第3132章水到渠成
每个人的快乐和悲伤都是不会相通的,若能共情已经极好了,而大多时候则是幸灾乐祸,或是凭什么你开心?
『河洛潼关之处战况激烈,丞相统御大军,于正月初五急攻关隘。关隘险峻,塬高城坚,据阵前吏所回报,潼关之处有新火炮近十,弩车近百,投石更逾百数,每日炮石如雨,弩枪箭矢遮天蔽日,虽丞相亲至战线,兵卒战意昂扬不畏强敌,杀死杀伤贼军数千,然我军亦损严重……』
『后军师伯宁上书请调拨弓箭三十万,铠甲三千,军饷粮草铁料等杂物若干,另请调青州徐州民夫五千协助运输……』
崇德殿之中,钟繇的声音平稳。
刘协静静的听着。
钟繇似乎很坦然的面对着刘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而刘协同样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就像是依旧很信赖于钟繇一般。
今天,轮到钟繇来给刘协叙述一些时事变化,而当下最大的时事,自然就是战事。
作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像是这样的大事件,刘协当然有责任,也必须要去知晓,了解,并且掌握……
但是很遗憾,这些事项,很多时候并不由他做主,即便是他说了一些什么意见,也未必能有什么作用,更多的时候他就是像一个档案库,只有进入最后报备环节的时候,才会将信息传递到他手中。
『此外……』钟繇缓缓的念叨着,还有一些其他州郡的事项,但是和关中战事相比较,那些州郡的事情都实在是太小了,所以钟繇也很快的就略过了。
刘协依旧不发表任何的意见,只是点头,或者说一声知道了。
过了片刻,钟繇读完了所有的时事摘要,抬眼看了看刘协,嘴唇动了动。
刘协平静的看着钟繇,微笑。
如同雕刻的佛像。
钟繇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略有些发寒,他沉默了一会儿,拱手说道:『陛下且放宽心,丞相必克关中……届时天下一平,海内靖安,大汉人心大振,中兴有望,陛下之圣明,亦将留于青史,后人万世传颂……』
刘协眯着眼看了一下钟繇,微微点头。
这是钟繇在给自己找一个借口么?
刘协如是想着。
刘协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冲动的资格。他不满意钟繇,却依旧叫了钟繇作陪,他在心中痛恨钟繇光拿钱不办事,但表面上还是一口一个的钟爱卿。
他成长了?
或许,但是更多的是他变成了他原本最不喜欢的模样。
就像是当下,刘协就在琢磨着,这征调又征调之后,豫州或是冀州的这些士族乡绅会说一些什么?又是会做一些什么?
『其实朕真不在乎这些虚名……』刘协缓缓的说道,『若是可以用浮名换天下苍生太平,朕宁愿此生默默无闻……眼见着开春在即,不知钟爱卿可知公府有备耕之举否?大汉之本,在农在桑啊……』
刘协说着,连自己都相信了,一时有些感慨的说道:『天下苍生何苦啊!劳碌终年,亦不过求一箪食,一衣着而已……朕这些年未能令大汉百姓安居乐业,多有辛劳,实乃朕之过也……』
钟繇连忙叩首而拜,『陛下圣明,可追尧舜,有陛下如此,大汉幸甚,天下苍生幸甚!』
刘协没有说关于潼关大战的情况,也没有问曹操当下进展如何,只是说百姓,问春耕,而钟繇在一旁似乎也忘记了方才就是他给刘协上报了军事,非常自然的转了话头就说起了农桑来,就像是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提及任何战事一样。
刘协心中冷笑。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些家伙都是一丘之貉。
不管是斐潜,还是曹操,亦或是眼前的钟繇,都是如此……
在刘协的皇帝职业生涯之中,经历过三个非常重要的阶段。
一个就是董卓时期,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皇帝,什么是皇权。当然,董卓扶他上位就是看重他什么都不懂,如果他真的懂了,反而不会选他。因此董卓睡龙床搞宫女,对于当时的刘协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龙床和宫女和他有什么联系。这个时期刘协他是懵懂的,无知的,茫然的。
但是即便再无知懵懂的人,也能察觉到旁人对他的态度。而小孩对于善意和恶意又是比较敏感的,或者说比较肤浅的,笑的就是好人,怒的就是坏人。
这个懵懂的时期,持续到王允上位,李郭临朝。
以武力夺取权柄的过程,当然是血腥的。这也使得刘协的内心之中,残留了对于武力的恐惧,以至于在斐潜掌握了关中之后依旧想要逃离。
第二个阶段就是从关中转移到了山东的初期。
这算是刘协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在刘协最开始的时候,沿途是辛苦的,但是心中怀揣着希望的时候,肉体上的疲惫也就可以忍受。加上当年大部分随着刘协迁往关中的官吏都是山东人,所以在刘协身边当然谁都是说俺们山东好……
曹操初期为了得到天子的名头,也对于刘协态度很好,还为刘协在许县之中建造宫殿,挑选秀女,膳食服饰无一不精致,两人自然是好得蜜里调油。也是在这个时期,刘协慢慢的体会到了什么是皇权,也开始和山东老臣频频接触,开始学着怎么当一个皇帝。
从刘协开始想要掌握皇权开始,就进入了第三个阶段,与相权抗衡,碰撞,争斗,败落……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刘协听到『曹操』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总是会咯噔一下,不过也是在这个期间,刘协开始学会了怎么装模作样,怎么隐藏情绪,怎么旁敲侧击……
对于刘协来说,曹操斐潜等人,其实和董卓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或许手段略有不同,态度相差较大,但是实际上都是在侵吞刘协手中的皇权。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达成妥协的矛盾。
即便是勉强维护的平衡,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开始倾斜。
在钟繇身上再一次的投资失败之后,刘协痛定思痛……嗯,虽然这种思未必能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至少刘协发现了一点……这些家伙,无论是谁,都不是站在刘协这一边的,也就是说作为天子经常说的孤家寡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谦称。
天子的皇权,举世无双,那么自然举世皆敌。
眼前的钟繇,外表憨厚,诚恳,实则精明,他和其他的官吏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都知道怎样趋利避害,这一次带来了所谓最新的前线情报,未必不是一种反过来的试探,想要让刘协表态一些什么,或是下达什么指令。
刘协察觉到了钟繇的试探,因此他不做任何对于曹操军事上的评价,只是说农桑,说天下苍生,这些都是套话,但是也是永远不会错的大义……
没能在刘协那边得到了原本设想的回应,钟繇面无表情的离开了皇宫。
不管是冀州佬,还是豫州佬,其实都知道如今曹操就是割据的诸侯,董卓的翻版,只不过曹操这个翻版董卓还是讲究一些规矩的,至少是愿意讲规矩,再加上当下山东之中也没有谁可以和曹操单独抗衡,所以很多人也就不会在明面上和曹操去做对。
只要曹操不要太过分……
毕竟和斐潜比较起来,曹操还是愿意保持山东原本的形态,尤其是对于经济上层,统治阶级有一定的照顾,虽然曹操也提拔寒门子弟,但是没有彻底的倒向另一边,曹操的举止就自然被大汉原本的既得利益群体视为是一种要挟,而不是一种叛变。
叛变的是斐潜!
山东人因此特别痛恨斐潜,稍微抓住斐潜的一丁点问题就会破口大骂。是山东人不知道这些问题其实算不了什么,还是说这些山东人不知道自己骂得没什么道理?
更多的时候,只是山东人需要一个情感的宣泄。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山东人是支持曹操打斐潜的……
当然,如果万一有一天斐潜宣布取消新田政,全部回归旧制度,这些山东士族乡绅,说不得就会立刻转变风向,将之前辱骂斐潜的话语全数都丢到九霄云外,立刻开始鼓吹斐潜多么英明伟大,多么悲天悯人,多么贤明仁慈……
这些山东人,屁股上面都是嘴,而且从来不会为了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更别想着要为说的话道歉承认错误了。
说白了,支持曹操与否,全部都是因为利益。
而现在的问题是,山东人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亏了,不管是冀州佬还是豫州佬。
一请,二请,再请,现在已经是第三波了,又有谁能清楚曹操还要请调几次?
国家要开战了,二话不说就支援一百个大钱,算不算是爱国之举?
不能说不算吧?
但是如果需要倾家荡产的支援……
这个……
恐怕很多人就会思量起来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最初的时候曹操表示说为了大汉,要打斐潜,大家捐款啊!
便是有人拍着胸脯说,该打!
我先捐一百个大钱!
别管是不是托,但是一百个大钱,对于这些山东士族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数字,所以大家也就嘻嘻哈哈的都说打,形成了山东人口中的『齐心协力』,每人都捐了几百,让曹操拿去打斐潜。
过了几天,曹操说钱花完了,将账本一丢,你们再来捐一波。
『这……』有些人就不爽了。
为了所谓的『不拖后腿』,为了山东人脸皮上的荣耀,咬咬牙,大多数人也再认捐了一波。
而现在,是第三波了。
老曹同学在台上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打完了斐潜就能全功了!
山东同学在台下(ˉ▽ ̄~)切~~
钟繇出了宫门,坐着车辆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家中。才刚刚进门没多久,就听到门房来报说是袁侃到了,说是前来请益书法云云。
钟繇犹豫了一下,便是让人将袁侃请进来。
袁侃是袁涣之子。
袁氏存留下来的人,在朝中的并不多,而且也不可能多,但是如果不要求职位,只想要虚名的,曹操是很能容的。
袁侃就是这样一个求虚名,不求实务之人,奔走于山川之间,纵览山水之美,平日里面求的不过是书画而已,妥妥的一个名士风流。
钟繇的书法也是相当不错,所以袁侃以书法为名,上门请教,有什么问题么?
而且从明面上,袁侃更希望曹操能打赢斐潜,这样一来,袁氏就至少不再是『前敌』,而是前任的前任了,所以威胁和防备都会双双下降,不是么?
虽然说钟繇现在不太缺乏书法上的名声了,但是他缺少类似于袁侃这样的在野人士的推崇,毕竟既然进了朝堂,有谁不想要再往上走一走?
就算只是担任一任,这退休待遇也是不一样的好伐?拿国家的钱财,给自己退休养老的生活添砖加瓦,还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事情么?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钟繇就必须要团结更为广泛的『群众』。
而对于袁侃来说,他也必须有一个了解上层信息的窗口。
在两人分宾主坐下之后,闲扯寒暄了一段时间之后,袁侃就借着请钟繇指点书法的名头,将手中一卷书法递送了上去。
钟繇展开一看,顿时就眯起了眼。
书卷很简单,就只有八个大字,『靡不有初鲜可有终』。
钟繇笑眯眯的说道:『公然此字,虬笔螭划,可谓得之矣!』
袁侃神情一肃,拱手而道:『还请钟公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不敢言赐教,与公然小友互勉就是……』钟繇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书法之道,首要便是筋骨……公然此字,筋骨已备,假以时日,必成大家啊……』
『假以时日?』袁侃低声重复了一句,然后说道,『可惜侃终日奔波,鲜有时日练习啊……』
钟繇点了点头,『书法乃水磨工夫,唯有恒心一力,方可水到渠成。』
袁侃目光闪动。
钟繇微微捻须。
钟繇很是欣赏袁侃,因此也释放出了善意,让人取了些书法孤本送给袁侃,甚至还送了一些笔墨砚台等物品,让仆人捧着一直送到了袁侃在许县的临时住所之中。
如此行为,自然是很多人都看见了。
表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书法前辈鼓励后进,钟繇爱才之心溢于言表,但是实际上若是按照后世的说法,袁侃就是一个政治掮客。
这样的政治掮客不仅是出现在大汉,也会出现在随后的封建王朝之中,很多都是前任官员的亲戚,或者是某个大族的旁支,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串联沟通。这样一来政治双方可以不用直接见面,又可以交换意见,出了问题什么的,就将政治掮客甩出来背锅,其背后的人当然什么都好。
袁侃之父袁涣,原本就有这么一点政治掮客的意思,如今袁侃更是子承父业,将人脉经营得遍布冀豫两州,在各项利益纠葛之间如鱼得水,也多多少少算是一号人物。
在袁侃回到了住所之后,便是当着钟繇的仆人,大方的和住在驿馆的其他人展示了一下他从钟繇那边得到的孤本和笔墨等物,再三的称赞了一下钟繇在书法方面的造诣,表示自己还要更加努力云云……
等驿馆众人一一散去,袁侃才将房门一关,然后到了房屋后院,静静坐着,紧锁眉头,不言不语,等过了片刻之后,才听到在后院围墙那边传来的嗒嗒的敲击声。
袁侃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到了围墙之下,咳嗽了一声。
『如何?』围墙另一边传来了低低的问话声。
袁侃想了想,说道,『某以“靡不有初鲜可有终”之句相试,钟……咳咳,其言止于虬螭是也,尚不可得之……』
『虬螭啊……』围墙那一头的人感慨了一声,『尚不为足备之?』
『嗯……其又言需互勉……』袁侃说道,『多半是此意也。如今朝中暗潮涌动,成与不成全在气运。』
至于虬螭说的是谁,或是什么事情,这就要见仁见智了。
袁侃如此说道,围墙后面的人一时沉默下来,半天没有什么回应,使得袁侃甚至以为围墙后面的人是已经走了,不由得又是咳嗽了一声,才听到围墙后面的人最后问了一句,『还说了些什么?』
『恒心一力,方可水到渠成……』袁侃重复了钟繇的话。
『……』围墙对面的人又是再次的沉默下来,但是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很短,『明白了……另有一事,不妨也让尊驾知晓……曹子和败于幽北,丁独坐狼烟求援……』
丁冲曾任司隶校尉,其职于御史中丞,尚书令合称『三独坐』。
『什么?!』袁侃惊讶非常,不禁追问道,『此言当真?』
可围墙后面已经没有了声音,似乎已然离去。
这一个消息显然劲爆十足,让袁侃在后院之处坐立难安。思前想后了很久,袁侃匆匆又是穿上了外袍,然后重新出门,叫了一辆车马,离开了驿馆。
第3133章天时所迫
豫州的谣言略有些夸张。
曹纯并没有像是传播的谣言一样死了,而是很果断的舍弃了辎重一路狂奔。
人类在撤退方面的天赋,或许在上古时期就已经是点满了,很少有其他的种族能像是人类这样既平衡的能力。跑得快的没人类跑得久,跑得久的没人类跑得快,转进如风也不是只有曹军的精锐,很多普通兵卒也是咬着牙跟得上。
但是在整个奔逃的过程当中,曹纯的整个队***实是在不断的缩小的,除了那些半路上掉队的兵卒之外,还有一些原先依附于曹纯的胡人骑兵,也基本上莫名其妙的掉队了,消失了。
与这些胡人骑兵一起消失的,还有曹纯发给他们的兵刃和战甲……
站在上帝视角来看,或是某某诸葛,转世周瑜来说,曹纯就不应该打这么一场战斗。
对于曹纯来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在不可能当中去争取属于曹氏的一丝可能,一线希望,即便是这一丝可能一线希望看起来是那么的渺茫。
虽然说曹纯留下来阻击的兵卒给曹纯争取了一些时间,让曹纯逃离了最为危险的范围,可是此时曹军上下的军心涣散,并没有能力反过头来伏击赵云。而且很多时候军队一旦开始逃离,就很难控制了,即便是到了后世热兵器时代,依旧是如此。
赵云在汇合了张郃之后,也开始对于曹军的追击。
素利莫护跋等人便是理所当然的拜倒在赵云的马前,表示臣服。
曹纯费尽心思营造出来的北漠局面,赵云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气力就翻转过来,并且重新建设起关防布置,确保了在北漠的北域都护府的控制权。
当然只是暂时口头上的臣服和约定……
赵云一军气势如虹,很多投靠了赵云的胡人骑兵也狐假虎威的开始尾随着曹纯撕咬。
曹纯不得不带着曹军核心精锐,亲自上阵,杀了个回马枪,把追赶得最凶的胡人骑兵击败击溃,才算是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曹军的士气,但是依旧难以和赵云相抗衡。
直至此时,曹纯依旧没有放弃他的『希望』……
因为在曹纯的计划之中,有一部分是败战计,连环计……嗯,当然,这个三十六计显然是出现在汉代以后的事情了,但是并不妨碍曹纯可以有类似的设想。
比起漠北来说,幽北才是曹纯的主场。
背靠冀州,补给充足,双方的角色可以对调,曹军成为了防守方,而赵云则是成为攻击方。
燕山将成为最明显,也是最不明显的陷阱。
曹纯希望能够在燕山一带设伏,利用渔阳和周边城市的力量,侵削一部分的赵云兵马,并且重新振奋曹军上下的军心和斗志。而远道而来的赵云军队,一方面要小心战线被拉长的粮道问题,另外一方面还要小心曹军分兵走太行山袭击常山新城。曹纯也不会和赵云正面决战,而是依托坚城和赵云抗衡,不断的加强防御消耗赵云兵马,然后以骑兵持续出击,最终迫使赵云退军。
尤其是当下的气候,谁也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突然来一场大雪,而有渔阳城池遮蔽的曹军明显就在天时和地利上占优了……
但是让曹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准备和渔阳进行联系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令他几近于崩溃的消息,郁筑鞬竟然带着人进攻了渔阳!
这怎么可能?!
这家伙怎么敢?!
郁筑鞬那些家伙在燕山疯狂劫掠,使得原本是为了赵云所准备的工事防御被显示了出来……
这真是一句橘麻麦皮哽在喉咙里。
曹纯不敢耽搁,只能是立刻放弃了燕山北面防御的计划,急速后撤。
跟着赵云而来的胡人骑兵,现在则是奋勇十足,他们几乎是等于无甲的轻骑兵,加上北漠战马吃苦耐劳,耐力极强,几乎可以不眠不休的跟着曹军的屁股,只不过害怕曹军反过来像是收拾婆石河那样的收拾他们,所以胡人往往就像是一群苍蝇,只要确认苍蝇拍打不上他们,便是乌泱泱的扑过去,瓜分任何他们看上的东西,不论是一块布,还是一袋盐。
曹纯深知形势的严峻,不敢将押后的任务交给其他人,他亲自带领后卫,控制全军的行进速度,防止后卫被一块块咬掉,即便如此,曹军还是在追兵持续的攻击下不断损失,他们放弃的辎重越来越多,仅剩的几辆辎重车再次被丢弃,最后坚持过了燕山的时候,曹军只剩下了不到五天的口粮。
郁筑鞬留在古北口的部队,见到曹军前来,便是一哄而散。
曹纯重新夺回了古北口,但是他没有立刻逃往渔阳,而是在古北口布置起来……
次日的清晨,天色微亮之时,坚昆婆石河带着人马最先追了上来,可是等婆石河到了古北口下集结,做好了出击准备的时候,却遇到了些麻烦。
山口起了雾。
一大片白蒙蒙的迷雾笼罩在燕山古北口周围,能见度不足一丈。
婆石河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却被大雾打乱了节奏。
谁都清楚在撤退的军队是最肥美的肉,但这场大雾来得很不是时候。
『大人,雾气太大了,这个天气后曹兵也无法行军……不如我们等一等?』婆石河的手下表示这雾实在是太大了,进山了根本看不见曹军,不如等一等。
『不……不能等!』坚昆婆石河鹿角沉着脸否决了手下的建议,『逃命的时候,哪里会管什么有没有雾?』
但这样的天气下进攻,对任何军队都是严峻的考验。就算是一个细小的意外,或许都会造成一支军队的整体溃败。
当斥候的回报说见到曹军逃跑的时候,婆石河便是忍不住了。他不想要错失追杀的机会,贪欲使得他给自己施加了强效的侥幸心理,或许大雾还有利于自己,毕竟自己看不见,曹军同样也看不见自己是从哪里出现的,不是么?
号角声在雾气之中响起,竭尽全力的搅动着沉闷的白雾。
视觉的缺失,使得婆石河进山的人马都不由自主的小心起来,他们都尽量把脚步放轻,衣甲发出的摩擦声都似乎在浓雾里面被放大了。
坚昆的兵卒紧张的握着手中的兵刃,而在大雾里面,很快人马身上都挂上了冰霜,手脚都有些僵硬起来。
婆石河见状,正准备让手下休息片刻,却见到浓雾之中似乎有什么晃动了一下,顿时吓了一跳,大喝了一声,也引得周边的坚昆兵卒一阵紧张,结果发现只是几颗松树在摇摆……
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当这口气还没吐完全,就听到曹军呼喝着,从两侧发动了进攻!
曹军兵卒在浓雾之中尖声怪叫,毫不畏惧的冲上来厮杀,各种兵器搅动着浓厚的白雾,然后很快的将白雾染成了粉红或是艳红的颜色。
在大雾之中战斗,谁都不清楚对方的人数,一场小规模埋伏战就此展开。
婆石河等人起初还是有一些心理上的优势的,毕竟他们是追击方,而曹军是逃跑者,但是在这浓雾之中,双方就变成了混战,交战处人影纷乱,没有了任何阵形。
双方士兵凭着本能攻击身边的敌人,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昆兵卒的心理优势就不明显了,而曹军在肉搏战当中的训练和装备则是慢慢的占据了上风。
虽然说婆石河也从常山军那边获得了一些铠甲装备,但是和曹军相比较,还是差了很多。而游牧骑兵擅长的射击,在浓雾之下几乎是完全作废,即便是在后方的坚昆兵卒想要支援,也找不到目标,看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曹纯身披重甲,亲自带着人在古北口山道之中狙击了婆石河。
这一次阻击打得很坚决,曹纯派出了自己的精锐部队。这些曹纯的精锐,比一般曹军兵卒有更为坚强的意志和更优良的装备,尤其是曹纯本人,更是凶猛非常,似乎要将之前战败的郁闷全数都发泄在坚昆人身上一般。
坚昆骑兵试图反抗,但是很快就被曹纯摆出了十八种姿势。
于是坚昆骑兵不堪受辱,骂骂咧咧的退出了古北口。
曹军成功的击退了尾行了一路的坚昆骑兵,双方各有伤亡,但是整体上来说坚昆婆石河的兵卒损失更大。
坚昆骑兵不得不停下来,无奈的看着曹纯流血的屁股越来越远,又不太敢继续追击,直至赵云的大部队上来之后,才找到赵云嘤嘤嘤哭诉,但是已经让曹纯获得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一个月之前气势汹汹进军北漠的曹军如今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幽北。双方似乎又回到交战前的态势,是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曹军几乎缩水了一半,尤其是对于北漠的控制权几乎完全丧失,随着素利等人彻底的倒向了赵云一方,曹军对于辽东的影响力,以及更偏远地区的名气几乎是下降到了最低点。
而赵云这一方面虽然也有折损,但是基本上都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折损率最高的反而不是和曹纯作战的赵云常山军,而是作为偏军的张郃……
自汉武帝以后,漠北的游牧民族的战斗力量,基本上都处于被碾压的状态。纵然偶尔有时候勃起一把,但是也很快就消亡了。原本鲜卑有机会继承匈奴的宝座,奈何时运不济,或者说匈奴时期的大战也掏空了大漠孱弱的底子,使得大多数的大漠游牧民族都不愿意再一次陷入持续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战争之中。
匈奴是一个靠着野蛮和暴力维持的游牧大联盟,是一个不稳定的国家,在和大汉的对抗当中,失去了根基,也使得大漠经济环境再一次的严重退化。这或许就是匈奴之后,鲜卑始终强盛不起来,直至五胡乱华之后游牧民族才再一次的获得北方汉人的科技和工匠,获得了重新兴盛发展起来的机会,也再一次的成为了华夏北面的威胁。
现在么,这些前匈奴的残余,后鲜卑的分部,都尽可能的在赵云面前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赵云目光掠过素利等人。
素利连忙将脸皱成了一朵菊花的模样。
莫护跋跟在一旁也是赔笑,然后在赵云目光扫过之后,才隐蔽的挤了一下身边的婆石河,然后和婆石河相互瞪了瞪眼,磨了磨牙。
在赵云统合了大部分的游牧部落之后,无疑是占据了绝对的力量优势,但是同样也带来了大量的人口负担。这些游牧民族多少算是友军,那么自然需要分配一些粮草补给,这就使得赵云一方的后勤压力突然增大了许多。
当然完全不给也行。
那就又回到了老路上去,毕竟什么都不给,还要旁人付出,除了画大饼之外,就是暴力强制了。
画大饼的效果,会一次比一次差。
之前曹军已经给素利画了一个了,现在让赵云再画一个更大的?
暴力么,杀了素利等头目,然后扶持下一阶级的头人上来?
