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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42章遮掩隐瞒其实都是老传统

    太兴八年,冬。

    天色混沌,寒风呼啸。

    有下雪的话,当然是取雪化水算是比较干净的,但是没有雪的时候,就要砸冰层了。

    在漠北大部分的区域的水洼,表面都凝结了冰层。需要用水的时候,就要拿斧子砸开冰面,然后连冰带水的取回去烧了,才能喝。

    这些被冰封起来的水洼地,往往水面之下是有一些虫鱼的,只要破开了口子,也会有些鱼会跑到水面上来吐泡泡吸氧气,顺手打捞几条鱼也算是打个牙祭,但是更多的时候是鱼还没有上来,先浮起来透气的是虫子,于是在水面上会看到一条条的小白虫扭动着……

    不过没有牧民会在乎。

    有时候牧民甚至会因为口渴而直接饮用这些带着虫子的冰水。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流行的呢?大概就是在追求不了卫生的年代,也不指望能活多久的岁月之中。

    这些牧人和汉人一样,平均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而能活过四十岁的,都算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比如素利。

    素利的营地就扎在水源地的边上。

    厚厚的毛毡帐篷的中央,点起了篝火,使得毛毡帐篷里面的温度并不会太低。

    素利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要成为鲜卑的王,大王,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就渐渐的明白了一些事情,然后也就不指望自己能成为鲜卑的王了。

    每一个鲜卑王的崛起,都几乎是伴随着几千上万人的死亡。

    部落和部落之间的恩怨情仇,每一个都比清史当中轻描淡写遮遮掩掩的兄死弟及要更为残酷,重新聚合且统一部落,就基本上需要将所有反对的力量彻底拔除,只容许有一个人的声音,即便是兄弟父母,都必须干掉。

    素利自觉地自己没有那么狠的心肠……

    但是他知道这些手段,所以在乞伏纥干一方面嘴上表示联盟,另外一方面则是想要利用战争来铲除异己的计策,在素利眼中几乎是透明的。

    素利看的出来,乞伏纥干是一个非常狂热的人,所以他给自己搞了一个大可汗的名头,又宣称自己是陵阜的化身,表面上和曹军结盟,实际上是想要两面都吃,但是这可能么?不是所有人都像是秃发部落一样的好骗,尤其是汉人。

    汉人很狡猾的。

    就像是草原上的恶狼。

    等到乞伏纥干想要用素利的部落展开下一步的计划的时候,素利就翻脸了。

    乞伏纥干派遣秃发部落和日陆部落做前锋,并且在攻击张郃前锋的时候主动出击,就是为了堵上素利等人的嘴,表示乞伏纥干自己既派遣了手下,也率先身先士卒,还分了战利品,所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可是真的要和汉人交手……

    渔阳城下的噩梦,并没有在素利他记忆里面消除。

    胡人之中也有鄙视链,汉化的鄙视没汉化的,没汉化的也鄙视汉化的,穿林子的和住草原的也同样相互鄙视,短时间的合作伴随着更长时间的纷争,喝酒说兄弟的时候真心兄弟,喝完酒翻脸的时候就没兄弟的也是屡见不鲜。

    所以胡人可能会有真心联盟的么?

    或许有,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乞伏纥干这样的西部鲜卑,忽然和东部鲜卑能亲密无间的情况。

    素利坐在篝火边上,挑着火头,『多少年了,多少人都想要侵占大汉的领土……之前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匈奴人和大汉人打了得有二百年了吧?匈奴人得到了什么?现在匈奴人占据了大汉人多少土地?匈奴人最强盛的时候号称有百万人,但是现在呢?』

    莫护跋嗯了一声,也是有些感慨。

    『我说啊,这汉人只能是自己垮的……』素利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就像是我们室韦人大王打大王……眼看着这汉人要自己打起来……结果你看看……我才说那个乞伏纥干什么玩意,简直愚蠢透顶,将我们给搅合进来了,汉人现在都提防着呢……我们有没有机会,都是要看汉人自己打得凶不凶……乞伏纥干那傻子一搞什么大联合,那汉人不都开始打我们了么?这还有什么屁机会?』

    莫护跋点着头,『没错,单于说得没错。』

    『什么单于不单于,都是蒙着人玩的……』素利摆摆手说道,『那汉人蒙我,我也就蒙汉人……这事情就这么一回事……也别提什么单于了,那都是外人叫的……自家兄弟还这么叫就生分了哈……』

    『那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渔阳?』莫护跋也没客气,直接问道。

    『……』素利眼皮一立,露出了几分的凶光,『不瞒兄弟,这是我心头的恨!』

    『所以你才和那边的汉人联手,就是为了将那边的汉人引出来?』莫护跋点了点头,『明白了,不过这样……你要怎么甩掉那边的汉人呢?』

    素利叹了口气,『这就要看日陆眷谈得顺利不顺利了……顺利的话最好,不顺利的话,说不得还是要伤些皮肉……』

    ……

    ……

    日陆眷在几个胡人的陪同之下,找到了骠骑北域的斥候,然后二话不说噗嗤一声全下马跪在地上,倒是让骠骑斥候顿时就愣住了……

    在听闻日陆眷说自己是使者,骠骑斥候也没故意为难日陆眷,在收缴了其兵刃之后,便是带着日陆眷找到了张郃。

    当日陆眷见到了张郃的时候,张郃正在吃饭。

    行军在外,张郃吃食没多少讲究。虽然说他作为汉人的将军级别,张郃可以额外配给有咸肉,肉腌菜等等,也可以让护卫自己开一个小灶,但是他觉得麻烦,大多数时候都是吃大锅饭,只不过会配一些额外的小菜什么的,顶多就是多煮一锅咸肉疙瘩汤什么的,然后和他的护卫等人分食。

    见到了日陆眷等人,张郃确实有些意外。

    『尊敬的将军……』日陆眷笑得就像是一根狗尾巴草,迎风摇摆着,他抽了抽鼻子,似乎在闻些饭的味道,『您的宽厚和仁慈,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温暖了我们所有人的心……』

    张郃不由的抬头瞄了一眼天空。

    天空阴沉着脸。

    『少说废话,到底什么事?』张郃并不喜欢听拍马屁,便是打断了日陆眷喋喋不休的奉承话,直接问道。

    『呃……』日陆眷被打断了话语,略迟疑了一下,便是换了一张哭脸,『尊敬的将军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在东边的有个汉人将军,说是什么有你们天子的诏令,非要逼着我们来这里一起合兵来打你……』

    说了一半,日陆眷就微微翻起眼皮去瞅张郃面色,却看到张郃面沉如水的正盯着他,便是连忙将脖子都缩了起来,老实的像是只鹌鹑,『真的……我们都是被逼的……』

    张郃冷笑了一声,『哦?我怎么听闻是有鲜卑别部,到了你们那边,联合共举大事?』

    日陆眷连连摆手,『将军误会了,根本没有什么大事!都是被逼的,连将军说的那个鲜卑别部的头目,都被东边哪里的汉将给杀了啊……』

    『嗯?杀了?』张郃挑了挑眉毛。

    这消息让张郃有些意外。

    日陆眷点头,『是的!尊敬的将军……是这样的,我们不想要打仗,只想要熬过这个寒冬,但是零散的部落在这样的寒冬面前,实在是太小了……所以我们聚集起来,是为了将零散部落的力量汇合在一起,这样就能活下来更多的人……结果,结果……』

    日陆眷叹息着,『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东边的汉人知道了,他带着人,拿着天子诏令找到了我们,要求我们必须跟着他打常山新城……我们哪里敢啊,所以我们就逃到了黑石林……尊敬的将军,您看,黑石林在北面,常山新城在南面,我们如果真的要打常山新城,也不会去黑石林……』

    张郃沉吟着。

    他不相信日陆眷,但是也不完全否认日陆眷说的这种可能性。

    『之前在黑石林,秃发部落的那傻子,还以为尊敬的将军和东边那些汉人是一伙的……他说当年……嗯,当年的事情就不说了……他说将军是来拦截我们的,就冲出去了,我拦都拦不住啊……』日陆眷叹息着,『不过幸好也没伤到尊敬的将军,不然我都没脸来求见将军了……』

    张郃:『……』日陆眷继续说道,『秃发部落的人是乞伏纥干带来的,所以乞伏纥干见到了秃发部落受损了,就要往上冲,然后我们其他部落的人也拦不住啊……将军,你看我这脸上的鞭子伤,就是乞伏纥干知道秃发部落损伤之后抽我的……』

    『再后来……再后来东边的汉人赶了上来,质问我们为什么是到了黑石林,而不是进攻常山新城,然后……』日陆眷低下了头,匍匐拜倒在地,『然后乞伏纥干和东边汉人将军争辩了几句,就被那汉人将军给杀了啊……头都砍下来了,挂在营寨外面……逼着我们要来打常山新城……我们都怕啊,将军,尊敬的将军,求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张郃将日陆眷所说的前后捋了一遍,然后发现似乎都可以说得通。

    但是人世间说得通的,未必都一定是真相。

    张郃又询问曹军的兵力,统属,装备等事,日陆眷也是无一隐瞒,甚至还详细描述了曹军相关的配比,比如人和马有多少,带马甲的有多少,带皮甲的又是多少……

    张郃也就借此对于曹军的兵力情况,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了解。甚至张郃在询问一些曹军细节的时候,日陆眷也能回答得上来,这使得张郃比较倾向于相信曹军真的是抵达了黑石林。

    因为张郃当年在曹军那边待过,所以他清楚曹军的一些编制情况,所以他提的问题都是比较有针对性的问题,如果不是真的见过曹军,日陆眷定然是回答不出来。

    可是等确定了黑石林之处确实有了曹军,张郃却并不觉得有多么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他即将直接面对老东家……

    虽说张郃之前已经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依旧不免有些感慨,而这徒然而冒出来的感慨,也同样让张郃没能够详细的去甄别日陆眷在真话当中究竟掺杂了多少谎言。

    识别谎言其实不难,但是想要在九分真话当中去找出那一分的假,就很困难了。

    于是张郃只能将整个事情急报到常山新城……

    ……

    ……

    黑石林。

    曹军临时营地之中。

    一群曹军兵卒聚集一处叽叽喳喳。

    或许是因为惶恐,或许是因为不安,或许是因为自大,或许是因为狂妄,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处,也就自然使得各个兵卒的对于这一次奔袭黑石林取得的成果并不是非常的统一。

    『跑了这么远,结果就打了一群胡人,真是没意思。』

    『呦呵,你还想要怎样才有意思?』

    『你看这胡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之前就这么打,现在还是这么打,一点都没有变,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说就不如打常山有意思。』

    『打常山,你是不是傻?常山就是个口袋,进入容易出来难!蠢货,滚一边去,懒得和你呱噪。』

    『呃呃,好好说话啊,真么说着说着就急眼了呢?』

    『你不急眼,你有意思,你也不睁大狗眼看看,我们有多少战马?就算是个三岁孩子都知道柿子要捡个软的捏,你说不先打胡人,获取战马,难不成还先去碰石头?你要有意思,你和将军去申请做前锋,去打常山去!』

    『哈,怎么说话的你?』

    『就这么说话,怎么滴?』

    『你瞅啥?』

    『就瞅你了!』

    曹军什长冲了过来,一人一个后脑勺,『军中无故殴斗,军棍二十!你们两个他娘的活腻味了?!』

    『没……没动手……』

    『对对……没动手,就是掰扯掰扯……』

    曹军什长指着两个人的鼻子,『我要是没过来,你俩都能上天!都老实点……嚯,将军巡营了……』

    曹纯带着护卫,从营地里面巡视而过。

    不知道曹纯是听见了没有,但是曹纯在经过那一什曹军兵卒驻扎的地方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用目光扫视打量了片刻……

    众人连忙做缩头鹌鹑的样子,老老实实,静静的一声不吭,直至曹纯走远了,才算是呼出了一口气来。曹军什长偷偷歪着脑袋看着,然后又是给了方才二人每人一个耳兜子,『都滚去睡觉!妈了个蛋,一个个屁事不会,就他娘的惹事!』

    曹纯回到了中军帐坐下之后,吩咐道:『传令,让手下儿郎夜间要机警一些!胡人没那么乖巧!』

    一名护卫领命而去。

    曹纯看着桌案上的地图,过了片刻又是问道,『斥候都将周边探明了没有?煤有多少?火油需用有多少?能不能燃得起来?』

    一名护卫拿着最新的回报,取了笔在地图上标注起来。

    曹纯盯着护卫的标注,眼眸之中有寒芒闪动。

    常山新城的兵卒一直都没动,这让曹纯难以判断。

    曹纯看似鲁莽的出击,实际上就是为了引出常山新城的骠骑人马,只要骠骑人马出动了,他就能够根据骠骑兵卒的行军的布置,行营,甚至是斥候安排,进军节奏等等方面,去看是不是老对手赵云来了。

    曹纯知道他不是赵云的对手,但是如果没了赵云……

    杀了乞伏纥干,正好有个人头给幽北,以及后方的冀州一个交待。

    如此一来,就算是夏侯尚折损在常山,也能说得过去了。

    除此之外……

    『夏侯……』想起夏侯尚,曹纯不由得也想起了另外一个骑兵将领,夏侯渊。

    曹操虽然说自然会对于曹纯先天性的更倾向一些,照顾一些,但是同样为了照顾夏侯氏的面子,也会对于夏侯渊略有偏斜,同时夏侯惇又基本上算是军事方面的后勤大主管,这就使得夏侯渊虽然组建骑兵的时间比曹纯晚,但是装备上却不会比曹纯差多少。

    唯一能拉开差距的,就是战马。

    所以这一次奔袭出击,也同样有震慑胡人的作用,让这些胡人明白常山之处的汉人不好惹,幽北的汉人也同样不好惹!

    欺软怕硬,向来都是人的天性。

    曹纯又是说道,『丙字第三帐的人,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李军侯手下对吧?』

    『是李军侯。』护卫确认。

    曹纯淡漠的说道,『让他明天一早,带着他手下的人去找一些素利的麻烦,最好打一架,流点血……我听到那个营帐里面的兵卒说没意思……就给他们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去做……』

    『将军的意思是……』护卫需要再确认清楚一些。

    『那老家伙,就像是只狐狸……不逼迫一下,看不清楚究竟想要做什么……老家伙能遮掩得很好,但是他手下的兵卒就未必了……』曹纯说了一半之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说素利,或是说赵云,亦或是也在说他自己,『人总是会犯错的……但是只要犯的错比别人少,就是胜利了……』

第3043章新疑问的老办法

    在另外一边的胡人营地里面,素利也在琢磨个不停。

    『自从上一次的失败之后,我一直都在思考,我们究竟要怎么才能打的赢汉人……』素利缓缓的说道,『和汉人正面对抗?是的,我们曾经这么做过,也确实赢过几次,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输的……正面对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素利摇头,再次强调,『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的儿郎死了,我们的战马伤亡了,而汉人还有无穷无尽的人……』

    莫护跋皱眉说道:『若是击败汉人,我们怎么能算是赢呢?』

    素利哈哈笑了笑,『你在草原上打过野猪没有?』

    『这还用说?』莫护跋有些不能理解,『野猪和汉人有什么关系?汉人不像是野猪那么笨。』

    『那是汉人的头领不笨……』素利冷笑道,『普通的汉人……呵呵,他们的脑袋没比野猪脑袋聪明多少……所以你明白了么?』

    『啊?』莫护跋愣了一下,明白什么了?

