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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57章突袭,夜袭

    坚决不过河,但是没有说不让魏延上床……呃,船。

    上了船之后定然也就是说先摩擦一下……

    魏延摩挲着战船上的护栏,就像是手中有砂纸在打磨木头一般,粗糙的老茧摩擦护栏得沙沙作响。

    心痒,手也痒。

    可是得忍着。

    如果是旁人的号令,魏延早就急不可耐的冲出去了,然后一头将食盆拱翻……

    嗯,将陕县攻下……

    在骠骑集团之中,魏延只会听从两个人的话。一个就是斐潜,因为魏延最为敬佩的就是斐潜,而愿意听从庞统的话,则是因为在武关道上见识过庞统的操作,晓得庞统这黑胖鸟不简单。

    和大部分出身比较贫寒的将领一样,魏延也喜欢位居前线作战。这种习惯,说好,也并不好,因为这种作战方式并不能适合大多数人,一旦后人认为前线将领才是正确的,就有很大概率会直接掉进坑里面去。

    前线型将领不是谁都能胜任的。有一些人可能距离死亡惨状比较远的时候,可以冷静的思考,稳妥的布置,但是只要有人死在他面前,就会立刻慌乱起来,头脑发木,迟钝得就像是一块石头,动也动不了。这种人在没改之前,就只能最多是放在后线,真放在前线是会害人的。

    同时,从大局来看,军校需要勇猛,而将领不能只有勇猛。

    这或许就是庞统严令魏延不可渡河的最为根本的因素。身为将领,自然最重要的就是『将』和『领』,只懂得『将』的,或是只懂得『领』的,显然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至于那些混个名称的,那就更加的谈不上什么『将领』了。

    『下帆!下锚!』

    临近对岸的时候,魏延下令道。

    水手稳定住了船身,然后将铁锚扔到水中,发出嗵的一声水响。片刻之后,楼船被拉扯得嘎吱嘎吱作响,然后在水面上停了下来。

    『放开小船!出发!』

    魏延让人放开了楼船屁股后面系着的小船,然后在水声之中,看着这些小船朝着对岸慢慢的划过去。小船并不大,一共三艘,每艘乘坐十人。

    魏延斜斜瞄了身侧的贾洪一眼。

    贾洪抱着魏延的战刀,面无表情。

    虽然在夜色之中,表情什么的并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两个人都能从对方肢体语言上,明白对方的意思……

    『看看,我没过去!』

    『你过去就死定了!』

    出动三艘楼船作为掩护,魏延居于楼船之中,而真正前往陕县突袭的兵卒只有三十人,由屯长统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就算是这三十人全数都折损了,也不会对于魏延有什么妨碍。

    贾洪最终同意魏延施行这个策略,这就是最为根本的原因。

    为了引诱魏延渡河攻击,陕县并没有在河岸上安排太多的岗哨。这些岗哨松得就像是杠精的嘴,随便都能扯开。

    三只小船的影子,渐渐的消失在前方。

    魏延捏着楼船的护栏,似乎表现得比他自己亲身夜袭都要更紧张一些。

    在不知不觉当中,魏延跨过了从『领』到『将』的转变,他不再是一个只会在战线前面大呼跟我来的前线战将,也开始往懂得要如何挑选人才,并且使用人才的『将领』而转变。

    三十名兵卒,包括那个领队的屯长,都是魏延在自己手下之中,一再考量之后挑选出来的,那些人是武勇有余而精细不足,那些人灵巧过人但是力气稍逊,每一个人可能都有其擅长的一面,有不擅长的东西,而魏延必须将这些人统筹安排成为一个小队,然后还要搭配上有经验的屯长,消耗的精力让魏延感觉比他自己带着杀一场都要更累。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等待的时间比较难耐,魏延忍不住低声对着贾洪说道,『夜袭……最关键的不是杀多少人……而是怎样才能出其不意……曹军肯定有预防,说不得还在临近粮仓之处布置了陷阱……铁蒺藜,警铃绳,陷足坑……我们会用这些,曹军肯定也会懂得用……』

    贾洪瞄了魏延一眼,没接话。

    魏延也没在意有没有贾洪捧哏,继续说道,『但是就算是再多的陷阱……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曹军没那个时间重新架设新的粮仓……所以,还是原来的那个粮仓……知道我之前为什么没烧了粮仓么……嘿嘿……我在粮仓里面做了些手脚……现在就看能不能有效了……』

    『三十人里面,有六个良弓手,正常有两轮机会,最多三轮……只要一箭,只要射中一箭……就能烧了它……』

    现在贾洪不念叨了,换成了魏延在念叨。

    贾洪听着,然后有些明白了过来。

    陕县的粮仓的位置,是在城东。或许是因为东方属木,粮食是木之精华的这个概念,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粮仓一开始的时候就建在那边,然后不管是当年大汉派遣的官吏,还是后来董卓,亦或斐潜,以及其他的什么人占领了陕县之后,都没有要挪动粮仓位置的想法。

    曹军也不可能另外架设粮仓,一方面本身这里囤积粮草,就是为了作为诱饵来引魏延出动,另外一方面是不管是新建,还是露天存放,都有概率会导致粮草受潮损坏,所以还不如放在原本的粮仓之中稳妥。

    所以,粮仓的位置,是确定的。

    而确定了粮仓的位置之后,粮仓的弱点,也就可以同时确定了下来。

    陕县的粮仓是地上仓,是用石块砖块构建而成的。

    汉代的粮草烘干技术并不能像是后世那么精准,因此难免就会有一些粮草在堆积的时候会自生热量,如果不能通风将这些热量及时散出去,就有可能引发自燃,因此粮仓一般都会采取某种特别的结构,来保证一定的通风需求,同时又不能让雨水泼溅进来。

    老鼠是会爬墙的。为了防止老鼠以及其他偷食粮草的动物爬进粮仓内,陕县粮仓的外壁都特意用比较光滑的砖石,同时配有厚重的木质铁条门,可以说是相当难以在正面摧毁,唯一的弱点就是二层檐中间的间隙。

    直接由墙体延伸上去的第一层的屋檐,和墙体紧密相连在一起,没有缝隙,但是在第一层的屋檐上架起来的第二层屋檐,就有了一圈的间隙……

    魏延所说的『手脚』,多半就在这其中了。

    或许是火油,但更可能是装成驱虫驱鼠用的火药……

    粮仓两层屋檐之间,那一圈用来通风排气的间隙,就成为了考验良弓手的目标。

    如果陕县城池是完整的,是精心修缮的,那么在粮仓外延是有一圈城墙保护着的,就算是弓手也找不到什么机会,但是陕县的城墙已经多久没有修葺过了?五年,十年?

    魏延可以断定,曹军一定在这些垮塌城墙之处,布下了各种陷阱,因为只有在这些地点才最好攀爬,也符合偷袭的需求。

    为了让魏延能够放心大胆的爬城墙,说不得曹军还会特意撤开一些距离,让出一定的空间来……

    可这一次,魏延不准备翻墙头。

    在城东北,有一段垮塌的城墙。

    因为城东北角相对高一些,所以从垮塌的城墙之外,是可以直接看见粮仓的。

    魏延让他精心挑选出来的良弓手,也就可以在城墙垮塌的外边,直接朝粮仓抛射!

    一旦点火,不管之前曹军哨兵有没有发现这些兵卒,必然都会引发警报,而在警报发出之后,这些兵卒就必须立刻后撤,所以就算是魏延派出的兵卒能顺利抵达城墙外围,也顶多只有三轮抛射的机会。

    三个大粮仓,里面都是一垛垛的篾子围起来的粮食棚子,不管是篾子还是粮食,都是易燃物……

    火箭,只要中了一发,就是干柴烈火一般!

    当然,前提是要射得进去。

    距离不是问题,因为大部分的良弓手都能在同样的距离上,在训练之中保持高命中率。

    有问题的是角度、夜风、以及加上了火油的重量变化……

    所以,对于能不能成功,魏延其实也没有底。

    他只是抱着就算不成功,也要恶心曹军一把的想法来制定计划的。

    夜色之中,在陕县之处的轮廓下,忽然之间多了几点火光,随后那些火光就像是飞鸟投林一般,向着粮仓飞去……

    随着这些火鸟在空中划过那玄之又玄的轨迹,陕县就像是被狠狠捅了一下的马蜂窝,顿时就躁动起来!

    示警声,喊叫声,顿时响彻云霄!『中……中了没有……』不知不觉当中,贾洪也到了楼船凭栏前,伸长着脖子死命眯着眼盯着,『中了没有……』

    『鸣金!快!』魏延沉声喝道,『让他们回来!曹军伏兵出动了!』

    在陕县一侧的山脚处,转眼之间就涌出了一大片的火光,急速着往河岸这里逼近。

    接连不断的鸣金声音,尖锐得就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

    『撤!快撤!』魏延拍着护栏,有些焦急的低声喝道。

    在这一刻,魏延和贾洪两个人就像是调换了灵魂。在没出发之前,魏延急躁得就像是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飞出去的熊孩子,但是到了现在,却是魏延在最先惦记着撤退,而贾洪还在追问着有没有射中……

    影影绰绰之中,魏延派出的兵卒带着火种,冲到了河岸边,开始推着船只下河,而在他们身后,曹军兵卒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遍布了整个的视野,高举着火把朝着河岸之处冲来!

    『坏了!』魏延看着,忽然一拍巴掌。

    『怎么了?』贾洪很紧张,胡须哆嗦着问道,『怎么了?什么坏了?』

    『船没正过来!』魏延伸手一指,『有曹军已经追上来了!』

    『哪里?』贾洪睁大了眼。他的年龄比较大,现在就跟老瞎雀一样,瞪圆了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之前上岸的时候,船只是冲着岸边,而现在要退回来,船只不会自动转向,当然是屁股向着河流,然后还需要上船了之后调转一下船头,虽然说调转船头在平日里面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十分的重要,或许就差一点……

    『准备接应!射出标识!』魏延大声下令。

    旋即便是有带了火布的箭矢,高高的抛射到了岸边,斜斜扎在了地上。箭矢上的火焰跳跃着,照出了周边的一些黑影。那些黑影很快的扑到了这些火焰上去,然后火焰就消失了。

    『果然如此……』魏延大喝,『放箭!放箭!最大标识!』

    『风!』

    『大风!』

    随着楼船之上呼喝声,箭矢的尖啸声加入了寒风的欢唱里面,然后朝着对岸张开了怀抱。

    冰冷,黑暗,死神的怀抱。

    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中,但是随之而起的惨叫声,则是让魏延知道,他的判断是对的,曹军那些火把虽然看起来还在相对后面一些,但是实际上已经有一部分的曹军冲到了近前!如果不是魏延提前射出了标识,查看到了这些黑影,那么说不得其他人都会以为曹军还有一段距离,还没追上来!

    『所有人!投弹准备!』魏延派出小队当中的屯长,半站在水中,见曹军已经近前,便是一边从腰间解下了手榴弹,一边大声呼喝着,倒数着口令,捅破了蜡封,然后点燃了引线,『三,二,一!投!』

    曹军的箭矢落了下来,噗嗤噗嗤的扎在地上,也扎在人身上。

    为了行动便利,夜袭的小队并没有穿重甲,而是穿着两当铠,外加皮兜鍪。这种铠甲在防护躯干上还算是凑合,但是对于四肢方面,就有太多的空档了。

    曹军的箭矢旋即就导致不少人被射中,惨叫出声,但是下一刻就被巨大的轰鸣声所遮掩过去!

    突击小队投掷出来的手榴弹,并没有完全都爆炸,或是因为紧张没能完全点燃引线,或是下水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了,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但是十枚手榴弹里面引爆了四五枚,也是立刻打乱了曹军紧追不舍的步伐,让曹军追击的脚步顿时就是一乱!

    魏延又是在栏杆上一拍,『对了!取大黄弩来!掷弹手!在弩矢绑上手榴弹,朝着人多的地方,给我射!』

    『大黄弩?』贾洪有些困惑。

    『上次运来的粮草,也有最新的邸报!』魏延大笑道,『朱文博在函谷,用大黄弩炸曹军……刚好船上也带了一些来……』

    说话之间,便是有兵卒开始在船甲板上,朝着河岸上射出了加料的弩矢……

    轰隆一声巨响,在漆黑的夜色里面,忽然之间多了片刻的闪耀。

    在闪耀的光火之中,似乎能看到有个人影被抛飞上了半空,然后再跌落下来……

    『啊哈哈哈!』魏延笑着,『这玩意真好使!你说这朱文博的脑袋,怎么想出来的?!』

    『火!啊!』贾洪忽然指着陕县之处叫了起来,『看!着了!点着了!』

    魏延定睛细看,顿时哈哈大笑,『好!哈哈哈,可惜,可惜就烧了一个……要是能蔓延到另外两个仓就好了……』

    虽然嘴上说只烧了一个,但是魏延也依旧很开心,朝着船上甲板的兵卒大喊,『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快!接应我们弟兄回来!』

    甲板上的兵卒一阵欢呼。

    『射射射!都给老子射出去!』

    『动作快些!』

    『绑好了,上弩机,准备点火!』

    大黄弩绑上手榴弹的战术,被朱灵传递到了关中,然后很快的又传递出来到了河东。经过庞统的批注,这种战术已经被认可,并且有在后续的演化和改良当中。邸报上说在考虑采用弩车的弩枪,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所以当下用大黄弩捆绑手榴弹有效的,想要更进一步的演变,则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朱灵在第一次使用这个战术的时候有许多的限制,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而在庞统的批注之后,这些问题大多数得到了改进,比如用更长的竹筒来保护引信加长燃烧时间,用加粗的引信来保证点燃的成功率等等,这些方面的改良其实就是文官和武将的思维差别体现。

    武将往往会紧盯一个目标而不能全面的思考,而文官往往也有大量繁杂发散的思维而无法集中,而关中的模式显然让武将和文官之间的配合程度上了一个台阶,新战术的运用和发展,也体现出了在制度上的优劣与否。

    当然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基本上都不在魏延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是觉得从关中传出来的这个战法很有意思,他也很愿意去尝试新的战术,虽然这些战术他可能之前从未使用过。

    魏延被限制了,不许过河,但是曹军不知道。

    魏延没有在突击队列之中,但是曹军不清楚。

    战场永远都是一面单面镜,看到的永远也都是自己眼前的这一面。

    曹军试图埋伏,捕捉魏延等人,但是魏延一方有新式战船,无疑就是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至少是在大河上的主动权。

    但是魏延一方白天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渡河,显然不可能,所以魏延的偷袭,必然就在夜里。

    曹军知道这一点,也就故意露出了一些破绽。

    可是,谁能想到,魏延玩突袭,竟然能玩出这些花样来?难道不应该是嗷嗷像是野猪一样的猪突,然后到了陕县之中才发现中了陷阱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射!!射死那些家伙!』

    曹休大喊着,但是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当中,曹军停下了脚步,蜷缩在黑暗里面,不敢向前。

    箭矢落在小船的周边,但是因为距离较远,杀伤力并不是很足,而小船的斗篷,能够提供一定的遮蔽效果。

    『追上去!杀上去!』愤怒的曹休,在后面驱赶曹军向前,他怀疑在突袭小队当中是有魏延的,但直至他靠近了河岸,在楼船上的光火里面看到了魏延的身影之后,便是感觉浑身无力,手中的战刀垂了下来,也不再敦促了。

    魏延胡七八撸的输出了一阵,解了气,爽了,提着裤子,哈哈大笑着,叭咂着嘴,有些意犹未尽,『我说,当下此等良辰美景,难道贾参军就没些感慨,感想什么的么?』

    『啥?(⊙_⊙)?将军之意……』贾洪愣了一下,『难不成还要写个赋么?』

    魏延一拍巴掌,拍了拍贾洪的肩膀,然后顺手抽走了之前给贾洪的战刀,『对!如此就多谢贾参军了!写好了记得给我拜读一二!哈哈,哈哈哈哈!起锚,回航!』

    『呃……』

    贾洪感觉有些不对劲。

    啊?

    怎么听着像是我要写?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写了?

    贾洪连忙转身,『等等!将军!等一下……』

第3058章这是卑劣的弊病

    颍川阳翟之中,有一山丘。山丘不大,唯有一院落依山而建,院落之中颇为简陋,却是日日宾客不断,笑语纷纷。

    在院落大门之前,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雕刻了『邯郸』二字。

    阳翟之中,却有邯郸。

    此处名为『邯郸』的庄子,是属于邯郸淳的。

    邯郸氏算是一个比较奇特的姓氏分支,在魏晋之前还比较常见,而在魏晋之后就渐渐的消失了,或许是溟灭在了五胡乱华之中,或是因为政治上的站队失误导致被抄家灭族,余者也不得不改变姓氏苟活于乱世……

    只不过现在的邯郸氏的邯郸庄,却是阳翟清流人士其中一个部分的风向标。

    邯郸氏之中,如今比较出名的有二,一人为邯郸商,现在正担任雍州刺史,另外一人则是邯郸淳,风流名士。

    名士自清流,大多数的『名士』都是觉得自己又清又流的,但实际上清流也分好几种。喜欢对什么事情都喷喷的,指点江山最拿手,落到实事无一处的是一种;而另外一种则是类似邯郸淳这样的,嬉笑怒骂皆文章,一心只求躺平好的;剩下极小一部分才是真心隐士,不问山外之事的。

    邯郸淳大概属于第二种,或者说现阶段他是第二种。

    因为邯郸淳为人风趣,通音乐又擅长书法,也就自然引得不少人相约躺平。

    茅草亭,铜香炉,一曲琴声。

    邯郸淳正在草亭当中抚琴,周边的人或坐或躺,或是摇头晃脑,或是轻轻击节,显得逍遥且惬意。战争似乎距离他们非常遥远,就像是另外一个次元的事情,他们听不到兵卒劳役死亡前的惨叫,也闻不到硝烟弥漫的战场血腥腐朽的气息。

    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音乐。

    酒水。

    还有爱……

    一曲终了,有人击掌赞叹,『此曲甚妙也!可有其名乎?』

    『便称新律罢!』邯郸淳笑道。

    『新律?哈哈……』又是一人说道,『昨日听闻天子欲编新律,余窃以为腐不可闻之,今得听邯郸生新律,方知此律非彼律,律律不相同哈……』

    『天子欲新律,以定天下民心,这倒是一个好理由……』边上一人接口说道,『不过这新律旧律,都不如邯郸生此律动听啊……』

    『正是,正是……』

    邯郸淳笑道:『某乃乡野之律,岂能登大雅之堂?』

    『乡野之美,甚于朝堂!』有人振臂而呼,『硕鼠硕鼠,无食我粟!今我无粟,奈何硕鼠!』

    『哈哈哈……』

    众人皆是一阵大笑。

    过了片刻之后,有人朝着邯郸淳拱手而道:『今新律旧律,新法旧法,新政旧政之争,牵强附会,争利不休,又不从事理,枉顾百姓之愿,实在是可笑至极,不知邯郸先生可有故事以类乎?』

    邯郸淳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道:『倒也有一则乡野之闻……』

    『哈哈,说来,说来!』

    邯郸淳还没说出那个故事,众人便是已经开始预备着笑了,场面很是欢乐。

    『某曾闻一事,不知真假。有东家丧妻母,往祭,托人撰文,乃按古本误抄祭妻父者与之。识者看出,主人大怪馆师,馆师辩曰,“古文岂可错乎?盖其死者谬也!”』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欢笑之声响彻厅堂。

    邯郸淳坐在那边,微微笑着,然后对着身侧的小童说道:『添香,某要再抚一曲……』

    ……

    ……

    钟繇仰头看着皇宫围墙上的青瓦。

    一块汉瓦当。

    原本这瓦当上应该是有『与天无极』字样的,不过现在么,不知道是被污泥青苔遮挡了,还是腐朽损坏了,反正原本的『天』字看起来像是一个无头又断手的『人』,支撑着残破的手臂在晃悠着……

    一名小黄门挪着小碎步,急驱到了钟繇面前,弯腰撅屁股,『陛下有请。』

    钟繇低下头来,脸上不悲不喜,不怒不嗔,正了正衣冠,迈步而进。

    小黄门抽个间隙,斜斜往钟繇之前看的方向瞄了一眼。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

    ……

    许县之中。

    荀棐已经离开颍川老家很长时间了……

    嗯,许县也是颍川,但并不是荀氏的老地盘了。

    或许自从荀彧当上了荀氏家主之后,哪里就不在是荀棐的家了。

    但是这一次,荀棐准备回一趟老家。

    荀棐觉得自己应该是懂斐潜的,因为都是一个婓字么,至少是和裴差了好多……

    荀棐之前以为凭自己的嫡出的身份和出仕所任的官方职位,嗯,虽然这官职和现在荀彧所任的并不大,但是至少在当时也算是场面中的人物,郡县地方的官吏了。因此在荀爽死后由自己继承家主,应该是无可非议、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宗族之内包括几个祖辈、叔伯辈都沉默不语,就连荀棐的亲戚、故吏好友也没有人站出来为荀棐说话,让荀彧轻易的获得了家主的位置,也让荀棐无颜继续待在阳翟之中。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荀棐没有足够的威名和功绩,更没有能够让荀氏发扬光大的才华。

    可问题是荀棐不这么认为。

    荀棐认为这是大逆不道!

    虽然说士族体系之内的家主的继承,直接关系到家族的荣辱兴衰,所以本朝诸多士族的家主也不一定都是传嫡不传庶,更多的时候还是看才能,以贤者为家主也是本朝家主继承的重要选择,但是同样的,除了『贤』这一字之外,也有『长』这一字!

    荀棐未必能像荀彧一样的『贤』,但是他够『长』啊!

    打个比方来说,荀彧的『贤』就算是一百分,『长』就基本上零分了,因为不仅是荀爽有嫡子,就先荀彧也有兄长,若论『长』是怎么也算不到荀彧身上来的。而反观荀棐,他『长』至少有八九十分,然后『贤』么,自然比不上荀彧,但是六七十分还是有的,所以两相之和,总分难道不是超过了荀彧么?

    这难道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么?

    可为什么当年荀爽死了之后,就没有人讲,没有人替,甚至是没有人为了荀棐开一个口?

    荀棐自己不方便开口的原因,是因为荀爽在世的时候是着力培养荀彧,在宗族朋友面前,不遗余力地夸奖他,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荀氏的兴旺这一代就要看荀彧的了,其意思很明白,所以荀彧也自然在那个时候隐隐约约成了荀氏下一代家主的当然人选,而荀爽死后,荀棐不得守孝啊?他哪能在守孝的时候为自己开口『争权夺利』?

    荀棐以为按照他的总分,怎么也能稳稳压荀彧一头,别管他老爹生前说什么,但是人还是要看活着的能做什么,所以等他守了热孝出来……

    就没他啥事了……

    随后荀棐想要和荀彧掰手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袁绍串起的太快了,导致许多人都以为北上的荀彧这一步棋真妙,于是根本就没有人在乎荀棐如何想的……

    等到袁绍的名头开始落下来,荀棐想要再来第三回合的时候,荀彧又贴在了风声鹊起的曹操身边,官职比荀棐妖娆得不知道多少,引得荀氏中的弟子竞折腰……

    一鼓作气没成,二鼓三鼓之后,荀棐也就没多少力气折腾了,只是这心中恨啊,绵绵无绝期。

    说起道理来,荀棐当然也能懂,但能懂并不代表了能释怀。

    当时讨董轰轰烈烈,不光是荀氏,几乎所有家族都必须站队,就连袁氏家族也不例外,一切都以讨董为重。如果没有确定家主,很多事情就无法展开和运作,因此先确定家主就非常的急迫……时机啊,一旦失去,便是不免扼腕叹息。

    不过现在么,荀棐想要回家一趟了。

    曹操若是赢了,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万一曹操输了呢?

    曹操号称百万兵,这个数量当然是骗傻子的,真要都是百万精兵,那么都不用打了。

    斐潜那边一直都没有宣称有多少兵,就像是一个深潭,看着似乎不大,但是谁也不清楚有多深……

    荀棐推算过,斐潜麾下至少也有十万兵,四五万分布各地镇守,另外一半就在长安河东。所以这一仗看着像是曹操占尽便宜,但是实际上么,或许是在两可之间。

    既然如此,那么他的机会,便是来了。

    荀棐不在乎曹操和斐潜谁输谁赢,但是他在乎他和荀彧之间谁输谁赢。

    当然,荀棐也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至少他是这么想的。因为荀棐觉得荀氏家族现在根本就不像是颍川第一的样子!

    什么才是大汉顶尖士族?

    看看没衰败之前的袁氏是什么样!

    荀彧如今权掌尚书台,结果荀氏家族没捞到什么好处,该缴纳的没少缴纳,该获取的没能多获取,这就叫做好家主?

    荀棐相信,在荀氏家族之中,一定有不少人怀有不满的,只不过就像是他当年一样,没有人站出来开口说第一句话……

    所以他准备回家了。

    等待时机。

    ……

    ……

    江东。

    昏暗的斗室之中,传来连续且低沉的咳嗽声,咳嗽撕心裂肺,甚至中途还因为吸不上气而停滞了十几息,让旁边听着的人的心,都不由得揪起来。

    气温一冷,刺激气管,再加上周瑜嗑药,江水上凉风一吹……

    便是普通人都未必能够安然,更何况是周瑜身上还带着旧疾?

    『都督啊……』鲁肃听得周瑜咳嗽,心痛不已,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而落,轻声念叨着,『你这是何苦,何苦啊……』

    大汉当下的医术自然无法和后世相比,所以一些错误的观念依旧很是盛行。

    比如说觉得咳嗽是邪风入体,所以就必须住在一个不透风的斗室之中以避『邪风』,这就像是西医初期什么病都是有事没事先放点血,后世医院不管是內病外病脚气病都是先上一套检查套餐一样……

    有些事情,明知道对的,但是没有人会去做,因为会损害了自己或现有的利益,但是也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的,也依旧有人会去做,同样也是因为利益。

    江东的利益,就是江东。

    不是江北。

    更不是中原!

    因此周瑜硬撑着跑这么一趟,不仅是没有人觉得周瑜辛劳,有功,反而是冷冷的笑,不屑的嘲讽,恶狠狠的呸上一口,『活该!』

    鲁肃不是江东人。

    当年他是肉票,周瑜是匪徒,粮仓是赎金。

    可是现在,他是周瑜的朋友,或许是唯一的朋友。

    半响之后,周瑜咳嗽才停息下来,挥了挥手,让那些服侍的婢女侍从退出去。

    周瑜看了看坐在斗室一角的鲁肃,又过了半响,气息比较平稳之后,他才用嘶哑的声音细细弱弱的说道,『子敬,我没事……你还在这里?就不怕染病?』

    以往周瑜康健的时候,他的嗓音是清亮的,就像是凤鸟的鸣叫,虽然不是惊天动地,可是让人听了都觉得悦耳舒服,可是现在周瑜的声音就像是用指甲在石头上划拉,声音不大,可是让人寒毛都忍不住立起来。

    周瑜也没办法大声,因为声音一大就容易咳嗽。

    『……』鲁肃也不说话,就是拿眼瞪着周瑜。

    该说的他之前都说过了,结果周瑜依旧是不顾自身乘船渡江,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还能让鲁肃说一些什么?

    周瑜说道:『江东必须走出去……』

    鲁肃忍不住开口回应,『这话早就说过了……而且除了你之外,现在没有人想要走出去!』

    走出去的江东,还能算是江东么?