显然,这些做法都不怎么样,至少以赵云的智力,做不了这么智障的决策。
任何决定,都是要依据当时当地的情况,而不是表示之前有人成功过,所以自己这一次模仿也能成功……
现在的问题,就是继续战斗,还是暂时停战。
继续战斗有继续战斗的好处,暂时停战也有暂时停战的理由,这使得赵云有些犹豫。所以赵云决定先对于燕山曹军防线进行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试探性,而不是全力。
赵云让素利等人各自领本部人马,对于曹军的燕山防线进行攻击,自己则是带着张郃驻扎在燕山以北,利用曹军遗留下来的军寨,修建临时性的营地。
赵云召集素利等人的会议很简短,和赵云平日里面的风格一致,他并没有多啰嗦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不痛不痒的废话,而是很快的给这些游牧头领下达了指令。
素利和莫护跋带着人马进攻古北口,而原先在古北口失利的婆石河与柔然的人则是走其他山道,绕行前往渔阳。
两部分人马在分开的时候,依旧相互龇着牙,就像是几条企图讨赵云欢心而互相争斗的狗。
『儁乂,你觉得这些头领,有几分忠心诚意?』
赵云缓缓的说道。
张郃看了赵云一眼。
『直说无妨。』赵云补充道。
张郃应了一声,但依旧还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或五五之数。』
赵云笑了笑。
赵云明白张郃的意思。
张郃说的是对半,实际上是连五成都没有。
素利这些人,只是暂时性的服从。
因为现阶段赵云的力量较强。
赵云思索着,如骠骑将军所言一般,以暴力来统御这些游牧部落,其实很容易,也很简单,但是同样的,当中央王朝的力量下降之后,这些游牧民族又会重新回过头来再次以暴力施加回来……
『常山现在正在扩大市场,』赵云说道,『市场……主公有言,此物乃制大漠之利器……儁乂以为,其利于何处?』
赵云说着,伸手在空中虚虚探了一下。
作为北域都护,赵云需要考虑的事项有很多。
寒风呼啸而过,***在外的皮肤明显感觉到了寒冷的不适。
虽然骠骑军为了北域,专门配备了不少的御寒装备,但是留下来的时间窗口已经不多了。
赵云目光望向了渔阳方向。
『以利驱之,则多顺也,以力……』张郃卡壳了一下,然后将力改成了兵字,『以兵威之,则多怨也……』
赵云点头,『主公之所求,乃可行百岁之法,绝非一时之策也。某令各部南下,一则卸其力,二则挫其意,方可为我所纳是也。』
张郃皱眉说道:『都护之意,这曹军于渔阳……还有埋伏?亦或是这黑石林之败,亦是曹军之计?』
赵云微微叹了口气,『曹军之所败,为我等之所戒。胡人新附,其心浮躁,当以砺之,弱之……奈何天时所迫……不得已行此借刀之策……』
『天时……』张郃抬头望天。
赵云掌管了北域都护府之后,对于气候变化每年都有登记,也从这些登记文档之中发现了每年气温逐渐在下降。
其实赵云不清楚,大汉的小冰河时期还不是最离谱的,要到明末的那一次小冰河才是。
明末时期的小冰河,位于南方的广东和福建都会下雪,云南六月冻死人,海南岛的雪甚至有尺余厚……
这种急剧的气候改变,给农业耕作带来的破坏是无以伦比的。再加上大萌内忧,东林党乱搞,乡绅藩王宛如毒瘤……
当然,大汉如今的小冰河,也同样不容小觑。
『军中善望气者上报……顶多再过旬日,或有大雪来临……』赵云沉声说道,『我军之中有擅察天时者,曹军之中自然也有……』
张郃不由得一惊,然后皱起眉来。
腊月的大雪很可怕,正月的大雪同样也是威力十足。
之前十二月的时候只有几场中小雪,如果军中望气者预判准确的话……
在北漠之中遇到大雪或是暴雪,可不是开玩笑的。
『与天时相争,诚为不智。侥幸之心,多害军也。故而以稳妥起见,三天……』赵云竖起三根手指头,『三日之内,胡人卷渔阳,五日之后,收军回常山!』
赵云的神色很是复杂。
一般来说,赵云很少将情绪外露,而现在,赵云显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望着渔阳的方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云喟叹之,『儁乂……或许,某此举……便为大汉罪人矣……』
张郃拜道,『都护用心良苦……』
第3134章不同之道
三天之内,胡人席卷渔阳。
或许在担任都护的早期,赵云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在赵云的中军帐内,摆放着渔阳的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面,除了原本红黑色的标识之外,还有一些用赭黄石粉标注出来的信息,属于最新的渔阳变动。
『幽州之处,原有近万兵卒,渔阳为主,统辖半之,余者半之。』赵云指点着地图说道,『后曹子和征调冀州郡兵民夫以充幽州……』
赵云说着,手指头在地图上点着。
幽北的消息,可能幽州自己都不清楚的消息,却在常山之处有建档留案。
曹纯为了准备和常山大战,必然有一些人员物资的调动,于是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消息传到了常山之中,但是后来曹纯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做出了一些对应的策略,使得常山的眼线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失。
赵云平静的看着地图上渔阳的标识,表情很平静,但是内心很复杂。
曹纯从接手幽州之后,就开始在渔阳之处修建各种防御的工事。或许真的是为了在幽州建造出一条防线,亦或是为了削减冀州佬的物力和人力,反正不惜成本的大动土木,确实也建造出了一个沿着燕山展开的军寨城池相互依托的防御体系。
『我军在渔阳幽州留有眼线,曹军也必然在关中北地一带有女干细……』赵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夏侯尚,『这些女干细观察我等反应,然后回报给曹军参照,如果我不敢出兵,或是上下纷乱,一盘散沙,曹军就可以放心大胆进军常山,继而攻伐阴山。』
张郃点头说道:『都护所言甚是。此外,曹军亦不愿大漠部落,归心于我等,必力争之……素利之辈,一贯摇摆不定,既惧曹军,亦惧我军。』
赵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政治上的手段,但是他也不得不学习,并且使用。
赵云沉默了少许,摇了摇头说道,『这漠北游牧,收心不易,若无教化,就算是此时倾于我等,待曹军强盛之时,又会倒向彼处……切不可因当下素利等人行谦卑之态而偏信之。又不可断绝其望,屠戮太过而生怨恨……』
张郃默默的点了点头。
赵云点了点渔阳,『此外……渔阳幽北,屯兵过盛,颇有些穷兵黩武之态,以至于地方粮草器物,过半依赖于冀州补给。而冀州豫州之地,又可供得幽州几时?一年两获,地产终有限数,若是坏了其储备粮饷,兵械器物,冀州可愿再建幽北?若幽北震荡,当有围魏之效也。』
张郃恍然,明白过来。
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赵云不想要渔阳这一块地,但是又安排了对于渔阳的军事行动。
因为打而不占领,这在之前的张郃概念当中,是毫无意义的。
而现在当张郃将目光提升到了更高的层面上的时候,才意识到渔阳不仅仅是幽州的渔阳,更是冀州,或者说是曹军北面的防御中心,而当防御的这些工事被破坏之后,曹军会选择就此放弃么?
不会的,曹军必然需要重建,但是重建所需的物资又是从何而来?
赵云看着地图,微微叹了口气,『主公授云北域,深感不易,恐负厚望,今有良机可平大漠之患,实不容错过。只是幽北百姓……』
『主公雄才大略,教化八荒,又有都护忠心勤勉,威震大漠,定可绝此患,为华夏社稷之福也。』张郃拱手说道,『曹军上下,坐井观天,不知天下变化,实乃可惜可叹。唯有主公平定天下,方可绝此绵延之苦也。』
赵云点头,然后问道:『若儁乂引兵前驱,当从何处?』
在渔阳城周边,除了古北口之外,还有高岭寨,老石城,新城等,此外还有几个军事节点,都有军塞或是小城防御,构建出一个前后有纵深,左右有限制的口袋……
『都护,某觉得,当以古北口为重,此道常年可通行,可供辎重骡马以用,比其他山道省力更多,』张郃比划着,『若欲古北口道安全,必克高岭寨,老石城,以保两翼安全,另设兵挟制新城,以使山道通畅。』
赵云称赞道:『儁乂果然深知此要。』
不过赶在张郃的谦逊之前,赵云点了点另外一个地方,『不过,还有此处……』
……
……
在古北口的山道之中,到处都是胡人在行进,乱糟糟的一大片。
这些胡人有鲜卑人,也有柔然人,坚昆人,虽然说各自的装扮略有不同,但是相同的都是怀揣着对于劫掠渔阳的美好憧憬。
就像是后世准备零元购的老黑。
胡人从来就没有觉得零元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唯一不对劲的,就是收获的多少而已。
如果这个时候,有山东人站出来,给这些准备参加零元购的胡人讲述一番道理,并且表示对于零元购的鄙视和叱责,猜猜会发生什么?
每个人都有发财的梦想,或许对于这些胡人来说,零元购就像是购买彩票,廉价,但是又充斥着一夜暴富的彩色泡泡,五光十色,迷人眼球。
难道购买彩票者不知道彩票究竟是什么吗?想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在现实当中无奈的一种冀希,一种安慰药,一种缓和剂。
关键是,足够廉价。
零元购也是廉价的,廉价的气力,廉价的生命。
所有的胡人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多么珍贵的东西,如果可以自己死去,然后给家人族人换来一大堆的东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去死,这就是他们的道德观念,风俗习惯,并且和山东人的大道理完全不一致。
年轻的胡人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年长者的身边,听他们传授究竟什么才是最值钱的东西,不至于出现到了汉地一趟却拿了一捆乌拉草回来的囧态。
有些胡人紧张的一遍又一遍的清点着自己的装备,然后一次次的抚摸着身上的刀和箭矢。
也有一些胡人在相互大声谈笑着,或是炫耀着之前的什么疤痕,亦或是在什么地方获取了什么物品,又是多么的珍贵,换了多少的牛羊等等……
在山道两侧的高处,胡人头目笑眯眯的看着在脚下走过去的儿郎。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这就是胡人的生活。
所以,想要改变胡人的观念,就需要先改变胡人的生活。
历史已经证明了,像是山东人那样叉着腰站在高处说话,是永远无法改变胡人的观念的,不论是汉代,还是后续的封建王朝……
这些胡人兴高采烈的奔向了渔阳,以为这一次和之前的所有没有什么区别,但浑然不知道某些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
……
……
张郃带着一支部队,越过了清河,并没有参与到渔阳周边的攻伐,或是劫掠之中,而是直奔赵云点出的另外一条通道。
居庸山道。
常山新城并不是在原本大汉的常山郡内,这就像是大汉当下也有不少人是遥领了某地侯爵一样,是属于对于某个地方的一种态度,亦或是一种纪念。
从渔阳而下,是蓟县,是整个幽州的核心地带,一旦渔阳防线被攻破,那么不仅是幽州核心受到威胁,同时也会影响到冀州北部区域。
因此在没有胜之前,先要考虑怎么退,而赵云就是确保了古北口的通畅,而另外一条道路则是备用的方向,也就是居庸关道。
当年刘虞,就是死于居庸城。
刘虞一度以为可以用嘴炮降服公孙瓒……
就像是山东人觉得可以和胡人讲述孔孟之道一样。
讲道理不是不可以,但是什么时候讲就很关键了。就像是大多数的山东人,但凡是读了一点经书的,大体上都能知道二柄之道,可是要怎么用,却不清楚了。
张郃回头而望,群山漫漫如黛。
或许此时已经有胡人大部队在渔阳周边破坏和劫掠了。
说实在的,张郃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心情。他同样也能感觉得到赵云心中也一样是充满了矛盾。不过张郃同意赵云的策略,改变胡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必须要先顺其势,堵不如疏,借刀杀人,弱其体,疲其筋骨,方可将其降服……
贸易只是后续套上去的缰绳。
胡人没有贸易的意识,是因为胡人没有多少积累可以用来交换。
因为贫瘠,所以连交易都无法做到,而急需某些东西的时候,就只能劫掠。这才是根源矛盾所在,因此想要改变这些,短期策略就是允许这些胡人劫掠渔阳,长期来看就是通过这一次的劫掠,让一部分的胡人拥有一定的资产,从而推动整个游牧民族的结构改变。
要分化胡人部落,首先就要让一部分胡人拥有一定的私产,简单来说就是让一部分胡人先富起来,而这些先富起来的胡人,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私产贡献出来给其他的贫穷胡人均分么?
显然不可能。
这是违背人性的。
胡人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所以当这些富起来的胡人,被部落头人使用了政治手段,强行剥夺了资产的时候,是不是瓦解其头领统治的最好时机?
而被瓦解的,或是叛离了原本部落头人的这些胡人,会选择哪里作为其后续的依托呢?
很简单,却很实用的操作方法。
而在赵云说出的这些手段之时,张郃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背后晃悠着骠骑将军斐潜的影子……
这就是战争。
张郃微微感慨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他的任务上。
虽然说在长途奔袭黑石林之后,又是再次领军奔袭居庸,累是够累的,但是张郃却甘之若饴。毕竟如此一来张郃就不需要面对老东家,即便是当下张郃对于老东家的观感越来越差了。
斥候已经前出十五里,没有侦查到什么敌情,但没有人因此懈怠,依旧按照作战条例一丝不苟的执行。
曹军因为曹纯的失败,大多数都萎缩起来,就像是缩进壳里面的乌龟,不太敢在野外露面。即便是如此,张郃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先驱的一队像是触手一样散出去,为中军和后军确保行进的安全。
张郃看着在丘陵上时不时冒出来挥舞着绿色旗帜的斥候身影,心情居然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战斗的紧张或是恐惧,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弱了。
弱的差距,不是在体力上,而是在战略上。
曹纯能否知道赵云已经是站在了北域未来治理统御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场战事么?他能否知道山东的那一套方法其实已经很落后了么?
或许罢。
……
……
居庸当下还不是关,只是一座小城。
在居庸城的城墙一角,一个火盆在北风的呼啸当中勉力支撑着。周边几名曹军缩着脑袋在火盆边上。
在远处山间,似乎在黑暗之中响起了凄厉的狼嚎,过了片刻之后,又是几声。
居庸城墙上的这几名曹军,连头都懒得抬,只是缩着脑袋靠在一起打盹。
居庸关是边防重要关隘之一,可是在汉代并没有那么的重要,或许是因为蓟县还只是汉代边陲的一个郡治而已的关系。如今居庸城自从匈奴衰败之后,也就跟着衰败了,许多墩台废弛,已经不复当年的威势。
正月的夜晚,依旧寒冷。
在寒风之中,夜袭的兵卒已经就位。
大多夜袭的人都穿了北域特制的毛衣,再加上一层的棉衣,外面再套上锁子甲或铁甲,脸上也裹了面纱,只露出两个眼睛。体形臃肿,多有不便,但是至少能保证他们在行动的时候不至于被夜风冻僵。
张郃准备了三套进攻居庸城的方案,夜袭就是其中之一。
五十名特意挑选出来的夜袭兵卒,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往城下摸去。
虽然免不了偶尔会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很快消失在夜风之中,并没有引起城头上守军的警觉。
包裹了布头的云梯搭在了城墙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随后便是轻微的叽叽声响,从下而上。
没办法,拼接的云梯,连接处总是有些声响,无法消除。
夜袭兵卒从城垛上露出了半个头,迅速的转动着,左右扫视。
城门楼之中有些火光,隐隐有些呼噜声。
角落避风处有个火盆,用几根长枪搭在一起,架着个遮风的油毡,里面有些兵卒靠在一起睡觉。
夜袭兵卒翻身上了城,动作大了一些,身上的甲片在城垛上摩擦出了些声响,使得他一个激灵便是往地上一趴。
守军连动一下都懒得动。
几个呼吸之后,骠骑兵卒才重新站起身来,伸出胳膊向城下招了招手。
于是叽叽声中,很快又有几个人顺着云梯爬了上来。
几人同时动手,卡住那些城头守军的脖子,手中匕首顺着肋骨的缝隙刺了进去。
这几个城头上值守的曹军此时才像是被丢上岸的鱼一样蹦跶着,挣扎着,但是大多数还没能看清楚袭击者的面容,就已经死去。
只有一个守军的第一刀没能扎中要害,呜呜的想要挣扎,旋即被另外两名袭击者赶过来,压在了地上,被紧紧捂着口鼻,叫都叫不出来。
守军两眼鼓得老大,惊恐的眼神之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喉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然后身体又是猛的一阵颤抖,被人补了一刀,然后不再挣扎,永远安静下去。
解决了在城头角落睡觉的守军之后,夜袭兵卒很快分出了两部分,一部分顺着城垛往城门楼摸去,另外一些人则是顺着甬道往城下走,分工明确,甚至相互之间连一个停留或是商议都没有。
他们是骠骑的斥候,是刀锋上最为尖锐的刀尖。
他们是精锐当中的精锐,是黑夜里面的死神使者……
很多基层的军校,都是从斥候当中提拔出来的。
这些在刀锋上跳舞的兵卒担任了基层的军校之后,往往也会给他们的兵卒带去一些他们自己独特的本事。
一名骠骑斥候贴着门,试图用匕首挑开门闩,但是很快就退了下来,摇了摇头。显然城门楼门口的门闩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结构,并不能简单的用匕首来解决。
两名斥候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几步,其他的斥候给他们两个让出了空间。两名斥候加速助跑,然后几乎同时踹中了门闩的位置,在爆响之中踹开了大门,也跌进了门内去。
而在门两侧的其他骠骑斥候则是宛如游鱼一般,流水一般的滑入了门内,在城门楼内部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直接展开了杀戮。
如果真的连踹都踹不动的话,他们还有手雷。
只不过手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搞不好整个城池的人都会被惊动。
踹门相对来说就声音小了一些……
但对于城门楼内的守军来说,也不算小了。
守军从睡梦当中被惊醒,但是迎面而来则是沾染了死神气息的锋刃。一些守军下意识的反抗,但是狭小的空间之内,战刀施展不开,而匕首在贴身的时候显然更具威胁。另外一些守军试图想要鸣金示警,却发现铜锣被放在了门口……
守军死亡的惨叫声确实也惊动了一些人,但是等其他人意识到城门出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斥候趴在城垛上,给张郃发出了信号。
片刻之后,大地传来了震颤……
第3135章耕战比率
长安城。
一城七陵邑,依旧还算是平静,但街头巷尾也不免会有人提及近在咫尺的潼关战事,亦或是谈及去年年终在河东的战事。
食肆之中,闹哄哄的,吃食和谈话的声音,吧唧吧唧,叽里咕噜。
『听说这一次要打很长时间啊……』
『这怎么办?时间一长,必然要调人征税……』
『骠骑将军还算是好的,到现在都还没加征赋税,当年还在山东之时啊……唉,就不提了……』
『泥说这曹军,声势这么大,额还以为真要打进长安咧……』
『这长安也没个像样子城墙,真要打进来,怎么守?』
『泥莫听说么,这潼关啊,就是长安的墙!』
『这意思是说长安……这么大?』
『就这么大!这可是骠骑将军说滴……说滴那个啥来着……』说话的人挠头,『哎呀,忘了原话是咋说滴咧……』
庞宏在旁边,忍不住说道:『心怀天下者,岂可以里郭而困之!』
『哎呀,就是这句!』
那人一拍桌案,然后转头看向庞宏,却见庞宏已经起身会帐,走了出去。
离开食肆,庞宏慢慢的在街道上度步。他喜欢上了闲暇无事的时候,在市坊里面随意走走。
过了永宁坊,走上南大街,一路而来,长安似乎还是那个长安,但是又有一些新的变化。
长安在大汉,已经毁过一次了。
董卓之时又毁了一半。
不过长安城依旧很大,比天下大部分的城池都要大。
这里就像是天下棋盘的天元。
走在长安的街道上,庞宏总有一种走在天下核心上的感觉。
又走了一会,前方便是长安钟楼。
钟楼无表,有钟。
骠骑出征西域的时候,钟鼓齐鸣。
而现在,钟楼之上静悄悄的。
平日之时,除了晨钟暮鼓之外,大钟纹丝不动。
『骠骑将军还不回来……』庞宏抬头望着大钟,低声嘟囔着。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他父亲庞统,但是庞统只是笑,而且还表示庞宏不懂兵法。
『孙子十三篇我都背熟了……』庞宏哼了一声,『还说我不懂……不过父亲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就意味着……嗯……兵法……』
『唉呀!竟不成想再此得遇庞兄!』
庞宏正在琢磨着,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却是李园之子李登。
『庞兄在上,小弟李登有礼了……』李登见庞宏回头,便是长揖到地,礼数十足。
庞宏转身回礼。
两人寒暄一阵,李登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庞兄……敢问……可知骠骑大将军……何时方可归京啊?』
『何时归京?』庞宏重复了一下,似乎忽然觉得这句话很是刺耳,微微皱眉,『你为何有此问?』
李登见庞宏皱眉,便是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弟只是许久未见骠骑回旋,心甚思念……别无他意,别无他意……小弟告辞,告辞……』
『等等!』庞宏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叫住了李登,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骠骑不在长安,你可惧曹军乎?』
李登挺直了脖子,『庞兄莫要小觑于我,小弟虽说不才,但也不怕曹军!』
『为何不怕?』庞宏追问道。
『不怕就……』李登忽然卡住了,『这个……小弟……嗯,确实是不怎么怕,至于为何……嗯,小弟也说不上来……』
庞宏缓缓的点了点头,『哦……』
李登不明就里,见庞宏没有其他的话要问,便是告辞而去。
庞宏见李登远去,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似乎没能全部明白,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依旧没能找到什么头绪,便是悻悻归家,却见庞统正在堂中,捏着一卷书,正在摇头晃脑哦吟着,『……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庞宏一听,这书我熟啊,兵法十三篇么,顿时放松下来,脚下的力气也大了些,踩在松弛的木板上,呱唧一声。
『嗯?』庞统放下了书。
『啊,啊……见过父亲大人……』庞宏连忙上前见礼。
『又去市坊了?』庞统哼哼着。
庞宏低着头,『孩儿已经做完策论了……』
『做完了?』庞统撇着嘴,『随便写一写,读一读就算是做完了?』
『……』庞宏不敢顶嘴,闷声不言,肚子里面却嘀咕不已。
『坐。』庞统瞄了庞宏一眼,微微示意,『不服?那我方才诵读兵法十三篇,你可曾听见了?』
『听见了。』庞宏回答道。
『嗯,汝以为如何?』庞统问道。
庞宏没有丝毫的停顿,立刻回答道:『此为兵法十三之中作战一篇,意思是……』
『我可没要你原话解释……』庞统打断了庞宏,『我是问你……以为如何?』
『这……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庞宏看着庞统似乎越来越黑的脸色,便是心中发急,连忙换了话语,『这个……兵战之事,乃国与民共承之,非一人一城可也。』
庞统这才点了点头,『继续。』
庞宏松了一口气,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战端一起,国民皆害。十万之战兵,纵无所损,亦害七十万民也,故战之事,当以慎之。如不可战,当避之。如不可不战,当以速之,累时日久,害国害民是也……』
庞统和庞宏所论,涉及一个耕战比的概念。
这个概念在春秋战国之时就被提出来了。
孙子认为,十万大军出征,那么要有七十万户人家停止原本的农业生产,专门供给军需。这个兵卒供给的比例是一比七,不过这个是孙子个人统计,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证实,不过即便是比例没有错,但也是按照春秋战国时期的生产力来作为标准的。
秦汉毕竟已经发展了数百年,那么当下大汉的耕战比率大概算一比六,或是一比五。也就是五个家庭供给给一名士兵。
当然这不是准确的比率,只是一个大概,而且根据实际情况有上下浮动,但是封建王朝最低差不多只能到一比三,也就是三个家庭的生产所出,供给一个兵卒。
而现在当下,可以有十万兵作战的诸侯,唯有曹操。
斐潜都没有长时间动用十万兵力的实力。
即便是斐潜当下拥有关中百里,河东川蜀,汉中陇右,纵横千里。
短时间内发动十万兵,不是不可能,但是要长时间的维持,那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战争并非短时间可以决出胜负的,一般来说需要持续数年的对峙。军队出征会导致后方的动乱,许多民夫百姓被迫停止正常的生产,不得不奔波在道路上往来运输物资军械,这样的影响会像是滚雪球一般的扩大,最终表现在『一日之胜』上。
可偏偏大多数对于战争毫无敬畏之心的人,却会觉得战争就是简单得像是在村头约架,说是早上打不会拖到晚上去,一顿王八拳打下来立刻分辨出输赢来。
『解得不错……』庞统给予了庞宏肯定,但是又问道,『既知其解,又当何用之?』
兵法很多人都看过,但是并不代表看过就能用得好。
『如何用……』庞宏吸了口凉气。
庞统嗤嗤笑道:『汝还说是熟读兵法?』
就这?
面对来自亲爹的鄙视,庞宏涨红了脸,很是不服气,『我……我自是知晓当如何用之!』
庞统坐正了些,『汝且说来。』
『我,我……』庞宏的CPU开始超频,脑袋上似乎都开始冒烟,可是他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能是试图没话找话,毕竟他知道,沉默得越久,便是越难张口说话,『我……今日去了市坊……』
庞宏说得很慢,但是庞统并没有敦促他,打断他,而是静静的看着,听着。
『我去了市坊……市坊上的人也在议论战事……』庞宏低声说着,整理着思路,然后发现他的所见所闻确实也可以和孙子所言联系到一起,『市坊之中的百姓,对于战事也颇有担忧,议论不休……』
庞统微微点头,没有吭声,示意庞宏继续。
『赋税,征调,额外的负担……这就是市坊之中百姓所忧虑的……』庞宏说道,『就像是孙子兵法之中所言一样,“百姓之费,公家之奉”,皆为相关……长安之中如今依旧能够平稳安定,是因为我们没有额外征调,加派劳役……市坊之中人也说,在山东……』
『哦!』庞宏忽然拍了一下巴掌,『我明白了!』
庞统嘴角微微翘起,『明白何事?』
『原来这才是父亲大人诵读此句的运用啊!』庞宏兴奋得眼眸都在隐约发光,『按照山东之习,久战必有征调,而征调一起,必害百姓!曹军在潼关等地用兵越多,就意味着害民越甚!“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如今山东聚集兵马,何止十万之众,害山东之民,少则逾百万家!多则数百万!虽说冀豫之地乃大汉富庶,然多年作战,仓廪为之而空!又无生养,此番聚众而来,所恐惧者,当山东之辈,而非吾等也!』
『是了!是了!』庞宏大声说道,『孩儿放在于市坊之中,尚有疑问,明明这百姓多有烦忧,却面无惧色!孩儿还问了李陵守之子,为何不惧,其不能答!孩儿如今方知,此便为其由也!百姓有忧无惧,乃长安之地有战无征是也!未有其害,故不为惧!』
庞统点头,然后长长的太息了一声,『是啊……这就是主公英明之处了……战,非仅为刀枪是也,钱粮器物,无一不可战……这山东之辈,屯兵百万又是如何?不过是饮鸩罢了,时延越久,其体越衰……这才是孙子兵法之所用也,岂可仅知其意便自足之?』
庞宏低头说道:『孩儿受教。』
之前庞宏多多少少还有些因为战事拖长而焦虑不安,心浮气躁,现在听闻庞统所言,才算是真正的明白过来。
战争并不是像是村夫约架,树下斗殴,王八拳相互一抡便是可决胜负……
『战,决于庙算。』庞统说道,『此言众皆知也,然庙算如何?计算为何?为战乎?非战乎?是战也……』
庞宏乖乖点头,『父亲大人所言甚是。』
天下人读过兵法十三篇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读懂的又有多少?
『兵法又有云,“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庞统缓缓的说道,『如今长安之所凭,便为主公数年之所守!又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战争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只有长期的准备,充足的资源和对于敌人情况的充分了解,才能确保战事的胜利。
有一些书呆子,一叶障目,以为战争很简单,没有对于战争有丝毫的敬畏之心,开口就是战,闭口就是杀,然后觉得若是不能领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何可以称之为战?
没错,说的就是你——
赵括。
当年长平之战的时候,赵括不就是认为廉颇的拖和守,很没有出息,一点都不精彩,不刺激,不好看,不像是战争,所以他上台之后就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直接全家老小一波流,直冲白起中军所在,意图斩将夺旗,一战定乾坤!
多爽,多美,多精彩!