    『打野猪的时候,是正面和野猪搏杀么?』素利举起了双手,左右环绕着,就像是面前有一只野猪,而他的左右两只手就像是两支兵马,『左边射一箭,野猪往左边跑,右边射一箭,野猪往右边跑……跑着跑着,野猪就死了……』

    『嗯……』莫护跋闻言,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乞伏纥干这个蠢货,他的愚蠢就在于他太小气了……』素利并没有留给莫护跋太多的思考空间,接着说道,『他的策略没有错,确实是应该让东西汉人先打起来……但是东西汉人就像是两只恶狼,如果没见到血肉……怎么可能打得起来?』

    莫护跋恍然,『所以乞伏纥干就是那块血肉?』

    素利笑了笑,仰头望天,『大雪就要来了……在我小的时候,如果说部落里面没了食物,就会杀了老马,将血肉丢在帐篷外面,就会引来恶狼……杀了恶狼,我们吃狼肉,恶狼杀了我们,吃我们的肉……这很公平……长生天在上,必然保佑我们能吃恶狼的肉……而在吃恶狼的肉之前,我们需要先忍耐……』

    『报!』一名胡人兵卒急急奔了过来,『单于!汉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素利顿时睁大了眼,『什么?怎么回事?!』

    莫护跋一个哆嗦,『该死,不会是汉人发现了……』

    『……』素利焦躁的转了两圈,忽然停了下来,『不会……汉人若是真发现了,现在就不会是打起来,而是杀过来了……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胡人兵卒也有些蒙圈的说道:『我们的人在吃饭,然后汉人碰见了,然后……然后说什么我们吃饼子没沾酱……就是瞧不起汉人的风俗……然后就打起来了……』

    素利:『……』

    莫护跋:『……』

    素利又是等了一会儿,『就这?』

    胡人兵卒点头。

    『没动刀子?』莫护跋问道。

    『方才是没有,不过看起来要动刀子了……』胡人兵卒道。

    素利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莫护跋说道,『我不方便出面……我出面就有些过份了……你去处理一下就好了,就……就说我们错了就行,打几鞭子意思一下……然后晚上我再去给我们受委屈的勇士送点吃食就没事了……』

    『我?』莫护跋皱眉。

    素利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莫护跋的帽子。

    莫护跋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我去。不过这个仇怎么也该记下来,下次等有机会,别管汉人吃饼子还是吃饺子,不仅是没沾酱的,就连没沾醋的也一起揍!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

    ……

    战场,并不像是后世影视剧的一个布景,亦或是游戏当中一张牌面,能那么清晰的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人一眼就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除非是后世那些杠精自诩是上帝视觉,然后便是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通晓了一切,明白了所有,顿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就是应该如何如何么?这不是降智又是什么?可问题是在战场之中的将军和兵卒,永远都只能看见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其余之处要么被遮挡,要么没有足够的信息。

    西海城外百里。

    斐潜班师回军。

    太史慈一直从二十里送到了百里之处,最终还是要分开了。

    两人下马,稍微歇息。

    在两人所立的土坡不远处,便是蜿蜒的人马,次第向前。

    黄沙纷飞。

    大军要出发,尤其是在消耗了一波补给品之后,在没有充分的后勤物资恢复之前,不管不顾的说走就走无疑是一种对于兵卒的不负责任的损害。

    因此斐潜必然需要先等物资齐备了才能回军,但是对于杠精来说,就不一样了,在这些杠精的嘴里,多半又要叽叽咕咕说斐潜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无法说走就走,说到就到,可就算是后世那么便利的交通环境,多少人想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去散散心,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够做得到?真能就像是杠精所言的那样不就是买张票带个包么?

    太史慈一路跟着,一路问着,总是觉得自己还有不懂不明白。

    斐潜并没有因此就厌烦,而是尽可能的详细的回答着太史慈的提问……

    斐潜试图做一个不让下属无端猜忌的领导者。在最初的引导和启发之后,斐潜就没有必要让忠心于他的臣子去将大部分的精力化在猜测上,而是愿意用比较简单的方式去让臣子明白他们应该去做什么。

    太史慈沿途而来的提问,并不是为了和斐潜抬杠,提的问题都是太史慈他觉得迷惑的,不清楚的问题,这样也能让太史慈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斐潜治理西域的整体策略,实际上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只能说是一个大体的方向。

    而这个方向,其实在某些时候,比具体的细则还要更重要。

    在斐潜刚穿越的那一段时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同时他还不太熟悉汉代的各种情况,也闹出不少的笑话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的斐潜却定了自己的目标之后,便越来越沉稳,越发的有领袖的气质,不再隔离在外,而是融入在内。

    最初穿越的时候,斐潜也曾经想过为什么没有什么一呼百应的系统,没有抖一抖就浑身上下挥发超级信息素的王八之气,但是在鹿山之下的时候斐潜就明白了,他的金手指一直都在,而且几乎是后世里面的每个人都有的……

    不仅是后世,就连汉代的人同样也有的能力。

    学习。

    除去人类的本能的那些本领之外,大多数的能力都是通过后天的学习而来的。

    质疑,释疑,了解,掌握。

    斐潜之前也抬过杠,没少在论坛上回过贴,跟素不相识的人争辩。

    但斐潜不算是纯粹的杠精。

    斐潜抬杠质疑过后,会去学习,然后释疑,也会想着了解和掌握,而杠精只是享受质疑的过程,指责的快感,讥讽的舒爽,嘲笑的宣泄。

    所以杠精才能一直赢,而斐潜抬杠却是有些事赢了,有些就输了。

    不过有些杠精在发现自己错误的时候,会去成长,会去查询相关资料,改进不足,但同样也有些杠精只会在一次次的抬杠当中轮回,永不悔改。

    斐潜发现大多数他杠输了的事情,都是『他觉得』的、『他认为』的,他觉得没意思的,他认为不好玩的,是那些他不是在寻找答案,只是在单纯的质疑的问题上……

    在刚到大汉的时候,斐潜也一度觉得自己应该如何如何,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觉得的事情,未必就能够像是『他觉得』的那么顺利。然后斐潜就知道了,不应该是『他觉得』,而应该是他去适应,去学习,然后去了解,最终去掌握。

    当然这也不是说起来的那么简单,就像是斐潜在最初的时候也不免有彷徨和无措,随波逐流的茫然……

    不过,最后斐潜还是找到了方向。

    他重新学习的方向。

    不只是仅有质疑,而是同样也去寻找释疑的答案,去了解更多,去掌握更多。斐潜甚至觉得如果在后世他能够像是在大汉当下一般的努力学习,没错,不只是单纯努力,而是努力学习,那么他在后世必然也会有一番的收获,至少会比原来要更好更强。

    就比如斐潜后世上大学的时候考四六级都是水平线掠过,差点坠机的那种,谁能想到在大汉不仅是学会了读古文,还能引经据典?原本斐潜以为自己在语言方面上没有多少的天赋,如今也竟然学会了羌语和匈奴语……

    因此,学习的难度其实就在于『想不想』。

    不想学,就怎么都学不会。

    想学的,便是怎样都能去学。

    斐潜原先也不懂什么战略布局,所以他就只是思考着需要一个地盘,而乱世之中,又须以人马为重,而人马就不可能说左口袋腾到右口袋,不仅不会消耗,还能凭空增多的……

    人从什么地方来?

    从董卓迁都的流民当中截留。

    马从什么地方来?

    从北地胡人之中夺取。

    先有地,然后有人,然后夺马……

    这就是斐潜在北地发展起来的过程,而现在于西域之中,斐潜的整顿步骤也同样一步一个脚印,不可能是『他觉得』、『他认为』西域平稳了,西域就能发展了。

    现在斐潜就想要将自己想的方向,指引给太史慈去看。

    让太史慈从质疑到释疑,再到了解和掌握。

    『西域还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复动荡……』斐潜对着太史慈说道,『不要急,更不要乱……每一次动荡的时候,其实都是一次机会……看看那些做对了,那些做错了……大方向不错就不要怕……』

    太史慈点头,『大方向就是教化!是民心,是获西域之民心!』

    『伱给他们吃食,等他们感谢或是怀疑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这是来自于大汉的农耕技术……你给他们衣袍器具,也是一样,告诉他们这是来自于大汉的制造工艺……』斐潜缓缓的说道,『等到西域人都自发自动的找我们学习各种知识,文化,方法,技术的时候,才能算是初步教化的顺利开展……如果你还想不清楚第一步应该怎么做……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但不仅仅只有这个例子能做到这一点……在长安之南,有许多劳工营地……在劳工营地最开始建设的时候,没少发生劳工骚乱,但是后来为什么少了?』

    太史慈说道:『钱财!劳工拿到了钱!』

    斐潜点头,『对。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立刻给与他们,最为廉价的资产,而当西域的百姓拿到钱财之后,他们的反应是什么?』

    『花出去!买东西!』太史慈立刻说道。

    『这就是信任的第一步……』斐潜笑着说道,『钱财就是一种约定,我们发行的钱财,就是我们和百姓之间的约定,当百姓能够按照约定的价格购买东西的时候,就会对我们产生信任感……而相反,如果我们的钱财卖不到,或者是价格太高了,就等于是我们背弃了约定,也就自然谈不上什么信任……有了交易,就有了沟通,有了沟通才能会相互融合……』

    太史慈掰着手指头,『所以士农工商,这其实是一个环?一整个的环?』

    斐潜哈哈笑着,伸出手,比划着,『对!兵卒就是战车前驱,士农工商就是战车上的轮子,现在就交由子义来控制着,碾压过去,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一压平!』

    斐潜这么举例,自然是形象贴切,太史慈立刻拱手而礼,『臣敢不从命!』

    ……

    ……

    而此时此刻的常山新城之中,也有一些疑问正在被探讨着。

    『儁乂得到消息,说是曹军挟持胡人,于黑石林屯扎,并且准备引军进犯常山城……』赵云沉声说道,『同时,胡人使者还说,愿为指引,引导我们攻击曹军,以报曹军滥杀其首领之仇……』

    『我原本以为如今正值冬时,天寒不便于行,故而曹军会在开春之后再行举动……』赵云继续说道,『曹军如此急迫行事,必有其因……只不过如今渔阳消息断绝,一时无从知晓……』

    是的,曹纯杀人不能说没有用,也是有点用的,但也就这么一点。

    曹纯在渔阳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手段,确实可以震慑并且清除一些探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在渔阳之中的哨探残存下来之后,反而会更加的配合赵云,连带渔阳的百姓也是会恨曹军,只要一有机会,这种仇恨就会迸发出来……

    这种仇恨,甚至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就像是赵云其实是很恨胡人的,但是赵云同样也很清楚,胡人牧民和胡人首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胡人牧民绝大多数,都像是黄巾贼黑山军一样,说是沾染了血罢,也有的,但并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屠戮的,而胡人首领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赵云恨那些拿着刀枪到汉地掳掠屠杀的胡人牧民,但是对于放下刀枪从事生产,亦或是愿意归化为汉,遵守汉律的胡人牧民,也没有迁怒的意思。

    迁怒于人,无疑是一种幼稚的表现。

    山东政治昏庸,导致黄巾为乱,然后只是指责黄巾不懂治理,不知生产,只是为祸地方,挟裹无辜?确实也是如此,可是导致黄巾黑山白波等等的起因呢?

    大汉山东避而不言,只是抓住黄巾黑山白波等等破坏性行为大肆批判。

    关中青龙寺则是有另外一番的说法……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是山东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真的让民『知之』,反而用欺骗,隐瞒,虚构,遮掩,拖延等等手段去愚弄百姓,而关中之处虽然不能说是有多么好,但是至少有山东这个作为对比……

    因此,若是一些胡人牧民告诉赵云相关的情报,赵云多半就会比较相信一些,但是胡人牧民的头人来说这些情报,赵云心中都是先打了几个的问号。

    『胡人之言,真真假假……若是欲知真伪,等待渔阳消息,未免有些受制于人……』辛毗皱着眉说道,『只不过这曹子和就是如此莽撞,大军出击,就不怕渔阳空虚……或许,这就是曹子和之所欲?』

    『怎么说?』赵云问道。

    辛毗比划着,『常山新城,夹于山间,进出都只有一条路,故而曹军即便是想要来攻打此处,也必然会害怕昔日之战重演……』

    早些年就有人替曹军踩过这个常山大坑了,然后被赵云包了顿饺子。所以辛毗觉得曹纯不至于这么傻,肯定也知道常山新城这个坑很深。

    『故而,便或如胡人使者所言,』辛毗说道,『令胡人为前驱,填沟塞渠,自然破了我等合击之策……此外,或许……或许是曹子和也在试探……』

    『试探?』赵云问道。

    辛毗点了点头,『试探都护是否就如传言一般被罢免了……若都护仍在北域,又闻此事,当如何之?不外或是攻黑石林,或是攻渔阳罢了……若是攻黑石林,有胡人为辅,在外拦阻,曹军即便是败退,也不会伤筋动骨……而若是攻渔阳,渔阳之处必然有所埋伏……说不得有冀北之兵卒……届时曹军先断粮道,再袭于后,便是常山之战,演化于渔阳也。』

    赵云听了辛毗的分析,点了点头。

    确实也是如此。

    燕山虽然不太行,但是若是真的就毫无顾忌的钻进古北口,再想要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除非是赵云可以丢下常山新城,无所顾忌的展开换家行动。

    毕竟一切战术都是换家……

    『黑石林……渔阳……』赵云在这两个地点上,用目光巡视着。

    随便做决定当然很容易,只需要拍在屁股上的板子不重,谁都愿意来当头去做决定。

    可是如果说,一个决定之下,便是有千万人的生死相关,那么这个决定是不是就应该慎重呢?

    『准备出兵黑石林!』

    赵云最后下了决定。

    辛毗微微扬眉,看着赵云。

    赵云缓缓说道:『不论何时,既为人臣,当尽忠尽职!如今云乃北域都护,而北域都护首要之重为何?』

    辛毗拱手而道:『靖平北域,都护汉疆!』

    『没错!』赵云声音不大,但是异常的沉稳,『如今北域胡人有变,就当以为先要之事!胡人多以我等必然相互攻伐,而欲行渔翁之利,岂可容戎胡如此?若为胡人策,当破之,若为曹军驱,亦当破之!北域之地,汉之所辖,绝非他人可染指!』

    赵云目光转向了辛毗,『这一次,打出佐治之旗号!领军进发黑石林!』

第3044章新乱世的老变化

    太兴八年,冬,十二月。

    在陇右的姜冏,接见了一些客人。

    或者说,客军。

    为首者为郭寰,西平人,当地大族。

    跟着郭寰一同前来的,则是两名在西平较为出名的豪帅,田乐、阳逵。

    田乐、阳逵有些羌人血统,虽然是类似于汉名,但是实际上看得出来,多多少少还有些羌人的外貌。这在陇右陇西,西平西凉一带都很正常。

    相比较而言,郭寰就比较有一些纯粹的汉人模样,因此主要和姜冏沟通和交流的,也就是郭寰。

    郭寰带来杨阜的介绍信,并且三人一共带来了两千五百人马,其中大概有六七百的甲兵,其余的就是羌骑了。

    当年张辽平了羌乱,占领了雪区之后,杨阜就作为继任者一直都在西平一带耕耘,现在也算是略有收获。在杨阜的指引之下,郭寰等人便是带着手下部队前往长安,准备找斐潜投效。

    两千多人,算多不多,算少也不少,这一路从西平而来,吃穿用度都是消耗不少,因此到了陇右之后,也是想要找姜冏要一些粮草支持……

    西平一带,在这一段时间在汉人和羌人,蕃人之间的沟通贸易之下,已经渐渐的平复下来,大部分的胡人都开始习惯和接纳汉人的存在,并且还很喜欢汉人的商队,每一次汉人商队抵达他们的部落的时候,胡人就会举办篝火晚会,一群人聚集在篝火边上又唱又跳,就像是盛大的节日一般。

    嗯,胡人也是有他们自己习惯的风俗节日的。

    随着西平在杨阜的治理之下越来越好,平稳发展,对于西平的大姓来说就渐渐的感觉到了压力。

    这种压力是无形的。

    如果想要混吃等死,那么郭寰等人根本就不需要离开西平。因为只需要乖乖的配合杨阜,那么就会在温水之中慢慢的死亡。

    西平的教化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展开,甚至延伸到了雪区之中。取经人出现在长安,已经可以说明这一点了,越来越多的胡人知道汉人的好,那么又怎么会再和当地大姓去打什么交道?

    而当地大姓的钱财是怎么来的?就是剥削汉人胡人而得来的啊!

    难道就像是那些当地大姓所宣称的那样,是他们祖辈天天年年做好事,坚持不懈乐善布施,修桥铺路兴修水利,所以才有了钱财?

