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诡三国TXT下载诡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诡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02章火与水

    想要获得压倒性的优势,大多数时候都需要一个压倒性的后勤。战争之中几乎都是在赔钱的,只有在战后才有可能赚钱,赚多赚少而已。

    夏侯渊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其个人的问题,而是他没有一个稳固的后勤保障的时候,就冲进了河东之中,妄图再次重现太史慈的邺城之战。

    太史慈在邺城之下一日游,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太史的能力,但是实际上和后勤保障密切相关,并且即便真的太史慈被困在山东,也是有后续的援救手段。

    而这些事项,夏侯渊并没有,或者说,还没有准备好……

    于是夏侯渊稍微被干扰一下,就显得非常的被动。

    在和许据商议如何阻击夏侯渊的时候,司马懿就考虑过夏侯渊会采用什么样子的对策。在司马懿看来,夏侯渊的策略无非就是三种,战,走,或是拖。

    战,那就刚好落入司马懿的圈套。

    走,这反而是司马懿最担心的。如果这个时候,夏侯渊愿意丢弃他一直以来的执念,立刻逃亡的话,司马懿还真未必能拦得住。毕竟以司马懿来说,只有骚扰的力量,而缺乏个人一举定胜负的武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懿只能保证将其击败击溃,并不确定一定可以留下夏侯渊。

    拖,则是不上不下的选择,问题是夏侯渊拖不起。

    舍弃最多的时候,反而是最划算的,如果夏侯渊知晓什么是沉没成本,也许能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司马懿看着夏侯渊开始进攻的时候,就笑了,笑得很是开心。

    看起来最为强硬的作战,其实是一个非常失败的选择。

    同样是在敌对后方,夏侯渊的处境和太史慈当时截然不同。

    袁绍治下之时,冀州地方很多区域依旧是自治的,名义上归属于袁绍,赋税会上缴,地方官吏也可以由袁绍任命,但是实际上管理乡野的依旧是原本的乡绅大姓。这一点在袁绍和公孙瓒相争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袁绍想要迅速的一统北方之后转头南下,但是冀州佬显然不愿意做亏本生意,他们只想要名气地位,要迎天子来获得更多的封赏。

    因此在袁绍当时的地盘上,太史慈出入无间并非是太史慈真的能够一个人单挑整个冀州,而是冀州士族乡绅人人的缩着脑袋,只要太史慈不搞他们,他们甚至愿意偷偷摸摸的给点过路费什么的……

    相反,在河东之处,司马懿就等着那些家伙给夏侯渊过路费了。

    关键是司马懿之前还在北屈皮县杀了和曹军勾结的大户,在人头滚滚之下,还有谁敢给夏侯渊什么好处?

    太史慈在冀州,是地头蛇装聋作哑,甚至还幸灾乐祸的准备看袁绍好戏,然后偷偷摸摸的和太史慈打招呼,而夏侯渊在河东,则是地方大户避如蛇蝎,大喊着你不要过来啊……

    这一切,都来源于治理方式的差异。

    见夏侯渊准备展开攻击,许据便是带着人进入了预设的阵地。

    步卒与工事,就像是骑兵的战马,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没有任何工事掩护的步卒,是脆弱的,现在有了充足的准备,许据的信心自然也很强。打风陵渡的曹军,并不能算是什么杰出的功勋,司马氏已经有了一个曹氏的头颅,那么为什么他不能有一个夏侯氏的脑袋?

    战争之中,敌人的鲜血就是最大的荣耀!

    夏侯渊展开了试探性的进攻。

    不出意外,顿时受到了许据等人强硬的反击。

    不能说曹军的骑兵只能在马背上作战,下了马就一无是处,这些夏侯渊的兵卒,都是精心挑选的,经过了充足的训练,就算下了马,也不比普通的步卒差,可是他们毕竟还是骑兵,面对许据统御的纯正步卒,尤其是在防御工事当中的步卒,依旧是吃亏的。

    再加上曹军的战马体力消耗也很大,很多战马在进攻的时候没过多久就开始喘息,就算有几匹战马开始奔跑,也显得非常勉强,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速度,这就使得骑兵在箭矢面前的豁免能力下降了……

    射击快速移动靶,从来都是弓箭手的最难的一项科目。

    而曹军骑兵速度下降,无疑是给许据的弓箭手增加了命中率。

    夏侯渊急得大叫,『加速!加速!』

    夏侯渊盯着远处的司马氏的旗帜,眼眸中宛如喷火。这是一个阴险的对手,这也是一个卑鄙到无耻的敌人。前后同样是司马氏,如今却感觉像是判若两人……

    或许真的是换人了?

    夏侯渊有些犹豫,他想到了之前他成功的夜袭,那个最为高光的时刻,现在转眼之间却变成了如此的狼狈,多少让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他原本想要追杀司马,现在却像是被引到了陷阱之处。

    曹操近在潼关,可是隔着中条山和王屋山,就像是天人之隔。

    为什么我在这里打了这么些天,曹操依旧没有能够顺势打河东?

    难道说曹操那边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亦或是……

    夏侯渊心中火烧火燎一般,难以宁神。

    在夏侯渊纠结当中,双方已经开始接战了。

    箭矢离弦,飞向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向曹军。

    和司马懿射一支就少一支的少得可怜的骑兵箭矢携带量想比,有辎重车在侧的许据步卒就豪横多了,在曹军骑兵进入了射击范围之后,便是立刻开始泼洒箭雨。

    『举盾——』

    伴随着大喝,曹军骑兵举起了骑盾,尽可能的避免伤害。

    司马懿统领的骑兵箭矢告罄,曹军骑兵的箭矢同样也是消耗得七七八八,所以他们不得不顶着箭雨,向前逼近。

    骑兵带的盾,一般都是小盾,只有步卒大盾的一半大,甚至更小。这种骑兵盾也不是要骑兵专门来防御箭雨的,而是在进攻的过程当中减少对于自身要害的损伤几率。

    于是,在前冲的过程当中,不少曹军骑兵被射落下马。

    冲锋的骑兵,迎接死亡。

    夏侯渊心疼得连嘴角都在抽搐。

    最终骑兵冲进了那些简陋的拒马之中,火油泼溅到四周的树干树杈上。

    火箭呼啸而至,烈火熊熊而起。

    许据有些头疼,这还真被司马懿说中了。

    夏侯渊抓住了这些简陋拒马的破绽。

    许据是用大量的树枝树干直接构建出来的简陋拒马,形成阵线,以阻挡曹军骑兵的冲锋,为了减少时间增强效果,他没有去除那些零散的树枝树杈。当下时值严冬,这些树枝其实多少有些干枯了,一点就着。

    火势一起,在拒马阵列之中的优势,就立刻变成了劣势。

    夏侯渊拼着死了二十几名曹军骑兵,成功的将火油泼洒到了这些拒马中,然后点上了火。

    在这些拒马当中的许据步卒立刻就变得缩手缩脚起来,进退两难。继续待着显然待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还有被火焰灼烧的风险,若是退出去,也就等同于放弃了这一条阵线,被迫要和曹军骑兵在拒马之外的空地上对决。

    『这贼将……有两下子啊……』

    许据苦笑了一下。虽然说得了司马懿的提醒,心中多少有些准备,但是真的看到最恶劣的结果在眼前呈现出来,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许据的兵卒企图通过扑打火苗,断开拒马之间的相互连接来减缓火焰的侵染,但是终究没有多少效果,可能在某个地方上控制了一些火势,但是在其他没顾及到的地方则是越烧越大……

    『许校尉,』司马懿在兵卒的帮助之下开始上马,『撤出来罢!』

    司马懿虽然依旧疲惫,但是目光却透着一种冰冷,『火烧起来了,我们待不住,但也不用担心曹军会通过这些拒马……他们能走的方向,只有那边……』

    许据目光随着司马懿示意的方向转过去,只看见了河水枯水期所露出来的河滩。

    许据恍然,连连点头,立刻命令兵卒从拒马之后撤出来。

    见到了许据步卒撤退,曹军气势顿时大涨。

    不过就像是司马懿所说的一样,曹军烧了拒马,依旧不可能通过,而要等这些拒马彻底烧干净了,每个一两天是烧不完的,而此地黑烟升腾而起,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知道这里有问题了,就有可能会引来其他的河东军队。

    所以夏侯渊见许据步卒被火焰逼出了拒马之后,便是立刻下令,带着兵卒通过浅水的河滩,向许据和司马懿冲击!

    在夏侯渊看来,许据步卒,刚刚从拒马之中被火烧烟熏出来,定然是不可能立刻可以整齐队列,而司马懿一方则是疲惫不堪,也不可能有多少战斗力,所以只需要自己咬牙撑过这一阵,就可以获得全面的胜利!

    熊熊大火点燃了树阵,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最后变成了一条火焰巨龙一般,甚至绵延到了土丘之上的车阵上。

    司马懿看着火焰升腾,眼神明灭不定。

    水火无情,战场上威力最大的武器不是弓弩,也不是铁骑,而是水火。

    善用水火者,方是名将。

    甚至不需要自己放火,而是让对方放火……

    夏侯渊为了跳出陷阱,去除司马懿的尾行威胁,就必须彻底击溃司马懿,并且如果能从司马懿这里获得战马的补充,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握了主动权。司马懿不相信夏侯渊看不到这一点,所以司马懿相信夏侯渊会在这里和他决一死战,而不是趁着火焰间隔逃离。

    当然了,如果夏侯渊愿意逃离,他也欢迎。

    因为夏侯渊的后勤补给是拖不起的。

    火焰遮蔽了视线,因此当曹军骑兵从河滩上冲出来的时候,许据的步卒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一些步卒被曹军骑兵撞倒在地。他们才刚刚摸到了河滩的位置,就撞见了曹军的骑兵在黑烟当中冲出来,就像是火焰里面跳出来的恶鬼。

    『结阵!』许据朝着步卒大呼。

    这提示没有错,但是慢了。

    双方已经仓促之间战在了一起。

    『别让曹军上驰道!守住那个缓坡!』司马懿大声呼喝着,『胜败在此一举!』

    之所以不提前在缓坡上预设阵地,因为这个缓坡,对方也同样能看得到。

    如果说提前暴露了企图,那么计划就不能顺利实施。

    许据知晓当下非常关键,于是一咬牙,便是领着自己身边的精锐,往拒马火龙的尽头,在河滩之处的黑烟冲了上去。

    这里是一个缓坡。也是河湾拐角处,而如果不从这个河道缓坡上驰道,那么就只能顺河往下继续寻找其他的缓坡。

    原本毫不起眼的缓坡,现在却成为了双方争夺的要点。

    许据赶到缓坡的时候,战况已经很糟糕了。

    燃烧拒马所产生的黑烟,被风拉扯得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使得在缓坡周边布满了飞舞的火星和烟尘,呼吸都有些难受,而双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争夺这一块的区域!

    视线不清,声音嘈杂,几乎所有的感知器官都被压缩到了一个狭小的范围。

    一匹战马跃然而出,马背上的曹军骑兵挥舞着战刀,向迎上去的步卒劈砍而下。

    在地面上的步卒听到了马蹄在身边响起,便是知道大事不好,在生死之间,不退反进,挥动战刀朝着冲出黑烟的曹军骑兵砍过去。

    『铛』的一声响,虽然步卒的战刀和曹军骑兵的战刀撞在了一起,双方谁都没有砍到谁,但是下一刻冲出来的战马就撞到了步卒身上!

    步卒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倒飞起来,然后撞在了其他步卒的身上,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地不起。这就像是小孩撞到了大人的身上一样,大人不觉得有什么,小孩飞出去老远,骑兵的优势尽显无疑。

    『杀!』许据擎着战刀,爆喝一声就往前冲,他一刀砍断在身边略过的的一匹战马的马腿。

    战马轰然倒地,把马背上的骑兵甩出得老远。

    许据看都没有看那摔倒在地面上的曹军骑兵,而是紧紧的盯着眼前的黑烟。战刀带着鲜血掠起,又是狠狠的侵削在了另外一名曹军骑兵的大腿上,曹军骑兵惨叫一声,仰天落下马来,然后被另一名步卒砍死在地。

    一柄长枪如同毒龙一般,从黑烟里面探出,直扑许据的胸口。

    许据大喝一声来得好,便是斜撩一刀,企图将长枪荡开,但是没想到长枪根本不受力,铛的一声就被许据挑飞得老远,而许据也因为用错了力道而中门大开!

    一名曹军军校冲了出来,狞笑着反手一刀往许据脖颈之处砍去。

    许据脚步一错,晃动身躯,躲开了曹军军校的一刀,却被另外一名曹军砍到了手臂上。许据闷哼一声,就地打了个滚,避开了一匹战马的冲撞,顺势举起战刀,割开了那匹战马的腹部。

    鲜血从马腹的伤口之处喷溅出来,接着就是黄白色的肠子也从巨大的伤口里面滑落下来,很快就被其他的战马踩中,顿时悲鸣着奔出去几步,栽倒在地,将骑士摔落在地。

    被许据带着人一挡,获得了宝贵的时间,步卒开始渐渐的集结成为了阵列,大盾被竖立起来,长枪开始一柄柄的架在了盾牌之上。

    司马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成了……』

    如果许据带着步卒顶不住,那就要轮到他顶上去了。

    虽然司马懿也能拿刀砍人,拿着弓箭射击,但是么……

    缓坡被堵住,曹军想要上驰道上不去。后方又有曹军骑兵持续不断的涌出来,又不可能原地减速,于是曹军骑兵便是不由自主的开始顺着河道往下跑。

    不熟悉地形的弊病,最终爆发了出来。

    确实,在枯水期,河道水面下降,会有滩涂浮现出来,但问题是并非所有滩涂都适宜跑马。

    曹军骑兵跑着跑着,就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

    看着似乎平坦无比的河滩,有着干燥地面,但是实际上只是一层壳,底下全是泥浆!

    人走在上面,或许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战马的体重再加上人……

    于是乎,战马就渐渐的跑不起来了,四个蹄子上全数都沾染了泥浆,像是四只巨大的泥靴子套在了马蹄上。

    曹军骑兵尽可能的敦促战马,可是战马本身就已经非常疲惫,现在又被加上了四个泥靴子,顿时连跑一下都难,只是艰难的喘息着在往前挪,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在河滩上的曹军骑兵,就成为了司马懿等人最好的靶子。

    司马懿带着骑兵,不紧不慢的在河岸上的驰道上,一个个对几乎是动弹不得的曹军骑兵点名。

    箭矢呼啸而下,曹军骑兵一个个的被射杀在了河道滩涂上。

    夏侯渊带着护卫企图跳出河道滩涂,回到驰道上,可是战马体力不支,又有负重拖累,根本跳不起来,反倒是撞在了河岸的石头上,头破血流。

    『无胆鼠辈!』夏侯渊怒吼着,挥舞着马槊,『可敢与某一战!』

    他的战马已经负伤倒地,血流如注,使得夏侯渊不得不成为了步卒,带着人试图攀爬河岸上的石壁。

    司马懿既不回应夏侯渊的呼喝,也不对其进行嘲讽,只是默默的取了弓,搭上箭矢,瞄着愤怒大吼的夏侯渊,然后松开了弓弦……

    箭矢呼啸而出。

    没入夏侯渊的胸口。

    司马懿诧异的瞪圆了眼。

    居然射中了?

    『我还要战……还能战……』

    夏侯渊愤怒的拔出了箭矢,带着血肉,鲜血喷涌而出,旋即他朝着司马懿的方向投掷出了他的马槊,然后踉跄着,扑倒了在浅水之中,『我……我不甘心啊……』

    马槊在空中扭动着,然后一头扎在了司马懿前方二十几步的地方。

    马槊长柄不甘心的颤抖着,最终停了下来,跌落下去。

    人马的尸首,沿着河道错落分布。

    火焰依旧升腾。

    黑烟在空中张牙舞爪。

    血色在河水之中弥漫而开……

第3103章长见识

    庞宏刚刚从五方道场里面出来,看着清冷的街面,叹了口气。

    四周商铺开着,但是生意明显下降了很多,原本街角大戏台的热闹劲也没了,路上的行人的脸上都多少有一些忧愁。

    庞宏,和张奋张白一样,属于被大人物高光所遮蔽的小人物。

    在五方道场之外,有一些找不到日结工的劳力,正在排队领取五方道场发的馍饼。

    街头拐角之处,有巡检值守。

    战争,终就是给长安带来了伤害。

    庞宏像是大人一样的背着手,看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带着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往市坊走去。

    虽然说曹军被拦在了潼关之处,但是市面上的百姓不免还是会有些担心,这些担心表现在了许多方面,但是最终体现在了经济上。

    原本长安三辅的冬天,也是忙碌的。有很多的人会在冬闲的时候出来打短工,多少给自家添置些银钱,好在新年的时候能多割一块肉,多打一角酒,给孩子带两块饼,给婆娘扯几尺的花布……

    可是今年的冬天,很多生意都停滞了,短工需求量很少。

    『找个地方吃饭。』庞宏对身边的护卫说道,『你平日里面去哪里吃?』

    护卫迟疑了一下,『公子,我去的地方……比较粗鄙一些……不如去天香楼?』

    『不去。』庞宏说道,『就去你常去的。』

    护卫点头,然后指引着往一旁的路拐过去。

    两人到了茂陵西门边上的一处食肆。

    食肆很小,窗户改成了向外延伸的台面,黑褐色的木板看起来就是有些年份。掌柜的就在窗台上忙碌,见到了护卫便是连声招呼。

    食肆之内只有四五张的桌案,席子也是灰褐油光。

    护卫有些担心的看着庞宏。

    庞宏微微有些皱眉,但是没有说什么,便是坐在了席上。

    掌柜的殷勤的过来招呼,然后在护卫的眼色之下变得有些缩头缩脑起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庞宏要吃一些什么。

    庞宏笑道:『这里还能点菜?』

    掌柜的有些尴尬的看着护卫。

    护卫笑骂道:『你个老驴货,赶紧捡肥瘦夹几个饼上来!再来些现成的蒸菜,温些醪糟!稀粥也来两碗,打得干净些!不好吃就掀了你台面!』

    『嘿对!』掌柜的明显松了一口气,转头忙活去了。

    饭菜其实都是现成的,用小炉子温着,所以很快就端了上来。

    自从斐潜在长安三辅推广了水力磨坊之后,百姓对于面食的开发,就像是孙悟空翻跟头,瞬间就是十万八千里一样,各种各样的模式都创造了出来,虽然说其中不免有些是属于黑暗料理系列的,但是也有一些是经典的……

    比如夹馍。

    大馍夹一切。

    幸好当下大汉,没有那个地方认证组织跳出来表示夹馍是他们的,单用夹字或是单用馍字都没问题,但是连起来用就不行了,就必须缴纳使用费云云……

    就像是皇帝的名字,需要避讳的,想必这些地方组织就觉得自己是可以类比皇帝了。

    护卫有些担心的看着庞宏,然后见到庞宏面不改色的取了黑饼子就啃,也笑着一同吃了起来。

    没有经过漂白处理的麦粉,都是灰黑色的,而且像是这样普通的小店,也不会特意的筛除麦粉里面的麦麸,所以有些粗粝,但是经过烘烤过的面饼,依旧有着浓郁的麦子香甜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肉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带来了人类本能对于碳水和油脂的满足。

    粗面,细面,实际上最终都是碳水化合物,猪肉,牛肉,亦或是什么稀罕的肉,吃到了肚子里面都是化为脂肪和蛋白质,其中至少九成都是相似的,而为了追求那一成的区别,有些人则付出了超过十成的代价。

    一份钱一分货,十份钱两分货,想要三分货,就要出一百份的钱还未必买得到。

    贪欲,永远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庞宏能克制自己的贪欲,所以他面对粗糙的食物,也能吃得下去。

    掌柜的原先还有些紧张害怕,但是看着庞宏和护卫都吃得挺香,脸上的皱纹也就都松弛了下来,呵呵笑着搓着粗糙的手,满足的靠在一旁。

    开食肆的,最希望看到的美景,自然就是食客们的吃相。

    不过,很快的,掌柜的就苦了一张脸,原因是护卫在付钱的时候拍了桌案。

    不是护卫要吃霸王餐,而是护卫觉得掌柜的坐地起价,算的价格不对,『你个老驴货!为何今日价格是往日的三倍还多?!你要昧了良心,看耶耶不扒了你的皮!』

    掌柜连忙说道:『客官,客官,真不是老汉额心黑,额也是莫法得啊!这曹军来了之后,这粮食价格上涨了,连这猪都不易找!都是该死的曹军搞出来的!额这都是亏着本在做咧!』

    护卫这一段时间都是陪着庞氏住在公廨之中,对于市面上的价格变化不是很了解,但是听了掌柜的解释之后,想了想也是有些道理,但依旧是骂骂咧咧的会了帐,不过不是骂掌柜的黑心,而是改骂掌柜的手艺退步了,做得没上次好吃。

    掌柜的挨了骂,却笑得欢,在后面弯着腰,一路赔罪说下次一定好好做,然后将庞宏和护卫送出了门外,才颠颠的回去了。

    『都付钱了,为何还骂他?』庞宏问道。

    护卫笑道:『这是规矩……给钱的时候骂他手艺不好,是表示下一次还会再来……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那就是不会再来了……』

    『有这规矩?』庞宏将信将疑。

    护卫说道:『那是,不过是老客才懂。』

    庞宏点了点头。

    又是转了一圈,庞宏便重新从角门进了庞府,从侧院到了前厅,看见庞统正坐在桌案边上看书。

    『父亲大人安好。』庞宏上前请安。

    『安。』庞统翻过一页书,『市坊好玩么?』

    『不怎么好玩。』庞宏说道,『五方道场排队领炊饼的人多了不少,而城中商铺生意却冷清,还有食肆的价格也比往常要更贵三倍……』

    『嗯……』庞统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在书本上,『还有么?』

    庞宏的目光清澄,『我记得……我们存储的粮食依旧还很多……』

    『嗯……』庞统依旧是点了点头,声音平淡,『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应该将粮食拿出来一些,在市坊平抑销售,让粮食的价格降下来……』庞宏说道,『这样百姓就可以吃得起……还有,五方道场的施饼数量也是太少了些,不妨在城外加些粥棚……』

    『不妨?』不知不觉之间,庞统已经将书放了下来,盯着庞宏问道,『这些话,有谁教你么?』

    庞宏摇头。

    『真没有?』庞统追问。

    『真没有。』庞宏回答。

    庞统盯着庞宏,半响不吭声。

    庞宏有些奇怪,有些茫然的看着庞统。

    『哎……』庞统忽然叹了口气,『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傻?将来要怎么办啊!』

    『……』庞宏莫名其妙。

    看着庞宏茫然的表情,庞统更是将眼一闭,『去,去,去去!噫呼哉……为之奈何,可奈何之啊……』

    庞宏瘪着嘴,默默的行了一礼,退下到了厅外。走了一小段之后,却停了下来,然后一转身,又奔前厅而来,进了门便是噗通一声拜倒,『孩儿想不明白!』

    庞宏咣当一声,在地板上磕了一个头,『还请父亲大人赐教!』

    『噫……』庞统表情越发的嫌弃,胖脸都快皱到了一起,『你这不是真觉得自己想不明白,而是觉得不服气是吧?』

    『孩儿没有不服气。』庞宏回答道。

    庞统叹气,『都写脸上了!还没有?!』

    庞宏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唉……你这样,将来要怎么办?』庞统捂着脑袋,『愁啊……你要是刚才不回来,说不得还能混个安平一世……结果非要回来……啧……真让人发愁……』

    庞宏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庞统在说一些什么。

    『来。坐罢。』庞统指了指一旁的坐席。

    庞宏起身,坐下。

    庞统看着庞宏,眼神之中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些关爱智障的模样,『宏儿啊,你记住,以后尽可能少言论,多做事,说不得可以活得长久些……』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说我愚笨?』庞宏皱眉。

    『你这才知道?』庞统叹息,『而且关键是你自己还不觉得你自己笨?』

    『……』庞宏沉默着,但是明显有些不服气,眼珠子鼓鼓的,脸往旁边一扭。

    『看看……』庞统再次叹息,『你就是个中人之资……如果你方才直接走了,那就说明你性格懦弱……以你爹给留的产业名头,不与旁人起什么争执,旁人也不会轻易惹你……说不得你还能混一个恭谦良善的名头,安平度过一生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你偏偏回来了!』

    『回来……』庞宏愣住,『回来……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懂,当场就要问,而不是走了之后再回来问。』庞统缓缓的说道,『这就是错处。』

    庞宏辩道:『这怎么是错处?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不懂就问,又有什么错处?』

    庞统点了点头,『子还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学了多少,又思了多少?为什么不以这一句来作为理由了?』

    『我……』庞宏愕然。

    『你书房桌案左边书架最上面一层,有为父写的《议粮策》,你看了几遍了?学了几遍了?又是思了几遍了?』庞统哎呀的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我现在这么一说,你是不是又想要挪屁股赶快去看一眼?你就不能先回想一下?看看还能记得多少?』

    『……』庞宏瞪圆眼,无言以对。

    他记得那本《议粮策》似乎也没有写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至少没有比《少年卫骠骑》,《神医游历记》,《南山君》,《班定远平西域》等等好看……

    『平日就喜欢看些闲书……』庞统慢悠悠摇着头说道,『知不知道那些闲书都是……嗯,都是让人编出来的?你又想过没有,为什么会有这些闲书,又是为了什么才编这些闲书?』

    『……』庞宏依旧沉默。

    他确实都没想过。

    片刻沉默之后,庞宏依旧有些不服气的抬头问道:『这和我之前说的平抑粮价又有什么关联?难不成让百姓生活得更宽裕一些,也是有错的么?』

    庞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庞宏,很认真的说道:『你父亲现在身处高位,就像是被狼群环伺,稍有松懈,便是身败名裂……你要么选择聪明,要么选择愚钝,都可以保全性命,但是如果该聪明的时候不够聪明,该愚钝的时候却在逞能……你就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整个家……』

    庞宏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说谁会闲着没事针对他,亦或是说谁敢算计庞氏什么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总于是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便是艰难的咽了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庞统笑了笑,『粮草,我们确实有,但是提高粮价,是经过一段时间核算出来的最优方法。百姓,其实是一群很难以理性去思考的群体……此乃主公之言,便是“乌合之众”是也……人数越多,便是越难统一思想,越难以沟通……唯一的办法,就是粮草……因为每个人都要吃,不管男女老少,都要吃饭……』

    这个天下的百姓,会觉得曹操和斐潜有多少区别么?

    会觉得某个统治者更好么?