然后带着赵国四十万人一起跳进了火坑……
其实当时秦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赵国再坚持几个月,秦国的经济便是崩溃得不像啥了,届时兵无粮饷,士气崩坏,民意如沸,秩序崩坏,秦国不休养个十几年,未必能恢复元气……
此消彼长之下,秦国说不得就要尽丢上党之地,然后再次被压制回去,别说秦历经三世而一统了,说不得国祚继承都有危险!
庞统对于那些整日叽叽喳喳,又是胸无点墨,只会挑刺却无建树之辈,很是瞧不起,也不愿意庞宏变成类似于此类的『书生』,所以先前庞宏说他自己知晓兵法,倒背如流就很是不屑,今日见其能够联系到了身边实际情况,才算是给与了庞宏赞扬。
庞宏思索了一会儿,又是说道:『父亲大人既然不喜这些谬论之辈,狂妄书生……可这长安之中,百姓也多有忧虑之言,牢骚之语,为何不禁?』
庞统哈哈笑道:『此二者不可同一而论。蠹生之所论,盖无事而生非,百姓之所忧,乃报效之无门!』
『嗯?』庞宏不能理解。
『夫蠹生,实有才,然彼终日夸夸而论,不见其行。黔首之有言,乃事庄禾农桑事,闲暇之余方忧未来,然无可为之,唯有叹息。此二者,实乃迥异也。』庞统缓缓的说道,神情严肃,『某可容百姓闲暇之忧思,然不容蠹生之闲语!』
一个是埋头苦干,然后担心自家未来,有些牢骚,另外一个是无所事事,有事没事都是整日叽歪,这能一样么?
庞统觉得没有禁止百姓议论国事的必要,但是对于那些明明有能力去做事却不肯做,只想着这里挑刺哪里嘲讽的家伙,则是毫不手软。
更何况百姓担忧,议论国事,也不见得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何必神经紧张,动不动就是这个不允许,那个有禁令,动不动就是这边划上一条线,那边删除几个字呢?
如果一个国家的百姓,连国家大事,国家未来,国家法律政策等等都是懒得看,懒得理,懒得说,爱咋咋滴……
也是挺可悲的一件事情。
庞宏似懂非懂的点头。他年岁还比较小一些,有些东西并不能很明白。
『对了,你说你遇到了李陵令之子?』庞统问道。
庞宏点头说道,『正是。孩儿行至南街钟楼之时,李陵令之子上来见礼……』
庞宏将见到了李登,说了些什么等等都说了一遍。
庞统眯着眼,捏着胡须,似笑非笑。
庞宏心中一跳,『父亲大人……莫非此子是……有意探听虚实?』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看了一眼庞宏,『不过你也无须在意此事……』
『无须在意?』庞宏问道。
庞统点了点头,『多半是此子听闻其父日间所思所念……若是真的打探虚实,也不会问得如此直接……』
庞宏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如果真的说是要打探消息,定然多数是转弯抹角,旁敲侧击较多,那有一上来就问主要核心问题的,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么?
庞统摇晃着脑袋,『更何况……主公早就回来了……』
『啊?什……什么?』庞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骠骑大将军……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和我说?』
『呦呵,这事……还要和你说?』庞统眯着眼,斜藐着庞宏。
庞宏从庞统的目光里面看懂了其含义,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庞统摆摆手,『行了,去歇着罢……』
『唯,孩儿告退。』
谁让庞统是爹呢?
庞宏无奈只能乖乖退下,走过了回廊,忽然脚步一顿。
哎呀,这要是还有其他小伙伴问起骠骑之事,自己是说,还是不说?
第3136章当名望遇到名利
庞统说的是真话,斐潜确实已经回来了,但同时庞统也没说全部的真话,因为斐潜并不在长安城,而是到了河东。
当然,斐潜到了平阳,是有一些原因的……
龙门渡如今已经冰封,直接可以走马而过。
从龙门渡到平阳,不过就是快马加鞭的事情而已。
平阳侯府正堂之中,如今迎来了它的主人。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斐潜就是这一块地皮上的真正的主人,从山林到溪水,从人类到动物,从草皮到深林,从泥土到岩石,都是属于斐潜的,直至大汉王朝明确诏令剥夺了斐潜的权柄之前,斐潜都可以在这一片土地上行使他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才是真正的『封』建。
不过很显然这种彻底的封建结构,对于皇权的威胁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八王之乱后,后续的封建王朝就几乎不采用实封了,而是采用虚封,中间加了中央少府,或是户部,亦或是地方郡州过了一道手,以此来限制王侯的权柄,但是这种限制又同样使得王侯子孙更多的演化成了猪猡,进一步加深了王侯和百姓之间的冲突,使得地方官僚可以从中渔利。
很明显,华夏很多政策,其实本意都没有错,而导致最终走向错误的,往往是人的欲望……
就像是司马懿,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司马孚会死。
司马懿穿了一身的布衣,麻布衣。
斐潜在经过司马懿身边的时候,见司马懿衣着如此,面容憔悴,便是停了下来,拍了拍司马懿的手臂,『仲达,节哀。』
对于司马孚的死,斐潜也感觉比较意外。
司马懿无言而拜。
在汉代,父母长辈死亡,是要服孝的,但是兄弟么……
兄弟,终究隔了一层。
父母尚在的时候,兄弟大多数都是兄弟,父母不在了,兄弟也就各自各自的家庭,就算是稍微伸出手相帮一把,都会被各种讥讽嘲笑是伏地魔,即便可能这种付出是在一个相对来说合理的范围之内,也照样辱骂不休。
司马懿原本也当了一回伏地魔,结果没扶好。
他之前只想要帮助司马孚获取功勋,可是没想到拔苗助长,一下子给薅断了……
大汉的书生,虽说依旧可以提剑砍人,但司马孚的体质显然无法和膀大腰圆,胳膊上能跑马的单福相比较。(徐庶:『咳咳……』)
不过当下司马孚死了,八王……
嗯……
不过司马懿在河东斩获两名曹军大将,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和曹操结下了死仇了。
司马懿斩断了他自己的退路,也封死了河东这些士族乡绅的『后路』。
对这些士族乡绅而言,家族利益才是第一位,所以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窥测时势』,或是墙头草,或是多方下注。
司马懿当下的举动,无疑就等于是将重注都压在了斐潜身上。
这让斐潜多少有些感慨。
历史上司马懿对于曹操似乎不怎么感冒,也谈不上什么忠诚,这让一些企图将自己代入曹操立场的后世之人很是不满,觉得司马懿这个人狼心狗肺,鹰视狼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实际上是因为屁股位置不一样所造成的……
实际上历史当中司马懿拒绝曹操征辟,以及后来曹氏对其的提防,都是要放在整个的大环境之下来看的,涉及了个人信仰,政治理念,以及现实考量等等的因素,绝非像是脸谱化的女干臣小人,或是老女干巨猾所谓一言而盖之。
斐潜个人觉得么,司马懿之所以和曹氏不对付,并非是真的因为八字不合,而是曹操出身有问题……
曹操是宦官之后,一方面因为在皇权相权争夺当中,宦官往往都扮演着并不怎么正面的角色,另外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宦官是属于天子家奴。所以曹操挟天子,妥妥就是下克上。
搜嘎,所以东倭才那么喜欢三国……
斐潜到了河东,原因就是太原陷落。
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战争就是如此,从来没有说按照剧本一丝不苟的在走,而是随时都会发生演变……
不过在解决太原的问题之前,斐潜必须站出来给这一次的战事,正面的定下一个基调。
华夏都喜欢有一个说法,甚至为了一个说法,不惜拼尽最后的一口气,所以一个正确的说法,无疑是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这一点,很重要。
为什么而打仗,理解的人越多,思想越是统一,发挥出来的力量就越大。这是在后世被伟人所证明的真理,斐潜也不过是在伟人脚边捡点便宜来用而已。
斐潜坐在上首,环视一周。
『生老病死,人之常理也。人如是,家国亦如此。昔日大汉初立,百姓皆欲安定,是以上下同心,地方繁荣昌盛。后遇匈奴施虐,众人亦是齐心抵御外敌,其可歌可泣之事何其多也!然岁月如梭,山川不改,人心不古。』
斐潜缓缓的说道,『山东见雍凉贫困,便欲弃之,今又见富庶,便欲夺之,可有半分兄弟手足,枝连相傍之情乎?既大汉山东之风已然颓坏,自当改之。吾辈当仁不让,当为天下苍生计,濯污除垢,祛腐纳新,不使明珠蒙尘,不堕大汉威名!』
肮脏而稀烂的制度,何以长久?
何以昌盛?
去除腐朽,迎来新生。
人类的生存,这屁股自然就是正得不能再正了。
这就是大义。
斐潜到了平阳,在这一块隶属于他起家,也成为了他封地的地盘上,召见了荀谌、司马懿,黄成、张绣,也自然是先表明了态度,奠定了基调。
这一次的战争,不是谋逆,只是同室操戈。
兄弟相争。
大汉旗帜之下的相争。
这让一些人有些失望,但是也同样让一些人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在山东之人大喊着斐潜是逆贼,他们是奉天子诏讨贼的情况下,斐潜的这个表态尤其重要。
如果说斐潜这个时候拍案而起,表示老子就是反贼怎么了,既然大汉做了初一,老子就要来做十五,那么必然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动荡。
人和人的思想是不同的。
有一心想要颠覆社稷,搞事不嫌事情大的乐子魂,自然也有想着纵然大汉有千般不是,依旧需要忠诚于其身的顽固派。但不管是乐子魂还是顽固派,大都更愿意去接受一个『自家兄弟』的强势,而不愿意去向『杀父仇人』低头。
大汉四百年来,忠孝二字已经是深入人心,任何反其道而行之的人,都会受到这四百年所形成的思想,道德,风俗的压制,就算是自己的心脏足够大,可以承受这么多的压力,但是如何保证自己手下谋臣武将,麾下的兵卒百姓,都能一样有大心脏?
只是靠拳头讲道理,是非常不稳妥且愚蠢的,因为只有暴力就很容易养出一群虎豹豺狼出来,然后一旦上头的人不在了,这些虎豹豺狼就立刻在笼子里面撕扯开来。就算是鱼缸里面的八只王八,也是要决出谁是王八王……
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但是也有些事情,顶多只是说说,做都不能做。
就像是斐潜原本的中心是在平阳,而长安当时属于半残废的状态,斐潜就毅然将政治中心南迁,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其实也是一种宣告。
长安对上雒阳,甚至对上山东,天然就有一种压迫感。
荀谌低头而拜,朗声说道:『主公英明。今关中河东之所,乃大汉之初兴盛之地,如今主公翼辅大汉以平四海,百业兴盛,万民得安。主公进北地,定关中,踏阴山,通西域,平西凉,镇川蜀,西征外域,北临大漠,异族无不望旗止武,番邦无不束手震服。羌戎内附,叛逆诛伏,主公为大汉立不世之功也。今有山东权女干,虚邀名望,使大汉蒙尘,其谁之咎?今日之大汉,犹如沉疴,内虚元气,外邪乘之,若是攻治得当,尤可得延,然山东之辈,民心已去,士无忠谋,将无远虑,暮气迟迟,言行哀哀,实无一人可担此挽天下之将倾也,唯有主公可治大汉,救苍生,服八荒是也。故肯请览礼典程章,立邦光宅,显赫平阳,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光宅,光耀门楣,而骠骑再往上光耀一步,还能是什么?
司马懿在一旁,听闻荀谌之言,便是身躯微微一抖。或是这一段时间因为司马孚之事伤心难过,司马懿竟然有些疏忽了……
确实,随着斐潜的地盘逐渐扩大,威势增强,而且在这一次的战争之后,封王号几乎就是摆在了面前的问题,可偏偏被荀谌给抢先一步。
不过旋即司马懿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然后自嘲了一下,看来确实是被司马孚之死影响比较大,自己该警醒一些了。虽说是兄弟之死,不至于说是要服热孝,但是自己确实不太适合在当下提出劝进之言……
不过司马懿也想要听一听斐潜对于此事是什么态度。
其实对于斐潜来说,名号倒不是最为重要的——嗯,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有了更高的名号,就可以意味着有更多的萝卜坑——重要的是建立一个有效的,优良的,更具备活力,更有广阔空间的制度。
大汉的制度已经是腐朽不堪了。外戚宦官清流三家你打我我打你的游戏已经是进行不下去了,天人感应理论使得国家重要官吏三公就像是在过家家一般的儿戏,整个国家指导思想,数据统计依旧按照几百年前的那一套,严重和生产力脱节。
就拿大汉的田亩数据来说,书面上给朝堂看的和实际上很早就出现了偏差,然后各地官府还在不断的强调大汉子民户均田亩数值稳定,户均皆有百亩之地,而且作为地方官员的政绩重要指标之一,大汉百姓户均田亩每年还能有百分几的正增长……
打仗都打成这样,经济垮塌得一塌糊涂,流民四处找不到安身之所,然后大汉平均起来,每家每户居然还有百亩之地?
哇哦!
斐潜一直以来,都在税制、兵制、官制、法制等等诸多事宜进行改进。但是这些制度上改进,毕竟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如果斐潜称王,一切名义上的问题都会被解决。
大汉残留着春秋战国的遗风,在王地之中,自然就是听从王命。
斐潜并没有立刻就顺水推舟的顺着荀谌的意思称王,而是表示自己仁德不足,不可僭越称王,否则与山东袁氏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斐潜提出了一个建议,『若此战定,可请天子还都否?』
迁都?
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愣。
董卓迁都过一次,曹操也迁都过一次,现在斐潜又问还都……
董卓迁都是强行迁都,曹操那一次算是拐骗迁都,那么现在斐潜说的还都,又是属于哪一种?
不过从政治层面来说,比起直接僭越称王,表示请天子迁都,或许才是更为精妙的一招。
首先是名正言顺,大汉的京都是长安,后来才是雒阳,至于许县么……
那是什么玩意?
不论在西汉还是在东汉,许县连个行宫都算不上,即便是到了当下,也谈不上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京都。如今斐潜表示请天子还都,于情于理都是没什么问题。
可是天子刘协会愿意还都么?
或许刘协有可能会心动,但是山东那一帮子人会愿意么?
山东之辈,已经将斐潜视为董卓第二,觉得西凉并州威胁很大,又怎么可能愿意将天子送到斐潜的手里?
如果天子真的迁都到了长安,那么到时候他们要不要搞第二次的酸枣会盟?第一次都搞不成,第二次又怎么可能成功?而且关键是天子到了长安之后,挟天子的就成了斐潜,而这些山东之辈要么夹起尾巴来,要么就要变成了谋逆之人,或者是就算夹尾巴也会被找各种理由挑毛病,不管进大殿是左脚先还是右脚先,亦或是两只脚蹦进来,都是错!
于是,势必又会出现当年刘邦割山东韭菜的局面……
但是不送过来,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安雒阳,是大汉京都,这是天下共识,而天子不愿意还都,那么就意味着刘氏子弟放弃了他们祖先的基业,到时候斐潜不管是称王还是再做些什么,天下人也无话可说。天子都放弃还都了,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好说?想要为天子所打抱不平,都找不到理由来!
这几乎就是摆在桌面上的阳谋,不管山东之人怎么选,都是一个极难的结果。
『至于太原晋阳……』斐潜沉声说道,『倒也不急攻伐……』
众人不由得一愣。
『盖天下之事,三王以来,其所论者多备矣,奈何尤有不劳而功成,名盛而实副者众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得天子命,牧一方民,无饥寒穷困之忧,无力役劳苦之患,其所任职不过簿书之间,闲暇之时宁可高会歌舞,却不愿有所发明致志,何也?若其论之,皆为有要,若其行知,却失其道。孝高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项氏之强,孝文皇帝之宽厚长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女干诈。何者?任人而人为之用也。』
『是故,太原晋阳之失,非旁人之责,乃某之过也。』斐潜环视一圈,『当今天下之人,其所谓有才而可大用者,当以举荐乎?孝廉乎?亦或科考乎?推之公卿之间,列之士民之上,便可为德乎?可为用乎?当可用乎?任之若失之如晋阳,则为公卿故,亦或士民故?古之圣人,高拱无为而天下安,乃古之人淳朴而利微也。今之世人,律法森严而不可禁,乃今之世事繁杂且利甚也。』
『天下之未治,责谁?』
『乡野之贤曰,“不在其职,焉可谋之乎?”』
『郡县之吏曰,“上令如此,非我之故也。”』
『朝堂公卿曰,“所托非人,奈何错之哉!”』
『家国天下,唯有天子之责乎?』
『天子又以天命之,则天下之罪亦可谓为天命之?百姓之苦百姓承,皆为天命莫嗟叹!』
『如此,可乎?』
『夫子有言,有错则改,善莫大焉。然不知错,不认错,不以错为鉴,何可改之?何如善之?』
『某令崔氏为太原守,以其名而不查其人,为某之过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声音铿锵有力,『今有过,则当改!以太原晋阳之例,而告天下!名不符实者,害国甚也!以名望而定人事,误国甚也!为天子令,所牧一方,当有能,能当考之,当有德,德当察之,当有绩,民当诵之,能德绩三者合一者,方可称之晋之是也。』
『名望孝廉之论,今可休之也!』
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太原晋阳之事,可引为天下戒!』
众人齐齐应是。
谁能想到,斐潜对于太原的态度,竟然不是捂盖子,也不是急切的将其收复,而是准备挂起来裱在墙上?
晋阳陷落,是斐潜识人不明。
斐潜识人不明,是因为大汉之前以名望为先。
现在好么,当年郑玄好不容易劝说斐潜同意开出的口子,因为晋阳崔均一事,给彻底的封死了,天下名士还驳斥不了什么,毕竟当年崔均也是名士啊!自己又如何能够证明此名士不是彼名士?要试图证明,那么就等于是参与科考了,若是不证明,那么就默认名不符实。
荀谌司马懿等人都是暗自心惊,同时也不免感慨,如此一来,崔氏上下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37章当生存遇到生活
太兴九年正月。
虽然春寒料峭,并不能立刻耕种,但是有些准备工作,却在战争的喧嚣之下,悄然展开。
枣祗很早就起床了,他今天安排事项不多,但是行程不短。
他准备从长安城出发,沿着泾水绕到郑国渠,然后再去白渠看一看。
这一段路,可是不短。
关中的水利工程,大体上是秦时所修的郑国渠为始,引泾水灌溉关中北部的农田,之后历朝历代都有陆续完善水利网络。
汉代关中地区的农田水利得到了全面发展,泾、渭、洛等水系都得到了开发,相继建成了龙首渠、白渠、六铺渠等大型水利网络体系,解决了关中地区农业发展中的干旱、土壤盐碱化等问题,极大的促进了关中地区农业的发展。
正是这些水利,使原本相对来说多有旱地的关中变得富庶起来,可以『衣食京师,亿万之口』。只不过受限于汉代的工程技术,并不能做到一劳永逸,时不时的就会这里出问题,那边有崩塌,需要经常巡查维护。
而且因为泾渭水的泥沙问题,导致郑国渠等水利设施也难免会有淤泥堆积,如果不能及时清理,就会使得水道拥堵……
枣祗刚刚过渭水石桥的时候,一轮红日才刚刚升起,驱散了三辅大地上的晨雾。
红彤彤的阳光洒落在水面上,金光粼粼。
枣祗在桥面上停留了一会儿,望东方眺望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便是继续带着手下的农学官吏往前而行。
枣祗几乎不参与任何的军事行动,也不管具体琐碎政务,他自从到了骠骑之下后,他所有管辖的事情都和农桑有关,或许旁人觉得整日和泥土庄禾打交道,毫无前途,又脏又累,可是枣祗却甘之若饴。
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好,亦或是从事农桑就有多么低贱。
对于枣祗来说,泥腿子或许就是最为光耀的称呼。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明明几千年来,都是重视农桑,推崇耕作的国家,却将『泥腿子』作为了一种贬低的称谓?
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价值,尤其是自我的价值的定位。
一个人做一件事,往往都有自己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要活成怎样,又怎样死去?
什么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自己的屁股究竟是在哪里?
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生长环境,必然导致不同的人。
只活在自己意淫世界之中的人,和愿意抬起头眺望的人,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这便产生了人跟人之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法共情、无法获得共感的,就像是大汉的山东和关中。
山东所坚持的那些,在枣祗看来不值一文。
同样的,枣祗所认可并且重视的,也有很多其他人觉得不过如此。
现在似乎到了必须要分辨出一个对错的时候,而这个用来分辨对错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枣祗思索着,信马由缰。
当他巡查完了一段泾水之后,拐到了郑国渠上,沿着渠道往前而行的时候,忽然发现在远处的棚屋边上,有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闹哄哄的……
『他们在干什么?』枣祗问道。
一名小吏连忙带着人前去查看,过了片刻之后便是回来了,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什么事情?』枣祗有些好奇。
小吏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但是枣祗动问,也不好不回答,于是上前一步,低声在枣祗面前嘀咕了两句。
『什么?牝牡相诱而朖膣之交?』
枣祗却丝毫没有感觉什么不好意思,袖子一甩,『且看看去。』
走得近了,枣祗就看见围观的人群当中,有汉人,也有些胡人,但是汉人和胡人并不是分开两边,各自站在各自一边上,而是混杂在了一起,而且很多胡人只是残留着一些胡人的特征而已,衣服和言语都很像是汉人了。
在关中,已经有不少的胡人定居了。这些胡人基本上都已经是融入了汉地之中,当然做的事情大多数也依旧是老本行,主要是进行畜牧养殖。
看热闹么,当然人人都不能豁免,又是围观牝牡之风,一群人正在啧啧称奇,甚至连枣祗来了都没人发现……
小吏帮枣祗将人群排开一条路,便是看到一头公牛与一头母牛正在草棚下面忘我的运动着。
周边的人群叽叽喳喳,似乎在给公牛和母牛配上背景乐。
『这牛养得好……』
『这时间也太早了些吧?』
『不是四五月间之事么?』
『奇了,真是奇了……』
『……』
『啊,枣司农……您也……啊,这个……』有人发现了枣祗,想要打招呼,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招呼比较合适。
您也亲自来了?
还是吃了么?
枣祗摆摆手,看着正在发情的两头牛,『谁负责此棚?』
很快,人群当中一个面有得色的胡人走了出来,向枣祗行礼,『小的就是……』
得意,是很显然的。
这是公棚,但凡家中无牛的农户,都可以来此地租牛。日出而耕,日落而还,若有损伤,则是要罚钱赔偿。因此这公棚之中的牛,可以说就是这个值守公棚的牧民的生活来源。养得好,当然就有更多的收入,养不好的也是需要问责。
正常来说牛的发情期是在春夏之交,或是秋冬之交的时候,但是实际上牛和某些动物一样,其实也可以长年发情的,只要物质条件充裕,没有觉察到危险。春夏之交和秋冬之交的两段时间,只不过是因为牛群迁徙,水草等自然因素影响所致。
枣祗让人记录下来,并且对于饲养牛棚的牧民进行了表扬。
『哞……』
公牛完事了,抖着腿,被人牵走了。
母牛对此毫不在意,对于工具牛没有半点眷念之情。
周边的人群意犹未尽的还对于公牛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这头牛体格雄健,肩阔腿壮,想必子嗣定然也是康健。』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秦川牛!看那毛色!宛如枣红,一根杂毛都没有!』
『不过这母牛毛色……』
『这是南阳牛,也算是上等,毛色黄为主……』
大汉的相畜、饲养、品种改良和繁育等等技术,其实都已经颇为成熟了。
华夏得天独厚,牛马皆全。黄牛是华夏之中,中原地区最为常见的一种大型牲畜,也是分布最广、功用最大的牛种,多用于北方旱田,南方则是水牛居多。黄牛和水牛都可以用来挽力耕田。
至于牦牛么,则是多以肉、奶、毛为主,不适合耕田。
枣祗也有试图用牦牛和黄牛进行杂交,生出来的牛或是像牦牛一样长毛,也有像是黄牛一样短毛,其奶产量会比牦牛多,并且也能进行劳役,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些杂交出来的牛,却无法生育下一代……
这让枣祗有些疑惑,并且专门设立了文档,进行研究。
其实华夏每一次王朝稳定时期,必定会有一批的农业技术发展和成熟,但是奈何每过一段时间就被打断一次,然后有一些农具、书籍就失传了。在书籍保存技术不高的岁月里,加上对于工农知识认知不强的士人观念里面,农工的技术书籍的重要性往往比不上经史子集。
如果说华夏的农业发展,能不被打断,那么是不是就不用不断地重复积累,重复做功,是否可以更早的实现质的变化?