    鲁肃不知道。

    但是鲁肃知道,江东成不了气候。

    正所谓独木难支,而且当下独木甚至都已经摇摇欲坠了。

    对于一个政权来说,人才无疑是这个政权的根基,是发展和继续存在的重要资源。尤其是在当下这般的乱世之中,人才更是有决定性意义的强大竞争力。

    虽然说在客官条件上,江东地区和中原地区相比较,确实在经文传承方面略有不足,经济发展也不如冀州豫州之地,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里的人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在后世之中,『起跑线』三个字无疑是害死人不偿命的,让很多人误以为起跑线是一条公平的直线,但是实际上真实的起跑线并不是如此,而是三维立体的,普通人以为的线是在自己的脚下,但是实际上只是上面那条线的虚幻投影。

    在人才基数上,曹操无疑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曹操的统治范围刚好是大汉最为文化鼎盛的区域,虽然人多事情也多,屁事好事都很多,但是其中优秀的人才也足够支撑曹操做一些事情,虽然说隐患也有,但是至少让曹操这辆战车运作起来,不成问题。

    另外一边,关中则是另辟蹊径。

    长安的青龙寺,已经隐隐约约的成为了大汉文化的最前沿的阵线,虽然说山东之地的文人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从青龙寺散播出来的各种言论,文化思想,已经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影响了很多人,也吸引了很多人,就连鲁肃自己有时候都会想着是不是有机会去游历一番,去登台立论几场……

    山东有数量,关中有质量,那么江东有什么呢?

    江东什么量都没有,只有摆烂。

    摆烂的根在什么地方?

    在孙坚那边。

    孙坚还没成为军阀之前,只能算是打手,没多少士族子弟看得起他,他也同样看不起士族子弟,因此在他杀了南阳太守之后,就更不可能有士族子弟愿意投靠孙坚,于是在孙坚老一代领导人核心当中,外戚独大。

    孙坚早死,孙策上台之后就必须打压外戚,然后提拔自己人,因此孙策比孙坚还更加的注重军权,但也使得孙氏集团过于偏向于武力,而缺乏文治。孙策和江东文官集团闹翻,更是加重了这个弊病,而孙策早死,则是江东政权的重大挫折,虽然说在孙家老夫人,周瑜和张昭等人的通力合作之下,将濒临撕裂的孙氏重新稳定下来,但是同样的也失去了发展的最好时机……

    在孙家忙着补盘子的时候,别的人要么在笼络世家,举荐人才,要么是在修建学宫,吸引寒门,而江东呢?要世家没世家,毕竟江东的士族和中原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而江东也没空建设什么学宫,招揽什么寒门,等到孙权屁股坐热一点,又是反叛的反叛,闹腾的闹腾。

    面对如此弊病,孙十万只想大喊一声娘希匹有木有?

    周瑜开出的药方,就是走出去!

    江东必须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力量,展示自己有争霸的野心和实力,这才会引来更多的人才,否则有识之士一看江东就是守城之辈在窝里斗,又有几个会有兴趣加入江东阵营?而没有外来的人才加入江东阵营,江东就只能是如同深陷泥潭沼泽之中,就算是什么没做错,也会慢慢的被吞没,窒息而死!

    因此江东必须进军!

    打给江东人看,也是打给天下的人看!

    这是一剂猛药。

    不打出去就是死,早死晚死而已!

    周瑜微微摇头,正想要和鲁肃说些什么,忽然听闻有传令兵卒急急而来,噗通一声拜倒在屋外,一头的汗,低声禀报,『都督,使君……前线急报,黄都督……黄都督兵败了……』

第3059章这是常见的疏忽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指望人类能够在历史里面发现问题,最终往往只会马后炮。黄盖的失败,和绝大多数军事上的失败没有什么两样,就是疏忽。

    疏忽的原因有很多,或许是因为急躁,或许是因为贪功,或许两样都有,或许两者都不是,但是有一个结果是相同的,一旦出现了疏忽,必然会导向了失败。

    谁可以和诸葛亮比拼细致?

    黄盖显然不行。

    在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就像是黄盖也没想过失败的原因竟然会是朱桓所引起的……

    黄盖攻下,嗯,别管是不是真的攻下,反正现在秭归属于江东之后,黄盖就将秭归建设成为了前进的基地,防着川蜀军的偷袭,也对于周边的地形做过详细的侦测,没有留下什么死角,甚至还期盼着川蜀军来搞些什么偷袭,可惜川蜀军就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龟缩在鱼复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动作。

    一开始的时候,江东兵还能保持百分百的警惕,但是时间一长……

    川蜀军一直没有出现,江东兵自然不可能持续保持着高度的警戒,于是乎就有一队人马,静悄悄的绕过了秭归,摸向了朱桓的屁股。

    没错,即便是江东兵略有些松懈了,但是想要以小部队冲击万人营地,秭归县城,依旧是一个比较扯淡的事情,尤其是黄盖是老将,怎么都是有些经验和武勇的,去的人少,无法抵挡黄盖的反扑,去的人多,又会失去隐蔽性。

    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攻打黄盖布置的秭归前进营地,强攻和偷袭都是不好下口。

    可是如果将猎物换成是朱桓,情况又有不同了。

    首先朱桓的兵力不多,而且他身边很多都是巴人,不管是组织性和纪律性都很差,所以在前方担任岗哨的,必然只能是朱桓自己的手下,否则按照巴人的性子,就算是被人摸到了鼻子下面,都未必能察觉!

    朱桓再谨慎,也有一个方向是疏忽的……

    就像是大多数的哺乳动物一样,菊花永远都是致命弱点,直通柔软的腹部。

    朱桓到了巴山之地,自然不可能从江东获取补给,秭归的前进营地就是其最重要的后勤保障来源,而谁会想到有一天补充上来的不是粮草,而是刀枪?

    当朱桓发现屁股后面捅来了刀枪,自己菊花不保的时候,会选择做什么?是大无畏的献出自己柔软的肚肠来掩护那头名叫白虎,写作白猪的家伙么?

    开什么玩笑?

    而且朱桓怀疑能悄无声息摸到了自己营地周边,却不会惊动自己设置的,位于战线前方防备川蜀兵岗哨,会是什么人?

    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人?

    巴人就真的都是好人?诚实守信,五讲四美三热爱?至少那头白猪不是吧?

    朱桓第一时间之内,不仅是怀疑白虎巴夫,甚至还怀疑上了黄盖,或是黄盖带来的什么人。

    别忘了朱桓是来自于哪里。他出身江东,虽然说江东地处偏远,可是鸡飞狗跳相互算计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少过!孙家立足江东,怎么算也是三世了罢,可是背地里还有多少人是意图不轨?这一点,朱桓自然也是清楚,尤其是他投向了孙权之后,当然,这也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引起了一些人的反弹,会不会有人因此铤而走险,会不会遭受到反对孙权势力的打击和报复?

    在江东左近并不好处理,但是在川蜀左近,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了最好的场所?

    是黄盖,还是朱治?

    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光头强奋斗一生的四字真言,似乎就来自于江东的千年传承?

    所以朱桓会立刻派兵出去对抗菊花上的刀枪么?他会觉得这个事情没有半点阴谋的意味,只是川蜀的偷袭么?

    因此朱桓立刻下令他的兵卒全部收缩防守,不论局势多么紧张,护卫都不得擅自出战。这些护卫都是他的部曲,他的私兵,从他领兵的时候就开始建立起来的护卫队,是他的手臂,他的触角,他的盾牌,也是他最后的依靠,最信赖的人。

    在没能搞清楚局势的时候,朱桓就只能相信自己的护卫。

    天色昏暗,战局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火光,朱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但是他相信自己只要守得稳,敌人,不管是哪方面的敌人都不可能找到什么机会……

    想要杀他?

    那至少要付出崩掉牙的准备!

    就算形势恶劣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朱桓依旧可以带着忠诚于他的护卫突围!

    至于那头白猪,就算摆脱了嫌疑,也就看其自己的能耐多少了。朱桓根本不打算去援救巴夫,连一名兵卒都不打算派出去。

    四周惨叫连绵,而朱桓之处却安静如同磐石。

    不管四周是血雨腥风,都是安然不动,就算是巴人死在了面前,也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守住阵型!』

    『靠近者死!』

    『射!』

    摸不清敌人真实状况的朱桓护卫,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用强弓硬弩的射击来阻击任何人的靠近。

    不论是谁!

    随着一连串的吼叫声,弓弦声急如暴雨,一枝枝箭矢飞向四周那些不由自主被朱桓整齐阵列所吸引而来的巴人……

    对于巴人来说,在面对周边纷乱的时候,是会主动迎击,冲向最血腥的搏杀一线,还是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可是巴人肯定没有想到他们原本的『盟友』,却朝着他们射出了无情的箭矢!

    『杀!』

    甘宁大呼小叫。他的脸上涂了油彩,这是从另外一些巴人那边学来的。之前甘宁不觉得这种油彩对于战力的提升有什么作用,现在却能明白了。

    他带着一群兵卒向前突进,前面的兵卒挥舞着战刀,长枪,奋力搏杀,而带着他们绕过黄盖大营抄到了朱桓屁股的巴蛇巴人也兴奋得嗷嗷乱叫,跟在甘宁后面前蹦后跳的杀来杀去。

    甘宁喜欢用他的厚背铜铃刀,但是并不代表他只能用那把刀。只要是刀,其实甘宁都用得挺好,制式的战刀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朵朵血色的花,时不时的绽放一下,在昏暗的林间展现妖娆的身姿。普通人挥舞几次就会觉得沉重的战刀,在甘宁手中却像是一根稻草,每一次轻描淡写的挥舞,或是格挡对手的武器,或是切割对方的身躯,就连他左手的盾牌都时不时的来凑热闹,挤压着他前方的巴人不住的跌倒,死去。

    甘宁憋了很长时间了。他感觉就像是积攒了一辈子的气力,终于是得到了发泄的机会。战刀挥舞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巴人能扛得住他一回合。在他的率领下,川蜀兵越战越勇,号呼大杀特杀,而没有什么准备的白虎巴人被杀得几哇乱叫,连连四散奔逃,不过就是一盏茶的时间,甘宁就几乎要捅穿了白虎巴人的菊花,杀到了朱桓等人的面前。

    朱桓的护卫也发现了甘宁等人,一面禀报朱桓,一面严阵以待。

    朱桓护卫手中对付巴人无往不利的箭矢,在甘宁等人的盾牌和盔甲面前,就有些吃力了。倒不是说江东弓箭手不如川蜀,恰恰相反,江东兵卒大多数都能会几手弓箭,整体平均弓弩水准是要比川蜀兵高出一截的,更不用说朱桓护卫兵卒了,更是优秀。

    可是巧媳妇难为无米炊,一方面是箭矢并不是无限制的自动生成,而在巴山之中,又不可能有什么兵工厂可以就地加工,用一支箭矢就是少一支;另外一方面则是山林之间野营,无论怎么保护,怎样的防潮,都是免不了的会让弓弦受潮变软,导致弓箭的威力下降。

    在加上一方被袭击,混乱不堪,另外一方则是憋了许久,气势如虹,因此江东兵卒根本就无法用弓箭逼退甘宁等人,直接被甘宁一个冲锋就撞进了阵列之中!

    『朱休穆!大王要你死!』

    甘宁大叫着,一边大喊着,一边一刀砍死一名江东护卫。

    朱桓虽然在阵列之中,但是对于周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甘宁带着人冲了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在甘宁身上的甲胄,不是普通巴人所能拥有的!

    朱桓没能认出甘宁来,一方面甘宁也没打旗号,另外一方面朱桓和甘宁也不熟悉,甘宁脸上还有油彩,但是甘宁喊的话,却让朱桓心中一跳!

    下一刻朱桓便是拔出了战刀,直接带着护卫扑了上来!

    他看出甘宁身手不凡,所以要抓住喊话的甘宁,想要抓活的就只能他来!

    他要问一个究竟!

    朱桓一刀砍下,甘宁也是一刀迎来,火星四溅之中,朱桓就觉得手腕一麻,有些压制不住!

    『汝乃何人?!』

    朱桓咬牙切齿的问道,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那一张画满了油彩的脸,努力辨认着。

    他认不出来……

    虽然同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但是花里胡哨的油彩破坏了原本的感知。

    甘宁裂开大嘴一笑,也不再说话,只是用盾牌将朱桓往后一顶,让出些许间隔,旋即一刀朝着朱桓脖颈划去!朱桓早有防备,身形一缩躲过了割颈一刀,还手一刀就朝着甘宁盾牌之外的下三路捅去。

    甘宁拧身下盾,用盾牌挡住了朱桓的突刺,同时借着半转身的力量再次挥刀劈砍。

    朱桓架住,压住甘宁的刀锋反削下来。

    甘宁翘起盾牌边缘撞向朱桓下颚。

    朱桓一沉手肘,将盾牌砸开。

    『铛』的一声,两人战刀又撞在了一起,然后下一秒又各自分开……

    两人以快打快,叮当叮当一阵乱响,武器碰撞的火光四射!

    周边的人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两人便是连续交手了数回合!

    不过朱桓挡住了甘宁,也就等同于是挡住了川蜀兵卒整体的突刺,周边原本慌乱得像是蒸锅上的蚂蚁一样乱撞的白虎巴人也就渐渐的缓过了一口气。

    眼见着攻击势头被阻拦,伤亡开始增加,甘宁也不在恋战,一口气连砍了朱桓三刀,趁着朱桓被逼退的间隙,抽身急退。

    朱桓的护卫见势就要追,却被朱桓伸手一拦。

    『将主?』

    护卫不解的问道。

    朱桓皱着眉,『等我们的人到齐……』

    他的手下因为要放出去充当外围岗哨,监视前方的山梁山道,所以当下在朱桓周边的人手只有一半。如果说对方是佯退,结果是有埋伏呢?谨慎一点,不过就是让对方逃离而已,而稍微莽撞一些,说不得不仅是追杀无果,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朱桓沉稳,但是白虎巴人却和沉稳二字根本不搭边。

    见到甘宁等人撤退,便是齐声欢呼,就像是方才他们不是被追杀得四散奔逃的一方一样,欢呼雀跃,紧追不舍。

    甘宁等也没有回头,一路沿着他们之前进攻的道路往后急奔。

    白虎巴人大呼小叫的跟在后面,甘宁都不用回头都可以根据这些家伙叫唤的声音确认远近……

    巴人追出没有多远,刚过了岩石拐弯,就看见山石上站了些人,端着弩擎着弓,杀气腾腾。

    还没等巴人们反应过来,箭矢弩矢便是已经劈头盖脸的射了下来,顿时一阵哀嚎响彻山谷,也吓得后续的巴人立刻滴溜溜一个转身,和后面赶上来的撞在了一起,哎呀唉哟的跌成一团。

    等到白虎巴夫挥舞着战刀赶到了现场,再次派人前去查探的时候,早就没有了甘宁等人的踪迹……

    巴夫在确定周边没有任何威胁之后,叉着腰站在了山石上,恶狠狠的朝着甘宁等人消失的方向上吐出一口浓痰,然后挥舞起手臂叽里咕噜的喊着什么,便引得其他的巴人也跟着喊起来。

    朱桓抬眼看了看似乎还挺享受的巴夫,紧皱的眉头一直都没有松开。

    黄盖停滞不前,导致朱桓也不可能大踏步的前进。

    朱桓也派人去询问过大营,但是既没有见到黄盖,也没有得到什么答复。

    当时黄盖去找朱治了,一来一回也耗费不少时间,再加上主将不在,又有谁会给朱桓一个准确答案?而等到黄盖回来之后,一看黄盖的脸色就不好,又有谁会为了一个不在营地里面的『外人』去找黄盖触霉头?

    于是朱桓左等右等,等来了甘宁的偷袭。

    原本的计划就是一奇一正,现在正面不推进,难不成要朱桓这奇的这一点人来打进川蜀?

    而从后方而来的袭击,更是让朱桓心中这种忧虑扩大了。

    如果是从大巴山的正面来袭,那么没有什么话说,而且朱桓心中也不会太慌乱,毕竟还有后方可以退,可以守,可现在是从后面而来的刀子,直接就杀到了菊花之处,差一点被捅穿了……

    是黄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从后路而来的敌人没能够提前示警?

    是不小心吗?

    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翻滚而起的各种念头,让朱桓迟迟拿不定主意。

    而享受了一番吹捧的白虎巴夫则是摇晃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然后瞬间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袭击?哨兵不是你放出去的么?』

    朱桓还在思索着问题,懒得理会这个莽夫。

    在上一次朱桓和巴夫冲突之后,巴夫就基本上失去了军事指挥权。

    巴夫会心甘情愿么?

    肯定不情愿。

    所以巴夫自然就选择了故意摆烂,不去帮助朱桓设立什么岗哨啊,侦测啊等等,而这样的行为,又再一次加深了两帮人之间的间隙,从最开始的两个人蜜里调油,现在变成了相看两厌。

    这就像是男男女女在奸情火热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的都粘在一起做些八肢九肢的事情,但一旦时间长了便是连亲一口都会恶心好几宿。

    『你想要什么?』

    朱桓平静的看着巴夫。

    『分开!』巴夫瞪着眼。他刚才躲在一旁,很清楚的看到了那队袭击的凶神恶煞,是朝着朱桓去的,所以继续跟朱桓在一起,那么下一次突袭岂不是又成了朱桓的肉盾?而且和朱桓分开之后,巴夫便是也就自然而然的重新获得了部队的指挥权。

    朱桓冷冷的看着巴夫,半响蹦出了两字,『可以。』

    『不分不行……啊?什么?』巴夫正准备一口气输出长编大论,包括但是不限于之前的突袭,分开的好处,以及跟在后面的威胁等等,结果什么都还没说,朱桓便是同意了,就像是全力一拳打到了空处,顿时一个踉跄。

    『一个条件。』朱桓竖立了一根手指头,『伱我分两路进攻……取图舆来!』

    很快,护卫将地图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摊开。

    朱桓在地图划出两条进攻的线路,『一条偏东,一条偏西,你选一条。』

    巴夫瞪着眼,琢磨了半天,『你选哪一条?』

    『我选东边的。』朱桓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我要东边的!』巴夫瞪着眼,『我选东边的!你去西边那条!』

    朱桓沉默下来,盯着巴夫。

    巴夫扬着下巴,哼哼有声。

    过了片刻之后,就在周边的兵卒和巴人以为两个人会爆发冲突的时候,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朱桓却再一次的让步,『好,我走西边这一条……今日分别,还希望将来有再会之日!』

    说完,朱桓转身就走,『传令,准备移营!向西出发!』

第3060章这是难缠的对手

    朱桓原本就不信任巴人,尤其是在和白虎巴夫有了矛盾之后。而现在朱桓还要再加上另外一条,他开始怀疑黄盖方面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了。黄盖不是会背后捅刀子的人,这一点朱桓还是有几分的把握,但问题是其他人呢?

    有几个是自己的敌人,有多少是自己的朋友?

    敌我难辨的时候,朱桓自然选择了明智保身。

    虽然说现在已经抵达了巴山,距离朱桓原本制定的计划就差最后的一步,当然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搅乱巴山,进而侵袭川蜀,而就在这『胜利』即将在前的时候,朱桓准备撤退了。他给巴夫提供的两条进攻线路,其实都不会走,所以巴夫抢哪一条,都无所谓。

    朱桓几乎可以确定,进攻他后方的这一支部队,是江东人……

    因为前方是他的岗哨,是他忠诚的护卫部曲。

    如果连他的部曲都背叛了他,那么不仅是朱桓个人的失败,甚至是整个家族失败,所以不可能是川蜀军,那么剩下的要么就是巴蛇巴人,要么就是江东内鬼。

    而甘宁进攻的时候大喊的『大王』,更是让朱桓确定了不可能是巴蛇巴人。一方面是之前在朱桓印象之中,巴蛇巴人的战斗力不强,最多只能和白虎巴人打得有上有下,另外一方面则是喊『大王』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朱桓心中很清楚。

    江东人不想打川蜀,而作为孙权的急先锋的朱桓,当然就成为了江东人的『敌人』。

    或许黄盖不进军,也是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影响。既然主力方面都已经停滞不前了,那么他这一支偏军的危险性就无形当中变大了许多,真要是撞到了川蜀这个南墙上,头破血流都算是小事,万一撞得脑浆迸裂死了,能给家族子弟带来什么好处?

    他是偏军,偏军!

    主要起的就是牵制作用,主力不跟进,他就算能赢,又能占了多少地盘,占了地盘又能坚守多久?

    因此朱桓准备先作一个假动作,向前机动一点,然后等巴人吸引了大部分川蜀军注意力之后,便是立刻撤走……

    计划倒也不错,但是朱桓也疏忽了一个问题。

    巴人是没有诚信系统的,或者说,巴人的诚信系统,并不和江东人对接。巴夫在巴人当中讲信用,但是未必能和朱桓,或是其他江东人讲什么信用,尤其是在之前就和朱桓有些不痛快的时候。

    朱桓以为巴人可能没脑子,能当刀枪使,但是没想到巴人不仅是没脑子,而且还没信用。巴夫在和朱桓分开之后,便是根本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进。说巴人傻吧,他们又不全傻,巴人还懂得掩饰,甚至在朱桓鼻子下面做了个假动作,欺骗朱桓说他们准备进攻了,敦促朱桓也往前走。

    等朱桓发现巴人不对劲的时候,巴夫早就带着人翻山越岭一溜小跑回去了……

    愤怒的朱桓带着人往回撤,但是朱桓没想到有人冒充他的名义,赶在他们前面到了黄盖大营之处……

    黄盖才从江陵返回大营没多久,就接到了这样的消息,然后派人一查探,结果就见到了巴人漫山遍野的这个逃啊……

    抓了两巴人,一问,三不知,气得黄盖跳脚。

    就像是之前报信的那个『巴人』一样,全靠比划外带蒙猜。

    巴人根本就没挂载文字系统,输出全部都是乱码,巴人自己都未必能懂,更何况是其他人?

    但是不管怎么看,怎么猜,都是朱桓大败,溃散而逃。

    问了巴人朱桓在何处,巴人只懂得往后指,让黄盖无奈之下,只能派军渡河,前往山中去接应朱桓。

    黄盖不得不派兵,因为先前已经死了一个陈武。

    若是再死了一个朱桓……

    麻烦就大了。

    救援队派出去了,可是黄盖大营却受到了袭击!

    仅从人数上来说,黄盖大营之中的兵力是远远超出了袭击者,可问题是袭击者有先攻的优势,这些家伙冒充了朱桓手下的溃兵,在混进了营地之后大砍打杀,同时在黄盖营地之外,也出现了大量的兵卒!

    江东兵肯定也不可能相互都认识。若是平常时期,进出营地当然就需要令信之类的物品,可问题是溃兵身上会带令信么?前脚救援的兵卒派出去,后脚来了溃兵,谁还会想这些溃兵没有印信令旗是不是有问题?等放进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再这样的局面之下,黄盖便是立刻竖立起中军大旗,聚拢兵卒固守反击,先确保中央核心部位不乱,然后一面派人去收拾那些在营地内乱蹦乱跳,四处烧杀的『溃兵』,另外一方面则是迎战从陆地上而来的进攻方。

    从陆地上冒出来的进攻方人数不算是太多,两千左右,却也搞得黄盖心惊胆战,差一点就营地崩乱!

    江东兵的士气,并不像是刚开始出发的那么旺盛了。

    就像是熊孩子在开学的第一天最兴奋,一大早就睡不着起床等着上学,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就开始在床上死活起不来,要被叫着才能上学一样。

    若不是黄盖刚好回旋,说不得这一波江东秭归营地就会崩!

    他大爷依旧是大爷,老将依旧是老将,黄盖的经验和老辣的应对手段,也渐渐的稳定了营地之内的混乱,正准备全面开始反击的时候,便是听到了对方鸣金的声音。

    『想走?』

    黄盖不乐意了。

    这爽完了,提着裤子就想要跑?!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原本就有些郁闷的黄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绪的波动,便是领着人就冲杀出来,怎么也要留下袭击者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才能回去加个菜什么的……

    正常来说,击鼓是进军,鸣金是收兵,但是奈何诸葛亮的安排向来都是有些出人意料。鸣金确实是号令,但是对于不同部队的意义却不相同。

    假扮溃兵的那些人,汇合了从山林之中冲出来的部队,鸣金而退,这没有什么问题。江东大营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走,很正常。这同样也吸引了江东兵嗷嗷叫着在后面追,也很正常。毕竟被人这么一搞,就像是走在大街上正看着手机上的短视频花姑凉扭着大白腿,猛地就被陌生人甩了一巴掌说是下流偷窥狂,在初期的蒙圈之后,必然就是一肚子的火腾腾而起!

    有种别跑!

    诸葛亮的鸣金而退,几乎就将江东兵的仇恨牢牢拉住了,让江东人以为自己打败了敌人,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然而对于另外的一部分人来说,鸣金却是进攻的号角。

    就在江东兵以为敌人已经被击退的时候,诸葛亮便是站在了楼船之上,迎着江风,直指江东秭归水寨!

    图穷匕见!

    诸葛亮的目标既不是朱桓,也不是黄盖,而是这些江东舟船!

    如果说北人的腿就是马腿,那么南人的腿就是舟船了。

    诸葛亮一出手,就把正想要趁胜追击的江东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形势瞬间逆转。

    顺流而下的船只宛如奔马,初见的时候似乎还是孤帆远在天边,再下一刻便是呼啸就在眼前!

    在这么一刻,江东兵卒军校战将,几乎都是目瞪口呆!

    黄盖急急收住了脚步,然后猛的便是往回狂奔!

    而原本在退却的川蜀军,秉承着你追我就跑,但是你跑的时候我就反过来追的策略,在江东兵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以更加凶猛的势头重新卷了回来!

    江东兵左右为难,进退无措,瞬间就受到了重创。

    陆地上的甘宁狂飚突进,几个呼吸之间就前突十余步,杀入江东兵的追击战线当中,怒吼着冲向那些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追,还是回营抢救舟船的江东兵。

    甘宁知道,如果能缠住黄盖,不让黄盖回头,说不得诸葛亮就不仅是可以烧了江东舟船,甚至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攻破江东的秭归大营!

    就在黄盖被甘宁牵扯住的时候,诸葛亮带着船队,顺流而下,直接砍断了拦江铁索,直冲江东水寨!

    江东水寨留守兵卒慌乱反击,本能的朝着诸葛亮的船队射出箭矢弩矢。

    箭矢弩矢呼啸如雨,乱纷纷朝着诸葛亮船队落下。

    这些江东水军自然都是老手,即便是没有将领进行统御,也依旧还留着几分的战斗力,若是面对一般的敌军,这一轮箭矢弩矢,多多少少会给对方造成一定的伤害,可惜慌乱之中,水寨之中的留守的江东水军疏忽了一件事,他们的对手也同样是有遮蔽物的水军,不是在陆地上只能拿着盾牌的硬抗的陆军!

    而江东水军忙中出错,射出来的箭矢弩矢都是光杆的,没来得及点上火!

    陆地上奔袭而来的兵卒,就算是有盾牌遮蔽,但毕竟是有露出来的躯体,在箭雨打击之下肯定就会有伤亡出现,而水军只需要往女墙之下缩一下脑袋,这些普通箭矢弩矢就基本上全数可以豁免!

    箭矢如雨如蝗,噗噗笃笃的扎在落在舰船女墙和甲板上,除了极个别的倒霉鬼之外,几乎没有让诸葛亮的舰船部队损伤多少,也不可能让这些船只停下来……先驱的艨艟挂着撞角,直接一头撞进了停泊在水寨之中的江东楼船的肚子上!

    沉闷的轰鸣声中,木板咯吱咯吱作响。

    在破开的洞口,江水欢快的填补了进去。

    这还没完,江东水军没来及点火,而川蜀这一方则是早早就预备了……

    川蜀水军怪笑着,纷纷从艨艟船舷处歪倒入水,然后就见到艨艟的船尾之处升腾起了火焰,然后迅速的蔓延到了整条的艨艟,直接扑向了江东舟船的集结停泊之处!