    是觉得天子重要,还是眼前的一碗饭,然后嘻嘻哈哈有个暖炕头什么更重要?

    当然,百姓并非『天生』就是乌合之众,但是百姓生下来就不可能平等,不可能拥有相同的生活环境,学习环境,也不可能有相同的性格,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信息的不对等,教育水平的不统一,生活环境的不相同,就不可能产生统一的认知,而更多的时候会因为某些问题产生误解,或是盲目的跟风,进而形成一种偏离理性的行为。

    这种事情,自然不是说在一两句话,喊几声口号之后,亦或是表示一下加强了什么,提高了什么,推动了什么之后,百姓就能够哗啦一下子摆脱这个乌合之众的陷阱,突然就变得聪明起来了……

    就像是庞统也希望庞宏能够更聪明一些,但是呢?

    更多的时候,依旧是要看庞宏自己愿意不愿意更聪明,因为这意味着要更痛苦。

    学习成长都是痛苦的,快乐的教育只会带来快乐的傻子。

    『粮食提价,百姓会痛苦,但又是谁带来了这痛苦?』庞统目光锐利,盯在庞宏身上,『之前长安如何,现在三辅怎样,百姓自己会看,自己会想,自己会琢磨……前提是他们要感觉到痛苦……痛苦才是让他们去思考的唯一办法……』

    庞统看着庞宏,意味深长的说道。

    庞宏回想起在食肆的时候,食肆的掌柜说过的话,然后点了点头,『明白了……他们会因此怨恨曹军……三倍的价格,既可以让百姓产生怨恨,但是短时间内又不会出现大规模的饥荒……因为本身粮食的价格就是波动的,青黄不接的时候价格是秋天收粮的两倍……现在三倍的价格也就是多了一点……而且,而且百姓也都知道青黄不接要储备粮食,所以大多数的农户其实手里应该还有粮食……』

    『嗯,没错,啊……还好,还好……』庞统点了点头,补充说道,『长安人,这几年下来,比其他地方的人要更有钱一些……所以能比其他地方熬得更久一些……其实在汉中川蜀等等地方粮价也有上涨,但是涨的不多……』

    庞统没有说如果开仓放粮,亦或是大量出粮会怎样,也没有说如果再提高粮价又会如何,作为庞氏的二代,庞宏需要更多的成长,而这个成长又需要庞宏的自愿,否则牛不喝水强按头,事倍而功半。

    庞氏要壮大,就必须承担更多的东西,想要承担这些,不够聪明是不成的。

    庞宏并不是傻,只是还不够聪明,或者说,还没有强烈的欲望要变得更聪明一些……

    庞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庞宏,微微有些失望,『你没有什么还想说的么?』

    『我……』庞宏茫然。

    『比如我们是怎么推衍出这个价格?用什么方法,又是怎样确定粮价的一个价格?』庞统缓缓的说道,『这方法有没有什么问题,又有什么补救措施,亦或是在施行的过程当中怎样才能确保不出错……以及一些其他相关的什么事情,这些……你都没想过么?』

    『我……』庞宏低下头,『我,我……还小……』

    『嗯,确实。』庞统点了点头,『但我也没有要你全数都能想得到,只是希望你能多想一点,少犟几句……如此而已……性格要强,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争强斗气在错的方向上,只会带来更多的错……你去好好想想罢,过两天,我带你去潼关一趟……』

    『唯……』庞宏下意识的应答,然后正要准备离开,忽然顿了一下,抬头问道,『呃……父亲大人,为什么要去潼关?』

    庞统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去长见识。』

第3104章观光团

    一般人新年的时候都是看傩舞,烧爆竹,然后贴个桃符,吃团圆饭,穿新衣裳什么的,但是今年的新年,对于庞宏来说大不一样。

    他没想到他爹竟然带他到了潼关来看死人……

    正确的来说,是来看战争。

    战争之中,没有什么新年就一定要休息的概念。曹军依旧在潼关之外,时不时的会有一些人试探着进攻,不断对潼关守军制造压力,并且进行挑衅。

    只不过不管是马越还是朱灵,都能从日常的曹军行动之中察觉到了曹军兵卒的疲惫,只不过庞宏等人不知道这一点。

    没错,庞宏带着的一群少年观光团。

    为了保证少年参观团的安全,这一次庞统带着人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前做什么特殊动作,只是和马越和朱灵打了一个招呼,随后就带着少年参观团来了。

    某个人穿了一身青衣,很不起眼的混在其中。

    少年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没人特意观察周边的人。

    『莫非这就是楚河汉界?』

    少年团里面有人说道。

    庞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李园之子。

    李园也算是当年跟着斐潜的关中土著之一了,因为本身能力不是很强,所以在舍出命去争了一段前程之后,便是没有继续征战,而是换了一个长安陵邑的邑长,算起来大概是一个小县令,只不过是属于长安直辖,自然会比一般的县令要好一些。

    这也是很多士族子弟的一个常态选择。

    士族子弟未必全部都是高衙内类型的二世祖,在很多时候士族子弟的一些不理智行为,多数都是为了自己或是自己家族的壮大,以全局上帝视角来看,这些行为当然是很愚蠢的,但是对于当时的士族子弟来说,他们的选择大都是通过慎重思考的,就像是李园在知道有庞宏领队的这么一个少年参观团之后,便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这个团里面……

    并且要求孩子一定要跟在庞宏身边。

    所以李园的孩子问得蠢,但是人不蠢。

    在庞宏回头的那一瞬间,李园之子就立刻低头认错。

    在整个少年团里面,明面上庞宏的身份无疑在表面上是最高的,所以……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与生产力无关,只是和权柄相互关联,即便是到了后世大院,也都是如此。熊孩子可能不会在乎大人说什么,但是会服从另外一个明显更强的孩子。

    这似乎是一种生物本能。

    庞宏尽可能的模范着他父亲的模样,沉着脸,点了点头,『再说一遍!我等前来,是为观摩,不可高声喧哗,不可擅自脱离,违令者,当以军法事!』

    李园之子等,皆齐齐应是。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麟趾塬相对于比较靠后的一块树林边缘,因为有树干、树枝和灌木的遮蔽,所以从对面牛头塬之处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就像是百叶窗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些风景,但是远处的人却难以看透百叶窗后面有什么具体事物。

    曹军几乎占据了整个的牛头塬。

    一些曹军的劳役还在牛头塬上开采树木……

    有一个小孩怯生生的朝着庞宏说道:『请问,曹军为什么不绕路过来呢?』

    庞宏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庞统一眼。

    庞统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庞宏沉吟了一下,回头说道:『非不可也,乃不能也。』

    『不明白。』那小孩很明确的说道。

    庞宏再看了一眼庞统,忽然有些感悟起来。

    他爹有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多半就是和他当下看着那孩子有些相似。

    沉吟了一下,庞宏说道:『绕道而行弊大于利。两塬之间间隔数十丈,沟壑逾数百里,即便是真能绕行,无水无食,便是不战亦败。』

    越是庞大的军队,越是需要保证水源地,而曹操和斐潜的部队都集中在潼关附近,不是因为潼关就真的无法绕行,而是只有走潼关这条线,才能保证军队兵卒所需的饮水补充。如果在绕道的过程当中没有水源,那么就几乎是等同于寻死。

    除此之外,在冷兵器战争时期,拼的是补给、兵器等,这些都是需要运输的,所以交通就十分的重要,如果绕道走的是一些崎岖的山路,那想要补给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需要注意的是,绕道劫掠和绕道取后是不同的,如果只是劫掠,确实可以绕道,只需要一小队的人马就可以了,就像是大多数游牧民族对华夏农耕民族的劫掠一样,但是劫掠最多只是造成一定的骚扰,离占领地盘还差得远。同时绕道劫掠最害怕被对方反包围,那几乎就是毁灭性的。

    明清时期,主要的问题并不是绕道劫掠的战术,也不是清军战斗力有多么强,而是明朝军制以及政治上的腐朽,地方军阀和朝堂之间的相互不信任等等诸多因素所导致结果。

    有人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便是陆陆续续有其他的孩子也提出了一些问题。

    有的问题简单,有的问题会稍微复杂一些,庞宏大体上都给与了解释,顿时收获了不少仰慕的小眼神,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然后就被庞统斜过一眼刀,噗呲一声重新落到了地上……

    『哎……』

    庞宏略有些忧愁的叹了一声,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曹军兵营绵延,旌旗遮天蔽日。

    曹军的营盘,看起来就是非常的坚固。

    在营盘周围挖出了粮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尖木,挖出的土在壕沟后垒起一道土墙,土墙之下布设鹿角和拒马,还有成串的铁蒺藜,每隔一段距离便是设有哨塔一座,上面日夜都有驻守的兵卒。

    在营寨四面都有门户,在营门两侧同样有建了一个木制望楼,望楼和大门皆以树干做成,上面涂抹了黄泥,门口同样挖有壕沟,上面搭了木板通行,夜间撤去以防备偷袭。

    此时曹军营地之中,营门大开,出来了一队千人左右的人马,周边还有一些零星的斥候游骑,在战鼓声中直往潼关下城而去。

    曹军兵马慢慢展开,大概前后五六排,阵线大致平直,往潼关下城压过去。

    在阵列的后面,有劳役推动着一些攻城器械,缓缓向前。

    潼关下城的城墙上,骠骑兵卒严阵以待,他们大声呼喝着调整着队列。在潼关下城后方,也有运输的牛马车辆,将一些需要补充的箭矢弩矢,滚石擂木等运往第一线……

    这就是战争?

    ……

    ……

    现如今曹军进攻像是属于日常性的工作了。因为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会出现惰性,为了保持军队活力,就必须轮流让这些兵卒见一些血,所以在潼关城下的进攻队列,都是不确定的,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麻痹守军的味道。

    潼关下城的朱灵,斜斜的往麟趾塬上看了一眼,虽然视线是被土塬遮挡,但是他知道那边有些什么人在旁观。

    朱灵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庞统会搞出这么一个少年光观光团出来,难不成潼关这里的血肉磨坊,还能算是什么优美景色不成?

    而且如果真的是要看战争场面,间隔那么远看个球啊?

    到潼关下城来啊,亲眼看一看在这个坂道上被血水浸润的黄土,看看支离破碎的肢体,还有挂在废弃军械上的那些人体组织,内脏肠子才能算是真的到过战场啊!

    再不济也要去兵营里面转悠几圈罢?

    在麟趾塬上能看到什么?

    不过,朱灵也多少能理解,毕竟都是些少年。

    战场的酷烈,别说少年了,就算是成年人未必都正视。

    只是朱灵不明白,庞统带着这些少年来,是为了什么?

    朱灵想不明白,但是并不妨碍他有条不紊的布置防守的安排,对于他来说,上层的一些政治内容是在是太远了些,他的主要战场还是在眼前的这一片区域上。

    曹军的攻城器械开始从阵列的两翼往前突出,其中最多的依旧是轒辒车和大木盾。这种东西制造简单,并且用途广泛。

    云梯么,也有,但是并不多,更像是点缀。

    虽然看起来像是常规的日常进攻,但是朱灵依旧没有松懈。曹军需要进攻来保持一个相对于旺盛的士气,防守方同样也需要借助这样的交手来保持自己一方的斗志。然后朱灵很快就发现了在潼关上城的角台之处,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嗯?

    今天就要动用那个东西了么?

    在朱灵目光注视之处,潼关上城的角台上,工匠和掷弹兵正在进行对于青铜炮发射前的最后调试。

    因为火炮没有复进机构,所以发射的后坐力全数都需要炮座,以及炮座下方的炮垫来承担。

    除了火炮本身的检查之外,还需要对于火炮的方向,炮口的角度等等进行一系列的核准计算,否则开炮听个响,炮弹不知道飞到哪,也就失去了让少年团观摩的意义。

    还没等朱灵想出什么来的时候就听到轰然一声响,一枚炮弹在空中一闪而过,砸在了坂道之中,溅起了一团烟尘。

    『这是干什么?!』朱灵愣住了。

    这曹军还没有进攻,这么早开炮做什么?

    随着这一声炮响,曹军大哗,整个阵列就晃动起来,正在望前方推着的轒辒车和大木盾,有几个歪歪扭扭眼见着就倒在了地上,显然是其中推车的劳役吓坏了……

    朱灵看着,似乎心中略有些明悟。

    今天是少年团观摩,又值新年,见得尸体横飞,血肉模糊确实有些不妥。

    随着潼关上城一通战鼓轰鸣,在角台之处的火炮再此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灰白的浓烟升腾而起。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线,撞击在坂道的黄土面上,撞起无数的碎土碎石,旋即一头冲进了大河之中。

    远处的曹军再次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恐呼喝声,而长期使用火气的骠骑军也略有一些波动。

    即便是战争之神当下依旧稍显稚嫩,但显露出来的狰狞面容却已经不容小觑。

    然后是第三次的炮击。

    升腾的火药烟雾弥漫,炮口之处露出的橘红色就像是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

    无辜的坂道承受了第三枚炮弹,但是在不远处的曹军兵卒,上上下下都意识到了一个同样的结论,在火炮面前,个人武勇不值一提,攻城器械不堪一击。

    三轮之后,火炮沉寂下来。

    硝烟渐渐散去。

    曹军原本整体的阵列,扭曲得像是憋尿都快憋不住的双腿。

    两侧被吓得奔逃的劳役就像是吓漏出来的液体……

    『看样子打不起来了!也好,也好!』朱灵呸了一口痰,然后嘿嘿笑了两声,『传令下去,今夜岗哨加倍!』

    潼关之上,狼烟如柱。

    潼关之下,曹军狼狈而退……

    ……

    ……

    『公子今天看明白了么?』

    就如朱灵所料,曹军在第一次见到火炮轰鸣之后,很快失去了斗志,连装一个样子都没有,直接就是鸣金撤退了。

    少年观光团的潼关一日游,也算是无惊无险的圆满结束。

    旁人新年只是烧爆竹,他们新年是看大烟花,大炮仗,自然感觉完全不同。

    在回来的路上,这些少年人唧唧咋咋,兴奋非常,忍不住相互交头接耳,对于今天所见所闻进行点评,并且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勇气和智慧。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

    谁都以为这一次的少年观光团的核心是庞宏,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是穿了一身简朴服装,默默混在队列之中的斐蓁。

    在回到了长安骠骑将军府,简单的洗漱之后,庞统就问斐蓁,看他今天有什么收获。

    少年人都喜欢玩,斐蓁也不例外。

    『火炮!』斐蓁说道,『父亲大人说过,火炮将改变战争的一切!攻防利器,雷霆霹雳不外如此!』

    庞统翻了翻眼皮,『仅此而已?』

    斐蓁嘿嘿笑了笑,『当然不是。火炮因何而强?四民强,故而得国之强,国强,方可有器之强也。无士则不知何所欲,无农不知何所存,无工不知何所用,无商不知何所乏。火炮一物,牵连四民,上下得心,方得其利。』

    庞统这才点了点头,『还有么?』

    『还有人。』

    斐蓁点头说道,『此番潼关一览,皆为长安关中官吏士族子女,一来可观其名实,二来也可以稳固人心……』

    庞统露出了些笑意。

    如果不出太大的意外,这些关中官吏士族的孩子,就将成为斐蓁未来的人才储备库。先有一个印象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当庞统透露了这一个少年观光团的意思之后,即便是准备时间非常短,但几乎所有官吏士族都将孩子按时按点的送到了庞统府内,并且还特意再三交代,让这些孩子乖乖听话。

    潼关是战场,但是庞统不傻,不会直接带着孩子去战场上搏命,所以基本上来说是有风险,但风险并不是很大,对于大多数有脑子的官吏士族来说,都知道这一次组团代表着什么……

    原先或许还会表示谁谁是荆襄来的,又有谁谁是陇右的人,亦或是谁谁之前在北地,而现在他们都属于一个相同的团队。当然只是这么一次少年团,并不能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却是一个整合的开始,随着之后主动的,或是被动的更多的类似的活动,关中之中原本的派别之分,也会随着这些少年的长大,慢慢的消失,融合成为一体。

    除此之外,就像是斐蓁所言,曹军虽然在潼关不得进,但是关中三辅的人会丝毫不受影响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发公告什么的,未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而让这些关中官吏士族的孩子去潼关转悠一圈,带回来的消息就可以让这些关中官吏士族将心重新放回去。

    三轮火炮,曹军溃散。

    既没有血腥的场面让这些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人害怕,而是会增加这些少年人对抗曹军的信心,虽然说这些少年未必当下就能有决定权,可是种下的种子在未来说不得就会开出一两朵绚丽的花来……

    『这些都不错。』庞统肯定道,『那么,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其他的想法?』斐蓁下意识的重复道,『还有什么是我疏忽了么?』

    庞统点了点头,『除了方才公子所说的那些,至少还有三点,不过,公子只要再说两点出来,我在你今天的策论上,就给你评优……如何?』

    『曹军兵势?』斐蓁试探的说道,『曹军士气明显下堕,但是依旧坚持于此……或是不知道其河东攻略已然败落,或许就是还有其他的凭依?不,这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就是曹军还在等什么……』

    庞统笑道:『对。这是一点。其余两点呢?』

    斐蓁觉得脑袋有些大了起来。

    他还遗漏了什么吗?

    潼关,战场,兵卒,旌旗,潼关内城的运输车队,然后在对面牛头塬上的曹军营地,以及那些慌乱逃窜的曹军兵卒劳役,还有在潼关坂道之中横七竖八的被破坏和遗弃的器械兵甲……

    『啊!哈!』斐蓁一拍手,『我想到了!补给!是消耗与补给对不对?!战争所需,每日都要消耗!这也是为帅者必须考量的问题!消耗多少,补给何来!曹军补给线比我们要长,所以他们更容易出问题对不对?是不是魏文长?』

    庞统大笑,然后站起身来,『今日之论,公子可得优了……不过还有一点,希望公子能够也想出来……』

    还有一点是什么?

    斐蓁看着庞统的笑容,磨了磨牙,然后抱着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第3105章抓两手

    如果说太行山像是一条龙,那么王屋山就是这条龙伸出去的一条腿,然后中条山就是这条腿上抓住的一条蛇,一头缠绕在王屋山,一头探入了大河,与潼关相望。

    也正是中条山的坚挺,使得大河不得不在此拐弯。

    和太行,秦岭等庞然大物不同,中条山和王屋山并没有那么不可逾越。这也是魏延一直没有将主要战场放在中条山和王屋山的原因。

    他的战场,应该是在太行山。

    就在很多人以为魏延会在陕津盯着老曹同学的菊花的时候,魏延已经带着人转进了太行山中。

    翻山越岭,正是魏延等人的拿手好戏,

    虽然魏延等人并没有来过太行山,但是在几名老黑山贼的带领下,他们就像是虎归山林,龙回大海,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

    没错,老黑山贼。

    比如当年属于张燕手下的统领卷毛……

    黑山大小统领之中,有太多的人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卷毛算是其中幸运的一个。卷毛也是有了大名的,但是到了太行山中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新变成了当年那个青涩模样,那个懵懂的青年。

    『这里过去有个山泉……』卷毛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山梁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些怀念的笑意,『山泉边上有一片树林……以前林子里面有不少的山老鼠,最喜欢藏果子在洞里,我们当时没吃食的时候,就去掏那山老鼠的洞……嘿嘿嘿,急得那山老鼠就在树冠里面上蹿下跳的骂我们……』

    魏延大笑,挥动手臂,『走走!先过去几个,找找那些山老鼠又藏了些什么好东西!掏出来给兄弟们添个闲嘴!』

    魏延手下山地兵也是大笑,分出了一伍人,便是往卷毛指点的方向过去。

    卷毛回到了太行山,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家中,少了几分猥琐,多了几分的淡然,而山地兵则像是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的客人,径直就将旁人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在前一段时间之中,不管是曹操还是曹休,都认为魏延必然会在陕津,因为陕津是卡着曹操水运粮草的重要节点,只要曹军没办法打掉魏延来回游弋的船只,那么就不可能拔出陕津的威胁。

    曹操和曹休一边想办法在河岸之处设伏,架设投石车等准备埋伏魏延的战船,同时也用粮草运输队来引诱魏延的出击,但是魏延一直不动,这使得曹操和曹休,尤其是曹休有些焦躁不安,却无可奈何。

    万事万物都是会变化的……

    曹休他对于魏延并不熟悉。所以曹休并不能做出多少针对性的策略,只能按照旧有的情报来布置陷阱。因为不管是埋伏运粮队还是预设投石车,都是定点的,而魏延的船只是活动的,甚至是隐藏的,魏延不出现,那么曹休除了直接进攻陕津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问题是真的要进攻陕津,曹军方面又没有足够的战船。

    谁能想到大河这破航道,居然能开战船?

    临时要打造,显然是来不及的,但是布下饵料,魏延不上钩,曹休现在也很难受……

    更让曹休上火的却不是魏延的按兵不动,而是他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却没有找到足够的战船。没有足够的船只,就不能同时渡过大量的士卒,更无法对魏延产生足够的威胁。零星几百人这样的往河对岸送,无异于把这些人送过去让魏延杀,还顺带还要送了这些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船只。

    大型船只的缺乏,成了让曹休最头疼的事情。曹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延的战船时隐时现,看着陕津的军寨日益加固,加高,似乎有要将陕津这里建立成为一个巨大军事堡垒的样子。

    曹休他不知道的是,在潼关升起了狼烟信号之后,魏延其实已经金蝉脱壳,摸到了太行山中,准备给冀州人士上一堂课。

    不仅只有骑兵能突破防线……

    山林之中的猛虎,同样也是致命的。

    ……

    ……

    人,之所以能奔向光明,是因为心中还有希望。

    没有希望的人,只有走向黑暗。

    家,或许就是最为普通,且最不普通的希望之所。

    邺城,曾经是袁氏的『家』,现在则是成为了曹氏的『家』。

    如今邺城之中,戒备森严。

    呼啸的北风仿佛都带着刀片,切割在城墙上,撕扯着旌旗,就像是要将曹氏,或是大汉的旗帜从城墙上割碎,扯破,然后丢弃到城下泥尘之中一般。

    在城墙上值守的曹军兵卒,面色沉重,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面的嚣张模样,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寒冷被风吹得难受,还是什么其他的一些原因,反正各个都是板着脸,就像是被人欠了几千万一样。

    能在邺城混个位置的,就算是小兵什长都不容易。就像是后世米帝世袭的乡长,街区长一样,没一些道道什么的,根本坐不稳。虽然说表面上曹军似乎攻城略地,很是强势,但是实际上从潼关之处退回来的转运民夫,伤残兵卒却带来了另外一个方面的消息……

    曹丞相坐拥大军,却在潼关之下不得寸进。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汉,也已经太久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早些年的时候,西羌叛乱,西凉丢了就丢了,山东之人并不太在意。

    后来一些时候,北地又出现了鲜卑匈奴骚扰劫掠,北地也成为了鸡肋,扔了也就扔了,山东之人也没有太可惜。

    再后来,河洛董卓出现了问题,动荡不安,甚至还将河洛之民迁往长安,山东之人同样也在看着,反正痛苦的是河洛人,关我大山东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现在猛然间发现,山东也就剩下了山东了,冀州豫州等大汉上等人伸着脑袋一看,发现自己就剩下脑袋和肚子了,胳膊腿全没了!

    雍州、凉州,并州、北地,还有更遥远的川蜀和西域,都失去了控制,大汉现在只剩下了中原地区,就像是一个球,或者像是一块肉。

    原本大汉的胳膊和腿,现在反过来提着刀,夹着棍,就要开捅了……

    或是开宴了。

    这对于冀豫等地,自诩为大汉第一等的山东人来说,是一个无法让人接受,却不得不面对的噩耗。

    尤其是当发现曹操集结了如此的兵力,都无法顺利的,快速的清理掉隐患,消弭掉噩耗的时候,这种不安恐慌,就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堵都堵不住。

    大汉,是大汉所有人的,大汉国,则是大汉统治者的。原本大汉国的统治者只想要大汉国的甜美,不想要大汉的苦涩,现在发现他们的甜美就快到头了!

    怎么办?

    衣冠齐整的曹丕,坐在华盖之下。

    他打出了半套丞相的仪仗。

    这明显僭越了。

    但是左右的人,不管是崔琰还是陈群,脸上的神情都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似乎这样做很正常,曹丕似乎是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爵位。

    当然,这也看成是提前的预演,或者说信心的展现。毕竟如果说曹操赢了这一场战事,那么作为曹操已经是接近了臣子的顶端,封无可封了,那么封赏曹丕也就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如果这一次曹操能胜,那么进一步封王就成为了众所周知,并且是众望所归的事情,所以曹丕现在用仪仗,也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曹丕也是尽可能平静的看着坐在左右的崔琰和陈群,带着一些特意的从容,问道:『二位可有何高见?』

    作为留守后方的重要继承者,曹丕手中确实也有一些权限的。

    他虽然无法直接调动大部队什么的,但是有一些事情,他可以背书确定其效用。如今到了邺城来,自然是因为冀州不稳,需要他来坐镇。

    之前虽然说山东暂时形成了统一阵线,共同对抗斐潜,但是『暂时』二字,着实是可长可短,可硬可软,妙用无穷……

    山东人是崇尚忠义仁德的,如果大汉国有需要,山东人可以抛弃一切奉献一切,就算是上刀山趟火海也在所不惜,这是山东人的自我宣传,自我标榜。

    可是现在需要山东人做出更多努力的时候,山东人却迟疑了,因为冬天来了,春天也就要到了,而曹操还没确定胜局,然后接下来的春耕要怎么办?山东人手上没有叫做『一切』这样的东西,日常生活当中也见不到『刀山』和『火海』,所以山东人当然也不需要将一切送出去,真去爬刀山下火海,但是山东人有田亩啊,有佃农啊,眼瞅新年都来了啊,庄禾不能耽搁了啊……

    这当然不能说山东人不老实,说谎话,而是山东人有一说一,实事求是,不是么?