    骗胡人可以,骗不了杨阜。

    杨阜在西平,官方的商铺质量更好,价格更公道,商队也是如此,那么当地大姓要么就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回归本源,在杨阜手指头缝隙里面找点零食,要么就是必须另辟蹊径……

    造反?

    不敢的,也没有胡人愿意听他们的。当年是活不下去了,胡人才造反,现在能过的一天比一天好,还造个毛线的反?

    因此当地大姓也就剩下了一条路,想办法获得军功,否则自家那些田亩要缴纳的赋税就是温水煮青蛙,最终会将他们煮死在锅里面。毕竟当下大汉的地方豪强,土地大户,还没有后世那些各种层出不穷的避税手段。

    官府税收模式其实很粗糙,奈何这些当地大户更粗糙!

    对于有心『上进』的当地大户,杨阜也没有死活拦着的道理,而且从民政治理来说,也算是杨阜的功勋之一,因此在确定了郭寰等人确实是有投奔斐潜,在斐潜帐下效命的意愿之后,也就开出了介绍信,并且还支援了一波粮草,让他们一路到了陇西来。

    不过郭寰等人到了陇西,便是听到了一个『噩耗』,曹操发兵攻打关中了!

    这……

    在郭寰三人还没来拜访姜冏之前,就已经偷偷的商议了一段时间。他们听说曹操召集了一百万的大军,陈兵在河洛太行一带,其入侵关中的决心很强,所以他们眼下出现在陇右的时候,不免有些感觉尴尬。

    进也不是,退更不是。

    『曹贼此处出兵,别看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可战之兵不足十万。曹贼无非是想要重振自家声望,竖立其威信方便统治山东之地罢了……你们想想,这曹贼若是真有百万雄兵,那么山东之地为什么还整天折腾?出了豫州兖州两处还算是比较听从于曹贼之外,其他州郡曹贼管都不好管!幽北之地,青徐之间,江淮之南,哈哈哈……百万,百万农夫还差不多!』

    姜冏哈哈大笑,毫不在意,也不避讳在郭寰等人面前议论此事。

    郭寰三人相互看看,『这……十万也是数目不小了……』

    『嗯,当年北宫也说有好几万的敢战勇士……』姜冏摆摆手说道,『兵卒和兵卒,多有不同。就拿简单一个事情来说,你手下勇猛之士……算了,这样罢,空口无凭……你去叫你手下几个善射之人来,嗯,叫五人来罢……』

    事实胜于雄辩,姜冏准备给郭寰等几个人上一课。

    羌人胡人都善射,这没有什么问题。

    郭寰很快叫来了五个人,然后跟着姜冏一行,到了武威校场之中。

    姜冏带着郭寰三人到了点将台上就坐,然后随意的对校场之中的教官说道:『立十个人身靶,配木盾,套皮甲,用破甲箭,抽本季良弓手考核上上,上中,中,中下,待退者各一人来……』

    教官有些犹豫,『校尉,本季尚无待退之人……』

    『那就多一个中下!』姜冏也没有强求一定有什么百分比的意思。

    很快,十个就在校场之下站定。

    一旁的军校在重申比赛规则。

    五十步,步射。

    人形草靶,套有皮甲,在标靶前方偏下位置立有一圆形木盾遮蔽了标靶的半个身躯。

    每人二十只破甲重箭。

    速射。

    射中身躯得两分,中盾而不透盾不得分,箭头若透盾得一分。

    最快射完所有箭矢者,加十分。

    次者加五分,余者不加分。

    箭矢空靶不中者,扣两分。

    规则不复杂,就算是第一次参加这样贴近实战的比赛的郭寰手下的善射之人,也是跃跃欲试表示清楚明白了。

    军校抬头看了看点将台上的姜冏。姜冏点了点头。那军校便是大喝一声准备,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哨,含在嘴中,『哔——』几乎同时,在赛场之中的十人同时开弓射出箭矢!

    一时之间就只听到弓弦嘣嘣作响,箭矢呼啸!

    在最开始的几轮,十个人的速度相差不多,而且大多数都能射中标靶,不管是射中草靶的躯干还是盾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明显的就分出了高下来。

    排名上上的那名兵卒,仿佛是个无情的放箭机器,呼吸之间便是嘣嘣两箭,然后缓一个呼吸,抓取两箭矢,一支架在弓上,一支用尾指和无名指夹握着垂在身侧,一箭射完立刻手指一翻,便是搭箭上弓,再射第二箭,再次缓一个呼吸,再抓两箭……

    中下的兵卒,则是一板一眼的射箭,一个呼吸射出一箭,抓取箭矢,再一个呼吸再射出一箭……

    每个人的呼吸频率,射箭频率都有一些差别,也就造成了射速的快慢,但是姜冏手下的兵卒大体上还是相对稳定的,二十支的箭矢在二十息到四十息之间就都射完了,而另外半边的郭寰手下,最快的也就堪堪跟上姜冏手下兵卒的速度,还有的人只是射了一半的箭矢,还有好几根没能射出去!

    姜冏笑而不语。

    郭寰等人相互以目传意。

    比赛结果不言而喻。

    郭寰手下的善射者,确实也不算差,有一人连续射中标靶头部十余箭,将草靶头部几乎都扎烂了,其余的箭矢才落在了标靶身上,但是花在瞄准的时间上过多了,速度还不如姜冏手下中等之人。

    『这才是善战之士也……』郭寰感慨道,『战场之上,箭中要害,不死就伤,射速快人一分,生死就胜人一分……』

    一旁的田乐问道,『不知这……良弓手人数多少?』

    姜冏笑着说道,『不是多少,而是都是!每个季度考核一次,达标者可称良弓,不良者除名!有良弓称号的,根据等级可获额外酒肉,兵饷也有不同。此外,也有些儿郎天生不善射,所以这些人就去竞得强弩兵巨斧士大戟手,皆有不同奖励。』

    阳逵瞪圆了眼,『这么说来,将军麾下这……这人人都是……不知这巨斧士是考核什么?』

    姜冏看了看身材魁梧的阳逵,便是猜想其多半是用战斧,且不擅长弓射,也没有点破,而是笑道:『简单,砍柴!军中一季所用之柴,都是巨斧士考核的时候砍出来的……』

    『砍柴……』阳逵喃喃重复了一句,然后默然。

    杀人如砍柴,倒不是一句谈笑之言。

    木柴有节,有瘤,有大有小,便是宛如人的四肢骨节。

    以为砍柴简单的,多半都是没有真的拿柴刀拿斧子砍过柴的,若是不知木柴纹理,气力角度不对,累死都砍不下几根!

    在校场之中走了这么一圈,郭寰等人的傲气便是彻底如同烈阳之下的残雪,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是言语还是神态,都是谦卑了许多。

    『你们愿意投军,这很好,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姜冏笑着说道,『你们手下兵卒,还是有些差距……所以么,两个办法,一个是你们的手下的兵卒和下一年的新兵一起进营地训练,不过新兵营之后,就是按照各个郡县需求,可能分配到不同地方去了,未必都能全数还在你们手下……你们三个呢则是到长安讲武堂内学习,考核通过军校级别之后,就会分配相应的兵卒给你们……这些训练的费用都是主公出的……』

    『如果你们不想要和你们手下分开,那么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你们带着人,绕道上郡前往阴山。只有在阴山之地,才有接收整编部队训练大营地,你们可以和你们的手下兵卒一同接受训练,然后这样你们就能和你们的手下在一起了,但是这个训练费用就是你们自己要掏了……』

    不知不觉之间,郭寰对于曹操的进攻担忧,似乎消失了。

    谁听说在大战之时,对于投效而来的部队,还要先去训练才能上战场的?

    反正郭寰之前没听闻过。

    『难道说……这曹……嗯,曹贼侵袭而来,将军在陇右都不需要出兵支援关中么?』郭寰忍不住问道。

    姜冏笑道:『这些事情……嗯,待加入训练营之后也是常识……先说说也是无妨。主公之下,兵分三类,主战兵,动员兵,储备兵。平日州郡之中兵卒,便是主战兵,当郡县有事,主战兵无法应对之时,便是征发动员兵,一般来说动员兵就是主战兵的两三倍了,足以应对寻常战事。若是动员兵仍然不足用,才是征发储备兵,并且调集周边郡县主战兵支援……现在,呵呵,长安三辅连动员兵都还未下令征发……我这里就是送些粮草辎重至长安而已……』

    这三级兵制,并不是说建立就能建立的。

    主战兵就不说了,基本上等同于当下正在军伍之中的兵卒,而动员兵就是从斐潜主政一来,陆陆续续从军伍之中退伍到地方上的退伍兵,除了一些身躯上实在是伤残无法继续作战的,大多数都会在当地挂上一个名号,过年过节的时候多领一份的钱粮,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这些退伍兵就立刻会响应地方上征召,临时参加作战,作战期间钱粮军饷与主战兵类同,但是没有额外的像是良弓手巨斧士等的荣誉奖励。

    而储备兵则是每年招募兵卒的时候,那些因为年岁,或是体格,或是人数招满了等等一些原因没能入伍的,会在询问个人意愿之后,加入当地的储备军列,在农闲时参加短暂集训,由主战兵来当教官训练。在下一次招募兵卒的时候,有择优入伍的权利,平日里面归于地方巡检管理,有时候抓捕什么盗贼等,巡检也会召集储备兵出动……

    这种新的兵制,也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在推行,而是从北地关中先开始,然后慢慢的扩展到了陇右陇西汉中之地,下一步就是更偏远一些的川蜀雪区西域北域等等地区。

    这种兵制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坏处也很明显,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别想沉淀下来什么动员兵和储备兵,同时在平时也要多花出不少的钱粮……

    除了钱粮等额外的开销,还需要有强大的基层组织力量,而独立于民政之外的巡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简单的街面巡逻到负责一整个乡村街坊的安全护卫,刑事案件,都需要知识的积累,人员的进步。

    农学士,工学士以及巡检,这些职位的划分,或许在几十年后,或是百年之后,会成为冗兵冗员的病灶,但在大汉当下这是有利于社会分工细化的,填补了原本中央政府无法触及到的区域,让原本混沌化,简单化,甚至是愚昧化的地方宗族管制,变得有序起来,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就拿征募兵卒一事来说,原先可能仅仅是因其族长觉得村里没劳动力,或是觉得好处要留给自家人,旁姓不能参加等等,所以一句话不许,就不让人参军,而现在族长的话就没有那么大的分量了……

    这些参军回来的退伍兵,又成为新的地方支撑点,帮助地方官吏与原本的地头蛇抗衡,打破了大汉三四百年以来,地方太守每到一地都要和地方豪强委蛇的惯例。也反过来迫使地方豪强,当地大姓不得不参与到这个新一轮的地方权柄分割当中来。

    就像是即便是西平郡之中还没有正式推开这个三级兵制,但是陆陆续续出现在西平以及雪区当中的退伍巡检,已经让原本西平大姓郭寰等人感觉到了不安,也促使了郭寰等人的前来。

    随着姜冏的解释,郭寰三人算是大体上明白了。

    郭寰他确实看着陇右之内,似乎没有什么紧张战争的气息,为此他之前还在忐忑不安……

    这天下……真是不一样了啊!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了有些丢脸。

    在他来找姜冏之前,他还觉得怎么看都觉得是曹操赢定了。曹操那边有天子大义在手,定然士气高昂,又加上曹操征战四方,连克多个州郡,战绩摆在那边,还有明确的目标,能干的手下,反观斐潜这里,手下连紧张状态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应对措施,连陇右宵禁都没有,这还怎么打?

    战争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在和姜冏见面的前一刻,郭寰还在犹豫说要不要加入到这一场大战当中去。甚至郭寰都想着,若是姜冏能够听劝,那么等他见了面之后,少不得要好好的指点一番,让姜冏意识到当下之情况险峻,危险异常,然后或是据陇右而自保,或是援斐潜于水火,根据情况再来行事,结果当下这么一看……

    这还指点什么?

    还能指点些什么?

    陇右之兵已然如此精锐,那么关中呢?

    还有姜冏所言的什么阴山训练大营,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郭寰不由得有些心绪震荡起来。想必那些坐井观天的山东之人,多半也是如同他之前的想法一样,被眼前所蒙蔽,自以为了得罢!

    曹氏百万兵?

    哈!

    虽然说姜冏并没有说在长安的主战兵、动员兵、储备兵又是多少,但是郭寰觉得就凭当下姜冏展示出来的兵卒实力,就能一窥究竟了……

    『某原领兵去阴山参训!』郭寰下了决心,『我名下有兵八百,都是多年旧识,不忍分离,另有散兵八百余,乃新招募不久,就不带去阴山了……烦劳姜校尉费心……』

    田安和阳逵也是忙不迭的表示和郭寰的选择一样,但是他们能带的,或是愿意自费带去阴山训练的兵卒就少了,都是还不足百人,其余的人都是他们临时招募的,也都一口气丢给了姜冏。

    不管是乱世还是盛世,能学到真本领,才可能会有真好处!

    没本事的,或许在盛世之中还是能混一碗饭吃的,但一碰到乱世肯定是最先被抛弃!

    郭寰决定一定要在阴山多学些本事,这样才能保证他在西平大姓的地位不失……

第3045章新邸报的老议题

    『这些漏过去的胡人竟然是鲜卑残部?他们为什么不来阴山?来阴山不就是落我手里了么?哎……真是可惜了……不过,现在漠北天气据说是越来越寒冷,听闻说在坚昆北部还有一群色目人蠢蠢欲动,很有些聚众南下劫掠的意思……所以,这些鲜卑人是想要作自己搞事,还是已经和色目人联合在了一起?』

    在阴山城守之中的张绣,皱着眉头对王昶说道,语调之中有些惋惜,有些忧虑,也有些兴奋。他的消息滞后了一些,没能得到最新的情报。

    张绣不怕打胡人,就怕没胡人可以打。

    这些年来,张绣一直都是在北地大漠历任,从赵云麾下的部将,再到阴山副将,现在就任阴山主将,对于周边的胡人情况,也算是了如指掌。

    不过王昶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如果说鲜卑人和色目人不和呢?』

    『嗯?』张绣一愣,然后思索起来,『这个么,倒是有些意思……说说看你的推测……』

    『鲜卑原本在匈奴地,和周边的乌桓人,以及匈奴旧部落多有关联,有恩怨,也有交情,但是鲜卑人当中少有色目人,也没有听闻鲜卑和坚昆有过什么交道……』王昶缓缓的说道,『坚昆人中,多有色目人,若是鲜卑和色目人之间有关联,应该和坚昆人也多有联系才是……』

    『噫……』张绣沉吟着。

    若是从后世的人种分布来看,鲜卑和乌桓相对来说是比较接近的东北渔猎部落派系,而大漠深处的坚昆柔然则是多属于北方游牧派系,和西面的雅利安游牧派系接壤,因此坚昆柔然多有色目人,而鲜卑乌桓之中就少有和色目人接触,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的猜测……』王昶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是这一部的鲜卑人原本在陇右以北区域,受到了什么变故,很有可能是因为坚昆柔然的部落南下,空缺出来的地盘被色目人侵袭了,然后色目人进一步突进到了这些鲜卑人的地盘当中,鲜卑人或许是不愿,或许是不敌……所以这些鲜卑人也没有和有色目人的坚昆柔然部落接触,直接绕道了过阴山鲜卑故地抵达辽北……不过这都是猜测,具体情况仍需查探……』

    草原大漠,就像是堆叠在一起的多米诺骨牌。

    张绣点着头,『你这推测,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坚昆人和柔然人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么?』

    『没有,不过坚昆柔然王帐距离北域较近些,所以多半有什么消息也会传递到北域……』王昶说道,『此外,坚昆内部婆石河能力有限,似乎也不能完全控制其余部落……』

    『这个能力有限,是个好事情……』张绣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坚昆空有其表,说是七万控弦之兵,其实么……呵呵,就是一盘散沙,毫无威胁可言。七万之中,且不说老弱病残也充数,就说这婆石河,所能控制的也不过是临近交好的三四个部落,合起来顶多就是三万出头,而其余坚昆人多数只是名义上听从婆石河号令,但是实际上既不缴纳赋税,也不上贡人口牲畜,若是婆石河稍微显露一些疲态,这些部落说不得还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所以婆石河至少都要留着一半兵马防着这些人……这样就很好……』