    『不要过来啊!』

    江东水军扭曲的脸,狂乱的呼喝,也依旧无法改变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火船撞上了停泊的船只,然后火焰噗的一声四散得到处都是……

    长江之中,确实都是水,可偏偏就在这么多水当中,却是一蓬蓬的火焰腾空而起,如同精灵一般的跳跃着,呼啸着,想要侵蚀更多的船只。

    『解开缆索!』黄盖直接带着本部人马往营地之中跑,一边跑一边下令,『快!快!出击!冲出去!』

    江东的船只困在水寨之中,就像是被堵住了门的恶犬,就算是爪牙再利,也用不上劲力,只能被人一顿乱揍,而捆绑在岸上的缆索,就等于是勒这些恶犬脖颈上的绳索。

    黄盖深知,水军船只才是江东根本,就算是陆地上的军阵再次被甘宁打败,也要保下江东舟船,否则一切休提!

    『黄公覆!无胆鬼!』甘宁哈哈笑着,大呼小叫,快乐得就像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他觉得心胸之中那些郁闷形成的寒冰,似乎在江东兵卒喷涌出来的鲜血洗刷之下,在渐渐的融化和消散。

    『黄公覆!可有胆与爷爷大战三百合?!』甘宁重新拿回了他的厚背金铃大砍刀,叮叮当当的风骚得要死,『孙子别跑!爷爷在此!』

    面对甘宁的叫嚣,黄盖充耳不闻,只是一口气的往水寨狂奔,『准备火箭!反击!艨艟出击!快!快!』

    艨艟所需的水军人数少,并且小船启动快,当然是先以艨艟去延缓川蜀水军,最好能拖延片刻,使得江东水军能够有更多的反应时间。

    江东兵卒水战娴熟,这倒是没有错,但是再娴熟的水战技能,也是要有船只才能施展得开,而等到江东兵解开了舟船的缆索,川蜀水军的楼船已经是占据了『T』头位置,以最大的火力投射,肆无忌惮的朝着江东水寨倾倒而下!

    楼船上挥动着的拍杆,抽打着企图冒死而近的江东艨艟,而架设在楼船上的投石和弩车,则是以最快速度装填发射!

    甲板上的水军在女墙后列队,蹶张弩和腰引弩咯吱咯吱的声音响成一片!

    专职引火手抓着铁链,半弯腰,伸出手臂,抖着火球,在一排排的下垂的弓箭手箭头缠绕的油布上快速掠过,将一团团的火精灵送上箭头。

    『准备!』

    『大风!』

    此起彼伏的口令之中,弩矢和箭矢呼啸升空,似乎在一阵阵的火精灵轻笑之中,飞舞着扑向江东战舰的船帆,缆绳,窗户,布袍,飞向一切可以点燃引燃的物体。

    一方是可以站定位置,肆无忌惮的输出火力,而另外一方则是不仅要挤开拥堵的水道,避开失去控制的火船,还要在摇摆不定的船体上试图反击……

    再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再精锐的水军,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不过就是两三成。

    不过,即便就是这两三成,也依旧给诸葛亮的舰队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尤其是黄盖见水寨船只没能顺利展开之后,便是立刻让水鬼下水凿船!

    当诸葛亮最靠近水寨的楼船莫名其妙的进水且开始歪斜的时候,诸葛亮就立刻下令让楼船重新起锚,然后让艨艟开始巡游楼船左近,这使得大部分的水鬼都变成了水中之鬼,鲜血一股股的从水底冒出来,但是也依旧有些水鬼硬是撑过了艨艟的封锁,将靠近岸边的两三艘楼船一同拖进了水中。

    『鸣金!』诸葛亮扶着战船的凭栏,淡淡的说道,『绕过山坳,去接甘兴霸上船。』

    清脆的金锣声音再次的响起。

    川蜀水军掉头返航,就像是饕餮的客人甩着袖子,吃饱喝足拍了拍屁股走了,只剩下了满桌的狼藉。

    ……

    ……

    朱桓在发现了自己被巴人戏耍了之后,愤怒的追逐出了百十里,企图抓住那个不讲信义的巴夫,但是很遗憾他没能追得上。

    在怒气值下降之后,面对选择继续重新走一遍山路绕回江东,还是回头走一段,到秭归坐船回去,朱桓选择了第二种。他累了,不仅是他,就连他的手下也是在山林之中许久了,那些山林灌木藤条虫豸什么的,简直都快恶心透了。

    但是朱桓万万没想到的,当他们出现在了秭归之处的时候,不仅是看到秭归残破的模样,陆营和水寨上依旧残留的黑烟,还有江边格式损坏的战舰,同时就连朱桓的前部兵卒,都直接被江东兵卒给围了起来,差一点发生冲突……

    『我们是江东人,我们是一起的……』朱据兵卒瞪圆了眼,带着愤怒,带着委屈,带着不可置信。

    『娘希匹谁和你们一起!』军寨之中的军校喊道,『骗了我们一次,骗不了我们第二次!跪下!统统跪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朱桓的兵卒很生气,营寨的江东兵更生气。

    双方叫骂着,刀枪相对,一触即发。

    朱桓不得已,上前喝止,并且交出了自己的印绶给值守军校验看。

    过了很久,军寨上露出了几个脑袋,盯着朱桓。

    一直盯着,然后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们是没能认出来?

    是了,当下这幅鬼样子,就算是我自己都未必能当即认出来。

    朱桓想了想,伸手将兜鍪取了下来,夹着,扬起脸。

    阳光有些刺眼。

    军寨之上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才变成了响亮的呼喝声:『是朱将军!没错,是朱将军!』

    周边的刀枪迟疑着,缩了回去。

    又是过了片刻,寨门打开,黄盖出现在寨门之处。

    朱桓抬眼望去,就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疲惫不堪的自己,更苍老,更疲惫的自己。

    『黄都督……』朱桓环顾,看着那些狼藉的残骸,『这是怎么了?』

    『……』黄盖沉默了很久,然后没有回答朱桓的提问,而是问道,『你之前……听闻过诸葛孔明此人么?』

第3061章或许是千百年相同的答案

    过去的几天之中,壶关之处的惨烈争夺,就已经够让曹军认为是残酷的了,可是等到了当下,才真正算是明白战争的无情和可怖。

    或者说是『重新明白』。

    人是容易健忘的,在皇甫嵩砍下了几万人的头颅,将尸体填满山谷才过去多久,宛如只是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就可以忘记了当年的惨烈和悲痛,又开始觉得自己能浪了。

    也又开始将人命不当回事了。

    壶关上下,四野之中,似乎都堰塞了尸臭的气味。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去动手掩埋这些尸体,但是时间一长,就没有人再去动了,除非是某些尸体妨碍到了什么事情,否则根本就像是看不见也触碰不到一样。

    冬日气温较低,尸体腐烂的速度不算快,但是该腐烂的依旧还是会腐烂,尤其是人体内部的肠胃,往往是最先腐烂的部分,很多尸体的肚皮会一天天的鼓胀起来,就像是不管男女,都被死神或是死神的爪牙搞大了肚子一样。

    青灰色的肚皮高高的耸起,尸斑和紫黑色的血管就像是召唤邪神所篆刻的花纹,稍微触碰一下,或是什么地方的震动,就会使得这些尸首嘭的一声炸裂的肚皮,所有脓水就像是在红灯区列队等候的色孽信徒,迫不及待扑向了周边所有的猎物,不分年龄。

    那些被挟裹,或是被征调而来的劳役,渐渐的就从人,变成了像是行尸走肉的鬼。

    曹军本身就没有多少粮草,再加上转运不顺畅,使得粮草的补给往往只能是先满足曹军兵卒自身。在开始的时候曹军兵卒还偶尔会因为周边恶劣的环境吃不下,恶心,呕吐什么的,但是后来么,就算身边有一个正在腐烂的尸体,曹军也能一屁股坐在尸体边上,一边看着蛆虫在尸体眼眶和嘴巴里面蠕动,一边将自己份额的吃食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激战的时候,人往往失去了正常的饥饿感,仿佛不用吃食也可以战斗,但是只要退下来,那些消失的饥饿感就会加倍返回到身上。

    除了饥饿之外,另外一个大敌就是疲惫。

    很多曹军兵卒,往往是拿着手中食物吃了几口,就垂首沉沉睡去,也不管到底身在何处。而这些睡着了的曹军兵卒手中漏下来的食物,又很快的落入下一个人的手中,然后消失。

    劳役苦力,挟裹民夫,则是如同幽魂一样在曹军烹煮的篝火边上,或是坑灶之处游荡,但凡是有一点残羹冷炙,就像是一群野狗一样扑上去,连挠带打的争做一团,将混合了土渣的食物吞下去。胜利者流着血,踉跄着走开,失败者往往就成为了下一具的尸体。

    曹军兵卒只是冷眼看着,既没有欢笑,也没有悲怆。就像是人看着蝼蚁在争抢食物,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只是在被吵到了才会有气无力的驱赶两下,甚至是二话不说就是拿刀去砍。

    古典战争时代,依旧一样会有战争后遗症,只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更多人的只是认为是发疯。

    疲惫的曹军兵卒,往往没有任何做其他事情的兴致,除非是出动,否则就是倒在避风的帐篷里面呼呼大睡,就算是睡醒了,也是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

    值守的兵卒强撑着四下巡弋,但是似乎看起来就像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在走动。

    乐进坐在中军帐之中,脸颊消瘦,虽然腰背还是努力挺得直直的,但是明显精神头已经大不如前了。至少在周边的器物桌案上的灰尘,已经是很多天都没有清理了。乐进不在乎,他的护卫也没有空收拾。

    营地之中充满了厌战的情绪,护卫必须像是警报器,亦或是安抚剂一样,散在各处,哪里还有空闲给乐进收拾打扫大帐之内的器物灰尘?

    乐进已经是下令将伤员都送往后方了。

    虽然说包括乐进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伤员未必能够活多久,而且就算是轻伤员,想要翻过羊肠坂道再回到冀州……但是至少会让营地里面少一点令人沮丧的呻吟。

    再撑几天?

    还要几天?

    然后援军还不能来怎么办?

    真要是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是逃,还是就死在这里?

    壶关……

    哎,壶关。

    乐进从来就没有想单靠他自己……呃,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奢望的,但是很快就在屁一样的声响当中消散了,所以他的目标就自然改成了尽力攻击,吸引斐潜在上党区域的兵力,只不过很快这个目标又再次下调,剩下了待援……

    是不是还要再次下调目标,只要能活着就好了?

    贾衢守得太稳了。

    乐进最怕的,其实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冲动,就会有破绽,乐进会像是疯狗一样扑上去,撕咬拉扯,将原本的破绽变成硕大的伤口,可是贾衢什么都不动,就是稳守。

    不管乐进采取什么战术,都是一板一眼的应对,甚至乐进都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出贾衢下一步会怎样做……

    连带着曹军兵卒也是如此,什么时候进攻到什么位置,便是会有什么反击,躲得慢的和企图在红线左右横跳的,就可以能会死,早些逃下来的,多半都没事。每天按照时间出去晃荡一圈,死几个人,大多数都是曹军这一方,当然偶尔也会是壶关守军,然后便是结束一天的行程。

    乐进不是没有试图引诱壶关上的贾衢出关偷袭,但是贾衢就是不动,甚至乐进怀疑是不是贾衢太胆小了?亦或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灵活变通的书呆子,但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防守,让乐进越发的有气无力起来。按照道理来说,打成这样的战也该停了,但是战争这种事情,是觉得能停就能停的么?

    『启禀将军!』曹军兵卒的声音,似乎是在灰黑的环境里面添加了几分的明亮色彩,『援军!援军来了!』

    『什么?!』乐进几乎不敢相信。

    『将军!援军,援军真的从南面而来!』曹军兵卒笑着,露出黄黄黑黑的牙。

    乐进起身,冲出了大帐,『谁统领的兵马?可是妙才将军?』

    『呃,不是,是赵,赵参军……』

    乐进之前的兴奋,忽然少了一半。

    但是不管怎么说,援军来了,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士气可以维持住了……

    可乐进万万没想到的是,赵俨前来,并没有带来多少好消息。

    『好消息是长平一带我们打下来了……』

    赵俨缓缓的说道,『但是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多少东西……骑都尉也没来……夏侯将军?夏侯将军还在等……』

    『等什么?』乐进追问道。

    赵俨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等机会,或者是等其他的什么……』

    『这么说来,夏侯将军根本就没来?』乐进问道。

    赵俨点了点头。

    两个人之间,便是一阵的沉默。

    而大帐之外,因为来了援军和补给,曹军兵卒便是有了欢笑声,也有了更多的活力,叽叽喳喳闹哄哄的声音,或大或小的传进了帐篷之中。

    不了解情况的乐进手下曹军兵卒,欢笑着,满足于眼前的吃食。

    而刚抵达了壶关的赵俨的援兵,也还没有经历过类似于壶关的惨烈,就算是看见了当下壶关的战场,还没有能够以身替代,只是或惊讶,或不适的参观旁观……

    乐进叭咂着嘴,『赵参军,有一个事……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乐进将他配给而来的火药出现问题的事情,向赵俨重复说明了一遍。

    赵俨愣住了。他虽然没有配给火药的资格,但是他能从其中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赵俨摇了摇头,『未曾听闻此事……』

    乐进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乐进虽然莽,但是不代表傻,而赵俨更是心思通明。两个人都明白这个事情的问题在什么地方,甚至也能知道当下越是没消息,便越是问题严重,可是他们两个人又能奈何?就算是这个事情让他们两个人当下就回去处理,多半也是处理不好。

    小问题,就会光明正大的播报出来。

    真的是一个军侯的失误,或是某个小吏的过错,那么就会郑重其事的宣判,罚罪,并且还会广而告之,以儆效尤。牵扯越小,处理越快。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拖着许久没有消息,显然也已经是给出一个答案了。

    ……

    ……

    数百铁骑,沿着河岸正在修整。

    骑兵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收拾完自己还要收拾战马。

    这就是一直潜藏不出的曹军骑兵部队。

    倒不是说整个曹军就只有这么些骑兵,而是能拨给夏侯渊单独成为一支骑兵的就这么多。这还是夏侯渊在夏侯惇那边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其余的骑兵,多数都和步卒一起,比如曹操身边也有骑兵,只有夏侯渊这里,只有骑兵,而无步卒。

    夏侯渊还曾经设想过要一人两马,或是一人三马的庞大规模,结果被冰冷的现实在脸上胡乱的拍。

    倒不是说整个大汉中原地区就没有战马,而是有钱也买不到。

    这个『买不到』,并不是真的没有,而是很多时候有价无市,想要正经用于军事上,就没有,但是要用来溜须拍马,迎来送往,又忽然有了。

    夏侯渊不是一个聪明的将领,甚至有时候会显得比较憨,对待人情世故也不太在意,或者说根本就是毫不在意,这或许就是曹操说夏侯渊是一个白地将军的意思。除了曹操批评夏侯渊的正面理解之外,是不是还可以认为是曹操在给夏侯渊找个台阶?就像是家里的父母说自家孩子多笨多傻,但是要真的在父母面前说对对你家儿就是傻就是笨……

    但夏侯渊在军事上,并不算是差的。他在骑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走在了曹军大部分将领的前面,即便是他统领纯骑兵的时间比曹纯要更短。

    夏侯渊周边的护卫,当然大部分都是夏侯氏的子弟,或是跟夏侯氏有关联的良家子。这些人现在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因为他们已经转悠很多天了,但是依旧没能找到什么好机会。没有机会,就意味着没有收获,没有收获就等于没有军功,天天在野外风餐露宿,尤其是现在气温日渐低落,还要照顾大家伙,这自然不是会让人舒心的事情。

    因此曹军骑兵在收拾修整的时候,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往夏侯渊之处飘荡过去,希望在下一刻夏侯渊能在乱糟糟的局势之中,如同战刀的利刃一样,劈砍出一条功勋大道来。

    夏侯渊确实也和他的手下一样,非常渴望着功勋。

    只不过夏侯渊当下所思考的问题,或许和他手下兵卒所想的略有些不同。

    夏侯渊他之前和夏侯惇也有一次彻夜长谈。只有他们两个人,兄弟之间的长谈,没有任何的外人,甚至连最贴心的心腹,都不清楚他们两个人究竟是商议了一些什么。

    和曹操不同,夏侯一族之中,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将才。

    如果夏侯渊不能撑起来,那么夏侯惇必然独木难支,将来万一夏侯惇出了些什么事情,或是等夏侯惇年老的时候,夏侯一族的未来,恐怕就是难免黯淡,说不得百十年后,夏侯二字就不会被任何人所提起……

    而且夏侯惇的将才么,呵呵……

    夏侯子臧子江两兄弟的行径,更是让人心忧。

    这才第二代啊……

    未来,会是怎样?

    这种怅然,充满了无奈。

    随后接连而来的斥候回报,打断了夏侯渊对于未来的忧虑。

    『将主,预设大营周边都已经勘探完毕,四下安排了二十名游骑……』

    『将主,轵关骠骑军依旧没有出动的迹象。』

    『将主,潼关传来消息,在陕县之北魏氏将未有进军……』

    『将主,骑都尉派人前来请示,长平既克,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

    夏侯渊听着,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决定来。

    一旁的夏侯渊护卫,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时日积攒了些焦躁,脱口而出,『这些骠骑兵马,真就是一个个缩头乌龟!动都不动一下!怕不是没了胆子!要不要我们去试探一下?』

    『没胆子?』夏侯渊呵呵笑了笑,『试探?用多少人试探?少了没有用,多了……某如今就这么一些人马,不可浪战,没有完全把握,到时候折损了,再想要单独领军,不知道等到马月猴年去!』

    单独领军,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是在曹操身边的中护将军大,还是在外单独领军的骑都尉大?

    或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在曹操身边的中护军,别管官职升到了多少,爵位到了多少封邑,做主的依旧是曹操,而在外单独领军的骑都尉,在军中则是一言独断。

    夏侯渊必须要拥有这样的一份权柄,一旦失败,就算是能留有性命,说不得就成为了某人的副将军裨将,再也无法单独领军。

    慎重。

    这道理夏侯渊是懂的,只不过么……

    山东现在局势很麻烦。

    夏侯渊心中清楚,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功了还有些希望,失败了就算是斐潜不打过来,山东也再也支撑不起如今这么大的规模的战斗了。

    让人,如果将山东扩大成为整个的大汉,也是可以的。

    当下的大汉,已经没有什么回天之力了。

    这个道理,夏侯渊懂,夏侯惇懂,曹操也同样懂,甚至在许县之中的臣吏,也都明白。唯独只有不甘心的天子刘协,不愿意懂。

    夏侯渊记得曹操曾经在和他们曹氏夏侯氏兄弟聚会的时候说过,当年十常侍为乱的时候,曹操建议何进去请『上令』,而何进没有做。曹操感慨说,那是大汉最后的一次按照规矩办事的机会……

    当王朝中央发布的号令,被地方上藐视、懈怠、阳奉阴违的时候,天下就算是再大,又有什么意义?真就以为是个别人的问题?

    在山东之处,天子刘协号令不能顺畅通达地方,难道曹操就可以顺畅了?

    这个问题,似乎千百年来都有提出来,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千百年都是相同的。

    可为什么斐潜……

    夏侯渊晃了晃脑袋,将一些不由自主泛起的杂乱思绪再次甩出脑海,因为他的智力,还不足去寻找到这种复杂问题的答案。

    『将主!』

    一名斥候急急而来,还没到了夏侯渊面前,便是甩蹬下马,『将主!有骠骑人马约千人,已经出了轵关,直往太行陉南口而来!不知道是要进军河内,还是要包抄骑都尉后路……我们已经远远的盯住了,如何处置,还请将主示下!』

    『何人领军?』夏侯渊急急追问道。

    『离得远了,看不清楚主将,但将旗上是个“李”字!』斥候回答道。

    『李?』夏侯渊一挑眉毛。

    难不成是李曼成?

    这家伙不是在汉中么?调回长安了?

    但不管是不是李典,夏侯渊等的就是轵关出动!

    『传我将令!全军整备!』夏侯渊昂然而立,『我们的机会来了!』

第3062章或许是千百年相同的期盼

    『前头就是小平津,再往西北走,就是轵关径了……』

    斥候指着前方的渡口,对夏侯渊说道。

    夏侯渊勒住马,望着滚滚的大河,呼出一口气。

    这里曾经是三国大乱的一个小开端。

    当年酸枣之盟成立之后,松散的联军对于雒阳形成了半包围的状态,而董卓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渡河,突袭了河内太守王匡。

    而现在,夏侯渊也准备渡过小平津,只不过突袭的对象换成了从轵关之中出来的骠骑军。

    小平津一带,已经是破败不堪。

    周边连一些人烟都看不到。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营人马驻守,但是现在么……

    大汉很多地方,也如同小平津一样,或许曾经繁华过,但是现在都已经凋敝了,而更为可怕的是这种凋敝却鲜有人去关注。

    经济的衰退,社会制度的崩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导致的。大汉的衰退,腐败,崩塌,或许董卓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因素。

    汉人的统治体系早已崩溃,地方豪强只求自保。不管是在河内还是在河洛,仅存的地方豪强,地主庄园,对待夏侯渊等的态度,其实和对待山匪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拿出一些粮草来,作为他们买平安的代价。

    对于这些地方上的小坞堡,小庄园来说,他们已经从大汉的经济体当中退化了,不属于大汉,也不属于任何一方,只是属于他们自己,只是在观望将来谁能占据着大汉的至高位置,他们就会服从于谁……

    夏侯渊坐在马背上,看着宛如千古不变的大河汩汩流淌,心中感慨。

    自从光武中兴以来,河洛地区就是大汉的核心地带,这里似乎是流淌着无数的财富,承载着无数的繁华,可是现在这一片地区,却是大汉破败最为严重的地区,甚至比周边的郡县都还要更差。

    大汉已经完了,可是继承大汉的,又将是谁?

    只能是曹操,也必须是曹操!

    『此战必胜!』夏侯渊沉声说道,像是对手下打气,也像是在加强自己的信心,『斥候前出,侦测对岸上下,余者准备渡河!』

    呼啸寒风当中,曹军骑兵也是呼喝而应,向大河而去,在滩涂河边,踏出一片乱玉,纷乱映人眼。

    带领兵马从轵关而出的统领,不是李典,而是李贰。他平时作为巡检和教官,战事一来,就变成了动员兵。

    庞统一声令下,长安便是立刻多出了不少类似于李贰这样的动员兵,在加上熟悉河东地形的兵卒引导,于是作为小部队统军作战,并没有什么问题。

    轵关陉被称之为陉,自然就是通道。所以轵关,并不能算是一个多么雄伟的关隘,更像是一个通道的关卡。这一条位于中条山和王屋山之间的间隙,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成为了沟通运城盆地和河内地区的通道。轵关就是这条通道东面的关卡,而在轵关之西,还有一关称之为箕关。

    不管是轵关还是箕关,其险要都不如潼关。一方面是因为其地理位置没有潼关重要,另外一方面是这里的山道是在是被开发得太厉害了。在春秋战国之时,当轵关和箕关刚刚成为了韩魏两国争夺的要道的时候,不管是韩国还是魏国,都想要让这一条通道变成他们的形状,相互之间进进出出拉拉扯扯了很长时间……

    时间就是一把杀猪刀,黑了木耳,也会松了通道。

    随着战争,渗透,破坏,轵关和箕关依旧还有关隘的作用,也是主要的通道的扼守重点,但是在中条山和王屋山之中,依旧还有不少被陆陆续续开发出来蜿蜒肠道,可以绕行。虽然这些蜿蜒山道会难走一些,而且一旦走错了岔道口,说不得就迷失在中条山和王屋山之中……

    山谷之中,寒风呼啸。

    李贰带着兵马,一步步往前而行。

    虽然说骠骑之下大部分都是骑军为主,但也不代表说完全没有步卒。

    对于上帝来说,当然什么都能看得清楚透彻,可是没了这个视角,就未必所有人都能清楚局势的发展究竟是怎样了。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看法,尤其是身在山中,更是无形当中加强了这方面的忧虑。

    李贰回想着出发之前,司马懿给与的指令。

    他觉得司马懿的指令非常的暧昧,甚至有些……

    有些不太好言说的意义潜藏其中。

    李贰也是有些懂兵的,所以他觉得曹军如果要打下关中来,潼关固然重要,但是并不代表着一定要走潼关,或许走武关,或是河东渡口,都是可以进入关中的,而曹军现在摆明了似乎要死磕潼关的架势,是真,还是假?

    真要是硬打潼关,就算是打下了潼关,时间上来得及么?说不得骠骑都赶回来了。到时候恐怕就算是得了潼关,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骠骑随时可以通过武关和河东,侵袭曹操后路,截断曹军粮道,侵扰山东后方,曹军不想要全军覆没,就只能退却,或者是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想要在关中平原上,用步卒为主的部队,却要面对骑兵为主的决战,而且还是破釜沉舟式的……

    所以,司马懿究竟是想要让自己做什么?

    轵关不好守。

    这一点,李贰到了轵关之后,就清楚这一点了。

    轵关和箕关就像是一个纺锤体的两端,而轵关陉中间并非完全都是崎岖的山道,还有一段肥大的肚子,早期的时候还有戎族居住其中,这也是为什么轵关陉较早就被开发出来的一个原因。

    如果守着两个端口的关口,却要防着被绕道,关卡只能防止大部队,却无法阻挡所有的路线,而想要封堵所有的山道,则需要大量的人手,且吃力不讨好。如果是在轵关陉的肚子上做点文章,有些空间却不够大部队展开,迂回腾挪也是比较困难。

    因此,最好的应对方式,当然是提前发现对方的行踪动向,可问题是司马懿让李贰带出来的『兵马』,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兵马』!

    这些都是河东一地,司马懿之前『收罗』而来的大姓豪右的私兵家丁!

    只有在李贰身边的三百人,才是真正的骠骑人马,精锐兵卒,其余的七八百,说起来都是『样子货』!

    也就是这些人马,用于豪右大户的平日里面斗狠,自然没有问题,但是现在作为兵卒……

    就让李贰很是头疼。

    司马懿是想要用这样的人打赢对手?

    还是让李贰带着这些人去送死?

    亦或是还想要做点什么?

    司马懿只是下达了一个指令,让李贰带着这些『兵马』前往长平高平寻找战机,如有异常,及时来报。

    仅此而已。

    李贰当然不会认为司马懿是让他去找什么飞机,但是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确实有一种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虽然说军令如此,李贰不得不遵行,但一路而来都在琢磨,自己所这样的『兵马』,究竟是能做什么?!

    这不,即便是在行进过程当中,这些平日里面在百姓勉强充当大爷的私兵家丁,也是没少了牢骚……

    原本还只是小声嘀咕,见李贰没什么反应,便是声音越来越大。

    『……这叫什么事?守着关寨不是好好的么?非要出来跑这么一趟!』

    『征发我等,保卫家乡,这没什么话说,但是没说是要我们到河内去啊!』

    『去河内能做什么?莫非是要攻打温县去?』

    『打个屁的温县……』

    『我们出关了,谁守关隘?若是被曹军抄了后路,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干脆一路向东,直接打到许县去完事了!』

    『说得屁话,还打到许县,你粮草呢?那些城池兵寨,你怎么打,那你嘴皮子打啊?』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是现在当下没有钱财,也没赏金,这一路走得,小爷胯都疼!』

    『何尝不是呢,听命行事也是本分,可不能拿人不当人啊!』

    『吃干粮睡野外,哎呀我的亲娘也,这辈子都没这么苦过……』

    『好歹能给碗热汤……这吹死人的寒风,我感觉都像是要成为肉干了……』

    『麻辣个蛋……不就是个假军侯么,能有什么功,砍过几个敌军脑袋?在我们面前抖什么威风,有种去曹军面前抖去……』

    『哎哟嘿,就算是家主都没这么使唤过小爷,现在真是遭了大罪了……』这些抱怨声音起起伏伏,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一个落下去,便是另外一个浮起来,如果李贰不回头,那么就恰好让李贰可以听得到。如果李贰一回头,这些家伙又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就像是方才说这些牢骚的根本就不是他。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发牢骚,也有不发牢骚的,但也不会开口制止,甚至还相互交换着小眼神,就看李贰如何应对。

    李贰确实是没想好怎么应对……

    发牢骚是作为下层兵卒唯一的情绪宣泄。

    谁没牢骚,李贰也有,只不过不说出来而已。另外,李贰他没能琢磨透司马懿的命令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目的。

    带着这么一队大爷小爷,确实不像能干点什么事情的,既然如此,司马懿又为何硬性要求一定要出关呢?就像是这些家伙说的一样,就算是没办法出关野战,但是在守关的时候,好歹能帮着抬个木头搬个石头总是一个劳力罢?