    陈群眉眼不动如山,面对曹丕的闻讯,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世子,关中居高临下,对冀州豫州首当其冲,不可落于他人之手。如果可再获陇右,更得养马之地,大汉自是可纵横南北东西……逆斐据关中,窥中原,不臣之心昭然,我等又与江东有盟,自当齐心协力,力夺关中,并吞陇右……主公今于潼关,距离关中仅是一步之遥……并且荆襄新得宛城,士气正盛,可持锐进武关,取蓝田……故应死不旋踵,前仆后继,不可使千秋功业,毁于旦夕是也……』

    崔琰眉毛轻动,不发一言。

    曹丕点头。

    陈群的话当然是曹丕所想要听的,所以曹丕就问道:『长文所言甚是……只是有何良策以行之?』

    陈群微微躬身,『如今既盟江东,可出使江东,促孙氏溯江而上攻川蜀,令骠骑南北难顾,而利于我军西进是也。』

    曹丕笑道:『此策太缓。』

    陈群依旧是低头躬身,『主公取关中,乃为天下所计,急大汉之急,故如今阻于关中,多线为战,以当前之常备兵力,未免捉襟见肘。只有再征调兵力,以缓急所之用。』

    曹丕点头说道:『长文所言甚是。不过,这东海之水难救急,征兵之事,尚需时日。坐等出使征调,终非我所之愿,可有法助前线将士一臂之力否?』

    『这倒也是有……』陈群微微瞄了一眼崔琰,『新年已至,我军兵卒难免有思乡之情,若是此时可征调一些家乡粮草器物,以劳军中,自然可以鼓舞士气,激励将兵……』

    『善!』曹丕抚掌而道,『此事就烦劳长文了!』

    陈群低头领命,『唯。』

    曹丕这才转向崔琰的方向,说道:『季珪,你对于关中战事,有何高见?』

    『不敢。臣愚钝。不过既然世子垂询,臣当竭诚……』崔琰微微拱手,说道,『今斐据关中,意效高祖当年是也,倒行逆施,不得不除之是也。然冀豫之地,亦为我大汉之基,不可须臾有失。臣有些浅见,想世子明鉴……』

    曹丕嗯了一声。

    他请崔琰来,原本是不想听崔琰的什么『浅见』的,毕竟冀州不稳,显然就是崔琰办事不力,或者说崔琰的对于冀州的影响力不足。现在接下来的策略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必须支持曹操打下去,一方面通过出使江东,令江东进军川蜀牵制骠骑人马,另外一方面则是再次征募兵卒,补充到前线。

    同时陈群所谓『劳军』,也是为了削弱冀州大户实力,确保前线稳定的补充应急方案……

    崔琰却说他有想法,显然是不太同意陈群的方略。

    那么是听,还是不听?

    听了,可能前面的安排就要推翻重来,而不听,这家伙又是对于冀州最了解的地头蛇,在冀州这里还有谁比他更有言权?

    曹丕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利弊,点头说道:『尽请直言。』

    『多谢世子。』

    崔琰拱手,借着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曹丕,这让曹丕微微有些皱眉,心中不爽,但是又觉得崔琰似乎确实有些什么想法,可以帮助到整个的战局,否则不会表现得如此的有信心……

    『世子,潼关之处,有山川之险,又有重兵驻防,非旦旬可下。此事,不必多论。』崔琰声音清朗,『况且关中河东皆为斐贼根本,自是稳固,欲直潼关者难也。臣以为,如今当取武关为先,而不是以潼关为要!』

    曹丕皱眉。

    果然,崔琰推翻了陈群的策略。

    曹丕沉吟了一会儿,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崔琰瞄了陈群一眼,『臣如是想……骠骑之人,雄才大略,其留守于关中潼关之处战将,虽说名声不显……不过,恐怕绝非善与之辈……』

    曹丕眉头跳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逆斐西进,调太史镇西域,此乃不得已而为之是也。西域广袤,以骑为重,骠骑之下,骑战之锐者,莫过于吕氏太史二人,故吕氏有失,当太史补之……』崔琰款款而谈,『潼关守将,马朱二人,虽名声不显,却颇有用兵之能,这一点,臣不必多论……另有魏文长,此人最喜偷袭,却于陕津毫无动静,实属反常,故臣以为,当防备其偷袭于后,搅乱冀州……长文如今欲抽调冀州兵力物力,以供前线……臣以为,乃杯水车薪之效,不足以用,倒不如留于冀州,可防备地方……』

    曹丕也瞄了一眼陈群。

    陈群和崔琰不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陈群要抽调冀州的人力物力的策略,其实也是曹丕和陈群在找崔琰来之前就已经商议好了的。

    冀州不稳,还有气力折腾,那就直接抽血,抽虚了之后自然就不折腾了。抽出来的血还可以补充到前线去,显然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可是明显崔琰是看破了此策用意,便是悍然反对。

    陈群笑了笑,『崔使君之意,是魏文长会突袭冀州?』

    『有此可能。』崔琰拱手说道,『世子明鉴,这魏文长成名之战,便是日夜奔袭山地数百里,转战川蜀山林之中,悍勇不畏生死……如今我军重兵都于前线,若是再抽调各地守军,地方防备必定空虚,届时若是……有所闪失,恐怕是……』

    陈群又笑,『这千里奔袭,若是骑军倒也罢了,毕竟太史有例在前,可这潼关上下,皆有我军封堵,严守要道,这骠骑纵然骑军了得,不得其道而出,又怎能转袭于后?』

    崔琰肃容说道:『魏文长乃擅步卒也!其于川蜀之中,就是步卒转战山林……冀州之侧,便是太行,山陉众多,防不胜防啊……』

    『崔使君真是……』陈群笑道,『此事主公早有防备!太行山中,有乐将军于上党,有夏侯将军于太原,此二位将军尚未败退,这“防不胜防”,又是从何说起?更何况从陕津至冀州,纵然可穿行于山林,然补给粮草呢?这寒冬之下,又是如何得获?崔使君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崔琰并不因为陈群嘲笑而动怒,而是陈恳说道:『臣只是有此忧虑,就事论事而已,长文何必言语讥讽?』

    『啊……在下失礼了……』陈群拱手一礼,表示方才嘲讽崔琰之言略有欠妥,『不过这穿山过林,步卒奔袭之事么……着实太过了……』

    崔琰点头说道:『若暂且不论魏文长此事……那么既取宛城,就可以兵发襄阳,急克武关,夺取蓝田,则潼关之险可变通途是也,一来不必穷耗兵卒性命,二来也可避重取其轻,三可速定关中,以免骠骑回旋,功败垂成,岂不是比送些劳军牛酒更佳?』

    『这……』曹丕皱眉。

    他虽然说和陈群商议着是要削弱冀州士族大户实力,但是同样也是期盼自家老爹能够更快的战胜斐潜,取得关中,所以崔琰最后说的话语也同样打动了曹丕。

    『如此……便是双管齐下!』

    曹丕表示,我都要,我两个都要抓!

第3106章望星空

    云朵大片大片的在天上飘着。

    如丝如絮,如纱如绢。

    司马孚从来没有觉得,天上的云可以如此的美。

    甚至那些在云与云的缝隙间露出的星,也是如此的美丽。

    或银,或金,或明,或暗,就像是无数的神灵在注视着这一方的天地,注视着每一个的生灵。

    包括注视着司马孚自己。

    夜风依旧寒冷,仿佛可以砭入身体之中。

    从囚车上一根一根的栏杆中望出去,银河倒悬的夜空有一种安静却摄人心魄的美。

    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夜空的美?

    司马孚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仰望星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了。

    如今身心俱疲,伤势沉重,仕途也是废得七七八八,即便是将来能有机会重启,也逃脱不过去败军之将的名号……

    司马孚原本是骄傲的,骄傲的时候便是天地都不入眼,星辰都看不见。他现在终于能够放下这些骄傲,再次抬头望向那苍穹,感知到了自我的渺小。

    司马氏在整个大汉,不算是特别大的家族,但是在温县,足够大了。

    在他小的时候,司马孚就知道了这一点,因为有很多人会围绕着他转,但衣食无忧的他,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资质比不上司马懿……

    司马懿读一遍就能明白的经书,他需要读好几遍。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三次五次,司马孚就难受了。因为这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是自己家的兄长。

    『你看你兄长……』

    『你怎么不向你兄长学学……』

    『你兄长都能做得好,你怎么不行?』

    『……』

    司马懿对司马孚态度不算差,平常时日也是关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司马孚总是觉得司马懿看着他的态度,不像是看一个血亲的兄弟,而是在看着……一件物品?

    珍惜的物品。

    因为珍惜所以会爱护,但是这爱护是有限度的。

    就像是这一次的战事,司马懿给司马孚的提点,同样也是有限度的。

    司马孚和司马懿相处久了,也能多少明白一些,司马懿天性如此。倒不是说司马懿心中就没有兄弟情义,只是……

    就像是对待司马家中的这些私兵,司马孚觉得都是自家人,能不死伤就尽量不要死伤,而在司马懿观念里面,只要死的有价值,那就去死吧。

    司马孚总是觉得司马懿的这个观念有些问题,但是又不知道究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而且现在这一次的落败,似乎也证明了司马懿是对的,他是错的。

    真的错了么?

    司马孚仰头,望着苍穹之中的星辰。

    司马懿派人来告诉他,他斩获了夏侯渊,凭此战功,多少也可以替司马孚报仇了,也可以保住司马孚的性命,顶多过一段时间之后,司马孚就可以重新启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获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司马孚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反倒是押送的兵卒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是想要让司马孚从囚车里面出来,一改之前冷漠的态度。

    却被司马孚拒绝了。

    司马懿取得的战绩,是司马懿的,也可以是司马氏的,但不是司马孚他自己的,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获得优待?

    司马懿依旧是那么的强大。

    一些往日年少的记忆,慢慢的在司马孚脑海里面浮现出来。

    在司马孚还在努力的背书读着普通经书的时候,司马懿就已经可以博览众书了,甚至遗憾司马家的藏书不够他看……

    所以年少的时候司马懿是很擅长交际的,司马孚总是能看到司马懿带着温和的笑,然后和一个又一个的士族子弟交谈甚欢,但是司马孚知道,那是司马懿图那些士族子弟的家中藏书。如果某个士族子弟的家中藏书被司马懿榨干了,那么很快,司马懿就会将那个士族子弟扔到一边。

    当然,按司马懿的手段,那个士族子弟往往察觉不到什么,而是会在日常的沟通交流当中显得自渐形秽,然后丧失了往司马懿面前凑的信心,自动自发的远离司马懿,然后还要承受司马懿诧异的询问,『兄台为什么疏远于懿?』

    司马孚想着,或许司马懿就是享受着这个行为本身罢。

    司马懿是博学的,他似乎什么都懂。

    只要司马孚有问题,都可以在司马懿那边找到答案,但是那个答案往往只有一半。

    或许是司马懿觉得司马孚只配得到一半?

    不管是小时候的经书,亦或是在长安三辅的时候让司马孚去当县令,似乎就连司马家里面的人都觉得司马孚只能获得一半,永远都无法如同司马懿一般获得同等的地位。

    司马懿确实是聪明的,博学的,但是司马孚也同样姓司马啊!

    因为不如司马懿,所以永远就要低司马懿一等,即便是亲兄弟么?司马孚只是不能明白,士族和平民之间固然是有天堑一般的差异,需要一个上下等级区分,但是在司马家中,亲兄弟之间,难道也是需要如此么?

    司马懿是强大的,司马孚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和司马懿去争执,听从司马懿的安排,也努力去做到最好。司马懿想要让他去当县令,他就去当县令,想要让他带领兵卒作战,他就去带着兵卒充当司马懿的前锋。

    因为司马孚觉得既然是家人,是兄弟,那么就不需要计较那么多。司马懿是天生的领导者,喜欢一大群人聚集在他的身边,听从他的号令,那么司马孚也就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听着。

    人生如河流,当顺水而行。

    可是,心中终有一些念头,在河水当中沉沉浮浮。

    惜命、短视,不明白慈不掌兵,最终没能豁出命去,这些司马孚都承认,只是这条路走来,太累了。这条路他走了很久,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但下一步他已经想不清楚该如何去走。

    坐在马背上征战的时候,他认为血流成河是壮丽的。

    可是坐在囚车里面,自己血流成河的时候,就是痛苦的。

第3107章老收获

    寒风一阵紧过一阵,猎猎卷着旌旗。

    曹操中军大帐之内鸦雀无声。

    曹洪面色铁青,脸颊上的肉时不时的会颤抖一下。

    另外一侧的郭嘉则是低着头,摸着怀里的酒葫芦,一副沉思的模样。

    曹操的谋士不少,郭嘉杨修之外,董昭、蒋济等人也是不凡。

    在曹洪之下,有一帮二代三代曹氏夏侯氏的军将。而除了曹氏夏侯氏的将领之外,刘放、石苞、甄阳什么的也是有些军事才能,也是可以作为辅佐统兵。

    整体上来说,曹操这一方的谋臣、将领的实力并不算多差,问题是骠骑科技上实在是领先得太多,使得当下的曹军就感觉像是被捆绑住了拳脚,施展起来始终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曹操眉头紧皱。

    进攻关中是曹操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如果说不能取得关中,亦或是不能拖垮关中的经济,那么将来的问题就不仅仅是能不能继续打关中,而是还能坚持多久的问题。攻下关中,曹氏夏侯氏等才有光明的未来,攻不下……

    因此,曹氏夏侯氏的族人才在这一次齐心协力,不计生死的奋战。

    可惜效果并不怎么样。

    曹军风陵渡计划失败,河东前突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曹洪之子曹震下落不明。

    虽然没有曹震的确切消息,但是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

    夏侯渊更是联系不上。

    河东……

    恐怕是损兵折将。

    曹操脸色铁青。

    这是一次超出了曹操预估的,也是山东士族难以理解的战争模式。

    曹操甚至怀疑,自己派遣人员进攻河东的策略,反而成为了斐潜清理河东的借口,就像是他也经常借斐潜之由来整治冀州等地一样。

    关键是河东失利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对于曹操的威信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曹军不是没有吃过败仗,但是没有在『优势』之下吃过败仗。之前曹军东奔西走,对抗袁术袁绍的时候,整体实力还不如二袁,甚至老家都被抄过,但是现在明面上的兵力超过了关中,还是趁着斐潜不在家的时候进攻,却迟迟拿不下关中。

    拿不下关中,曹操就没有额外的钱财物,也没有强势推动大汉改革的由头。

    在他眼中,大汉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

    大汉腐朽得一塌糊涂,这几乎是所有在朝官吏的共识。

    山东之中的士族子弟,平日与关中江东走私贩卖各种器物,甚至是违禁品已然成风,根本不加以任何的掩饰。校事郎出动也就是抓一些小鱼小虾,真正大鱼也不敢动。还有土地吞并问题,隐瞒佃户庄丁的问题,逃避劳役征调赋税,地方豪强试图割裂等等的一系列问题。

    现在曹操还活着,夏侯惇也健在,曹氏夏侯氏之间的配合还算是默契,所以两家如同一家,但是如果说哪一天曹操或是夏侯惇死了,那么曹氏和夏侯氏之间的情谊联系还会依旧密切么?

    这些人目光短浅,对于胸怀天下的曹操来说,自然不可接受。

    反倒是许多寒门子弟颇具进取精神,曹操试图提高他们待遇,扩大任用范围。原本按照他的设想,如果得胜,那么将青龙寺搬到邺城去,再现齐稷下宫的风采。

    但是现在……

    曹操转头问郭嘉道:『奉孝,这潼关城上,霹雳如雷,究竟是何等之物?』

    郭嘉拱手说道:『回禀主公,潼关之上新式军械,乃名火炮。』

    曹洪沉声问道:『既然知其名,为何之前并未提及?』

    郭嘉回答道:『细作来报之时,仅有简要概述,未知其详,亦不知真假。』

    曹洪面色依旧不虞,『既然细作有报,为何不提前警示?』

    郭嘉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曹洪现在焦虑不安,情绪有些问题,郭嘉也能够理解,但不代表郭嘉就愿意成为曹洪怨气发泄的对象。火炮一事,郭嘉确实早些时候得到了信报,但是一方面来说郭嘉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做火炮,二来火炮要消耗大量的铜铁,郭嘉还觉得这是骠骑败家的行为,何必阻止呢?

    就像是大鞭子朝代刚开始听闻说有铁甲船,很多朝廷大员都不相信,并且表示胡说八道一样,铁怎么可能浮在水面上呢?

    郭嘉也不是神,他也想象不出来火炮究竟是要怎么用,直至他亲眼所见之后,才能明白原来如此。

    只不过如今曹洪明显不是要真正搞明白什么是火炮,他只想要找一个宣泄怨气的地方,所以还是不说话为好。

    但曹洪依旧不愿意放过郭嘉,或者说不愿意放过谋士这一方面,于是盯着郭嘉董昭杨修等人,尤其是杨修,『尔等既然为主公所谋划,当知兵家乃国之重也!今有战事,不论大小粗细,均当慎之,方可不误人误己,耽误国事!』

    郭嘉不说话,董昭也不搭腔。

    至于蒋济杨修等人更是默然不言。

    曹操当下,就像是大公司的董事长,一群部门头头坐在一起,销售怪策划,策划怪生产,生产怪后勤,后勤怪财务,财务怪所有人……

    曹操瞄了曹修一眼。

    曹修没有犹豫,站起身来大声说道:『骠骑制器,稀奇古怪者众也,未成形体之时,焉知其何所用?奉孝掌关中细作之事以来,尽职尽责,此事怪不得奉孝!』

    曹洪哼了一声,目光阴冷,『没说怪奉孝,只是如今局面,不管是什么问题,都要拿个主意章程出来!某天性愚钝,只知厮杀,但是要往哪里厮杀才好,是不是应该有些谋划?否则送死我等去,谋者既不用搏杀,也不获其罪,坐享其成……』

    曹洪年少的时候没有读过多少书,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之乎者也的用典故说话,向来都是如此直白,看到杨修在一旁低着头,便是直接点名问道:『杨德祖,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杨修心中咯噔一下。

    这事情,杨修抵赖不了。

    虽然说杨修也知道,即便是没有他的建议,或者说是谋略,曹操也照样是会进攻河东,但是又能怎样?

    杨修之所以献策,不是为了有意坑害曹操曹洪,也并非不知道河东的风险,但是那个时候杨修为了保全杨氏,必须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而且说实在的,谋略可以说是杨修策划的,但是曹震执行的时候有没有出现偏差?

    这曹洪怎么不说了?

    但是杨修自然也不可能跳出来和曹洪争辩,只能是低着头,继续沉默。

    董昭在一旁说道:『子廉将军所言,自然是中肯不过……』

    他转头对杨修说道:『这战场之事,子廉将军颇有经验,德祖还是要多跟子廉将军学学……』

    杨修依旧沉默,只是拱拱手。

    『好了!此时不是议论功过的时候!』曹操沉声说道,『关注当下!至于功过,可待战后再行评定!现如今潼关又增新式守城利器,且问当如何应之?』

    郭嘉应答道:『主公,这新式火炮,确实犀利……然定有弊处,不利久战是也,若是我等畏惧其利,恐敌所欲是也……』

    曹洪顿时一皱眉,脸上的怒气渐渐升腾而起。

    什么叫做畏惧?

    这意思是我们拼死拼活,都是胆小之辈了?

    曹修在一旁看着,连忙说道,『祭酒,请问现如今军策如何以应?』

    郭嘉略微带了一些苦笑,『别无他途,唯有一战。』

    曹修愕然,『祭酒,这不就是和之前策略相同么?又有何新意?』

    郭嘉点了点头说道:『兵家之事,以正合,以奇辅之,若无正,奇亦不得其用也……兵法有云……』

    『别唠叨什么兵法了,』曹洪不满的说道,『现在就说清楚些!到底要怎么做?!』

    郭嘉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再试探一二。』

    『还试探?!』曹洪几乎是要怒发冲冠。

    说了半天,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子廉!』曹操制止了曹洪,然后朝郭嘉点了点头,『奉孝继续……』

    郭嘉拱拱手,『子廉将军忧心兵卒折损,嘉亦不忍也。如今骠骑器具之优,已是知晓,这火炮之威,便是骠骑最后手段,如今展现于前……自有以其震慑我等之意,不过……若其为骠骑最后手段呢?』

    『最后手段?』众人闻言,不由得各自思索起来。

    郭嘉说道:『如今骠骑展器之利,我等不妨假作中其计,正值有牛酒劳军,也是暂且休兵一二,若是潼关守军因此懈怠……以此试探潼关之军……』

    曹操抚须,点头说道:『奉孝此言,颇为中肯。如今我等大军久居于外,难免思乡情怯,如今牛酒既至,可安排兵卒轮番修整,以抚慰其心,诸位可有意见?』

    这能有什么意见?

    曹操说完,众人不由得齐齐应是。

    曹操目光巡视一周,便是朗声笑道:『可笑骠骑纵然有关隘之险,火炮之利,又有何用?无非是黔驴技穷是也!我堂堂之师,以煌煌之举而定关中!诸位可还有何忧虑?当下可回归各营,以鼓将士之心,待新年一过,便是全面进攻!』

    众人皆应是。

    曹操挥手,让众人退下。

    郭嘉走在最后面,等到其快走出去的时候,曹操才咳嗽了一声,慢悠悠的叫道:『奉孝啊……』

    郭嘉转身,拱手,『臣在。』

    曹操点了点头,起身也走出了大帐,然后仰头望天,『有几分胜算?』

    郭嘉沉默了片刻,『若是旁人询问,臣当言十之八九可胜是也……然不敢欺言主公,这胜负之数,当依天时是也……』

    『天时啊……』曹操点了点头,『我是问……算了,某知道了……你去准备罢……』

    郭嘉低头拱手。

    曹操背着手,仰头,看着在北风当中飘飞的旌旗,吐出一口白烟,转眼就消散在风中。

    ……

    ……

    自从庞山民弃了宛城,曹军入城之后,宛城之中就似乎成为了地狱一般。

    曹真要清剿在宛城之中存留的后手,这原本也是应有之意,毕竟曹军之前在宛城留了后门,自然也就觉得庞氏也会存留一些手段。

    这也是应有之意,无可厚非,可是曹真做了一,中间的军校做二三,底下的曹军兵卒就开始生出万世万物来了,正所谓三生万物圣三一,便是如此。

    宛城之中,原本又是商贾众多,富庶非凡,一旦丘八红了眼,哪里会管是不是真奸细,一律都用刀子审问,砍了不会死的,自然就是好人,否则统统都是内奸,死了活该。

    于是乎,宛城之中到处都是怀中装满财物的曹军兵卒,他们兴奋的从一家的房门出来,对于尸首和血迹视而不见,对于凄惨的哭嚎听而不闻,径直破开下一家大门,冲进去二话不说便开始砍杀。市坊之中,哭叫惨嚎声不断从房舍院落之中传出来,而那些奔走的乱兵连怀中落下的钱财也顾不上捡拾,互相呼喊着,招呼着去抄杀他们所知道的大户人家……

    越富裕的家庭,如今越是成为了被盯上的,砧板上的肉块。

    一贫如洗的家庭,空荡荡的院落房门都敞开着,也不会有什么曹军兵卒去多看一眼。

    财富再一次的于宛城之中重新分配。

    在一个带有照壁的大宅院之前,一群曹军正围着大门在敲砸,而大门里面似乎被什么顶住了,一时没能撞开。

    『我们老爷与荆州蔡氏有旧!大家都是自己人!』院内有人大喊着,『我们和曹将军打过招呼了!你们找错人了!你们看门口悬挂的旗帜!自己人!真是自己人!』

    这里是宛城一户盐商的家。

    盐商,自古以来的封建王朝之中,都是架在贫苦百姓头上的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人不吃盐,不行,所以但凡是这些必需品,都会成为统治阶级剥削的工具。而盐这种东西,实际上是自然产出,成本并不高,而高额的盐价必然会带来超乎寻常的利润。

    谁都清楚盐商有钱,现在其余好抢的都被抢光了,剩下这些大家都清楚是难啃的骨头,但是也都知道是油水丰厚,谁能吃一口就是一嘴的油,又有谁会轻易放弃?

    虽然说一些曹军兵卒略微有些退缩,但是也有一部分的人看看门板已经有些破烂的大门颇为舍不得,伸手便是将旗帜直接扯了下来,远远丢开。

    毕竟这家盐商家底丰厚,就算抢十家其他商户也未必能比得上这一家。于是就有曹军兵卒骂骂咧咧,『干你娘!什么旗帜?没看到!你说是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了?老子连根毛都没见到,怎么知道是不是自己人?你要真是自己人,先把门打开!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怕的?害怕的肯定有问题!开门!我们要检查!』

    『对!要检查!』

    『开门!查水渠!』

    曹军兵卒起哄,根本不听院内家丁的劝说。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趁着曹真下令抄拿奸细的时候动手,难不成真等收回了命令之后再干瞪眼么?

    要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曹军兵卒咣咣的砸门,里面的家丁死死的顶住。

    不知道是谁,开始试图爬墙而进,但是才刚刚翻上墙头,就被里面的家丁一棍子敲在了脑袋上,顿时头破血流,嗷的一声摔了下来。

    鲜血,终究是成为了混乱的导火线。

    两边原本都处于一种非正常状态,情绪都很高涨,一见到了血,双方就在门口乒乒乓乓的打起来。

    有人受伤,有人死亡,然后鲜血弥漫而开,然后就收不住了。

    曹军兵卒敲响了示警的铜锣,然后有更多的曹军兵卒赶到了这里,见到受伤的曹兵,便是二话不说朝着刀子就上。

    虽然说盐商家丁数量不少,宅院高深,但是家丁毕竞武力和装备有限,很快就被曹军杀翻几人,士气一乱,死伤得更快,有见势不妙的转头就跑,然后全线崩溃。

    曹军兵卒轰然一声喝彩,然后便是急急往内冲,一个个红了眼,张着嘴,口涎横流。见院子就往里面冲,见到房屋就往里面闯,有些曹军兵卒甚至在门口卡在一起,相互扒拉着谁都不愿意稍微让个半分。还有的性急,便是直接砸碎了木窗,往房间里面就跳。

    『好宝贝!好宝贝啊!』

    『别忙着找娘们!先搜金银!』

    『啊哈哈哈,发财了!』

    等曹真收到消息,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宅院已经是满目疮痍。

    『谁干的?!』曹真怒喝,『谁负责值守此地的?』

    值守的军校赶来,拱手说道:『将军,这……这……这不是您直属兵卒,在缉拿抓捕城中奸细么?』

    『你说这是奸细?』曹真怒声指着那个已经残破了宅院,然后看到里面尸横遍地,鲜血横流的场景,忽然停顿了一下,『既然是奸细……可有证据?!若有证据,就应该依律而办!』

    『啊?』军校愣住了。

    曹真瞪眼,『依律而办!』

    钱财物什么的,都好说,大不了赔就是了,可是人死了,怎么赔?

    一命赔一命?