    王昶点头,『而且胡人部落有个最大的弊病,就是头狼一死,群狼皆散!若是其部众之中有个狠角色,那么便是会如同聚沙成塔一般,形成威胁难以对付,但是如果这头狼一死……就像是当年的檀石槐……就算是再庞大的部落联盟,也会瞬间崩溃……』

    『嗯,讲武堂邸报之中,好像也有提及这个事情……』张绣思索着,『自汉与匈奴相争一来,也都是选择袭击王庭……嗯,若是能和北域联手,破了这鲜卑王庭……』

    王昶点头说道:『若是能破其王庭,自然极好,不过这大漠之中,黄沙漫漫,绿洲众多,漫无边际去寻找,颇为不智,所以……要确定其王庭的位置,就算是不能破之,也可以将其驱离……校尉,这如今南匈奴人不妨用起来,毕竟大漠之中,打探消息还是可以一用……除了鲜卑残部之外,还有这些色目人……』

    张绣点头,然后又是皱眉说道:『也不知道曹贼……算了,先做好我们的事情罢!』

    王昶正准备领命而去,却被张绣叫住,『文舒稍等……』

    王昶还以为张绣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却不了看见张绣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最新的讲武堂邸报,『文舒,最新的这期邸报可是看过了?』

    王昶点了点头。

    张绣略有一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能否请教一二?』

    王昶连忙说道,『校尉客气了,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多谢,来来,坐坐。』张绣拉着王昶坐下,然后将邸报拿到了王昶的近前,问道,『这邸报之中,“华夏之体,与蛮夷不同”是什么意思?这个……我看了匈奴人,也是一个脑袋两只眼……』

    『哦,校尉,此“体”乃“国体”之意,』王昶说道,『昔日骠骑于长安,曾于青龙寺之中有论,言“国之体制”,故而称之为“国体”。』

    『哦哦,原来如此。』张绣恍然,然后又是说道,『那么这个“钱财之用,非仅母子相权之论又是什么意思?』

    『母子相权,出自于单穆公谏景王一文。』王昶对于这些典故,自然是比张绣更为熟悉,『景王二十一年,将铸大钱。单穆公阻之,言资币乃天灾降戾而救民之用,故民患轻,则为作重币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

    张绣歪着脑袋,眼珠子乱转成蚊香状,过了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个……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

    『啊……这个……』王昶想了想,干脆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钱币来,『校尉,所说母钱呢,就是这个金币,子钱呢,就是铜币,光有母钱,也就是只有金币,百姓肯定不方便,但是如果光有子钱,也就是铜币很多,就像是当年五铢钱泛滥……』

    『哦!』张绣恍然点头,『明白了,明白了!那么为什么主公会说西域这个钱财之用,可以通万邦,制天下?我看坚昆和柔然之中,嗯……还有更远的部落,有的连钱币都没有,又怎么去制?』

    王昶笑了笑,『校尉此惑,于青龙寺之中曾有论之……不过这说来就话长了……』

    『哦?说说,说说……』张绣来了兴趣,见王昶似乎有些口渴的样子,便是立刻叫护卫去那些浆水来。

    王昶喝了口浆水,然后说道:『若论此事,就要从春秋之时来说了……』

    ……

    ……

    如果说在最初斐潜建设北屈的的时候,北屈只是作为一个临时集市,一个工匠工房而存在的话,那么现在北屈已经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初等工业城市了。

    吕梁山的木材,煤矿,金属矿,岩石矿等等,汇集在北屈,然后在北屈河道两侧修建大规模的水力和火力的工房,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喷吐着黑烟,流淌着铁水。而北屈工城周边的农夫,以及一些手工业者,几乎都是为了供给北屈这些工房工人所需所用而存在的。

    这是一个工业城市的雏形。

    在北屈之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工房工场之中劳作的工人,他们每天在工房之内出卖劳动力,然后获取报酬,每旬一付,然后这些工人所得到的钱财,又很快的变成了在北屈之中商铺之中的各种财米油盐。

    商铺商人拿了钱,便是乐呵呵的又去找乡野之中的农夫采购零散农货,去平阳长安采购大宗货物,将北屈产出的各种钢铁青铜制品运往长安平阳,然后再从长安平阳带会北屈工人们所需的物品,周而复始。

    工房工人们很开心。

    周边农夫农妇也开心。

    北屈城中商贾同样也开心。

    所有人都赚到了钱,都获取了利益,都很开心。那么在这其中,有没有谁是亏了的?

    北屈县令张湜其实一直都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但是越想便是越糊涂。

    桌案上的账目,明明白白的体现出来,北屈如今人口虽然还不能匹敌那些山东大县,但是赋税却远远超出了那些山东人口大县。

    钱财不可能凭空而生,可问题是为什么北屈工城就能收取好多赋税,得到了许多钱财?

    关键是之前大汉的赋税,尤其是要收口算的时候,简直是乡乡抗拒,村村嚎哭,甚至一些不小心落单的税收小吏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在山沟沟里面。

    大汉的民风,尤其是北地边陲,还是有些彪悍的。

    有时候乡野民夫,为了少一个口算的名额,甚至会将初生的婴儿直接就扔了,或是溺死。

    对自家孩子都能说杀了就杀了,那么还会对于上门的税吏客客气气?

    所以一旦到了收税的时候,都是需要大量的兵卒护卫,成群结队的下乡征收,而这种模式也没有持续多久,毕竟是耗时耗力又不讨好,于是很多时候就将税收任务转包给了劳务派遣……呃,转包给乡野大户,土地乡绅。

    外包出去了之后,朝堂官吏顿时一身轻松。坐在高堂之上,便是可以吃吃喝喝,风花雪月,既不用劳顿之苦,又有银钱按时按点送到面前,何乐而不为之?

    可惜随之而来的,便是乡野乡绅的势力庞大,随后反噬大汉朝堂。

    这一点,张湜是多少清楚的,所以他对于骠骑大将军所令,不用地方大姓收取赋税,而是由巡检征收也是能理解的,可张湜所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之前的乡野百姓对于缴纳赋税那么抗拒,而现在却那么乐于缴纳了呢?

    尤其是口算。

    张湜这些年来,越来越没有听说什么摔死孩儿,溺死婴儿的事情了,几乎所有农夫工人,对于孩子的出生都是欢天喜地的,甚至还会在满月后主动前来到官府登记户口。或许是官府允诺的满月后一个男丁奖励一壶酒一只小羊,一个女娃奖励一捆布一只小猪的缘故?

    这个做法也不是大汉独有,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可是为什么后来大汉又不做了呢?

    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都在张湜的脑海里面,却始终得不到什么答案。

    张湜拿着笔,核算着今年北屈的收支,顺手,或是顺口就将毛笔尖放到了嘴里含着。一方面是因为天气寒冷,若是放在外面,稍微时间长了,毛笔就容易冻起来,另外一方面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当年还是个穷苦书生的时候,一只毛笔若是冻坏了,少不得要痛惜许久。

    『令尊!』巡检统领成赟人未到,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据闻说范氏汇集了不少人手,恐怕是有所图谋!』

    『哈!』张湜将毛笔喷了出来,然后也不管自己的嘴上都是墨汁,张着一个墨盆大口,黒牙黑舌的笑了起来,『这些家伙,好生胆大!却不知晓,今日之河东已绝非往昔!都好好盯着!就等着他们来了!』

    ……

    ……

    河东究竟是谁的?

    范先觉得河东应该是他的。

    他的祖先就居住在这里,而不管是斐潜还是什么张湜,都是外来人。

    外地人竟然骑到了本地人头上?

    本地人对于外地人的『仇恨』,其实更多的来自于利益的冲突。

    就像是范先最开始的时候,也曾经一度欢迎斐潜的,而现在他却变得非常厌恶斐潜,其厌恶的主要原因是来自于斐潜的各种新的制度。

    非常厌恶。

    田政是断了他的财路,而巡检则是捅了他的后腰。

    因为自从有了这些巡检之后,那些刁民就渐渐的不再惧怕他了,也不再听他的话了。

    刁民虽然刁,但是大多数都是愚蠢的,即便是偶尔有个别精明的,也搞不清楚复杂的算赋和律法,只能是听范先给他们进行解释,所以最终都是范先能够从中获利。

    举一个最为简单的例子来说,上头有拨款给百姓减免什么,有什么福利的时候,刁民懂得是原本应该如何么?大户会在其中加入一些似似而非的流程,比如让刁民证明他爹是他爹,他娘是他娘,他孩子是他孩子,他自己是他自己,然后要求让刁民自己去这里签个字,哪里去盖个章,就算是什么都办好了,然后最后还要备个档案,等个三五天,一两个月,半年一年才能领钱财,而且还是要刁民自己再跑一趟……

    如此一来,刁民就会自己琢磨着三瓜两枣不值得跑那么多趟,于是干脆就不领了。而越是不去领这些原本应有的福利和减免,便是越发的得了范先的心意,毕竟聚沙成塔积少成多……

    更不用说赋税口算,在财物之间的换算,一进一出之利差……

    巡检来了之后,这些财路就断了。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这财路原本就算是多出来的,朝堂之上也不可能天天有福利,年年有减免。收税的权柄也不可能分润给所有的大户。

    而另外的一条财路也断了,才让范先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

    大汉原本有很多隐户,寄户。

    这个问题不是在光武之后才有,而是出现得很早,至少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是大规模的存在了。

    历史上,文官若是说起武将来,鄙夷的链条当中必然有吃空饷喝兵血云云,似乎不这么说就不能体现出文官的清贵之处,但是实际上文官可能确实是没有多少机会吃空饷喝兵血,但是文官却可以年年岁岁的吃隐户喝民血,甚至比武将吃得还多,喝得还狠!

    这些文官还喜欢戴手套,范先就曾经是一双手套。不论那一个文官上来都插进去,搅一搅,爽了之后抽身就走,然后将范先丢下来……

    汉武帝之时,和匈奴作战,最后导致了『海内虚耗,户口减半』,这一句话的前半句是真的,毕竟当时朝廷的文官还不像是后世的封建官僚,满卷的荒唐言就没一点真话,但是后半句是假的。

    实际上汉武帝末年,比起武帝初年之时,人口减少程度大概只有400万,既和匈奴年年作战,人口总数从三千六百万下降到了三千二百万。而所谓『户口减半』又是从何说起呢?其实很简单,总人口并没有下降这么多,但是总赋税却下降了一半!

    人口实际上没有减半,但是赋税却只有原来的一半,那么这些赋税会到哪里去了?

    就像是后世封建王朝每逢灾年,都是地方盛宴!

    直至光头强时期,也没有什么改变。前线吃紧,后面紧吃,谁都知道亡国就在眼前,但毕竟还没有到眼前!

    这些事情要做成,离不开上下层级官僚和地方豪强乡绅的密切配合,也少不了皇帝的默许和大臣的装聋作哑。等到武帝后期觉得不对劲了之后,再想要改回来,便是只能不了了之了,就像是光武帝也曾经想要『度田』,却差点将自己老命也超度了一样。

    范先怒的,就是这一点。

    大家都是一样在桌面上吃喝人血,凭什么谁就比谁高贵?

    凭什么恶名就都是自己的,然后那些文官一个个装出了人样子,还反过来可以指责辱骂是地方大户做的,和他们全然无关?要不是那些文官点头首肯,那么多的手续那么多的流程走得完么?那么多的钱财就没有拿么?

    现在好了,骠骑一来,早些年拿了钱的文官要么跑了,要么倒了,要么不认账了,只剩下范先自己的产业都在河东,既跑不了,也不能倒!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情?

    范先自然是不会心甘情愿……

第3046章新变化的老调子

    河东之地,骠骑的新政策之下,原先那些大户隐藏的佃户,渐渐的藏不住了。

    农学士,工学士或许只是在城镇周边,不会深入到乡野之中,毕竟乡野之中的不管是田亩还是水利,都零散稀疏,显然是在城镇周边更有效率一些,但是巡检不一样。

    发生命案,或是偷窃贼盗反而更多在乡野。起初的时候范先也没在意,以为巡检这也算是好事,毕竟谁都希望有一个安平祥和的居住环境,不希望天天周边都是命案发生,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范先对于巡检是欢迎的,而很快的范先就对于巡检厌恶了起来,因为巡检到了乡野,不仅是查命案抓盗贼,也顺带的牵扯出了不少隐藏的户籍和田亩!

    随后河东等地开始宣布生孩子有福利可以领,生男孩可领酒和羊,生女孩可领布和猪的福利出来之后,隐户就越发的藏不住了!

    因为佃户没户口!

    看着旁人都可以领,而他们因为没户口而没办法领取,这个时候佃户就不爽了……

    佃户之所以愿意将自己的田亩寄卖给大户,其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自耕农的赋税负担太重了。

    虽然国家赋税是三十税一,而很多豪强大户的租税是十税一,甚至有的是十之三四,但依旧有大批的自耕农愿意将自己的田亩假寄给大户,成为大户大姓的佃农。

    不是佃农傻,而就像是后世米帝的廉租房,明明那么便宜……

    这种佃农经济模式,从战国的时期就出现了,到了魏晋南北朝之时,佃农已经明确可以列入地主家籍,而作为列入地主家户籍的相应付出,就是佃农想要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更加困难了,佃农必须经过放免和自赎等手续才可能脱离地主户籍。

    在唐宋时代,封建政权已经默许了佃农的存在,甚至为了争取更多的口算,也将他们列入国家户籍之中,于是佃农和地主之间的依附关系逐渐松弛。佃农逐步取得一定的迁徙、佃田和退佃的自由。到明代,佃农制度已经成为了绝大多数农夫的选择,甚至形成了契约式佃农。

    可以说,佃农的发展,伴随着华夏农耕社会的前进。

    当斐潜在平阳开始屯田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斐潜在当时就可以称之为是平阳的大地主,所有那些屯田的民夫,近乎于是斐潜名下的佃农。

    河东的大户大姓,也就自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怪异之处。至于斐潜允诺给那些农夫的所谓条件,大姓大户都不以为然,因为他们祖辈就都干过这类似的事情,他们祖辈当年还允诺要给所有的佃农都过上幸福的生活呢!

    是大姓大户食言么?

    不是那么简单。

    大姓大户绝对不会明面上反悔的,而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佃户总是会遇到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有这个或是那个的困难,这个时候大户大姓就会伸出援助的手,借给佃户高利贷……

    然后之前的合约,是不是就要修正一下了?

    因此河东的,甚至是关中的大姓大户,都以为斐潜和他们是一样的,结果没想到斐潜竟然玩真的,这让他们怎么玩?

    大抵就算是这些士族的心态了。

    那有没有在这个过程当中进化的士族子弟呢?也不是没有,比如杜畿柳孚等人,但是杜畿柳孚等人会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这个家族还很小,亦或是这些人并不是家族的话事人。

    杜氏如今还很小,要到唐朝才算是大姓,而且依旧无法和清河七姓相提并论。而柳孚这样的,就基本上在家族之中没有多少话语权,也同样没有多少利益的支配权,因此不管是杜畿还是柳孚,都不怎么会反对骠骑的新政。而已经成型的老士族体系,对于斐潜的新政,或是抵触,或是观望,或是拖延,或是阳奉阴违……

    这种模式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这就像是全国商超都是能骗就骗能坑就坑能卖烂货绝对不卖好东西,偏偏你个死胖子……

    但是表面上能说什么?

    学习,大家都要好好学习!

    暗中则是商议好了,决不能让胖子再开出分店来!