    所以,除非是有什么必须要让这些家伙出来的目的。

    可李贰暂时没能想出来,所以他就没什么心思去管理这些大爷小爷的叽叽歪歪,只要这些家伙不妨碍行进……

    『军侯!』

    猛然之间,一声呼喝打断了李贰的思路。

    李贰回头,便是看见他手下那些原本属于骠骑的精兵,正在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走了过来。

    李贰眉头一皱,『逃兵?』

    一看这样子,都不用兵卒特意说明,李贰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李贰先叫了一声,让全军暂停,然后转过来,等着后面三人押着那家伙到了近前。

    一名什长模样的兵卒上前禀报,『军侯,此人假称腹泻,隐藏于山灌之后,意图逃亡!兵卒王二发现异常,将其当场擒回!』

    抓回逃兵,也是有功的,小功。

    虽然就像是蚊子腿,也算是块肉。

    李贰点头,让军法官出列,问道:『此子该当何罪?』

    虽然那个家伙一直都在叫喊着自己没有罪,只是腿软了,肚子疼了,根本就不是想要当逃兵云云,但是没有人会相信他。

    人有三急没有错,但是不管是小解还是腹泻,在不紧急行军的时候,是允许暂时离开队列,但是必须在事后立刻归队。毕竟小解和腹泻是不好控制的,而普通大解么,憋到地头了再说。

    如果是在急行军的时候,甚至连尿都要拉在身上……

    这种假说腹泻,然后躲到一旁的,就算是没跑远,也是一样算作是逃兵的行为,并不是说一定要跑出去多远,被抓住了才算。

    军法官是李贰的卫兵充当,听闻李贰询问,便是面无表情的沉声说道:『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李贰挥手,『斩!』

    李贰不是不明白这家伙究竟犯了什么罪,但是叫军法官特意说出来,这就叫做规矩。

    作死的那个家伙这才明白,军法真不是讨价还价,是可以开玩笑的,于是嗷嗷叫着,一边哭一边喊,表示自己是第一次,自己还有用,自己不小心,自己能给李贰牵马引蹬,带路服侍……

    但是执行的兵卒根本就没心思听他唠叨叫喊些什么,将其拖拽到了道边,然后一脚踹倒,便是一刀砍下。

    鲜血喷溅而起,人头咕噜噜落地。

    兵卒提着人头回来,交到了李贰面前验看。

    这同样也是规矩。

    李贰目光扫过那些『大爷小爷』们,然后挥了挥手,『继续前进!』

    这一下,这些『大爷小爷』们立刻就老实多了,一声不吭的次第向前。

    李贰走着走着,忽然心中有个念头一跳!

    他忽然猜测到了司马懿让他带着这样一群『大爷小爷』出战,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杀的司马!』李贰在心中暗骂,『该死,该死!怪不得号令是如此的含糊……』

    王屋山麓。

    王屋山之中,有一处说是轩辕黄帝祭天的场所,『黄帝于此告天,遂感九天玄女、西王母降授《九鼎神丹经》《阴符策》,遂乃克伏蚩尤之党,自此天坛之始也。』

    所以王屋山也被称之为天坛山。

    向苍天乞讨灵丹妙药,神仙法术什么的,都是人之常情。在面临暂时无法以人力来解决的困难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能得到上天的偏爱……

    上古的神仙,兽形居多,因为那个时候人类觉得自己的爪牙明显不如兽,体力也不如兽,兽凶猛而人脆弱。

    古代的神仙,开始出现人形,因为那个时候人类开始有了兵刃盔甲,甚至可以持刃单挑猛虎,所以人形神仙就多了,除了少数蛮夷胡戎之外,崇拜兽性的就少了。

    而后世的『神仙』,因为科技的发展,技术的进步,从人形态,就渐渐地赛博化了,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词,或许就该改成给个系统,或是充值VIP五百年……

    这就是千百年来,人类相同的期盼。

    其实这些期盼,都是因为人类对于某些事情,感觉希望渺茫,所以只能以此来给自己聊以安慰而已,就像是夏侯渊也不知道曹操攻打关中究竟能不能成功,成功之后又能怎样,但是他依旧会想着,只要按照原先制定下来的战略计划走,就一定会好起来。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于这个『好』的定义,或是其范围究竟是什么,夏侯渊其实并不清楚。

    他准备在这里袭击那些从轵关而出的骠骑人马。

    因为需要伏击隐蔽,所以夏侯渊等人不能烧水煮食,所有人都必须枕戈待命,随时准备出击。

    夏侯渊坐在一块石头上,啃咬着又干又硬的饼子。

    饼子很硬,硬到直接咬都咬不动的,只能是用尖牙撕扯下一小块,然后饮一小口水,在嘴里润软了一些,才能咀嚼得动。

    没有马奶酒,只有酸浆水。这水不仅是酸的,更是有些发酵的臭味,但是夏侯渊却像是根本闻不到,仰着头,咕嘟嘟的灌下去。

    啃了饼子,灌了小半袋的酸浆水,夏侯渊就算是吃喝完毕了。他摘下兜鍪,在石头上磕了磕,然后又挠了挠后脑勺,将脏乱的头发抓得更乱了。长时间没有洗涮,导致他身上不仅是遍布泥灰,也有不少的虫子虱子什么的,在他的毛发之间攀爬。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忍受。

    身上再脏,吃喝再差,都没有关系,只要最终能够获得胜利!

    如果当初……

    夏侯渊咬紧了后槽牙。

    如果上天能够再给夏侯渊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洗刷自己的耻辱,重新振奋夏侯氏的荣耀!

    现在似乎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猛然之间,远处有曹军斥候急急而来,奔到了夏侯渊的面前,『将军,他们来了!来了!』

第3063章或许是千百年相同的诈败

    夏侯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严格说起来,夏侯渊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的将领,因为在很多时候他太容易上头了,又喜欢冲在前面,在面对较弱的对手的时候,往往是很犀利,但是一旦面对相同的,或是更强的对手的时候,他的这种战法就会很吃亏。

    这样的战术,其实和刘关张,以及其他的北地出身的将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或者说,只要是在后世军事论坛里面混过一阵子的,或许在战术变化上都能赢过三国当下大部分的将领。当然,这里指的是在理论上……

    纸上谈兵,终究是比较容易的。

    夏侯渊这种战术有不少缺陷,但是也有不少的优点,尤其是当他的对手是一群比较弱的家伙的时候。比如他面对着李贰这一支用豪强大户拼凑出来的队列,发挥出来的战力就相当可怕了。

    夏侯渊的护卫装备了精良的盔甲,手中的兵刃同样也是精致锐利的,作为夏侯氏里面能拿得出手的大将,武器装备当然是最好的。

    而夏侯渊本人,则是披挂了两层的战甲,一层铁甲,一层皮甲,而且也戴着和很多骠骑军一样可以加挂面罩的兜鍪。武器方面除了长矛战刀之外,还有一柄沉重的铁鞭,专门用来对付重甲的单位。作为夏侯渊的战马,自然也是最好的,个头高大,四肢壮硕,膘肥体壮,加上夏侯渊浑身披挂往上一坐,宛如铁塔一般,让人不免心生寒意。

    当年夏侯渊被擒,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提此事了,可在夏侯渊心中,依旧像是一个巨大的,不能痊愈的疤痕,时不时的会裂开,会流血,会痛苦,所以当下夏侯渊可谓是含怒抱怨,咬紧了牙也要抖出浑身十二分的威风,意图凭借着自身的本事,带领麾下的兵卒人马,踏平轵关陉!

    说不得还要直入河东郡!

    夏侯渊所谓的『伏击』,并没有选择在山道两侧藏在山脊或是灌木里面守株待兔,而是直接迎着李贰等人扑了上去!

    以快打慢,这就是夏侯渊领军以来,所奉行的不二法门。

    夏侯渊没有小心翼翼的去隐藏行踪,因为那不是他擅长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当对手发现了他的时候,他就一路跟着对方的斥候冲击,等对方收到消息的时候,他的长矛也捅到了对方的鼻子下边!

    还有一条原因,就是夏侯渊和大部分的手下兵卒,都对于河东不熟悉。

    埋伏,必须对于地形熟悉,才会有额外加成,否则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地点,还不是一样要直接战斗?

    天色灰暗,虽然说是白天,但是天上云层甚厚,根本没有多少阳光散漏下来,使得周边的山岳越发的深沉,青黛近于墨色。

    在夏侯渊前面,终于出现了李贰一行人的前出斥候!

    前出斥候是一个标准的五人小队,由伍长统领,刚刚爬上了一个小土丘,就和在山间气势汹汹行进的夏侯渊等人打了一个照面。

    伍长发现夏侯渊的时候,夏侯渊也同样看见了他们。

    夏侯渊二话不说,便是伸手一招,直接就是当先就往前冲!

    夏侯渊的护卫或是也习惯了夏侯渊的战法,看见了夏侯渊往前,也不约而同的齐声低喝,抽出了兵刃便是紧紧跟着夏侯渊,一同向前扑出!

    斥候伍长吓了一跳,连忙带着人后撤,一边撤退一边拿出铜哨,奋力吹响了警报。

    『哔——』

    刺耳的铜哨声,在山谷之间回荡。

    斥候反应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夏侯渊扑上来的速度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就在斥候小队下了土丘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想要返回的时候,夏侯渊便是已经扑到了近前!

    『快走!我断后!』

    斥候伍长大喝一声,便是直接开弓朝着夏侯渊怒射,试图减缓夏侯渊的速度。

    夏侯渊反手一捞,就将马侧的盾牌举在了面前。

    长箭呼啸而来,笃的一声深深扎在了盾牌之上,箭杆不甘心的摇晃着,最终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垂头丧气的瘫倒不动。

    等伍长再想要射第二箭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夏侯渊一矛如同蟒蛇翻身,噗的一声便是将伍长扎了一个前胸透后背。

    这一矛捅出,夏侯渊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些嗜血的笑意……

    在历史上,夏侯渊的崛起,是到了关中陇右之后。

    惇、渊、仁、洪,在曹魏初代宗室四大天王中,夏侯渊崛起是最晚的,他的作战风格到了关中陇右才如鱼得水。建安十七年,夏侯渊督镇关中,独当一面,转斗千里,先是击斩梁兴,连破马超韩遂,再平羌氐屠各,攻灭枹罕宋建,收降河西诸羌,虽然铁定占了督遣张郃、徐晃、朱灵的便宜,但夏侯渊在历史上的这个时期,做得是非常好的,当之无愧『虎步关右』四字。

    可同样的,在随后不久的汉中之战当中,夏侯渊就遇到了人生当中最大的『滑铁卢』,被老将黄忠斩于马下,旋即从『虎步关右』,变成了『白地将军』。

    而当下夏侯渊的这个『白地将军』的称号,显然比历史上要更早一些,只不过和历史上一样,这个称谓,是曹操给的。其实这就像是父母骂自家小孩是犬子,夫妻骂自家那口子是憨货,表面上看起来是贬低,但是实际上是在暗中维护。

    可不管怎么说,被人当面这么『维护』,心中就算是明白,也会多少有些不爽,所以夏侯渊心心念念的就想要恢复自身名号,翻身做主人……

    夏侯渊可以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内心之中真能不在乎么?

    如今一矛刺穿了对手,熟悉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的时候,夏侯渊才真正释放出潜藏在心底的凶兽!

    『杀!』

    夏侯渊爆喝一声,其手下轰然而应。

    气势如虹。

    曹军骑兵憋了很长时间了,也在这一刻几乎都是爆发了出来。

    面对如同疯虎一般的夏侯渊及其手下兵卒,李贰根本无法抵挡。

    李贰大部分的手下,不过是一些私兵家丁,其训练程度就像是胡人骑兵一样,若是论个人武艺骑术,都不算太差,但是想要集结配合,战线默契,那就几乎是等同于零。

    李贰大声呼喝着,让手下这些人组建战阵迎敌,但是很明显,经过专门训练的兵卒,和完全没有训练过的,有着天地之别。

    李贰手下的骠骑正卒,很快就列出了整齐的阵列,而其他大户私兵家丁,则是乱哄哄的,直至和曹军开始交战的时候,依旧没有一个像样子的队形……

    这还怎么打?

    几乎是本能一般,曹军便是发现了这些大户私兵家丁暴露出来的问题,自然是呼啸一声直接扑了上去!

    场面一触即溃!

    夏侯渊带着人只是一个冲锋,李贰阵线就是全崩,连多一刻的延缓都没有。

    这些临时收罗来的大户私兵和家丁,就像是被惊吓的羊群一样,虽然也有坚硬的两只角,却只敢对着同类使劲,在面对有些爪牙的其他对手,不管是狐狸还是狼狈,亦或是老虎豹子,反正统统都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李贰原本还想着带着人在后面督战,结果见战阵崩塌得超出他意料,倒也没有任何犹豫,便是立刻下令直接掉头败逃,仗着对于地形的熟悉,抢先逃回了轵关,然后发现司马懿竟然也在轵关……

    那些四散奔逃的大户私兵和家丁,也算是成功的分散了曹军的注意力,滞后了曹军的速度,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能说是完全无用,就像是壁虎断掉的尾巴总是能吸引捕食者的注意一样。

    轵关之中,李贰拜倒在地请罪。

    司马懿并没有立刻就表示李贰有罪或是无罪,而是问道:『曹军有多少人马?』

    李贰低头回禀,『约有千骑。贼至速也,斥候侦骑不得详细,故而不知其后是否有大队跟进……』司马懿微微皱眉。

    司马懿又问李贰所统领的兵马回来了多少。

    李贰说是只是带回了那些精锐兵卒,而大部分的在河东征调的大户私兵和家丁都没带回来……

    司马懿听闻,便是哦了一声,声调平稳,不悲不喜。

    李贰偷眼看了看司马懿面色,见其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意,心中便是有了七八分的抵定。原本他就猜测司马懿的用意,现在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司马懿绝对不是想要让他去送死,去和曹军死磕。他的败落,应该就在司马懿的意料之中。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便是让李贰起身,『征募乡勇,尚非正卒也,故而汝失军之罪么……且待后续商榷……先起来罢……』

    这个理由很正确。

    那些大户家丁私兵,根本还不算是在册的兵卒,既然连兵卒都算不上,所以『失军』之罪,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只不过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示就是要坑大户,所以才说了个待后续商榷的话,但其实事情也就到这里就结束了。

    李贰偷偷松了一口气,谢了一声起身立在一旁。

    虽然说初步的目标,确实是实现了一些,但是司马懿还需要继续思索和演算。

    曹军会来打轵关,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越晚来,越有问题。

    因为轵关之处,本身就是一个长期以来存在的『破绽』。

    在东汉末年政治腐败之下,轵关长期是属于两不管的状态,河东郡觉得应该河内郡出钱,河内郡又觉得这是河东郡的事情,然后不管是河东郡还是河内郡,又都想要让朝堂,或是河南尹来承担年年修缮的费用,而河南尹连自家的水利设施都是能拖就拖,又怎么可能拿钱去修葺一个偏远的关隘?

    在这样的情况下,轵关荒废,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如果不是斐潜在河东北地兴起,然后有大量的走私集团,商队商贩开始重新走这样一条轵关陉,说不得轵关依旧是残破不堪,荒无人烟。

    即便是有商队在走,但是走私集团都有地域性的,一个地区的走私集团,是不会容许其他地区的人轻易踏足本地区的,这种习俗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是非常的典型。因此,就像是在滏口陉靠近冀州的一带,走私的集团就是中牟左近的人,轵关陉一带的走私集团自然就是河东郡之内的一些人了……

    对于走私活动来说,是希望关卡越规整,越难通行越好呢,还是恰恰相反?

    轵关陉在河东郡内的这相当长的时间之内,都没有一个像样子的,大规模的修葺和规整,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可圈可点,绝对不会像是河东郡日常所上报的那样,或是什么民政困难,或是什么财政不足等等,就算是真的斐潜专门下拨了款项,修上十年八年的或许都是『正常』的……

    因此轵关陉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隐患,也是有意留下来的隐患。

    这就像是打猎的时候要去下一个套子,是希望惊动猎物,让猎物另寻他途,还是尽可能的保持原状,让猎物以为原有的通道是安全的呢?

    可是这个通道,只有河东郡的走私集团内部的人,才会非常的熟悉,而曹军则是未必。

    为了让猎物能够更加方便的转入这个套子里面,司马懿才特意下令招揽河东的这些大户豪右的私兵和家丁……

    司马懿憋了一肚子的那什么水,不就是为了让曹军一头扎进套子里面来,但是眼见着曹军确实是忽视了自己,一头撞过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曹军究竟是来了多少人,这依旧还是有些让司马懿觉得不是太稳妥。

    司马懿原本和荀谌商议的计划,就是准备一举三得,甚至是要一举多得的,但是如果说陷阱太小,猎物太大,这就像是编制一个陷阱网兜,如果不清楚猎物多重,那么说不得辛辛苦苦编的网被挣脱了不说,还有可能会伤了猎手的性命。

    轵关山道众多,就算是坚守轵关也迟早会被曹军找到绕过去的道路,与其和曹军在轵关之处消耗,还不如将曹军放进来,在轵关陉当中解决问题……

    但是这首要的前提,就是要让曹军敢进来。

    『统军将领是谁?』司马懿又问。

    李贰回答:『见有夏侯字样。』

    『夏侯?』司马懿有些意外。

    因为司马懿以为夏侯渊应该是在幽北,或是在冀州,而此战应该是曹洪或是曹休才是。

    只不过事到如此了,也不能去找曹操表示说你上来的演员不对,咱们重新开始……

    按照原计划,司马懿要继续示弱,不与野战,只守轵关,而且最好做出差一点就被堵死在轵关的假象,才能刺激得曹军奋不顾身的往轵关陉里面冲。到时候司马懿就可以像是公交汽车的售票员,大声吆喝着,再进来一点,再进来一点,里面挤一挤,挤一挤,还很空,还很空……

    但是没想到来的是夏侯。

    夏侯惇在滏口陉,那么在这里的自然就只能是夏侯渊了。其他的夏侯么,司马懿也略有耳闻。

    曹军前来,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来的夏侯渊,并且如今难以判断,只是夏侯渊一部,还是说后面还有多少兵马。

    司马懿没有上帝视角,也自然不可能清楚河内之处究竟还有没有曹军的潜藏兵马,而且对于司马懿来说,当然希望猎物尽可能要大,才能让其吃的满足。

    该当如何应对呢?

    是出城对战,还是继续示弱,凭坚而守?

    郭缊站在一旁,见司马懿沉吟不语,便是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表示愿意领军再次和曹军交战,以探寻曹军虚实。

    郭缊是太原郭氏之人。

    太原郭氏,在汉初并不有名。西汉的时候曾经辉煌过一阵,但是很快又后继无力,到了东汉末年时期,也不过是家族之中刚刚重新开始爬上了两千石的台阶。

    直至郭遵崛起,太原郭氏才算是重新有些名望。而郭遵本人很强,但其子孙么却不怎么样。

    郭缊之父郭全,并不是属于郭遵直系的,当郭全想要顶替郭遵这一支成为太原郭氏的统领的时候,在太原郭氏家族之中,也不免出现了一些喜闻乐见的热闹场面……

    只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因为太原郭氏内部之间相争不断,所以郭氏家族也没有什么心思对外走私,毕竟内部不统一,也搞不出什么大活动来,万一被对头抓住机会搞一波,那就岂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于是郭氏在斐潜崛起之后,反倒是成为了『守规矩』的一波人,尤其是在斐潜前期政权还不算是太稳固的时候,更是没有参与到任何事件之中,这就使得郭氏比其他的家族更具备了『清廉』的优势,也是在这一次被荀谌介绍给了司马懿,来表示荀谌对于司马懿的支持……

    既然出来混了,拜了码头,当然不能表现得三心二意,这是犯了大忌的事情,因此郭缊在见到司马懿对于李贰所带回来的消息有些失望的时候,便是立刻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替司马懿分忧。

    司马懿很快就同意了,而且将郭缊和李贰带到了一张图舆面前,指点图舆,安排着线路,『汝二人可轮番进兵,次第而战……记住,许败不许胜……』

第3064章或许是千百年相同的执念

    司马懿在反复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在撤退之前要再装一回。

    装逼么,或许是就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自从司马懿到了河东,便是为了当下能坑一波大的,大猎物如果没有,小猎物数量多一些也好。

    在这几天,司马懿让人分头在轵关陉上修建一些『简陋』的营寨。

    这种营寨真的是非常的简陋,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一个框架,烧了些杂草,钉上了一些木框架而已。

    虽然这么简陋,但是司马懿还给这些营寨都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天罡北斗寨,并且在这些寨子前面还钉上了一根木牌,亦或是削了树皮,在上面写了寨名,都是些天权等北斗七星的名头,单看名字的话,确实是气势磅礴。

    谁能想象在这么一条山陉之中,还有牵扯到了天罡的名头?

    郭缊和李贰两个人的诈败行动完成的不错。

    起初夏侯渊还有些担心在山道上遇到埋伏,但是真碰上了郭缊和李贰等人轮番『埋伏』之后,夏侯渊便是勃然大怒,因为他认为郭缊和李贰两个人,并不是真的埋伏,而是在有意拖延,是缓兵之计!

    夏侯渊发现因为他担心被埋伏,所以原本应该早就抵达轵关的,结果在路上硬生生被多拖了一天半!

    什么狗屁埋伏?!

    竖子!

    于是夏侯渊步伐越来越大胆,甚至减少了斥候探路,而是直接挥兵直冲轵关!

    司马懿连个场面话都没有说一句,立刻弃关而逃,焚烧器物拥塞关口道路。

    面对熊熊大火,夏侯渊自然是追不过去。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的是遇到这么一个不通兵法的统帅,还竟然被拖延了一两日,而笑的是就算是被拖延了时间,也没能组织起什么防御,还不是一样的弃关逃亡了?

    关口烈焰熊熊,夏侯渊便是先派了人攀爬上了关墙之后,对于关内进行侦测,在确定了关卡之中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让人去想办法灭火。只不过对于这种已经泼上了火油的燃烧物,大多数时候最好的灭火手段就是隔绝其绵延,然后等其烧完……

    大火熊熊而起,也像是夏侯渊被逐渐点燃而起的野心。

    在关口火焰熄灭之后,夏侯渊还没等关口的温度完全降下来,便是带着人走进了轵关,并且他不在那些完好的房屋之内歇息,而是宁可待在那些被火焰烧过了一遍,乌漆嘛黑的地方靠着半片残墙露营。

    自从知晓了关中有火药之后,曹操等人也对于此事加以了研究和提防,然后得出了一个通用的破解方法,就是放火烧。

    烧过一遍的地方,就基本上杜绝了火药的危险了。

    夏侯渊虽然说不明就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既然是曹操特意嘱咐过,那么选择营地自然就是选择一些更安全的场所。这些被烧过的地方,甚至还留着一些余温,也没有虫豸困扰,除了沾染一些黑炭之色外,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果然,一夜安眠,毛事都没有。

    次日清晨,夏侯渊再次领兵出击。

    夏侯渊虽然被假情报所惑,颇为轻视司马懿,但终究夏侯渊才有八百的骑兵,加上后续跟进的步卒也不过是三千之数,其主要目的不是急攻,而是要先试试看河东方面的斤两,再做下一步筹算,所以夏侯渊在攻下了轵关之后,就以轵关为据点,开始拔除在轵关周边的军寨。

    曹军斥候回报轵关周边军寨的时候,夏侯渊不由得吓了一跳。

    天罡北斗?

    这么……屌?

    结果夏侯渊亲自到了军寨前一看,笑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些军寨都是个空壳!

    这司马懿,就是个只会装逼的书生!

    夏侯渊顿时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其实进军轵关以来,他的心中多少是有一点不踏实的。

    这种不踏实,来源于之前骠骑的赫赫战绩,来源于先前骠骑人马表现出来的那种精锐和武勇,来源于他之前的失败经历,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夏侯渊才会被郭缊和李贰两个人以粗浅的方式拖住了手脚,而现在他在一顿狂笑之后,心中才算是落定下来。

    原来这种只是会吹牛皮,指手画脚必然占据高位大义,搞个名头比谁都响亮,结果手下实际稀疏拉胯,名不副实的人,不仅仅是在山东有,在河东一样也有啊!

    就这样的家伙,哪怕是有万数兵卒,也是不惧!

    原来骠骑之下,也就只有斐潜统御的那些兵马才能算是精锐,其余的人马么……

    搜嘎,夏侯渊觉得自己明白了。

    夏侯渊一日之间,尽取了轵关陉七寨!

    势如破竹!

    不,比破竹还要更犀利,因为竹子再怎样都还要『破』,而司马懿是见到夏侯渊的人马,便是主动裂开了……

    曹军兵卒见大部分的军寨都是一个空架子,也就开始渐渐的放开了手脚。

    斥候很多地方不再详细观察,甚至为了赶时间开始跳过。

    最初曹军还有些担忧,可是后面胆子就越来越大!

    夏侯渊也是如此,他不仅是加快了行进速度,派遣了小分队朝着箕关而进,而且还公然向箕关射出了劝降书。

    书信当然依旧是老一套,表示骠骑僭越,有忤逆大不敬之罪,故而奉天子令而征讨之,如今率大军前来,誓要将汝等踏为齑粉,若是晓事,就赶快束手就擒,还能保得性命,若是顽抗上命,待城破之后,难免玉石俱焚,莫谓言之不预云云。

    司马懿接到了书信,便是冷笑连连。原本司马懿还琢磨着要不要写上一片言辞坦荡,文采飞扬的回复信,怒斥一番什么的,这样才能更像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但是想了想恐怕会过犹不及,大多数书呆子遇到事情了多半都是手足无措才是,那有心思来写什么文章?

    司马懿所以就干脆不回书信,只命城头偃旗,假装守兵数量很少,夜间则是在城墙上燃起多堆篝火,使兵卒鼓噪……

    夏侯渊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白天静悄悄,夜里闹腾?这是夜猫子做统帅了?在琢磨了一天之后,又是大怒,因为他发现自己又好像是中计了!

    但是以两三千兵力,而且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骑兵,来攻打箕关,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因此夏侯渊便是急急派人往曹操之处传信,要求输送更多的兵卒前来,并且同时寻找可以绕过箕关的方法。

    就是这么巧,在夏侯渊之前俘虏的那些河东大户的私兵家丁之中,就有人知道有山道可以绕过箕关去,为了不被驱赶着成为攻打箕关的炮灰,这些人毫不犹豫的展示出了自我的价值……

    夏侯渊几乎是想都没想,稍微审核了一下俘虏的口供,便是决定绕过关隘,直进河东!