    还不如表示命背不要怪社会……

    值守军校吞了一口唾沫,方明白过来,一挥手,便是带着人再次冲进了宅院之中。

    曹真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叹息一声,『天下征战不休,这百姓啊,苦啊……』

第3108章新年礼

    『呵呵呵……』站在潼关上城望台的马越,举着望远镜看着对面牛头塬的曹军营地,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曹贼,真是以为我是如此愚蠢?』

    望远镜的关键,并不是水晶,或是玻璃,也不是打磨技术。

    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古代工匠就已经有了相当高超的打磨技术,不管是打磨水晶,还是打磨铜镜,都是可以做到相当光滑的程度,但是并不代表说有了这些技术,就可以做出望远镜来。

    重点依旧是焦点和光轴的问题。凸透镜凹透镜,在后世工业体系当中,似乎已经是很寻常的物品,到处都有得卖,但是在大汉当下,想要得到一个标准的凸透镜或是凹透镜,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因此虽然说黄氏工房里面做出来了几个望远镜,但是这种手搓工艺根本无法量产,而且产量及其不稳定,有时候一年能出产一两个,有时候连续多个都是废品,无论如何都搭配不起来。

    马越手中的望远镜,便是其中一个还算是不错的成品。

    虽然比起后世的单筒望远镜还是有很大的问题,而且因为水晶和玻璃的质地不纯导致成像模糊,但是比起只用目力去看,无疑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马越看着看着,呵呵笑着,『曹军老贼,真是大手笔啊……』

    说着,马越将单筒望远镜递给了朱灵。

    朱灵接过,眯起一只眼,或许是担心太用力捏扁了铜筒,还不敢将所有的手指头都搭在单筒望远镜上,只是用拇指食指中指拿着,凑到了眼前去看。

    在模糊和更模糊之中,调整了好一会儿,视野才多少有些清晰了起来。

    视线之内的曹军兵卒很是欢乐,似乎永远都是在吃喝戏耍,来来去去,酒肉的香气似乎都能飘到了潼关之上来……

    新年么,吃一点喝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不正常的,是这个地方。

    这里是潼关,是战场。

    所以曹军在表面上摆出来的如此轻松愉快的场景,多少就有些显得突兀。

    潼关的战事,还远远不到曹军可以大肆吃喝庆祝的时候,现在摆出了这样一番模样,就像是已经大胜了一样,将堆积在潼关和壕沟之中的尸首视若不见。

    『想必是要引诱我等偷袭……』朱灵看着,没有把目光多停留在那些大吃大喝的曹军兵卒身上,而是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曹军后营并无喧嚣,却有尘土……这曹军必然是有埋伏在后……』

    『曹贼也是太小觑于某了!』马越笑着,『区区诱兵之策,某岂能中之?』

    朱灵在一旁,沉默着,并没有马上说话。

    诱兵之策,这一点,毫无疑问。

    曹军绝对没有表面上的这么轻松,所以在潼关守军面前表现出一个庆祝新年,大吃大喝的模样,肯定是有问题的,但真如马越所言,就简单的为了引诱潼关守军出击?

    如果潼关守军不出击,岂不是白费了?

    曹军真的就会做这么令人一眼看得破的计策么?

    朱灵表示怀疑,但是他又不好对于马越说一些什么,毕竟马越才是潼关的守将。

    『此事,不如上报庞令君定夺……』朱灵将望远镜还给了马越,迟疑了一下说道,『万一曹军另有什么安排……』

    马越斜藐了朱灵一眼,然后又凑到了望远镜前,盯着曹军营地看了起来,过了片刻才说道:『也好。』

    ……

    ……

    潼关距离长安很近,快马转眼就到了,信报递送到了庞统的手中。

    庞统看了一下,然后就将信报递给了斐蓁。

    斐蓁看过之后,又给了荀攸。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庞统和荀攸更像是内阁成员,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都是由他们两个人商议出来一些策略。斐蓁大多数时候都不发表什么意见的,以他现在的年龄和经验,也难以做出什么惊艳的决定,但是名义上的决定还是由他下达的。

    斐蓁眼珠转了转,然后亲自走到了一旁,给庞统和荀攸倒了一杯热茶,然后端到了二人的桌案之前,像是二人的学生一般。

    庞统欠了欠身,荀攸则是起身道谢。

    庞统端着茶笑道:『公子莫怪啊,我这是太胖了哈……不是我失礼……』

    斐蓁也端着茶说道:『无妨无妨,喝了我端的茶,也就多劳些心力就是。』

    庞统哈哈笑,荀攸也是笑。

    只不过荀攸的笑容,就像是他的礼节一样,没有错处,却不够融洽。

    庞统目光微微动了动,向斐蓁示意了一下。

    斐蓁会意,便是对着荀攸说道:『荀令君,这曹军新年大宴兵卒,莫非是诱我军出击?』

    荀攸点头说道:『公子所虑甚是。』

    『那么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斐蓁问道。

    对于曹操发动这一场战事,斐蓁现在有了更为高层面的认知。

    不是战斗,而是倾向于战役,不是战术,而是倾向于战略。

    这是高位者的必然选择。

    每天在骠骑府衙的公堂之上,斐蓁都会旁听庞统和荀攸对于民政军事上的各种问题的商议和处理。

    而在斐蓁回去之后,都要将这些议案记录下来,然后再补充进去自己的想法,在最开始的时候,斐蓁的大部分的答案都是有问题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斐蓁思考这些处理问题的方案,也开始有了几分的模样。

    当然斐蓁距离庞统和荀攸等人老到的策略,还是有一段相当大的差距,但是这个差距已经在缩短了,就像是斐蓁看到曹军的这个变化,同样是先想到了曹军在诱兵一样,而不是觉得曹军吃饱了撑的……

    战争和死亡,会自然而然的促进人类的自我成熟。

    一个孩子在有爹妈的时候,遇到问题总是会叫爹妈,而当他意识到爹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就只能一边流泪一边咬着牙去解决问题,不管这个孩子是三岁还是五岁,也不管这个问题是收拾庄禾还是收拾衣服。

    荀攸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其实曹军……此策确实颇为精妙……公子,曹军兵卒多为山东之人,新年已至,难免思乡,这轮番劳军,牛酒为宴,便可寥解思乡之情……』

    『那么……』斐蓁眼珠子咕噜噜转动着,『我们是不是要派人去唱些山东歌谣?』

    荀攸顿时愣了一下。

    庞统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荀攸也是不由得笑道:『公子此策……别出心裁……不过这山东也并非仅有楚地之人……』

    四面楚歌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策略,也算是出名的心理战术,但是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使用。

    虽然说项羽和曹操,名头上都是山东联军,但一方面是曹军还没有到当时项羽的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另外一方面则是曹军上下层的构成与项羽当时并不一致。

    项羽当时核心力量是旧楚子弟,而其余山东六国的旧贵族也各自统御兵卒,所以实际上项羽能够说一不二的部队也只有直属的江东子弟兵,而其余的人都是联盟性质,故而四面楚歌成效斐然。

    曹操则是用曹氏夏侯氏搭建了一个稳固的中上层的将领核心,再加上曹操核心力量兵卒构成是谯县子弟和青州兵,那么是唱谯县歌还是吟诵青州民谣呢?

    荀攸稍微一解释,斐蓁就明白过来,连忙说道:『啊,是我想错了……多谢令君指教……』

    斐蓁承认错误的时候很是顺畅,一点也不忸怩。

    荀攸则是谦逊的回礼,口称公子不必客气云云。

    礼节,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

    庞统在一旁说道:『此乃曹氏示威是也。』

    『示威?』斐蓁皱了皱眉。

    庞统点了点头,摸着肥厚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下巴上的肉太厚了,导致庞统下巴上的胡须并不是很多,稀稀疏疏的没有几根,和荀攸那种美髯简直不能比。

    不过庞统显然也不在意这一些,目光之中隐隐透着一种锐利,慢悠悠的说道:『山东这家底,厚实啊……』

    『山东家底厚实?可是……』斐蓁又觉得疑惑了,『可是之前士元叔不是说过,山东经济已经……哦,对了,曹氏是曹氏,山东是山东,各有不同……』

    庞统点头,『公子此言,切中要害。』

    斐蓁也学着捏着下巴,但是他下巴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似乎也捏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庞统说曹操在示威,这个似乎很难理解,都被打成这个模样了,还怎么示威?

    示什么威?

    但是,确实如同庞统所言,是在示威。

    战争是一场豪赌,赌桌两端押注的是生命,以及资源。

    曹操在明显没有取得进展的情况下,依旧大规模的在公然设宴,除了表面上的诱敌之外,暗中的收拢安定军心之外,底下还有第二层的意思,就是示威。

    就像是曹操拍着赌桌,冷笑着表示老子钱多,人多,物多,输得起!

    而骠骑这里呢?

    就一个潼关,或者说就一个关中,输了就万劫不复。

    山东的优势是人多,所以山东的钱粮基数什么的也多。

    曹操政治集团的经济是不好,但是并不是代表着山东所有士族子弟都是穷的连裤裆都穿不起。历史上曹操几次下达禁酒令,为了就是多储备粮食,而山东士族子弟显然不乐意,他们的粮食多到没地方用,不用来酿酒难不成贱卖给曹操么?

    再加上又有寅吃卯粮的习惯……

    而且真的仅仅是寅吃卯粮,那还算是好的了,有的王朝甚至能吃午粮,吃申粮,吃亥粮,可以吃到下一轮去……

    就算是撑不住了,改个年号发个新钞什么的,当十钱不够用了,便是发行当一百钱,不行还可以发行当两百,当五百么,又是可以再吃一吃……

    直至信用体系全数崩溃。

    但是现在山东一地的大汉信用体系崩溃了么?

    崩了但是没全崩,而什么时候会全崩,就连庞统也说不准,无法精确到某一天,所以曹操自然就依旧还可以撑一撑,鸩酒依旧喝个痛快。

    斐蓁有些迟疑的说道:『要不……我们也在潼关之上设宴?』

    庞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虽有效颦之嫌,也是一种应对……不过,有没有更好的方式?要知道,这曹军劳军之举,还有第三层的意思……』

    第三层?

    斐蓁看了看呵呵笑着的庞统,又看了看微笑不语的荀攸,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庞统坐在一旁,眯着眼,露出了一些笑意。熟悉他的人就能知道,庞统多半就在琢磨什么歪点子了,只不过这一次的歪点子,还真没什么人能想得到……

    ……

    ……

    『头儿……』黑暗之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朱灵身后响起,『这一次为什么不带大黄弩?那玩意真好用……射得又远又有劲……』

    跟在朱灵身后,几个趴伏的身影也都支起了耳朵,毕竟上一次朱灵带着他们,用大黄弩搅扰曹洪之事,依旧还让他们一提起来就兴奋不已。

    朱灵没回头,也没有责骂身后的兵卒多嘴多舌,而是用很低的声音说道:『那玩意太大了,带着不方便……而且我们可以用的东西多了,没人说非要大黄弩才能夜袭……』

    说完话,朱灵便是侧身,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听了听。

    讲武堂的邸报当中,也有地听之术的文章论述,而且还给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谛听术』。据说那些西凉的老马贼,甚至可以听到二十里之外马蹄的声音,还能报出明确的数值……当然数量超出一定限制的话也就听不清了,但是大概数目不会错。

    朱灵没那么强的能力,但是听听周边的动静,还是可以的。

    见朱灵在贴地静听,他身边的兵卒也都闭上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过了片刻之后,朱灵缓缓的抬起头来,微微示意,『曹军巡弋的来了……那个方向,人数不多……做好准备……』

    朱灵等人方才是顺着麟趾塬的切面下了土塬之间的鸿沟,然后再通过折叠的带钉竹梯爬上了牛头塬。

    动静小,而且也比较隐蔽。

    带钉竹梯的枝杈铁钉,有些像是长条的蜈蚣,所以也被称之为蜈蚣梯。

    这种蜈蚣梯可以利用梯子本身上的铁钉,固定在比较松软一些的土层石壁上,比如基本上都是黄土结构的牛头塬和麟趾塬。

    只不过这玩意毕竟不是稳定结构,承受力也是一般,多人使用或是踩踏之后难免松动,就会出现整体崩塌的风险。

    像是这种稀奇古怪的发明,在长安黄氏工房里面有一大堆。

    比如还有撑梯,绳梯等等。

    每年工匠评定的时候,都会有一些工匠因为这些发明而获得奖励,当然也有一些企图蒙混过关的工匠被抓出来接受处罚。有意思的是,最开始企图蒙混的家伙大多数为了钱财,但是现在也有一些是因为想要获得更高的官职而铤而走险了……

    朱灵等人匍匐在地面上,远处的脚步声渐渐的清晰起来。

    曹军巡查的兵卒打着火把,沿着鸿沟往前而行。

    这是一次例行的巡查。

    曹军对于牛头塬鸿沟的巡查,相对来说会比在大河那边松懈一些。

    因为在大多数曹军兵卒认知里面,这鸿沟是爬不上来人的,八九十度的土壁,虽然也有些石头,但是踩踏了都会松动,除非在上面打洞架上木架木板,否则怎么爬?所以反倒是对于潼关渡一带的监视会更严密一些。

    毕竟潼关渡只要一首船顺流而下,如果不讲究回程的话,就能在任何合适的地点上岸……

    『嗖嗖嗖!』

    弓弦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的凄厉。

    走在最前面的三四名曹军兵卒,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射倒在地。

    火把掉落在地面上,光影瞬间缩小了一圈。

    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的夜空,并不能提供足够的照明,而猝不及防之下,曹军兵卒也来不及做出更多举动,甚至连袭击者究竟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最开始的时候,曹军兵卒以为是被对面麟趾塬超远程的强弩射中了,所以第一反应都是将盾牌怼到了麟趾塬那一边上,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防御的方向出错了,因为箭矢是从他们屁股上的方向射过来的。

    可这怎么可能?!

    惊恐的曹军巡逻兵卒在地面上趴伏着,蠕动着,试图去摸前方被射死的曹军身上的示警铜锣,但是还没等他摸到,因为匍匐姿势不标准而翘起的臀部,就被不知道那个家伙射出的箭矢扎中了……

    『ε=ε=ε=(#>Д≦)』

    倒霉的曹军兵卒惨叫着,本能的就是往前方一窜,却不了一脚踩到了鸿沟边上的浮土,便是带着长长的尾音跌落下去,然后嗵的一声,便沉寂了。

    朱灵在黑暗之中现出了身形,『刚才那箭谁射的?』

    『呃……是我……』一个略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就是方才询问为什么不带大黄弩的年轻兵卒。

    朱灵收起弓,重新将弓背在了背上,『射得好!哈哈,胡人有射雕手,我看你啊……这是射尻手啊!』

    『噗噗……射雕射尻,想想也是差不多啊……』

    『这名号不错,听了就让人胆寒……』

    『呵呵……』

    周边响起一阵附和的笑闹声。

    朱灵抬头看着曹军营地的方向,摆了摆手,他故意说笑一番,也是为了让手下的兵卒放松些,『好了,做正事了……曹军多半也被惊动了……赶快动手布置罢……我们给曹丞相送个新年礼……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都要小心些……』

第3109章过年好

    『哈哈哈!来得好!快!全军列阵!传令给安民,令其截断潼关渡!弓箭手,弓箭列队了没有?』一连串的号令从曹洪口中发出,充满了杀气腾腾的味道。

    所有的曹军兵卒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站在营地之中的空地上集结,时不时有军校的声音在队列之中响起。

    在举办新年所谓『劳军』宴的时候,曹军上下就已经打了招呼,表示这骠骑军绝对是不做人的,肯定要来夜袭,所以当真的听到了夜袭的动静之后,这些曹军兵卒顿时就自动的起来了,在营地中间列好队形,并且还带了一肚子的火气……

    华夏风俗里面,哪个节日会比新年重要?

    连过个年都要来夜袭骚扰,这如何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去接受?

    曹洪嫌弃亲卫系战甲丝绦的动作慢,便是一巴掌将面前的那个亲卫直接推了一个跟头,然后自己上手,一边三下两下打好结,一边就是往外走。普通兵卒是因为新年节日被打搅而憋气,而曹洪则是因为自家儿子安危问题而愤怒。

    曹洪的愤怒当然不可能发到曹操身上,毕竟曹洪就算是再傻,也是知道曹操才是曹氏的核心,而他的儿子曹震只是……

    这是我的儿啊!

    曹洪咬着牙,来到堪堪列队完毕的军阵前面,也不废话,便是举起了手臂朝天仰头呼啸,『嗷……犯军者死!!』

    将乃军之胆。见他如此,那些列队的曹军兵卒也是一同大呼。刀枪举起如林,一股杀气腾然而起,原本或许还有一点紧张的眼睛,如今也散发出狂热之色,沸腾的战意汹涌而起。

    『犯军者死!』

    『死啊!』

    咆哮声如同雷霆一般,响彻天地。

    曹洪口中喊的是『犯军』,但是心中想的是『犯我』,或者是『犯我儿』……

    绝大多数父母即便是平日里面再怎样的嫌弃自家孩子,说什么傻笨之类的话,但心中依旧是会疼自己的孩子,若是旁人也跟着说一句傻笨……

    因此曹洪满腔满腹的怒火,正找不到一个地方来发泄,现在骠骑军来夜袭了,不就是正好么?

    即便是如此,曹洪依旧没有忘记作为一个将领的职责,他接连发布了几道命令,让人安定了营内,尤其是中军营地的防御之后,才准备带着人马前去会一会骠骑来夜袭的那些家伙。

    可是当他举起了长刀,上了马准备往潼关渡的方向而去的时候,一旁的亲卫见状,觉得有些不对,便是快步走了两步,拉住了曹洪的马头缰绳,『将主……不是在潼关渡,是在牛头塬那边……』

    『嗯?啊?』曹洪一愣。

    方才曹洪心中升腾的怒火,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他在接到了示警之后,下意识的就以为是骠骑的夜袭军卒,是在潼关坂道或是潼关渡的方向,因为这个方向最为便利,不管是出击还是回撤。

    可为什么会是在牛头塬方向?

    猛然之间,曹洪顿时一个哆嗦,脸上原本愤怒的神色也削减了三分。他自家的亲卫不会欺瞒他,也没有必要欺瞒,所以其所说的必然是事实,不用再次询问或是怀疑,但是这就意味着其实骠骑军一直都有另外的一条进攻线路?

    曹洪拨转马头,朝牛头塬的方向而进,『牛头塬……派人告知主公了没有?』

    亲卫回应了肯定的答案,曹洪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但是他不解的是,牛头塬和麟趾塬中间的鸿沟,骠骑军是怎么过来的?

    不管日夜,曹军都有派人在鸿沟上巡游。而且潼关之所以选在麟趾塬上,而不是建设在牛头塬上,不就是因为牛头塬和麟趾塬之间的鸿沟是无法轻易逾越的么?

    是骠骑绕过了鸿沟?

    不可能。

    即便是真的沿着鸿沟走,但是这鸿沟弯弯曲曲,少说两百里,即便是不去管秦岭周边的那些荒野山林里面有没有什么猛兽熊罴的威胁,也不去管两个塬地鸿沟边缘褶皱皴裂的缝隙,光是爬上爬下,来来回回,至少要有六七百里,没有水源怎么走?

    谁都清楚,水,在辎重当中不可或缺,但是绝对不能携带太多。

    一般来说,百里就是一个极限。

    超出百里无水,就要考虑一下舍弃其他的负重,多带一些水了,而一旦超出三百里没有水源,兵卒就有可能会因此衰减,伤亡,然后可能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比如杀马,或是……

    还是骠骑军事先挖好了蓄水的坑道?

    也不可能。

    谁没事干会在荒野之中挖一个蓄水坑?而且如果真挖了这样的坑,又是从哪边运来的水?虽说大河就在边上,但是水是往下流的,在牛头塬或是麟趾塬这种黄土结构的土塬上开凿蓄水坑,事倍功半不说,消耗的劳动力也是惊人的,骠骑真会这么愚蠢,就是为了打通另外一条路?

    可如果不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有骠骑人马出现在牛头塬上?

    无数的问题汹涌而来,让曹洪有些思绪不宁,然后带着人马出了营地,沿着鸿沟往牛头塬秦岭方向走的时候,曹洪还在思索着这些问题,找不到答案。

    走了一段路,忽然在寒风之中,曹洪听到了一些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顿时本能的寒毛直立,呼的一声便是将身躯藏在了那声音袭来的另一侧,同时放声大吼:『散开!小心箭矢!』

    曹洪喊错了,不是箭矢,是弩矢。

    箭矢因为人力臂力限制,除了一些非人的存在之外(黄忠:嗯?),大多数经过训练的弓箭手最大射程是在三四十丈左右,少数人可以达到五六十丈,也就是接近两百米的距离,而强弩的射程么,就不是以人的臂力为限制了,而是按照弩的弦力不同,分为三石到八石之间。

    汉代大部分的三石弩,也就是军中常见的配装弩,射程能达到一百八十米左右,四石的弩就能达到二百五十米左右,而如果是十石弩,射程可以达到六百米。

    当然所谓强弩之末,所以一般情况下不管是弓箭还是强弩,真正交战距离大概都是在百米内,超出百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已经不是一个有效的射击目标了。

    除非是……

    覆盖射击。

    牛头塬和麟趾塬之间的鸿沟,宽的地方距离百丈,狭窄之处也有三四十丈,这个距离超出了一般弓箭手的射击范围了,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有风的,射击精度更是连提都不用提。

    没有射击精度,就只能是按射击密度来算了。

    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弩矢腾空而起,越过了鸿沟,在悚人的嗖嗖声之中落了下来。

    不过毕竟是超远程的覆盖射击,又是在黑夜之中,虽然说有曹军的火把作为指引,可毕竟这准头么,就不好掌控了,许多弩矢是直接落在地上,但是至少有小部分的弩矢是落在了排成了阵列前进的曹军兵卒身上。

    伴随着弩矢在铠甲和肉体上发出的啪啪声,一连串的惨呼在鸿沟边上响起。

    被射中的曹军兵卒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侥幸没有被射中的曹军则是举着盾牌,惊魂未定。

    正常来说,箭矢弩矢这种事情,都有三波或是更多,所以有经验的曹军兵卒都是尽可能的待在原地,以盾牌或是其他遮蔽物来掩护自己,只有新兵蛋子才会呆呆站在,或是下意识的慌乱奔跑,然后迎来第二波,以及后续的箭雨弩雨。

    可是这太兴九年新年的第二波箭雨,显然比平常之时来得要更晚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被亲卫簇拥着的曹洪,忽然感觉到了浑身发冷,就像是单人匹马在山林之中被虎豹盯上了一样。

    曹洪猛的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护卫,死死的盯着鸿沟的对面,然后他看见了对面忽然亮起了一些火把,而这些火把显得有些怪异……

    还没等曹洪想明白究竟怪异在何处的时候,他的眼眸当中就映照出了一个黑漆漆物体的轮廓,使得他的心猛得收缩起来,旋即几乎本能的凄厉大喊:『散开!』

    『轰!』

    『轰轰轰……』

    夜空之中,炮火的轰鸣宛如雷霆。

    喷涌出来的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的夜空,使得天空之中的繁星都失去了颜色。

    炮弹轻而易举的掠过鸿沟上空,横飞过四五十丈的距离,直接扑入了曹军阵列之中,尤其是曹洪身边不远处的曹军将旗,更是炮火关注的重点。

    曹洪趴在地上。

    不知道是大地在颤抖,还是他自己在颤抖。

    黄氏工房还没有开发出空心炮弹出来,但是实心的炮弹拥有更强大的动能,将所有挡在面前的事物全数摧毁,瞬间就像是七八把的小刀,将曹军队列割出了血淋淋的口子。

    炮火轰鸣之后,鸿沟对岸的火把就次第熄灭了。

    而曹洪耳朵里面依旧嗡嗡作响,他发现自己的腿软得像是汤饼一般,怎样都用不上气力,在他狠狠的锤了两下腿侧,才算是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站立。

    曹洪原本手中抓着的长刀,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而那杆代表了他的身份和地位的将旗,如今被鲜血和残肢所覆盖。

    旗帜倾倒在地面上,慌乱的兵卒踩踏上去。

    曹洪茫然的站着,茫然的看向了鸿沟对面。

    周边都是兵卒的惨嚎之声,鲜血和硝烟的气息,汇集成为了一种令曹洪恐惧的味道。他忽然感觉对面的鸿沟像是在不断的升高,升高,一直高到了如同天一般的高度,而他自己这一方则是在缩小,变矮,直至倾斜到跌落至地狱之中……

    猛然间,曹洪才发现他因为腿软,再一次的摔倒在地。

    天空中的繁星似乎都在旋转,如同他纷乱的心。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战争。

    这是令人恐惧的未来。

    这是在炮火面前,人类无法掌控自身命运,如同卑微蝼蚁一般的恐怖。

    武勇和盔甲,在这种力量面前,如同螳螂挡车一般的可笑。

    将领和兵卒,将面对着同等的威胁,同等的死亡,就算是再多的护卫站在身前,也依旧无法抵挡火炮的***……

    曹洪毛骨悚然。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火炮,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在火炮的威胁之下,亲眼亲身体会了死神的气息,差一点就被死神所拥抱。这种感觉和远远的站在阵后,看着炮弹在潼关坂道上砸几个坑相比,无疑是更强烈的……

    『将军!』

    『将主!』

    一旁的护卫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急急的叫着,在寻找着曹洪。

    『喔……』曹洪想要出声,结果发现他的声音沙哑无比。

    他因为本能而恐惧,他因为恐惧而愤怒,他因为愤怒而羞愧。

    『啊啊啊啊啊……』曹洪咆哮着,双手锤打着地面,重新站了起来,朝着鸿沟对岸,发出了巨大的咆哮。

    在这一刻,连曹洪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咆哮着什么。

    或许是在掩饰着什么。

    『不要举火……』曹洪喘息着,下达命令,『散开队列……散开……』

    身为宿将,曹洪几乎是无师自通的明白了如何防御火炮。

    曹洪安慰着自己,火炮在当下也不过是变异的投石机而已,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错,根本就不值得害怕!

    那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不,我根本就不害怕!