    这种情况,将持续到每一次的抉择,外部的竞争和内部的压力,或许会有新的变化,或许依旧沉沦。

    范先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重新站起来大口吃肉大口喝血的机会。他完全不能理解骠骑所言的华夏新体制有什么好处,他只是知道他的利益因此而减少了,尤其是他原本可以获取的横财,如今尽数断绝。这让范先每每思起,便是心肝欲裂,越想越怒,越怒越是无法忍受。

    其实如果范先就此收手,倒也不失一个富家翁,至少比一般的农夫要好不少,也算是家底不错的,但是毕竟横财来的习惯了,大手笔的花钱也习惯了,再想要回去,便怎样都是回不去了……

    现在机会就来了。

    更大更好更习惯的平台邀请,上不上,去不去?

    有上帝视角,当然知道四九年国军待不得,可若是真就在四九年之时去问国军,又有几个能明天下之大势?

    在范先心中,骠骑之处新法新律使得他日月侵削,举步维艰,而山东旧法旧约才是可以让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之处!

    河东,只能是河东人的河东!

    所以想要祛除侵蚀了河东人权柄和利益的斐潜集团,山东曹军便是天然的盟友!

    如今盟友有请,岂有不应之理?

    ……

    ……

    忠诚是什么?

    可以吃,还是可以喝?

    但是嘴上挂了一个忠诚的名号,总是可以混一些吃喝。

    腐儒如此,浪荡子也是同样如此。

    太兴八年冬十二月。

    虽然曹操已经进军函谷,但是对于河东一地的人来说,似乎还比较的遥远。很多人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习惯生活着,只是多了些谈资,就像是后世谈论在地球村另外一边发生的战斗,喟叹完了之后,依旧还是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斐潜和曹操之间的争斗,他们根本看不明白,也想不清,更不知道新制度和旧制度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区别,他们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碗里面的肉是不是多了一两块,过年过节能不能喝一碗薄酒。

    河东整体上来说,还是相对平稳的。

    之所以说是相对,因为如今陆陆续续的也有一些流民涌入了河东。

    有战乱,必然有流民。

    这些流民一方面使得河东之人有了一种紧张感,又多生了一些潜于内心的欢喜。原因很简单,就像是老舍在茶馆里面的描述一样,看到旁人卖儿卖女而自家虽说窘迫可毕竟可以坐下来喝一碗高碎,这幸福感不就是对比出来了么……

    老实之人只会摇头感慨,而奸猾之人却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平常的时候,范先是不敢有什么举动的,因为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有律法森严,有巡检兵卒,可是现在,不就是机会么?

    当年斐潜在关中清理浪荡子游侠,一部分人是改邪归正了,但是另外一部分人么……

    范先就收留了这样的一些人。而且是在当年这些人最为艰难,境遇最为凄惨的时候收留的,于是这些人见到了范先,有谁不是竖起大拇指来称赞范先义薄云天?

    手下弟兄多了,势力就大了,开销也就多了。

    可范先依旧是豪爽,钱财如同流水一般,有谁但有些难处,便是二话不说掏出钱来,这种作风宛如活脱脱的一个汉代及时雨,更是获得了不小的声名,就连寻常人家都知道范先是个『好人』,见了范先都会客客气气的打个招呼。

    当然众人私下里也会猜测,这个范先究竟是有怎样的家产,可以这么败家?

    思来想去猜来猜去,大多数人也都没个准确消息,也就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说说而已……

    今日,范先又『败家』了。

    他设下了酒宴,杀羊杀豚,大肆宴请,酒席从院子正厅往外,沿着回廊都快铺到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要愿意上前朝着范先说两句吉祥话,就可以去一旁的蒸饼之处拿两块杂粮饼子,而那些和范先有些交情的,便是可以登堂入室,进入院中喝酒吃肉。

    正经请客,是要至少提前三天知会一下的,若是临到头了才说,那就不叫请客,叫做提溜。

    不过,显然范先的这些手下并不怎么在乎是请客,还是提溜,反正只要是有酒肉可以吃喝,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天天提溜都成。

    有些游侠浪荡子因为这一段时间都没酒肉吃,便是将自家厚衣裳都当了换钱使,穿着单衣还装强横,结果现在则是拍大腿,表示自己真是太后悔了,早知道范先会请客,怎么说也要再熬几天,那么自家的衣裳就可以晚一些去当,岂不是又可以多吃一段时间了?

    浪荡子之中,也有些机灵的,见到了范先从门口迎客回来,便是嘿嘿笑着举着酒碗,直接就问道,『范郎君!可有什么事情要小的们去效劳的?』

    搞这么大的阵势,不说清楚些,这酒肉吃下去也不安生……『就是!范大郎就直说罢!就算是过刀山火海,眨一下眼就算我输!』

    眨眼算输就算输,难不成这辈子谁没输过似的……

    游侠浪荡子的忠诚?

    为什么游侠浪荡子最喜欢吹嘘某个人的忠诚,亦或是将某个人的忠诚事迹广而告之呢?

    范先也是笑着,并没有立刻说出宴请的原因,而是举着酒碗,先是敬了一轮,然后才站在了院中,环视一周,『诸位!诸位!』

    『大伙儿都静静,范郎君要说话了!』

    『王狗子闭嘴!都闭上!』

    场面渐渐地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范先身上。

    『诸位!』范先笑着,仰着脸,站在阳光之下,『我们身为河东之人,生于此,长于此,如今见河东有难,难道不应该献出我们的一份力么?』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在角落里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应该!』

    其余之人也像是才明白过来一样,纷纷附和着。

    范先笑着,双手压了压,然后等声音又小下来之后,才说道:『如今周边战乱,流民纷纷,地方总归是有些不便,正是我等忠义之士效力的时候!我决定要散家财,安流民,为骠骑尽忠,为大汉天下和平安定,幸福祥和而努力!』

    众人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片寂静。

    半响,才有人试探的问道,『这……范郎君,你说的……可是……可是真的?』

    范先笑眯眯的,『千真万确!』

    院内顿时轰然而乱!

    有人在说这样好,也有人反对,一时之间几乎所有有人都在争论,都在争辩。

    范先站在院中,带着笑,慢悠悠的喝着酒,然后目光慢慢的一个个的扫视过去……

    ……

    ……

    对于盟友究竟是什么?

    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

    朱治认为的盟友,大概就是当你打野发育的时候抗线扛不住,当伱抗线的时候会溜去打野,当需要推进的时候回家买刀片,当你在骂他的时候他也在骂你……

    盟友要是能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那么为什么要有盟友呢?

    因为盟友就是一种约定,相互同意暂时不吃对方血肉的约定。

    只不过这种秩序,依旧是暂时的,也永远都是暂时的。

    朱治根本不相信曹军,更不觉得曹仁让出江陵来是什么诚意,如果没有江东水军,那么曹仁还会有什么诚意?

    『江东乃江东人之江东!』朱治冷笑着,『为江东计,江陵非取不可!若无江陵,江东便是被扼咽喉之处!』

    是的,江陵位于江东上游区域,谁占领了江陵,谁就具备了地利,所以江东对于获取江陵的欲望是非常强的,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往北发展,江东几乎都不愿意。

    如果能够进攻襄阳,然后整军北上,进军许县,江东人或许还有一点兴趣走一走,但是如果说从两淮地区往上,绕过青徐之地,扑向冀州豫州连接处,这虽然明显是曹军的薄弱环节,可江东就是没兴趣去打。

    『江北之地,多有战荒,十不存一,县乡无人……』朱治缓缓的在地图上用手划过,『主公之谋划向来是……嗯……颇为粗略……』

    朱治不喜欢孙权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一直觉得孙权有些拍脑袋的谋略,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点计划性和可行性都没有,还逼迫着手下人都要去做。

    就像是这一次孙权拿出来的大战略,看起来确实是宏伟无比,以水军进川蜀,攻下成都,然后转进汉中,北上长安,另外一条路线则是趁曹军和斐军两败俱伤之下,便是走庐江两淮,青徐之地,绕过曹军重兵位置,直入许县,如此一来,不管是曹军还是斐军,在后方遇袭之下,都必然是大亏特亏,然后孙权大杀特杀,一举可定天下!

    当朱治看到了这个孙权大战略之后,便是只剩下一声橘麻麦皮可以讲一讲。

    是,趁着曹军和斐军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将两方都给收拾了,确实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结果,可问题是这理想的结果就真的会实现?

    『两淮……呵呵……』朱治摇头,将桌案上的图舆推开,然后起身,背着手走了两圈,『某原本以为,主公历经大事之后,便可沉稳一些,如今看来……』

    『这两淮之地,看似空虚,可轻取之,这倒是不假,但是取了之后呢?』朱治沉声说道,『两淮饥民如何安置?城乡多隳,耕田多芜,若治理重建,所费弥巨,若是置之不理,那么占了两淮之后又有甚得益?两淮如此,青徐又是要如何?此等种种,竟然无半点思量!』

    『所需钱财是谁所出,所得所获又有谁得益?』朱治冷笑着说道,『若是主公仍是看不出这些,未能明晰此事,呵呵……』

    朱治冷笑,并没有遮掩对于孙权的嘲讽,『此等之策,定然未经都督之手……』

    朱然在一旁说道:『听闻都督……似乎病越发沉重了……』

    『都督……』朱治沉默了许久,『都督是个好人……』

    好人,不长命。

    这并非是说好人就命不好,而是因为好人太容易短寿了……

    『听闻说百医馆可治疗都督顽疾……』朱然说道,『是主公……心中有疑虑……』

    朱治哼了一声,『换成你,你放心让都督去长安治病?亦或是让百医馆的人来江东给都督治病?』

    朱然默然无语,半响之后说道,『那么黄公覆那边……』

    『前线进之无力,如今武陵又乱,过不了多久就必然无力支撑,只能退兵!』朱治冷笑道,『到时候我们去了前线,再灰溜溜回来?还不如就在江陵之处待着,然后经营此处还能是我们朱家的一份功勋!而前线的事情么,呵呵……』

    朱治笑声还没有落到地上,便是被一名兵卒惊慌的撞得粉碎,『报!都督来了!都督……大都督来了!』

    『什么都督大都督的……』朱然不满的呵斥了半句,猛然明白过来,转头和朱治目光一对,都是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色!

    『他怎么来了?!』朱治一把推开传令兵,几步奔到了门外,往江面上眺望。

    只见水面寥廓,一行舟船破浪而来。

    正中一首楼船之上,一杆写了周氏的大纛竖立在楼船的顶端,正在迎风招展。

    高亢的声音在楼船上响起,转眼之间传遍了整个江陵新寨,『大都督至!众将列迎!』

第3047章此为所图,不外有三

    骤然听闻了这个声音,朱治在那么一个瞬间,似乎心跳都被冻结!

    下一刻,朱治立刻站起身来,向外迎去。

    江东大都督。

    就像是骠骑大将军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获取的头衔。

    周瑜来了!

    周瑜怎么就来了?!

    可没等朱治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就见周氏楼船已经直入水寨,等楼船堪堪停稳,便有踏板轰然落地,立刻就有大队的甲士从楼船上直接傲然而进,在周边列队矗立。

    『大都督至!众将列拜!』

    朱治深吸一口气,当前而拜。

    朱然和其他将领小吏,也纷纷在朱治身后,恭恭敬敬的行礼。

    劳作民夫苦力,也是拜倒一了地。

    江陵水寨大营之中,万人俯首,恭迎周瑜。

    一时之间,只听到旌旗招展,江水滔滔之声。

    甲胄鳞鳞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略有些疲惫的响起,『都起来!』

    旋即停在了朱治眼前,一双略显消瘦的手将其扶起。

    『君理,别来无恙乎?』

    『大都督……』

    朱治抬头,看着周瑜的面庞。

    消瘦,苍白,甚至脸颊的肉都有些干瘪,看起来就像是近五十岁的老者一般,很难想象周瑜当下原本应该正是健壮的年岁。

    『大都督……』再次相同的称呼,朱治不免多带出了几分的心中感慨。

    遥想当年……

    『叫我公瑾。』周瑜笑着,似乎还有几分当年神采飞扬的样子,拍了拍朱治的胳膊,然后朝着周边的江东兵卒挥手示意。

    『参见大都督!』

    江东兵齐声大喝。

    人人目光都落在周瑜身上。

    这就是他们的统帅,江东的英杰,绝世的战神!

    周瑜缓步前行,在江东军汉的队列当中穿行过去,走两步便是停一步,或是拍拍这个军校的肩膀鼓励一声,或是指着那个老卒的鼻子笑骂两句,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没有一个错漏!

    一时之间,整个的江东军寨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瞬间爆发出了无数的欢声笑语,彰显出别样的精气神来!

    朱治跟在后面,脸上维持着微笑。

    而在朱治后面跟着的朱然,多少还年轻,所有心思还没办法完全掩藏,早早的没了笑容,瞪圆了双眼,露出些许惊恐的神色,直至被朱治发现之后狠狠地用肘撞了一下,才闷哼了一声,醒悟过来,深深的埋下头去。

    江东军,说起来,就是孙家一手打造出来的,不管是朱治还是黄盖,亦或是其他什么老将韩当等等,都和孙坚孙策勾连得非常密切,这种密切也就自然影响到了其下的部曲和兵卒。而周瑜在孙坚之后,更是辅佐孙策转进江东,连战连克,若不是孙策早死,孙权多疑,当下的周瑜绝对是江东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对统领者,没有之一!

    周瑜麾下,有三百周氏重卫,五百周氏部曲,还有五百亲卫骑兵。

    之前还更多……

    这些护卫兵卒,基本上都像是周瑜家人一般,都到哪里都是跟着,就连其家眷也是在周氏的产业里面生活,忠心不二。平日里面脱产训练,一旦遇到战事,便是可以直接如同八爪鱼寄生宿主一样,直接从上到下接管整个军队的指挥权!

    这些人既可以成为决胜时刻冲锋的勇士,也可以是军中日常传递信息的神经,甚至可是替补缺失的军校,亦或是成为将领的副官,什么地方有需要,这些人便是可以顶替在什么地方,加上其本身相互都很熟悉,内部沟通起来效率大大提升,配合自然比一般的军校要更好,反应更迅速。

    再加上周瑜很早就从军了,认识军中很多军校,一个眼神过去,就算是再桀骜的老兵,也就都变成只懂得嘿嘿傻笑的老实汉子。

    这也是孙权之所以不放心周瑜的根本原因,只要周瑜进入了军中,一切事情便是立刻都不由孙权控制了,周瑜随时都可以非常简单的架空孙权,甚至取代孙权。周瑜这一次没有做,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不能掌控在自己手心里面的武器,能安心么?

    周瑜顺着军寨之中的通道往前而行,并没有直接去中军大帐之中,而是往边上一拐,绕往了后营,脚步没有丝毫停歇,更没有驻足询问,就像是这一个江陵大营他已经走了千百遍一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

    后营兵卒闻讯,连忙奔到了后营门口,列队相迎。

    周瑜和这些人也是谈笑了一阵,便是走到了后营之中伙房灶台之处,伸手翻看着营地之内准备的肉菜米面,还顺手掀开了一个熬煮的汤釜的盖子看了几眼。

    汤釜之中,熬的是鸡鸭骨头架子和菘菜。

    鸡鸭肉基本上都被剃光了,剩下些骨头当然也不可能浪费,再丢下几棵菘菜,多少有些油花。

    一般的兵卒一碗这样的肉汤,两个杂粮饼子,也就算是不错的一餐了。

    周瑜伸手,拿过了勺子稍微打出一些汤来,吹了吹,饮了一小口。

    『还不错。不过,兵汉多口重,要再加些盐。』

    周瑜放下了勺子,对着一旁的庖丁说道。

    庖丁忙不迭的点着头,

    朱治依旧是摆着笑,心中却在噗通噗通的乱跳。

    不需要假惺惺的去什么到伤兵营里面安抚,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假大空的话语,便是就这么走一趟,喝一口汤,看着周边江东兵卒眼中冒出来的那种光色,朱治就知道别管他之前在江陵大营内下了多少气力,化了多少心血,此时此刻也就断然是红杏出墙,移情别恋,跟了这小白脸……

    嗯,跟了这姓周的了,别管之前朱治是舔了多久……

    舔狗,最终都是一无所有。

    周瑜饶了一圈,回到了中军大帐,坐在了上首位置。

    朱治看了一眼周瑜,便是又一愣,旋即就连忙低下头来,不动声色。

    这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周瑜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或许是自己看差了?