    次日清晨,箕关外的曹军营地之内炊烟升起。

    司马懿站在箕关之上看着,便是笑了笑,『曹军必然是找到了绕行山道……』

    郭缊问道:『将军如何得知?』

    司马懿正儿八经的职位是大理寺卿,但是这个职位并不能统兵,所以到了河东之后又加了一个裨将军的官衔,属于临时性增设的,挂靠在平阳之下。裨将军虽然不入流,但说起来也算是将军,就像是后世的客户经理。

    闻郭缊此问,司马懿便是笑道:『岂不闻灭此朝食乎?若欲急攻,自当少食。此炊烟之密,盖正餐也。岂有饱腹而战之理?想必断然只是佯攻罢了,遮掩其余兵卒探寻山道……』

    李贰听得此言,不由得大惊:『这……曹军若是真绕过去,又是应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去山中埋伏拦截?』

    郭缊皱眉摇头道,『这山峰交错,绵延起伏……据某所知,这箕关周边可绕行的采药山路就有四五条……要埋伏,怎么埋伏?要封堵,又是如何封堵?派多少人合适?派出兵卒去了,是不是又中了曹军调兵之计,到时候曹军猛攻箕关……』

    李贰顿时头大,苦苦思索起来。司马懿微笑着,并没有制止两个人相互议论的意思。

    王屋山和中条山之间的这条山陉,并不能像是潼关或是秦函谷一样,有一个非常险要的地形直接堵死,而是有多条的山道,轵关陉只是其中较大,也是最好走的一条,真要是派兵各处封堵,确实是下策。

    至于上策么……

    司马懿抬头眺望。

    曹营的炊烟多寡,在关墙上当然看得清楚。

    炊烟多,就代表全营都在做饭,也就代表着大多数的兵卒都不会加入战斗,这和夏侯渊急急冲到了箕关之下的态度是相违背的。如果夏侯渊没有找到其他的方法,那么现在应该是少量的炊烟,只是提供给进攻的兵卒一些简单的吃食,不饿即可,不可能让其吃得饱的,以免这些兵卒在进攻的过程当中犯了盲肠炎。

    箕关和轵关一样,在河东河洛屡经兵燹之后,大多被毁坏了。斐潜得了河东之地之后,主要方向也是放在平阳和农业相关的水利上,便即派遣些民夫劳役整修城壁,多数也是河东境内的城池为主,对于像是轵关陉这里的关卡,还没来得及修葺。如今在箕关上,还能见到修了一半的数根残木,支着半张布蓬,显得简陋残破。

    如果夏侯渊没找到绕道之法,又是急切想要破关的话,那么看见箕关如此模样,自然就会想要一鼓作气直接进攻,而现在表现出当下的模样……

    当然,具体情况,还需要司马懿再一次的确定,因此他决定在城墙上观战。

    一般攻城部队,都会相距城壁在两三里之外立营,倘若离得太近,前出列阵时难免混乱,然后被对手抓住机会反打一波,亦或是落在守军的弓箭射程范围内,白白承受不少损失。在很多时候,攻城战都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前推到城下,破坏守城相关的工事,建设前进的遮蔽体,驻扎一定的兵卒,然后才是后续的攻城或是围城。

    而因为司马懿的修建的那些军寨,零散的分布在轵关陉当中,使得夏侯渊不由自主的就选择了这些军寨的地点进行扎营,而距离箕关最近的军寨就在箕关的一里之处,简直是抬抬脚就到了箕关之下。这当然也有好处,但是如果说司马懿反打的话,也同样一个冲锋就可以抵达夏侯渊的营寨之中。

    时间不长,就听到曹军之中阵阵嘈杂声响起,烟尘升腾,眼见着就有一队人马朝着箕关而来。

    郭缊劝说让司马懿先下城墙,暂避锋矢,却被司马懿拒绝,『其阵未列,何能伤某?为军之将,岂能事事避险,时时求安?』

    郭缊也就不再劝。

    司马懿微微而笑,然后瞄了一眼李贰。

    李贰有些挠头,不清楚为什么司马懿投过来了一个这样的笑容。

    虽然说当下还在战事之中,但是司马懿就觉得郭缊会比李贰爬得更高一些,因为郭缊在某些方面上更心细,并且懂得一些『流程』,就像是劝说司马懿下城,其实就是一个『流程』。

    下属需要『流程』展示对于上级关心,上级也需要『流程』来展示自己的英勇。若是没有郭缊这『多此一举』,难不成司马懿要跟自己,或是跟空气斗智斗勇,胡乱掰扯来表示谁都别劝,谁都别拦着……

    此时此刻,曹军也是在走一个『流程』。

    没错,夏侯渊已经是走上了那些无名的山道,较为平坦的轵关陉已经被甩在了身后,在越过了三道山梁之后,轵关陉上的喧嚣便是已经一点都听不见了。

    脚下的道路越发的难行起来。

    王屋山虽然比不上太行山,但是这些山道,平日里面基本上是没有人在走,很多地方,夏侯渊等人只能是下马徒步行走,时不时有碎石稀里哗啦的滑落到山谷之中。

    夏侯渊一抬头,便是看见巍峨的群山,环绕前后左右。这些山峰就像是一个个沉睡的巨人,而自己却像是在巨人身上的一只蝼蚁,缓慢的爬动着。

    在山峰和山峰的交错之间,就是山道。

    走进了山中,夏侯渊忽然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冲动了,应该先派个前锋来试探一下道路,而不是他自己就跟着上来了。虽然说每走过一段路,都留下了标识,但是如果说在这里遇到了埋伏……

    如此想着,夏侯渊忽然听到前方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声响,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野兽,在远处山间发出阵阵的低吼。

    这个声音很奇怪,低沉但是传播得很远。

    夏侯渊以为遇到什么怪兽,不由得握紧了刀。

    向导表示,这是山神在翻身。

    翻尼玛……

    夏侯渊心中嘀咕,将信将疑。

    向导表示,这种声音年年都有,在冬天的时候就会有了,到了春天的时候会更多一些……

    不过既然不是人为的陷阱什么的,夏侯渊等人在停下了片刻,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那声音也消失了之后,便是继续向前而行,不知不觉当中就沿着山道,一路攀爬。

    没办法,除了轵关陉那条比较平坦的通道之外,其余的山道都是比较险要的,而且各个人掌握的山道或许还不一样。而这些山道平日里面也没有明显的指示,没有定位系统,只有向导自己认识的某些地标,比如几棵长在一起的大树,亦或是一个像是人脸一般的石头。

    夏侯渊为了这一次的进军,准备得颇为充分,他携带的后勤补给都是模仿骠骑的配给,不仅是有干粮,还有肉干,外加厚实的毡毯和油布。

    这些也是支撑夏侯渊涉险的勇气的一个因素,但真正踏上了这条路之后,夏侯渊才明白,为什么关隘之所以被称之为关隘,就是因为除了关隘的那一条路之外还算是好走之外,其他任何道路都不好走!

    最初的新鲜和激情,很快的就在重复且疲惫的攀爬过程当中消耗一空。

    别看山峰就像是近在眼前一样,但是实际上想要从这一座山峰抵达下一座山峰,足足就消耗了大半天的时间。虽然向导表示三天之内可以走出去,可是夏侯渊却感觉第一天都已经这么困难了,后面还有两天简直不敢想……

    退却么?

    经过一日跋涉,从早走到晚,有些地段颇为惊险,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趟过来了。当在背风的峭壁下扎营时,夏侯渊回望让他们走过的道路,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向导说,这条路只有秋冬两季可以走,春夏的时候就没办法走了。

    夏侯渊确实有些犹豫。

    一方面是他不清楚箕关是不是会像轵关那么轻而易举的攻克,但是箕关更接近于河东,按照道理来说会更加容易获得河东其他地方的兵卒支援,只要初期打不下来,那么后续可能更打不下来。

    另外一方面是太史慈当年突袭邺城的案例,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世界纪录,悬挂在所有将领面前。大汉之初有突袭龙城,如今有奔袭邺城,会不会再有夏侯袭平阳呢?

    这是他的执念。

    或许也是千百年来,每一个渴望胜利的将领所共有的执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牵挂,这一夜,夏侯渊没能睡好。

    或许是因为没睡好的原因,夏侯渊觉得脑袋有些发痛。

    起初的时候夏侯渊并没有太在意,但是随后他发现有很多曹军兵卒状态似乎也不怎么好,脸色有些发青,并且气喘吁吁,才走了昨天不到一半的路程,就是疲惫不堪,腿脚发软。

    『不好!』夏侯渊猛然间想起一事,顿时心中漏了一拍,『这山上,怕不是有瘴气?!』

第3065章不能急不能乱,不能出事情

    夏侯渊遇到的问题,并不是什么『瘴气』,而是高原反应。虽然说山西上党河东一带,并不如世界屋脊那么高,也不是高原反应的频发区域,但是对于长期待在相对低海拔的人,突然在高度兴奋和高度紧张之下,进行高强度的运动,这种上上下下的享受,自然就不免会加大了高原反应发生的几率。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多喝水,多休息,适应个几天,这种落差其实算不了什么,可问题是夏侯渊急啊……

    一急,就出问题了。

    夏侯渊欲速而不达,但是在潼关之处,却有一个巴掌愤然拍击在了桌案之上。

    将旗令箭都歪着晃动了几下,似乎差一点就要跌下去。

    『愚钝!』

    曹操在接到了夏侯渊的信报之后,难以控制升腾而起的愤怒,『贪功冒进!误我大事!』

    魏延卡在了陕津,也就是等同于卡在了中条山上,一边可以监视大河,另外一边则是可以俯视河东,而对于曹操来说,只有拔除了魏延这个钉子之后,才能够顺畅的展开对于河东的侵略,进而威胁到蒲津渡和龙门渡,然后或是绕路袭击潼关,或是直接奔袭长安。

    或者说骠骑军想要绕出轵关陉,进攻河洛河内等地,夏侯渊便是可以在曹操大军策应之下,轻而易举的断其粮道,打击其节点,在这个时候,奔袭的威力才能发挥到最大。

    箭矢在没有射出去之前,威胁才是最大的。夏侯渊原本的位置,就像是中国象棋棋盘上的马,在没有确定进攻方向前,有很多的选择,对手都必须考量和应对,不能放松,但是等夏侯渊跳进敌阵之后,那就剩下了一个方向了,甚至连退回来都会被小兵别住了马腿。

    夏侯渊的出击,无疑就是原本应该留在后期的武器,提前使用了出来。

    原本曹操想要让夏侯渊兜回陕津,配合曹休剿灭魏延的,结果现在好了,夏侯渊来了一个『将在外』!

    这让曹操很是愤怒……

    因为不足一千的精锐曹军骑兵,可以搅动某个局部的节点,在某个阶段发挥出重要的作用,但是想要从头打到尾,亦或是在正面拼消耗,都是划不来的。

    夏侯渊就像是刺客手中的的利刃,必须一击而中,不能搏杀消耗的,这一点是和普通曹军兵卒完全不同!

    在潼关之下,死伤数千,甚至上万,曹操都不会多皱一下眉头,因为山东之地别的不多,人命绝对不少!

    可战马……

    夏侯渊进攻顺利倒也罢了,若是一旦受损,当曹操需要有人拖住,或是跟着骠骑骑兵的时候,却没了战马,到时候怎么办?因此,曹操对于夏侯渊的安排,在战斗的初期,主要还是夏侯渊要破袭从河东进攻河内的骠骑军队,打击其士气,乱其阵脚,大体上可以看成是侧翼骑兵,主要职责是防护主阵,骚扰,夹击等作用,但是没有让夏侯渊作为主力进攻的意思。

    而现在,夏侯渊因为一场胜利,就直接深入了敌方的境内,甚至还大言不惭的表示抓住了进攻平阳的机会……

    这就等同于原本的侧翼,变成了当下的突出部位!

    原本的侧翼,如今变成了主攻的方向!

    夏侯渊确实也展现了他凌厉的力量,也失去了其原本的灵动。

    曹操是进攻方。

    进攻方的优势就是可以选择进攻的不同方向,选择时间地点,投入的兵马多寡等等,这都是进攻方的优势,但是一旦进攻方的选择被牵制和逼迫到了少数几个,那么进攻方的优势就荡然无存,防守方可以很轻易的做出相对应的反制措施。

    夏侯渊的进攻,就迫使得曹操只能跟进。

    而且曹操断定夏侯渊所消灭的什么援军根本就不是『援军』,而是诱饵!

    『这个白地将军!』曹操骂道,『愚钝,莽撞!不顾大局!』

    骂,是因为曹操现在只能骂。

    如果可以下令让夏侯渊回旋,曹操就不会骂。

    因为曹操对于夏侯渊的了解,夏侯渊当下必定已经一头撞进了网里面去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即便是当下曹操发出号令也是晚了。

    现在好了,夏侯渊一动,所有人都知道曹操准备打河东的主意了……

    曹操确实是会对于河东下手,但是需不需要多在事先一些准备,多一些安排?

    夏侯渊既不问整体战略,也不和友军通气,就这么一头杀进去,看起来很猛,而实际上很愚蠢。

    不管是什么战术,只有第一次施展出来的时候,才是最为有效的,因为所有人都没能想到,所以效果自然最好,而之后即便是再怎样的模仿,也失去了最初的那种震撼,也必然会被人所提防。曹操清楚夏侯渊是想要在平阳上演一次邺城奔袭,彻底打乱骠骑军的布置,甚至可以为曹操扯动出骠骑军的破绽来,但是夏侯渊的行为同样也是意味着凶险。

    『明公,如今也就只能是进攻河东,策应妙才将军了。』郭嘉缓缓的说道,『潼关难以速克……原定之策,提前发动吧……』

    郭嘉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郭嘉也没有想到潼关会如此的难以攻打。

    虽然说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已经尽可能的考量了,但是潼关的困难度依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热火器没有兴起的年代,又有谁会懂什么叫做射击预设单元,什么叫做交叉火力打击,什么叫做远程覆盖遮蔽?或许这些概念的初等运用,确实在冷兵器时代就略有端倪,但是真正成熟一定是在热火器年代之中,所以当斐潜将这些概念运用在了潼关这种天然就有地形便利,上下高低落差的险要关隘之处的时候,所形成的困难度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即便是潼关当下还没有大规模用上火药……

    潼关的投石车弩车,甚至可以在对曹军投石车压制的同时,做到精准的打击那些企图逼迫劳役和农夫靠近潼关的督战队!

    虽然这个『精准打击』还是有不少的误差,一个覆盖面还是能做得到的。

    这就意味着当曹军真的派遣上了正卒进攻潼关的时候,其基层的指挥军校,就必须顶着投石车和弩车的攻击!

    血肉之躯,是无法和弩枪和石弹抗衡的,更何况还有那些还没有施展出来的手榴弹,火油弹,以及其他什么弹……

    一旦基层的组织者被杀,被阻断,曹军的军制体系就像是失去了关节,或是失去了骨架的人体,立刻就会变得动作僵硬,或是干脆软塌塌的倒下!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而且曹操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来弥补,或是改进。

    因为包括曹操在内,整个山东,甚至江东的兵制模式,就是以点带面,以上御下,若是失去了这种关节骨架,其余的兵卒就算是再多,也是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清楚目标是什么……

    愚民,最终愚的就是自己。

    这怎么改?

    又怎么能改?

    『明公,事已至此,』郭嘉缓缓的说道,『也只有动一动了……』

    曹操沉吟许久,不说话。

    进关中,走潼关亦可,走渡口亦可,或是像当年刘邦那样,让项羽在潼关抗着,自己偷偷走武关道也可以。

    小孩才做选择题,曹操这一次,全都要。

    从北面到南面,几乎是处处都是烽火,因为曹操不仅是人多,而且可以信任的曹氏夏侯氏的领军将领也多。因为曹氏和夏侯氏的将领,在忠心方面是不用怀疑的,也是利益相同的,所以曹操可以让这些将领分别领兵,分路进军,只要任何一个方向上突破,就可以直接大军接应。

    可是夏侯渊这么一来,就几乎是等同于逼迫着曹操必须将侧重转移到河东!

    『必须尽快打通河东渡口……』董昭在一旁也是说道,『若是妙才将军需要军需支持,也可补充……』

    曹操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董昭说的是军需,但是实际上是说如果夏侯渊凶多吉少,万一被堵在河东郡内,好歹开一个口子可以给他保命……

    这一点,曹操和郭嘉都知道,但是都没说,好歹算是维持点颜面,结果董昭给捅破了……

    但说董昭有错么,又不能算他的错。

    毕竟未虑胜,当先虑败。

    『明公勿忧……』郭嘉眼珠转了转,『此亦可视为制胜之机也……』

    曹操振奋了些,笑道:『怎么说?』

    『久战无果,难免士气隳落……』郭嘉说道,『如今妙才将军……嗯,也算是小胜一局,可振奋人心……』

    曹操点了点头。

    郭嘉继续说道,『其二,潼关厚重,一时难以急下,搅动河东也是原本之策……略微提前了些,也无伤大雅……』

    曹操嗯了一声。

    『第三,河东之地,昔日与杨氏多有交好之辈……』郭嘉的目光投到了杨修身上,『如今……烦劳德祖修书,以期联络,共举大事……』杨修苦笑,心中明知是落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人唾骂,但是也只能是拱手而应。

    曹操大笑,『善!便依奉孝!』

    原本沉闷的氛围,现在宽松了少许。

    『明公,在此之前,先攻风陵渡……』郭嘉在地图上比划起来,『可于此处,破其烽燧,架设浮桥……』

    风陵渡在后世之所以出名,多半还是要托了杨大侠的福。毕竟作为大侠,哪能没有几个美女暗恋自己,求之不得的这种暗爽的装逼,或许在后世网文界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套路,但是在当时武侠界可是难得一见。

    大河以北,才叫做风陵渡,大河南面的渡口,就叫潼关渡。

    而且风陵渡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面。

    如果说风陵渡北面是中条山延伸下来,有气无力的伸到了大河肚子里面的一条腿,那么风陵渡就是这条腿浸到了水里的脚面。至于渡河的人,就像是在抓住了落叶浮萍的蝼蚁。

    大河形成了几字的拐弯,在拐过了弯口之后,水流速度变得相对缓慢了一些,也就形成了风陵渡。如果等冬日完全上冻之后,风陵渡也是可以直接在冰面上行走的。最麻烦的是春夏,夏天雨水多就不说了,春天的时候乍暖还寒,前脚大河刚解冻,后脚可能又被冻上,行船行不得,走冰也走不得,便是只能干瞪眼。

    曹操计划也有考虑到天气的因素,所以他选择临近秋冬来攻打长安。进入冬季之后,大河的水流量减少,不再像是夏天那么的湍急,如果能顺利搭建浮桥,那么即便是在春天化冻之后也可以来去自如。但是由于有魏延的存在,这一条渡河之路就被卡断了,不能除掉魏延,这条线路就不安全。

    入夜,在沉沉夜幕的掩护下,曹洪带着三千兵马靠近渡河点。

    这个渡河点显然不是最好的,却是对于曹军来说,是最为安全的。

    大河两岸的渡河点有很多,有的是谷宽坡缓的波状丘陵,有的是滩涂烂泥的平缓水面,但是总归是要面对同一条大河,既多情,又无情的大河。

    『校尉,渡河点就在前面!』

    给曹洪带路的,是弘农杨氏的一名军校。在几天之前,他还是对着杨氏子弟摇尾巴,但是现在他已经习惯对着曹氏子弟低头哈腰了。对于周边的情况,弘农杨氏的这些兵卒,显然更有发言权。

    前杨氏的军校指着前方一座土丘说道:『就是这里!』

    曹洪打量了一下四周。

    山丘脚下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河道正好在这里略有些弧度,显得颇为平缓了些,确实是一处渡河的良地。

    『对岸贼军巡哨距离此处多远?』曹洪问道。

    没错,贼军。

    除了自己之外,都是贼。

    前杨氏的军校愣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事情。之前在杨氏之下的时候,都是混吃等死一天天的,又怎么可能去关注大河对岸有什么变化?能知道一些大河南岸的事项,已经算是很勤勉的了。

    不过,片刻之后,前杨氏军校就知道自己想差了,曹洪问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曹氏的斥候。

    曹氏斥候将前杨氏军校一屁股撞开,伸手在前后两个方向上指点了一下,『上下各有烽燧,一座在南下五里处的丘陵上,另一座则在北上十里处……烽燧之中大概是有十名士兵……这些烽燧建了两年了……』

    曹洪点了点头。

    难怪曹操之前说斐潜很是狡猾,而且不仅是狡猾,考虑问题也很周全,在两年之前就准备好了烽燧……

    只不过烽燧是死的,想要活用,还是要靠人。

    而人么……

    曹洪往陕津方向看了一眼。

    夜色之中,混沌一片。

    之前没能在陕津引诱魏延成功,那么这一次呢?

    曹洪挥了挥手,下令道:『即刻架桥,准备渡河!』

    架设浮桥很简单,但是也不简单。

    首先要有船。

    然后将船纵向摆开,再将船只用木板勾连起来即可。

    浮桥就架设成功了……

    但是这种浮桥太容易被毁坏了,只需要一把火,亦或是从上游放下来的几根巨大的圆木冲击几下……

    因此想要让浮桥多存留一段时间,就不仅是要架桥,同时还要拔除烽燧。

    至少最近的两个烽燧都需要攻克下来,并且不能让其发出警报。

    于是,曹洪带着本部人马,便是先乘船渡河,往烽燧摸去。

    曹洪以及其手下,自然算得上是精锐,并且托斐潜的福,也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些特种作战的边。毕竟在战争环境之中,对于战术技巧的学习几乎都是一种本能。

    烽燧之中驻守的兵卒,只是一般的郡县守军,在曹洪等人摸上来的时候,虽说是在最后关头发现了曹军,发出了惨叫和示警的声音,但是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吞噬在了黑暗之中。

    曹洪颇为得意的抖了抖刀刃上的血,『清点人头,看看有没有走漏之人。』

    兵卒在烽燧上下点了一遍回来,『校尉,看过了,一什之数都在这里,没少。』

    『善!』

    曹洪仰头看了看夜色,大约已经三更时分了,按照推算,大概四更左右的时候,浮桥就能搭建起来,然后天明之前就可以初步渡河,而随着渡河兵卒的增加,浮桥会搭建得更多,等天完全亮了之后,曹军已经可以大部分渡河了,甚至可以建立一个比较完善的滩涂阵地。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曹洪趴在烽燧顶端的护栏上,四下巡看。

    之前烽燧之中兵卒的惨叫和示警声,应该是太短促了些,似乎并没有引起其他地区的连锁警报……

    除了远处的山林之中,传来了几声夜枭的鸣叫声之外,四周依旧很安静。

    曹洪又待了片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是下了烽燧,留了几个兵卒在烽燧冒充原本值守的兵卒,然后带着人又往回走。

    在远处的山林之中,在林木之间,有一个搭建在一颗大树上的小屋。

    小屋潜藏在树杈之中,十分隐蔽。

    在小屋之内,有两个人脸色发白,正在悄声低语。

    『你刚才听见了吗?是不是示警声?』

    『烽燧没有回应……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再叫一遍……如果没回应,赶紧上报……』

    过了片刻,又是几声夜枭的鸣叫声在山林之中响起,就像是孤独的在夜色之中飞翔……

第3066章不能想不能问,不能有迟疑

    浮桥搭建的初期,如果不追求稳固的话,其实只需要将船只捆绑串联在一起,然后水流就会渐渐的带着长串的船只飘向河中去,然后再对岸,将长串的小船固定住即可。

    如果想要稳固一些,那就要加上木板和木桩。

    但不管怎么说,浮桥就只是浮桥,这种以木结构为主的架构,是很脆弱的。

    随着曹洪拔除了岸上的岗哨,曹军加快了架设浮桥的动作。

    曹洪退到了河岸上,看着大河,默然不语。

    曹震跟在曹洪身后。

    曹震是曹洪长子,官职是少府少监。

    『散开一些。』曹洪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

    曹氏护卫应下,然后便是往外扩了一圈,将空间留给了曹洪曹震父子。

    『父亲大人……』曹震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曹洪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万事都要小心……虽说有河东大户为应,然虚言者易,实为者难,莫看这些大户书信之中允诺如何……』

    曹震瞪圆了眼,『父亲大人之意是……这些家伙,会出尔反尔?不会吧?!』

    就像是在袁绍和曹操交战的期间,豫州兖州等地一大堆的士族豪强偷偷摸摸扭扭捏捏的给袁绍递出去不少的红杏花儿手绢香囊一样,河东之地内的大户豪强也其实做着类似的事情。

    要不然曹洪和曹震身上的精致铠甲,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些大户当然不会明面上,或者是写下确定性的文字来标明立场,但是写一些若即若离的态度,搞一些暧昧性的言语,却是十分的拿手,毕竟这就是小资的传统艺能,就像是狗改不了吃屎。

    如果是斐潜最终赢了,这些家伙就会立刻表示说已经早早的拒绝了曹操,没看写的是曹操大哥是个好人么?看看这好人卡,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发给他了,难道还不能明白我的真心么?

    当然,如果是曹操最终赢了,这些家伙也会立刻贴到了曹操身上,抚摸着曹操的大腿,娇滴滴的说一声,『曹操giegie,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曹洪哼了一声,『你要是还不能清醒些,那么就趁早跟我回南岸去,我另派他人前往北屈!』

    曹震闻言,便是拱手应道,『父亲大人请放心!孩儿一定能办好此事!』

    曹洪转过身来,在曹震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孩子……此去,千万小心……不是为父心狠,而是主公之子都上阵搏杀,亡陨于阵中,你我又有什么资格安坐后方?这身荣耀,就是拿命换来的啊!你若是身上没有半点功勋,将来怎么能坐得稳?这一次……你……』

    曹洪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到了最后的时候曹震几乎是听不见,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才勉强听到曹洪说得最后几个字,『……你……若是……千万要……留得性命……』

    性命!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大人!』曹震愕然。

    曹洪转头看着曹震。

    天上的星辰点点,但是在曹洪眼眸之中,却似乎只剩下一片的幽暗,灰黑。

    就像是眼前的大地一样的灰黑。

    白天,土黄的黄,山黛的黛,血红的红,一切都是有着自己的色彩,有着和旁人不同的颜色,但是到了黑夜之中,一切都变成了灰黑,黑得浅一些,灰得深一点。

    如果不说,又有谁能够辨别在这灰黑之中,究竟原本是红,还是蓝?

    『父亲大人……』曹震想要从曹洪那边得到答案,『父亲大人这……这究竟是……我还是要依策行事么?』

    『……』曹洪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也似乎是根本就没想要继续说什么,只是再次拍了拍曹震的肩膀,然后就带着人返回了南岸。

    曹震看着曹洪走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孤寂的感觉……

    星光璀璨。

    就像是天地之间,就剩下了他自己一人。

    ……

    ……

    曹操再次登上了牛头塬的高台,眺望着潼关城,潼关渡,以及巍峨的秦岭,奔涌的大河。

    天上星光璀璨。

    这几天是前所未有的好天气,但是谁能知道这种天气会持续多久?

    曹休在陕县,曹洪曹震前出风陵渡,曹操在潼关此处,都是在诱敌。

    可是效果却不尽人意。

    曹休被烧了粮仓,虽然说损失不算大,但是造成的士气伤害不小,而且魏延具备水军优势,这几乎是曹操在战前根本无法预料的事情。在之前的情报之中,魏延一贯是统领步兵,是在山林山地之中作战,谁会想到魏延当下摇身一变成为了水军统领,就卡在了陕津之处,让曹操转运的粮草不得不走陆路,无形当中就拖延了时间,减少了效率。

    其次,曹洪曹震父子二人没有打南岸的潼关渡,而是直接偷袭北岸的风陵渡,虽然说目前看来还算是顺利,但是随后潼关渡必然会发动反击……

    还有曹操自己在潼关此处竖立起的大纛,原本也是想要引诱潼关守将出击的,毕竟之前朱灵就在函谷出击过,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却异常的沉稳。

    曹操不相信在潼关上会没看见自己的大纛,难道不是应该尝试着来偷袭一二么?

    看见了不为所动,究竟是什么原因?

    进攻方有先出牌的便利,但是如今曹操却觉得自己的牌面越来越少。

    诱敌,是老曹同学的拿手把戏。

    只要对手出兵,那么曹操就可以或是埋伏,或是合围,或是侧击,或是截断,利用本身兵力多的优势,对于被引诱出来的这一部分兵力进行打击,从而造成对方的兵力损减,士气下降,同时还可以捕获一些俘虏,获取更多的信息,也可以额外施展一些攻心之策。

    前提是对手中计……

    魏延确实是被『引诱』了,但像是泥鳅一样,哧溜一声抓都抓不住。

    曹操自己竖立大纛,潼关不为所动。

    现在就要看曹洪偷袭风陵渡之后,会引发出什么后续变化了……

    只不过,曹操心中依旧阴沉,并没有什么宽松的感觉。

    战事打到了现在,他似乎是有取得一些成果,但又像是根本什么都没有获取。

    曹操仰望着苍穹,看着天上绚丽的星辰。

    天下大势,究竟是如何?