    曹洪甩脱了护卫的手,深深的呼吸着,即便是周边的气味并不是那么好,就算是自己的腿脚微微还有些发抖,但是他已经可以站得稳了,呼吸也重新顺畅了起来。

    『清点损失!救治伤患!』曹洪大叫着,『前锋往前列阵,避开鸿沟!小心骠骑人马趁机偷袭!』

    曹军兵卒有了主心骨,便是重新振奋起来,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稳定秩序的时候,在牛头塬的远处,忽然闪动了些光火……

    曹军兵卒在遭受了弩矢和火炮覆盖之后,多多少少也有些惊弓之鸟,顿时一阵躁动,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将盾牌举起,将刀枪紧握,准备迎接来自于黑暗当中的袭击。

    『噗呲,呲……呲呲……』

    但是这一次,并不是什么杀伤性的武器。

    一个奇怪的,陌生的,却是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夜空当中喷溅而开,无数银色,金色,紫色,红色的光点,在夜空当中形成了让曹军等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绚丽华光。

    这些多彩光华,就像是一只只的精灵,在和苍穹上的繁星争夺光辉,又像是在天上嬉戏玩耍,然后转瞬之间消失不见,只剩下眼眸之中的残影,久久不愿意离去。

    一个个的曹军兵卒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像是一只只的呆头鹅一样,仰着头,望着烟火腾起的夜空,看着那些多彩缤纷的颜色绽放。

    远处的曹军大营也被惊动了,甚至发出了比之前炮火的动静还要更大的声响,嗡嗡嗡的响成了一片,无数的目光盯着这里,盯着这一片的天幕,追寻着那些刹那的光华,绚丽的光影,就像是在追寻着他们人生的意义……

    朱灵也差一点迷失在这绚丽的烟花之中,但是刺鼻的火药味还是提醒了他还在危险的范围之中,便是踹了踹那些几乎要走不动路的手下,一路小跑着,顺着原路返回。

    在没了背负的重物影响下,朱灵等人的脚步很快,顺着简易的蜈蚣梯就出溜到了鸿沟之下,然后在下方抖着蜈蚣梯,将其一节节的从土壁上拔下来,归拢在一起捆好,然后顺着鸿沟跑向对面。

    朱灵完全没想到他和手下携带过来的物品,竟然是这种类型『武器』……

    可是忽然之间,他也有些感悟。

    美丽,其实也是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不需要言语,不分种族,也不需要什么孔孟大义,不会因为男女老幼而有所不同,是一种能直接撞击心灵的力量,就算是在这一片血腥的战场上,也是如此。

    或许也正是战场的血腥,才显得那些烟火更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在朱灵等人顺着麟趾塬上面的人抛下来的绳梯在攀爬的时候,在麟趾塬这边也有一批烟火被点燃了,于是在夜空之中,又是一整片的梦幻般的色彩腾空而起,在夜幕里面挥洒着,泼溅着,跳跃着,旋转着各种颜色,再一次的吸引了鸿沟两边所有人的目光……

    朱灵仰头看了两眼,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然后加快了步伐,抓住了鸿沟上方伸出来的一只手,顺势翻上了土塬的地面。

    在远处,一块凸起的土丘上,聚集了一大群大嗓门的兵卒,正在将手围拢在嘴边,然后喊着号子。

    『三、二、一!』

    『霹雳声声辞旧岁,火树银花迎新年!』

    停顿了片刻,又是在烟火璀璨之中重复喊着这句话。

    烟火在头顶绽放,话语在耳边回荡。

    鸿沟两边的人都在烟火之下,隐隐约约的看见了对面人的身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想要继续作战,亦或是朝对方挥动武器的意思,即便是方才承受了攻击的曹洪等人,似乎也是呆滞了,忘却了一切……

    力与美。

    就约等于强大。

    烟火绚丽,终究消散。

    在重新回到了黑暗之后,骠骑手下的兵卒又在黑夜当中此起彼伏的高喊着:

    『丞相辛苦了!』

    『丞相过年好!』

    『散了,散了啊……』

    『别傻站着了,没礼物了……』

    『都回去罢!记得给家里报平安啊……』

    然后便是一阵阵嘻嘻哈哈当中,也伴随着在潼关城上下的骠骑万胜的喝彩声,渐渐远去……

    曹洪左右看看,看着身边有些呆滞的兵卒,脸色不由得有些精彩起来。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10章缓兵计

    这个新年,或许将成为曹操心中永远不会磨灭的一个印迹。

    山东的政治结构,已经是处于一个非常脆弱的平衡之中,而核心的点,就自然是曹操。

    面对着被献到了面前的烟火残骸,曹操的表情不悲不喜。

    他已经习惯用这种表情来面对很多事情,来隔绝各方探查的目光,久而久之,这表情也就像是曹操脸上的一个面具,时时刻刻的戴着,在血肉上生了根,扯都扯不下来。

    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笑不是因为开心,悲不是因为伤痛,怒不是因为愤怒了?

    曹操也不清楚。

    在他年少的时候,他以为错的是天下。

    所以他立了五彩棒,挑战了旁人所不敢挑战的事物,获得了天下的称赞。

    然后呢?

    如果他不是姓曹,在天下称赞之后,他就会死了!

    如果天下的称赞有用,他就不应该死,甚至也不应该被贬。

    如果天下的称赞没有用,那么他所作所为的意义何在?

    人心,究竟是什么才是人心?

    民意,究竟是什么才是民意?

    有些事情对于天下影响很大。

    比如山川易手,改朝换代,但是对于这些天下影响很大,会持续影响天下几代人,十几代,甚至更长时间的事情,放到这个天下某一个人的某一天的时候,似乎又变成了极其微小的事情。

    一个国家的诞生,固然有无数人因此而欣喜,但是这些欣喜的人就会欣喜得不需要衣食住行了么?

    一个国家的覆灭,同样也会有无数的人悲伤,但是悲伤的人依旧还是要吃饭,睡觉,再巨大的悲伤也无法改变人的生理需求,再巨大的屈辱也无法令人忘记吃喝。

    其实人类生存唯一的硬性需求,只有一项。

    啊,真香。

    曹操目光幽幽,大帐之中谁也不清楚曹操在想着一些什么,所以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什么话都不说,什么动作都不做,就像是一个个的乖宝宝,但是曹操知道,现在的乖只是一个表象,也永远是一个表象。

    就像是大汉。

    不是大汉所有民众需要一个皇帝,而是大汉的统治阶级要一个皇帝。

    没有这个皇帝,统治阶级就没有名义去为非作歹,中饱私囊!

    现如今曹操接手了天子刘协,延续着大汉的存在,而大汉的存在的基础,又是在这些山东旧有的统治阶层之上。

    曹操只有一个人,加上曹氏家族和夏侯氏家族,也往往比不过山东的任何一个老牌子的世族。

    关键是山东之人经书传家,在大汉这个春秋断狱的年代,就等同于把持住了律法的解释权。而一个在地域上拥有立法权,解释权,执行权等的庞大利益体,会在意天子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么?会在意政令究竟是有益于人民,还是有害于百姓的么?

    一个人说服另外一个人接受自己的观念,最后争论往往都会变成对于对方母亲,或是对方直系女性的亲切问候,当然少数也会问候对方直系男性。

    基因的绝对差异化,导致了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会相同。所有人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那么怎么能和其他人达成共同的目标呢?

    或是共同的利益,或是共同的恐惧。

    但是摧毁永远比建设要更简单……

    所以在曹操展示了共同的利益的时候,庞统就塞给了曹操一份共同的恐惧。

    而因为曹操和斐潜的敌对关系,曹操一方的共同的恐惧,也就自然变成了斐潜一方的共同的利益。

    曹操闭上眼,整个人宛如雕塑一般。

    他可以想象得到,在山东新年之际,必然少不了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而在觥筹交错之下,也不会少了名士抨击国政,嘀咕曹操。

    说起这些事,骠骑固然凶残,但大汉到如今这等地步,也真是……

    奸臣当道啊……

    无能者掌权,世风日下啊……

    ……

    每一年新旧交替之际,从这些山东文士的口中,便能听到如此这般类似的叹息。

    每一年的新年,他们都这么说的。

    只不过将批判的人名,换了一个而已。

    如果将这些人换上去,能做得比曹操更好么?

    不会的,他们已经用大汉证明了,他们只能更烂。

    就像是摆放在眼前的烟火残骸,在骠骑一方没有展示出来之前,又有哪个山东的统治阶级会去考虑火药的进化,改变,衍生……

    或是夜晚当中,绚丽如同梦幻一般的烟火?

    曹操没有,山东士族更没有。

    此乃何物?

    曹操最终打破了沉寂。

    曹洪说道:这就是一个玩物,只能喷些光火,好看倒是好看,又不能用来杀敌,没什么用处。

    曹洪现在腿不抖了。

    曹操不置可否,将目光转向了董昭,公仁以为此物如何?

    董昭回禀道:此物乃惑民之用也,光色迷人眼,乱人心,主公当以申令而禁之是也。

    一棒子打死,干脆,简单。

    曹操转头向杨修,德祖,莫要往后缩……汝觉得此乃何物?

    杨修拱手说道:丞相,在下愚钝……在下觉得曹将军,董军师说得都对……

    曹操平淡的重复问道:某问汝,此乃何物?

    ……杨修咬了咬牙,此乃嘲讽也。

    曹操眉毛微微一动,详细说来。

    杨修显然也是处于一种豁出去的状态,丞相明鉴,此物……是骠骑表示尚有余力之意。

    有意思,曹操这才点了点头,尚有余力……嗯,继续……

    杨修当下的局面,比曹操还烂,所以他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每一次在赌桌上,想要参与牌局的时候,几乎就是必定要每一把都Allin。如果不赌,那么就连坐在桌边的资格都没有,或者成为桌案上的鱼肉,或是变成旁人屁股下的席垫。

    既然不想要成为鱼肉,或是坐垫,那么就需要展现出不属于鱼肉或是坐垫的一面。

    火药,乃有开山辟石之力,有惊天动地之能,杨修继续说道,如今骠骑却用于此物之上……丞相之前设兵宴于牛头塬之处,而骠骑就送来了此物……其意多半是力尤有余,器尤齐备,以应丞相之宴也……

    曹操眯着眼,德祖之意,是我等偏军进军河东不果,并未损其工房?

    杨修心中猛的一跳,眼角之中似乎看见了曹洪投射而来的如涛怒火,便是浑身一凛,启禀丞相,或许也是兵法虚实之策,虚者实之也……

    曹操哈哈大笑,这左也是你说,右也是你说,果然是杨德祖啊!

    战场上的一个失误,随后便会让人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

    其实曹震和夏侯渊的事情,曹操多半心中也是知晓不妙了。杨修说骠骑实则虚之,曹操这里何尝不是?

    山东之地的内外矛盾,实际上也几乎是达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程度,曹操自己就像是压在火山口的岩石,压不住的时候便是粉身碎骨。

    战争,是政治的一种延续。

    曹操虽然没读过什么经济学的书籍,但是并不妨碍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潜伏的暗流,并且选择了一个即便是在后世都依旧使用的手段,以对外的战争转移内部的矛盾。

    战争时期,就自然是战争时期的非常之法。

    在战争状态下,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要求百姓低廉,甚至是无偿的进行劳作,减少付出的报酬,获得更高的剩余价值,同时因为战争所带来的死亡威胁,会使得百姓的需求降低到最低限度,只要有一口饭能活下去就行。之前嗷嗷叫着这个不满意,那个不顺心,要歌舞要快乐要这个要那个的刁民,瞬间就老实下来了……

    同时,战争也是高消耗的行为,之前所有囤积的粮食,商品,器物,不管是发霉的还是陈旧的,现在都可以派上了用场,之前压舱底根本没人买的东西,现在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卖一个高价。这些东西从垃圾,或是近似于垃圾,变成了有价值的商品,百姓也因为忧虑而下意识的采购大量的生活物资,也就等同于促进了整体的经济轮转,钱财的流动。

    闲钱快速的在市面上流通,拥有资本的封建地主再次收割百姓的血肉,也就自然减缓了对于其他方面的冲突。大家都忙着抢钱,喝血,吃肉,相互之间的龌龊和摩擦,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或是紧要的事情了。

    另外一方面在战争的影响下,大量的人口死亡,也同样会导致人口在短时间内出现缺乏,劳动力顿时就值钱起来,不管是哪一个层面的人,都会表示要尊重劳动力,要保护劳动力,要像是爱护自己眼珠子一样的爱护劳动力,百姓也瞬间觉得自己又重新是大汉的主人了……

    效果好得不得了!

    即便是曹操自己也清楚,战争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曹震,也比如夏侯渊。

    比如曹操自己……

    只不过当下还不适宜将曹震夏侯渊的事情,扩大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所以必要的宴会就成为了麻醉兵卒,缓解情绪的手段。

    可惜,被骠骑,应该说是被庞统施展的莫名其妙的手段给打断了。

    其实曹操是明白庞统的意思的。

    曹操原先不太清楚庞统知不知道,但是现在曹操知道庞统知道了,只不过曹操还不知道庞统究竟知道了多少,亦或是还有什么东西是不知道的。

    任何人,当发现自己的思想被旁人窥视且知晓的时候,都难免会觉得有些恐慌。

    曹操面对恐慌的时候,往往喜欢大笑。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着,可笑骠骑空怀利器而不知……想我大汉,以忠孝立国,以农桑为本,何来此等虚妄之物,食不可食之,衣不可衣之……此乃骠骑之所愚也!可笑,可笑啊!

    军帐之中的众人,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领导说了个笑话,别管好笑不好笑,笑就对了,不笑就等于不尊重领导了。

    子廉!曹操吩咐道,骠骑先逆大汉,又坏朝政,如今我家儿郎举宴新年,两家暂免于刀兵,非我等不能战,乃怜关中百姓之苦也!然骠骑又来挑衅,乱我新年盛宴,坏我儿郎性命,此等逆行之举,是可忍孰不可忍!既如此,明日为死难儿郎所祭,振奋人心!不日可整军出击!为其报仇雪恨!为大汉匡扶乾坤!

    曹洪双手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昂然领命而去。

    曹操又令曹修等将领,分别巡查营地,安排值守,整顿军律,救治伤员等事。

    曹修等人也一一领命而去。

    接下来,曹操又是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些后勤之事,将董昭和杨修等人也打发了,最后留下了从头到尾一直都沉默的郭嘉。

    等众人都走了,曹操才从桌案后面走了下来,到了大帐之中,捡起了那个烟火的残骸,在手中掂量了一二,又敲了敲外壳,还闻了闻其中残留的气味,奉孝啊,此乃何物?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疑问。

    郭嘉缓缓的说道:火药之用。

    火药之用?曹操皱着眉。

    万事万物,皆有利弊……郭嘉叹息了一声,位于山东,火药便是如此,无根无着,如夜之花火,转眼消亡,而于潼关麟趾塬,便可化为火炮……

    ……曹操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杨德祖所言不差,此乃庞士元嘲讽于某是也。

    这也是一种展示。

    这个天下,不是人力的多寡,就能决定一切的。

    以为只有潼关角楼上显露出来的一门火炮么?

    不,现在展示出来了更多的火炮,至少有六七门。

    那么曹操来猜还有多少火炮没展示出来?

    认为只有火炮这一种新事物么?

    不,还有烟花。

    那么还有没有尚未展露出来的其他技术呢?

    遗弃的烟火外壳,就像是在嘲讽着曹操,就算是拿到了火药配方又能如何?依旧是永远追赶不上关中的步伐。

    郭嘉看了看曹操的神情,低声说道:不过,庞士元百密而一疏……终究是漏了些破绽……

    哦?曹操微微侧头,愿闻其详。

    郭嘉走上前来,指点着烟花外壳因为火药的喷射和灼烧留下痕迹说道:这火药之物,固然犀利非常……然天下阴阳相辅相成,相生相克,如此犀利之物,必有其弊,受潮易燃等就不提了……主公请看,这外壳之内,皆为焦灰,灼烧之迹甚也……故而臣可论断,这潼关火炮,也是如此壳一般,但凡所用,必有所损!

    曹操眉眼一亮。

    此外……郭嘉又说道,庞士元诱曹子廉将军而击之,非有意免其伤之,乃所不能也。故而臣以为,这火炮虽可摧坚,然无弓箭之精准……否则……

    曹操眯着眼,捋着胡须。

    其三,臣也去看过火炮所用之弹,乃铜铁也。郭嘉缓缓的说道,纵然骠骑制器有术,然铜铁之物,必有定数,用之于火炮,便是少之于刀兵……故此火炮,定然所费不菲是也……

    曹操大笑。

    这一次笑和之前的笑,多了几分的轻松。

    果然是奉孝!曹操称赞道,知我心忧者,唯有奉孝一人是也!

    郭嘉微微低头,主公,若是臣所料不差……明日当有使节前来……

    庞统忽然搞这么一手,确实有一定的震慑力量,可是人都是善忘的,就像是曹操方才安排的事项一样,第二天被新的内容一刷新,原本的热点不就是被转移了么?所以郭嘉判断,庞统肯定会派人前来溜达一圈,看一看,说不得还会送两个没点火的烟花来给曹操……

    至少如果郭嘉是在庞统的立场上,他就会这么做。

    曹操嘴角翘起,缓兵?

    郭嘉点头,莫须有。

    曹操沉吟起来。

    如果庞统真的是为缓兵,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敌之所缓,当然应之以急,但问题是庞统为什么要缓兵呢?

    曹操转悠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看着郭嘉,武关?

    郭嘉说道:骠骑素以精兵为要,平日之中兵卒数目不多。此法有利有弊,无须臣赘述多言,如今河东,河洛,潼关,风陵等地,皆需用兵,这武关……或是兵不足用……主公,我等新年,彼之亦为新年……

    曹操捋着胡须,缓缓的点头。

    郭嘉的猜测不无道理。

    大家都是汉人,都有过新年的习惯。

    曹军不想要在新年打仗,难道骠骑的兵卒就喜欢在新年出征么?

    宛城之事,基本上可以说关中肯定知道了,所以必然需要加强武关的防御,而不管是火炮还是其他什么武器,也都是要人手进行操作的,所以无论如何精简,也是要增加兵卒数目,而关中三辅地区,骠骑带走了大量人马,其余的兵卒又多是屯扎在潼关防御,再加上三辅之中也是需要一定的驻兵防止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所以现如今武关之处需要增加兵卒,就未必能够马上调集备妥,需要一定的时间。

    曹操眯着眼,将黄豆眯成绿豆,如此说来……某倒是要看看,明日这使节,究竟如何了……

第3111章意外贺礼

    太兴九年,正月初三。

    曹操没想到来的『使者』,并非是关中三辅的官吏,也不是庞统的什么人,而是西凉三明的段氏段煨,以及一些色目人,甚至这些人都不是为了曹操而来,而是要前往许县。

    听闻了这个消息,曹操都愣住了。

    这消息出乎意料。

    老曹同学没想到斐潜这家伙,竟然到了现在,还惦记着给天子进贡。

    别管这行为是不是作秀,亦或是包含了几分的真心实意,但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就已经胜过大多数的地方诸侯了。别的不说,江东那个孙什么的又是进贡过几次?

    曹操又是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从前线奔回的曹修回禀道:『来了三百余人,半为骑兵,半为步卒,押送车辆一十二,均为进贡天子之物……』

    曹操点了点头。

    段煨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不过为什么段煨会成为了使节?为什么不派其他人,而是段煨?而且还有一十二辆的器物,都是送天子了一些什么?

    曹操倒不是对于这些器物有了什么觊觎之心,更不是想要贪墨这些贡品,对于他当下的权柄来说,钱财器物根本都不算是什么,他只是有些好奇。

    曹操皱着眉头,猜测着斐潜的用意。

    如果说是对于曹操本人的出使,曹操自然可以居于中军帐内,高坐以待,但是这是进贡给天子的,他这么大大咧咧的摆个架子,就略微有些不妥了。因此他必须换一套正规服饰,去见使者。

    于是曹操下令道:『安民且领武卫千人,出营列队相迎。』

    就算是不给斐潜面子,也是要给天子面子。不论斐潜进贡什么东西,怎么处理都是天子才能定的,曹操现在怎么处置,都是僭越,只能迎接。

    另外曹操又吩咐道:『公仁去后营,安排接风宴……此外后营之地,要规整出一域来,打扫整洁,备好马料……不可懈怠……』

    曹操大义上是奉了天子令讨贼,所以再怎么样这杆旗帜都不能半途就给扔了,总不能说在战争进行了一半,就咔嚓一巴掌扇自己脸上罢?

    曹洪在一旁说道:『何必如此优待,倒是显得主公胆怯了。』

    曹操笑笑,并不回答,起身去更衣了。

    不一会换了衣服回来,便是对曹洪说道,『子廉且随我出迎。』

    曹洪嘀咕归嘀咕,曹操吩咐下来,便是二话不说照做。

    听闻了斐潜有使节来,曹军营地之中将校兵卒,也是表情不一。有的交头接耳相互嘀咕,有的则是大大咧咧漠不关心,也有的朝着使节方向咬牙切齿,一时营地内外,众生各有众生相。

    远远的,便是有两杆旗帜高高挑起,徐徐而来。

    一杆高一些的,上有纛尾,有大字在旗帜之上:『大汉西域羁縻朝使』。

    另外一杆则是低了一截,上面写着,『大汉安南将军闅乡侯段』。

    高的表示何处的使者,低的表示使节身份。

    曹操目光在『西域』二字上停留了片刻,便是一笑,旋即正了正衣冠,站在正中间。

    对面的一行人也渐渐的近了,旋即在二百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勒住战马。前军往两侧分开,高低旗帜缓缓移动,露出了段煨的身影。

    段煨翻身下马,然后一路走到了曹操面前,拱手以礼:『拜见丞相。』

    曹操上前,虚虚扶起,『免礼免礼!忠明别来无恙乎?』

    曹操抓住了段煨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笑着说道:『昔日于河洛,便见忠明风采,十分倾心,奈何忠明意在山水,不愿案牍劳神,便是一别经年,每每思之,不由扼腕而叹!今日重逢,见忠明风采不减当年,操心甚慰!与忠明相比,如今操却显得苍老甚多!哈哈哈哈,不免令人感慨这岁月悠悠,光阴如梭啊!』

    郭嘉跟在曹操身后,自是将曹操此言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嘴角略有些抽搐,似笑非笑的连忙弯下腰去。

    段煨本不是什么言辞犀利之人,被曹操如此一说,也不知道要如何以应,只是苦笑。

    曹操也没有得寸进尺,便是哈哈笑着,又向段煨引见了众将,带着段煨进了中军大帐。

    曹操请段煨上座。

    段煨哪里肯,两人假模假样的谦让了一番,方是分了主客而坐。

    其余众人这才纷纷各自落座,陪坐于下。

    繁琐么?

    繁琐。

    虚伪么?

    虚伪。

    可是人类就是如此,以繁琐体现尊卑,以虚伪遮蔽丑陋。

    屡战屡败,罪不可赦,屡败屡战,勇气可嘉。

    女学生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到会所出台是自甘堕落道德败坏,小姐姐晚上在会所劳作,白天到学校上课是有上进心值得褒奖……

    曹操和斐潜双方在打生打死,可当下却像是看不见潼关大河之处的血迹斑斑,尸横处处一样,还可以接见使节,坐下来叙旧。

    曹操笑眯眯的,『忠明一路多有辛苦……』

    段煨苦笑着,『丞相,在下乃是粗人……有什么便是直接问就好……』

    曹操微微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且不知忠明是从何而来,又是欲奉何物于天子?』

    『回禀丞相,煨自西凉而来……是这么一回事……』

    段煨将斐潜是怎么到了西凉,又是怎么在酒泉设宴,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一说了,然后双手一拍,『就是如此……煨并无别意,唯命而已。』

    简单来说,段煨就是表示自己就是听从斐潜命令,没想要和曹操搞什么大小飞机。

    曹操听闻了段煨说的这些话之后,便是和郭嘉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沉吟不语。

    西凉埋伏的暗桩,就这么被斐潜所解决了?

    而且段煨从西凉而来,就说明斐潜也会很快抵达关中了……

    这是斐潜的警告?

    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含义?

    一时之间,中军大帐内鸦雀无声,似乎每一个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许多。

    段煨告罪一声,然后起身,亲自走到了大帐,从侍从手中取了一个锦盒,双手捧着,步履有些沉重的走到了曹操桌案之前,将锦盒放到了桌案上,掀开了盒盖,露出里面一卷锦书。

    『丞相……』段煨轻声说道,就像是害怕惊醒了在锦盒之中沉睡的某些东西一样,『这就是……西域鄯善之国约……』

    曹操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鄯善国约从锦盒里面拿了出来,缓缓的展开,『大汉帝国』四个墨字映入眼帘,就像是四根钢针瞬间刺入了曹操的眼眸,让曹操的脸都不由得一绷,浑身一抖。

    『大汉帝国……』曹操诵读着,喟叹着,询问着,『忠明,这“帝国”二字,究竟何意?』

    段煨摇了摇头,『骠骑未曾言明。』

    『帝国』一词,并非是西洋专属,更不是舶来品,而是在隋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后世某些人老是腿软,觉得什么都是洋人的东西……

    斐潜只不过让这二字提前一点出现而已。

    而且在帝国之上,华夏概念之中还有皇国之称。

    『鄯善王国……大汉帝国……』曹操眯着眼,略显得有些贪婪的看着锦书上的墨字,似乎要将那些文字一个个的剥下来,吞入腹中一般,『噢……刻碑分立大汉帝国西海城外前鄯善国定陶王城外后鄯善国扜泥城外以昭信守……立碑啊……这是立碑啊……』

    西域。

    黄沙。

    旌旗如血。

    曹操似乎看见了在鄯善城头之上傲然而立的兵卒,也看见了在鄯善皇宫之内反而跪在了鄯善国的宝座之下的鄯善之王。

    骠骑……

    真的是做成了?