毕竟有了农业基础,才有工业发展,而有了工业发展,才能论及其他。
民以食为天。
农业是立国之根本。
工业是强国之铁腕。
斐潜虽然在后世谈不上什么博学,但是毕竟有了九年义务教育,多少懂得一些基础的观念,比如农耕工具,土地肥料轮耕技术,报纸电视上提及的生态种植,改良畜种,增长产量……
这些观念,有些斐潜比较清楚,有些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然后一股脑的都倒给了枣祗。
枣祗就像是被填了一肚子饲料的鸭子,嘎嘎的叫着,然后试图尽力消化这些知识。
一行人围观了牛,又去看水渠。
枣祗蹲在水渠边上,用长长的木杆测量水渠之中淤泥的深度,查看水渠周边是否有破损渗透等的现象,沿着水渠一路往前。
在一旁记录枣祗交待的事项的小吏,也是一边走,一边记,满满的写了一张木牍,连忙告一声罪,然后快走几步,取了新的木牍来,再接着记……
现如今长安的水渠问题,林林总总有很多,但是主要矛盾集中在两个方面上。一个是长安城以及各个陵邑的用水,另外一个则是耕地的灌溉。
汉代可没有自来水,一旦水源地污染之后,下游的人必然遭殃。
斐潜在很早的时候就抓过一次水源地以及进水渠污染的问题,但是人都是有惰性的,有些人就是喜欢偷偷摸摸的往进水渠里面倒污水,排废弃物。就像是后世即便是有摄像头,也无法完全禁止高空抛物一样,更何况在大汉当下也谈不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时时刻刻盯着进水渠。
如果是打水井呢,长安这一带的水井质量一般,很多都是碱水,甜水井很少。之前人口不多,问题不大,但是现在人口渐渐上来了,饮水问题也就必须要得到解决。
枣祗对于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计划,他准备改造长安城和陵邑所有的进水渠,将所有明渠改成暗渠,然后采用类似封闭管道式的供给方式,来给城池陵邑供水,然后翻修污水渠,减少污染渗透……
这当然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得出来的,而且也需要提前规划和准备。
在斐潜设立农学士和工学士之前,很多士族子弟嘴里面喊着农桑为国本,但是实际上真的要他们去做农桑之事,往往都是装出一个样子来,实际上并不喜欢,也不愿意。反倒是一些寒门子弟会对于农桑有兴趣,并且因为晋升无望而转而醉心于阡陌山水,可这些人写的总结的一些经验书籍,却得不到主流的重视和肯定。
纵观历史上留下来的文章词赋,经书文萃等等,是农工类的书籍更多,还是杨柳春花东流水这一类的更多,也就能明白了。
现如今,因为枣祗专心于农桑,然后官至大司农,也使得这些喜欢农桑的寒门子弟,乡野小民觉得自己多了一条向上的道路,于是渐渐汇集而来的人就多了,奇思妙想发明创造也就渐渐地多了起来。
这些人就像是一股清流,洗涤着大汉原本浑浊不堪的官场,使得水渠当中的淤泥被带起,流动,疏通,然后给大汉的子民带来更为健康,更为舒适的生活环境……
从早上出了门,枣祗一直忙到了日头开始偏西,才算是勉强查看完毕,回转家中。
王姎这一段时间也在忙。
和枣祗专门集中在农桑之事上不同,王姎手下的人就繁杂了很多,人员也是形形色色,有道士,有文人,也有农夫,老的、女的、年轻的,林林总总,似乎完全没有规律,但是实际上这些人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墨家残余。
秦汉争霸之后,墨家基本上就已经是式微了,但是墨家毕竟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大的社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王姎在表现了自我的价值和忠诚之后,也重新开始接手一部分墨家的重整工作。当然,现在的墨家,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有闻司外编。
枣祗见到王姎正在桌案边上挑挑拣拣,似笑非笑,便是不由得问道:『又有什么事了?』
王姎见枣祗回来,连忙起身上前,帮忙枣祗换了外袍,这才低声说道:『长安之中,又有不少人在打听骠骑行踪了……』
『咦?』枣祗愣了一下,『又?』
王姎点了点头,『前一段时间,就闹腾过一次……』
『前一段时间?』枣祗捏着胡须,皱着眉头,『莫非是……』
前一段时间也就是上党出事,消息传到了长安的前后,也是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在打探骠骑行踪……
当然也不见得是有心打探,只不过是被某些人带动起来,有意在普通百姓之中,营造出一种焦躁心态,不安情绪,以此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之目的。这些人会装作是在关心骠骑,是在心忧战事,然后有意无意的表示骠骑不在长安啊,还没回到三辅啊,这要怎么办啊,万一什么什么可是如何是好啊等等。
一些脑子比较简单的农夫,也就被这些有心之人带着走了,一路往坑里走,结果斐潜在西域平复了叛乱的消息传来,才算是将这些脑子简单的人重新给拉了回来,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西域大胜之上。
结果现在又来了?
王姎轻轻笑着,『这些人啊,该不会是想要灭自家九族吧?』
『别胡说。』枣祗一哆嗦,扯下了一根胡须。
自家这个婆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喜欢打打杀杀。
关键是自己还打不过……
『这些家伙胆子真大……』王姎轻声说道,『真还以为装出一副关心骠骑,忧虑三辅的模样来有用?郎君可知道其中哪一类的人最多么?』
枣祗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王姎笑眯眯的,『就是山东那些科举不中的子弟……想要当官都想疯了……自己没本事,却老想着要走些捷径……却不知道这捷径,呵呵,并不是那么好走……之前没有准备,让这些人躲在暗处,也是罢了,现在又重新冒出头……』
王姎咬着嘴唇,似乎有些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猫科动物,眯着眼,翻着手头上的文档,『看这一次,这些家伙往哪里藏……』
枣祗微微摇头,啧了一声,见王姎又是全神贯注在了文档汇总上,便是起身,背着手,摇摇晃晃往后院去了。
王姎也没在意。等到日头西落,光线渐暗的时候,才正准备叫人点火烛,却闻到了一股香味,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将规整好的文档收好,然后起身也往后院走。
越往后走,香味便是越发的浓郁。
『郎君,今天做得是什么好吃的?』王姎上前洗手帮忙,『哇,羊羔羹!』
枣祗笑笑,『昨日新得了半片羊排,趁着新鲜……嗯,锅里还有孜然炒肉……』
『太好了!』王姎笑得口水都快滴落下来,『我郎君天下无双!』
『这话还是少说……』枣祗咳嗽了一声,『来,吃饭吃饭……天下大事,吃饭最大……』
人间烟火。
饭菜的香味在各家各户的锅碗瓢盆之间飘荡,汇集在一起,笼罩在长安上空,形成淡淡的烟雾,洋溢着一种幸福安宁的气息,几乎让人忘却了在百里之外,还有激烈的战事正在发生……
长安三辅,就是在这样的烟火气息当中渐渐地成长,壮大,虽然说当下长安三辅的人口数还比不上冀州豫州,但是一个向上,一个向下,或许今天,或许明日,两条曲线就将交汇在一起,然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第3138章当大雾遇到大悟
清晨时分,又是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在了渔阳城池内外,使得道路城墙都显得影影憧憧的。
在原野之上,三两丈外便看不分明,只能见到些轮廓,再往外一些,便是全数看不见了。
曹纯坐在城头上,披甲持刀,瞪着眼,却不论如何努力,都看不透雾气。
这一片雾气,似乎是暂时弭平了自北而来的肃杀,使得渔阳左近的紧张氛围,被圈在四方的城墙之内。
城头上巡弋的兵卒,三五成群的在雾气之中钻进钻出,就像是一只只泥鳅,看不见天,只有脚下的三两丈的地。
在城内坊墙间隔切分出来的市坊院落之中,鸡鸣狗吠的声音,这些时日也少听闻了,更多的是相互之间的沉默,叹息,以及交错而过的时候似乎相识,又包含了深意的眼神。悉悉索索的动静,窃窃私语的声音,淹没在滚滚的雾气中。
胡人南下,劫掠幽州。
胡人没攻打渔阳城,只是在渔阳周边劫掠。
这让曹纯很尴尬,而且很为难。
出城罢,不妥,不出城罢,似乎也是不妥。
曹纯睁大眼,试图在雾气之中想要寻找出骠骑的战旗,但是除了眼前的一片白蒙蒙,就剩下脚下的三五丈,就像是大自然暂时封闭了渔阳,隔绝了曹纯的感官。
斥候……
斥候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曹纯咬着牙,『再派一组斥候出城!务必查探清楚常山兵马动向!』
斥候急急从城中奔出,然后就像是被融化在了大雾里面,很快失去了踪迹。
没有常山军的消息,但是其他地方的消息,纷至沓来。
『报!小平庄被袭!』
『将军!安平县求援!』
『李家寨被破……』
『……』
曹纯一巴掌拍在了城垛上,『常山军在何处?!』
回来的斥候面面相觑。
『滚!』曹纯咆哮着,『再查再探!』
斥候做鸟兽散。
曹纯如今内心是极其复杂的,他既期盼着赵云出现,但是同样也害怕赵云真的出现。
幽州当下的混沌局面,则是进一步使得曹纯难以决断。
出击,不妥。
不出击,同样不妥。
一方面要保存力量,以期对抗常山军的威胁,另外一方面也必须保全幽州,不能让幽州彻底被胡人毁坏。两边都想要,两边却都得不到,而且就算是真的去顾全一方面,也未必真的能够保全得下来。
怎么办?
这种进退两难,左右煎熬的状态,使得曹纯几乎要憋屈得吐血。
从清晨到日落,大雾依旧,局势混沌依旧。
曹纯在城墙之上,苦苦等待,苦苦思索。
这才一天的时间,曹纯就已经像是老了十岁,口腔之中满满都是血泡。
但是局势并不会因为曹纯的迟疑和等待,也跟着停滞,而是迅速的发展着,很快曹纯就觉得幽州就像是忘记关火的粥,连盖子都不知道喷到了哪里去。
是现在去解决,还是将来才去办,这是一个很常见,但是也很难解决的问题。
曹纯思前想后,再三犹豫,一方面是觉得赵云没有出现,他离开渔阳去和胡人作战,渔阳就不安全,另外一方面是他在犹豫的过程当中,时间也一直都在流逝,局面一直都在变化……
最终糜烂而开,让曹纯想要做一点什么的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收拾了。
到处都是在求援,到处都是有胡人。
曹纯分身乏术。
而曹纯原本以为冀州北部的兵马会来支援,可是他想错了……
冀州北部的兵卒,秉承能不动就不动的方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严守各地哨卡,连幽州难民都拒绝在外,理由很简单,『外地人滚出去!』
或许对于冀州豫州人来说,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屁,有些味道,有些声响,但是屁过无痕,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歌照样听,舞照样跳,鸡毛蒜皮小事照样扯皮,国家大事照样儿戏。因为劫掠的不是冀州。
可是在幽州人感觉之中,当下的局面就像是层层叠叠的雾气压在头顶,遮蔽了他们的双眼,使得他们无处可去,就连呼吸都艰难……
幽州人是幽州人,冀州人是冀州人。
幽州人很难,难道冀州人就不难么?
上头有令,所以小吏执行的时候,也就自然理直气壮,或是理所当然。
反正这个事情,也不是当下能够解决,也不是冀州人所能处理的……
不是么?
是啊,这个天下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天下人去做么?
是啊,前人没有完成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相信后人可以完成的么?
明日复明日。
后人有后人。
只不过,这后人,似乎也不是无限量供应的……
……
……
张郃奔袭居庸,发动突袭,击破居庸城的时候,素利和其他游牧胡骑,则是如同蝗虫一般,席卷了幽州北部。
原本正月应该是要气温回升的,但是北方依旧寒冷,冷热汇集之下,于是在燕山南北产生了大雾,而这个大雾又刚好给了胡人骑兵遮蔽。
曹纯逃进渔阳之后,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不敢妄动。
仅有的几次反击,也只是对于太过于逼近渔阳的一些胡人骑兵进行了截杀,而且还不敢离开渔阳太远。这就导致了胡人骑兵很有默契绕开了渔阳本城,开始劫掠其他的地方。
反正幽州辣么大,渔阳既然难啃,那就不啃呗……
曹纯在这里,犯下了第一个骑兵防御上的错误。
曹纯是曹操从族人里面挑选出来最为适宜统领骑兵的将领了,但曹纯依旧无法摆脱山东旧有的习惯束缚。他下意识的依托城池作为稳固的后方,这没有错,但是这样也导致了曹纯失去了骑兵的机动能力。
这种情况,其实在曹氏夏侯氏的很多将领身上都同样出现了……
一方面,曹氏夏侯氏的将领受到了斐潜的威胁,也开始自觉或是不自觉的学习吸收斐潜带来的新战术和新思想,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上他们又有一些思想和习惯依旧是山东模式的,而这种矛盾的状态长期同时存在,直至某一天他们自己发现,亦或是被发现之后,才有可能获得改进。
曹纯的第二个错误,是他在幽北搭建起来的防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固。
赵云驻扎在古北口,并不深入幽州地区。
曹纯期盼着赵云能进入幽州,他的口袋才能扎得起来。
这就牵扯着曹纯不敢轻易离开渔阳,也不敢随意分兵去拦阻那些乱纷纷的胡人骑兵。
素利,莫护跋,婆石河,没鹿回等部落分头而进,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又有一些游牧民族围猎的时候所具备的默契,呼啸来去,使得在幽北渔阳的王庄,李寨,安平县等等中小县城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是一股脑的给在渔阳的曹纯发去敌军势大,紧急求援的信使。
如果说这些区域都能坚定的抵抗游牧民族的侵袭,那么缺乏有效攻击手段,以及较为狭窄的时间窗口,实际上并不能给予这些县乡过多的伤害。有时候可能一个县乡拖住了这些游牧部落,后面的县乡也就自然保全了。
可问题是……
道理谁都懂。
就像是看见资本家在霸凌某个员工的时候,是资本家人多还是工人的数量多?
可绝大多数时候,普通工人都是站着看。
光看而已。
说不得还有一些工人会站出来为资本家讲话,表示老板也不容易,当老板压力大,没有老板哪里来的工作机会,大家要多体谅云云。
幽北渔阳之地的县乡就是如此。
说是不战而降稍微有些过分,因为这些大部分的县乡都是紧紧的闭锁着城门寨门,并没有开门投降,但是他们对于在城外寨外的其他百姓的遭遇,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同时也会严厉训斥那些有想要开门救那些在外百姓的少数分子,嘴上当然说的是县里乡里城里大部分的安危,但是实际上心中想的是如果没有这些在外的百姓去喂饱胡人,那么下一个倒霉的岂不是自己?
于是乎,曹纯被赵云牵制在渔阳之中的情况下,渔阳周边的县乡也进入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明明城乡之中有一些的兵,可就是没人动。
没有一个县乡动!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再看看你,曹纯引以为傲的幽北防线,宛如虚设。
再加上山东统御的军校将领,校尉都尉什么的,又是喜欢吃喝一些兵血,之前又被曹纯抽调了那些较好的兵卒走,剩余的手下也就很一般,再加上平日里面拖欠军饷,有的甚至是从太兴七年的兵饷拖到了太兴九年都没发,郡县兵卒宛如乞丐一般,要乞讨着逢迎着,才会施舍发那么一点,口中还不免要大骂这些兵卒昧了良心,不想着要保家卫国,却只想着要钱。
钱和大汉相比,哪个更重要?
……
……
曹军主力不动,郡县守军孱弱,胡人骑兵便是渐渐的信心爆棚起来。
这些胡人骑兵起初来有些畏缩,但是很快的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起来,掠过村寨乡县,直扑幽州内腹,肆无忌惮的向所有经过的县乡村寨索取财物,抓捕人口,掠夺所有能掠夺的一切,带不走的就焚烧,破坏。
尤其是郁筑鞬,更是凶残无比。
因为他曾经在曹纯之下吃过亏,现在更是要发疯的报复回来。
一片巨大的混乱正在蔓延。
如果曹纯不是死死的等着赵云露面,如果大汉的军制不喝兵血,如果说乡野的乡绅不是仅仅想着自家的坞堡,或许局面都会有所不同……
杀戮在幽州各地蔓延开去,犹如潮水,铺天盖地一般。
溃败下来部分军队兵卒与村寨中的部分百姓组织起了零星的抵抗,但是没有得到有效的支援,很快就被碾碎无踪。胡人南下之后,没有核心力量进行组织,普通村寨之中百姓即便是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也很快被其他的胡人反击落败,而没有得到补充和调整的零星抵抗,终究是无法改变整个的混乱局面。
混乱绵延到了更广泛的区域。
失去了统属的兵卒,逃离乡寨的百姓,在寒风之中拥挤着,疯狂的朝着南面逃亡。
在这些流民难民的后面,胡人陆续推进,在乡野村寨之中挑挑拣拣,能带走的统统带走,带不走的则是点起一把火,烧了。
一个挤满了人的道路之中,十几名的胡人手持长枪弯刀,朝着前方疯狂地砍刺过去。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
十几人在追。
几百人在逃跑。
有人试图逃往荒野,但是很快被胡人的骑兵追上,被战马碎了胳膊、踩碎了脑袋。
也有溃败的士兵,手持战刀回身和胡人对抗,但是更多失去了斗志的兵卒,是将战刀对准了身前挡住他逃跑路线的百姓。
尸体和鲜血在道路上绵延。
幽州维持没有多久和平假象,被打破了。
普通百姓这才从官方的布告宣称里面清醒过来,之前幽州官府宣称说什么经济平稳,边疆稳固,原来战争没有结束,没有远离,死亡就在身边,只是之前被官府布告所遮蔽了而已。他们相信官府,以为官府说的话,应该不会骗人罢?
这么一个大汉,这么一个官府,应该不至于去骗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百姓罢?自己又和大汉,和朝廷无冤无仇,平日里面循规蹈矩,安分度日,大汉朝廷为什么要来骗自己呢?
为什么呢?
胡人没有给这些百姓的困惑以答案。
胡人给的这些百姓的,是战刀和长枪,鲜血和死亡。
大汉朝堂,给这些百姓的承诺,似乎只是落在纸面上……
……
……
如今大汉的各个问题,并不是在桓灵时期就突然出现的,而是之前大汉的发展过程当中,被欺上瞒下遮掩起来而已,现在大汉政治制度崩塌了,盘面控制不住了,也就自然暴露出来了……
幽州就像是大汉的一个缩影,看起来似乎很庞大,很完整,很坚固的防线,结果在纷乱之中,只是两三天的时间,游牧民族的马蹄就奔到了蓟县之外。
吓了原本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丁冲一大跳!
蓟县也有雾,相对小一些,但是也失去了视野。
幸好,丁冲已经抢先一步退到了蓟县。
他甚至是赶在了胡人劫掠之前就奔到了蓟县,行动之迅猛,可谓是转进如风,身法灵动,万花丛中过,骗也要上市……呃,是片叶不伤身。
圣人教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丁冲作为堂堂君子,安可轻身涉险乎?
既然曹纯已死……哦,已败,所以渔阳就不在安全,他作为大汉***,朝廷要员,幽州核心,自然是要担负起居中调度,协调各方的重要职责,怎么能犯低级错误使得自己困于胡人马蹄之下?
因此来蓟县,也就是顺理成章,顺水推舟,顺天应人,顺势而动,顺……
至于什么战前转进,屁股抗敌的诋毁之语,简直就是污蔑朝堂命官,给大汉抹黑,其心可诛!
丁叔很生气。
家国板荡之际,竟然有人不思为国捐产捐躯,还整天想着诋毁朝堂命官!
这还能算是大汉人么?
可耻!
有人传言说丁冲是带路党!
胡人是踩着丁冲的脚印来到了蓟县!
这……
胡人辣么多,怎么是丁冲一个人能挡得下来的?
所以这就是无稽之谈!
是诬陷!
危难当头,难道不是更应该团结一心,万众协力么?
丁冲到了蓟县来找团结,寻万众,难道不是最为正确的举措么?
怎么能有这么破坏安定团结的言论呢?
这丁叔能忍么?
丁冲决定要在这些胡人面前,展现一下自己铁血的手腕……
所以丁冲抓人了,他要抓捕一些散播谣言,中伤命官的恶意之徒,将这些人统统在蓟县城墙之上斩首,以表示自己面对强敌是毫无畏惧的,是敢于正面淋漓的鲜血,是敢于和凶恶残暴的恶徒做斗争!
恶意之徒么,简称恶徒,没错吧?
胡人在蓟县城外在劫掠,在杀人。
丁冲在蓟县之内寻求团结安定,也在杀人。
雾气弥漫……
曹军大败,胡人劫掠。
似乎是理所当然,可是……
为什么?
这些苦难的百姓他们难道没给曹军,哦,不,没给大汉朝廷缴纳足够的赋税么?
甚至可以说他们缴纳的赋税远远超出了冀州和豫州,可为什么他们依旧要承担这样的结果,接受如此的命运?
是活该么?
他们活该生在幽州,所以就必须承担这一切?
他们活该生在这个年代,所以就必须忍受这一切?
平日里面不都是喊着都是大汉百姓,都是华夏之民,都是同胞兄弟,都是炎黄子孙么?
有些叹息声,似乎搅动了些雾气,但是很快雾气又重重叠叠地遮盖起来。
雾气之中,似乎有鲜血扬起,有惨嚎痛哭。
但是在雾气的遮蔽之下,一切都变成了在青竹之上的简单墨字。
『大兴九年初,胡大掠幽州。』
至于在墨字之下的血,早已经渗透到了竹子之中,将青史染成了黑色。
第3139章当摆平遇到摆烂
幽州震动。
冀州也震动。
邺城地区更是风声鹤唳,传言四起。
大汉山东之人平日里面推崇忠孝,讲究的是经书传家,向来看不起武夫,更蔑视丘八,现在却发现胡人的刀枪都快到了面前了,于是急切的需要兵卒来帮他们挡住胡人的马蹄,甚至不惜降尊屈贵的向丘八哀求,将他们之前画过的大饼重新拿出来再描一个花边。
结果发现,那些丘八真的就成为了他们最为蔑视的模样。
山东士族子弟嘲笑那些丘八懒惰,贪财,无勇,畏敌……
结果现在等真的胡人到了冀州边缘的时候,山东士族子弟忽然发现,他们说对了!
在冀州的那些丘八,真的就是懒惰,贪财,无勇,畏敌……
这……
冀州当地的士族子弟,本能的开始行动起来。
设卡,拦截,封堵。
所有从幽州而来的流民,全数都赶回去!
不许任何人破坏来之不易的冀州安定稳定的局面。
当然明面上,冀州士族子弟,乡绅豪右,依旧表示这些幽州的流民到冀州来,是不符合规矩的,毕竟上头有文件,不许流民恶意迁徙,这没错吧?
可是实际上这些冀州士族乡绅,害怕的是这些流民跑了,变成了要他们来顶锅。
胡人不就是要一些人口财货么?
既然丘八靠不住,那就给他们就是!
毕竟都是可以融合的民族,算起来都是友邦。
挡住了难民流通,但是挡不住消息如风。
在大汉,想要传递消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这些冀州士族乡绅对于幽北的消息,胡人的情况,骠骑的进攻等等,得到的都是碎片的消息,谁也不敢保证正确性,但是谁都在传递着消息,煞有其事的表示这是有关人士,内部渠道……
狼烟虽然便利,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传递到了几千里外的区域,但是想要传递的内容却仅限于非常简单的『有』或是『无』,想要通过狼烟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得知具体情况,就别痴心妄想了。
信使疯狂的在奔跑,各种大路货和小道消息铺天盖地。
人心惶惶。
邺城之中的曹丕也得到了幽州大破,胡人南下劫掠的消息……
在这些消息之中,曹纯一会儿说是死了,一会儿说是投了骠骑了,一会儿说是兵败被俘虏了,就算是曹丕让人公布了告示,民众之间也依旧不信,认为曹丕又是在惯例的进行遮掩而已。
山东的士族乡绅,尤其是冀州北部的这些人,很自然的就开始做出了自保的举措。
有的县乡是长期处于平稳的环境当中的,已经失去了一般的警惕性,如今听闻这些大消息小传闻,顿时恐惧起来,于是开始紧急招募乡勇,稳固地方。
因为胡人不讲经文和道理啊!
毕竟对于这些山东官吏士族来说,能讲经文和道理的,都不算是事。
冀州动荡,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一日三涨。
各个县乡、庄园、坞堡,都开始收拢人手,纠集乡勇。至于这些乡勇究竟能不能打,甚至招募征调了这些乡勇民夫会不会对于接下来的春耕造成什么影响,那就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当下的官帽子命根子都快保不住了,谁还能想着未来的春耕?
只有保住了当下的屁股,才能有未来的脑袋!
在这样的混乱情绪的碰撞之中,一些言论也在渐渐的升腾了起来。
这些山东士族乡绅,一方面在普通百姓遇到困难和绝境的时候,高声宣扬着命苦不能咋咋,命背不能如何,但是另外一方面等他们自己遇到了威胁的时候,就立刻开始咒骂,围堵,胁迫,威逼官吏必须先照顾他们,否则的话就如何如何……
在这些乡绅士族子弟口中,被骂得最惨,不是胡人,也不是斐潜,更不是赵云,而是曹操。
因为曹操就是这些丘八的总头目。
如今局势这么差,难道不应该是曹操出来背锅么?
『我就知道老贼言过其实……』
『某早就说过曹氏居心叵测……』
『尔等就看着吧,迟早有一天……』
辱骂之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传到了曹丕的耳朵之中。
丞相府,正堂之内,曹丕阴沉着脸,坐在上首侧位。
还能不能好好过个年啊?!
为什么才这么几天,就变成了这样?!
曹丕原本以为,这个新年是惬意的,毕竟曹休击溃了陕津的骠骑水军的喜报才传递到了邺城不久。江东盟友的兵马,也离开了江陵,前往川蜀前线。曹仁领兵攻克了宛城,正在挥军进攻武关道。诸如此类,原本年底的时候,不都是些好消息么?
怎么一过新年,就变了天了?!
从曹操进军到现在,没攻克的就算了,但凡是认真打的城池,不都是轻而易举的拿下来了么?
攻雒阳,得雒阳,攻长平,得长平。
打涉县,涉县降,打宛城,宛城逃。
有一个算一个,曹军简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有木有!
曹军上下,难道不是百万之众么?
曹操统御的,难道不是精兵强将,百战之兵么?!
冀州豫州也没有拖后腿,也没有什么隐患出现,粮草补给也是顺畅无比啊!
天子刘协也很安分,也没有在曹操离开之后就上蹿下跳,很懂事啊!
这新年,原本不应该是幸福且充满希望的么?
之前的山东一切太平,一切都很美好,而反观骠骑那边,似乎就剩下了潼关一处还在坚持,只要打进了潼关,关中还不是像筛子一样,要怎么打就能怎么打,山东人一人喷一点口水,都能淹没了关中北地有木有……
曹丕甚至都想好了一篇词赋来恭贺父亲曹操的胜利了!
『煌煌大汉,赫赫战功。英雄豪杰,威震四方。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烽火连天,战鼓雷响……』
可为什么,眼看着这新年还没能多舒爽两天,文章都还没能写完,幽北的曹纯就败落了,胡人扣关而来,席卷幽北,进逼了冀州?!
曹纯曹子和都在干些什么?!
是,曹丕知道曹纯还活着,但是曹丕觉得曹纯他怎么没战死在古北口?
怎么还有脸待在渔阳之中?!
曹纯保存曹军骑兵力量的举动,在曹丕眼中不值一提,反倒是一种罪行。
曹丕认为,曹纯如果在漠北和赵云拼死搏杀,说不得就可以让赵云也大伤筋骨不是么?也不就没有幽北被侵袭的事情么?
赵云伤筋动骨之后,还会有余力进攻幽北么?届时新常山的骠骑人马,必然只能退回去,顶多止步于幽北,那么曹丕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来调配兵马,稳固防线,不就可以体现出曹丕临危不惧,大将风范了?而不是现在这样手忙脚乱,到处都是烽火,到处都是烂摊子!
曹丕手中,捏着曹纯派人送来的急奏。
当然奏报名义上是写给曹操的,但是中转站的曹丕也自然可以看得。
『……贼与北漠诸族多有勾连,臣一时不察,中其奸计,幸发觉尚早,奋死突围,又于古北口斩胡酋二,胡兵若干,振兵卒士气,守渔阳孤城。臣以为,至此之时,当以全局为重,非争一时之利,故统精骑于内,以逸待劳,又令吏员陆续分附各县以联血脉,屯扎地方而藩屏于幽冀,巩固军民而图复关隘,此乃求其万全是也……』
万全!