    他在众将面前,向来都是表现得沉稳有度,胸有成竹,但是又有谁清楚,他每天晚上都是辗转反侧,心慌心悸?

    斐潜斐子渊,你睡得好么?

    是否也是与某一样?

    脚步声传来。

    典韦在身后轻声说道,『明公,祭酒来了。』

    曹操微微颔首。

    郭嘉喜欢喝酒,曹操就原创的封了一个军师祭酒给他,于是军师就是称呼旁人,而郭嘉就是祭酒。

    祭酒,以酒祭何?

    祭天地之苍苍,祭大河之滔滔?

    当时曹操想到这个名称的时候,又是想要向谁祭?何以祭?

    曹操不说。

    郭嘉也没问。

    木板的咯吱声中,郭嘉走了上来。

    曹操没有回头,『奉孝啊,这天地星辰……青龙寺之中,可有什么分说?』

    郭嘉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曹操头一句话,竟然不是问的军事,而是问了天文……

    郭嘉也是仰头而望。

    与日月星辰相比,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亘古以来,人类仰望着星空,就像是尘埃在仰望着山峦。

    山峦或许有变,而星空似乎永恒。

    后世的人当然知道星辰是会有变化的,可是那是站在无数仰望星空的古人的肩膀上,如果没有这些日复一日的古人持续的观察,又有谁会知道星辰究竟是如何?

    『明公,青龙寺之中么,多以经文为议,对于日月星辰涉及不多……』郭嘉缓缓的说道,『不过在终南山中,建有观星台……依骠骑所言,星辰并非亘古不变,而星辰所变则与天时相关,历法百年便有四时不同,当依星辰所变而更替之……』

    『历法?』曹操像是在疑问,也像是在感慨,『骠骑……历法之事,竟也通晓?』

    郭嘉说道:『骠骑亦师承刘元卓……』

    『对了……』曹操感慨道,『某几乎都忘了……』

    郭嘉瞄了曹操一眼,没有接话。

    曹操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若是真忘了,那么曹操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假忘了,又是如何呢?

    是在说曹操自己忘了什么,还是在提点郭嘉别忘了什么?

    亦或只是在感慨?是觉得斐潜竟然研究天文?

    还是觉得骠骑居然……

    在竟然和居然之间,曹操在感慨什么?

    郭嘉默然。

    郭嘉越是临近关中,之前在关中所经历的事情,似乎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那些曾经以为忘记的事情,其实如今才知道,根本忘不了。

    记忆在和往事拉扯,选择在和情感争斗。

    白天的繁杂声响,似乎还在黑夜里面嗡嗡作响。

    大汉病了。

    天子无疑就是病夫,可谁才是医师,谁才能妙手回春?

    是头颅重要,还是手臂重要?

    如果用同样的这句话去问手臂呢?

    手臂会说什么?

    为了大汉,心甘情愿的奉献一切?如果再问第二次呢?第三次?第四次?

    手臂会哭泣么?还会是相同的回答,相同的结果?

    郭嘉垂下眼皮,往事如烟,如雾,如永远都看不清楚的在水一方的佳人,也像是一只隐藏在山洞深处的凶兽,吸引着他,也让他恐惧。那些在关中学到的,了解到的,所触及到的,埋藏得越深,便是越发的翻滚,越发的震颤,想也不敢去想,忘也忘不掉!

    『奉孝……』

    曹操说了一句什么。

    郭嘉不慌不忙的说道:『主公,有个好消息……』『可是荆襄来了消息?』曹操微微眯着眼,问道。

    在这么一个瞬间,似乎之前那个显露出来的多愁善感的曹操,已经在黑夜里面毫无声息的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冷酷无情的曹操,以及冰冷的话语。

    『主公所料不差,荆襄来报,江东进军了。』郭嘉点头应答道。

    『善!』曹操抚掌而道,『江东进军,荆襄就活了……』

    『故而……』郭嘉微微停顿了一下,『依策行事?』

    曹操呼出一口长气,点了点头,『去安排罢!』

    郭嘉拱手应是,然后从高台上退了下去。

    曹操依旧站在高台上,背着手,迎着风。

    衣袍飘飘,旌旗舒展。

    一声轻轻的叹息,若有若无……

    ……

    ……

    滏口陉。

    阎柔和夏侯惇已经周旋了好几天了。

    有输有赢。

    一开始的时候,是阎柔赢得多,但是随着阎柔兵马开始损耗,夏侯惇就渐渐的占据了优势。

    人是会累,会受伤的。

    不像是游戏里面,就算是个血皮,也能100%的输出所有的战力。

    在随后的夏侯惇的反击之中,阎柔手下的一些人,为了掩护阎柔脱离,留下来断后,也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晨霭一点点的在山巅飘动,空气清新,偶尔还有虫蹄鸟鸣声声。

    原先灰黑的纱幕被一点点的扯开,露出了天地之间丰富多彩的颜色。

    阎柔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冲动了。

    山地山道之中,毕竟和草原大漠不同。

    虽然说阎柔他带着他的部众,在这滏口陉的山道山口,仗着地形熟悉的便利,几番袭击夏侯惇的兵卒,很是撕咬下了夏侯惇的几块血肉,但是夏侯惇就像是浑身都是腐肉的僵尸一样,根本不在乎阎柔究竟砍下了他的肉,亦或是斩断了他的手指手臂,依旧动作僵硬的,锲而不舍的闻着阎柔的味道,跟着足迹,一步步的逼近。

    空余的回旋之地,越来越少了。

    阎柔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养蛊的盆子里。

    在盆子里,他和夏侯惇正在捉对厮杀。

    四周的山峰,就是这个盆子的盆壁。

    阎柔感觉,在自己的这个盆子之外,似乎还有更大的,更多的盆子。

    鲜血在流淌,生命在逝去。

    相互撕咬,相互吞噬,直至最后一只蛊虫存活下来……

    阎柔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盘腿坐在一个干爽一些的高处,向北静静凝望。

    他想要回大漠去了,报仇的欲望在鲜血的洗刷之下,渐渐的消减了,而对于北方大漠的渴望,对于跳出这个蛊盆的渴望,却渐渐的升腾了起来。

    他那匹骏马,正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刨着地面,似乎想要从地底下刨出一些草根什么的样子。

    周边山脊之上,还有一些眼力好的兵卒,在向着东面夏侯军的方向眺望。

    山谷之中,阎柔的手下都已经是下马休息,但是人人不敢卸甲,连马鞍也不敢完全卸下,只能是松一松系带,让战马能够稍微舒服一些。

    这几天,阎柔都在厮杀,连带着似乎身上都有怎么都无法消退的血腥味。

    『将主,剩下的干粮不多了。』

    阎柔护卫在一旁说道。

    『嗯,知道了,』阎柔点头说道,『没事,我们准备走了……都分下去罢!』

    护卫应了一声,然后便是朝着其他兵卒走了过去。

    远处兵卒的闲扯的声音,随着山岚飘了过来。

    『……这一趟出来,怎么也算是有十个首级之功了吧?』

    『这个也不知道怎么算的,我到现在还有些糊涂……』

    『让你数人头都能数错,你不糊涂谁糊涂?』

    『就是!两个人头加两个人头,你懂得是四个人头,可二加二等于几,你就算不上来了,我都要笑死了……』

    『真是,不行就就掰手指头算呗……』

    『哈哈哈,可是这家伙说手指头不是人头!』

    『我没错!手指头就不是人头!手指头怎么能是人头呢?』

    『是是是,你是爷,你没错……』

    『哈哈哈……』

    阎柔手下,大部分都是大漠里面的人,但也有一些是汉地之人,但是现在都在一起搅和马勺,一起杀敌,一起依偎在避风处相互取暖,一起面对生死,现在也就根本分不出谁是汉人,谁是胡人了。他们现在有了同样的一个名字,骠骑军。

    有人死去,有人受伤,可是鲜有人抱怨,也很少诉苦。

    胡人确实是看淡生死,但是并不代表着胡人就不畏惧生死。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阎柔不记得了。

    但是他记得那些死去的兵卒……

    不是阎柔记忆好,而是军中有军法官会记得。

    出阵的时候有小吏登记,回归的时候也同样有小吏记录,文档会记得。

    阎柔记不住,但是有人有文档会替阎柔记住。

    记住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家人,记住他们的遗愿,记得他们曾经在这一片土地上流过的血。

    记得他们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无名的虫豸。

    所以阎柔也在笑,嘿嘿的笑着,之前心中无端生出来的烦闷和忧虑,似乎也随着晨雾,在这些兵卒的闲扯当中消散了。

    若是有一天他死了,或许在平阳之处的英灵堂之中,便是有一块小地方属于他,后来有人会来敬上一炷香,也有人会指点着他的名字,叙说他的生平……

    也就够了。

    明天就回去,然后请调回大漠罢!

    似乎好久好久都没……

    『哔!哔哔!』

    山梁之上,忽然有示警的铜哨之声传来!

    阎柔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在山梁之上,左右两边都有值守的兵卒在急切的挥动着示警的红角旗!

    山谷两边都有来人!

    而且速度不慢,甚至让这些值守的兵卒来不及采用更隐蔽的方式来提醒……

    这意味着曹军是直冲着山谷而来的!

    被堵在山谷中了!

    怎么回事?!

    是踪迹泄露了?

    不可能!

    因为阎柔之前派遣了兵卒在入夜之前,仔细打扫了痕迹。

    而且此处山谷,明明只有……

    『将主!』

    『都尉!』

    『怎么办?』

    『往哪走?!』

    阎柔一把抄起了长矛,然后几下就收拾好了战马的系带,翻身上马,将长矛一举,锋锐的刃口在初阳之下闪耀!

    『全体都有!跟某来!杀出去!』

第3067章俊杰的带路党,死脑筋的厮杀汉

    梁岐缩着脑袋,佝偻着背,像是一只虫豸,缩着肢体。他很希望自己在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虫豸一样,没有情感,也就没有愧疚。

    梁岐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成为『带路党』。

    当然,这三个字是后世才有的称谓,而在大汉当下,在夏侯惇等人的口中,则是『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俊杰』。

    作为生在涉县,长在涉县,几乎一辈子都在滏口陉来来回回打转的梁岐来说,对于这一带地区的熟悉程度,自然是比一般人要好很多。他带着夏侯惇而来,用旁人的死,换取他的生。

    没错,俊杰。

    或者说,精英。

    这就是支持梁岐种种言行的最核心的要点。

    换一句话说,梁岐觉得自己是俊杰,是精英。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也不管事实是不是真就如此,他认为自己应该是高人一等的,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是与众不同的精英俊杰,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和普通人的伦理道德不一样,也没有什么问题。

    普通人理解的背叛,在梁岐这里,不叫背叛,而称之为保全。保全自己有用之身,保全家人幸福康乐,保全当下地位不可沦落,这……又有什么错?

    是的,没有错!

    梁岐微微挺直了一些腰杆,觉得自己的肢体稍微可以舒展一些,不必这么僵硬了。

    他没错!

    这个天下,原本就不是那些普通人的,更不是阎志阎柔这样的胡人,嗯,胡化的汉人的,所以就算是他们死了,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应该吧?

    山道之处,阎柔的呼喝之声,如雷。

    夏侯惇微微扫了一眼梁岐,然后目光转了回去,看着远处在奋勇搏杀的阎柔,『如此好汉,梁君侯可使之降否?』

    梁岐脸上僵硬的扯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笑一笑,可惜笑比哭都难看,『将……将军,这等人……恐怕不易劝降……』

    『他们没有天雷了……』夏侯惇捋了捋胡须,『又是身处绝境,进退不得,为何不降?』

    梁岐低下头。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有的人不一样么?有的人脑子一条筋么?有的人就是不识时务么?

    或许有千万条的理由,但是梁岐心底却知道,夏侯惇投向阎柔等人的目光,是带着渴望的,就像是饕餮看见了美食,色狼看见了美女,而看着梁岐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渴望,而是淡漠的,就像是看着……

    一条狗。

    一条之前不知道谁养的,现在到了自家庭院之中混吃混喝的野狗。

    可偏偏梁岐还要努力的撅起屁股,露出菊花,摇着尾巴,脸上还要带出谦卑且诚恳的笑,即便是这个笑容有多么僵硬,为了夏侯惇丢出的三瓜两枣。

    如果是在大漠之中,夏侯惇根本就别想要堵得住阎柔。可是在山谷之处,虽然说比狭小的山道会宽阔一些,但是也同样利于夏侯惇的重步兵排列出厚实的阵线,将阎柔等人堵在山口之处。

    按照道理来说,阎柔现在既然充不出去,就应该是下马受降了。

    可是阎柔等人依旧在不断的努力冲击,甚至连人带马的直接撞上那些拦路的夏侯惇的重步兵,然后撞出压出一条血路来,看得夏侯惇都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就算是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额外表情。

    上一次的如此血战……

    是在什么时候?

    说起来,夏侯惇并不像是罗老先生所描述的那样,是可以生吞眼珠子的猛人。历史上他确实是被流矢射中伤了眼,但并不是真拔出来当场生吞。罗老先生估计没见过人体解剖生理学,眼珠虽小,可是联系的肌肉神经却不少,割断或许有可能,直接生拔……这玩意可不是萝卜。

    实际上,夏侯惇并不是冲锋在前的猛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在后方坐镇,甚至会被混进了大帐内的劫持者抓住。就连罗老先生也无法给与夏侯惇额外的什么展现机会,使得后人大多数就只能记住他吞了个眼珠子,至于打什么胜仗,确实编不出来,因为确实是没有。

    夏侯惇是一个难得的可以在后方治理民政的人才,曹操几乎每次出军,都是夏侯惇在后方督军坐镇,治理地方。夏侯惇不是一个可以在战场上杀个几进几出,无双割草的猛将,但他确实是一个政治上的不老松,是夏侯氏的擎天柱,是曹操最忠诚的支持者。

    是了……夏侯惇想起来了,之前他和曹操所经历的一次最惨烈的血战,就是曹操试图追击董卓,反而中伏的那一次。

    那一次,夏侯惇才意识到,他并不能像是曹仁曹洪一样,即便是浑身是血,依旧可以厮杀不休,也意识到虽然同样是兵卒,但是曹操夏侯惇当时招募出来的兵卒和西凉兵并不一样。

    而现在,那些先前的不一样,似乎又和当下的情形相重合了起来……

    阎柔等人之前展示出来的战斗力,已经是让夏侯惇惊叹了,也将因为梁岐所降低的标准又往上调了一截,但是夏侯惇确实没想到,在明明已经身处绝地,阎柔的这些人依旧还有这么高昂的士气和斗志!

    若是在山东之地,根本见不到这样的敌手,甚至都不需要夏侯惇列出这样的阵列,只需要将旗帜往城下一插,城头上的便是忙不迭的滚了下来,低头就拜。不管城池里面还有成千上万的守军,有数万的百姓,还是有多少军备器械滚石擂木等,也是说投降就投降,一点都不含糊。

    就像是涉县一样。

    原来,不是所有地方都是涉县……

    就在夏侯惇的思绪还在翻滚的时候,前方阵线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鸡急了会飞,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的话……

    人都有兽性,被逼迫到了绝境的时候,求生的本能就会迫使人去突破之前的局限,使用更多的方法。

    阎柔等人当下就是被逼迫到了绝境。

    冲,冲不出,撞,撞不开。

    陷入了近距离肉搏的骑兵,就算是身上盔甲齐全,也难以抵挡从四面八方捅来砍来的刀枪,很快就和战马一同殇亡于阵中。

    怎么办?

    死伤了二三十人之后,阎柔就发现他的战法出现了问题。

    厚重的重步兵就像是石墙一样,拥堵在山谷口,也断绝了阎柔等人的生路!

    阎柔回头而望,另外一边的谷口之处,也传来了嘶喊之声,显然也是没能冲出去,依旧在僵持……

    僵持就等于是死亡!

    很显然,重步兵会一点点的压缩阎柔等人的回旋空间,等到阎柔等人冲不起来,战马无法加速的时候,也就是阎柔等人的死期了。

    如果说之前阎柔还有一点希望,认为能凭借锐气冲出去,那么现在这一丝的希望,就几乎是湮灭了,剩下的,或许就只剩下了死战!

    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阎柔转动着头,看着四周。

    他们携带手榴弹已经用完了,这种可以打乱对方阵列的利器,并不是随着时间可以无限度的再生出来的。太原郡原本配发的手榴弹总数就不多,而且还不是最新一代的,而是旧制品。或许曹军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因此才肆无忌惮的集合推进。

    两侧都是石壁。

    太行山的山壁很有特色,在很多地方,是直上直下的那种,就像是台阶一样,或许巨人可以一步一个台阶的轻松跨越,但是对于阎柔等人来说,确实是无法……

    等等。

    『搭人梯!爬上去!』阎柔忽然大声喊道,指着一旁的石壁说道,『在这里搭人梯,上去!』

    『都尉!你疯了么?』

    『就算是上去了又有什么用?!上面还有两三层!』

    『沿着石壁也走出去,那头没路!』

    『人上去了,马也上不去!』显然,在阎柔指着石壁之前,已经很多人都想过这一条路了。

    『谁说是要从这里逃?!』阎柔大喝道,『带着弓箭上去!破甲箭!在上面射他娘的!』

    『……』

    『哦哦哦……』

    『快快!老石头你的箭术好!往上爬!快!』

    短暂的沉寂之后,顿时众人便是明白过来,顿时齐齐一声喊,冲到了石壁之下,开始堆叠人梯。

    像是金字塔一样的人梯依靠在石壁上堆叠而起,十几名箭术较好的兵卒将弓箭背在身后,抓着人梯的衣服盔甲,踩踏着战友的头,背,肩膀和手臂,攀爬而上!

    原本是无法逾越的石壁,原本是一个人绝对是难以攀爬的地方,现在,以人为梯,可以爬上去了。

    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可是一群人在一起,只要能齐心合力,就能改变一些事情,解决一些困难。

    自古以来,华夏是因为两河流域有大量的耕田,所以才在中原定居的么?

    要知道秦朝的时候,函谷关之所以能成为函谷关,是因为稠桑塬上都是密林!

    所谓华夏中原,是在古代就已经脱衣服躺好,就等待人去了就可以直接耕作的么?

    不,在上古时期,中原都是森林!是沼泽!是蛮荒之地!

    有猛虎,有大象,还有上古巨鳄!

    中原的耕田,是一群人一点点的刀耕火种开垦出来的!

    那么怎能说是环境限制华夏之人的发展呢?

    只要有人想,有人去做,那么就算是石壁,就算是密林,也能找出新的道路,而如果没有人去想,去做,那么就算是有再多的道路,平坦的地貌,也是一样是绝境!

    换一个角度,就是新途!

    换一种方式,就可以走出生天!

    树挪死,人挪活!

    在华夏人脚上的镣铐,是别人加上去的,还是自己绑上去的?

    原本在山谷之中,地势较低,阎柔等人即便是想要用弓箭,也没有射界,或是被自己人挡住,或是被前排重盾步兵挡住,但是上了石壁之后,居高临下,顿时视野一片开阔!

    阎柔等人因为是在大漠北地居多,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喜欢用弓箭,而不是用弩。在当下的环境之下,弓箭的优势就被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

    速射!

    重箭在近距离之下,就像是独头大号子弹!

    强弓!

    重箭!

    破甲的尖锐三棱箭头!

    十余名的优良射手,对于拥堵在谷口的曹军步卒,肆无忌惮的越盾怒射!

    一分钟之内,大多数的经过训练的兵卒,都可以射出二十箭,而优秀的射手可以射出三十箭以上。

    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连续的这种快速射击,会导致射手在后续一段时间内的手臂酸麻脱力,但是在短时间内之内,此等速射,每一个射手就像是在石壁上,端着一把散弹枪在朝着曹军怒喷!

    漫天羽箭纷飞!

    这些箭镞极长的骠骑标准破甲箭,挟着厉风,直扑向曹军阵线的重甲步卒!

    顶在最前沿的曹军大盾手,仰着头,在看着头顶上飞过去的箭矢,张大了嘴,似乎发出了示警的尖叫声,而在曹军大盾手后面的曹军步卒,依旧在试图将长枪高高举起,去迎战可能会冲来的对手。

    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泼洒而下!

    转眼之间,这些失去了厚实大盾掩护的曹军甲兵,就发出了几乎是连成一串的惨叫,像是被收割的庄禾,在死神镰刀挥舞之中,成片的倒下!

    『就是现在!』阎柔高呼一声,舞动长矛,『冲出去!』

    其余兵卒,也是知道到了最为紧要关头,齐齐发一声喊,便是跟在阎柔身后,往前直冲!

    曹军步卒阵列之中,此时此刻正被这一轮突如其来的破甲重箭,射得七扭八歪,才刚刚脱离了箭矢死亡的呼啸,猛一抬头却看见阎柔等人又将锋刃递送到了眼前,非要亲切的送他们去鬼门关一程!

    白的是锋刃,纵然在不同的身躯当中出出入入,依旧坚挺。这让无数男人痴迷的能力,在此时此刻尽情的展现。

    红的是鲜血,喷涌而出的不仅是生命,而且还有希望。活着的人带着希望离开,死去的人永远坠入黑暗。

    阎柔突如其来的战术改变,不仅是曹军兵卒来不及应对,就连在远处观战的夏侯惇,身躯也不由僵硬了片刻,手臂抬起在半空,就停在了那边,连号令都一时之间不知道发出什么好,半响才发出了声音,『堵……快堵上去!』

    可是,在战场之中要调动兵卒,不是框一下,拖一下就能完成的,从夏侯惇发出号令,到传令官死命的摇动旗帜,鼓动号角,再到接收方收取了信息,再次传达到下层兵卒之中,任何一个环节的短暂停顿和延误,都会造成整体战术变化的迟缓和无效。

    阎柔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或是在被逼到了绝境之下的爆发,使得阎柔手下兵马,在这一个瞬间打出了最高的伤害!

    近距离递近式重箭速射,跟着便是冲锋破阵!

    这两项攻击,都是最直接的导致曹军兵阵大量减员,而照成了短时间内的战线空虚,补不上兵!

    失去了后续兵卒支持,因为连续被射倒使得阵列显得松散和失衡大盾防线,根本扛不住阎柔等人的猛烈冲击!

    碰撞声,喊杀声,顿时响彻山谷!

    阎柔当先一马撞进了曹军阵列之中,掀起血雨腥风!

    而在阎柔身后,能上马的兵卒便是紧紧的跟在阎柔身后,一同而进,而那些落马的,只要还能走得动,不管有没有受伤,都是紧紧握着刀枪,就算是一瘸一拐,也是向前!

    曹军阵线,终于是松动起来,短时间的巨大的伤亡,使得就算是没死的曹军兵卒,也不由得心生恐惧,手脚无力,发出了阵阵的惊恐之声,有的兵卒甚至丢下了旁人,脱离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或许在众人簇拥在一起的时候,这些曹军兵卒会有勇气直面死亡,可是等他发现周边的人都死了,就剩下他们几个的时候,原先的勇气便是荡然无存,突如其来的恐惧直接将其理智完全淹没,他们就只剩下的本能的逃亡!

    曹军死板的体制,无法适应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一旦基层军官死亡,阵线的节点立刻崩塌……

    在汉代大漠之中的胡骑,以及幽州白马义从等轻骑兵,主要的攻击手段是骑射。而这种骑射,基本上都是抛射,是较远距离的射击,以骚扰和打断,破坏对方节奏,拉扯敌方阵型为主,对于无甲单位会有比较大的伤害,而对于覆甲兵卒的杀伤力就会明显下降。

    因为箭矢在经过一段距离的飞行之后,杀伤力自然就会递减,而阎柔当下采用的战术,就像是后世骑脸输出的弓箭手,近战重箭,足可洞穿盔甲!

    重装弓骑兵抵近速射。

    这种战术,先天上就是克制步军阵线的……

    在历史上,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八旗兵将这种战法发挥到了极致。只要明军一个不小心,十几名的八旗精兵就可以在某个战线关键节点处,短时间内射出数百支重箭,直接打崩一条战线。当步卒阵线的前排精锐兵卒瞬间大量死亡,后续的兵力补不上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续的骑兵突进,将阵线彻底搅乱得一塌糊涂。

    就像是眼前当下的情形。

    夏侯惇手中还有兵卒,而且数量比阎柔等人还要多,但是死板的战术安排,军制的旗号命令传递缓慢,使得当阎柔冲出了谷口的拦截阵线的时候,所有曹军兵卒都是一阵惊呼!

    可就是光惊呼而已,就算是见到阎柔等人在眼前掠过,也没有人上前,因为曹军兵卒他们还没等到夏侯惇的号令……

    等到夏侯惇的号令传达下来,后续的曹军补上来的时候,就只能将切断了阎柔等人的尾巴,而阎柔等人的主体,已经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出了山谷往上党方向而去。

    『……』夏侯惇看着谷口的斑斑血迹,尸体残骸,默然不语。

    这都将鸭子拔了毛,装进了锅里,竟然还能飞了!

    虽然确实是杀死杀伤了不少阎柔手下的兵卒,也是成功的击败击溃了阎柔一军,可是夏侯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地方,因为曹军方面的折损远远超出了阎柔一方。

    『来人!』夏侯惇吩咐道,『将贼首级皆匣之!』

    夏侯惇转头看梁岐,『梁君侯……汝可携首级至晋阳……可知应如何言说?』

    梁岐腆着脸,弯着腰,『小,小的愚钝……还……还请将军指点……』

    夏侯惇转身而走,丢下两个字,就像是招呼着一条狗,『且来……』

第3068章千古的绿洲路,不相同的行路人

    疏勒河。

    这是后世的称呼,汉代称此河为籍端水,又号冥水。

    从疏勒山而来,然后逆流,或者说看起来像是逆流而上,由南往北流,由东往西流,然后消失在荒漠之中。整条河有多段是地下河,就像是从九冥之中涌出的河水一样,故而称之为冥水。

    斐潜现在带着大军,沿着疏勒河的走。

    前方是渥洼池。

    水光荡漾,就像是佳人柔媚的眼波。

    如此窈窕淑女,自然不能辜负。

    『前部渡河,直至渥洼池下营!』

    斐潜发出指令,立时就有兵卒呼喝着将号令传递出去,兵马涌动起来,朝着前方加速移动而去。

    回首而望,疏勒河就像是一条丝绸,亮闪闪的在风中飘荡,泛发出柔和细腻的光华。又像是一个温和的母亲,环绕着一个个绿洲,就像是抱着一个个的孩子。

    疏勒河的脾气,都藏在暗处,不像是黄河长江在某些阶段那么明显的暴躁,水波汹涌得让人望之而却步。疏勒河的河段,大多数都不会很高,水流也不会太大,但是有一些河段是无法淌水过河的,即便是水位并不高。

    因为在疏勒河的河底,某些地段的河床有大大小小非常尖锐的石块。不熟悉地形的人,误以为渡河只需要看水位,然后欣然下水,必然就会被疏勒河暗藏的小脾气刺割得鲜血淋漓。

    从玉门关直入河西走廊,地域很宽阔,范围很宽广,但是道路不管怎么走,就只有一条路,就是沿着疏勒河的这一条路。

    别无他途。

    先秦时期,疏勒河流域为乌孙、大月氏、匈奴所占据,游牧文化是这一地域的主流文化。在这个时间段,这里是游牧民族的乐园和摇篮,疏勒川疏勒歌,不知道被传唱了多少年。

    后来汉武帝盯上了这里。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打败匈奴,从根本上解决了来自匈奴的骚扰和威胁。随后建立了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设置了玉门关、阳关。

    从此,丝绸之路正式开通。

    在占世界陆地面积三分之一的亚欧大陆上,一条美丽的丝带,形成了世界上最长、最繁华的一条商贸通道和文化大道。而疏勒河流域就是这文明之路的桥头堡。

    在丝绸之路陆陆续续开通关闭,再开通,再关闭等的反复千年历程之中,疏勒河一直都在这里,虽然随着岁月的变化,疏勒河也变得苍老了,可是依旧尽可能的抚育着周边的绿洲,周边的孩子。如果没有这么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汉民族就根本没有一条合适的通道去开辟什么丝绸之路。

    这是上天留给华夏的一扇窗户,一道门。

    城市是人类社会文明的标志,疏勒河两岸自然有许多的城市,而最基础的城市格局,就是汉代留下来的。

    斐潜望向了敦煌的方向。

    那边的石窟还没有开始建设。

    要到了五胡乱华开始后,僧人乐尊走到鸣沙山尽头,感悟于河谷内流水潺潺,树木参,又看到三危山在夕阳的映照下放射出奇异的金光,状如千佛。乐尊认定这灵山秀水必是佛国圣土,于是四处化缘,在宕泉河畔的陡壁上凿开了莫高窟第一窟。

    从此,宕泉河畔响起了千年不息的斧凿叮当声。

    混乱无比的战乱,各行其是的国度,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混乱,那些遗忘的历史,再次给华夏人上了一课。

    可是,能记住么?