    周瑜也在观察着朱治。

    朱治是老将。

    老人更喜欢沉稳,年轻人更有激情。

    年轻人渴望更多更大的功业,而年龄大了之后便是希望能留存给子孙更多的产业……

    这原本是可以不矛盾的。

    周瑜的目光微微凝固,『君理……』『末将在!』朱治没等周瑜说完,便是直接站起身来,然后半跪在地,『末将于江陵之处耽搁,缓进川蜀,并非是有心违背主公之令,而是……荆北之地,将有大变!与其千里奔袭川蜀,不如伺机北上!以图中原,成就江东大业!末将所图,不外有三……』

    周瑜不由得一愣,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

    平阳。

    荀谌缓缓走进堂内。

    范先跪拜在地,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时势易移,当日荀谌抵达平阳的时候,虽然顶了一个颍川荀氏的名头,但是哪里能够入得河东士族豪右的眼?

    就算是当年斐潜在经营平阳周边,兴修水利的时候,河东士族豪右也没少等着看笑话。

    华夏说风凉话,看笑话,似乎是一种传统。

    就算是当年斐潜经营平阳略有起色的时候,也没少人琢磨着想要参一手,因此在杨彪装模作样到了河东的时候,那些士族才会默不作声。

    结果斐潜不仅是挡住了杨彪的侵蚀,让河东地方豪强大出意外,又加上鲜卑来了,河东士族豪右才缩回了伸向平阳的触手。

    结果等到斐潜打败鲜卑之后再想要动手,斐潜已经有兵也有名望,想要下手就不容易了。也不是说这些人就多愚蠢,而是这些人已经习惯了,等到斐潜露出獠牙的时候,这些家伙才明白原来斐潜不是猎物,还是猎人。

    现在荀谌作为斐潜在平阳之处的大管家,甚至可以说是斐潜封地的国相了,言行之间自然是日益威势渐重,那些之前或许在背地里面嘲笑荀谌不过是一个被颍川荀氏赶出来的除名子弟,现在也自然是提都不敢提。

    大汉之中,三国时期,政治就是这么的奇怪。就像是诸葛兄弟分别在三个国家,也都可以各自安好,明面上各自都是为了自家主公所计,可是背后也是为了诸葛家族。

    似乎各地诸侯,即便是到了三足鼎立的时期,相互打生打死的时候,也没有说要某个家族保持『纯洁』的思想,『统一』的行径,似乎都默许了这些家族分散投资。就像是后世资本家在股市里面同时当空头也当多头,还能当鸡头,呃,基头,反正不管股市怎么变动,都是他赢。

    大汉的士族体系,一直到了唐代科举之前,都是一个掌握着行政话语权,法律解释权,生产资料所有权,同时也掌控着一定的生产技术,甚至同时把持着大部分的地方商业产业机构,还兼有地方乡民组织权的庞大体系!

    三四百年沉积下来,真不是杠精一句话说改就能改,说杀就能杀的。

    这种形态甚至可以说,从汉代一直延伸到了明清。

    当然明清时代,这些士族又是新的一个变种,大概就类似于后世的那个病毒。当人觉得自己已经想出应对上一个变种,打了疫苗的时候,下一个变种就会飙出来,一巴掌扇在人的脸上,虽然说可能没有第一代那么凶猛,但是如果小觑了他……

    大萌当时为了多收些江南的税收,结果不仅是搞出了土木堡,还顺带淹死了不少的皇帝和皇子。就算是皇帝又是如何?当地方力量凌驾于中央,然后中央试图要收权的时候,一样说落水就落水,说暴毙就暴毙,泥头车随时待命!

    后世越南想要收点富人税,差点直接闹翻天……

    要清除病毒细菌,杠精表示,消炎啊杀菌啊,几万单位不够,几十万单位,再不够就上百万单位的消炎药!

    确实,士族就像是在人体身上的真菌和细菌,除非真的将人囚禁在一个完全无菌的密闭空间之内,否则就不可能断绝其侵染。这样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与华夏封建王朝始终勾连,将华夏王朝一个个的拖得虚弱不堪,最后和其同归于尽,又在新的宿主身上重新复苏。

    但是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有的真菌细菌是有益的,可以帮助人消化食物,吸收营养,而同时大多数的细菌真菌都是有害的。消炎药一下,就是连着好的坏的,包括人体自身的细胞一同杀杀杀,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有用,但是也同样损伤了人本身的机体,到了后期细菌真菌产生了抗性,就需要更大规模更大副作用的消炎药,最终钱花了,人也遭罪,甚至未必能多活几年。

    因此华夏中医讲究的不是一味的抗菌灭菌,而是平衡。

    驱邪扶正!

    正气一生,自可驱百邪!

    但凡是人,总要为身后计,为不在位计,为自家亲族计。

    注意这说的是人,不是伟人。

    伟人很少,俗人很多。

    范先就是一个俗人。

    所以范先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当他想要,却发现无法得到的时候,是放弃,还是冒险一搏?

    若是范先会放弃,他就不会养着那么多门客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时代的涌动,波涛的变化,甚至还有一些人会以为他们就是弄潮人,可以在风尖浪头上翩翩起舞。

    『起来说话罢……』荀谌看了一眼范先,不动声色的缓缓说道,『汝此番特意求见于某,所为何事?』

    范先缓缓的抬头,话在嘴边的时候,还是略有一些犹豫。

    就像是说谎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分的迟疑,一旦说出去,就必须为一个谎言延续无数的谎言,可是在大多数的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容易说出口。

    『小人斗胆求见荀长史,乃私下寻思着,可为骠骑大业自效出力之处……如今河东有流民之烦忧,而小人于北屈之处,略有些田亩,原奉于骠骑,用于安置流民……小人还有些门客,虽说上阵未必有胆,但多少也有些武勇,可用于平日协助巡检统管……』

    这些都是范先之前就想好的,也就呼噜噜倒了出来。

    其实很简单,就三字,大谁何。

    荀谌听着,微笑着,等范先都说完了,才缓缓的说道:『汝有此报效之心,想必主公知晓了,也会甚为欣慰。』

    可没等范先的笑容挂在脸上,荀谌又是说道:『如今多是烦扰河东百姓,已然是令主公心中不安……若是再侵河东私地,岂不是有误主公仁德清名?此事不妥。但还是多谢有心了。』

    范先不由得心中猛的一跳!

    没想到荀谌竟然如此敏锐,直接一刀就扎向了核心要害!

    表面上范先说拿出自家地来安置流民,似乎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如果将这个事情反过来说呢?为了安置流民,用了范先的私人之地!

    范先再强装一下笑脸,表示都是自家自愿的……

    其余的河东士族豪右会不会相信这『自愿』二字?

    范先连忙强笑道,『荀长史哪里话来,若不是骠骑拒胡贼,灭白波,岂有今日之河东乎?小人居于北屈,消息不通,近日方知有大理寺卿有令,召集私兵家丁……小的平日也是苦恼,些许门客,也不知道算不算得私兵……若是防贼倒也宽裕,但论实在说,无一人上得阵,经得厮杀。若是大理寺卿要从中选练精兵出来,实为缘木求鱼……不过,小的这些人也有他用,有善营建者,有善御车马者,有善猎走兽者,有善辨花草者……若尽其用,倒也不差……』

    『小的原先家中略有浮财,年少之时也爱耍枪弄刀……故而招募了些门客……』范先露出了一脸苦笑来,『然如今年岁增长,这家财么……也是用得一日少一日,有心散了这么些门客,又是多年交情,难以说出口来……再加上这些门客也都有家小,若是没些嚼用度日,绝了一家老小吃食,也是不美,故而小人也就只能是硬撑着……如今听闻大理寺卿招募用于公处,小的也就放心了……多少算是给这些门客一个交待,求一个生路……』

    范先这番话,说得真真假假,情绪流露之处,也有些慷慨激昂,到了后面甚至有些泪花崩显出来,尽显一份拳拳之心,至诚之意。

    荀谌静静地听完,捋了捋胡须,然后便是笑了笑,说道:『汝这些门客,未必真就人人都是愿意换个地方罢?』

    范先笑道:『荀长史说的是,不过小人已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少数若是实在不愿走的,小人也就再支撑个几年,勉力养着……但其余大数还是愿意投于骠骑之下……不需要荀长史多加如何照顾,就是给口饭吃,也就是了……』

    荀谌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也不能寒了汝一片报效之心……不过倒也说清楚了,主公之处自有律法,遵纪守法乃是首要之事……』

    范先忙不迭的答应了,然后便似乎是兴高采烈的下去。

    等范先走了之后,司马懿从厢房里面转了出来,目光盯在范先的背影上,然后嘴角慢慢的咧出了一丝笑意……

    荀谌也走出了厅堂,站在司马懿一侧看了几眼,然后问道:『都听到了?』

    司马懿拱手应是。

    『仲达怎么看?』荀谌问道。

    司马懿笑着,锋芒毕露,『此子所图,不外有三……』

第3048章可怜可惜,不外如是

    即便是太行山脉,也挡不住寒风一吹再吹,再三猛吹之后,就算是再高的山脉,也是一样吹得透骨冰寒。

    就像是在太行之中的民户,以为逃进了山中,就不会被抓住。

    结果……

    随着曹军涌进了太行山之中,那些原本不相信斐潜,觉得自己能行的百姓,就开始倒霉了。

    赵俨侵入的区域,就是秦赵之间的战地,长平地域。

    长平之战彻底加速了华夏第一次大一统的步伐,随着长平之战的落下,六国的最后一根大梁被凿塌,北方最后一个强国赵国被打残,再也没能缓过劲来。这一战,也是当时战神白起的封神之战,白起最终在加时赛出场,借长平之地势,丹水之险阻和当时技战术水平最高的秦国军团,以气吞山河的大手笔,演绎了华夏古典战争时期技战术水平最高的包围战,没有之一。

    虽然在长平之战的时候,基本上还没有纸,但是战败方却永远都被挂上了一个纸上谈兵的名号,后世一谈起长平来,就是感觉自己排名战都是遇到猪队友和神对手,要么就是感慨当时白起残暴杀神坑杀四十万赵卒云云,但是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场战役,其实是华夏文明古典战争时期的凡尔登绞肉机。

    在这样的一场战役之后,华夏古典多国体系彻底崩溃。从长平之战开始,平民百姓不再是可以豁免的对象,而是变成了可以随意毁坏,屠戮,杀害的事物。

    所有的多国体系的竞争,在最初阶段都是少而精的贵族战争,这一点古今中外都一样,只不过因为华夏竞争内斗级别实在是升级得太快了,因此很快就越过了西方的中世纪那条线,直接进入了古典战争的后期,而西方要等到路易十四、腓特烈大王、拿破仑等人陆续登场,才将多国之间贵族老爷的『游戏式竞争』逐渐变成了『无限扩大』的恶性人口竞争,原本还算是有些礼节性的贵族战争模式,逐渐演变成席卷全民的总体战,最终导致多国体系崩溃没落。

    这才是长平之战带来的历史影响之中最大的那个……

    后世之人或许可以用看戏和戏谑态度看待长平之战,但是身处于其中的先秦古人看待长平之战,肯定是像欧洲人看待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是充满痛苦的,认为那是没有胜利者的战争。而在长平之战后,秦国就等同于失去了输出秩序的绝大多数的能力,从此和『暴政』二字挂钩起来。

    而六国在长平之战之后,分歧减少,合作明显更有诚意了。

    在长平之战后不久,秦国又发动了对赵国首都邯郸的进攻,妄图就此灭亡赵国。在这种情况下,以信陵君为代表,不顾自身安危,窃符救赵,魏国、楚国也都及时向赵国伸出援手,三方联手将秦军击败,是最能体现『合纵』战略主张的一次军事行动,只可惜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秦国杀伐过重的恶果,在秦始皇一死后慢慢的呈现出来。推翻暴政的声音就是此起彼伏,这虽然有六国旧贵族的暗中施为,但也反映出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成为被『暴政』随意屠杀的草芥!

    现在,新的长平之战又展开了。

    或许形式上不太一样,但是死去的百姓却还是那么相似。

    昔日长平之战的硝烟已经远去,但是在汉代当下,长平高平一带依旧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定居,因为在汉代人观念之中,认为这里有至少有四十万的冤魂,怨气冲天,不适合活人居住。

    西汉时期虽然一度成为某些人的封邑,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能够给长平地区带来多少繁荣。

    斐潜进军北地之后,贾衢这个上党太守,也是将主要的力量集中在了壶关地区,对于长平地区基本上就属于放养的状态。其作用一就是类似于河洛地区一样,作为上党和河内的缓冲地带,二来就是壶关距离太原更近一些,若是将防御中心分散到长平丹水一带,无疑就使得壶关力量不足。

    在侦测到了曹军翻越太行陉的时候,贾衢就下令让长平一带的人撤回壶关,施行坚壁清野策略。可距离壶关近一些的地方,还能派遣兵卒前去帮忙敦促,可是过了大小关之后的长平丹水地区,贾衢就无能为力了,这也就导致了在长平地带还有不少民众怀着侥幸的心,并没有离开他们的家,而是停留在原地……

    曹军爬过了太行陉,而仅凭长平一带的普通县卒,显然无法抵挡曹军的进攻。

    『城破了……』

    『曹军进城了……』

    『快跑啊……』

    长平县残破的城墙,在曹泰赵俨带着的曹军进攻之下,并没有能够支撑多久,便是宣告失守。

    曹军沿着街道冲进了长平县城之中,结果发现长平并没有他们原本设想的那么富裕,就算是将县城之中所有的仓廪都打开了,也不过是收刮出了三瓜两枣,甚至还弥补不了曹军进攻长平的消耗。

    面对这样的局面,赵俨很是头疼。

    『参军,这些都是从贼之辈!』后续跟上来的曹泰毫不在意的挥手说道,『即可收拢军粮!就食于敌,可省得转运之难!』

    赵俨皱眉说道:『骑都尉此举……怕是有所不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从长计议便是有粮草自生,可充裕仓廪?』曹泰嗤笑道,『此事就是如此!全军立刻收集粮草!但有隐匿粮草者,杀!』

    赵俨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看着空空的仓廪,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奉天子诏!大汉丞相武平侯示!』

    长平的十字街头之中,曹军文吏站得高高的,昂着脑袋大吼着……

    『骠骑无道!割裂东西!恶剥百姓!』

    曹军兵卒砸开了长平百姓的残破门扉,冲进去翻箱倒柜。

    『天子仁德,丞相慈悲!』

    长平的百姓哭嚎着,或是看着曹军将自家的仅存口粮劫掠走,或是被打被杀躺倒在血泊之中。

    『骠骑于长安之中,奢靡僭越,却不以一谷一粟以济百姓!』

    曹军兵卒一脚将拦路的老者踹翻在地。

    『今奉天子诏令,讨暴虐,行天理,通达四方,靖平八荒!』

    曹军兵卒将家中男丁一刀砍死,然后抓起女子的头发便是拖进了屋内。

    『义师军纪严明,大军所过,秋毫无犯!』

    染血的粮食一点点的汇集起来,堆放在了辎重车上。

    『上党百姓,闻讯鼓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赵俨站在长平残破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上蔓延的血迹,看着周边的山川,最后长叹,『可怜苦了百姓啊……』

    ……

    ……

    玉门关左近。

    当斐潜再次远远的看见远方的一方碧波荡漾的时候,不由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几乎都快要沙化了,连吐出来的呼吸里面都充满了灰尘。

    西域的沙漠化,是一条波浪线,起起伏伏。

    后世的罗布泊,在大汉当下还是一个巨大的盐泽。

    在盐泽这个名号之前,这里也曾经被称之为蒲昌海,大泽,泑泽等等。甚至还一度认为这里就是大河的上游水源地。

    但是很显然的就是在张骞表示这里是『盐泽』的时候,罗布泊已经开始缩减了,才会导致水质开始发咸了,而那个时候,是西汉。

    一两百年过去,盐泽越发的咸了。

    很多地方出现了盐碱,一些原本可以固定土壤的植被死去了,于是自然就风沙大了起来。

    到了唐代,因为气候变化的原因,干旱和半干旱线再一次北抬,罗布泊又重新恢复了大量的植被,然后在玄奘取经的时候还见到碧波万顷,随后再一次衰败,然后元朝的时候回光返照了一阵……

    斐潜指了指前方的盐泽,『今日便于此安营扎寨!』

    兵卒欢呼一声,似乎多出了不少气力,纷纷向前而去。连战马都似乎因此而兴奋起来,撩开了蹄子就往前狂奔,将扬起的风沙都甩在了斐潜的脸上。斐潜笑骂几句,便是驱马缓缓向前。

    见到了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就开始发痒起来。

    斐潜从西海城出发,一直到了这里,都没洗澡。

    一方面是水很宝贵,另外一方面是一路上风沙都很大,洗澡也没有什么用,而且身上形成的油污,有时候还能保护一下关节褶皱之处,不至于被细沙相互摩擦而出血。

    西域走了这一趟,斐潜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他原本在长安无法看清楚的一些东西。

    对于普通兵卒来说,或许只能看到首级之功,征战所得,对于张辽太史慈的将领来说,或许看到的是西域邦国覆灭,各个国家投降进贡,而对于斐潜这样的穿越者来说,难道就仅仅满足于此么?