还有脸说什么『万全』!
你个@#¥%的万全就是这样的么?!
曹丕强忍着不骂粗口,然后喘息了两声,一声不吭的让陈群崔琰传看曹纯的奏报。
陈群崔琰显然不想要接手这么烫的山芋,但是看着曹丕阴沉的脸色,最后还是有些无奈的接了过来。
直接送给曹操不就行了么?
这熊孩子,真是……
虽然曹纯的奏章说得很好,但是对于曹丕来说,他已经不敢去相信曹纯。
没打常山之前不是说有万全之策,有幽州防线稳若金汤,现在呢?
曹丕沉着脸思索着,如果说真的幽州糜烂,而进一步影响到了冀州,说不得整个西征计划就要被迫中止!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赵云在搞围魏救赵,可谁又能保证说赵云只是在假围,而不会真打?
陈群看完了奏报,思索了片刻,恭敬的说道:『公子,子和将军所言甚是,谨守渔阳,可断南掠,遏常山之军。现幽州之诸乡县,皆未大失。又有重兵把守蓟县,防于易京,皆为精锐,顽强敢战。渔阳蓟县城高墙厚,以子和将军之能,守之无虞,易京可互为犄角,配我军精锐,战守兼备。常山之军远道而来,势不能久,若是他们绕城不攻,这几处便互为守望,前后追夹,四面围打,待其疲于应付,军心必会动摇,唯有败退一途是也。』
严守城池,待之自退?
说得倒是轻巧!
渔阳不是严守了么?
现在幽州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陈长文也不老实!
『如若是再来一次太史奔邺呢?』曹丕冷笑问道,『长文可是愿为子和将军作保?』
曹操之前曾经在曹丕面前说过,太史慈的那一次长途奔袭邺城,虽然说没有攻下什么城池,但几乎就是将袁氏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给抽空了,也使得冀州佬开始认识自身,没起初的那么狂妄自大,在随后的战事之中,都免不了有些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气势。
甚至影响到了后来袁绍死后,袁氏内部的选择问题……
曹丕可不想要在自己身上,重现这么一次邺城之耻。
尤其是当下这个时间段正是他建立『继承者』威信的最佳窗口期,如果被抹黑了的话,那么谁都不会想起他之前,或是之后做了什么事情,就只会记得邺城的耻辱。虽然谁都知道这一泡黄泥跟曹丕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但是在有心人口中,这就永远都是曹丕搽不干净的屎。
『呵呵,公子说笑了,此事若是群能作保,即可退常山之军,群自当义不容辞。』
陈群表面上依旧四平八稳,但是心中已经开始骂人了。
这事情跟他有半枚骠骑钱的关系么?
只不过说两句宽慰的话,就要上纲上线了?
『公子,贼军既已破口,东可至辽东,西可至代郡,南可下冀州,处处皆可去。然处处设防,实则力有所未逮,抽调冀州兵卒,北援子和将军,已是最佳应对。』
陈群说到这里,语调之中难免也暗藏了一丝讥讽之意。幽州这个破烂摊子又不是我搞出来的,结果现在搞得好像是要对我兴师问罪一般。
之前曹军得胜的时候笑得跟喇叭花一样,现在幽北出了点事情,吃了败仗,稍微丢些地盘,就叽叽歪歪,喋喋不休,至于么?
怎么了,就只许得胜不许失败?
就连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子弟都明白,兵家胜败乃是常有之事,就连你老爹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百战百胜,怎么到了你这,这话说得就像是要曹纯当场自刎以谢天下才对?
不过,面对曹丕,陈群还是按压住心中的不爽,依旧是一副平和之态,不紧不慢的解释着……
从兵法的角度来说,曹纯当下采取的策略,也不能算是全错。
或许有几分的无奈之下的抉择,但也可以称一声『稳妥』。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取舍的,如果真的让陈群来作为主帅,多半也会采用以时间换空间,或是以空间换时间的策略。
胡人没抢到东西的时候都很疯狂,但是一旦抢到了东西之后,注意力就会从侵略各地,劫掠村寨转移如何运送这些东西回大漠这个问题上面来,此时此刻原本纵横来去,无踪可寻的胡人,就会有一条或是几条明显的回归路线,若是可以埋伏围堵,就可以重创胡人。
此乃其一。
第二就是天时,腊月出兵,胡人必然死伤不少牛羊马匹,而这些损失若是胡人得不到补充,胡人肯定会发疯的。这才是胡人南下疯狂劫掠的根本原因,而劫掠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长,更谈不上什么千里奔袭到邺城来,胡人只是胡人而已,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的太史慈。
至于后续的赵云常山军么……
倒是真有可能一口气奔袭邺城来,不过若是真丢脸,那也是丢曹家的脸,关我陈氏屁事?
反正常山军已经攻破古北口这样的重要山道,拦肯定是拦不住了,但是打烂了幽州又能如何?反正临近的是冀州,到时候肯定大头还是要冀州佬去填窟窿,豫州到时候就意思意思就好,说不得还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来再次压制冀州佬的经济体力,可以把冀州佬按在下面摆出各种姿势来……、
第三么,弱化冀州,是豫州整体的政治要求,所以借这个机会再抽冀州佬一管子血,又有什么不好呢?
所以傻子才会跳出来主动承担赶走常山军和胡人的责任。
陈群就表示曹纯将军说得对,他的策略最优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老师没教,你有办法你上啊。
陈群摆烂。
当下帮曹纯说两句好话,便是极限。
到时候就算是真追究了曹纯的责任,曹纯说不得还要领陈群的一份情。
可是在旁边的崔琰,屁股却和陈群不在一个坑里面,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冀州在陈群的摆烂策略里面真的烂了,所以他不能赞同陈群的策略,至少要将危险掐死在幽州……
崔琰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曹丕的注意力。
崔琰是专业的,如果不是确实牵扯到了冀州的利益,一般来说他都会默不作声。
毕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幽北的情况如此恶劣,败坏得如此突然,使得冀州忽然一下子就像是失去了屏障,必须直面骠骑的威胁。
哦,或者说是胡人当下的威胁,骠骑潜在的威胁……
崔琰现在,反而不能摆烂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山东人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
崔琰也是如此,他活在冀州之中。
大汉如何,其实与他关系不大,但是如果说冀州受到了威胁,他就会着急了。
这个弊病的根子,就是君权神授。
崔琰也是经书传家。
对于他来说,崇尚孔孟之道,天人感应的理论,在他的观念之中,和很多山东人一样,君权不等于天下,国家也不等于华夏。
简单来说,崔琰的『家』,是大于『国』的,因为所谓的『国』,在崔琰这些人的理念当中,只不过是刘氏的『家』而已。
既然是旁人的家,那么这个刘氏的『家』是好是坏,又和自己有什么联系呢?
刘氏干得好,继续当家长,干不好,换个人当家。
刘氏如此,那么曹氏呢?
崔琰看着陈群,陈群也瞄着崔琰。
崔琰面无表情。
陈群微微而笑。
曹丕问道:『季珪可是有良策以对?』
陈群知道崔琰不满意他的建议,但是他也不反对崔琰去自救,只要盯着崔琰不要伤害到豫州颍川的利益就行。
这种只顾自家,枉顾天下的三观,其实和山东士族口头上动则都是天下四海八荒是有极大的反差的,也正是这种反差,使得曹丕陈群崔琰三人,最终失去了调整胜负天平的最后机会。
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
傻子才会无私奉献。
崔琰拱手而道,『世子,臣有一策,可退胡兵……』
第3140章当问题遇到难题
崔琰准备捅个篓子,扔个瓜。
想要遮掩一个瓜,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否认,去辟谣,而是扔出更大的一个瓜来,然后狗熊就会自己将手里面的瓜扔了,去追那个更大的瓜。
至于什么有记忆?
能有记忆,就不是狗熊了。
『世子,琰近日听闻……』崔琰半低着头,缓缓的说道,声音低沉,似乎是充满了悲伤,『河东大败……折损大将……』
『哗啦』一声,曹丕闻言吓得将桌案上的器皿打翻,『什……什么?!!』
两个大,宛如王炸。
浆水壶倾倒,沿着桌案往下流淌,泼溅出硕大的一摊面积来。
陈群顿时眉眼一跳。
河东战事,其实多多少少都一些消息传递了出来,但是曹操为了军心士气考量,一直都没有对外宣布。曹洪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多有不测,但是也同样强忍着忧虑和伤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坚持作战。
夏侯也是如此。
可以说,曹氏夏侯氏等人为了大局,选择了隐瞒伤痛,坚持作战的时候,崔琰却为了自家的安危,冀州的利益,将这个掩盖在伤疤上的遮羞布给撕扯开了……
『季珪!此事不可玩笑!』曹丕沉声说道,声音之中有些怒气,但是也有几分的惶恐。
这事情,曹丕还真不知道。
怎么说呢?
真相定律之一,当事人往往是最后才知道的……
在陈群耐人寻味的目光之中,崔琰缓缓说道:『之前运送军需之物途中,听闻河洛之中多有传言,言妙才将军折戈于河东……』
陈群听闻此言,忍不住都想要击节赞叹!
看看,什么叫做专业扔瓜选手!
之前曹丕不是让冀州人组织物资,送往前线么?
结果听来了这样的消息……
所以能怪谁?
『此言……可是当真?!』曹丕已经掩饰不住惊诧的神情。
这事情曹操显然没和曹丕通气。
曹操在前线,虽然有让曹丕代为『监国』的意思,但是并不代表说就真的所有大小事情都由曹丕做主,更多的依旧是曹操拿主意。而像是这种会动摇军心,甚至会影响后方安定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传给曹丕知晓,倒不是说不信任曹丕,而是没有必要。
如果曹操需要曹丕帮忙做一些什么,或者说曹丕确实能在这个事情当中做一些什么,那么曹操自然会让曹丕知晓,可问题是曹丕能做什么?是能招魂,还是能建个灵堂安抚人心?这战事都没有完结,先建灵堂派人吊唁?万一没死呢?
可现在,这个大瓜,被崔琰给扔出来了。
『琰亦以为,河洛传言多虚……』崔琰缓缓的说道,就像是说着隔壁家的阿猫阿狗死了一般,语气平静得可怕,『只不过……妙才将军直进河东,若是得胜,按理应说是河东大乱,北地糜烂,北域当急归而援之才是……常山之军,岂有余力袭幽北?』
崔琰没有说他是在军中查探到的消息,也没有说是什么渠道得来的信息,因为不管是从军中,还是从其他渠道,都会暴露了一些事情,所以崔琰只是说冀州人在送物资的过程当中,在河洛区域听到的传言。
然后从这个传言当中进行推理,判断真假,所以崔琰的假设,同样也没有什么问题。
夏侯渊进军河东在前,而河东平阳几乎等同于斐潜的第二核心,如果河东出现了问题,别说阴山,整个北域都会震荡不安,同时曹操也会顺势将兵力在河东展开,而不是现在蜷缩在潼关一带。所以赵云有这个闲情逸致组团来幽北参观访问,是因为河东北地确实不需要赵云回援,而不需要的原因肯定就是平阳没有什么危险。
这么一推算,夏侯渊的下场自然是可想而知……
『或是……』曹丕有些慌乱,讲出了原本他都不想提的词语,『或是围魏救赵之策……』
『世子所言甚是……』崔琰没有反驳曹丕,而是顺着说道,『若是如此,更是应当严守冀北,不可擅动冀州人马,轻掷兵卒于糜烂之地也……』
担心是围魏救赵么,那么不救赵自然就不会中计了。
以此来推论,不援幽北,自然什么问题也没有,所距离幽北最近的冀州,只需要严守门户,就是万事大吉。
简单来说,冀州一个大子都不出!
现在难题就摆在了曹丕面前。
承认夏侯渊出了大问题,那么几乎就等同于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河东失利,幽北失陷,那么现在不赶快收兵保全实力?谁还有空去管幽北如何了?
如果不承认夏侯渊失陷在河东,那么赵云在幽北也就不过是骚扰性的行为,那曹纯所谓敌军势大,难以抗衡的说辞就立不住,所以要抽调冀州力量去支援幽北,就更没有必要了。
反正不管曹丕选择哪一项,冀州本土力量不能动。
同时崔琰也打了预防,这只是传言,真实情况未知,但是不可不防不是么?
夏侯渊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传闻,崔琰如是上报,能有错吗?
曹丕强行镇定,转头问陈群,『幽北军报之中,言贼军兵力多少?』
『各地县乡送来的信报很是混乱,有说数千,又言数万,』陈群在一旁拱手说道,『乌桓鲜卑各部均有,另有柔然坚昆等部……具体兵力不好估算……总人数应有万余……不过常山军马尚未出现,想必是隐匿于某处,恐他人知晓其虚实也……』
陈群的意思是,幽州很麻烦啊,局势不明朗啊,还是要给曹纯支援才是正理。
『乌桓鲜卑等部,只不过是趁火打劫之辈……不会久待……』崔琰则是说道,『即便是常山倾巢而出,也不过数千兵马,更何况子和将军渔阳蓟县未失,又有冀州边境严防死守,贼军必定不可肆无忌惮大举入侵……反而是冀州要地,万万不可有失……』
崔琰表示,幽州之前又不是没被胡人侵袭过,反正冀州严防死守就行。
曹丕看了看陈群,又看了看崔琰,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陈群说道:『若战,当何以战?』
陈群微微愣了一下。
崔琰的嘴角翘起了些许。
陈群拱了拱手,依旧很平静的说道,『贼军无力攻打渔阳蓟县,只知劫掠……破古北口之后,贼军并无攻城之计划,而是绕过坚城,劫掠乡野……此乃游胡流窜之法也,若追之,则疲,故当以伏击之……若是此时征调兵卒援幽北,子和将军必然有余力可抽调人马拦截胡人于关口,届时胡人进不得进,归不得归,自当大胜!』
当陈群在叙说的时候,崔琰心中暗骂,关键是抽调征发对吧?
冀州就活该征调,替幽州擦屁股是吧?
如果崔琰和陈群争论是不是应该征调,或者说应该不应该是冀州承担幽州损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陈群立刻可以用各种大义来驳斥崔琰。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的利益,那么高高在上的道德宣言就丝毫都不腰疼。
什么为了大汉,为了大局,冀州再苦一苦,再忍一忍都是基本操作,毕竟陈群不在乎冀州,曹丕其实也不在乎。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一旦冀州乡绅有什么反对的言行,曹军兵卒未必敢对于常山举起刀枪,但是对于自家人么,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就不信榨不出油来,或者就不信找不到什么毛病来……
一直等到了陈群说完了,崔琰才缓缓的说道,『长文之意,是欲世子亲征?既然幽州平定乱局易如反掌,何不长文辅佐世子亲征幽北?如此一来世子可尽获幽冀民心,又可统御亲善大将,协助主公平定四海!社稷幸甚!大汉幸甚!』
崔琰不管陈群有些扭曲的表情,继续说道,『若是有世子亲征,又有长文为辅助,臣便愿意为大军后勤,供应粮草器物,责无旁贷!以助世子成就不世之功!』
陈群顿时后脊梁一凉。
好你个毒辣的崔琰,竟然想要釜底抽薪!
陈群连忙说道:『世子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此外,主公乃命群摄邺城事务,未有令不敢擅离。如今子和将军在幽北多年,又是素有武勇谋略,自然可统领军马,足矣驱胡平乱。崔季珪鼓动世子涉险,究竟是何居心?!』
还别说,陈群还真害怕曹丕一个激动,被崔琰给一杆子捅到了幽北去,到时候自己还真的要陪着曹丕走一趟,否则曹丕有什么闪失,陈群就算是自身没损伤,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自己若是离开了邺城,岂不是给崔琰在冀州坐大的机会?
『嗯?之前长文不是说平幽州之乱易如反掌么?怎么如今又成险地了?』崔琰微笑着说道,似乎是在嘲笑陈群,但又像是礼节性的习惯微笑,『世子明鉴。子和将军先败于漠北,再退于古北口,又是求援于当下……乃幽北兵马不利乎?又或是有何人掣肘乎?仅以支援便足可定幽北乎?长文切莫全人情而罔军法,兵之大事,不可不重啊……如今大局不稳,再抽调冀州兵马人力,若是万一……岂不是害了主公大事?』
『你……』陈群一时无语。
崔琰说的都是事实,所以陈群也无法争辩。
如果曹纯真的那么厉害,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如果曹纯不行,给再多的支援也是没鸟用。
曹丕沉默许久,转头对着崔琰问道:『以季珪之见,当下应当如何?』
『可行坚壁清野之策也。』崔琰依旧是微笑着说道,『胡人南下,为得就是劫掠人口,强获财物,若无人口财物可得,胡人何必多此一举?故臣以为,可于蓟县以南,冀州以北区域,收拢人口,迁移民众南下以避兵祸!此举利者有三,一来可绝胡人之欲。如此一来,即便是胡人破口,劫掠幽北,皆重镇坚城,无有其获,自然就转而他顾,可收不靡一兵而得战利是也。二来幽北骚乱,人心难安,迁移孱弱无辜,更显主公世子仁德无双,可活百姓无算,自得民心拥护是也。三则春耕在即,前有征发民夫,田亩虚缺人力,可益庄禾,乃长久之策是也。如此,举一而可得其三,即可御幽北,亦可护百姓,还可利国家,此乃上上之策也!』
崔琰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也满像是一回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曹丕听了之后多少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曹丕皱着眉头,一时想不起来。
陈群也是微笑,甚至嘴角翘起的幅度都和崔琰一模一样,『季珪此策,盖三迁凉州之策乎?』
三,似乎是一个充满了奇异力量的数值,春秋早期有孟母三迁,而在大汉,想要割凉州,也是议论了三次。
崔琰微笑,似乎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彼凉州岂可与此并论?既有简便之策,何必求难而弃易,舍利而求损乎?』
陈群和崔琰的意见,再一次出现了分歧。
当然,在某些山东人眼里,或是嘴里,当下邺城之中也是和谐的,没有问题的,毫无隐患的,只有骠骑那边才是各种纰漏各种问题……
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天下?
在华夏古代的『天下』,主要有三义,一是整个世界,及苍穹之下,虽然华夏古人没有地球的概念,但是也不妨碍他们能想象到广阔的世界;二则是指九州,四海,八荒之类,包含了华夏周边的领土;三则只是指中原地区。
其实,华夏很早的时候,就将眼光放得很大了。
最早的大天下,或者说是对于更大的世界的认知框架,大概是从战国时期的邹衍那边建立的。
邹衍将『天下』分为九个大州,而儒者后来来所说的『中国』也称『赤县神州』,只是『天下』九个大州之中的一个,在『天下九州』之中像『中国』这样的州还有八个,后人称之为『大九州』。
『中国』虽也分为九州,但每一州不过是『天下九州』的八十一分之一而已,所以也被称为『小九州』。
邹衍又认为被称为『中国』的『小九州』,四面有海围绕着;被称为『天下』的『大九州』,四面有更大的海围绕着。
邹衍对『天下』的构想,是他当时对世界的一种认知,虽然也有一定的道理,并为汉代的一些大夫所引用,但由于时代和科技等条件的限制,大多数人对邹衍的『天下』构想,尤其是他的『大九州』学说,并不赞同。
汉代一些山东人认为邹衍所言迂怪虚妄,不足以信,但是这些人又认同『中国九州』,也就是小九州学说。并且将邹衍所说的『中国九州』,即小九州等同于『禹之序九州』,也就是《尚书·禹贡》所记载的『九州』。
至此,对于『天下』的概念,就被山东人束缚在了一个比较狭小的范围之内,也就是『大禹九州』,至于在『大禹九州』之外的事物,山东人本能的在抗拒。
没错,抗拒。
抗拒的因素有很多,但是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中原之外的四蛮夷,不听他们的……
所谓不遵孔孟之道,不服王化之辈。
到了汉代后期,甚至连和这些蛮夷交接的地域,山东人也不想要了。
比如并州,凉州,幽州等等。
只顾得眼前的经济账,而不去算整个国家账,也就成为了大汉山东之人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大汉衰败的时候,因为官吏的腐败,制度的僵化,难以调集资源在边疆维持对于周边蛮夷的压制,就以东汉时期的凉州来说,在大汉后期的纷乱之中,丧失了多达110万的统计人口。
缴纳赋税的人口减少,一方面是羌族等游牧民族反复掀起起义、叛乱,当地饱经战乱,很多人逃离凉州,或在混乱中伤亡。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当地豪强的大量隐匿人口。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汉帝国派遣到凉州的驻守将军,还是当地的豪强,想要组建压制叛乱的军力,就只能倚赖胡人,以至于后者渐渐在凉州地区中占据了人口优势,反过来又导致下一轮的叛乱滋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山东之人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放弃。
没错,不是改革,不是改良,而是直接一棍子敲死。
以至于大汉在边疆地区的人很难获得朝堂公平晋升、竞争机会,朝廷不断讨论放弃凉州,大汉对于边疆的经济、政治和军事上的支持在不断减少,没有人关心凉州的天灾人祸,生活状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边疆之民必然心生怨忿。这种不满的情绪,最终以最戏剧化的方式上演……
董卓乱政。
但是在董卓之后,这些山东人就汲取了教训了么?
现在,轮到幽州了。
『如此……便是双管齐下!』
曹丕难以选择,于是再一次的表示,我都要,我两个都要!
『这……』陈群吞了口唾沫。
崔琰的微笑也僵硬起来,『世子……』
陈群想要给曹丕解释一下,他和崔琰的策略是相互矛盾的,是有冲突的,是不可能同时进行的,既要又要还要,只能存在于梦想之中……
可是曹丕挥舞着手臂,表示之前他既然可以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我当然知道有难度,这才是你们存在的价值啊,要不然要你们干什么?