    谁记住了?

    经历过痛苦的那一代人记住了,然后下一代孩子在幸福的笑声当中又遗忘了。

    大人,时代变了!

    别再说什么当年当年了!

    年轻人总是会这样说。

    敦煌石窟当中一尊尊的佛像,是生活在痛苦无比的五胡乱华之中的人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精神寄托。活着忍受无穷无尽的苦痛,将最后的希望,心头的血涂抹在冰冷无情的岩石上,所以在石窟所有颜色之中,红色最为鲜艳。

    然后,就有人笑着,这不过就是民族大融合而已。

    其实这些人想要说的是—

    大人,食大便了!

    还不闭上你的臭嘴!

    悠扬的驼铃声渐渐地冷落下来了。明嘉靖三年,坚不可摧的嘉峪关城楼正式关闭,敦煌连同整个疏勒河流域都被遗弃关外。敦煌由一座丝绸之路上的繁华之都,一夜之间退回了游牧社会,孤悬关外数百年。

    闭上嘴,糊上眼,堵住耳朵。

    天地顿时安静了,真幸福啊……

    几百年后,中原王朝在大西北关闭的国门,又被西方人从东南沿海打开了!

    一啄一饮,莫不如此。

    所以,斐潜思索着,如果把丝绸之路的兴衰和敦煌的命运放在一个更广更深的层次上来总结反思的话,就可以看到当一个民族敞开胸怀,主动与世界上其他民族去交流的时候,自身也会得到丰富和发展,但是如果关起门来拒绝一切外来文化,它就会失去活力,走向衰败。

    内卷,内讧,内斗。

    优秀的将领不是死在对外的沙场上,而是死在家国内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

    文官想的不是如何治理发展,而是琢磨着捞钱。

    当官是为了捞钱,捞钱是为了当官。

    无权无势的百姓,就像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话都讲不清楚的小丫头,谁便什么人都能上来任意摆布,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想封口就能***,顺带还能抖出一纸契约,表示丫头已经签字画押,这是她自愿的!旁人管不着!

    就算是丫头死了,埋在了地下,五十年内不管是皮肉还是骨头,都依旧是属于持有契约者的……

    因为百姓太多,而统治者觉得可以不需要这么多。

    就像是牧人什么时候对羊群最照顾呢?自然就是羊群并不大,少了一只都会影响到牧人的生存质量好坏的时候。等到牧人有牛羊千万,少那么几只几十只,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得还觉得牛羊太多,喂不过来,干脆搞一个什么百日无羊的盛宴,杀一些牛羊来减免一下负担。

    想要改变,那么和牧人说大道理有用么?

    和一个人说,是可以想办法沟通的,即便这个人是杠精,也是有办法的,但是想要和一群杠精沟通……

    杀?

    那么岂不是自己变成了和杠精一类的蠢物?

    杀是手段,不是目的,而且是最终的手段。因为杀了之后,若是还有人不怕,那么就完全没办法了,等同于自身的彻底失败。

    所以,想要华夏的这些牧人们怜惜牛羊,一方面是更换一批牧人,将残暴的牧人清除出去,另外一方面就是抬升牛羊的价值。

    牧人当的时间长了,就会忘记自己原本曾经是牛羊。

    至于让牛羊都进化成为牧人……

    不是没有,而是很难。

    真的很难。

    有的牛羊就是愿意当牛羊,省心啊!

    只有极少的牛羊才会想要变成牧人。这个的『极少』,不是斐潜控制的极少,而是牛羊自身的极少,绝大部分的都是在痛苦的时候想要改变,但是一旦痛苦暂时消失了,又是回到了原本的状态,直至下一次痛苦才重新想起来,自己曾经还有过这样的志向。

    营寨落地。

    月色腾空。

    普通的兵卒值守的值守,沉睡的沉睡。

    斐潜坐在帐中,看着从各地汇集而来的战报。

    这是他的一个夜晚。

    也是他千百日来每一天的夜晚。

    付出多少,才有多少的回报。作为战役的主帅,想要轻轻松松睡大觉就能获取战斗的胜利?不如做梦来得更快些。

    生死从来都是一个大问题。

    考卷摊在千百里的河川之中,做题的笔墨就是淋漓的血肉。

    棋子在没有落下的时候,才拥有十足的威慑力,但是一旦敲定了位置,就基本上剩下了血和肉的研磨,刀和火的相争。

    斐潜看着图舆。红色和蓝色的箭头,纵横交错。

    从北面到南面,每一处都是在考验出题者和答题者。

    更何况答题者和出题者时刻都在演变,交换,甚至是作弊,出老千,然后指责,控诉,利用对方出老千而见招拆招,亦或是将计就计。

    『主公,』张辽巡营完毕,前来缴令,『营地各处皆定,并无异常。』

    『嗯。』斐潜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马扎,『坐。』

    『某见信使急报,』张辽拱手问道,『不知可是有所变故?』

    『并非关中变化,乃幽北有变也。幽北来报,曹军领乌桓残部,鲜卑残部,设伏于黑石林……』斐潜也没有瞒着张辽的意思,直接说道,『据某所知,黑石林中有煤……故而称之为黑石林……』

    黑石林周边,有一些煤。这些煤像是黑色的石头一样,所以被称之为黑石林。

    只不过不知道是表面的零星煤,还是深层的煤露出了一些到地表。

    早些年有人大略的勘察过,因为偏远运输不便,于是就简单的标记了一下,并没有进行挖掘开采。

    张辽顿时一惊,『如今北风漫卷,这……这是要火攻么?』

    斐潜点了点头,『多半如此。』

    张辽拱手而道,『不知赵都护何策应之?』

    斐潜摇了摇头,『信报只是如此,未有后续……』

    张辽:『……』

    这……可以寄刀片么?

    『子龙向来谨慎,应是不会中此计。黑石林……嘿,黑石林啊……』斐潜思索了片刻,最后敲了敲桌案,将此事放下,毕竟当下就算是斐潜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策略,也不可能传递到幽北去。

    『还是着眼于当下罢……河西之地,正当规整之时也。』斐潜对着张辽说道,『文远以为,应以何处入手?』

    张辽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大户!』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说说看。』

    『河西之地,与陇西略有不同。』张辽说道,『陇西近于关中,河西邻于胡地。得关中则易平陇西,然胜胡蛮方可定河西。汉武之时如此,今亦如此。』

    斐潜哈哈笑笑,『然也!河西之地,乃通西域咽喉之要,断不可失。文远且去安排军务,修整一日之后,便是前往酒泉!』

    地方大户,要是换成后世的公知,就很好理解了……

    好坏都有。

    现在就是到了分辨筛选的时候。

    张辽在得到了比较明确的指令之后,便是告辞离开了大帐,而斐潜依旧要孤独的去面对桌案上的图舆,就像是斐潜他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面对大汉的局势一样。

    斐潜在西域留下了太史慈和一些兵马,但是也带回了另外一些人马。

    西域的羌人胡人色目人,还有随后将会沿着河西走廊运入关中的大批金银钱财,牛羊战马。这些或是战争当中掠夺而来,或是战后的赔款,在玉门关的贾诩会核准所有过关的人和物,但是到了河西走廊这边,就需要斐潜先期的进行一番清理了……

    斐潜的目光在河西走廊上巡弋了几圈,结果没过多久就歪到了上党太原的位置上。

    相比较起北域,或是河西当下局面来说,斐潜更担心的是太原一代。

    太原的压力会比较大。

    因为阴山的兵马,不会给太原多少支持。

    毕竟相比较河东和太原两处来说,自然是河东更为重要。

    西河,上郡,北地等都是为了支持平阳和长安为重点的,即便是太原遇到了危险,也不可能大举增兵。

    这是之前斐潜和庞统等人商议之后的策略。

    上党壶关,贾衢经营多年,城防稳固,储备充足,只要稳扎稳打,定死在壶关之处,坚持一年,甚至两年都不是什么问题。

    一般的人,多半会以为壶关的关墙,才是战场的范围,而斐潜和庞统制定下来的策略,则是将太行山视为了上党壶关的外墙,那么在外墙之外的魏延,就不是孤零零的一只兵马,而是与壶关勾连起来。

    如果将曹军从南到北看成一个整体的话,那么壶关依托太行,陕津依靠大河,就是扎在曹军腰上的两颗钉子,而且是扎在后腰身手难以触及的区域。

    壶关有太行山掩护,陕津有大河作为屏障,不管是想要以重兵压制,还是绕行包围,都是十分的困难。

    历史上曹操攻克壶关,是后路无忧,并且也没有多路分进,可以用蛮力直接硬撬。即便是如此也是撬得乱七八糟鲜血淋漓,而现在乐进只是一路偏军,就像是拿着一把小螺丝刀的蟊贼想要撬开安装了天地锁厚重金库门……

    魏延之处,也是如此。有水军卡在三门之处,曹操想要逆流而进,没有庞大的水军根本别想,而曹操的水军都在荆州,山东之处么运输船倒是不缺,问题是整个山东区域内根本就没有成编制的水军。

    即便是退一步来说,曹操拼凑出水军来,兑换了魏延手中的水军棋子,魏延只要能管住自己的冲动,往山中一退,在山中就是魏延山地兵的主战场,曹操又能怎么办?

    再临时组建山地兵和魏延捉迷藏躲猫猫?

    因此只要贾衢和魏延二人持稳,不贪功不冒进,曹操只能呼之奈何,没有多少好办法。

    防线上,有稳固的区域,自然也是有薄弱的点。

    太原郡么……

    斐潜希望崔均能挺得住,但是也希望崔均挺不住。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想法,但是很现实。

    不同的地区,不同的环境,再加上不同的立场,必然导致了不同的行为。

    太原郡,其实有些像是河西之地一样。

    河西的兴盛,是因为丝绸之路的开通,否则这里就是一片游牧之地。

    因为中原有和外界沟通的需求,所以开拓了河西,也将文明的种子播撒在了这里,随着疏勒河岸边洒下的无数的汗水和血水的浇灌,方盛开出了文明的花。

    太原郡也是因为如此,沉淀下来的商人的气息太重了一些。

    斐潜并非鄙视商人,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不爱国,就像是士农工三个类别里面也同样会有叛徒一样,有时候更多的是人心人性,而并非单一的类别就能一概而论的,只不过是因为商人一直以来都是计算得太多太精明,所以往往都会被利益所驱使。

    人都是有缺陷的。

    就像是河川,也不可能所有地方都十全十美。

    疏勒河固然美,可是在绿洲之外,就是一片荒漠。

    有光,必然有影。

    有正大光明走申报的,也就自然有偷鸡摸狗走私的。

    贾诩在玉门关清理往来往来商贸文档,必然会找出一些鼠狐刨出的坑洞。

    这些坑洞,对于西域,就在河西。

    对于北域,就在晋地。

    明末之时,晋商走私,汉奸走狗,毋庸置疑。只不过当时徽商浙商也同样在走私,至于为什么都看着晋商脸上身上黑,那是江浙一带后来当官的多,做儿子的总不能往老子的脸上抹黑罢?所以汉奸商人的帽子就只能是晋商来戴,谁让晋商确实也干过这些事,而且后来当官的没江浙多呢?

    所以要堵坑洞,找出刨地的老鼠和狐狸,当然就需要熏一下……

    没有任何功勋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没有任何信任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河西之地,斐潜准备动手架上火了,而晋地么,不知道崔厚崔均能不能坚持得住这一次的烟熏火燎?

    往日的情谊可减一时之罪,却不能免除一世。

    路要怎么走,就看崔氏自己了……

第3069章献玉的可怜人,砍了右脚砍左脚

    自从斐潜将商业的地位提升起来之后,商人的地位同样也就随之而提升了。

    这种提升,有好的地方,当然也就有害处。

    尤其是以游牧为主的广袤荒原地带,包括河西走廊,以及河套上郡等等区域。以前这里地广人稀,在此游牧的羌人,氐人,以及内迁的南匈奴或是鲜卑人,不管是谁,也不论来得是其他什么部落或是民族,只要渴了,饿了,不论走进哪顶帐篷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待。主人家一定会捧出不一定最美味,但是一定最真诚的食物献给远方的客人,而客人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远方那些有趣的见闻。

    我有马奶酒,你有故事么?

    斐潜推崇商业化了之后,一切都不同了。这一块的区域之中,商业交易繁荣起来,很多牧民现在知道了东西是可以换钱的,而钱是可以买东西的。虽然说牧人们依旧欢迎客人,但是也要看一看客人是否能有相应的东西或是器物来回馈。

    只有『故事』的,已经不受欢迎了……

    在牧人发现自己平日里面认为没有多少价值的皮毛,原本是食物的边角料,遗弃品现在可以和汉人换东西之后,就自然而然的感觉像是拿了废物换了宝贝一般,忍不住的欢喜。而有了钱财之后,牧人第一时间就去采购大量的物资,提升生活水准。

    牧人喜欢更柔软的衣裳,更绚丽的颜色,更醇厚的酒水,甚至那些西域而来的香料,昂贵的茶叶,都是几乎想都不想的买买买,就像是过了双十一没有双十二一样。

    观念上的变化,往往是润物无声。

    在变化的过程当中,有些人未免就会误认一些东西。就像是牧人当中必然有一部分人会认为钱币才是值钱的,因为钱币可以买很多的东西,却不懂当钱币买不到东西的时候,钱币就一文不值。

    商人也是如此。

    有些头脑发昏的商人,就会认为他们很重要,重要到了如果他们不通商,地域之内的百姓和牧人就会无法生存的地步……

    真的就是如此么?

    龙从云,虎从风。

    家从夫,国从君。

    龙腾而起,自有朵朵祥云而相随,若是妖风阵阵,黑云漫天,多半就是妖孽,而非正神了。一家之中,如果家主正直良善,那么家风自然也是正的。一个国家之中,如果官吏君长天天琢磨得都是坑蒙拐骗,加官进爵,捞钱的捞钱,贪图美色的贪图美色,打麻将喝美酒追求私人欲望,那么还想着国家之中的风气会正气凛然?估计只剩下了侠气扒车!

    黄成到了平阳官廨的时候,看见荀谌依旧不紧不慢的在处理公务,便是皱起眉头来,『长史倒是好悠闲!』

    荀谌微微朝着黄成示意,点了点头,『黄将军来了?请坐。』

    黄成闷声说道:『长史,这曹军侵入太行,上占了涉县,下取了长平,如今太原上党皆危,又有曹军偷袭了风陵渡,眼见着就要三路齐进,兵至城下!城中惶惶者不知凡几,长史还有心思在此批阅行文?这些行文难道比眼前的战事还要更重要么?』

    『军事重要,民事也重要啊……』荀谌被黄成指责,也不动怒,而是笑着伸手拍了拍桌案上堆叠的行文,『这些是请调清淤的……这些是冬日储备煤炭的……这些……』

    黄成的眉头越发的立起来。

    荀谌话头一转,『不过既然黄将军心忧军事,那我们就说说军事……如今之策么,倒也简单……就是等……』

    『等?曹贼大军肆虐我等疆土,你竟然说还要等?』黄成几乎要拍案而起。如果不是确认荀谌这么多年来都是忠心耿耿在跟着斐潜,也没有任何的和荀氏暗中串联的迹象,黄成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荀谌暗中投靠了曹操。

    『正是。』荀谌点了点头,『涉县也罢,长平也好,甚至曹军能过风陵渡又是如何?这些地方曹军能暂时立足,但是能带得走么?仓廪之中的粮草,早就已经调来了平阳,在册的人口也是收拢了回来。曹军多留一日,就要多花一日钱粮,喜欢待着,就随他们好了,反正花费钱粮的,不是我们。』

    『涉县长平也就罢了,但是太原河东又当如何说?』黄成的脸色略有一些舒缓,但是依旧还有些困惑不解,『这河东太原郡县之内,总是有人口粮草的罢!若是被曹军所取,又当如何?』

    荀谌笑道,『黄将军,曹军就算是不取这些地方的人口粮草,我们就能取了么?』

    『嗯?』黄成一愣,『什么意思?』

    荀谌点头,『就这个意思。』

    黄成沉默了片刻,『长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军国大事,某岂能玩笑?』荀谌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沉声说道,『主公欲成大事,当文武并济。以武立国易陷于凶暴,以文为邦则困于孱弱,文武之道就应水火交融,相辅相成才是。届时自当根基稳固,直上青云。这武韬,主公是不缺的,之前所缺乏的就是文略,故而主公办学宫,建青龙寺,开大典以奠文功。』

    『嗯……』黄成点头,『但这个又与当下河东有何关联?』

    荀谌说道:『文功之中,并非仅有经书诗文啊……也有人望……』

    『人望?』黄成重复着,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又觉得一片混沌。

    荀谌看着黄尘,似乎也在考虑着要不要和黄成解释。

    『还请赐教……』黄成端坐,拱手以礼。

    荀谌沉吟了一下,下令让周边的侍从都退下之后,才低声说道:『黄将军,主公崛起于北地之时……虽说有复阴山之功,然亦有取巧豪夺之嫌,失于方正平和……这么说罢,当下之局么,其实是主公欠下的旧帐……』

    『啊?』黄成挠头,『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是糊涂?』

    荀谌低声说道:『主公两手空空至北地,兵不满千,将不过十,钱财粮草地盘……都是哪里来的?莫忘了,当时主公是上郡守,不是河东郡守……』

    『哦……』黄成有些明白了,但是不免有些愤愤,『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更何况当时上郡什么都没有!』

    荀谌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这当然是陈年旧事,不过……若是易地而处,黄将军若是换成了立足于彼处,可愿意就将这些“旧事”,雨打风吹去了无痕迹?』

    『这个……』黄成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能。』

    『这就是了……』荀谌看着黄成,『黄将军可是明白了?』

    黄成叹息了一声,『明白了。只是……可惜这好不容易才有的平和啊……』

    荀谌笑了笑,『不得百炼,何以为钢?』

    ……

    ……

    河东安邑。

    裴茂低声对着裴俊说道:『老夫以为,骠骑如今明面上是战丞相,实际上也想要收拾我们……』

    『为何?』裴俊大惊,『裴氏安分守己,这……而且曹军已经渡了风陵,随时可能兵至安邑,这骠骑还要怎样?!就不怕……呃……』

    斐茂点了点头,『嗯,就不怕。』

    『这……这这这……』裴俊不知道是应该发怒还是发抖,还是干脆两样一起来,『明明是骠骑与丞相有隙,却朝着我等良善之辈下手,这究竟是何道理?!还有没有天理了?!』

    裴茂眯着眼,捋着胡须,『天理?天理是何相貌?汝可曾见过?某不记得授汝经文之时,还说过什么事事皆需凭天理!若说天理,那么欲攮外必先安内!此就是天理!』

    『这……』裴俊无言以对。

    『骠骑昔日擢于草莽,为了些许钱粮,不惜行哄骗之术,欺诈之法,虽说得逞了,但是也毁了骠骑在士林之中的声誉……』裴茂缓缓的说道,『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昔日骠骑欺上瞒下,巧取豪夺,谄媚献瑞,虽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然可谓君子乎?行鸡鸣狗盗之事,自是贼也。如此,贼可立国乎?若其立,国何如?』

    『这个……』裴俊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就会说这个,那个……』裴茂皱眉,『让老夫如何放心于汝?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君子当居于上,到处专营之辈,是小人之举。骠骑如今欲成大事,必然要过这一关!一个利字当头之人,不可为君子。而既不可为君子,何可立于国?』

    『这些年来……』斐茂有些感慨的说道,『想必多有人对于老夫不满……唉……认为老夫是挡了他们的财路,束缚了他们的手脚,看着旁人赚取横财便是垂涎欲滴……却不知道横财便是祸根!』

    之前裴氏内部也闹腾过一阵。

    裴茂几乎是亲手杀了裴耈,也将裴氏之中清洗了一遍,这才算是多少留下一条老命来。

    『富可敌国……』裴茂冷笑道,『家国法度,当容一“敌国”乎?“小富即安”四字,方乃持久之道也!』

    就算是皇帝昏庸无能,但是大臣不会也跟着昏庸罢?

    一个地方士族,区域富商,动不动就想要『敌国』,这是自寻死路,还是说被钱财糊住了心窍?

    『如今雄主当朝,裴氏自当谨慎!』裴茂沉声说道,『诗书传家,可传万世,然贪婪狂妄,立时破门!』

    『家主,或……或不至于如此吧?』裴俊说道,『骠骑……骠骑如今在西域……』

    『哼!伱想岔了!』裴茂沉着脸,『正是因为骠骑在西域,故而才更加危险!』

    裴俊额头上不由得流下冷汗来,他忽然明白了裴茂的意思。

    如果骠骑在关中,那么收拾士族的时候就不会太狠,毕竟还是要表现一下『仁德』的么,但是现在在河东的不是骠骑,而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是干什么的?

    真的就以为司马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

    若是司马懿下了重手,有错杀没放过,斐潜回来了之后会因为司马懿多杀了人就让司马懿赔命么?

    顶多就是叱责几声,然后让司马懿闭门思过而已!

    『人心浮躁啊……』裴茂瞪着裴俊说道,『某特意寻汝前来,就是想要告诫于汝,若汝留有什么手尾,趁早收拾干净了!』

    裴俊连忙说道:『家主放心,某向来不贪图财物,绝无牵连此等之事!』

    『没有就好!他人如何,裴氏不用管,』裴茂沉声说道,『但是闻喜裴氏子弟,不得搅合此事!如有违背,一律逐出宗族!』

    裴俊唯唯称是。

    『去准备军资物品罢,』裴茂眯着眼,似乎显得非常的疲倦,『大理寺那头恶狼,很快就会到安邑来了……要小心啊,那头狼……可是要吃人的……』

    ……

    ……

    『啊秋!』

    司马懿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

    司马孚伸手招呼了一下,取了一件大氅递给了司马懿。

    司马懿接过,披在了身上。

    当知道了夏侯渊绕行,并且风陵渡出现了曹军之后,司马懿就立刻带着人马急速撤出了轵关径,直奔安邑而来。

    速度之快,宛如雷霆,眨眼之间就转进千里。

    很简单,如果司马懿被堵在了轵关陉上,那么就是深陷绝境之中,前后皆为曹军,就算是神仙都难救。而向来是比泥鳅都还要滑溜三分的司马懿,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处于一个手持肥皂左右为男的境地之中呢?

    断然是立刻跑路。

    还顺便带上了司马孚。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安邑之处,是河东必守之地。

    『河东人一定都在骂我……』司马懿笑着,浑然就像是要将骂声听做赞美一般,笑得就像是刚刚才偷吃了一只鸡的狐狸。

    『兄长,我们一败再败,会不会有人……』司马孚低声说道,『有人会小觑了我司马家……』

    『小觑不好么?』司马懿皱眉说道,『你是怎么了?虎豹凶残,然亦死于皮毛之华美……汝自诩美壁乎?是想要让人砍了你兄长这条腿,还是先砍你自己的腿?』

    司马孚干笑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说到了美玉,汝可知和氏璧之真伪?』司马懿笑着说道,『卞和哭三日,血泪而下,诚为可怜……不过,为何偏偏卞和哭了,楚文王便可得知?何之巧也?如今天下,泣泪者众也,不知天子何曾听闻之?君王说是美玉的时候,方能是美玉!若是……呵呵,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是美玉,也一样只是一块破石头!』

    『……』不知道是不是寒风吹拂,司马孚感觉有些身上发冷。

    和氏璧最开始的时候是楚厉王。

    楚厉王在位时期,开疆拓土,征服陉隰,使楚国实力增强。『筚路蓝缕』四字,也是被用来形容楚厉王的,所以楚厉王要一块美玉干什么?

    所以,献得真的是玉,砍得真的是脚么?

    在春秋战国时期,天气比汉代还要更炎热,楚国又是多雨多林之地,真要砍了脚,能活至少五十年,同时还需要再砍一只脚,熬死了楚武王,熬来楚文王……

    就别称什么卞和了,干脆叫做卞龟罢!

    而且韩非子这个人么,是干什么的?说实在的,可能和氏璧此事,最初开头还有『某听闻』三字,后来就省略了。

    当然,事情已经太过遥远,并且记载也相当稀少,所以究竟有没有这一回事,也就只能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了。司马懿想要说明的,就是这一点。楚厉王不要美玉,楚武王也不需要,只有楚文王需要,所以重点并不在美玉上。

    司马懿继续笑着,『且不知当下美玉,于何人之手啊……你若是想要少条腿,也由得你就是,只不过莫要牵连了司马家……』

    『小弟不敢。』司马孚乖乖服软。

    司马懿哼哼两声,也不再多言。

    年轻人么,总免不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不过有些人自己能够明白,有些人要撞了南墙才能明白,而还有一些人就算是撞死在南墙上也未必能明白。

    『既如此,为何不用三人成虎之策?』司马孚问道。

    『不可。』司马懿吸了吸鼻子,说道,『若是早些年,用此策倒也无妨,可是现在不行了……所行所策都必须是堂堂正正之道……否则……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啊……』

    司马孚有些不能理解。

    『哼……』司马懿低声说道,『尧之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此言当何解?』

    司马孚顺口就说道,『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乎?』

    『呵呵……』司马懿嗤笑了一声,『再想!』

    『呃……』司马孚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兄长之意是……“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么?』

    『然。』司马懿转身,『如今丹朱仍在,我等臣子,自需之舜也……来人!传令,加快修整速度,连夜赶路,务必明日抵达安邑!』

第3070章狼千里为口肉,郎行万里为什么

    意外和死亡,谁也不清楚哪一个会先站在自己的面前。

    黑石林。

    曹纯显然知道了黑石林的『妙用』,所以他挖好了坑,想要引诱赵云一脚踩进来,但是或许是个人情感上的太过于急迫,所以导致曹纯他忘记了一个事情……

    曹纯他不是大漠的主人,他同样也是一个客人。

    甚至只能称之为一个过客。

    那么胡人就是大漠之主么?

    显然也不是。

    大漠当中的主人永远是植物,细菌和各种微生物。这些家伙才是在大漠里面待得时间最长的族群,甚至其他的过客都需要向他们进贡食物。

    只不过胡人比曹纯要熟悉这一块区域。

    曹纯所知晓的,胡人肯定知道,而胡人知道的,赵云也就自然知道。要不然这些年来,赵云在漠北搭建起来的军寨体系,岂不是都是吃白饭的?