    在西域,斐潜看到了文明侵蚀的印迹。

    西域的文明印迹,就像是罗布泊的植被一样,起起伏伏,有的文明消失了,有的文明存留下来。

    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一度被西方的文献所洗脑,毕竟华夏在当时没有去抢占那些高地,也没有人有兴趣去研究那些枯燥的文献,所以对于人类进化史的理论,基本上都是以西方文献为主。

    近代文化启蒙学者割错肾的那个人,提出了一个四大文明古国的新词,以此来振奋华夏人心,而实际上,割错肾的这个概念,也同样是源自于西方。

    而所谓几大文明古国的说法,实际上是错误的。

    这种说法的错误性,不是说将谁剔除,亦或是将谁加入,亦或是四大天王实际上有五个人,而是本身『几大文明』这个词,就表示了这几个文明或许排名有先后,但是属于同一档位的,是平起平坐的,并且暗示着人类的文明是由几个独立的个体相互割裂的发展而来。

    而实际上,文明不可能是独立的割裂的……

    斐潜在护卫的帮助下脱下了盔甲,活动活动身躯。

    面前的盐泽,或者罗布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镜面,将天空的蓝色尽数收纳,远远望去,点点的绿色就像是在天空之中的翡翠。一群群的飞鸟在空中鸣叫着飞过,就像是在对斐潜埋怨被破坏了它们的平静生活。

    斐潜拍着身上的布袍,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将靴子脱下来,在石头上用力磕了几下,倒出里面的沙土。

    往回走的速度比较快,而快的原因是不用携带沉重的火炮。

    其实斐潜推动火炮技术之前,很多人不理解的,但是在西域鄯善王城一战之后,便是转变了很多人的观念。

    新技术的发展,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而这个技术发展过程当中,需要血液的润滑,不是自己人的血,就必然是旁人的血。

    眼前的罗布泊,看起来广袤无垠,似乎是一眼望不到头,但是斐潜清楚,这其实就只是一个大湖泊而已,甚至再过几百年,就会缩减成为一个池塘,最终消失……

    等到新世纪之后重新灌溉注入水源之后的罗布泊,还是原来的池塘么?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池塘,而各个地方发展出来的文明就像是池塘里面荡漾的水波,涟漪的中心就是文明的中心,而其他的地方就是被水波传播到的区域。

    因此,可以说文明,应该是划分出核心地带和边缘地带。

    西域无疑就是文明的边缘地带,因此收到了华夏和中亚等地区的水波影响。

    这一点毫无疑问。

    文明的强大也包括军事的部分,但是除了军事之外,还有技术上的先进性,生活水准的优越性,人民福利的保障性等等因素。这些因素构建出了一个文明的圆心,构建得越高,便是越发的会成为其他文明边缘地区效仿和学习的对象。

    这就是文明的涟漪,也是文明的高塔。

    高塔之上,必然被人仰视,而由文明衍生出来的狭义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纯粹物质上的技术和科学,都会成为高塔绽放华彩的燃料。

    文明的衰败和诞生,和政治上的王朝是采用什么制度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而是和生产力相关,生产技术越多越新越强,文明的力量就越强,而新技术产生的中心,也自然就会是政治秩序、经济秩序和其他秩序产生的中心。

    而护卫这个文明的军事力量,却和其本身的政治秩序密切相关。当文明中心对于周边的技术性碾压优势不存在的时候,或是技术水准相差不多的时候,在不同政治制度之下的军事力量对比,就成为了压垮文明高塔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汉时期,无疑就是华夏古典战争时期的最后技术碾压窗口。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很难对周边低文明地区打出暴击伤害了。

    明朝初年,老朱同学也曾经引领着两淮兵马对于元朝打出了最后的一次暴击,只不过当时这个暴击,并不是以科技碾压而是元朝政治制度的落后愚昧,无法适应庞大帝国的统御需求而形成的。于是老朱同学在吸取了东汉豪强割据、唐朝藩镇叛乱和及两宋时期强干弱枝的教训,建立了一套天子坐镇中央,皇室子弟捍卫边疆,以职业军人代代传承的卫所机制。这一套机制在外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是非常有效率的军队机制,但是到了和平年代,皇室和吏治腐败的速度就会超越想象……

    斐潜找了两根干枯的树枝,插在地上,然后将靴子挂上去。

    长时间穿着这种靴子,现在一解开,那味道……

    而且不是斐潜一个人,全军都在轮休。负责值守和搭建营地的兵卒倒也罢了,轮到休息的兵卒也都和斐潜差不多,卸甲抖沙子,松开绑腿倒靴子。

    蓝天碧水之间,隐隐的就有些绿色的气息在蔓延。

    斐潜抽了抽鼻子,自己的咸鱼味自己是闻不到的,但是旁人的咸鱼味却可以闻得出来。但是周边都这个味,也就使得斐潜的嗅觉迟钝了很多。

    这就像是吏治的腐败……

    当长时间身处一个密闭腐朽空间的时候,往往就闻不到腐败的气息了。

    所以,想要避免大规模的腐败,就必须有外界的气息,使得空气流动起来。

    西域是窗口,北域也同样是窗口,还有南边的交趾。

    也不知道老刘同学现在怎样了,上一次说是和江东有了一些贸易联系,但是后来就没有了什么消息。

    这个老刘同学……

    算了,交趾之地,也同样是文明的边缘地区。

    华夏如果能够在西域成功推行文明涟漪政策,那么同样也可以将波动扩展到交趾日南地区。

    斐潜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强行推动的火炮技术,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在华夏古典军事时期的技术被周边拉平了之后,华夏就可以迅速转入近代化学火药时期,继续保持对于周边低文明地区,边缘地带的压制力。

    可这也就仅仅是斐潜个人的愿望而已,而想要让华夏继续发展军事技术,而不是坐吃山空,就必须有敌人,而有敌人就可能会引发武将勋贵阶层的养寇自重。

    这就跟文官可能会养灾自重是一个道理。

    文官讥讽武将,武将嘲讽文官,但其根本,其实都是利益。这种事情在有阶级的封建王朝之中,基本上不可能避免的。

    斐潜对着张辽招了招手,然后示意张辽在一旁坐下来,问道:『西域之所长,于汉相比,有何之处?』

    『啊?』张辽不由得愣了一下。

    张辽原本以为斐潜叫他过来,是想要说一些军事安排,亦或是谈一谈吕布西进之后的一些事项,结果没想到斐潜张口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这,这要怎么说?

第3049章上马荡寇,下马治民

    『西域之所长,同于北戎也。』斐潜没有让张辽太过为难的意思,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战马群,『胡戎之善战,乃善御马也。若胡戎无马,则无可惧之。』

    『马……』张辽回过头,也望向那些战马。

    斐潜如今在陇右阴山有两个庞大的牧场,由姜氏蒙氏,以及西羌南匈奴人组成的专业养马机构专职饲养战马,经过数年的繁殖和培育,现在战马的数量已经接近了八万匹。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八万匹马都能派上战场?

    很显然,不可以。

    断子绝孙的战争模式,并不是斐潜所喜欢的。

    合理的使用,计划的发展,才是一个国家,一个秩序,一个文明的体现。

    斐潜这一趟虽说让鄯善签下了城下之约,但是钱财却没有带多少回来,而等到长安获益,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这个时间的滞后性,对于一般的家庭部落来说,是无法支撑的,只有庞大的组织机构,有一定的积蓄和积累,才有办法采用这种模式。

    就像是养马。

    没有马,想要争霸大陆,无疑是一个笑话。

    如果斐潜全力动员,那么近十万的骑兵就将成为所有敌对势力的噩梦,但是同样的,这种全力发动的战争规模,也会使得斐潜后续无力……

    全力发动的CD时间太长了。

    如果仅仅只是动用十分之一,或是二十分之一的力量,那么蓝条就会很快恢复。

    这很好理解。

    而且斐潜也确实是就这么做的。

    这其实不是汉人的战斗模式,而是胡人的……

    如果战国时期的赵国胡服骑射是第一次骑兵战斗模式的改革,那么斐潜现在想要和张辽沟通,并且要让张辽在下一个阶段施行的战斗模式,勉强可以说是第二次的骑兵战斗模式的改革。

    华夏,本就应该有采天下所长的气魄。

    胡服骑射,使得战国的战争从战车,变成了战马,让战车渐渐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而斐潜想要进行的第二次战马改革,则是想要让整个的华夏战争模式从内陆转向大陆!

    想要进行战马战术改革,就自然先要从马政开始。

    斐潜的目光,落在这些战马的身上。

    战马除了跟着值守的兵卒游弋在外的,基本上都被卸下了马嚼头和马鞍,然后赶到了一处水比较浅的地方,让这些马匹自己活动。因为斐潜之下的这些战马,已经都习惯在一起行动了,因此即便是散开了缰绳,这些战马依旧不会远离,也不会害怕人类,甚至还会摇头晃脑的跑到骑兵身边讨要吃食。

    『西周司马,乃天子五官之一。秦之兴始,亦为天子所牧。』斐潜缓缓的说道,『春秋之时,车战盛行,左骖右騑,驷马载驰,奔于阡陌之间……千乘之国,车马自是为重。战国纷乱,胡服骑射,单骑走马,马政越发重要……』

    『汉之马政,以太仆主之,牧师诸苑三十六所,分于北西。有官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斐潜看着张辽说道,『马政兴,则汉兴,然光武之后,马政衰败,边地亦衰,此等之事,君不知乎?臣不知乎?民不知乎?』

    战马是一种战略资源,为了丰富这种战略资源,汉朝政府开始了雄伟壮观、气势磅礴的马政。除了政府设立专门的马政管理机构太仆寺,而且汉朝还鼓励民间养马,用高价钱收购民间的优质马匹。有了丰富的群众基础,才有后来百多年汉匈战争,汉骑兵有源源不断的战马供应。

    火炮可以成为局部战争的震慑力量,但并不能成为全局战争的主要力量。

    以当下的生产技术和物资条件,骑兵无疑是内陆战争的王者,这宝座将一直延续到内燃机出现之后,骑兵才会被从王座上赶下来,渐渐地退出历史的舞台。

    华夏骑兵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张辽也随着斐潜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战马,『主公之意,乃人政恶于马政?』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难懂的问题。

    人制定的政策,必然也毁于人。但重点并不是知道这是问题,而是要去解决这个问题。

    『孝武有马,光武无马。』斐潜笑道,『汉与匈奴相争,各有损伤……汉迫匈奴仓皇逃北海,然亦损兵数万,亡马十万匹……汉马为之而匮乏,至孝武晚年,进军西域,多以步卒而进……非不愿不知骑兵之所用,乃无马也。』

    『初,孝武之马,类匈奴也,以民养之,择其优而采买之……』斐潜看着那些马匹,然后露出了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豪强见其利,便扬民养之所害,使孝武改民养为豪强所养……』

    张辽有些恍然,又有些疑惑。

    民间散养的马匹是不是有问题?

    肯定是有问题的。

    参差不齐。

    在后世倭子国内,最初的时候是强调每天一杯奶,强壮长高个,但是有豪强盯上了这个生意,便是宣称民间散养的牛奶不合标准,不卫生,不能强壮长高个,并且真的还抓了不少不合格的样品递送上去,旋即就开始禁止散养,改为大户养牛。

    民间散养的奶牛是不是有问题。

    有。

    大户养牛就没有问题了?

    还『真』没有!

    原本散户饲养的问题,在豪强大户接手之后,不仅是可以有科学有依据的添加各种『有益』饲料补充成分,并且还可以在成品奶里面添加各种『合格』的食品添加剂,顺带还能修改原本牛奶命名规则,混淆原本鲜牛奶定义,使得蛋白质不足的牛奶也能够顺利上市销售。

    这就和汉代养马的马政实际上是一样的过程。

    因为民间散养的马匹有一些问题,豪强举报且扩大了这些问题,但是豪强搞出这个问题的本身,并不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是为了从百姓手中摄取这一部分的利益。地方豪强不是傻子,马匹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他们知道国家需要,又怎么可能愿意低价销售?

    马匹的价格越来越高,而马匹的质量却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越来越差……

    那么将战马的饲养全数都收归国有,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豪强的弊病呢?

    李世民就是这么想的,他也就是这么做了。

    唐代马政汲取了汉马政的经验教训,就改豪强养马变成了国有马场。

    不仅是李世民,随后几个朝代的帝王都意识到了战马的重要性,于是乎都基本上是以国有养马为主了……

    唐代李氏在河陇地区,大规模的饲养战马,数量最高的时候达到了七十万匹。但就是因为唐代太看重战马了,以至于唐代对民间养马采取打压和抑制政策,社会的养马之风不复汉代旧观,而全国营的企业么,其弊端也自然很明显,没有任何想要进化的欲望,也更谈不上马种的培育改良。每一次唐朝对外大战,在胜利的同时,也意味着原马场之内最优秀的那一批战马死去了,而下一次就次优,在下一批就是次次优的,最后便是退化到了矮脚马……

    因为矮脚马每次都没被选上,也就自然保存了最多的基因。

    所以养马这件事情,光有民间,显然不成。民间养马,高高低低,应急没问题,但是想要成编制,成规模,就不可能。

    让豪强来养,可以成编制成规模,但是豪强会借机会卡国家脖子,甚至要求国家一而再的降低选马标准,因为养马难啊,收入低啊!

    让官方国营机构养马,确实能保证一定时期的战马供给,但是国营企业的腐化程度是非常惊人的,同时国营之后,政策就成为了最大的影响因素。

    就像是宋代养马,也是国家倾全力去搞,制定了许许多多的政策,甚至有各种各样的福利,企图集中力量办大事,但是因为宋代马政的政策变换太快,宋在真宗时期国有马的数量达到20万匹的顶峰,但其后改革派失势,马匹存栏数直线下降,接下来的『马政』就无非是做作样子而已。导致宋朝当时一匹国有马的成本高达500贯,而西北边贸中一匹马的价钱才25贯,国有的马资产越多,财政压力就越大,小老百姓的日子就越难过。

    『取民马之所广,取庄马之所优,取苑马之所量!』斐潜笑着说道,『若可如此,便是华夏之马雄于天下也!』

    张辽点头,然后眼珠转动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

    斐潜哈哈笑着,『哈哈,文远可是觉得到时多半会变得剩下民马之所散,庄马之所陋,苑马之所劣?』

    张辽也是笑,『主公既有思之,当有策之。』

    斐潜缓缓的点了点头。他考虑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对于汉代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没有办法像是斐潜一样立足于整个历史,纵向的来看待问题,对于大汉当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能够横向的对比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极少数的一流智慧的人物才能够结合春秋战国的一些事例经验,来寻求当下的一些问题的解决办法。

    这也是为什么李儒当时对于左传评价那么高的原因……

    斐潜初期也不能理解,但是后来他想明白了。

    一些杠精之所以觉得左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对于其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和互联网在知识普及上的功劳,而汉代人想要了解历史上的经验,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别看现在斐潜教化南匈奴,殴打鲜卑,勾搭西羌柔然坚昆,驱赶着乌桓远遁白水黑山,收复了阴山西域,将势力范围扩展到了雪区,把幼小的吐蕃按在地上死命摩擦,但是这并不能代表着华夏周边从此就不会有游牧民族的威胁。

    现在斐潜只不过是在接着华夏古典军事的最后优势窗口期,对于还处于骨质,青铜质的游牧民族的碾压而已,而在西域之中,斐潜已经发现了游牧民族的定居,农耕的发展,冶金的开发,矿场的挖掘,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在黑铁技术上的冶金差距,将会被缩小。

    虽然说游牧民族未必能够造出更多的钢,但是钢压制铁,却没有铁器压制青铜器的那么大。

    华夏帝国的腐败,也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不管是那个封建王朝,在开国皇帝二代目压制下,或许还能清廉一会儿,而三代目四代目就几乎百分百的开始腐败变质,延续百年之后就会变成了顽疾,想要温和改良的一定会被资深腐败给摁死在西苑池里。

    所以要有鲶鱼。

    而且还不能只有一条。

    大汉池塘之中,也出现了不止一次的鲶鱼。

    董卓原本也是鲶鱼,然后是吕布,但是很遗憾,虽说他们出身相对阶级更低的层面,但是他们并没有想要替他们原有的阶级扩展权利,伸张权柄的意思,反而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上层阶级之中,而上层阶级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接纳董卓吕布?