    一时之间,曹操不敢信。

    可是偏偏他的内心又渴望相信,就像是他自己也分出了一部分的灵魂,跟着大汉的旗帜,插在了鄯善王城之上,傲然的看着在鄯善王城之中的那些西域之人一样。

    曹操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然后他很快的控制了这种战栗,缓缓的将锦书合拢,轻轻的放回锦盒之中。

    『鄯善国,一分为二……』曹操向众人大体上叙说了一下国约上所写的内容。

    国约是给天子的,曹***作为丞相,自然可以看得,但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拿着看。

    曹操可以看,但是他也不能将其扣押,或是损毁。

    大帐之内众人不免各有心思,或是沉吟,或是交头接耳,一时就像是曹操的内心一般,难以平静。

    这是一个全新的模式,一个从未在大汉三四百年的历史当中出现过的国书。

    大汉原本对外的策略是『羁縻』,而这种『羁縻』几乎没有什么强制性,也没有什么效益。

    而从大汉之后的封建王朝,也继承了这种『羁縻』的模式,讲究一个『厚往薄来』,以至于不管是中亚还是西亚,甚至更遥远的地方,都知道在东方有一个神奇的土地,人傻钱多,黄金遍地。

    这种习惯甚至深深的镌刻到了后世的华夏思想当中,对待外人亲善,对待家人苛刻,似乎也成为了许多家庭无法解决的顽疾……

    而现在,斐潜展示了另外的一种模式。

    鄯善条约。

    一份让大汉人看了,觉得如鲠在喉,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的条约。

    曹操抚摸着锦书,然后猜想着,或者说他肯定,当这一份国约抵达许县的时候,将会掀起如何的一场波澜。

    这骠骑……

    呵呵,哈哈。

    半响之后,曹操问道,『骠骑还说了些什么?』

    段煨摇头,『并无他言。只是说供奉西域之物以献天子,另有些色目人随行,备天子询大秦之风土。』

    『色目人……』曹操点了点头。

    段煨看了眼曹操,『丞相可要招其进前?』

    曹操摆手,『不必了……』

    曹操叹息了一声。

    有这一份国约,就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从没有见过胡人色目人,而且曹操的关注重点也不是在这些色目人身上,而是在另外的方面上。

    在曹操的脑海之中,那昔日于河洛雒阳的青涩年轻人的形象,在慢慢的在淡去,留下的便是斐潜那睿智且深不可测的眼眸,似乎在看着他,也在看着这一方的天地。

    『丞相……丞相……』

    曹操回过神来,见段煨在一旁有些揣揣的模样,便是恍然笑道:『忠明远来辛苦,且先洗漱一二,某晚间设宴以待……』

    段煨便是忙不迭的起身,致谢,然后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的离开了。

    段煨离开了,中军大帐之中的众人却依旧坐着。

    沉默着。

    在这一刻,感觉就像是在中军大帐之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石头,不可能存在于世间,偏偏又是梗在了众人之中,让所有人能看见其他的人,又被隔绝在了各自的角落里面。

    『骠骑移师西凉乎?』

    曹操缓缓的说道,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说。

    这个消息,显然很重要。

    段煨一路而来,走得不算快,但也不算慢。虽然段煨自己说他离开的时候骠骑还在西凉,但是他也不清楚骠骑究竟会在西凉待多久,那么斐潜就有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在关中三辅。

    人的名树的影,曹操说出『骠骑』二字的时候,大帐之内似乎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骠骑战西域,然西域之事,并非一日可定!』郭嘉缓缓的说道,『西域之乱,有西域邦国久不服于中原之逆,亦有吕氏西凉诸兵远离乡土怨恨不平之情,山川大漠,玉门内外,骠骑可平鄯善一国,难定西域之全境。』

    曹操眯着眼,『故而……』

    郭嘉的声音平稳,也像是搅动了原本中军大帐之内的空气,让这压在众人头顶上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起来,『故而骠骑急归,非西域事定,乃关中事急也!』

    众人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曹操大笑道:『如此说来,骠骑倒也辛苦,急驱千里,转战西域,旋即而归啊……』

    曹洪沉声说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曹操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抚掌说道:『既是贡献天子之物,我等自无强留之理。今日便是招待一二,明日便送其东去就是!公仁!』

    董昭上前,『臣在。』

    『招待段忠明之事,就交给你了。』曹操吩咐道。

    董昭拱手领命。

    当然,招待之外,也是需要交待一些事项的,这些事情当然不用曹操细说什么,董昭心知肚明,而且就算是董昭遗漏了一些什么,荀彧也会做出补充。

    曹操又是转头对曹洪曹修等军将说道:『军中兵卒,调配安抚,整顿归心之事,就交给你们了……准备好作战……这一次开战,便定乾坤……』

    曹洪曹修昂首领命。

    命令一项项的分派下去,众人也是陆续离开,曹操才站起身来,一边往前走,一边对一旁的郭嘉说道:『奉孝啊……这骠骑……此举究竟何意?又是到了何处?』

    方才于众人之前,当然不能说一些气馁之言。

    可是谁都清楚,段煨前来所带来的影响,远远的超出所谓的什么天子进贡使节的范围。斐潜就像是一把尖刀,犀利无比的破开了西域的一团乱麻,转眼又是回旋到了曹操眼皮之下。

    还未触及,便是体寒。

    郭嘉低声说道,『昔日魏与赵攻,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骠骑领军多年,又通晓六韬,岂有不知此理者?故臣以为,骠骑当以徐而进,以段氏为慑,加之庞士元昨日策谋,实则欲行缓兵是也。』

    曹操回头看了郭嘉一眼。

    郭嘉缓缓点头。

    曹操也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转过头去。

    两个人似乎有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默契,亦或是已经做好了某一些的谋略……

    郭嘉声音低沉,『更何况,若骠骑真是急驱而至……岂不是更好?』

    曹操点头。

    这倒是没有错。

    曹军这些时间,虽然对于潼关有展开一些进攻,但是并没有使出全力,也就是说,曹军当下虽说是进攻方,但是如果斐潜真的不顾兵卒体力马力消耗,从西凉急进到关中来,相比较之下,曹军反而成为了以逸待劳的一方。

    而在城墙上的攻防战,并不能展现出骑兵的优势,这些疲惫的兵卒就算是加入了潼关的防御,也不见得能有多少的恢复,说不得反而会导致防守水准的下降。

    如果说真的因为骠骑来了,潼关难以攻克,也是有其他应对措施……

    『如此……』曹操沉吟说道,『便是要急攻了……』

    『主公英明。』郭嘉拱手以应。

    曹操迎着猎猎寒风,振袖而道,『那就战罢!』

    大汉旌旗迎风舒展。

    曹操仰头而望。

    在他身后,郭嘉静静矗立。

    鹰鸣长空,云聚云散。

    大河苍茫如故,宛如在迎着凌冽寒风的枯枝,而围绕陪着曹操中军大帐,曹军营地当中的一处处的帐篷,就像是在这枯枝上的一朵朵的梅花,在寒冬里面绽开。

    那些在营地之内行走的兵卒,各司其职在做着各自的事项,刀枪盔甲上的寒光,就像是这些梅花上的露珠,闪烁着点点的华光。

    『天下苍茫,需知非仅骠骑一人,方可称英雄!』

第3112章汹涌攻势

    大河之上的浮冰渐渐得多了起来,潼关渡时不时的都需要派遣兵卒去河岸边上,凿开凝固的冰层。

    得到了冀州豫州新一批物资补充的曹军,一改之前缓慢且谨慎的作风,像是被斐潜派出的使者给刺激到了一般,开始疯狂的攻击潼关以及潼关渡。

    太兴九年,正月初五。

    关中潼关之战,像是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开始。

    和预想当中天寒地冻,兵卒活动受限不同,曹军似乎根本不受天气的影响,疯狂的朝着骠骑军的阵地进逼,日夜不停地朝着潼关城与潼关渡口同时展开攻击。

    在麟趾塬和牛头塬上的双方的投石车,也是沿着沟堑一字排开,相互轰击。

    潼关城头上的火炮的弊病也在这样大规模,长时间的攻击当中暴露了出来。无法长时间的炮击,并且实心弹的威力和后世相比也是有限,只能算是一个定向加强版的精准投石车。

    每天在大河上,随着碎冰而下的,是浮浮沉沉的尸体。

    成百,上千,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没有闭上眼的头颅,在河水当中旋转着。

    缺少组件的躯体,臌胀着肚皮,白花花的漂浮在水面上。

    每时每刻,都有旧尸体离开,又有新的尸骸加入。

    初六,曹军在火炮投石车弩车的攻击下,损失投石车四十六架,盾车一百七十辆,死伤正卒辅兵劳役合两千余人,骠骑守军死伤一百左右。

    初七,曹军新补充投石车八十架,又被砸毁了近一半,盾车损毁一百二十辆,死伤近两千人,骠骑守军死伤两百左右。

    初八,曹军再次大量补充投石车,潼关上下城开始迎接最严峻的考验,曹军攻城盾车损毁七八十辆,第一次靠近了潼关下城的城门,曹军死伤不到两千人,骠骑守军伤亡接近四百人。

    初九……

    随着战况的持续,曹军的伤亡每天都在两千左右,而守城的骠骑军伤亡也在增加。尤其是潼关渡的守军,占据了所有守军伤亡的六七成。

    不得已之下,正月初十,潼关守军放弃了潼关渡口军寨,全面退缩防守潼关城。

    『嘭!』

    巨石从麟趾塬上投下,砸中了曹军的一辆盾车。

    盾车翻倒,血液四溅,肢体横飞。

    不时还有大石砸来,潼关坂道上时不时有盾车被砸翻,但比前几日已稀疏了许多。

    『救……救命啊……』

    『继续前进!后退者斩!』

    挣扎求活的声音和驱赶死亡的号令,同时响起。

    曹洪站在军阵之中,喝令兵卒继续进攻,给潼关施加压力。曹洪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正面的战场之上,但是内心当中有那么一个角落,却在思念着他的孩子。

    原本计划之中,曹军展开对于潼关的强攻的时候,便是为了给在河东一个信号,可以掩护曹震撤离……

    可是现在对于潼关的进攻已经展开了这么久,河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曹洪心中的某一块地方,在不断的下沉,下沉,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

    有趣的是,曹洪一边担忧着自己的孩子,不愿意接受自家孩子死亡的后果,甚至想着有没有可能曹震会被骠骑军俘虏,那也是好过于死去,而另外一边则是毫不犹豫的驱赶着旁人的孩子或是父母去直面死亡。

    死伤无数的平民百姓,那就只是一个数值,死了重要的人物,才是值得牵肠挂肚,众人悼念,开灵堂吊唁。

    死一万名的百姓,也不过区区一万人而已。

    反正山东就是人多!

    潼关守军不过七八千,而曹军这里却有五六万人可以轮流出战!

    『杀!』

    『前进!』

    『冲上去!』

    『后退者斩!』

    旗帜高高飘扬,血红色的汉字在风中摇曳。

    ……

    ……

    『放箭放箭!』

    陕津渡口之处,曹军聚集的二三十艘战舰汇集而来,顶着骠骑的五艘楼船的攻击,就像是一群豺狗围着四五只的狮子。

    曹休喊得失声力竭,『杀啊!』

    这些战船是曹军好不容易在各地收集而来,又是千辛万苦的用纤夫拉扯过了三门,积攒了好些时日,才拥有了和这骠骑水军楼船一战的资格。

    『噗噗……』

    双方中了箭矢的兵卒倒下。

    骠骑的楼船虽然强悍,但是挡不住曹军战船众多,不计战损的直接冲撞上来。

    『撞上去!』

    『去死啊!』

    双方兵卒大喊着,甚至都未必知道自己在喊着一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尽可能的将死亡带给对方,结束对方的生命。

    曹休的父亲,是一个无名小辈。

    一个人死的时候,第一次是在生命层面上的死亡,第二次则是在其他人记忆层面上的死亡,而曹休的父亲,甚至是在其自身生命死亡之前,就已经在其他人记忆里面死去了。没有人记得曹休他父亲的名字,也没有人记得他父亲究竟做了些什么,或者没做什么。

    曹休不想要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还没死去,已经遗忘。

    『报!韩队率战死了……』

    曹休瞪圆了眼,『赵二乙顶上去!』

    『唯!』

    曹休又是再次的敦促,『所有船只,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撞,也要给我将骠骑战船尽数击沉!』

    『遵令!』

    余下众人齐齐领命,就像是在赌桌上压下了重注的赌徒,面红耳赤,青筋暴露。

    曹军战船不计生死的撞在了骠骑楼船上,巨大的楼船被撞得轰的一声巨响,船体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声,船身猛的晃了一下,在船上的兵卒有些人立足不稳,踉跄着从船上跌落到河中,旋即被水流淹没。

    水面上大小的船只混乱无比。

    曹休不是什么优秀的水军统帅,幸运的是对面代替魏延统领水军的贾洪同样也不是……

    菜鸟互啄的王八拳打起来,总是特别的热闹。

    大大小小的船只相互碰撞着,甚至有一艘船直接被同伴撞翻,船上的士卒像是刚要端上桌案的饺子,在半道上就打翻了盘子,噼里啪啦跌落水中,有的拼命的拍打着水面,大声的呼救,有的便是像是秤砣一样,直接沉底。

    箭矢在天上飞,火油在水面飘,尸首往水底沉。

    在岸边的曹军弩车疯狂的朝着河中的骠骑战船发射弩枪,骠骑楼船一方面要顶着曹军中小型的战船,另外一方面还要防备着曹军岸边的弩车,左右支绌,渐渐地显得狼狈起来。

    水师之中,攻击力最强的,无疑就是楼船,但是楼船同样也有楼船的缺陷,在没有足够多的护卫船只之下,也不是无敌的存在,虽然可以打出较高的战损比例,但是随着骠骑楼船第一艘被撞出了大洞,渐渐地沉没,骠骑水师的整体战斗力也在折损当中开始下降,开始往陕津后撤……

    ……

    ……

    壶关关隘。

    箭矢呼啸,射进了密集的人群之中,顿时血光飞溅,惨叫声四起,一片片的人被射倒在地,当场死的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折磨,反倒是那些没有被射死的人身上插着箭,流着血,哀嚎着本能的在挣扎求活,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有盾的曹军兵卒自然是齐齐举盾,多少能够减免一些伤害,但是没有盾牌的普通民夫则是只能祈求战场之神的眷顾,用气运傍身。因此只要能在战场之上存活下来的民夫,多半都是有灵根在身,气运庇护的,修炼起来说不得会比其他人更快几分。

    壶关之处双方投石车所能用的石弹,几乎都是消耗殆尽。临时开采的石弹,不管是从射程上还是精度上,都是十分的随缘,因此双方也就渐渐地缩短了远程武器的距离,在弓箭射程之内尽可能的杀伤对方。

    『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乐进和赵俨的督军兵卒在阵列后方大喊着,也顺带将那些被吓的魂飞魄散本能的逃跑的家伙,掐着脖颈提溜回阵列前,枭首示众。

    有意思的是,这些被抓住的逃跑民夫,每个人都像是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一动不动,任由曹军兵卒拖拽,最后被砍死。

    『继续进攻!』

    乐进大喊着。

    近千名的民夫辅兵正卒,混杂在一起,向壶关进攻。

    『弓箭手!放箭!压住城头!』

    赵俨大声呼喝着,就像是这么喊就会给弓箭手的准头或是力量什么的带来一些加成一般。

    侧翼压阵的弓箭手急速射出的箭矢,就像是吸血的蝗虫群,朝着城头飞去。

    『小心!躲避!』

    城头上的军校此起彼伏的喊着。

    壶关守兵纷纷往城垛靠近,密集的箭矢从他们头顶掠过,俨如冰雹一般噼噼啪啪在城头墙砖上击打做声。尽管大多数的士兵及时躲避,但每一次终究有那么一些人会不幸被箭矢射中受伤。

    在城下急速箭矢冰雹一般的落过一阵之后,壶关上的弓箭手便是在哨音的号令之下,对于城下的弓箭手进行反制,然后又是轮到城下的曹军弓箭手大叫着立盾什么的,被射得惨叫连连。

    尽管壶关之上的兵卒反击十分的有力,但是曹军不计生死的进攻,依旧是给壶关的兵卒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城墙下方已经是尸横遍野,如今又增加了不少新的尸体,新的鲜血。

    除了攻城之外,乐进和赵俨也在之前进行了一次掘地道攻城的尝试。

    如果说能够掘地道进城,那么就可以避开令人头疼的城墙,直接攻打壶关内部,但是很遗憾,掘地道的策略被贾衢发现了。贾衢在壶关内部反过来打通了地道,灌入了火油,将挖地道的民夫和准备进攻的曹军兵卒全都焖烧在了地道之中,直至今日依旧可以在地道口闻到烤肉的气息。

    战至今日,乐进和赵俨都已经将最为精锐的部队,混杂着派上了战场,这些曹军的精锐无论士气和战斗力,都和一般的曹军兵卒不同。这些精锐有足够的训练,知道要怎样才能在混乱的战场之中存活,并且杀伤杀死对手,有时候十个普通的曹军,或是一百个劳役民夫都未必能给守城的兵卒造成多少直接的伤害,但是一个精锐的曹军老兵,就可以带走一个,甚至多名的守军性命。

    所幸的是,乐进和赵俨的这些精锐曹军,数量也是有限的……

    ……

    ……

    如果有人可以如同上帝,嗯,其实这上帝之词,并非是西洋专享,在汉语词汇,『上帝』之意为『天之最尊者』,语出《大雅·荡》。正所谓『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是也。可以俯瞰整个东西线的战场,就会发现在几乎在新年刚开始的同一时间内,从北面到南面,曹军都展开了庞大攻势。

    这不需要多猜测就可以推断出,是曹军约定好的时间内展开了相互协同的多线进攻,这些几乎是曹军可以调动的所有兵力。

    而在这些按照原先计划进攻的曹军之中,同样也有几个没能赶上时间点的部队……

    比如卞秉。

    卞秉一路南下,在他们的身后,留下的是山中被掠夺和破坏了的村寨。

    曹军就像是蝗虫一样,将沿途一切可以吃的,用的都劫掠殆尽。

    战争,从来就不是什么雄浑俊美的高档货色,而是肮脏丑陋,充斥着肉欲和暴力,因此偶然之间闪现出来的善良,才会宛如在污泥之中的珍珠一般,令人惋惜且称颂。

    卞秉没有想到,在他负伤的那一刻开始,太行山就像是变了一般的模样,成为了无数的陷阱集合体,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在草丛里面的一根箭矢,甚至有时候连人都没有,只是用山藤和削尖的木叉做出来的机关。

    一队神色有些憔悴的曹军兵卒,在太行山道当中举着刀枪,缓缓的往前走着,他们大体上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扇形阵列,警惕的注视四周的一切,他们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周边任何一丝声响。

    他们是卞秉的部下,已经饱受了沿途各式陷阱骚扰摧残的曹军分部。

    从滏口陉分兵而来,虽然说卞秉一再下达了指令,但是曹军兵卒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尤其是在卞秉受伤了之后。这种忧虑,即便是卞秉攻伐了沿途的一些小山城山寨,也没有减轻多少。

    令人担忧的不祥传言,在军中的每一个兵卒的耳边荡漾。

    主将受伤,大旗伏倒,夜半鬼哭等等,相互结合在了一起,不由得人不信。

    而且最近的传言主要集中在了粮草上……

    因为按照现在的速度,谁都知道已经慢了,而行动缓慢,就意味着在山道之中的消耗增加,与断粮相比,敌人其实并不可怕。遇到敌人,还可以厮杀,还可以以命换命,可是如果万一断了粮,这在深山里,每一个人都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的口粮。

    老鼠肉什么的,也不是没人吃过。

    饥饿像一个无所不在的恶鬼,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发出低沉的狞笑。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山东,亦或是成为着山中的枯骨,而且还是不知道被谁啃了几口的骨头……

    这种结果,谁都不想要接受,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去多想,否则他们会发疯的,就像是他们的主将卞秉一样的发疯。

    是的,这些曹军兵卒,认为他们的主将已经疯了。

    『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山道之中的寂静。

    『谁?』

    『出来!』

    『我发现你了!』

    曹军兵卒如临大敌,刀枪并举,朝着那个发出声音的方向。

    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领头的什长转动着眼珠,然后缓缓的站直了,狠狠的呸了一口唾沫,刚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武勇,以及对于周边兵卒胆怯不屑,便是听到了蹦的一声弓弦作响,然后便是有箭矢呼啸而至!

    『小……』

    还没等喊完,箭矢就已经没入了什长的脖颈。

    曹军什长捂着脖子,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鲜血噗嗤噗嗤的喷溅而出。他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停止了挣扎。

    随着这枝箭矢的出现,原本寂静的山道之中,突然喊杀声大起,在地上的枯叶突然飞了起来,漫天飞舞,灌木也忽然高出了一截,几十名的骠骑兵卒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举起手中的弓箭和刀枪,向惊慌失措的曹军兵卒发起了攻击。

    喊杀声激烈而短促,片刻之后,曹军兵卒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鲜血汩汩流淌。

    骠骑兵卒迅速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军斥候损失惨重,伴随而来的就是对前方情报的严重缺失。

    在山道里面出现几棵大树挡住去路只是小意思,从山崖上忽然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也是家常便饭,凡是有可能干扰曹军大军前进的办法,几乎都出现过。白天杀斥候,晚上杀哨兵,也是常见。卞秉为此加强了警戒的力量,可是如此一来,导致曹军更加的疲惫。

    最关键的是,曹军发现不仅是在他们的前方有这些埋伏和骚扰,连在他们走过的后方也有!

    卞秉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尽可能的在经过的每一段路上都清剿干净了,也设法杀了一些企图袭击他们的骠骑兵卒,但是这些骠骑兵卒又是怎样悄无声息的通过了曹军大部队,绕到了他们的后方?

    真有人可以做到如此的地步?

    于是,鬼神之说开始不可控制的蔓延而开……

第3113章风车骑士

    太行山间。

    卞秉军心混沌难安,不得不停顿下来,收拢修整。

    卞秉也觉得自己在负伤之后,确实是变了一个人,原先那个儒雅的,任何事情都能不慌不忙的卞秉,已经悄然淡去,了无痕迹,就算是在记忆里面似乎也很是零散了,汇聚不到一起。

    谁在瞎了一只眼之后,还能淡定如初?

    疼痛和缺失的视野,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卞秉,你是一个半瞎子。

    而在汉代的传统观念里面,容貌残缺,就意味着与高堂无缘。

    一个闲散的侯爵,并不能给卞氏家族改变什么,而要等到卞秉的下一代,这时间就长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卞秉不能不急,他必须有战功。

    大的战功。

    而在当下,又有什么战功会比壶关更近,更合适的?

    壶关难打,谁都清楚,但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要和乐进形成南北夹攻,这样才能攻克壶关,而一旦失去任何一方面,想要攻下壶关的难度无疑是要翻倍。

    所以,不管是卞秉抵达晚了,导致乐进折损太多,后续无力配合,亦或是卞秉自己伤势控制不住,坚持不下去,不得不撤离,都是卞秉所不能接受的。

    卞秉躁怒、绝望,一旦延误战机,就算是想要退军,在太行山中,这崇山峻岭的重重围困之下,缺粮少水,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现在兵卒疑神疑鬼,前怕狼后怕虎,使得卞秉不得不驻留,召开了军事会议。

    卞秉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心中的怒火。

    他需要前往壶关,配合乐进。

    在曹军外姓将领之中,卞秉他是排不上什么名号的。

    乐进可以。

    乐进本身就是以敢打狠仗敢拼硬仗而出名,但是并不代表乐进就是个傻子。

    什么才是忠诚?

    或者简单一点来说,什么才是曹氏所需要的价值?

    任何曹氏,或是夏侯氏的族人,都可以嘲笑乐进不通文墨,不明经书,不知道曰有几种写法,但是在需要攻坚克难的时候,就会想到乐进。

    这就是乐进的价值。

    那么乐进就是这么一个无脑的匹夫?

    谁都知道壶关不好打,让乐进来打,然后乐进二话不说就带着兵马攻打壶关。

    难道说乐进不知道壶关雄俊,亦或是乐进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都不是。

    这才是乐进的价值。

    如果乐进和其他外姓将领同时在场,曹操一定是去表扬另外的那个外姓将领,从来不会将乐进挂在嘴边,而是放在心中。

    乐进这两个字,就代表了『忠诚』。

    那么,现在他卞秉,如果就这么退回去,就因为一些鬼神之说,迟疑不前……

    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扔。

    乐进就在壶关,不计生死的血战。

    然后他卞秉,就这么退回去了?

    卞秉忍着怒火,没有大声咆哮,但是他瞪着独眼,面容依旧有些扭曲。

    疼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时间不多了,不能耽搁了,而眼前的这些人,却毫不在意。

    卞秉隐隐约约的感觉,曹军的这种兵制是有一些问题的。

    可究竟是什么问题,卞秉说不出来。

    其实也很简单,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一个月……

    咳咳。

    说起来好像谁都懂,可究竟要怎么解决?

    卞秉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

    卞秉的职级不高,所以他手下也没有什么绝世武将,基本上就是军侯曲长。但是不要小看了这些军侯曲长,这些人反而是统帅队伍的关键中层人物,没有这些人,光凭卞秉,以及卞秉的二十几名护卫就想要统御整个军队……

    或许曹氏夏侯氏那些在兵阵上具备一定才能,并且拥有几百上千的私兵部曲的将领,可以直接利用部曲从上管到下,但是卞秉显然不行。

    他能力不够,手下的护卫也不够。

    因此即便是当下卞秉很是愤怒,也依旧强压着,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暴躁,『夫幽而鬼,然天有神!我等秉承天子之意,乃得天之授命也!』

    卞秉盯着手下的部将,石建以及其他的军侯曲长,加重了语气,强调着『汝等若倾力相辅,秉永不相负!』

    好话先说在前面。

    卞秉没有重复之前说什么封赏的话题,千金万金什么的,对于一般的兵卒有吸引力,但是对于中层军校来说,就未必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了。

    中层的军校,渴望的是向上的空间。

    就像是当年的卞秉一样,也是希望能够从烂泥里面爬出来。

    『秉于此立誓,』卞秉沉声说道,『此战若胜!军功第一者,某保其郡都尉之职!』

    郡都尉,可是郡太守之下第一武官。大的郡都尉是比两千石,一般的郡是千石,差的也有八百石。

    卞秉虽然没有说是哪个郡的都尉,可是就算是最差也有八百石的官秩,这自然让军帐之中的大大小小军侯曲长觉得振奋了起来。

    虽然只有一个名额,但是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卞秉的眼眶一阵阵的抽痛,他忍着,然后说道,『今骠骑大逆,勾结羌凉,意图再乱大汉,吾等进军而伐之,此乃忠也。战而得功上可敬父母,下可荫子孙,此乃孝也。』

    『大汉之所立,不外忠孝二字而已。既言鬼神,然不忠不孝之辈,鬼神亦当诛之!』卞秉一字一顿,『今有传言,妄语鬼神之事而罔顾忠孝,惧生死而不顾家中老幼,罔为人子哉!今乐将军于壶关之南,望我等如同赤子所望父母!我等援之,亦如父母救之赤子!今不援壶关,明我等有难,又何人来援你我?!』

    卞秉此言,可谓是陈恳之极,也是占据了大义,军帐之中,不论是谁都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皆拱手应是。

    人的痛苦,往往会激发一定的潜能,卞秉如今痛苦非常,但似乎也增加了对于战场的敏锐性,他察觉到了壶关对于整个战役的重要性,而且卞秉觉得之前传闻说张济重伤而死,可能只是假的,是壶关贾衢的计谋而已,而壶关当下能够坚持那么长的时间,仅有贾衢一人是不成的,必然张济也是在壶关!

    而现在山道之中,骚扰偷袭之事,就是为了拖延卞秉南下的步伐,这就说明了壶关当下正在吃紧!