陈群看了看崔琰,崔琰也看了看陈群,两个人沉默下来。
两手都要抓,确实很美好,所以能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说罢。
第3141章当现管遇到现实
随着幽北的消息扩散,邺城之中也难免受到了一些影响。
在阴沉的天空之下,凌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大地,因为幽北消息而进城采购的和南逃避祸的人流,形成了鲜明的两道线。
官道之上,挤满了人群和马车,不时传来一些哭喊声和叫骂声。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事情最为紧急,而旁人都是凑热闹的混账东西。
此前就有人传言说是曹军久攻潼关不下,多半是要败了,现在又有幽北被胡人侵袭的消息到处飘飞,使得人心惶惶,仿佛胡人马上就会来到邺城一般。
而实际上,胡人距离邺城还远,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那么的理智,对于粮食的哄抢,又是再一次的掀开了高潮。
市坊的商人表面上苦着脸,心里乐开了花。
原本不管是粮食还是蔬菜,在冬日里面就较为稀缺了,而且市场上的摊贩就算是没有什么战事,也会因为下雨了,太旱了,刮风了,下雪了,天冷了,天热了等等原因来上涨价格,然后在顾客骂骂咧咧的讨价还价当中适当的调低一点,表示自己亏得连裤衩都穿不起,只能露着大头和小头来做生意。
现在更好了,明目张胆的翻着跟头往上涨价,搞得好像是明天他就会被胡人半路截杀,然后大家都没得采买了一样。
原材料上涨,便于携带的炊饼蒸馍等,更是价格翻倍再翻倍。
如今在邺城的黑巷子里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抢夺了财物,怀璧其罪的新模式,就是怀里揣了蒸馍被人看见了。
又白又大,谁不喜欢啊……
这些纷乱的信息,也渐渐地充盈到了邺城曹府的每一个角落里面。
虽然说大多数时候曹丕并不会关心下人们嘀咕一些什么,但是遇到多了,多多少少也会听得一耳朵。
在民,在吏,情绪大都逐渐紧张起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陈群和崔琰走了之后,曹丕食之无味的用了饭,便是回到了正堂之内坐下,看着在桌案上的图舆,沉默许久。
每个人在看地图的时候,总是不免会将自己想象成为居高临下的神灵,然后带着一种怜悯的目光,巡视着地图上的城池和生灵,军队和百姓,但是实际上在大多数的时候,地图上的数据都是冰冷的,过时的,蒙上了一层永远都不会散开的迷雾。
曹丕知道他的『两手抓』,实际上就是废话,可问题是他只能如此。物质重要么?精神重要么?冀州重要么?豫州重要么?丢弃任何一个,曹丕能做得到吗?于是他就只能像是一个傻子一样的展示其任性,然后被崔琰和陈群二人嘲笑和讥讽。
虽然这两只狐狸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示……
在邺城待着的时间越长,曹丕就越发的认识到自己的爪子太短。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清楚局势如何,也不知道现在曹军和斐军到底究竟怎样,甚至连地方上的状态也是模糊不清。
他只能小心,谨慎,然后聆听,察辨,有时候还需要装傻。
不过整体上来说,即便是他父亲曹操没有特别说明,在幽北曹纯战败,胡人南掠之后,曹丕也能明白战局并不是他原本所想象的那么顺利了。
他周边能打听到的,能送到他手里面的信息,大多数都不准确,有时候还会相互矛盾,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父亲现在正遇到了难题。
至少幽北现在出现了漏洞,曹纯挡不住赵云,胡人正在幽州沿途抢掠人口财物。
至于夏侯渊……
曹丕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暗淡下来。
曹丕没有让仆从近前,也就没有人点灯火。曹丕坐在阴影之中,目光幽幽。
一点灯火从远而近,卞夫人站在堂外看了看,然后从一旁的仆从手里面接过了灯笼,挥了挥手。
仆从撅着屁股退了下去。
卞夫人缓缓的走了进来,也没看忙不迭起身向她请安的曹丕,而是先去点燃堂内的火烛,一边问道,『何事如此忧虑?是幽北之事么?』
曹丕沉默了片刻,『母亲大人……崔季珪有言……妙才将军或陷于河东了……』
卞夫人点着火烛的手一抖,然后停顿片刻,依旧沉稳的将火烛点燃,转身坐下,『有战报了?』
曹丕摇头,『不过……妙才将军越轵关直扑河东……河东至今依旧安稳……父亲大人是初五才大举攻打潼关……子孝叔叔是初八进军武关道……而现在幽北失守……』
『幽北没有失守。』卞夫人纠正道,『只是被攻破了关口。』
『是。』曹丕点头,重复,『只是被攻破了关口。』
说到了『关口』二字的时候,曹丕明显有一个咬牙的动作,语调当中似乎也带出了一些嘶嘶的声音。
卞夫人看了一眼曹丕,『想当年啊,你一口一个子和叔……』
曹丕愕然,片刻之后似乎是在辩解的说道:『他……子和叔……战败……』
『兵家之事,岂有百战定然百胜之理?』卞夫人缓缓的说道,『你父亲都战败过,难不成你也要因败而不耻么?』
『这……』曹丕低头,『母亲大人教训得是……』
卞夫人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说罢,崔季珪究竟如何说的……』
曹丕将之前崔琰所说的话,大体上重复了一下。
卞夫人静静地听着。
复述完毕,曹丕一脸的阴沉,在阴影之中低声说道:『崔季珪其心可诛!』
卞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她没有空泛的说夏侯渊的安危如何,而是说起了她之间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你可知晓,当年你父亲,也曾被传闻说身故于途中……』
曹操之前和董卓对抗的时候,袁二混子公路到曹操老家里面传播谣言,说是曹操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顿时就吓得一批人哇哇乱叫,心神不安。
在那个时候,老曹同学还不是非常有实力,手下也不过是大小猫三两只,许多当时依附于曹操的官吏听信了传言,便是觉得大势已去,毕竟当知袁大袁二都还在,并且袁氏好歹是三公之后,曹操只是宦官之后,这档次就不太一样了。
于是很多人当时就想要弃曹而走,宛如二师兄一般要拆了行李回高老庄。那个时候卞夫人站了出来,叱责这种行为,重新聚合人心。
『当时我对众而言……』卞夫人缓缓的说道,『正使祸至,共死何苦……』
卞夫人转头看着曹丕,『你……明白了么?』
曹丕振奋道:『孩儿明白了!』
卞夫人静静看着曹丕,看得曹丕从振奋开始变得怀疑,然后再次变得迟疑着说道:『孩儿……这个……母亲大人之意,难道不是应该万众一心,忠诚合力么?』
卞夫人微笑着,『我当时说那句话,其实害怕得要死……因为我知道,如果曹家真倒了,那些附庸官吏并无大碍……真正遭灾的便是你我……所以,你真的明白了么?』
『我……』曹丕很想要点头,但是说了一半却是停顿了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卞夫人站起身来,『好好想想罢。你若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这世子之位,也坐不了长久。』
说完,卞夫人便离开了。
只留下曹丕一人,依旧在厅堂之中。
人没有动,但是影子却在不停的晃动着……
……
……
关中,武关。
从关中到武关,要先经过霸水,经过蓝田,抵达峣关,然后再翻过山头,抵达商县,进入丹水区域,才能抵达武关。
一般来说,广义上的武关,便是指的是从峣关到武关的这么一段山道,在霸水和丹水之间,包括商县上洛等县乡村在内的一块区域。
峣关之所以并不出名,是因为峣关是可以绕的。因为只要出了峣关,背后就是关中沃土,而武关么,实际上也是可以绕的,但是绕来绕去,依旧还是要回到丹水霸水的这条线上来,没有水源便是百万大军也麻爪,所以等于是绕不开。
武关之西的一块营地之中,一群民壮正在排队领取餐食,顺便好奇的打量着武关城头上的守军。这些民夫是从蓝田和商县之中征募而来,帮忙搬运石块砖木,兵器器械,修整城墙防务的。这些民夫大多数都会在开春之后陆陆续续的返回蓝田去,现在只不过是他们趁着冻土还没有开化,出来赚些闲钱罢了。
廖化和黄忠在武关关城之上,眺望东西。
武关东面非常险峻,尤其是吊桥岭。
吊桥岭,顾名思义,山道最狭窄之处,宽仅仅如吊桥一般,只允许单车通过。其余山岭也是山道盘旋,崎岖难行。
但是过了武关,翻过了商县之后,往西就显得平坦了许多。
『虽说这武关山道,陡峭难行,不过……』黄忠往北面指了指,『某于宛城之时,就有听闻说这关隘北麓,有采药小道……』
廖化点了点头,『商南小道……不仅如此,这南面还有白阳道,若是走竹林山,还可以经过漫川过关……不过漫川山道上有铁锁岭,又有鱼背崖之险……』
廖化这些年来,深耕于武关,对于武关的周边山道了如指掌。关隘么,从来就不是一劳永逸的。随着地表植物的变化,山川河流的变迁,关隘的周边环境也会随之而变化,原本是无法通行的密林,或许在几十几百年后,就成为了光秃秃的土塬。
在后续的封建王朝之中,武关也像是潼关一样,成为了一个颇为繁杂的防御体系,陆续被开发出来的山道,便是随之而建设起来的各关隘,竹林关,漫川关,铁锁关等等,就像是矛和盾。
不过,再怎样多的关隘,亦或是庞大的军队,重点依旧是使用武器的人……
庞山民带着黄琬往关中而去,但是蒋干却因为腿脚受伤,在商县驻留了下来。
这几天,廖化和黄忠都在清查商县的奸细,在有闻司的配合之下,抓捕了不少潜藏的曹军奸细。
这些奸细被捆绑在武关的城头示众。
有一些已经死去,其余没死的也是奄奄一息。
往来走过的守城兵卒,对于这些受到了非人待遇,状况凄惨的曹军奸细,视若不见。
没有那个人会圣母的表示要什么人道精神。毕竟这个词原本是为了对抗神权而产生出来,就像是一把刀砍向那些神授君权的上位者,而不是真的为了什么『人』,亦或是像一些头脑简单的所以为是为了普通的百姓所诞生出来的词语。
黄忠的目光,从那些奄奄一息的曹军奸细上收了回来,低声说道:『廖校尉,还有一事……那个蒋子翼,虽说是九江名士……然行为多有蹊跷,恐怕是……廖校尉还是应多加留意才是。』
三国演义之中,蒋干的形象无疑是一个猥琐之辈,形态丑陋,但是实际上蒋干在历史上虽然见于史料不多,但是三国志给与蒋干的评价是比较高的,说其『干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
有『仪容』二字,也就自然称不上什么猥琐之态。而且作为名士,大体上是属于不会舞刀弄棒的文人系列,却有勇气在数万兵卒之中一叶扁舟,孤身入营见周瑜,这就已经具备了很多普通人所不具备的勇气了。只是为了烘托周瑜,蒋干就只能被写成愚蠢猥琐,两度吃瘪而不自知的丑角了。
因此,在蒋干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之前,黄忠也只是本能的在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廖化点了点头之后,两人又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当前曹仁的威胁上来。
在丹水远处,哨塔上的黑烟清晰可见,在灰色天幕下更显压抑。
曹仁的前驱斥候,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现在了武关之前。
廖化派人前去拦截,但是周边山峦起伏,山道盘旋,就算是见到了曹军的斥候,赶过去也大多数来不及做什么,往往只能是驱赶,而无法祛除。只不过武关斥候往往都具备人数和距离上的优势,所以一旦曹军斥候发现武关反制,多数都是自行离开,并没有和武关斥候交战的意思。
但是随着曹军数量增加,武关控制范围也在缩小。
鉴于斐潜之前展示出来的手段,曹仁在进军的过程当中显得非常的谨慎。只有在确定了没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才会行进,这样的速度虽然慢,但是走得非常稳,也不给廖化留出什么破绽,更不会试图引诱廖化偷袭。
不得不说,大军持正的时候,奇兵往往就没什么太大的施展空间。
在距离武关东面四岭之外,曹仁扎下了一个非常坚固的营地,和周边山川地势混合在一起,正面宽而两边窄。两翼护住了山线,中央盘踞在丹水之侧。冬季虽然挖土伐木会比较困难一些,但是曹军的人力多,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问题。
『曹军之中,多有荆襄兵卒。』黄忠有些感慨的说道,『想刘景升当年也是……唉……如今皆为曹氏嫁衣裳……』
刘表死了之后,慢慢的,投靠了曹氏的荆襄之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更何况曹操名义上依旧是大汉的丞相。
除了蔡氏蒯氏之外,像是文聘也最终接受了曹操的登用,拿了曹氏的俸禄。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了地方乡绅的带盐,一些不明就里,也没有多少知识和头脑的荆襄普通百姓,就渐渐地成为了曹军的兵卒来源。
这些人有罪么?
若是站在关中的立场上来说,自然是有罪的。
廖化看了黄忠一眼,多少有些明白黄忠的意思。廖化想了一下,但他最后还是很是直白的说道:『汉升将军……这曹子孝定然遣荆襄兵卒为前驱……』
黄忠再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
黄忠生长在荆襄,他对于荆襄自然是有感情的,但是现在明显可以预知接下来会有大量的荆襄人死于武关阵前,可是他却对于即将到来的惨剧无能为力。
黄忠武力非凡,但是他并不喜欢杀戮。之前他作为猎户的时候,他从来不会为了杀戮而去杀戮,亦或是为了什么名声去挑战猛兽,所以历史上在荆襄之处,黄忠一直都默默无闻,不像是某些地方动不动就是拽牛尾,亦或是单挑虎豹什么的。
后来黄忠作为军人,统御兵马之后,也并不嗜杀。更不会在平日里面有事没事抖什么威风,很多人只是知晓黄忠的箭术不凡,但是鲜有人知道黄忠的刀法也是厉害。
哦,除了夏侯渊……
可是现在,黄忠却不得不站在了荆襄人的另一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老乡举起战刀。
在影视和游戏当中,似乎武将开无双的时候,从来就没有犹豫,没有情感,割人头如同割草一般,动辄就叫嚣着要血流成河,或是什么饥渴难耐,但是实际上,他们依旧是人。
战争,将人性一点点的撕扯,碾碎,最终湮灭,并且不会留给人们多少适应的时间。
两人交谈着,然后在寒风呼啸之中,他们看见了更多的狼烟在山间升起,曹军开始出动大部队,对于武关以东的四岭地区,展开了争夺……
第3142章当期盼遇到期限
武关城,想当年,就像是一个风姿卓越,外加祸国殃民的美人,被秦国大王和楚国大王轮番宠幸。
嗯,为了防拳,此美人不分男女。
这个『美』,算是一种稀缺资源,所以在春秋至秦代,武关所属屡次变迁。最开始的时候武关属于楚国,是楚国用来防范秦国的关隘,可是后来到了战国时期,就一度被秦国拿走了,于是又改成了针对于楚国的防线。楚国自然不甘心,又打了回来,后来甚至有一段时间属于韩国,最终才算是落到了秦国的手中。
春秋之时,被称之为少习关,是针对于秦的,所以在武关朝着关中方向的关墙之上,会标明了少习关的字样,而武关的字样,自然就是冲着楚国,也就是荆襄的方向了,
作为战国后期秦楚分界线,双方长期在这里驻扎了大量的军队,而现在秦楚争霸似乎又一次的来临。历史的螺旋式盘旋好像是再一次的回到了原点。
廖化和黄忠,自然像是在秦国这一列,兵卒人马也都是在武关之西,而曹仁统御大军,则是驻扎在武关东面,恰巧就是当年楚国长期驻扎兵马的山中平沟之地。
汉代武关,卡在了丹水上,它南临丹水,东西都是山水环绕,北面依靠山峦,有山路上山,可谓易守难攻。(后世武关多指的是唐武关,与汉武关实际上有一段距离,见附件。)
而面临着丹水一侧,则是修有瓮城,以条石修筑,牢不可破。
曹仁正站在远处山脊之上,默默地眺望着武关城。
曹真站在曹仁身后,两个人望着武关城,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丹水,是大军行进的必经之路,而武关就是卡在这条必经之路的瓶颈……
曹仁是曹操的从弟,算是血缘相对比较近的兄弟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叛逆过,对于大汉腐朽朝堂上的各种条条框框,各种隐形限制十分的不满,因此当时虽然他有资格举孝廉,可依旧是不肯,整天骑马射箭的不安分。
可是谁能想得到,如今的曹仁,却成为了一个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的楷模。
在军中如此,在曹氏家族之中也一样。
没错,所谓不管律法制度,无法无天不守规矩的,说的就是曹洪。
曹家几个兄弟在位高权重之后,也就只有曹洪一个人干得出在酒会上强迫女子跳脱衣舞的事情来……
嗯?这事情,好像在后续的封建时代也不少见?
只不过因为罗老先生的关系,所以曹仁在后世大多数人的心目当中,就是一个精通金钟罩铁布衫,整天挨揍的沙包。就算是在三国的游戏当中,也是一副重装铠甲步兵,行动不便,敏捷不高防守超强的模样。
虽然说在曹操早期的扩展过程当中,曹仁别领一路,对手也不是什么强而有力的将帅,但是要注意的是,曹操帐下谋士如云、猛将如林,曹仁所统御的别路军队中,可以算得上猛人的,却长期只有他自己一个。
历史上曹操许多次崩盘,都是曹仁出来收拾残局。而在曹仁之后,曹夏侯二代三代却没有人继承了曹仁的坚韧和执着,在出现突发状况一片混乱时,也鲜有在败势当中可以力挽狂澜的能力,不能说这些二代目三代目就是无能,只能说曹仁太能干了。在赤壁之战后,曹军转变成为战略防守,只有曹仁一个人驻守荆襄主持东、南两大防御战线,同时面对关羽和周瑜的威胁……
这可是连曹操都顶不住的事情,可偏偏让曹仁给抗了下来。
也是在赤壁之战后,曹操才义无反顾的将统治中心挪到了邺城,毕竟许昌实在是太前线了。或许当时曹操给曹仁暗中透了底,只是需要曹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可偏偏曹仁在荆州就打出了奇迹,开出了一盒五张全都是传说的牌面来。古往今来,至少在三国之时,在洪水和神将的夹攻之下还能够坚守住城池的将领,也仅有曹仁一人,这是他毕生的荣耀……
而现在,曹仁和历史上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是防守,而是进攻。
之前,斐军就从武关道侵袭荆襄,在襄阳城下签订了城下之盟,也从荆州身上狠狠地割去了一大块的肉。
曹仁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于武关展开了全方面的侦查,他甚至在襄阳城中建造了一个武关的模型,琢磨着攻打的方向和战术,可是等他真正的站在了武关之前,眺望着远处的武关的时候,依旧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令其难以呼吸。
曹仁甚至有些期盼武关的守军廖化能带着些兵卒去袭击攻打曹军营寨……
没错,在曹操进攻潼关的时候,曹仁也做好了要伏击斐潜偏军的准备。
围魏救赵么,不代表只有一个方向才能用。
这至少会比他进攻武关会省事一些。
可是武关一直没有动静,甚至是放弃了宛城,这就让曹仁很是尴尬。到了当下,曹仁也不得不下达了对于宛城最为严酷的指令……
这将成为曹仁和曹真身上永远都不会抹去的污点,就像是曹操身上背负着徐州一样。
部将牛金走到了曹仁身后,缴令复命道:『将军,前军回报,周边骠骑岗哨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说完,牛金也对于曹真点头施礼。
曹真笑笑,很客气的回了一礼。
曹仁背着手,微微转头看向远处的某个山梁。
山梁上的狼烟正在渐渐消散。
廖化在武关周边的一些山顶上布置了岗哨,监视曹军动向,而曹仁想要进军,必然先要拔除这些眼睛。因为这些岗哨大多数都是设立在险要之处,值守三五人还可以用人力搬运些生活物资,若是人数一多就自然难以供给,所以这一类的岗哨大多数都是只有狼烟示警的效果,并不具备拦截曹仁大军的作用。
很多岗哨在见到曹军来袭的时候,便是主动放弃了,所以双方并没有太多的直接损伤。
那些渐渐消散的狼烟,也就证明大多数的观测点现在到了曹军的手中。
曹仁点了点头。
牛金是曹仁在荆襄之中发掘出来的将领。
因为曹军对于荆州人来说,多多少少有个标签在身上,相对来说同属于荆襄人的牛金,就可以充当桥梁,一来可以表现出曹氏的宽容,对于荆州人的一视同仁,另外也可以让牛金作为缓冲,更好的统御荆州兵卒。
这一次攻打武关的,主力就是荆州兵卒来担当。
曹仁对牛金夸奖了几句,然后便是让牛金下去休整了。
『将军,粮船到了牛头渡,便是上不来了,只能用骡马转运……』曹真说道,『这冬日水浅……如如果说到了春夏,便可水陆并进……』
曹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惜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曹真沉默了一下,『那么现在就只能是……若是商县不乱……』
曹仁叹息了一声。
看着白烟在眼前快速的消散,曹仁没有说什么。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最容易攻破,可如果说堡垒内部稳定不乱,那么想要打下来,就必须付出尸山血海一般的代价了……
虽然说曹仁不愿意将胜败交付到幸运女神的手中,但是在这一刻,曹仁确实希望他能得到幸运女神的青睐。
……
……
商县主事黄乌这一段时间几乎是忙得双脚都沾不到地,到处都是要他团团转。
原本商县并不大,是作为中转的商贸点的,可是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兵营外加民营的集中地,因为人口增加而带来的各种物资的安置,人口的住宿,以及相互之间产生的矛盾,更是多如牛毛。眼瞅着大战在即,这些关中民夫甚至还会因为谁谁谁多拿了半个黑蒸馍而吵起来……
关键是还有一群人端着汤碗,一边喝汤啃馍,一边围观!
害得正在值守的兵卒以为是打架斗殴闹事了,急急召集了一些人冲过去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半个馍!
类似如此的鸡毛蒜皮之事,举不胜举,让商县主事黄乌真的是忙得鸟都少了一点。
其实严格来说,是黄乌还没适应,或者他还不懂得怎么更有条理的去安排事情。他原本在荆襄,不过是黄氏家中的一个普通人,读了点书,知道些算术,再加上黄氏也需要一个人来帮忙维持好武关道运输商路,所以黄乌就当上了商县主事。
而在最早的时候,商县连城墙都是破的,也都是在黄乌的手下,一点点的修补建设起来,所以他习惯了亲力亲为,可是之前人少,事情也少,所以他忙得过来,可现在……
这其中,自然有黄乌不放心他人的缘故,但是更多的,依旧是黄乌缺乏一定的经验。
当然,如果在这一场战事之后,黄乌也会得到一定的成长。
许多底层民众之所以比不上士族阶层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底层更缺乏机会,更没有犯错的资本,而士族子弟就算是损失了一个亿,也就是少一个小目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乌这坐下来还没有喘一口气,喝上一口水,便是听到仆从急急又来禀报道:『主事,这主道上又堵起来了……』
『啊?』黄乌一愣,『又怎么了?』
『说是上洛的人和蓝田的人为了争道撞到一起了,打起来了……』
黄乌便是觉得头疼,『这蓝田人不是让他们先回去了么?』
『是,说是都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些正准备回去……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和上洛人争吵起来……』仆从回禀,『这不……结果堵在街道上了……』
『王巡检呢?』黄乌一边起身问道,一边往外走。
『王巡检去武关了,还没回来……』
黄乌不由得皱眉,道:『我去看看。』
昨天,黄忠和廖化商议,觉得商县这里距离武关太近,驻留大量的民夫并不是什么好事,并且武关也不像是潼关一般,小队人马还是有可能绕过武关关隘,抄小路进军商县的,所以将民夫撤归上洛和蓝田去,也有助于更好的防守。
于是从昨天开始,黄乌就在不断的安排民夫往后撤离。
这些民夫知道说要打仗了,自然也都比较配合,可没想到比较远的蓝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又闹腾出了一些事情来……
等黄乌到了现场的时候,已经比较的混乱了。
民夫虽然说能够理解大战在即,让他们先行撤离的要求,也能够知道这是为了他们的好,但是在走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带上这个,拿上那个,家伙事少的便是早早就走了,越拖拉到了后面的人定然就是属于事多的,叮呤当啷什么破铜烂铁都想要带走,然后和旁人划破了衣袍啊,碰撞了啊,掉在地上回头又找啊,被人捡起来之后旁人不承认了啊,麻烦得很。
关键是这些民夫本能的会查看脸色,如果说斐军也像是曹军一般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拿刀枪上来说话,民夫自然是严格遵守要求,但现在只是口头上警告么……
就像是超市里面工作人员也警告说不要捏袋装方便面啦,不要拆牙膏盒啊,还有像是咬了一口的面包不能退啊等等,可就有各种人就是要去做,不分大城市和小城市,至于像是活鱼杀了不要啊,鲜肉称了随手扔杂物架上啊等等,也是屡见不鲜。
这些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如果在情绪的激荡之下,尤其是在某些外部的因素影响下,比如某个人的家人生病了没钱治,又有可能某个人刚好是买到了烂尾楼等等,原本的压力就会沿着这极其细微的宣泄口喷涌而出,就像是火山喷发一般。
渺小的人,构建出了庞大的社会和国家。
人只要活在社会当中,就像是涟漪一样,一圈圈的就会自然形成圈内人和圈外人。
而人类本身,又是最为矛盾的集合体。
这些曾经流离颠沛的人,重新获得了物资之后,总是有人会特别的珍惜,不忍心丢下任何可以用的物品,同时这些人也没有接受足够的教育,没有像是上帝一般的视野,他们只能看到他们自己眼前的那一点东西。
这些民夫很多都是当年的流民,是从一无所有的赤贫状态到了当下劳役还能有零花钱的待遇,但是这些举动,并不和他们拥护斐潜相冲突。如果有人说骠骑的坏话,这些人断然就会自动自发的维护斐潜的名气和声望,但是在面对这些蝇头小利上,这些民夫又会表现得目光短浅,极度自私。
这些民夫,一生当中往往就只有四个头,诞生在炕头,成长于村头,劳作于地头,终命于坟头,终其一生,也仅此而已。
曹斐之间的争霸,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遥远了。
那么,这些民夫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黑色的,还是白色?
黄乌赶到的时候,双方从口角演变到了争斗,然后很快就变成了群殴。
这边有蓝田人说是上洛的人欺负人,那边有上洛人喊着蓝田人动手了……
黄乌眉头深深的皱到了一起。若在平日,他还有时间去询问一下是非曲直,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黄乌让手下高声大喊,企图制止这些斗殴的民夫,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上了头的民夫嗷嗷乱叫,相互扑在一起,东西被扔得这边一堆,那边一摊,叫喊着哭嚎声混杂一片,根本听不见黄乌手下的人的制止的喊声。
『黄主事,这样不行啊!』
一个声音从黄乌的后方传了过来。
黄乌回头一看,却是蒋干。
『黄主事,』蒋干拱了拱手说道,『某听到有些喧哗……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当行霹雳手段,以军法行事,否则小乱终将大祸……』
黄乌闻言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说道:『先生之意是……』
蒋干笑着说道,『我有几名护卫,还算是有一些气力,可借黄主事一臂之力……黄主事,当断则断,否则这一闹大了……一旦绵延……』
黄乌迟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黄乌带来的人并不多,他原先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几个人在面对街道上的近百人,还是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可动刀枪!只可用棍棒!』黄乌说道,目光之中蕴含着些复杂的味道,『先将他们分开!』
蒋干目光微微一动,也是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随着蒋干的护卫加入,维持秩序的人数顿时就翻了一倍,十余个人沿着街道持着棍棒往前,能够及时停手的也就没受到皮肉之苦,而血气上头乱哄哄还在闹腾的,自然免不了被棍棒交加,打得嗷嗷惨叫……
棍棒之下,骚乱很快就被平息了。
参与斗殴的民夫都接受了惩罚,大多数人只是鼻青脸肿,没有什么大妨碍,但是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不知道是在斗殴的时候失手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有的折断了手脚,有的内脏受伤……
于是,原本应该离去的民夫,就有一部分被滞留了下来。
第3143章当野心遇到雄心
『先生,王二他们回来了。』
蒋干点了点头说道,『让王二进来吧,你们几个,守在外面。』
王二走进了房间,和蒋干见了礼。
王二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借着了机会……发出了信号……』
蒋干『嗯』了一声,将自己衣袖上的褶皱抚平,语气淡漠的说道:『我们是为了大汉,为了天下苍生做事……大汉原先惨遭董贼之手,涂祸生灵千万,如今切不可再……是为了大汉……为了天下苍生……』
王二隐蔽的犯了一个白眼。
蒋干喃喃的说着,就像是在给自己自我心理建设,又或是在说服着自己。他在许县的时候,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着的,可是随着他渐渐从宛城到了商县,这一路而来所见所闻,尤其是在商县见到了关中的民夫百姓之后,这些想法似乎就开始动摇了起来。
在冀州豫州,关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传言是很盛行的……
董卓上位之后,便是有传言说他当街剖腹挖心,吞噬活人血肉,炮烙忠良大臣,睡卧龙床蹂躏宫女等等,这些都是在山东传闻当中最经常,也是传递得最兴奋的传言。动不动就有人会一边义愤填膺的表示国贼害人,残害无辜,一边却挤眉弄眼的表示借一步来细嗦一二,尤其是什么龙床啊,什么红浪啊,什么宫女啊,简直嗦起来嘴角边都能泛出白沫来。
斐潜掌握关中之后,传言也一样没有消停。
只不过是从董卓换成了斐潜而已,虽然说如今天子是在许县,但是依旧还有人说斐潜青面獠牙,每日必食小儿心肝,还有人说什么斐潜在长安大建宫殿,收罗了天下美女供其日夜摧残等等,然后便是又有人高呼着,我与都督不共天,兄贵细嗦一二……
可是现在,梦似乎有些醒来的征兆。
『先生!事到如今,莫想这些了。』王二有些不耐烦了,眼眸之中有些发寒,盯着蒋干说道,『先生……此时此刻,决不容有二……先生家人还等着先生能够凯旋而归,荣耀乡梓呢……』
蒋干沉默半响,点了点头,『说得是……那就按照原先计划做罢……』
王二便是口称领命,然后退了下去。
王二只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叫做东里衮。
他是南阳人,曾有薄名,但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晋升的渠道和机会。毕竟东里这个姓氏,一听就知道是个小姓,再加上有亲戚东郭先生做注脚,不成为旁人的笑料就算是不错了。
东郭,东里,实际上都是指一个地方,就是春秋之时郑国国都新郑城的东阕。在城郭与东门之间称『东郭』,在东门以内的就称之为『东里』了。所以和那些什么村上,井边,田中等姓氏,实际上是一个模式的……
而正儿八经是从春秋贵族而来的姓氏,要么是封国,要么是封邑,亦或是官职等演化而来,像是东里这种姓氏么,谁都知道其祖辈就是个泥腿子。
所以东里衮想要提升自己……
至少他娘的不能再有什么东郭东里了,这回要住到城中心去!
谁还没有一个向往大城市的心呢?
谁说东里的猪,就不能拱城中心的白菜?
袁氏不也是南阳人么?
都是南阳人,凭什么他就比袁氏差了?
皇军……呃,错了,曹军都答应了,只要这一次成功,曹仁就会推荐他做南阳太守!
这可是南阳太守啊!
东里衮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当自己真的当上了南阳太守之后,要怎样的去扇那些当年嘲笑他,讥讽他的人的脸!