    因此当赵云在胡人那边得到了消息之后,曹纯仅存的隐匿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某想要让曹家子自食其果。』

    赵云站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方,『

    身侧的旌旗在寒风之中尽力舒展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辛毗看着旗帜,皱眉道:『都护,我等在南,彼方在北,若是以火攻,恐怕是……』

    赵云也侧过头去看旗帜,『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从胡人那边得到的情报来看,曹纯是在黑石林的北端,并没有深入林地之中,并且因为在北,而寒风是从北往南吹的,所以即便是黑石林燃烧起来,也并不会立刻将曹纯的部队卷入火场之中,曹纯可以很轻松的逃离。

    因此,想要达成将曹军骑兵一举重创,乃至于歼灭的目标,就必须先让曹军自己先进入黑石林之中,此外还需要另外一个条件,就是风向……

    要不请猪哥来扭个腰跳个舞?

    实际上跳大神并没有什么卵用。

    赤壁之战是因为僵持的时间太长了。

    历史上的曹操水寨安排本身没有错,奈何他先是提前暴露出了周公的野心,又没有搞好营地卫生条例导致大规模的风寒流感,结果读条的时间就被拉长了,以至于被周瑜抓到了战机……

    真实的赤壁之战之中,确实没猪哥的什么大事。

    赵云显然不可能和曹纯在黑石林对峙,因为这大漠本身就没有大江天险,曹纯是要掩蔽行踪才躲在了黑石林后面,并不是这里有多么险要,可以据此坚守。

    『若是……我们后撤呢?』赵云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一边盯着地图看,一边对着辛毗说道,『儁乂前出,先攻击胡人一部,然后就撤退……往阴山方向撤……曹家子当如何?』

    辛毗皱眉思索,然后手指头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弧线,『都护之意是……』

    赵云点了点头。

    ……

    ……

    素利很是头疼,他揉着脑袋,低声问莫护跋,『这汉人又要搞什么?他派人打了我的人!我的人!』

    素利咬着牙,『死了五百多人!还有被抓走了三百多匹马!该死的,该死的!』

    虽然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聚集地,却让素利一下子紧张起来。

    先前不是都谈好了么?

    为什么常山那边的汉人突然翻脸了?

    是常山的汉人出尔反尔,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素利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盟约就能如何,但是这汉人不是应该最讲究道义,最应该是重信诺的么?

    战场之中,最麻烦的就是战争迷雾,双方根本不清楚对方在做一些什么,在谋划什么……

    莫护跋在一旁,嗤笑了一声,『我怎么记得……常山那边说的好像是……“知道了”?』

    『知……』素利顿时有些泄气。

    要说『知道了』三字有没有默许的意思,似乎也有,但是说这就代表了完全同意,亦或是双方盟约,显然也是说不上。

    『该死!汉人一个个都是坏透了!』素利怒骂道,『卑鄙!无耻!毫无信义!』

    莫护跋听着素利怒骂,不吭声。

    大漠之中,强者的话,就是道理。

    弱者的话就算是再有道理,也像是在放屁。

    『那些汉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素利很快就忍住了怒火,问道。

    莫护跋也是想不明白,『莫非是汉人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

    『谁泄露的?!』素利顿时就立起了眉毛来,露出了一脸的凶相。

    莫护跋摇头,『反正我的人一直都在这里……』

    素利死死盯着莫护跋,半天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的人都是忠诚的……绝对不会背叛我!』

    莫护跋甩了一下马鞭,『那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了……』

    素利沉默半响,摇头,『他没理由。』

    莫护跋冷笑道:『这大漠里面,没理由的事情,难道还少么?你还真以为当年那口痰,那家伙是心甘情愿吃下去的?是咬断了还是嚼两下?呸!光说我都觉得恶心!』

    素利也是呸了一口,然后斜眼瞄了瞄莫护跋,『算了,先上报给曹将军再说……看看那边是怎么应对……正好,前两天曹将军还在催促我们进军……』

    『谁去?』莫护跋晃悠了一下脑袋,『又是我去?』

    『你说呢?』素利低声说道,『上次曹将军才派人打了我的手下,我要是当下当做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去见他,他不会起疑心?』

    莫护跋嗨了一声,站了起来,『好吧,我去。怎么说呢?我最讨厌动这些脑子了,头疼!』

    素利哈哈笑笑,『回来请你吃烤羊肉!』

    莫护跋说道:『要小羊,别又是杀老羊,太柴了!』

    说着,莫护跋出了帐篷,招呼了一声,带着护卫就往黑石林的北面而去。

    等走出了一段路,进了黑石林之后,莫护跋才冷笑着,回头望了望。

    大漠之中,谁是猎物?

    谁才是谁的食物?

    羊吃草,然后羊被人,被豺狼虎豹吃,而不管是人还是豺狼虎豹,最终又会死在这一片大漠上,成为野草的肥料。

    那么现在谁是羊,谁是人?

    谁是豺狼虎豹?

    谁又是不引人注意的野草?

    草原大漠之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大部分时间之中,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权柄,一旦这个权柄统一起来,就会对于南面的农耕民族带来沉重的打击。幸好的是,因为草原文明的先天不足,就算是暂时的统一,也会因为部落制度而很快陷于分裂状态。

    莫护跋摸了摸头上的步摇。

    没错,莫护跋羡慕汉人,不是羡慕汉人的衣装,而是羡慕汉人的文化。

    只有刀子,终究有钝的一天,就算是天天磨,虽然可以保持锋利,但是刀身会被越磨越薄。以武力作为纽带来维持统治的国家,一旦武力衰退,就逃脱不了倾覆的命运。

    有人因此笑他,他却从来不辩驳。

    汉人的做法才是对的……

    吞一口痰就能得到智慧?

    呸!

    要吞,就要吞了汉人的土地,汉人的文字,汉人的一切!

    莫护跋微微笑了起来,在自己有能力吞下这一切之前,还是乖乖当些野草罢,就算是被啃几口,也不要发出什么声音来,否则会招来更多的豺狼虎豹……

    ……

    ……

    曹军此时此刻,并没有像是赵云所预估的一样,是在黑石林的北端以外的区域,而是已经大部分都在黑石林北端之中了。

    原因很简单,冷。

    曹纯在出征之前,已经设想过野外是寒冷的,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冷。即便是曹军携带了大量的皮毛毡毯,但是保暖性依旧比不上采用了棉衣和毛线衣的骠骑军,而采用篝火取暖也没有什么卵用。

    如果在不能容纳热量的漏散之处,就算是在避风的场所,篝火就算是把临火的一面都烤焦了,另外一面也是冰凉的。

    曹军兵卒被迫只能像是煎饼一样,烤一会儿,翻一个面,而且还不能烤得太过,否则毛孔一张开,再翻面被寒风一吹,那酸爽……

    曹军骑兵的后勤装备,已经尽可能的向骠骑军看齐了。

    战争的需求,永远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动力,也是绝佳的催化剂。

    如果没有外来的侵略,那么大棒子和石斧就足以对抗大多数的野兽了。而弓箭和标枪的诞生,就使得连虎豹大象都必须远远的躲开成群的人类。

    如果不是人类自身部落的争斗,青铜器或许只是用来作为陶土瓦罐的替代品。

    当所有人都挥舞着青铜武器在战斗的时候,更硬,更锋利,更高熔点的铁,就成为了绝世的利刃,干将莫邪的赫赫威名,代表着古典战争时期最强大的金属,正式登上了王座。

    同时,对于材料的运用,工具的演变,也是文明的标志。

    有了火,人类才有了刀耕火种,才有了陶土瓦罐。

    而有了瓦罐,人类才能更好的烹煮食物,存储食物,然后在烧制瓦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青铜,然后为了炼化更多的青铜,发现了熔点更高的铁。

    有了铁,才有了石刻,才有了深耕的田亩,坚实的大坝和水渠,才有了更高的建筑,更辉煌的宫殿。

    没有大规模的铁器的运用,文明就不可能发展到更高级别。

    而所有的演变,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想要跨越式的发展,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曹纯也想要让手下的人马,都变得和骠骑骑兵一样,但是只能近似,无法相同。

    因为曹军的整体的生产力跟不上。

    这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情,也是不管曹纯多么用力,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一件事。

    冀州豫州之中,不是没有能工巧匠,但是那些能工巧匠存在的唯一目的,绝大多数的精力,都花在了如何取悦士族子弟身上,也就是庄园主身上。而庄园主又将土地所有权挂靠在了皇帝手中,这种政治制度既保证了庄园主的合法性,也同时使得庄园主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矛盾,相互发动不起大规模的战争。

    大一统之后的庄园主战争方向,只有两个,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而且向下的时间居多,这就导致了庄园主并无法像战国时期那样,举全国之力去研究军事,去改良装备。毕竟农奴有什么像样的武器?

    对付竹枪和草叉,一件两当铠就足够用了。

    胡人呢?

    连青铜都少,更不用什么厚重铠甲了。

    于是大汉的两当铠,一穿就是两三百年,直至当下……

    之所以曹纯现在统御的骑兵得到了进化,不是冀州豫州的士族子弟忽然想通了,而是要感谢斐潜施加的强大压力!

    曹纯此时逃脱不了大自然的馈赠,刺骨的北风呼啸而来,让他免除了被火威胁的同时,也在他和他的兵卒的盔甲缝隙里面塞满了冰渣。

    无奈之下,曹纯只能一步步被北风吹着,推着,进入了黑石林之中。

    不管怎样,黑石林的树干树枝,会成为在北风之中最好的遮蔽物。

    曹纯认为,一个人要有价值,才能算是一个人,否则就是一堆肉。

    他盯着莫护跋,在人和肉的选择当中,左右摆动了很长时间,才挥挥手,让莫护跋继续去当一个人,暂时先退下。

    胡人不堪大用。

    但当下也只能先用着。

    这一点曹纯也是知晓,他只不过想要让胡人成为诱饵,亦或是类似于攻城之前的那些填坑的劳役。

    大漠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了一旦稍微偏差了一点方向,便是有可能谁也找不到谁。

    在此时此刻,曹纯深刻的理解了为什么大漠之中的部落,很多都是崇拜野狼。

    确实,在大漠之中,没有比狼更可怕的猎手了。

    虎啸山林。

    豹子么,也是在林间更可怕。

    但是这哥俩都是独行侠,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家伙更喜欢待在山林之中,而不是出没在荒野里。

    为了吃一口肉,狼群会跟着猎物移动上百里,偷袭,夜袭,侧翼绕击,引诱分割,几乎所有骑兵的战术,都可以在狼群身上找到。

    张郃在攻击了胡人一部之后,向西而去。

    『张儁乂……』曹纯低声念叨着,『叛贼……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话虽如此,但是曹纯并没有说真就对于张郃有多少仇恨。

    他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斐潜就这么放心张郃?

    就一点都没有担心?

    那么夏侯尚呢?

    越是思考,便越发的觉得局势混沌不堪。

    不是退往常山的方向,而是拐向了西方。

    常山在南面。

    西面有什么?

    莫非是阴山有兵马前来?

    曹纯吞了一口唾沫。

    这不可能!

    夏侯惇在滏口陉,而且打下了涉县,这难道还不够给平阳足够的压力?

    阴山的兵马,难道敢不顾太原和河东的威胁,而是前来这里?

    亦或是张郃只想要将胡人引离常山?

    为什么要离开常山?

    难道说常山之处……

    试探,反击。

    反击,试探。

    曹纯的耐心就在一天天消磨着。

    如果追击张郃,那么就等同于要和张郃在大漠里面绕圈子。

    相互绕圈子等于是比拼后勤,曹纯虽说对自己的部队有信心,但是信心并不能当饭吃。

    很多时候必须正视事实,如果真的拼后勤,曹军必定是先垮掉的那一支部队,即便是曹军的人数少一些,但是在曹军这里的胡人更多。

    渔阳的储备虽然不算少,但是转运是一个充满了不稳定因素的麻烦事。

    能尽快解决问题,当然不拖最好。

    天气越来越冷,连小叽叽都缩了回去,想要尿的时候都要掏半天。曹纯怀疑如果继续冷下去,先不说衣服够不够,说不得小叽叽都会缩没了……

    很多不小心的曹军兵卒,已经开始掉耳朵和掉手指头了。

    兵刃在战斗之前,都必须抱在怀里,否则真要抽刀的时候抽不出来,就剩下搞笑了……

    时间窗口越来越小!

    若是不能在尽快打下常山,那么就只能等明年了……

    明年,曹纯倒是可以等,可曹操那边能等么?

    如果曹操那边战败了,即便是曹纯这里夺了常山,又有多少的意义?

    只有这里打得越狠,打得越痛,也才能越发的减轻曹操那边的压力,让曹操在正面战场上有更多的机会!

    常山!

    曾几何时,曹纯也想过要偷袭常山,但是他衡量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这里是大漠,不是有群山遮蔽,山林掩踪的区域。偷袭本身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且将领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兵卒同样也要有陷于死地而求生的勇气,这两点,曹纯觉得自己还是有的,可问题是不够隐蔽,也无法隐蔽。几百人倒也罢了,成千上万人想要在这样一望无垠的大漠悄无声息的摸到常山之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曹纯猛的站起身来,『来人!给胡酋传令,立刻进军,追击敌军,同时拔除常山在外军寨!』

    常山在外的军寨,就是常山伸向大漠的触手。

    只有先斩断了这些触手,才有可能像是北面的吹拂而来的寒风一样,直扑常山!

    进攻就是最好的手段!

    且不论张郃究竟奔往西面,是逃离,是诱敌,还是什么其他的企图,但是张郃远离了常山范围确实是事实!

    那么,既然张郃让出来这个空档,曹纯就不能错过!

    只有让胡人加大对于常山周边军寨的破袭,一方面断了其触手,让自身可以更加主动和从容,另外一方面也才能真实知晓常山的形势究竟是如何!

第3071章尴尬的站队人,分不清的雍凉州

    斐潜往回走的速度并不快。

    走得不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河西之地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也要带一些土特产吧?

    河西的土特产么,充满了血腥味。

    这一次斐潜调集前往西域的兵马,基本上都是精锐,而且在西域之地,又是汲取了一些胡人羌人的菁华。这些胡人羌人的菁华,各族都有,而且有一些还是西域邦国之中,已经灭国的精锐。这些胡人在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马背上,甚至都出现了下肢的畸形罗圈腿,在地面上走路确实不好看,但是在马背上就像是能和战马长在了一起,几乎人人都见过血,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杀的人说不得都比汉地之中三四十岁的山贼都要更多!

    想要让这些从部落族群的胡人羌人色目人等,从雇佣兵模式转变成为斐潜麾下的骑兵,必须要有一个过程。一个相互摩擦,配合的过程。

    毕竟第一次,总是要见血的……

    一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基本上都是双马配置,再加上还有数千的骡马和驮马,所构建出来的骑兵营地,连绵不绝,几乎要拥塞了整个河西通道一般!

    驻扎下来之后,整个骑兵营地就像是一个活动的城市,随军的铁匠铺和杂货铺等等,就在营地之间展开了。

    骑兵大多数都有配铁甲,兵刃,日常总是要修补一下。

    这些兵甲除非是战斗之中损坏太过,才可以在军需官那边更换,否则大多数都是自行维护,并且跟着兵卒一辈子。等到兵卒退役的时候,还可以当成是传家宝一样的带回去。

    毕竟在这个年头,金属都是很值钱的,尤其是精练钢。

    修补兵甲么,军中的铁匠铺,会比其他地方的铁匠铺要更便宜一些,但也是要花钱的,所以大多数兵卒,都会自行保养兵甲,只有对于一些自己处理不了的问题,才会拿到军中铁匠铺来修补。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似乎就成为周边杂货铺买卖的常规配音。

    斐潜兵饷给的足,又不拖欠,所以除了一般的修补之外,总是还有一些人喜欢一些特制的武器,也会到了铁匠铺来定制。还有一些兵卒,特别是胡人羌人,大多数都将钱财花在了购买烈酒和霜糖上,这两种东西几乎是军中最受欢迎的商品,在某些时候甚至和钱币一样的通用。

    战场综合征,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而麻醉神经的酒,舒缓神经的糖,自然就是斐潜利润最高的产品,一方面有利于经济运作,另外一方面也有利于稳定兵卒的情绪,所以斐潜行进的过程当中,后勤保障的这些商铺,几乎就成为了必备。

    大汉当下的生活水准,也几乎是高于周边的胡人羌人的,尤其是斐潜在关中之后『研究』出来的一些吃食的做法,改进的烹饪方式,更是每每到了烹煮之时,便是引诱了大批的兵卒,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口水长流……

    也多亏得斐潜会搂钱,也是舍得花钱的。

    这么庞大的一支骑兵,对于河西之地,并不是第一次见,毕竟当年董卓也号称有十万兵马,韩马起兵反叛的时候也一度聚集了数万人马,更不用说北宫联络羌人谋逆的时候,十几个羌人部落聚集一处,声势更是浩大。

    可是,那些声势浩大的军马,如今都消散在云烟之中了,就像是这天上的云,虽然可能一时遮蔽天地,可这方的天地,却不会有何变化……

    当庞淯一行人前来拜见斐潜的时候,虽然说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心中难免掀起了阵阵的波澜……

    庞淯低下头,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谦卑的姿态。

    谁能想得到,这斐潜前往西域征讨,不仅是转眼之间就平定了西域之乱,而且看样子还没有在西域损伤多少兵马,甚至还多出了不少兵力!

    这是怎么肥四?!

    虽然说明显能够看出来在军中多了的这些兵马是胡人羌人色目人,但是这些家伙却似乎和之前的状态不太一样。

    具体什么不一样的,庞淯也说不上来。

    庞淯,不是庞涓。他和庞统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是酒泉人,当地显姓。因为汉代要求太守不得由当地人出任,所以他只是担任了酒泉主簿。

    酒泉太守是徐揖,冀州人。

    徐揖是灵帝时期被封为酒泉太守的,比徐揖还要更早一些来到了这一块地盘上任职的,还有一个邯郸商。

    邯郸商任雍州刺史……

    邯郸商如今就滞留在渊泉县。滞留在渊泉县的原因,一方面是邯郸商和张奂的小儿子张猛有旧,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派遣了贾诩作为凉州刺史。

    凉州,雍州,傻傻分不清楚。

    不仅是后世的人分不清,其实大汉的人也同样分不清。

    雍州设立了撤销,撤销了又设立。拆了又合,合了又拆,属于比较折腾的一个州。

    如今雍州又是在凉州的基础上切分出来的,但是『雍』这个字,又会让人联想到『雍水』、『雍山』的古雍州。不管是雍水还是雍山,都是在关中右扶风一带,也就是包括关中三辅在内的古雍州。凉州是从古雍州之中分出来的,现在凉州之中又分出了新雍州,同时在分出来了之后,这凉州雍州之间又没有形成有效的官吏归属,所以别说百姓糊里糊涂,就连官吏都不知要怎么做。

    酒泉,如果按照之前的归属,那是属于凉州的,但是后来又被朝廷划分给了新雍州,同样的,若是按照朝廷之前的划分,那么武威,张掖,敦煌,西海同样也是属于新雍州,都属于雍州刺史邯郸商的管辖。

    斐潜对于这些旧朝官吏,还是相对来说比较优待的,并没有特别歧视他们,对于这些人的职位,也基本上予以保留,不会刁难,当然也不会替朝廷给他们发放俸禄。当然,这些人基本上不会靠着俸禄过活,他们来钱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甚至不需要捞钱就会有人奉上大量的钱财……

    而且说实在的,越是靠近胡地,胡汉之间的分界线就不是那么的清晰,部落庄园制度同时存在。

    这个部落庄园制,是斐潜造的词。

    因为在这一块区域,既有庄园的农奴,也有部落的奴隶,甚至两者重叠在一起,构建出了一种奇异的,扭曲的生产生活方式,并且存在了很多年。

    存在就是合理。

    之所以以庄园制为结尾,而不是部落制,是因为大体上还是以固定的庄园为中心,是类同于山东的庄园体系,但是掺杂了更为原始的奴隶制度,对于人身的压制有着更为苛刻的压榨和剥削。但同时部落的野蛮、凶残、血腥。

    部落制则可以说是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制度,部落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部落酋长的,包括一切的财产,以及生命,部落酋长可以随意斩杀,屠戮,刑罚部落里面的任何成员,随心所欲的实施暴力,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有什么律法,部落酋长的意志就是部落的意志。

    斐潜之所以说在新雍州区域内,是属于部落庄园制的范畴,就是因为这里既有庄园制的读书人,也有部落制的野蛮人,扭在了一起,同时共存,但是因为东汉之前还没有完全崩塌,所以庄园制稍微占据上风。可以想象,如果中原王朝的实力衰弱,无法控制这些地区的时候,这些地区就很快滑落成为部落制,或是类似部落制……

    大汉定都雒阳之后,对于陇右河西之地的控制力不断地减弱,在河西一带大户大姓各行其是,相互攻伐抢劫,一手黑一手白,几乎就成为了一种常态。即便是董卓崩亡,韩马覆灭,北宫被拔除,也依旧并不能算是彻底的根除了这些区域的弊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对于这些地方实力派而言,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甘心归附。

    尤其是在品尝到了土皇帝的滋味之后……

    庞淯是来送人头的。

    当然不是庞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

    他只是负责送过来。

    人头,是属于一个『土皇帝』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脑袋不正常,不可理喻的家伙。

    石灰腌制的脑袋,脱水的肌肤发青发黑,紧锁拉扯得脸颊暴露出了黄黑的牙。虽然说在冬日,也经过了石灰脱水处理,可是腐朽的臭味依旧是很重,让庞淯很难受。

    可是庞淯依旧必须捧着这样的脑袋,然后一路捧到了斐潜桌案之前。

    『此便是宋建?』斐潜问道。

    明知故问。

    庞淯毕恭毕敬的拱手应答:『回禀骠骑,正是。』

    随后庞淯微微伸手示意,『以及伪丞相以下,共计官吏一百三十八名,皆首级陈列于外。』

    宋建,也被称之为宗建,他是一个『王』,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王。

    起初的时候,根本没人在意这个事情。

    和在汉地内不同,位于边缘地区的山林之中,胡人很多,部落繁杂,什么山寨大小王的,不知道凡几,羌人之中有什么王,氐人当中也有王,賨人笮人巴人等等,可能随便一问,都是什么王。

    所以宋建这一个在犄角旮旯自封的王,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去关注这个事情。

    确实是犄角旮旯,他是在氐人和羌人中间,大概在西平之东,汉中之西的丘陵山中,一个称之为枹罕的县城里面称王的。

    说起来,这家伙是三国里面隐身的诸侯,在历史上竟然隐身了三十年才被灭了……

    当年韩马起兵反叛的时候,宋建便是响应了,攻占了枹罕,然后杀死了原本枹罕的汉朝官吏,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虽然宋建的行为很恶劣,但是和韩遂和马腾相比较起来,却像是大汉肢体上的一个毛囊炎,和韩遂马腾切割出的大伤口对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宋建出身凉州义从,按照后世的概念来说,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当地『团练』,号称有万人兵马……

    当然,这其实也是欺负很多普通百姓不懂得数数,很显然宋建绝对没有这么多的人马。因为宋建从始至终,都在枹罕县城里面窝着,真要是有这么多人马,一个穷山沟里面的小县城能支撑万人部队开销三十年?所以顶多就是有万人而已,像是大多数叛军一样将老弱也算在内罢了。

    当年张辽杨阜兵发雪区的时候,也没有特意绕路去征讨。一方面是枹罕在山区之中,要专门绕路去打么,很不划算,另外一方面是宋建当时还没昏头,或者是已经昏头了,但是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所以张辽等以为不过就是个狗大户,在宋建没有表现出明显敌意的情况下,蕃人才是当时的重点,不值得专门走这么一趟,因小失大。

    然后事情慢慢的就奇葩了起来……

    宋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开始组建『朝廷』了!

    他不仅是举行了登基仪式,还开始仿效着大汉朝堂的模式,开始封了丞相三公,以及百官……

    真的有『百』官,一共封了一百三十几个官。

    这些官,或许一开始就封了,或许是后来才封的,但是现在都在这里了……

    杨阜得知消息之后,便是领兵攻城,不到十天就破城而入,连宋建这个土皇帝在内,连带其所有『百官』,尽数砍下了人头,转呈到了斐潜面前。

    不作死,就不会死。

    大汉对比后世的封建王朝来说,还算是比较宽容的,对于周边的这些胡人部落,山寨头领,只要不作死,一般都不会特意去讨伐,就算是这些家伙自称什么天神转世,什么大王小王,但是有些红线是不能触碰的。

    比如像是宋建这样,称王没事,但是一旦效仿朝廷封了丞相什么的,就立刻招来了全族抄斩。

    谁也不清楚宋建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真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有没有封『百官』,真就这么重要么?

    因为自称为王,只是一个名头,而分封百官,则是代表了秩序。

    一个国家之内,只能有一种秩序。

    如果一个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秩序,那么就是原罪,死不足惜。

    就像是宋建一样。

    这是秩序和秩序之间的对抗。

    那么,一个河西走廊之地,为什么又能是凉州,又能是雍州,亦或是想要切就切呢?那么切开之后,想要合的时候,真就能合的起来?

    斐潜看了一眼庞淯。

    庞淯有些尴尬的恭立一旁。

    对于这些地方豪强而言,眼皮子浅也是共同特征。不能说这些人不懂得忠义,他们忠义的概念也有,但就是有时候忠义的对象却很奇怪。

    『徐太守病症可曾好些了?』

    斐潜看着这一地的人头,忽然问道。

    庞淯身躯微微抖了一下,低头回禀,『启禀骠骑……徐使君病症反复,尚未痊愈……』

    斐潜点了点头。

    酒泉太守徐揖这病么,说假也不假,说真也不完全是真。

    徐揖此人,身体不算好,和西凉武夫那就根本没得比了,体弱多病是常态,只不过说是真病得下不了床么……

    则是未必。

    据有闻司上报,在曹操举兵攻打关中的消息传递到了酒泉之后,徐揖就生病了,一病不起。

    斐潜当然也没有必要成为一个需要逼迫病人前来拜见,方能彰显威严的人,所以他也没有强徐揖必须前来觐见。有的人,即便是人来了,心不来也是没有用。

    徐揖的心思,或者叫做心病,其实并不难猜。

    在曹操和斐潜没有开战之前,山东和关中表面上还能维持着相对的『和平』,还能算是一个『整体』,或者叫做『兄弟』,即便是兄弟之间有些争斗,甚至打斗,但是都还只是动拳头,最多鼻青脸肿一些而已,而现在举起了刀枪,就不是流个鼻血这么点的事情了。

    那么像是徐揖这样的身份,之前还可以自我麻醉,表示在骠骑之下也依旧是在大汉朝堂之内,但是现在就无法再自欺了。

    徐揖身为酒泉太守,原则上应该对斐潜负责,因为斐潜是都督三州军事,掌管西京尚书台,可问题是现在曹操那边又宣称这些都是僭越,是谋逆,斐潜在关中北地等地方的封的官吏都不能算……

    这就很尴尬了。

    尴尬得徐揖就只能生病了,病得一塌糊涂,最好病到了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康复。

    庞淯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他是属于当地大户,徐揖大不了表示自己因病无法理事,拍拍屁股走人,而庞淯走不了,所以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见斐潜,即便是这种见面带了一些公务性质,但是在其他人眼里面,或许就是代表了站队。

    只可惜,斐潜对于庞淯的这种『站队』,依旧不太满意。

    『庞主簿……』

    斐潜似笑非笑。

    『啊……属下在……』

    庞淯连忙应答。

    『庞主簿居此地多年,想必与周边诸姓相熟……』斐潜轻声说道,语气轻描淡写,『今见酒泉人杰地灵,又有良辰美景于此,不忍独享……故而可否烦劳庞主簿替某邀请诸姓前来……某略备薄酒,扫榻相迎……』

    『呃……属下……遵令……』

    虽然说庞淯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现在也只能是低头领命。

    良辰美景?

    什么良辰美景?

    大冬天,来看一地的脑袋?

    庞淯心中盘旋着无数的橘麻麦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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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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