    壶关若可得,则是南北全线打通!

    不仅是曹军获得了重要的支撑点,更重要的是曹军可以对于整个北地进行分割和包围!

    这一切的关键点,就在壶关……

    眼眶又是一阵阵的抽痛,卞秉瞪着独眼,一个个的看将过去,『今日与此修整一天,诸位必须与兵卒言明,壶关之行,不容更改!若今日之后,再有兵卒乱军心者,什长当斩之!若什长言退,则队率斩之!若队率言退,曲长斩之!若曲长言退,军侯斩之!若军侯退,则某亲斩之!若某言退……』

    卞秉当啷抽出了战刀,一刀砍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将桌案砍下了一角,『便如此案!当自刎而谢天下!』

    桌案摇晃着,颤抖着……

    军帐之内,也皆默然,片刻之后众人才齐齐伏拜,『谨遵将令!』

    『今日三更做饭,五更进食,天明出发!先锋两翼保持战斗队形,斥候多放出十里!』

    众人领命。

    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妥当了,计划周全。

    卞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虽然解决了一些问题,可是他依旧头很痛。

    随军医师匆匆而来,给卞秉看过伤处,伤处依旧没好,可医师没有药。

    『将军……这草药之法……似乎效果不是很好……』医师有些迟疑,也有些胆怯的说道,『听闻长安百医馆内有一金创神药,可去腐朽生肌肉……若是能有这种药,将军这伤就稳妥了……』

    卞秉没有这种药。

    他姓卞,不姓曹。

    而且这种药在长安,也是管禁之物,不向外销售,市面上零星有一点,简直是天价一般。卞秉相信曹操或是夏侯惇这样的人或许有一些,而一般的曹氏将领都未必有,更不用说他一个姓卞的了。

    于是,就只能是依旧用草药。

    卞秉不想要找夏侯惇求药,因为这几乎就等于又欠夏侯惇人情,一条命般的人情。

    卞秉讨厌欠人人情。

    夜间,所有人都休息了,可是卞秉虽然躺着,却无法入睡。

    疼痛就像是钩子,一点点的勾着卞秉的脑子,也将脑子里面沉淀的那些记忆勾了出来。那些他以为已经忘记,但是实际上只是一部分的记忆被掩藏起来而已。

    现在,被钩子一点点的拉扯出来。

    现在是新年了……

    他小时候,就最喜欢新年。

    那冬日里和煦的阳光,轻柔地抚摩着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也会给他带来温暖。各处房檐下悬挂着的冰棱,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迷离光芒,是他最喜欢的零嘴,咯嘣脆。

    在临近新年的时候,那些平日里面见不到踪迹的小贩,也会活跃起来,不知道都从哪里冒出来,挑着担子拖着长音,走街串巷的叫卖,拖长声调的吆喝声,宛如唱歌一般。

    看家狗会懒洋洋的趴在家门口旁边,隔着前院盯着每一个从院门口走过的人,若是熟悉的家人归来,便是快速的摇动着尾巴迎上去,打着转,扒拉着衣摆,顺便还会冲着门外咆哮两声,威胁远处跟在家人身后的野狗……

    而他也像是狗一样,会眼巴巴的盯着家人背回来的包袱,抽动着鼻子去闻那里面的香味。

    那是当年他读书好,得了卞家堡里面的先生夸赞,然他爹就特意去找货郎拿粗粮换了一些白面,给他做一顿面糊糊汤吃。

    他姐都没得吃,连远处多看了几眼,都被骂回屋子里去。

    那是他吃过的,人生当中最好吃的一碗面糊糊……

    他父母希望他能够多读书,能为卞氏光耀门楣。

    可是这个梦想终归是破灭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幻灭,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就只剩下了痛苦呢?

    卞秉不清楚。

    或许从他不能读书的时候开始?

    书,不是那么好读的。

    他确实是想要读书,可是没人会愿意让他白白的读书。

    一开始学写几个字,读一两句经书,没有问题,不管是先生还是族长,都不在意,甚至还会夸奖他,笑眯眯的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可是等他想要拥有一本书的,真正去读书的时候,却被告知,要钱……

    要很多的钱。

    然后他家里连给先生的腊肉都买不起,更不用说买书的钱了。

    所以,他没办法读书了。

    他父亲认为,这是身为父亲的过错,所以他父亲为了能让他多读书,默默的去接了一个『大买卖』,只要做成了就有一笔钱,可以供给他去读书……

    只可惜,钱没有回来,人也同样没有回来。

    卞秉甚至不知道他父亲究竟是死在了哪里,只是偶尔听他的母亲提起过,没有那个命,就别去多争,争来争去,结果争死了,死了还不能魂归故乡。

    再后来,卞秉连故乡都没有了。

    因为他母亲身体本身就不好,又生了好几个孩子,结果除了他和他姐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没能活下来,而他母亲也因为生产而体弱,在他父亲死后的第二年,也在田间劳作的时候一头栽倒在田亩里面,再也没能醒来。

    而他在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甚至不知道他母亲究竟是病了多久,又是怎么撑到了灯干油枯……

    为了办葬礼,他姐把她自己卖了。

    田亩?

    田亩不是他家的,他家是佃户,只有田亩的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所以只能卖自己。

    像是畜生一样,按照要求转着圈,张开口。

    他姐容貌上佳,所以卖的条件,他姐说,除了葬礼的费用之外,还加上了他。

    要给他一口饭吃,而且他不能入倡优之籍,要然他读书。

    人牙子笑着,说,好。

    结果除了第一条之外,也就是简单办了一场葬礼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依旧没有书读,而且还要在倡优馆内干杂活,不干活就没有吃的。

    至今他还记得倡优馆里面老鸨的尖叫声,如同当下眼眶的痛疼一般,就像是钩子一样勾着他的脑仁,拉扯着他的神经。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因为他是男的,而且关键是他不愿意当娈童,所以他的一身皮肉,自然没有什么特殊的优待。

    为了躲避棍棒,他躲在他姐姐的裙子下,蜷缩着,像是一只被扒了皮的狗。

    直至他姐被曹氏买了过去,他也成为了曹家的仆从……

    然后被打骂的,变成了他姐。

    他不止一次看见他姐带着伤痕,却笑着给他拿她抄写书简,即便是那些书简东一句,西一句的。

    他让他姐不要做这个事情了,他姐总是说,他们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不努力学,将来怎么办?

    将来?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将来?

    可是看着他姐带着伤的脸和手,他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是默默的接过了他姐给他抄写的书简,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的读着,背着……

    直至他姐替曹操生下了第一个男丁。

    不仅是母凭子贵,甚至连他都混上了一个小管事,重新吃上了白面馍。

    那天晚上,他哭了。

    之前在倡优馆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他都没有哭,但是在那一天,他哭了。

    他告诉周边的人,那是高兴的哭。

    周边的人也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但是他知道,实际上,不是。

    他哭他父亲母亲,他姐,他自己。

    他父亲告诉他,要读书才有本事,才能成为大汉的有用之人,才能吃上白馍馍。

    他姐姐告诉他,要读书才有希望,才能有更好的将来,才能脱离苦海。

    他也曾经在其他人的嘲笑和讥讽之下,努力的去认字,读书。

    而现在,那个刚刚诞生下来的曹氏男丁,却蛮横的将他所有的认知全数推倒,践踏。

    然后他将所有积攒下来的零星书简,都烧了。

    他忽然明白了,他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大汉,其实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还不如一张肚皮。

    这一次领军南下,是他第一次试图证明卞氏除了那一张肚皮之外,还有其他的能力。卞氏除了女人,还有男人。

    所以即便是他伤,他痛,他依旧忍着,咬着牙坚持着。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坚持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就像是朝着风车冲锋的骑士,有超越了凡人的勇气和坚持,却未必能够有一个美好的结果。

    疼痛且漫长的黑夜,最终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

    军营之中开始有了杂乱的声响。

    『将主……』

    护卫的声音在卞秉耳边响起,忽远忽近。

    卞秉努力的睁开眼,他的脸上带着一些不健康的潮红。护卫的形象是模糊的,在卞秉眼前晃动。

    『将主……你这样……』护卫有些担忧的说道,『要不要传医师前来?』

    虽然说曹军的医师也就那么回事,但总归是医师。

    就像是兽医也是会用点草药什么的……

    繁杂的思绪,加上一阵阵的抽痛,卞秉就觉得头像是要炸裂而开一般。

    一路而来,伤患未愈,再加上奔波劳累,难以入眠,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卞秉咬着牙想要起身,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是倒了下去,只听到身侧的护卫有些惊慌的叫声……

    一切都乱了起来。

第3114章瞌睡枕头

    在长平的曹泰,这几天,似乎察觉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他并不清楚这种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

    这两天,有一批重要的物资送到了这里,需要转送到壶关乐进之处去。

    可是新年到了……

    再怎样说,也要过个年罢?

    即便是在这荒山野岭,荒城破村之中。

    没有谁会那么贱,新年还要打仗罢?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曹泰就希望这战事早早结束,他真是一天都不想要多待了。

    没开战之前,曹泰信心比谁都足。

    不就是骠骑么?

    不就是关中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曹军上下这么多人,就算是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没了三辅!

    他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很踊跃的冲在了最前面,生怕晚了一步,便是少了一份的功勋。

    曹泰身为曹仁长子,自视为二代第一人。早些年,曹泰跟着夏侯惇,总觉得战事不过如此,谋略不外如是,天下英杰也不过尔尔,自觉得自己天文地理无一不精,人心世故无一不通,文韬武略无一不明……

    可是现在,摆在曹泰面前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让他头疼不已。

    然后才发现,自己单独领军和在夏侯惇之下担任偏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单独领军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问,什么都需要安排,什么都需要决断,而在夏侯惇之下担任偏将么,只需要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做好就行了,其他时间很轻松,而且因为身份的原因,也不可能有什么繁琐难办的事情。

    巡营了一圈的曹泰,皱着眉头回到了中军帐。

    此时的曹军情况不是很好。

    他带领的这一批曹军,是最早进军的一批部队。

    最开始的时候,曹军兵卒的士气不用说,都是高昂的,似乎即便是眼前是万仞高山,也会踩平,就算是绝世险关,也会攻克一般。可随后慢慢的,『攻』克了长平之后,在这里建立了后勤大营,原本一切都似乎是顺利无比,可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长平这里的城墙,因为年久失修,加上风雨侵蚀,其实很多段都是毁坏严重。原本城墙上的一些青砖护面,现如今都坍塌成土陇状。这些城砖,未必都是自然形成的损坏,其实也是人为所致,被当地居民拆去盖自家的房子。在无官府秩序有效管辖之下,这种损公利私的行为,向来都是传统。

    作为进攻方,面对这样的局面,自然是很爽,但是等曹泰打下来了长平,要在这里驻扎的时候,就头疼了。

    连县衙都摇摇欲坠,大梁腐朽不堪,墙上土坯的裂痕可以直接伸半拉身子过去……

    这样的地方能住?

    大部分的长平高平的居民,都逃之夭夭了,留下这些残垣断壁,对于兵卒来说,可以勉强住,但是曹泰觉得不舒服,所以他干脆在城外扎营。住帐篷都比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塌的房子舒服,安全。

    住的问题勉强解决,然后又有吃的问题。

    长期驻扎,就需要更多的粮草。

    曹泰原本也是要作为一个诱饵的,引诱上党,或是河东的骠骑军忍不住来攻,所以初期的时候曹泰并没有带多少兵,也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可是上党的贾衢死守壶关不出,河东好不容易出来的一支部队,被夏侯渊击败了,然后夏侯渊就嗷呜一声冲进了河东之中……

    那么曹泰现在成了什么?

    原本计划全数作废,需要重新定位。

    乐进久攻壶关不下,退不能退,进不得进,曹泰也就从诱饵变成了中转的前进基地。

    可想要在长平此地驻守,并不容易。

    长平一带,四周都是山,地形和中原地区完全不同。

    随着河内送来的粮草越来越多,劳役数量的增加,营盘的不断扩大,曹泰管理起来的难度也在飞快的攀升。

    就拿最简单的卫生来说,对于兵卒要求,曹军兵卒还是能做到的,但是对于那些劳役苦力么,随意大小便都是常事,连左右都分不清楚,嗯,或许平常的时候能分清,但是一紧张起来便是完全分不清的这些人,就算是打骂甚至砍杀,也未必能让这些人记得住什么……

    于是时间长了,曹泰也就不做这种徒劳无效的事情了。

    曹军兵卒归曹军兵卒,劳役苦力归劳役苦力,顿时就省心了。

    待在长平的时间越长,曹泰就觉得身上压着的东西越重。

    原本他作为饵料,最重要的就是『轻』,属于随时可以转进,带来的兵卒也好,物资也罢,不管是被毁了还是丢弃了,都不会觉得可惜……

    可是现在曹泰越发的『沉重』了。

    因为现在变成了中转基地,粮草和劳役的屯扎,使得这里渐渐的有了更多的烟火气,但是也带来了更多的破绽……

    这让曹泰越发的不安起来,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

    ……

    在距离曹泰营地不远的山谷之中,魏延静静的坐在一块石头上。

    头顶上的毡毯挽留了一些温暖,也遮蔽了火光外泄,篝火在兴奋的跳跃着,就像是周边兵卒的心情。

    他们是太行山的客人,可是他们熟悉山林当中的一切。

    岩石,枯木,灌木丛中的洞。

    泉水,黄泥,行军锅上飘起的白烟。

    太行山很大,大多数的地区都没有人,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区域就真的不适合人类居住。

    人类的需求可以很大,大到了全世界都无法满足其欲望,也可以很小,只需要一点点的食物,一个简单的容身之所即可。

    魏延准备先解决在长平高平驻扎的曹泰部队。

    全歼难度比较大,但是捅一刀背刺,直接致残还是有可能的……

    曹泰是从河内伸进了太行的触手,在长平高平一带的丹水驻扎。这里因为常年人烟稀少,所以曹泰等人也难以得到什么补给。只能是建立临时的仓储,作为乐进,以及夏侯渊的支援基地。如果搅乱了这个支援基地,对于整个曹军进军太行的战略,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影响。

    魏延并不清楚曹军的具体安排,但是他本能的觉得曹泰当下这里的节点很重要。

    这似乎就像是真正的武术家未必都清楚对方施展的招式叫做什么名字,但是一拳下去,就能直接击中核心要害一样。魏延有这种本能,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魏延带进山中的兵卒并不多,只有一千出头,而曹泰一方有接近万人。虽然曹泰这里良莠不齐,但是核心的正兵也有三千左右,如果不小心陷进去,就算是能赢,也损失很大,魏延就别想着还能继续往冀州渗透,去捣乱了。

    所以现在反而不能急。

    就像是要抓羊,若是直接冲着羊头去,说不得会被羊顶一个跟头,但是如果找到了羊肚子……

    这两天,斥候在不断的查探着曹泰周边的情况。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些曹泰兵卒,似乎觉得自己在长平高平比较安全,竟然准备庆祝一下新年了。

    据斥候说还打扫了营地,烹煮了牛羊……

    坏消息是曹军一方也不断的有增援抵达这里,不仅仅是河内的人马,似乎还有兖州的人也出现了,各地不同口音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因为曹操在关中潼关进展不顺,所以有可能曹军准备加大对于长平高平一带的力量……

    在庞统的策略之中,壶关一带才是上党的重点防御核心,而长平高平一带因为原本的基础不好,人员的缺乏,使得投入防御体系的收益很低,因此就只是一个空架子,也算是挖出来的一个捕兽陷阱,原本预期是要坑些大猎物的,但是现在只有一个曹泰在此地,显然是曹军一方也觉得长平高平这里有些不对劲,不肯轻易的涉足其中。

    太行山宛如陷阱的石壁,走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难了。

    不过,即便是落入陷阱的野兽,也会有困兽之斗,要不小心被反伤了,就不妙了。

    魏延轻轻的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线。

    一条进攻的线路。

    魏延伸了个懒腰,就像是猛虎在舒展筋骨。

    从陕津出发,一路翻山越岭,到了当下也是应该好好的补给一番了。

    补给品,当然就是曹军来出……

    ……

    ……

    因为曹军聚集在此的人越来越多,因此曹泰将此地分为了三个部分,一个是中军营,位于一个丘陵的石壁之下,两面都被石壁包围,另外则是修建了寨墙,防守严密。在中军营外,还有两个营地。一个是辎重营,因为要囤放重要的粮草和物资,所以占地不小,周边也是有重兵把守。另外一个就是劳役营了,乱糟糟的分布在野地之中,随便圈了一圈栅栏篱笆什么的,便算是了事。

    忽然,一声大吼打破了夜间的宁静。

    『敌袭!』

    凄厉的铜哨声突兀的响起,魏延的人马不再悄然潜行,而是悍然展开了攻击,开始从山林直接冒出头来,往曹军劳役营地冲去。

    曹军营地还沉浸在新年的美梦里面,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猛然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依旧在梦里。

    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接就撞进营地之中,呼喝之声如雷。

    『点火!』

    『杀啊!』

    火势起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天干物燥的原因,很多地方简直就是一点就着。

    火焰腾空,翻滚着,贪婪的吞噬着周边的各种麻袋,草绳,帐篷,木板……

    这些原本劳役用来劳作的工具,现在却成为了最好的助燃物。

    夜幕被驱散,橘红的火光映照着艳红的血。

    魏延左手抛出火把,右手战刀一挥,砍翻了一个惊慌失措从帐篷里面跑出来的曹军。

    『杀!』

    魏延持续往前冲击。

    劳役营的劳役基本上毫无斗志,只会本能的逃避,而少数值守在劳役营地的曹军根本抵挡不住魏延等人的冲击,有的曹军匆忙而来,或是没穿甲,或是没拿武器,很快就被汹涌的浪潮扑倒在地。

    火势渐渐的蔓延。

    从劳役营绵延到了辎重营。

    突然之间,一道火光就像是怒龙一般,轰然一声就直飞冲天!

    魏延一呆。

    这……

    这里竟然还有火药?

    这又是什么?

    嚄!

    竟然还有火油?!

    这真是太……

    太好了!

    曹军这补给,真实太给力了!

    原先魏延还觉得说是以劳役苦力去冲击曹军兵营,未必能够完全奏效,但是现在发现在曹军辎重营地里面竟然还囤有火药火油!

    这不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么?

    ……

    ……

    刚开始遇到袭击的时候,曹泰还有些兴奋。

    对于劳役劳力的溃散,曹泰根本不在意,他想要的是抓住偷袭的魏延。

    因此曹泰从一开始,就是在集结兵卒,列阵等待魏延一头撞上来……

    可是没想到来的不是魏延的手下,而是投掷而来的火油和火药!

    原本营地一侧的石壁,是防止魏延袭击的天然阻碍,可现在却阻止不了魏延手下抛扔火药火油!

    没有人可以在烈火之下还能排列齐整,曹军的队列很快就被火油火药给烧得七零八落,关键这些还是曹军自己才运来不久的火油火药!

    听着曹军兵卒撕心裂肺的惨叫,曹泰一个激灵。

    局面完全的混乱了。

    面对刀枪剑戟,曹军兵卒未必会害怕,可面对火油火药,便是武艺再强,力气再大的人也扛不住!

    喷溅的火油四散,火药时不时腾起爆裂的火光和巨大的声响。

    吹来的风,都夹杂着呛人的烟。

    『少将军!快撤!快撤!』

    『咳咳咳……』

    似乎天地都燃烧了起来。

    『向南!南面有河!』

    这个时候,只有河流才能救命。

    曹泰只能下令,全军突围。

    一边逃命,曹泰一边回头而望,他希望能看到来袭将领的旗帜,能够知道究竟是谁打败了他。

    可惜在混乱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似乎到处都是炽热的火焰。

    冬日的河水是冰凉的,可是曹军兵卒见到了河水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直接扑到了河边,将河水泼在自己身上,还有人伸头到了河里,像是牛马一般的饮水起来……

    『大风!』

    魏延看着逃出来的曹军,脸色冷峻。

    箭矢呼啸而出,曹军兵卒歪七扭八的倒在了河岸边上。

    魏延等人隐藏在黑暗的侧翼,跳跃且扭曲的光影,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从火海里面逃出来的曹军兵卒,被烟熏火燎得晕头转向,目不能视,踉踉跄跄之下根本看不清楚魏延等人在什么地方,更谈不上防御从黑暗之中射出的箭矢了,只能是凭借着本能在躲避。

    火焰对于魏延等人来说,也同样是有伤害的。有一些人在搬运火药火油的时候,不小心被引燃了,顿时成为火人,也有一些人在黑暗之中奔跑,不小心撞上了被曹军兵卒抛弃的兵刃……

    战场就是如此,生命的脆弱展现无遗。

    被火焰和浓烟刺激得眼睛有些发酸的魏延,他依旧坚持着在曹军混乱的队列里面寻找着曹泰的身影,就像是猎豹在奔走的牛群里面寻找着最适合的猎物。

    冲击和拦截一心奔逃的曹军,无疑是需要付出较大损伤的。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疯狂。

    别看在这里射击,曹军兵卒就像是不懂得反击的傻子,只会一味的奔跑逃亡,但是如果说拦在路上……

    而且一路追击也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虽然说追杀会比较轻松,初期也不会有什么曹军兵卒反抗,但是等曹军稍微恢复一些理智之后,再加上魏延等人是以山地步卒为主,不能像是骑军那样可以在战马上恢复体力,等到了曹军反扑的时候,猎物和猎手的位置说不得就互换了。

    关键是魏延没有这么多人手!

    能获得当下的成果,已经是出乎魏延的意料了。

    魏延发动进攻的时候,没想到曹军营地里面会有这么多的火油火药,他的计划是搅乱劳役营地,以焚烧曹军辎重为主要的作战目标,但是没想到在烧曹军辎重的时候发现了意外惊喜……

    于是乎,魏延就很大方的也给曹泰一个意外惊喜。

    箭矢呼啸。

    曹军往外奔逃,从侧翼射来的箭矢吞噬着生命,许多曹军兵卒死在河边,但是也有很多人沿着河流方向往外逃窜……

    在乱糟糟的曹军队列之中,魏延没能看见属于曹军大将的旗帜。

    这是曹军大将已经死了?

    还是没有往这个方向逃出来?

    亦或是这家伙脸皮都不要,直接卷了旗帜混在人群之中?

    在魏延搜寻的过程当中,他忽然发现箭矢渐渐稀疏起来,不由得转头怒喝道,『放箭啊!继续射啊!』

    『将军……我们箭矢用光了……』

    一旁的军校有些尴尬且无奈的回答道。

    『这么快?』魏延愣了一下。

    虽然山地兵也是多面手,但是每个人携带的箭矢都是有限的,在战场上又不可能随用随补。

    曹军兵卒似乎也是发现了从黑暗里面射出来的箭矢稀少了,便是发了一声喊,乌泱泱的就往南逃……

    军校迟疑着,『要不……我们追杀出去?』

    魏延吞了一口唾沫,然后深呼吸了一下,抑制了一下斩杀更多首级的贪欲,无奈的哼了一声,摆摆手,『也罢,收兵了,不追了,算他们命大……』

第3115章新的忧虑

    关键的信息,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的。太原的崔钧也是如此,他急需信息,一直都没有回音。

    崔钧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心思不定,才是愁根。

    越是在中间位置,越是摇摆不定。

    愚钝者,也想不出什么道道来,所以大多数时候就干脆不想了。

    如果是一心为了骠骑大业的,也不用思考太多,只需要琢磨怎么对抗就是了。

    而现在崔钧心思不定,要琢磨的东西就多了,衡量利弊,确定好坏……

    太原的兵卒不多,也不可能会多。

    派人往阴山和平阳求援的信使都回来了,都带回来了不怎样的消息。阴山和平阳都没有发援兵,理由是曹军都没打到太原呢!

    这么说倒也没错,理由也很正当,但是真等曹军来了才发援军,能来得及么?

    崔钧焦虑,是因为患得患失,而患得患失的根源,是崔氏在太原之中的这些资产。

    这是崔氏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资产。

    崔氏是太原郡的执政者,同时又是太原许多相关产业的贩卖者,

    崔氏既是协会,也是裁判,还是运动员,所有的崔氏产业都是属于太原郡地方官府直系管理,直接委派,直接领导,直属产业,从上到下都是一条龙,『直』到了没法再『直』的地步……

    而这些表面上的『直』,背地里面的『弯』,就不足以外人道之了。

    崔厚因为盗卖事件,被罚过一次,也从此被驱逐出了关中三辅的商圈,退缩到了太原一带,但是也因为如此,导致崔氏产业在太原郡过于集中了。

    如果曹军真的围攻晋阳,就算是保住了晋阳城,但是周边呢?

    庄园,工坊,还有那些好不容易才搞倒手里面的耕田,以及耕田上的佃农,岂不是都要拱手让给了曹军?这又要损失多少?

    崔厚每天都在计算,每计算一次,都是直抽凉气。

    太原郡从桓灵二帝开始,其实边防军务设备就没有什么修缮过了,更谈不上什么加强,而崔氏到了太原之后,也没有将心思放在军务上,因为这些都是要花大钱的,而且动则就是需要好几年的工期,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投入巨大且没什么产出,所以根本不在崔氏等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就后悔了。

    若是当初多修葺一些军事堡垒,攻防设备……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是战,是和。

    没错,不是降,而是称之为『和』,就成为了当下崔氏最为头疼的事情。

    战有战的好处,毕竟骠骑之下,首重军功,若是真的全力和曹军作战,彻底的挫败曹军,甚至可以趁着曹军大败进军冀州,夺取郡县……

    想一想都很美。

    但是兵卒怎么来?统兵将领又是谁?不论是崔钧还是崔厚,都自觉没有这个奔战于千里之外,斩将于万军之中的能力,而如果让旁人去,岂不是给旁人做了嫁妆?

    再说冀州是人口大郡,太原才多少人,若是没有阴山和平阳的兵卒支撑,又怎么打?即便是他们尽可能的击败了曹军对于太原的进犯,最后损失又由谁来支付?与其这样,还不如与曹军议『和』,保存自己的实力为上。

    可是如此一来,几乎就等同于『叛变』了,毕竟骠骑才是实权掌控者,没得到骠骑的授权,便是私下和曹军商议……

    但是不管是战还是和,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先加强对于晋阳的防御。

    晋阳城是太原郡的郡治,也是崔氏核心,无论如何不可有失。一旦被曹军攻陷,简直不堪设想,所以崔氏在知晓了曹军进军之后,便是不惜成本的招募敢战勇士,准备在晋阳打造出一个不可攻陷的雄城。

    在晋阳城池城墙之上,来来去去的民夫在搬运着砖石,加固着城墙城垛角楼之类;工匠在增设投石车,强弩,在调试着各种守城器械;这一段时间来紧急招募的精壮汉子,也每天都在城墙上下操练不休……

    崔钧背着手,沿着城墙往前巡查。

    在他身后,则是崔氏的军校,崔家的小吏,崔家的护卫,前呼后拥数十人。

    『使君,曹军这次会真的来打晋阳么?这……这天气……』崔氏军校低声问道。

    毕竟当下已经算是深冬,山道之中难免冰雪覆盖。

    曹军不至于还要冒着风雪严寒来袭罢?