有道是莫欺少年穷!
为了能够跃升阶级,提升自我地位,成为人上之人,东里衮自觉地他必须要杀伐果断,并且要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一心变强。这个世间,不就是杀人吃人么?杀一人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杀两个,杀无数个!吃一个人不能提升自我的阶级,那就是吃得还不够,再继续吃!
至于像是蒋干的犹豫,在东里衮这里根本不存在……
犹豫个屁!
谁也不能挡住他的道路!
东里衮离开了蒋干的屋子,便是召集了自己的手下,低声说道:『你们要盯着蒋子翼,这家伙心思有些动摇……我们是来干大事的,婆婆妈妈三心二意,怎么能成大事?!』
周边手下都是点头。
他们都是南阳游侠,手头上都沾染了人血,杀人什么的事情,根本一点负担都没有。
有钱,就是爹。
为了钱财,随便找个人叫爸爸也没有问题,别说叫爹了,叫爷都行。
东里衮眼珠转了转,『现在商县巡检刚好都还没有回来,正是绝佳良机……我们不仅是可以趁机干掉商县主事,还可以帮助曹将军里应外合拿下武关!这绝对是大功一件!你们看如何?』
『鼓噪民夫闹事,这事情我们熟悉……』一人问道,『可是要拿武关,这个……恐怕不好搞罢?』
『这又有什么难的?』东里衮冷笑道,『在商县之内,多得是蠢货!想想昨天,不就是随便鼓动几句,就闹腾起来了?』
『只要先杀了商县主事,城中必乱,到时候我们鼓噪着让这些蠢货去武关,到时候寻机夺了武关城门……嘿嘿!大功就是告成!相信我,绝对错不了!到时候你我不光有赏钱,还有功勋!***厚禄一辈子都不愁!』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看见在其他人眼眸之中的贪婪,『干吧!就这么干吧!』
『这样,我们依旧按照原本计划行事……分头到民夫之中……』东里衮低声说道,『等闹腾起来之后,商县主事必来……有了上一次的铺垫,他必然毫无防备,我们就可以……嘿嘿……然后我们杀了主事之后,取了印绶,便是直扑南门……』
众人左右看看,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便纷纷点头同意,各自分头行事。
……
……
而在武关关隘,城门楼之处,廖化和黄忠正在查看军务防备。
武关关隘依着山崖而建,南北都接在石壁之中,城墙下山势陡峭,石岩四绝,天然险固。
从城门楼上望去,可见山间的丹水,蜿蜒而下,奔流不息。
在军事防御事务安置妥当之后,廖化也忙里偷闲,看着远处丹水,当然也能远远看到在丹水边上的曹军营地一隅。
『曹军多半在四处伐木,准备攻城器械。』黄忠在廖化身边说道,『曹子孝这人,我曾见过,绝非庸才……当下曹军未动,但若是曹军一来,必定是凶猛异常。廖关令还是要再加强一些军事防御才是。』
廖化点了点头说道:『汉升将军所言甚是。不过,讲武堂之中有一句话……』
『什么话?』黄忠问道。
廖化说道,『固国不以山溪之险。』
黄忠微微一愣,有些皱眉,『廖校尉之意是……这还是要什么忠义人心?』
黄忠之前没觉得廖化如此迂腐,结果今天廖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黄忠觉得有些意外。
廖化看了黄忠一眼,知道他想得差了,便是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武关周边虽说沿着丹水这条是主道,但是周边还有很多小道……之前魏将军带着兵卒查探过,想要全数封堵,费事费力,得不偿失……而且在讲武堂之中,“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解释……坚城之固,多由内坏之……』
『这么说来……果真是蒋子翼?』黄忠问道。
廖化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所以,如果让他们自己来,总好过我们处处设防罢?』
黄忠这才笑笑,显然是轻松了些。
廖化看着远方,『我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
『廖校尉如有用得着某之处,尽可吩咐就是!』黄忠拱手说道。
『还真有一事……』廖化回头往商县方向看了看,『不知可否请汉升将军……如商县有变,便请汉升将军镇之……』
黄忠说道:『校尉是说蒋子翼?』
廖化笑了笑,『不仅是蒋子翼……』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廖化连黄忠都怀疑过,但是在他和黄忠相处,并且有意无意的显露了一些破绽,但是黄忠都没有异常,并且还提醒廖化这里或是哪里有问题,同时也丝毫不介意廖化调用其部曲之后,廖化也才最终对于黄忠放下心来。
廖化说道:『仅凭蒋子翼等人,必然难以成事,所以我想着曹军当有接应……汉升将军不妨多加留意……』
黄忠会意,自然应下不提。
擒拿蒋干什么的其实不难,搞清楚这曹军从什么地方而来,才是重要的关键问题。
顺带还能知道一些曹军的虚实……
……
……
虽然说天上有月光照耀,但是脚下的路依旧黑暗难行。
在夜色之中,远处的武关关隘更显险峻。
人生如登山。
看着一山比另外一山高,但是真能登得上的,没有几座。
有的甚至半道上就摔死了……
山路难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陡峭、曲折、多变。
对于那些喜欢挑战极限、渴望征服、获得成功的人来说,爬上一座旁人爬不上的山,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展示机会。
牛金需要这个机会。
他姓牛,不姓曹,甚至他想要姓曹都没有了机会。被困着,被压着在最下层,没办法翻身的,不仅仅是东里衮,也不仅仅只有牛金,还有在山东的很多人,他们或许也有这样那样的能力,也充满着对于成功的渴望,但是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没有晋升的机会,攀爬不到山顶去。
这条路,并不好走。
而且山路也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一步走错,可能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对于荆襄人来说,曹军是占领者,是侵略者。
毕竟大汉是刘氏的天下,刘景升还多少沾了些皇亲的边,可以算是代替天子镇四方,而曹氏么……
骠骑将军斐潜也是一样,窃国之辈而已。
这一点,牛金看得很清楚。
谁正义,谁邪恶,就只是看谁最后胜利了而已。
在山路上行走,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同时也要充满信心和勇气。山顶上容不下太多的人,牛金他生在荆襄,所以很自然的只能在荆襄,他不像是那些乡绅士族,还有余钱去游学去镀金,他只能选择一个最近的机会,去玩命的攀爬。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但又是非常有成功可能的计划……
嗯,如果能够顺利的话。
牛金思索着,有些走神,一脚夸嚓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顿时人一歪!
幸好一直跟在牛金身后的老乡拉扯了牛金一把,使得牛金的重心重新获得了稳固。
那块被牛金踩掉下去的石头,在山岩石壁上欢快着,跳跃着,奔入山涧。
牛金咬着衔枚,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冲着身后示意,重新向上攀爬。
山道难行。
对于没有任何家族可以依托,没有任何底蕴可以挥霍的人来说,想要走向成功,攀爬到山顶,又有哪一条道路是好走的?
长安之地,其实从汉代开始,周边的关隘,就因为山川地理的变化,以及气候冷暖的影响之下,开始不像是春秋战国那么的坚固险峻了。
春秋战国时期,函谷关天下无敌。
到了汉代,函谷就是个弟弟了……
然后在唐朝,连关中国都长安,都被轮了一次又一次。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唐代不仅是加固了潼关,而且加固了武关,扩大了武关的防御范围,增添了额外的数座新的关隘,和原本的旧武关形成了类似于唐潼关一般的关隘防御体系,而不简简单单的只有一个关隘关城。
即便是如此,唐代长安依旧是被来自不同的叛军,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姿势。
迷恋,自大,以为一个关隘可以抵御千年外敌的,都是笑话。
长城都阻止不了游牧民族绕关突袭,关中八关这种分立各处的关隘,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漏洞?
毕竟岁月演变,沧海桑田。
想要依托关隘,求得永世安宁,只能是痴心妄想。
函谷如此,长城如是,武关也是一样。
强大只有自身的强大,乌龟壳子再强,内部也是软的。
虽然说在荆州之战后,荆州没有和武关产生什么重大的冲突,但是并不代表着曹仁就没有做任何的事情,没有做一些准备……
尤其是武关在秦楚之时,就已经是不断争夺,周边山峦都是反复争夺,沿着丹水上下的道路对于双方来说,都是透明的,所区别的就是一些只有自己知道,或者是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小道。
牛金就是沿着曹仁特意指出来的小道,蜿蜒攀爬而上,绕过了武关,直逼商县。
之所以这些是小道,平常无人行走,是因为其中有一段路程及其危险,就像是牛金现在走的这一段路,被称之为鱼脊背。
走这一段路,就像是真的在走在一条大鱼的脊背上,不仅是有碎石断岩,仿佛鱼背上的刺一样,随时可能扎得人皮开肉绽,而且能行走的宽度非常狭窄,两边都是深涧,一个脚滑,就算是幸运的抓到什么,亦或是被卡在了半坡上,也免不了磨蹭得鲜血淋漓,而若是没能卡住,那就是直接删档……
这样的道路,在秦岭之处,有很多。
就像是从汉中到关中的山道也有很多,好走的,难走的,连猿猴看了都摇头的……
若是阴平那条路被称之为『邪陉』的话,那么牛金现在走的道路,就只能称之为『赌陉』了。
赌自己九死之中能得一生,赌自己可以攀爬而上,飞黄腾达,压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博得是自己的前程!
牛金自诩胆气强横,否则他也不会愿意承接这样的任务,可是到了这样的山道上,他也不免暗自心惊。幸好这些道路上沿途有曹军斥候之前来过留下的印迹,还在险要的地方特意留了一些绳索来助力,这才算是匍匐着,四肢并用的通过了这最为险要的一截道路。
回头再看,那山道宛如刀锋一般,而他们则是像刚刚在刀锋上走过……
『这……这还真是上刀山了……』
牛金喃喃说道。
这种几乎九死无生的事情,曹氏的人是不肯干的,即便是曹真假模假样的争了一番,但是牛金知道,就算是真的自己不站出来,这事情也不会真的就给曹真,到时候必定会有一些正当且无可辩驳的理由,有一些非要曹真不可的任务去让曹真做,而自己就算是不情愿,也必须要来走一趟。
那么,何必到那种双方脸皮都不好看的地步呢?
牛金请缨,曹真请命,帐下一片啧啧称赞,曹仁脸上有光。
是,这是拿命来拼。
可是这年头,不是世家大姓,还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那个?
牛金代表了异姓军校,曹真代表了曹氏子弟,双方平均了一下,便是曹仁手下个个奋勇争先,人人月均过万……咳咳,反正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就对了……
身在局中,这平均那平均,谁也不知道谁平均了谁,谁代表了谁。
牛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爬在了石垭上,远远望着周边的动静。
稍待了片刻,一切平静。
直至所有人都通过了鱼脊背之后,牛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哦,不是所有人,在走过来的路上,已经损失了三四十人了,若不是人人都咬着衔枚,说不得跌落的惨叫声都会响彻山谷,引来骠骑守军的警觉了……
现在牛金就等着商县的最终信号出现。
没错,就算是爬过了山,渡过了险,自己拼得一路鲜血淋漓,临到了地头,也依旧要看旁人给不给这个机会……
第3144章当杀机遇到杀鸡
天明时分,曹军就已经将紧赶慢赶制造出来的攻城器械推到了阵前,然后沿着丹水官道,攻打武关关隘。
早些年的大汉老将都已经凋零,而新生代之中,没有谁是天生将才,也没有谁在三国这场大乱之前,还在家中的时候就已经是经验丰富,无师自通。
曹仁自然就是如此。
他年少的时候只是喜欢弓马,并没有什么桥头上的老头朝他丢鞋子,所以他的所有的军事经验,都是在实战当中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的。
因此在攻打武关关隘的时候,曹仁展现出来的态度就有一些暧昧。
正常来说,硬打关隘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毕竟守军占着地利,堵在山道之中,接下来就是一板一眼的攻城战,要么将对方堆死,要么将自己累垮,并没有太多作战技巧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与将领个人的指挥能力没有什么太多的关联,而在于其他的因素更大一些,比如双方的地势高下、兵力多少、粮草储备、天气变化等无数因素。
这些杂七杂八的因素,甚至有可能比曹仁个人能力更能影响整个的战局……
曹仁会守城,当然也会攻城。
如果给曹仁充足的兵力,攻下武关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
可问题就是时间。
如果时间拖得太长,那么攻武关就失去了意义。
曹仁派遣牛金绕后,迂回包抄,潜入山间,无疑是行险之策,但目的就是为了减少在武关上消耗过多的时间。
否则就算是曹仁在这里攻下了武关,但是曹操却兵败潼关,那么他取得了成功又有什么意义?亦或是他拖得时间太长,关中的援兵抵达,然后还要继续打商县,上洛,峣关,蓝田等等,他就算是浑身是铁,能打出几根钉来?
所以,就算是明知道这计策有风险,曹仁也不得不试之。
重点是时间。
『嗖!』
『嘭!』
一枚石弹砸中了正在山道中推着攻城器械的民夫队列里,将一个倒霉鬼砸碾得宛如一滩肉泥一样,就像是肉丸子掉在地上然后被狠狠的踩了一脚,鲜红的血肉喷溅而开……
『啊啊啊啊啊……』
民夫一阵慌乱。
在那个倒霉鬼身边的民夫被喷溅一脸血肉,便是捂着那些血肉,放声尖叫。
后阵督战的曹军兵卒一箭射去,顿时就将那个失魂尖叫的民夫当场射死。
『不许乱叫,不许拖延!继续前进!』
曹军的队伍渐渐的安静下来,继续进行。
其实谁都清楚,踏上了这条山道,就有死亡的威胁,心理上是有些准备的,但是毕竟之前那人实在是死得太惨烈了些……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也就麻木了。
从武关之上,尤其是武关山峰侧翼投石车阵地砸来的石弹陆续增多,不管是曹军兵卒还是民夫,都几乎是踩踏着血浆和木屑,往前推进。
一枚又是一枚的石弹砸落下来。
当然,投石车的准头大多数都不怎么样,有的甚至是越过队列的头顶,高高的落入山间;也有的是轰然一声砸在石壁上,然后碎石如同冰雹一般噗噗落下。
但死的人,砸坏的器械,渐渐的多了起来。
死伤的数字,在不断的往上增加。
曹仁的脸色,依旧是平静如水。
『将军,这么打也太亏了……』曹真叹息道。
『不然呢?』曹仁说道,语调平静,『这守军占着地利,又是架设了石炮,难不成还能让守军不用了?等我军石炮架起来,也砸他们就是了。』
曹真愣了一下。
曹仁一句都没有提及伤亡,似乎现在死去的都不是人命,就仅仅是账面上的平均数值而已。
山东之地最喜欢的就是平均数,朝堂之上不管什么都喜欢含糊的概述,从来不肯明确的表示这平均数究竟是怎么一个平均法,比如当下死伤数目虽然多,但是整个大军一平均,不就是个零头么?
但是谁又能知道,死的绝大多数都是最底层的荆襄籍贯的人?
如果将那些最底层的民夫拉出来单独统计,那么呈现出来的数据一定是非常惊人的……
只不过一平均,大家都无所谓了。
『这是呆仗,没有什么花样……』曹仁目光望着远处的武关,『就只能看牛校尉能不能拉扯出点缝隙来……来人!传令,全力攻城!胆怯后退者,斩!』
『将军有令!全力攻城,后撤者斩!!』
『杀啊……』
……
……
曹军顶着石弹,在武关关隘之下也立住了阵脚,然后开始向武关关隘上反击。
『轰!!』
一枚石弹砸在了武关城垛上,碎石和碎砖四处乱飞。
曹军也同样架起了投石车,在山道土坡的掩护之下,从土坡后面朝着武关城墙攻击。反正城墙那么大,只要一个大概的方向和位置就行,准头似乎看起来反而会比武关的投石车更好……
城头上,廖化大喝一声,『放箭!』
箭矢如雨一般,呼啸而下。
然后曹军的弓箭手的反击也很快回射而来。
只不过武关之前的山道就那么点宽度,虽然算是能通过车马,但是要摆开阵列,还是太过于窘迫狭窄,曹军的弓箭手也摆不开一个庞大的阵列,只能零星的这边一点,那边一点的进行反击,所以射击到了关隘之上的箭矢,其实也不会很多。
石头,箭矢,血肉,木屑。
廖化扫视着战场,冷静的调配着兵卒。
他没有一口气让所有的守军都上城墙,而是谨慎的使用着手头上的资源。
和曹仁一样,廖化也不是出生在军将世家之中,他所有的军事经验,都来自于讲武堂。他内心当中自然是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是兴奋。不是因为他嗜血,而是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些学习讲武堂的邸报,现在有了一个极佳的实践场所。
之前荆州之战只是小试牛刀,现在才是大场面!
观察敌军的动向,推测敌将的意图,然后再加针对,或是防御,或是反击,或是躲避……
而且同时需要关注自己这一方的兵卒将校情况,或是调配,或是激励,或是严令,这一切在讲武堂邸报当中都没有详细表示,具体规定,只能是自己根据学来的知识灵活运用。
相对于曹仁来说,廖化自然算是初学者,但是廖化他已经学了很多年了,现在则是学以致用的时间。他就像是一个爪牙初成的乳虎,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品尝血肉。
武关上下,杀机弥漫。
……
……
商县城内。
武关激战的消息也传到了商县,一时之间人心都有些浮动起来。
于是,在商县黑夜之中,暗藏着杀鸡……
在很多时候,人是处于无序状态的,就像是猴子,而想要让猴子们听话,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枪打出头猴,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杀鸡儆猴。虽然说两种方法都有人用,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人们喜欢采用第二种方法,也就是杀鸡儆猴。
为什么猴子犯错,却要杀了鸡?
这就像是明明大汉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却是抓了个小喽啰杀一杀……
从经济学的成本收益来看,『猴子』不听话的收益远远高过他选择听话的收益,如果想把『猴子』的行为模式改变过来,需要付出非常高的成本。
而相对来说,『鸡』大体上算是处于中下层地位,杀起来也不费劲,所以就经常会出现抓猴子抓不住,却抓了一只鸡来杀的局面了。
那么问题来了,杀了鸡,猴子真的就会怕么?
那一只被杀的鸡,是真的犯了错该杀,亦或是仅仅为了杀而杀?
当给猴子看着杀了鸡,那么接下来又有谁保证猴子不是学乖,而是学会了杀鸡?
蒋干原本想要杀鸡。
他觉得那只鸡就是商县主事。
可是蒋干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却变成了鸡。
蒋干低着头,看着胸口处的箭矢,汩汩而流的鲜血染红了衣裳,在灯火的映照之下,不是鲜红的,反而呈现出黑色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困惑,就像是在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般的下场,亦或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流出来的鲜血,看起来是黑的?
在冲突爆发之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很平静。
血腥味没能传递得那么远。
惨叫声也被山路山峦隔绝在商县之外。
蒋干手下也纷纷渗透到了那些滞留在商县的民夫之中,开始煽动……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
但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变化呢?
蒋干忽然明白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是了,从煽动民夫的那个时候,或许就已经开始产生了变化了。
不一样啊,不一样了啊!
蒋干看着站在远处的那些民夫,忽然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杀的鸡……
他想明白了。
错了,错了……
虽然说关中的民夫和山东的民夫一样,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利益同样舍不得,也会被各种说辞搞昏了头,被挑起了情绪支配着,嗷嗷叫着打成一片,但是蒋干等人忘记了一件事情,和山东民夫所不一样的是……
关中对于律法的宣传,比山东之地要做得更多,更好,更细致。
在山东之人的眼里,律法是什么?
是春秋断狱。
律法对于山东的百姓来说,是严苛的,是不可知的,是莫名其妙就会犯错的,又是属于法不责众的……
当犯事的人一多的时候,山东官吏想的就是赶快息事宁人,然后事后再来处理,砍那些鸡头,但是大多数的人反而会在这个犯事,也就是不遵守规则律法的过程当中获得利益,因此对于山东民夫百姓来说,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就敢上!
在山东民夫的观念里面,反正就算是出事,死的也是那些带头的,所以只要不太出挑被人盯上,好处就是实实在在的落到自己手里,官府也只会找那几个带头鸡去砍头,和他们无关。
而且关键是山东的律法实在是太不清晰了。
比如在山东之地,官吏醉酒策马撞坏了普通百姓的物品,是谁的错?判决的结果是百姓有错。
抛开事实不谈,谁让百姓没有先预判一下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竟然还敢挡着官员的道呢?
还比如佃农退租,不想干了,不仅是拿不到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奖励,反而还要赔偿地主一笔钱,原因就是地主临时找不到佃农接手,赔钱了……
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所以在大汉的山东之地,律法不是来维护社会最低的规范和秩序的,而是用来给官吏和地主阶级擦屁股的,这就导致了山东百姓对于律法的极度蔑视,只要稍微有一点星火,就会躁动起来。
后世的米帝就是如此。谁都知道米帝的律法就是用来保障资产阶级利益的,没钱的人就谈不上什么律法公正,就算是偶尔个别的案件判决了,资本家都能拖到对方倾家荡产,用各种盘外招搞得对方痛不欲生。
所以在大汉的山东之地,煽动百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带个头就行了……
所以不管是蒋干还是东里衮,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山东屡试不爽的策略,却在商县失效了。
蒋干和东里衮以为,之前有民夫因为相互争执而受伤,必定是心怀怨恨的,所以只需要稍微教唆一下,再诱之以利,然后三三两两的带个头,振臂高呼一声就足以掀起一番浪潮来,结果他们没想到的是关中百姓虽然一样是只盯着眼前的三瓜两枣,但是对于响应所谓的『不公平』、『不自由』等等,兴趣缺缺,甚至有人转头就偷偷去报官了。
因为在关中,虽然律法同样对于官吏,也就是统治阶级来说是有偏袒的,但问题是关中巡检的深入地方,使得律法传播得更广,也更加清晰了一些,也就是比山东之地强了这么一点,导致一切就在这里发生了偏差……
这些年来,蒋干鼓动过无数的山东百姓,欣赏过无数山东百姓茫然且无知的神情,甚至他产生了一种可以一言断人生死的感觉,他在山东从来没有失败过。
就连颍川荀氏之人,都是他的唇舌之下的败将。
但是他没想到,在商县这里,他无往不利的言辞,却在他看起来是如此愚钝且无知的百姓面前折戟了。
于是,黄乌得到了消息,前来『赴宴』的时候,带来了兵卒巡检……
蒋干还想要发挥一下自己的口条,结果没想到……
蒋干张了张嘴,『为……何……嗬……』
他真的没想到商县主事竟然连话都不多说两句,便是直接下令放箭射杀。
他不是名士么?
不是应该有免死之效么?
不是……
蒋干倒了下去。
全场顿时寂静下来,那些原本鼓噪着的东里衮等人,当下都是愕然而立,不知所措。
像是被吓呆了的一群猴子。
黄乌大喝道:『尔等速速束手就擒!谋逆大罪,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谁他娘的能和谋逆者,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切』交谈?
就算是多说一句话,自家脑袋还要不要了?
关中新律在判定罪责之时,有很重的一条就是『明证』,不再采用『莫须有』的证据。也就是说只要蒋干没做出真的谋逆之举,那么就算是有多少怀疑,也不会动手直接射杀,但是像是当下这样,已经明确摆明车马,还想要试图反抗的……
或许蒋干只想要谈谈,没有想要反抗,但是黄乌能拿自己去冒险么?
东里衮上前一步,趴下来去看蒋干,只见蒋干已经是断了生机,唯有一双眼还瞪着,满是不解与不甘……
『啊……』
面对黄乌的喊话,东里衮还在犹豫,便是觉得后背一凉!
东里衮不由得惨叫了一声,回头去看,却见原本他的手下正面目狰狞的瞪着他,旋即跳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全数都是被贼人蒙蔽!都是他……啊……』
不都是为了拿几个钱吗?谁会讲究什么顽强不屈啊?没看见连蒋干都被杀了么,这要是动作慢一些,死的不就是自己了?
无论是谁,遭遇了这样的背叛,自然都是不能忍的,东里衮忍着巨痛,咬牙扑了上去,和那人滚打成一团。
『反抗者杀!』黄乌指挥着,『投降者弃械跪地!』
东里衮和最先反水的那人一同毙命之后,局势很快就被控制起来。
黄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凉的,背上也都是冷汗。
『郎君啊,』在黄乌身边的心腹低声说道,『这蒋干蒋子翼是个名士啊,郎君就这么直接杀了……要是说那蒋子翼是要来投降的呢?』
黄乌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年头,人脑子都打出狗形状来了,还谁去管名士……平常时日,这名士头衔还能值几个钱……想要好好做名士,这时候就应该安安分分别搞事……真让世道乱了,名士还不如一条狗……就这样吧,给黄将军送个信,说城内乱事已定……』
第3145章当谋求遇到谋划
战争,原本就是错误和更多错误的比拼。在没有开战之前,一切都是精确的,可以估量的,可是等真正开始作战之后,精准的东西就变成了不精准的了,而在其中其变化的,就是一个个的人。
商县左近,山道之中,火光大亮,照的牛金脸上的汗珠都是清晰可见。
他在出发之前,也确实想过会遇到最坏的情况,可是在遇到了当下情形的时候,依旧不免头冒冷汗,手脚冰寒。即便是心中再不愿意承认,牛金也是知道他们进攻商县,引发骚乱的计划失败了,而且自己凶多吉少。
攻打武关的难度很高,而荆襄的曹军方面军,肯定不可能无穷无尽的在武关上消耗,这是整体战略上的问题,不是某个人想要或是不想要。所以能够取巧,曹军还是希望能够省力一些。
可现在牛金最为关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冲出包围圈回去……
『该死!』牛金心中咒骂,『蒋氏竖子,鼠辈误我!』
牛金心情恶劣无比。
对于蒋干等人的死活,牛金毫无兔死狐悲的感觉,即便是蒋干和牛金都是属于政治的边缘人物,都想要攀爬晋升,但是他们并不是战友,而是会相互挤压和踩踏。如果对于自己有利,那么也不介意一起合作,但是如果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那肯定都是对方的错误。
在历史当中滚滚浪潮之中,一定有不少勇士只敢对于弱者瞪眼和怒骂。
『撤!撤退!』牛金下达指令。
『降者免死!』
另外一边的黄忠微微捋须,也同样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夜色之中,光影晃动,山间巨石嶙峋,脚下黑影丛丛,一边要注意对方的刀枪箭矢,另外一边还要注意山石松动,一脚踏空就是万劫不复,所以不管是进攻的一方,还是逃走的一方,都不可能像是在平地上那么的自由奔放。
黄忠带着兵卒沿着山道追杀,心中对于牛金的评价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黄忠在山道要害之处设下了埋伏,等着牛金入瓮,但是没想到牛金在最后关头,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还是商县普通兵卒的不小心暴露了,反正牛金在道口迟疑了很久,还派遣了兵卒查探,最后迫使黄忠不得不直接显露身形,从这个方面来说,牛金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将领了,可惜是跟错了人……
『噗。』
黄忠随手一刀,砍死了一名曹军兵卒,动作写意得像是比杀一只鸡都轻松。
黄忠当年就是猎户,在山间林地内穿行奔走,在斐潜没有提出山地兵的概念的时候,黄忠就已经对于山地作战非常熟悉了。
一般人在山林之中使用长兵器,往往都会因为灌木,树杈等等导致劈砍刺扎的时候被遮挡,被挂住,十分的气力用不到七八分来,但是黄忠不一样,他已经在多年的山林猎杀猛兽的过程当中,习惯了在复杂情况下使用长兵器。
因为长兵器有天然的优势,而近距离的短兵刃,显然比不上虎豹的爪牙更厉害,所以黄忠更喜欢用长兵刃,而在当下也就自然发挥出了长兵刃的优势,曹军兵卒连近身搏命都做不到,便是纷纷倒在了黄忠的长刀之下。
他飞快腾挪,顷刻间又杀两人,自己身上只是沾染了些血迹而已。
在黄忠统御之下,没过多久,牛金留下来断后的曹军,便是全部崩溃了。
跟在黄忠身后的兵卒也是奋勇向前,收割着曹军兵卒的性命。
主将的武勇,阵列的优势,几乎是甫一交手,黄忠一方就奠定了胜局……
黄忠冲杀了一阵,然后便是收住了脚步,『不必追杀了。』
『啊?』跟着黄忠前来的兵卒还有些不乐意。毕竟当下,追杀败军向来是最为轻松的活计,而且这些败军也都是甲士,一个脑袋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个首级,不用打折的,有机会谁不想着多攒几个啊?