    崔钧也觉得曹军不会那么快来,但是他不能这么说。

    『不可掉以轻心!』崔钧目光扫将过去,『天寒确实难以行军,不过事有万一!不可不防!更何况,此乃我等备战良机,岂有等曹军至城下,方知军械城防短少之理!』

    『是,是是……』

    一干军校小吏连连应是。

    崔均所言,临时抱佛脚没有用,这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太原之前的军务……

    嗯嗯,反正领导说得都对。

    崔均在前方迈着方步,军校小吏默默跟上。

    衣衫褴褛的民夫在寒风当中哆嗦着,挑运砂土泥浆。

    『这些人吃喝如何?』崔均瞄了一眼,问一旁的小吏道,『切切不可克扣……』

    小吏连忙弯腰,『使君放心,都是足量的……每人每天一干一稀,四个饼子都不少的……』

    崔均点了点头,继续向前。

    小吏微微瞄了崔均一眼,便是眉开眼笑跟在崔均身后。小吏说谎了么?没有,只是没有说全而已。足量是足量,但是质量不一样,饼子是饼子,但是大小有不同。

    反正那些刁民也不知道原本下拨的是多少,这手指头缝松一松,不就是自己的了么?

    小吏很快乐。

    『曹军主力尤在潼关,太原之处乃为偏军。』崔钧又沉声对着军校说道,『这偏军也不可小觑……故而尔等要多加防备,严防曹军偷袭,绝不可懈怠!兵饷钱粮不得短缺!』

    军校又是躬身施礼,『使君放心!粮饷绝对不会短缺!肯定是足额给付!』

    崔钧点了点头,继续向前。

    军校瞄了一眼崔钧,便是堆上了满脸的笑,半弯腰在一侧引领着。

    军校克扣了粮饷么?

    没有。

    只是缓发了。

    先发了一部分,其余的打了条子。

    条子也是可以领钱的,只不过要过一段时间。

    如果急用钱,那么在军营之中还有专门收购条子的,一般五折,关系好的也有六折回收的……

    不一口气发足粮饷,也是为了穷鬼们好。

    要提倡节俭,不能铺张浪费,一下子给穷鬼发那么多粮饷,穷鬼拿去乱花怎么办?岂不是违背了领导的美意?现在反正是足额下拨粮饷的,至于那些穷鬼自己将粮饷条子给贱卖了,又能怪谁?

    军校将官自然也是很快乐。

    崔钧点了点头,又是说道:『曹军若至,尔等当奋勇,若保晋阳不失,诸位皆有大功!届时定然不吝封赏!如有懈怠,致战不利者,亦是严惩!可都听清了?』

    崔钧不知道他这些小吏军校的行为么?

    知道的。

    但是崔钧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都是崔氏的族人,沾亲带故的,再说了,人都是要吃饭的,只要这些人能办事情,崔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有崔氏的人才能信任,要是不信任崔氏自己的人,还能信任谁?

    难不成去信任那些贱民,穷鬼么?

    那些贱民穷鬼会和自己一条心么?

    所以啊……

    『诸位!如今太原危急,,』崔钧声音沉稳有力,铿锵有度,『吾等皆为同声同气,当齐心协力,携手共进,共渡难关!』

    『谨遵使君教诲!』一群人又是连忙应声,不仅是声音配合默契,连弯腰的幅度都是一致的。

    崔钧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番巡查下来,似乎一切都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却有些发慌……

    ……

    ……

    滏口山道之中。

    夜色笼罩之中,一点点的篝火光华,沿着东西方向蔓延开去,足足有四五里的距离。

    每一处的篝火就是一顶帐篷。

    夏侯惇驻扎于此。

    因为山道所限,所以每四五百的兵马,结成一个小营,然后沿着山道绵延成为一个硕大的营寨,就像是长蛇一般卧在山间。这样的营寨,自然无法竖立起寨栅,挖出壕沟设成戒备森严的营盘,只能是用搜集来的土木石块设成临时鹿砦,然后在营地的四周,架设一些拒马和陷阱,布置岗哨。

    兵卒将辎重挡风的钉在木板上,然后架设起一个个的简陋营地,燃起篝火取暖,并且向外撒出游骑做严密警戒。

    这样的小型营地,互相掩护,相互相接,为了严防骠骑军偷袭,每一波四五百的斥候,三班轮换,一则是为了警戒,二也是为了不走漏什么消息。

    当然这样的大规模的值守,也带来了兵卒的疲惫,每一次轮换回来的兵卒,进了营地都是打晃,很多只是胡乱吃喝一番便是倒头就睡。

    冬日行进,无疑是让兵卒相当疲倦。

    夏侯惇的中军营地,就扎在这些小营地当中的一个前后可以呼应的位置上。

    在中军帐篷的一角,夏侯氏忠心的护卫和衣而卧,倒在皮毛垫着的草垫子上呼噜扯得震天响。另外一些值守的护卫,眼中也是通红,强撑着睡意。

    在这数十名或坐或睡,疲惫不堪的护卫边上,坐在篝火一侧,身形仍然端正笔直,披挂了核心盔甲的夏侯惇,正扶着膝盖默默沉思。

    亲卫们都看出了将主的心绪不好,也多少猜出了一些原因,但是也不好劝慰。

    曹军进展缓慢,壶关久久未能克之,天气越来越冷,消耗越来越大,兵卒冻伤的也有不少,如此种种问题,都压在夏侯惇肩膀上,都需要夏侯惇做出决定,进行安排。

    一名护卫轻手轻脚的将放在一旁已经发凉的吃食,重新端到篝火上去加热。

    军中吃食,一般来说也不可能是多么精细,就算是夏侯惇,也无非就是在寻常兵卒的食物基础上,再加上一些腌菜肉糜什么的,就像是当下这一碗,就是在分不清是什么的糊糊的基础上,加了两条肉干,现在已经重复加热,混成了一团,在篝火上咕嘟嘟的冒泡。

    护卫相互递送着眼色,然后有人在眼色当中被挑选了出来,用布垫着铜碗,送到了夏侯惇的身侧,『将主……吃一些罢……』

    夏侯惇点了点头。

    他心很烦,没有多少食欲。

    开战之初,夏侯惇真的觉得此次出击,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就算是自家军马不能一举而破关中,也能打断斐潜的发展势头,重新将斐潜拉扯到统一水准,亦或是更低的层面上,但是……

    随着战事的推进,夏侯惇的信心满满,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除了涉县还算是顺利之外,其余的事情就慢慢的变了味道。

    夏侯惇带领的步卒,自然也是曹军当中的精锐,但是并没有在山道之中行进的经验,对于太行山中的认识也不深,尤其是进入冬季之后,这山中的严寒远远超出了夏侯惇的认知。

    如今在山道之中,进退两难。

    『报!』一名兵卒顶着寒风到了大帐之外,『卞护军来人!』

    『传进来!』夏侯惇立刻说道。

    不多时,一个疲惫不堪,同样也是狼狈不堪的信使扑在了夏侯惇面前,将卞秉负伤,然后执意南下,但是到了一半的时候却因为病重而不能前进的消息,禀报给了夏侯惇。

    『……』夏侯惇久久沉默无语。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乐进在壶关等着卞秉的支援,而卞秉却病了,难以行军。

    夏侯惇进得太行山之后,才明白这山道是如何的难行,看着近,可惜不能走直线,绕着圈子下去,在绕着圈子爬上来,一天可能就只能爬一座山。

    小部队还能急行,大部队就只能沿着既定的道路来走,否则补给水源一出问题,都不用打,自己就败散了。

    『如今军中由谁主事?』夏侯惇问道。

    兵卒禀报,『乃是军侯石建。』

    夏侯惇点了点头。

    石建,陈留人,是夏侯氏发掘出来的敢战之士,颇有武勇,算得上是夏侯氏夹袋当中的人物。忠诚当然是没问题,不过能力上,略微一般。

    『令石军侯假摄军务,领兵速与乐将军汇合!至壶关后,暂归乐将军统领!』夏侯惇做出了决定,『此外,速派医师,调送卞护军回中牟治伤!』

    不管怎么说,卞秉都是要去营救的,否则……

    即便是夏侯惇心中清楚,这太行山道,就算是健康的人都不一定能走得顺畅,更不用说是生病的卞秉了,但至少要做一个样子,总不能直接说没救了等死吧。

    兵卒得了命令下去了。

    夏侯惇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卞氏比夏侯氏还要更惨,没几个能出息的。

    这也是封建王朝的无奈,家族底蕴不是说有就有的。卞夫人整个家族出身都低,否则当年卞夫人也不会成为了歌姬。现在虽然贵为曹操夫人,但是家族短板也不是说补上来就能补全的。

    不读书,不掌握一定的知识,就算是坐在了高位上,也不能长久。

    卞氏已经很努力了,只可惜,若是如今卞秉一死……

    战场之中,生死无眼,有时候气运不济,可之奈何?

    夏侯惇思索之时,军侯高迁则是走了进来,向夏侯惇缴令。

    高迁和石建一样,都是属于夏侯氏开发出来的储备人才。

    夏侯惇当然也想要尽可能的用夏侯氏的人,但奈何夏侯氏家族人口基数本身就少,而且关键是没几个真能打的……

    卞氏的窘迫,夏侯氏一样也有。

    也不知道夏侯渊如何了?

    夏侯惇心中忽然一阵烦闷,眉头紧皱。

    高迁不明就里,见到夏侯惇表情不佳,便是有些忐忑的问道:『将军……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夏侯惇压抑住了自己烦闷的心绪,沉思了片刻,决定还是要按照原定的计划,向太原进军,如此才能减轻曹操方向,以及幽北方面的压力,毕竟在山中,曹军步卒才不用担心骠骑骑兵的威胁,可以发挥出更多的战力。

    『御寒衣物,便携粮草都准备妥当了么?』夏侯惇没有回答高迁所问。

    这些时日,夏侯惇可没闲着,他尽可能的收集了周边所有能够收集而来的衣物和粮草,为得就是能够凑出一支可以在严寒之下行进的部队。

    高迁低着头,『将军,这一次出击,共破了村寨两处……不过,这些村寨都是较为贫瘠,粮草衣物等皆是不多……』

    高迁带着人沿着山道去军营四周『补充』军需,太行山中虽然也有些小山寨,但毕竟地广人稀,就算是打破了山寨,也往往收获并不多。

    夏侯惇点了点头。

    虽说是意料之中,但是听到了这结果,依旧觉得不舒服。

    大军前行,消耗实在是太多。

    兵卒越多,需要的粮草就越多,御寒物资也就越多,虽然说有骡马等驮运,但是平均到每一个兵卒头上……

    夏侯惇思索良久,最终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他决定分兵。

    将冻伤的,羸弱的,疲惫的兵卒暂时留在这里,等待天气好转之后再往前行,而挑选出两千左右的精兵,带着骡马前行,直扑太原晋阳!

第3116章旧的习俗

    崔钧很蠢么?

    跟上帝比自然就蠢了。

    若是横评呢?

    那就要看大汉百姓对于官吏的评价标准了……

    对于大汉百姓来说,什么官吏能得到好评?

    不横征暴敛,不残害无辜,不搅乱民生就是好官吏了。

    可就这,也是大批官吏做不到。

    所以说崔钧究竟是好还是坏,是聪明还是愚笨?

    就像是夏侯?的策略,又算是聪明还是愚笨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夏侯?所采用的策略,无疑是非常冒险的。

    只不过战争本身就是在冒险,就算是计划得十拿九稳的,也常常会因为一两个小意外,或是小疏忽,就导致全面崩盘。

    曹操的赤壁,刘备的夷陵,孙权的合肥,诸葛的街亭。

    莫不如此。

    冬天里面长驱奔袭晋阳,兵力雄厚当然最好,可是兵卒数量一多,所需要的东西就越多,而越往山中,运输补给的线路就越长,即便是在山中讨伐贼逆,也并不能弥补所需所用的损耗。

    可如果让夏侯?就此放弃,什么都不做,呆呆的等到春暖花开……

    固然这样确实更稳,但是肯定是更慢。

    战事拖得越久,对于关中以及各地震撼的效果自然就越差。

    这一点,不用多说,夏侯?心中清楚得很。甚至可能再多打两次,就连震撼都没了,剩下的就是习惯。就像是当年秦国第一次被六国围攻,也是怕得不行,但是发现六国围攻也就那样的时候,反而增加了关中的士气,多了对于山东的蔑视。

    因此夏侯?只能做到他的最好,为了全局做出最多的努力。至于个人安危,并不是夏侯?首先考虑的问题。幸好夏侯?在进入太行山之初,就收拢了不少的走私行商,这些人对于太行山中比较熟悉,不至于让曹军找不到方向。

    向导带着夏侯?的部队,抄近道赶往太原晋阳,而沿途上山上的积雪,给了夏侯?等人额外的水源补充。队伍一路急行军,每天休息不过三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是在行进,或是准备野外的御寒。

    经过几日的急行,夏侯?终于是抵达了距离晋阳五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内,当夏侯?下达了休整的命令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兵卒都快累瘫了……

    主将夏侯?却没有休息的时间,尽管他也是一样的疲惫不堪。

    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寻找出晋阳的弱点,并且对晋阳展开攻击,而他现在对于晋阳的防御一无所知,没有一点的头绪。

    夏侯?召来了副将夏侯塍,一个自家的侄子,让他带着军侯高迁一起负责安置兵卒修整,布置防御体系,然后说道:抓紧时间让儿郎们休息,我要亲自去晋阳侦测一番。

    夏侯塍说道:将军何必亲自出马?让斥候前去查探就是了。

    夏侯?摆摆手说道,斥候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情报,难免会有疏漏。我亲自去查看,就能迅速做出判断,尔等在此待命,随时准备出战。

    夏侯?意已决,众人也不再多劝。夏侯?又是多嘱咐了两句,然后才带着贴身护卫十余人,再加上二十几名的斥候,赶往晋阳左近。

    晋阳一带,已经基本上处于戒严的状态,但是城中毕竟还是需要补充一些日常消耗的材料,因此三天会打开一次城门,让城中普通的百姓外出樵采。夏侯?前来的时候,刚好就碰见了外出樵采的百姓,于是很快就抓住了几名舌头,让斥候刑讯问话。

    夏侯?眺望着远处的晋阳城,眉头紧皱。

    一座城池好不好打,夏侯?看上一眼,心中多少也有几分的计较。

    晋阳城左青龙右白虎北有玄武……

    风水术语看起来很是玄乎,实际上简单来说,就是依山带河,北面有山挡住了南下的寒流,相对就会比山北暖和,有山作为依靠,有水作为源头,自然就是风水上佳之地。

    当然晋阳周边的山并不是很高,但是也妨碍了部队的展开,使得攻打晋阳的角度并不多。

    而且晋阳作为太原郡治,护城河壕沟吊桥角楼什么的,都是不缺。

    夏侯?还看到了在城墙之上林立的弩车和投石车,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沉吟不语。

    城墙之上,旌旗飘扬,似乎有人影来回巡查。

    城内有多少人马暂且不知,但在城墙之外,沿着汾河,还有一片硕大的营地,至少要有五六百的帐篷,如果以一什人居住一个帐篷来算,那么至少城外这个营地之中,就有五六千人!

    这还怎么打?

    有地形优势,有城墙依靠,有充足兵械,有充裕人手……

    夏侯?眉头紧锁。

    来。夏侯?向一旁招了招手,叫来了一名亲卫,你比较懂这投石弩车,看看这城上的器械布置,可有什么弱点……

    正常来说,如果引兵进攻,一定避不开这些弩车和投石车。

    这些弩车和投石车,曹军也同样有。在两三百步上,简直是无人可挡。

    亲卫盯着那些投石车和弩车,琢磨了片刻,摇头苦笑道:将主,这些弩车投石,分布要处,若是进攻,定然是……除非是掘穴而进……

    亲卫说了一半,也不说了,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事情不靠谱。

    掘穴?这要多少人力?夏侯?皱着眉。

    亲卫愣住了,他随口说的,不会当真罢?这天气,土层都冻住了,就算是真挖,又要挖多久?

    好在夏侯?似乎看到了亲卫惊讶,便是说道:某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人力这投石弩车,一般来说,需要多少人来操控?

    亲卫沉吟了一下说道:弩车一般来说是十五人到二十人,投石车看石弹的远近,至少也要二三十人才可以挽动,多则要四五十人……

    夏侯?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在在晋阳城墙上扫过,弩车投石车加起来大大小小接近百架,若说这骠骑长于制器,可节省这人力所用……按照平均来算,这投石弩车近百数,操控之人就要两千以上……而这晋阳之中,又有多少正兵甲卒?

    这……将主的意思是……这城中……不,这营地之中,多半都是民夫?亲卫也反应很快。

    此刻斥候也来回报,刑讯的结果,也和夏侯?猜测的差不多。晋阳城中的兵卒并不多,而城外的大营,看起来很是磅礴,但实际上是在这一段时间来收拢的避难民夫。

    只不过抓捕的舌头,对于城中具体兵卒数目,依旧说不清楚。

    夏侯?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盯着远处的城外营地。

    营地西面紧邻着晋阳城墙,东面则是汾河。营地大概覆盖了两三里长的河岸,为了取水方便,距离汾河并不远。营地之中也有营寨的栅栏和哨塔,初看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夏侯?又是仔细查看,营地和晋阳的间隔,大约是两里,可是有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距离城池很近。另外在紧靠城墙处,还建有一些棚屋,似乎是囤放了城外营地日常所需的器物仓库。

    夏侯?心中迅速勾画出了一个方案。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城门处低声道:将主,敌军巡哨!

    晋阳城门之处,出现来了一小队的骑兵,数目不多,只有七八骑,而且从其动作来看,并不是发现了夏侯?等人,而是日常巡查而已,沿着被马匹踩踏出来的道路徐徐向前。

    夏侯?盯着那些巡查哨兵,又琢磨了一些什么,便是挥了挥手,带着人默默地退了回去。

    虽然夏侯?制定的计划,依旧是简陋且不完善的,但夏侯?等人急行军到了晋阳,包括夏侯?上下都是疲惫不堪,已经是拖不起了。

    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夏侯?带着人手,埋伏在黄土沟壑之下。

    稀疏的荒草并不能完全遮蔽夏侯?等人的身形,但是黄昏的阳光正好照着这些巡弋的哨兵脸上,使得他们并不能非常清晰的看清楚周边的一切。

    在远处的树林之中,千余名的曹军兵卒已经准备就绪。

    晋阳哨兵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依旧是踩踏的原本的巡弋路线在走。因为长期沿着一条路线行进,使得山坡上都出现了明显的印迹。就在这些哨兵在经过埋伏地的一瞬间,夏侯?低声喝一声,曹军士兵便是几乎同时发动了攻击。

    箭矢呼啸而出。

    绊马索被扯得笔直。

    晋阳巡弋哨兵措手不及,当即或是被射中,或是被绊倒,小道上响起一片惨叫声。

    还没等这些晋阳哨兵发出什么示警的信号,埋伏左右的曹军便是已经扑出,将五六名未中箭的晋阳哨兵包围,乱刀砍死,然后收拾尸体,剥下了其衣装。

    大多数战斗之中,时间就是一个决定胜负的关键。

    这里夏侯?带着人收拾了哨兵,然后很快就有一队死而复生的哨兵,沾染着血迹和尘土,原路返回,而在另外一边,远处之中的树林里面的曹军也在得到了信号之后,开始向晋阳的大营之处移动。

    或许是觉得有哨兵就足够了,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在忙着准备吃晚脯,当曹军扑向城外营地,甚至看见那些营地里面的民夫正在聚拢于一处准备排队吃饭的时候,晋阳城墙上才有人指着那些扑出来的曹军兵卒发出了喧哗之声……

    曹军来了。

    曹军真的来了。

    曹军肯定要来了。

    曹军……

    一次次的重复宣导提醒,并不能让这些晋阳的守城兵卒叠加多么强的戒备警惕性,反倒是出现了狼来了的效应,谁都似乎知道曹军会来,但是谁都觉得不会现在来。

    天寒地冻的,谁会这个时间点来打晋阳?

    没听崔使君都说了么,要抓紧现在的时间修葺城防工事,这就说明了曹军还有一段距离,还没那么快的出现在眼前……

    因此当曹军真的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

    城外的民夫大营,丝毫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慌乱奔跑的民夫毁掉了一切的秩序,也浪费了所有搭建起来的防御设施,哨塔之上零星的几个弓箭手在见势不妙的情况下也是忙不迭的连跑带跳的逃走了。

    浓烟滚滚,不知道多少帐篷被点燃。

    吃饭的碗,劳动的锄头,破烂的衣服,被丢弃得到处都是。

    分发给营地里面丁勇的长枪和战刀,也同样被丢在了地上,就像是之前这些丁勇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巡检训练,不仅是人,连鸡鸭都不敢杀一般。

    善良在刀枪临头的时候一文不值,放弃抵抗也并不能换取丝毫的怜悯。

    民夫营地之内顿时一片血腥,尸横遍野。民夫惊恐万分,大喊大叫的四散逃命,不知道多少民夫被杀死、被烧死,被踩踏而死,整个大营顿时被恐惧笼罩。

    随着民夫大营的混乱蔓延,晋阳城也准备紧急关闭城门,但是乔装成为晋阳哨兵的曹军便是砍死了前来关闭城门的兵卒,而后来那些在本能之下,企图逃往安全场所的民夫,则是接替了曹军的攻势,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也将企图前来补位的晋阳兵卒推倒在地,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城墙之上的晋阳守军被眼前混乱的场面,冲天的火焰惊呆了,他们站在城墙上,心惊胆战地望着已蔓延数里的火海。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守军平日里面总是觉得骠骑人马有什么了不起,训练能比划两下就差不多了,搞得累死累活又有什么必要?崔均安排自己人担任军校小吏,这些军校小吏也就同样也安排自己人担任更底层的职务,从上到下都是自己人,毕竟用自己人才是用好人,用对了人。

    大汉官场的规矩,向来就是如此。

    做工作不可能一个人做,崔均就算是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几根钉子,对吧?所以必须要依靠他人,除了依靠骠骑授权之外,同样也需要依靠下属的执行,用人自然就显得非常重要。下属不仅是需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所以一个能力强的但是不听话的下属就往往会被排挤,不管是谁都喜欢用一个能力不强但是能听话会做人的下属……

    这些问题在寻常时刻并不能体现出什么问题来,但是一旦到了危急时分,稍微的偏差就可能导致恶劣的后果。

    在靠近城墙一面的棚屋里面,是大营的仓库,里面存放着大量供应军队和民夫的粮草和军械,仓库营和民夫营相隔约有一里,平时戒备森严,严防烟火。现在则是根本无人看守,也防不住火焰灼烧,随着这些建在城墙边上的仓库被点燃,火势延烧迅猛,炙热的热浪不断向城墙扑来,使城墙东面半段已无法呆下去,城上士兵纷纷向另外一面撤退。

    城头上的兵卒慌乱为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些被黑烟所熏烤而不得不撤出来的兵卒之中,便是有夏侯?乔装打扮的一行人混杂在内。

    他们的目标很是明确……

    铛铛铛!

    铜锣敲得震耳欲聋。

    列队!列队!

    崔氏军校急的满头大汗。

    乔装的曹军兵卒偷偷的靠了上去……

    噗!

    正在发号施令的崔氏军校被背刺了,瞪圆的眼流露出惊恐且无法置信的神色,试图扭过头去看究竟是谁动的手,却被背后的曹军一脚踹倒在地。

    逃啊!乔装的曹军一脸的血污的大喊,就那几个钱,值得卖命么?!

    另外一名曹军也是大喊着,他这是要让我们去送死!谁没有一家老小!要送死你们去!老子要逃命!

    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这些乔装曹军的口音多少有些怪异,只是看着被杀了的军校发呆,然后被涌动的兵卒一带,便是不知不觉的往后就逃。

    被烟火熏烤的城墙上,兵卒站不住脚,纷纷逃避,而没有被烟熏的地段,则是要么被乔装的曹军暗中搞事,要么看着那些逃走的兵卒狼狈而来,也被吓破了胆,纷纷跟着一同往烟火少的地方而走。

    如果说崔均没有把太原看成是自己的自留地,没有有意无意的排挤那些被派遣而来的骠骑官吏,巡检军士,那么晋阳城墙或许不会崩坏得那么快;如果说崔均没有任人唯亲,导致其手下也是有样学样,把持权柄,那么分散出去的这些权柄也会在这个时候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如果崔均没有排挤走阎柔,那么至少在当下也有武力高强的将领可以带着兵卒去力挽狂澜……

    可惜,如果永远只是如果。

    万事万物都可以在事后的时候如果一番,然后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可是却没有多少人可以在事前的时候去真正的尽一切的努力。

    假设最恶劣的结果,然后根据这些假设好好的,认真的去做事情,将事情做好,变好。

    不是人真的傻,而是有私心。

    私心会蒙蔽了眼睛,堵上了耳朵。

    包括崔均。

    崔均此时此刻,也听到了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惨叫之声,看到了如同铺天盖地一般挤压而来的黑烟,顿时感觉胸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连呼吸都困难无比。

    怎……怎么……回事……

    崔均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回来一般,空洞且零碎,和平日里面铿锵有力,沉稳有度的声线完全是天差地别。

    一名被烟熏火燎的,沾染不少污血的士兵到了崔均面前,大喊道:使君大事不好!曹军攻城,城门失守!城破了!破了!

    崔均仿佛被雷击一般,一下子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曹军在这个时候进攻,更没有想到曹军这么快就能破城!

    现在曹军真的来了,他才意识到问题大条了,自己犯下了大错……

    晋阳城就这么陷落了?

    假的吧?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wenxuebbs.bsp;

    ybzw

    qqshuba.bsp;

    dzxiaoshuo.bsp;

    xjtxt.bsp;

    papabook.bsp;

    dushuku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41/ 第一时间欣赏诡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马月猴年所写的《诡三国》为转载作品,诡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诡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诡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诡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