黄忠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黄忠身边的几名护卫却将冰冷的目光投了过去。
商县兵卒也就没说什么了。
于是收了兵,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的打扫战场……
毕竟黄忠武力强横,其部曲也是不凡,普通兵卒即便是有什么意见,也不敢炸毛。
黄忠仰头而望,看着山间,长刀收在身后,昂然而立,就像是夜间出来赏月观星,而不是来打打杀杀的一般。
或许对于黄忠而言,这些曹军兵卒,都还不如些虎豹熊罴更值得他多看一眼罢。
……
……
曹军营寨。
牛金身上狼藉不堪,伤痕累累。
带出去的是四百兵,回来不到四十人。
曹仁听闻败落的消息,并没有发怒,只是详细询问了经过,便是让牛金下去休息裹伤,然后自己面色沉静地在大帐中,来回踱着步思忖。
『将军……』一旁的曹真有些忧虑,忍不住说道,『莫非是走漏了消息?』
曹仁嗯了一声,摆摆手,『取武关布防图来。』
曹真连忙在一旁的木架上找到了图舆,展开在曹仁面前。
武关布防图,自然是在开战之前,曹军斥候装扮成为商贾,一点点的收集和查探出来的。
曹仁的手指沿着牛金所说的路线,一路从山间滑动,直至商县,然后停顿了一下,点了点。
黄绢黑墨的地图虽简陋,但大体上是可以看出武关的布局。
武关,明面上是一道关,但是实际上是一整块的区域。
商洛二县,是武关的支撑点,也是屯储重点,而武关则是大门,将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沿着丹水一路往上,经过武关到商县,然后翻过商县,则是霸水通上洛,蜿蜒出峣关。在这样一条山道上,串联起军事重地,民生屯田。
武关道两侧,都是群山。想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就要像是牛金之前那样,冒着十不存一的风险去走,而且有的地方要开山架桥,石壁也需要假设绳索攀爬,所以新开道路的成本太高,曹仁也承受不住。
只能是在现有探查出来的小道之中寻找武关防御体系的破绽。
蒋干牛金之事,就是曹仁的试探,能获得收益,自然是再好不过,损失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曹仁还没有愚钝到觉得自己可以天下无敌,智商超群,谁都看不出他的策略来的程度。
武关守军的粮草,都是囤积在方山上。
方山,不是一座山,而是指那些山高而险、顶上却一马平川的山体。
曹真看着曹仁手指敲击的位置,不由得问道:『将军,这是要……』
曹仁点了点头,说道:『一日强攻下来,折损不小。又有牛氏新败,军心难免受挫。而这武关关隘,坚固难攻,若是一再用强,怕是士气颓堕,不堪于战。故而还是要想些办法,搅扰烧毁守军存粮物资为上。』
傻傻的攻城,换谁来都是一样,都可以做得到,但是如果只是一根筋的死命攻伐,并不是曹仁所喜欢的,只有根据具体情况可以制定出不同的策略来,才能算是大将之风。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虽然策略上没有问题,可怎么去执行呢?
牛金新败,而在曹仁和曹真手下,要么就只能用荆襄之人,要么就只能调用在南阳的一些将校了。
比如路昭,冯楷等人,可是如果说调了这些人来,荆州南阳等地难免又是空虚。
曹真提出这个疑问之后,曹仁显然也有计较,便是引了曹真到大帐的一旁,拿出了一件器物来……
『这是……』曹真看着手中的器物,铁质,其圆如柱,有小臂粗细,小口,却有一个把手在尾端,可供拉扯,『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唧筒。』曹仁说道,『类于水龙……不过,这里面可以装火油……』
曹真又琢磨了一下,顿时恍然。
斐潜在攀爬科技,曹操当然也在压力之下,想方设法的在追赶。投石车,弩车,各种防备器具,陷阱工事等等,都是想尽办法的在研发,连着曹仁手中的这个唧筒,也是在这样的军备竞争之下的产物。
原来用来容纳火油的,一般都是瓦罐。瓦罐不仅是便宜,而且急迫之下还可以直接砸向敌军,免去倾倒的麻烦,但是要在山间行走,瓦罐就非常不适合了,万一半道上磕了碰了……
而这个新研制出来的唧筒,就派上了用场。
严格说起来,这玩意也不算是新研制的,毕竟这玩意其实就是小号的水龙,只不过水龙喷的是水,这玩意喷的是火油而已。
『既然无将以用,便是不用……』曹仁笑道,拍了拍唧筒,『以三五兵卒,持此器物,漫山洒开,或坏其粮草,或引燃山火……某倒要看看,武关守将要如何应对!』
曹真一愣,旋即喜道,『将军此策,定可疲敌军!武关防得一处,难防处处!待敌军疲惫懈怠之后,定有破绽而生!』
曹仁点头说道:『还有……我等可攀山而进商县,敌军必然也可绕行袭击我等后军……故而如今之策,不防恐被其侧袭之,若分兵把守,又不如守军熟悉地形,或疏漏,或疲敝,***彼计也。今有此物,可乱其局,方可寻虚而入是也!』
曹真拜伏,『将军妙策!』
曹仁在三国演义当中,似乎成为了关羽的沙包,想要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就算是按照罗老爷子的描述,能扛下关老爷的三板斧的,也是相当了不起了。而在历史上,曹仁作为自曹操起军以来,就多有督领一方偏军的将领,自有其独到之处。
牛金的失败,并没有击垮曹仁的斗志,反而派遣了更多的小队,沿着那些标明的,或是没有标明的小道,向商县渗透。
凭着这些渗透的曹军散兵,当然是攻不下商县,也打不了武关,但问题是这些曹军兵卒根本就不是要攻打商县武关,而是为了搅扰破坏。
这些曹军小队,三五成群,连绵不绝,能占便宜就占便宜,不能捞到好处就放火烧山,当然未必每次都能成功,但是山火这种东西,一旦被点燃,那就真的是浓烟滚滚,生灵勿近,而且一烧起来往往是连绵数里,有时候连曹军小队自己都逃不出去。
这种有些像似后世的自杀式的袭击,让廖化黄忠很是头疼。
应对的策略就是两种,一种也拆分出小队来,利用廖化这里单兵素质较高的优势,和曹军小队以散制散,另外一种方式就是集中守护某些要点,以逸待劳,但是意味着其他地区有可能会被曹军渗透……
人都是会疲惫的,就算是佳肴,连续几天不变样的吃同一道菜,都会难免感到厌倦,何况是一战又一战?
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而曹仁知道廖化是新手,试图赌廖化会在手忙脚乱之下露出破绽来……
……
……
武关之上。
远处有一座山头余火未熄灭,黑烟直冲云霄。
曹军自杀式攻击,点燃了山火。
那山头上原本架设有用来攻击丹水官道的投石车阵地,现在也就基本上被烧没了,即便是大火没有直接烧到阵地上,但是高温熏烤,也会使得架设在那边的投石车损坏。等火焰灭了重新修整,十台里面能抢回来两三台都是运气好了。
一个山头被点燃,简直就是超大号的狼烟,黑烟直上,遮天蔽日,宛如世界末日。
水火无情。
别说在武关关墙之上,就算是远在百里之外,都能看见这火这烟……
那些在山中的生灵也是惨遭毒手,很多时候廖化会看到被烧伤的猴子山羊什么的,带着可怖的伤口奔逃,然后死在半路上,或是一头扎进了丹水之中……
这就是战争。
这样的攻击之下,死伤最大的依旧是曹军兵卒,可是战场的主动权现在依旧在曹军手中。
大火同样也破坏了廖化想要偷袭曹军的想法,鬼知道走到哪里,会不会侧翼一场大火直接被卷进去,然后全军覆没。
黄忠走上了武关城墙。
廖化正坐在城头上,紧皱眉头。
『廖校尉。』黄忠打了个招呼。
『汉升将军。』廖化回过神来,『汉升将军往来奔波,拦截贼军,辛苦了……』
黄忠拱手说道,『此乃小事尔,不值一提。』
之前在商县,廖化让黄忠不用穷追牛金,原本也是想要利用牛金的山道反过来袭击曹军,结果没想到曹仁搞出了这么一个策略来,虽然未必能给廖化等人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但是这确实是使得黄忠疲于奔命,来来回回的在山道上拦截这些曹军小队。
当然也和牛金到了最后关头,没有完全踩到陷阱当中有关。
等等……
原本准备和黄忠说些什么的,廖化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的样子,然后就皱眉思索起来,倒是将黄忠撂在了一旁。
黄忠见状,也就站在一旁,并没有打搅廖化的思路。
起初黄忠见廖化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说轻视,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忧虑,觉得骠骑让廖化守武关,会不会太随意了些,但是这几天相处来看,廖化虽然年轻,但是心思细腻,更像是一个文吏而不是在战场上搏杀的勇将。
若是黄忠来统领,杀了蒋干,打跑了牛金,他多半就想不到还要收拾粮仓,转运粮草。
因为黄忠觉得这事情根本联系不起来……
但是廖化想到了。
他觉得既然牛金能知道一些平日里面鲜有人行的小道,说明曹军对于武关的情况了解得比之前所预料的还要更深,那么原先囤积粮草的地方也未必安全,尤其是在曹军攻击范围之内的粮草中转站,于是安排将商县左近囤积的粮食一部分转运到了更远的上洛,一部分运到了武关来。
而黄忠刚刚得到了消息,他带人转运回来的那个粮食仓廪,就被曹军混进去给点了一把火,要不是已经将粮食运走,现在恐怕已经是损毁大半了。
于是黄忠见到廖化忽然卡顿,沉思起来,也就在一旁静静的陪着。
廖化当年吃过苦,跟着流民一路而行,见过人性最为卑劣的一面,也见过人心最良善的光辉。
或许早期的廖化,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自大。
但是在流民迁徙的道路上,自大换不来饭吃,留不住性命。
因为吃过苦,所以廖化比那些整天在蜜罐子里面泡着的同龄人要成熟了很多,他懂得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也不是世界的中心,每一步,每一个选择,都是关系到了生死。
廖化虽然年轻,但是他很谦虚。
这很难得,因为很多年轻人都气盛,然后觉得这个没什么了不起,那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自己才是最牛逼,但凡是不合自己意的都是蠢货……
谦虚,自然就谨慎。廖化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更不会因为他有了讲武堂的传授,就觉得自己可以碾压曹氏将领,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很认真的对待着所有的一切,思索着每一步的策略……
廖化忽然觉得,曹仁眼下的这个策略,似乎还有其他的目的。
片刻之后,廖化忽然一拍手,『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取笔墨来,某要给庞令君上书!』
第3146章当思路遇到歧路
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将一朵朵的乌云堆积起来,然后相互挤压在一起,就像是长假前后的高速路,平常时节空旷得要死,却在当下堵得严严实实。
『未曾想,这曹子孝,还是有些手段的……』
长安骠骑府衙之中,庞统呵呵笑着,评价着曹仁,就像是在夸赞晚辈。
荀攸沉默着,就像是大多数时候一样。
大多数的时候,针对于曹军的谋略上,荀攸不会出任何主意的。
至少不会主动提出什么建议。
这有些像是身在斐营心在汉,但是实际上这只是自保和避嫌而已。
在长安之中,庞统和荀攸的分工似乎有些重叠,但是又非常的明确。大多数的策略和谋划,都是庞统在做,而支撑这些谋划的后勤物资分配调度的事项,则是归于荀攸处理。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在曹操那边的大管家姓荀,而在斐潜这里的关中后勤主官也同样姓荀,而且大汉当下,不管是谁都觉得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连当事人都觉得没问题。
大汉当下,还是有很多春秋的遗风。
但是这个春秋的遗风,并不是大汉所有人真的就是这么的傻,亦或是真就那么分得清,而是一种无奈之下的自我蒙蔽……
因为大汉的环境之中,懂得知识并且掌握知识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别看三国演义当中将星如云,但是实际上呢?
只要稍微划拉一下,就可以分出两大派来,士族和游侠。
曹操是士族领袖,刘备是游侠头子,孙权原本出身游侠,结果后来死命想要挤进士族体系,结果是上下够不着,什么也不是。
所以在大汉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有一番的成就,稳定地盘就离不开士族子弟,离不开掌握一定知识的豪门大姓,而豪门大姓之中也就自然有了分别属于不同势力的子弟。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国的各地诸侯,其实都是世家豪族的寄生对象。
除了当下的斐潜。
在关中,豪族世家和寒门子弟,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只不过这个平衡能维持多久,谁也不好说。
曹操就期盼着这个平衡早日垮塌,而斐潜和庞统却觉得寒门和庶民会发挥出更大的效用来。
比如廖化。
斐蓁左右看看,决定还是不懂就问,『士元叔,这曹子孝……此举究竟何意?』
庞统呵呵笑笑,『武关之处,不足为虑矣。』
『啊?』斐蓁对这个神转折不能理解,便是又转头去看荀攸。
荀攸微微点头。
斐蓁皱眉,依旧想不明白,偏偏庞统又不肯详细叙说。
斐蓁知道,这是庞统为了他好。
如果说庞统什么都讲,反而就没有了斐蓁自我的思索空间,像是当下这样庞统引一个头,具体的要斐蓁去思考探寻,一方面不会因为胡乱没有头绪而搞不清楚思路的方向,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这种层面的锻炼得到更快的成长……
可是这种事情,是比较痛苦的。
或者说,学习不管是在什么年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就像是蜕壳,不将自我撕裂,只是固步自封,那么就永远无法成长。
斐蓁托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思索着。
对于他来说,要理解整个战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像他这样的年龄,最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去,可偏偏这世道并非只有直线,更多的还是曲线弧线,甚至是一团乱麻般的线团。
庞统看了看斐蓁,便是提点了一句,『别单想武关一地,要……看的高一些……』
『高一些?』斐蓁不禁是皱眉,脸都快皱到了一起了。
要不我垫个脚尖看能不能高一点?
斐蓁刚腹诽一句,却见到庞统又和荀攸两人开始商讨着其他事项了。
别看电影电视,似乎打仗只需要一声吼,其他的便是全齐备,但是实际上战事一起,要考验的项目多了去了。而且现在还是没有大规模工业的汉代,以传统手工业为主的商业经济体,想要长时间的支撑一个大规模战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汉武帝打匈奴,都差点打到天怒人怨,不是说汉武帝多么错,而是长期战争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斐潜这里还好一些,大体上是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在走。至少是在努力的提升生产力和生产技术,而山东之处依旧还是传统的庄园小经济体和手工业家庭作坊模式,相互之间的差距也在一点点的体现出来。
『秦岭的工场,再派巡检去巡查一遍……』庞统一边查看着文档,一边说道,连头没抬一下,『该给的赏金奖励,一分不差的发下去……让有闻司派几个人暗访……临时大集也要开起来,供给这些劳工采买……』
一旁的书佐小吏奋笔疾书。
荀攸则是拿了一卷行文,打开来瞄了一眼,示意让一旁的书佐递送到庞统的面前,『西域行商知晓商路复通,都在大汉商会里面看榜……要不要调整一下某些货物采购价格?之前西域香料抬得太高了……』
那边庞统接过了行文,嗯了一声,上下迅速的扫过一遍,『香料确实是应该略降一些……对了,金银器的价格也往下调一些……工匠的价格倒是要提升一些……』
『河东风陵渡上报,曹军多有窥视之态……』
『陕津兵马已撤回河东……』
『北屈工地器械交割……』
事情一桩桩的办下去,记录书佐小吏来来回回奔走。
斐蓁的心思却一直都在曹仁的事情上。
武关明明声势那么大,烧的山头黑烟关中都能看得到……
嗯,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但是蓝田的人确实是见到了武关那边的黑烟。
蓝田也算是关中吧……
可为什么又说是『勿虑』?
当然斐蓁不会认为是庞统在说假话,亦或是在说一些纯粹安慰他的话,而是庞统认为真的不需要特别在意武关,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用忧虑,可偏偏曹仁这么大的声势……
『啊!』斐蓁一拍手,『我猜到了!』
庞统和荀攸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朝着斐蓁看过来,静静地等斐蓁说话。
斐蓁腰杆挺着,扬着小脸,『曹子孝是在虚张声势!』
『哦?』庞统动了动眉角,『何以见得?』
『山火虽说也有攻城之用,然散漫而开,又值北风席卷,春暖而变,欲以风火之势而克关城,实不可也。』斐蓁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又有城中多查探我父亲动向者……故而曹子仁也是有意试探!』
荀攸微微而笑,表示嘉许。
然后斐蓁很是兴奋的转头看向了庞统。
庞统眯着眼,捏着胡须,沉吟了一下,『嗯……虽说这推论有些牵强……』然后看着斐蓁可怜巴巴的眼神,『好吧,也算是不错了……』
斐蓁哈哈笑了笑,旋即意识到庞统只是说『也算不错』,那就是还有错的地方,并不是很好,于是在高兴之余,又开始琢磨起来,究竟是自己哪里疏忽了?
斐蓁左看看庞统,右瞧瞧荀攸,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斐潜来。
若是父亲大人在此,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轻松快乐的去玩耍了?
啊呀,这父亲大人也真是,我都扒拉着手指头,一天天算着,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回来了,结果还去了河东……
父亲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我要不要再给父亲大人写封信?
哎呀,真是烦恼啊!
……
……
斐潜在河东,丝毫没有回关中的意思。
斐潜的战略目标其实真的很简单。
大汉要走出去,要摆脱原本的禁锢,那么长安城就是需要最先做出改变的典范。
斐潜没有在长安大肆修葺城墙,这就意味着长安的防御应该放在外,而不是等着敌军攻进长安之后打巷战。
关中三百里,应该是敌人的禁区。
而且对于大多数的关中人来说,不管是从政治意义上来看,还是从经济角度来说,将敌人控制在外线,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此斐潜选择的地点,不是在关中,也永远不可能在关中。
除非斐潜变成了历史上的那些只会守成的家伙,死死的在皇城当中哀嚎等死,否则斐潜还是更喜欢用灵活的方式去处理眼下的问题。
一个只会在皇宫中烽火台后面等着诸侯来救的君王,和另外一个可以统御兵马御敌于京都之外的君王,百姓究竟会喜欢哪一个,不用多说了,所以即便是斐蓁再扒拉多少次的手指头,在书信之中念叨多少次的父亲大人怎么还不回来,斐潜都不会在战争结束之前回长安。
因为那样意味着他的失败,意味着整个大汉走出去的大战略的失败。
斐潜在河东,就像是一把刀悬挂在曹操的脖颈上。
或者说像是挂在曹操伸出的手上方的铡刀。
阴山张绣已经领兵到了河东,一部分兵马在北地大营,另外一部分兵马屯扎在白河谷,距离平阳不过是一二十里的距离。黄成的兵马也在北屈左近,再加上河东原本的兵马,总共有两万兵马。
至于大将么,其实从冷兵器到热火器,勇将的作用在逐渐的下降,智将的威力在悄然提升。
那些可以冲锋陷阵的将领,在十年前或许非常重要,因为在那个时候,一个好的将领就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毕竟大多数的对手都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贼军,散勇,亦或是常年都没有一两次训练的地方守军,临时抽调招募的兵团。双方战斗也往往是以猪突为主,哪一方的主将被杀,就意味着战斗的结束。
可是当下渐渐的就有了变化……
首先兵卒的质量,在随着战事的拉长,那些懵懂莽撞的新兵死去了,剩下的都是狡猾狠毒的老卒,同时装备也在提升,之前小兵都没有盔甲,武将可以一刀秒掉一个,可是现在小兵的血条长了,一刀下去有时候还会出现ISS,这就使得纯粹依靠武力进行物理攻击的将领,越来越吃力。
其次,各种战争器具,尤其是火药的出现,更是使得冲锋陷阵的武将重要性再次受挫。万一被强弩盯上,亦或是被手雷炸翻,顿时全军溃败亏不亏?
斐潜如今都习惯在中军中阵当中,藏着一些反制对方冲锋猪突的手段,那么对于多疑的曹操来说,会傻白甜的到了开房……呃,开战的时候,却什么都不准备?
『上党之处,可领梁道驻守,修复工事,打扫战场,防御住北面来袭即可,不必分兵追击曹军。』
斐潜看着沙盘,吩咐道。
上党的贾衢在击退了乐进之后,就派遣了八百里加急,将战报送到了斐潜这里。
虽然说击败了乐进,但是张济重伤,并不能统御兵马追击乐进。
并且现在这个天气,虽然说是开春,可是依旧偏寒,所以斐潜同意贾衢的意见,不对乐进的败军进行追击,而是将上党后续的重心转移到修复关隘,整顿地方,重建生产上来,同时对于太原保持一定的警惕性,派遣人员卡住要道,抵御住北面的偏军侵袭即可。
至于太原么……
在太原的夏侯惇似乎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开始收缩兵力了。
『仲达,』斐潜敲了敲沙盘的边缘,对司马懿说道,『汝以为,这夏侯元让欲如何?或战,或守,或逃?』
起初夏侯惇或许觉得山东那一套依旧在河东北地可以用,打下郡治来,周边的县城便是哗啦一下都变了颜色,但是实际上就像是冷兵器进入热火器的变革一样,兵制和政治结构,北地关中也渐渐的和山东之地不同了,在冀州青州等地通用的法则,在太原根本就不适用。
所以夏侯惇收缩兵力,要么就是为了缩回拳头再集中打出去,或者固守,而也有可能是准备撤退了。
这三种情况都有可能性,斐潜一时有些难以判断。
司马懿站在斐潜身侧,一身麻布袍,身无半点装饰物,倒是有些像回归真我一般。听闻了斐潜的提问,司马懿沉吟了片刻说道:『或战,或守,未必肯逃。』
去掉了一个错误选项。
『怎么说?』斐潜追问道。
『夏侯元让对于曹孟德忠心耿耿,绝非轻易言弃之人,如今虽说有孤军之险……』司马懿沉声说道,『然尚未失去斗志……故而其必图一战,若是战不得,则守。臣听闻,在太原晋阳城中,积蓄储备颇丰……』
另外一侧的荀谌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之前崔氏请援,臣拒之。盖因其城中储备,可供大军经年之用,何须再调钱粮兵马?只可惜崔氏名不副实……如今资敌,着实可恨。臣以为,崔氏如今投敌,知其若再入主公之手,定然不得善终,必死心侍奉曹氏,以求活命之机。故而北地虚实,崔氏必然全盘告知夏侯……此事不可不防。』
斐潜看了看荀谌,也点了点头。
人么,都有求生欲,这很正常,可以理解。但问题是人只要活在社会结构当中,就不能仅凭着欲望在行事。否则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崔氏怕死,可以理解,可是怕死并不是放弃抵抗的理由,否则天下人谁不怕死?
而且还是在晋阳已经储备了那么久的情况下,还被夏侯惇一顿乱拳就给揍趴下了,甚至连稍微抵抗一下都没有,这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可是这样的人,在历史上还少么?
平日里面***厚禄,开口就是正义,闭口就是良心,然后呢?
因此对于夏侯惇来说,现在最佳的选择,就是趁着晋阳储备充裕,再开一次大招……
如果能够再次成功,那么就等于是打通了曹军北路通道,如果不成功,也可以凭着晋阳的储备支撑着,尽可能的牵制斐潜的兵马。
斐潜看着沙盘,推算着夏侯惇可能进攻的路线。
其实斐潜还更希望夏侯惇能进攻。
因为对于具备骑兵优势的斐潜来说,在城外解决对手显然会比攻城更简单一些。
如果夏侯惇真的蜷缩在晋阳城中不走,那么只能等火炮调运回来再说了。
铸造火炮并不容易,不仅是消耗大量的金属,同时因为冶金技术还没有成熟,导致铸造的过程当中并不能保证较高的成品率,有时候铸造到一半发现有瑕疵,便不得不返工,这使得铸造的工期相对较长。
另外,斐潜控制的地区经济增长,对于北域的胡人交易增加,使得斐潜也出现了一些钱荒,如果不是早期就设立了大汉商会,以货引取代了一部分的钱币,说不得现在早就出现了钱币不足的现象。
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如今当下所进行的战争,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局限在刀枪上面,甚至还延伸到了经济的层面……
只不过这个层面上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明白。
即便是荀谌和司马懿,可能稍微懂一点……
但也是仅仅一点而已。
至于其他人么,庞统懂一半,然后剩下懂得比较多的则是甄宓。
斐潜手指在沙盘边缘上轻轻敲了两下。
『魏文长联系上了没有?』斐潜转头问荀谌道。
荀谌回答道:『尚未有信。』
斐潜皱眉,这个魏文长,跑哪里去了?
该不会是真想要搞个子午谷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