    而当董卓和吕布这样出身相对较低的人脱离了原本的阶级,那么原本的阶级又怎么可能会继续支持他们呢?于是他们的最终败落,就成为了必然。

    而李郭,以及黄巾黑山白波等等,又是属于另外一种的鲶鱼。

    可惜这些鲶鱼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秩序,只懂得杀戮来解决问题。杀贪官,杀豪强,杀所有阻止他们的人,杀所有反对他们的人,以为杀干净就有用,杀到没人敢反对就算完事,可是这些人却连最基础的政治理论都不懂,人类社会的建立,各种律法的诞生,原本就是在『妥协』二字上的。

    我有鱼,你有谷。

    以鱼换谷,以谷换鱼,谁都不肯妥协,谈不拢价格,那就只能杀,杀完了就剩下鱼,或是谷,或是两败俱伤什么都剩不下来。

    炎黄二帝若是不相互妥协,就无法合作,于是就无华夏。

    豪族世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懂得妥协,可以说是膝盖软,也可以说是明时势,所以就像是鄯善,就算是斐潜将鄯善分裂成为两个国家,不管是老王还是小王,都默默的忍了下来,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当下的形势只能忍,即便是他们都清楚,或许在他们后代的某一天鄯善国会灭亡,但是那毕竟是他们后代的事情了……

    『西域之番国,便如华夏之豪强。克西域之邦国,可灭之,可收之,可分之,可弱之,非以灭收分弱为要,而是教化一统为重。』斐潜缓缓的说道,『华夏之郡县豪强,亦如此也。以农工学士之度衡,以马政耕牧为重器,以金石器具之通转,以民心所欲为勾连,莫说是华夏之豪强梗阻,便是天下之大,四海八荒,亦是取之!』

    『此等方为士农工商之正解。』

    『士之学,不为民之用者,不可用。农之耕作,不为民所益者,不可益。工商诸事,皆为如此。民欲之求,不外衣食住行,然春秋之食不可食今日,战国之衣不可衣当下,有巢可安于上古,却不可居于当下。先民之所求而与民,可以称圣也,便如仓颉造字。民之所急时与民,可以称贤也,便如大禹治水。民之所苦而解之,可以为皇也,便如高祖。』

    『民心如流水,堵不如疏。』斐潜最后说道,『文远如今奔驰南北,马跃东西,大汉之中阅历之广者,非文远莫属……』

    斐潜的目光停留在了张辽身上,『文远可是有想过,所欲所求,究竟为何?』

    张辽愣住了。

    斐潜和张辽说了这么多,一来标明自身立场,二来展示未来前景,第三么,自然就是为了避免张辽走上吕布的后尘。

    虽然说历史上张辽比吕布的下场好,但是实际上也就好那么一点,他始终是被排挤在了政治圈外围。曹操表面上似乎只要张辽在场,便是无不夸耀张文远,但是实际上曹操根本就不信任张辽,至少不会比信任曹氏夏侯氏更多一分……

    有的武人确实不适合参政,因为他们的大脑里面充满了肌肉,但是张辽显然有这方面的潜力,而且对于一个以外扩为主的帝国来说,如果政治权柄都落在文官的手中,必然就很快会从外扩沦为内耗。所以斐潜想要将张辽在这方面的潜力开发出来,让张辽成功的转型变成一只合格的『鲶鱼』。

    当然如果说张辽只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纯粹的武将,那么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说张辽希望能够再上一个台阶,斐潜也愿意提携一步。

    毕竟鲶鱼也是有好多种类的,就看放在哪里。

    张辽沉吟了良久,『主公……辽不才,敢问主公之所欲所求……』

    斐潜笑了笑,说道:『文远可知否,今年以来,山东之米粮物价,又是腾沸不休?粟米价倍之,然民并无获益,有的连自家吃食都顾不上,卖儿卖女者不在少数……然山东诸姓,却依旧以为百姓仍有膏血,匍匐其上吮食不止……』

    『某所欲者,非此江山,乃江山之中百姓是也。』斐潜笑着说道,『若无百姓,江山何用?』

    『若无百姓,江山何用……』张辽喃喃重复,便是拜倒在地,『主公之所欲所愿,便是辽之所求!辽愿为主公驱使,上马荡寇,下马治民!』

第3050章江东大计,小处着手

    在三国之中,能够上马荡寇,下马治民的人,张辽显然现阶段是排不上号的,却是最有潜力的,而其他的人,或是被掣肘,或是已经快要被耗干了。

    比如周瑜。

    在孙策最初攻下江东的那一段时间之中,少不了周瑜的身影。

    只可惜……

    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是一种能力,但是如果因此就试图将所有的事情都简单化,那就是悲剧了。

    越是阶层在下的人,越发的想要让事情简单化。这些人也不是天生就愿意如此,而是因为学识和眼界的关系,导致这些人无法更开阔的思考问题,只能是简单的分出好和坏,杀和不杀,但是在阶级上层,属于统治者级别的人,也同样会因为懒惰和无能,渐渐的只懂得将问题简单化,或是企图将所有事情都简单化。

    周瑜和朱治的意见,难以统一。

    周瑜可以夺了朱治的兵权,但是不能杀了朱治,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周瑜更希望能得到朱治的支持,而不是如同当下这般,两相争斗却可能让外敌捡了便宜。

    朱治所说的那些理由,确实很充分,也没有什么错。

    若是夺取荆州,远远会比获得川蜀,对于江东会更有利。

    周瑜站在楼船上,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着两岸的景色。病容之中,似乎透出了一分的贪婪,就像是怎么看这些景色都看不够一样。

    朱治站在周瑜一侧,微微低头,神色依旧是沉稳如故。

    『很多事,先前不方便与君理言说……』

    良久,周瑜并未回头,而是径直说道,『如今江东,确实是当革除弊政,予民生息,免除调征,整顿经济……』

    朱治缓缓抬头,看着周瑜,然后听到周瑜吐出了后半句,『……然必成效寥寥。』

    之前朱治和周瑜说,江东现在不应该出兵,而是应该修炼内功,即便是真要出兵,也就是要以荆州为重点,而不是川蜀,毕竟江东自身的问题也很多……

    江东的问题,不是孙策的所导致的,更不是周瑜造成的,可以说是在春秋战国就埋下的祸根,到了汉代依旧没能根除。

    春秋之时,吴楚一度独大,但不管是楚国,还是吴国,都不太愿意和中原文化融合,硬是要搞个花文鸟字来彰显独特,也就失去了得到中原文化所认可的机会,自然不可能融合在一起。后来虽说楚国在推翻秦国的时候确实是出了大力,但是那是因为楚国在六国战争当中,受损最小。

    整体上来说,吴楚,也就是江东的前身,有过辉煌,但是所有辉煌都隐藏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江东或许是地理原因,或是历史积淀,从江东形成的政体,多数只顾自己,非常短视。

    至于大萌老猪家,其实应该算是淮泗集团更多些。

    巧了,孙家其实也算是淮泗集团……

    说到底,还是江东,也就是后世浙东集团气量太小,将内斗的品质从汉代一直延续到了明末,最终酿成大祸尤不肯悔改。

    周瑜所言,江东革改之言,便是此意。

    想要变革牵扯太多,小打小闹治标不治本根本没有用,大刀阔斧血肉横飞又没有那种割臂求生的勇气,然后左右皆不取中庸之道又没有足够的时间……

    再加上孙权别看现在装可怜,扮委屈,实际上满肚子都是装满了要独揽大权的心思。

    至于周瑜……

    朱治心中清楚,周瑜命不久矣。

    现如今周瑜能活动自如,都是靠着丹药撑着,而丹药之毒……

    朱治想到这些,也是一阵头疼,不知应该如何言说。

    川蜀不是不好,而是对于当下的江东来说,太远了。

    攻克川蜀,必然要搭进去江东许多东西,钱财物力不知凡几。

    江东当下就像是一个病人,眼下最为需要的是调养和治病,用温和的药物驱邪扶正,而周瑜却想要下一剂猛药,让江东……

    朱治猛地抬头,看向了周瑜。

    不至于此罢?

    『都督……』朱治开了口,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下去,说都督不用吃丹药了,身体为重?那么周瑜为什么来的?还不是朱治有意拖延进军川蜀?若是朱治点头同意进军川蜀了,那么朱治岂不是又违背了他自己之前定下来的策略?

    『都督啊……』停了片刻,朱治才缓缓的说道,眼神当中多多少少也透出了些忧虑,『江东之体……』

    『江东之体已然沉疴!』周瑜沉声说道,『便如某之病症,除非是……人之寿命,各有天数,江东寿命,若欲争于天数,则不破不立!』

    朱治愕然,然后才明白为什么周瑜要带着他到了楼船之上,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江水滔滔而去,浪花稍纵即失,宛如世间一切事。

    『君理说江东经不起战事,』周瑜继续说道,『然某以为,这是江东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不可得川蜀,江东便是再也无法与天数相争!』

    『……』朱治不由的有些心惊。

    天数。

    朱治不知道这天数如何,但是他明白在江东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就算是连大汉皇帝都动弹不了,无法革弊,攻占川蜀就能有用了?

    嘶……

    朱治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然后不由得苦笑道:『都督……或是言重了……』

    周瑜看向了朱治,『君理直说无妨。』

    江东偏安之弊,其实在江东之中,但凡是能称得上名号的,有几个看不明白这一点?虽然说这些江东人也会称赞一统天下的豪迈,羡慕掌握四海八荒的权柄,但是要让他们舍得手中已有的利益,那是万万不可。

    在周瑜平静的目光之下,朱治却是斟酌再三,方说道:『主公年幼,未来可期,何必行此险策?』

    『险策?』周瑜微微笑了笑,『原来如此……君理可北望……看见什么了?』

    『荆州?』朱治下意识的说道,『啊……中原?』

    『若偏安一隅,便无须相争。』周瑜缓缓的说道,『待天命之定,举家纳降就是。』

    朱治眉眼一跳,隐隐有些怒意,『都督……某从未有此等想法!某侍奉主家三代……』

    『我也侍奉了三代……』周瑜打断了朱治的话。

    『呃……』朱治叭咂一下嘴,就像是被打断了施法的法师,叽咕一声,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周瑜仰着头,眺望着北方。

    中原之地,隔得远,周瑜自然是看不见,可是周瑜知道,哪里将会决定了江东的命运。

    『时局至此,江东依旧坐井观天,可笑,可悲,可叹……』周瑜笑道,语调平稳,但是隐隐有些风雷而生,『价比千金,高第大宅,繁华奢靡,铺张无度,却无钱财可供安民……吴郡风暖,歌舞翩翩,可江东粮价比去年又是翻了一倍!江东虽不能说经年丰收,但也算得平稳,可这粮草,又是去了何处?』

    『原本以为,某还有些时间……』周瑜依旧是笑着,却变得有些无奈起来,『然天命如此,造化弄人……某等不了了……若某一死,弱主当朝,君理可力挽狂澜否?』

    朱治很想要挺胸允诺,可是下一刻便是含胸默然。

    出尽峰头的事情,往往都是大凶之罩,若是罩不住,自然就会引发流血事件。江东之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争霸天下,他们永远想着顾着的就只是一地安稳而已。

    『江东原有常平仓,现如今粮食还有,但不多了……』周瑜说道,『之前水灾,用了粮草,倒也没什么话说,可今年并非灾年,为何江东又有流民?』

    『或是武陵蛮作乱……』朱治应了半句,然后便是又摇了摇头说道,『都督之意,是江东之人有意为之?』

    周瑜笑了笑,『莫须有。等主公成长,可驾驭江东……至少十年是要的吧?』

    朱治默然,点了点头。

    『若得荆州,确实是好事……』周瑜说道,『不过这荆州之地,是否可以摆脱江东?可令主公基业稳固?』

    荆州是一块好地方。

    襄阳乃中原门户,谁占领了襄阳,谁就有打开中原的主动权。

    这一点谁都清楚,因此即便是江东占领了荆州,北方的政权别管是曹操还是斐潜,会轻易的放手让出这个重要的门户?

    显然不可能。

    那么占领之后,是不是要治理,是不是要军备,是不是要防御,是不是要消耗钱财物力?那么有可能就是占领了荆州之后,江东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只能是一口气的往里面贴钱,时间短或许有可能,时间若是一长,就江东那些家伙的脾性,有可能愿意么?

    扶一年可,扶十年呢?

    二十年?

    若是更长呢?

    『若某一死,江东必然内斗不休。』周瑜沉声说道,『届时君理论军功,不能服众,论名望,不能服众,论资历,不能服众……主公之侧急需臂助之时,君理却不能安镇,所言忠君之语,又是从何说起?』

    『这……』朱治很想要反驳,可是确实无从反驳。

    朱治就像是四不像,看起来那边都沾一点边,但是那一边都没有做到最好。

    『即便是获荆州又是如何?江东若是不脱胎换骨,依旧偏安一隅,不过是替他人嫁衣裳罢了!』周瑜指着川蜀的方向,『唯有趁斐曹相争之时,取了川蜀,江东才有争夺天下之本!江东守土则易,进之则难,那么就换一个方向,取川蜀,攻汉中,战陇西关中!进可行昔日高祖之法,退亦可上下勾连严守大江!』

    或许周瑜的设想,依旧有一些问题,但是这已经算是周瑜跳出了原本江东的禁锢,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绕开中原重兵囤积的地域,先将江东地利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占领了川蜀之后,两相就可以产生互补效应,无论是农业商业,亦或是兵卒多样性,都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要让江东兵当下就和斐潜的骑兵争锋……

    就算是周瑜身体康健,都不敢这么想。

    既然江东的水军无法上岸和斐潜,或是曹操的骑兵正面决战,那么开辟第二战场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如果说江东想要争夺天下,那么走川蜀就是最正确的一条路,至少在当下周瑜的战略里面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如果说真的等到斐潜和曹操之间决出了胜负,那么江东必然会迎来北面的压制,到时候疆域不如中原,人口不如,技术不如,战备不如,就算是舟船能胜又是如何?以一地之力抗天下,时间一长江东必然懈怠厌战,到时候只要北面稍微暗示一下,江东必然屁颠颠的将孙氏子孙捆了送上!

    除此之外,孙氏之中还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同宗相残。

    孙权不是一个能容人的君主,即便是他再装,也装不了多久,等一段时间之后必然是旧病重发。现如今周瑜还能镇得住孙权,让孙权多少收敛一些,可是等周瑜死后,周瑜可以预见孙家之内必然会爆发严重的内斗!

    这是无法避免的,就连孙权自己都清楚!

    所以孙权很急迫的想要获取战功,获得像是孙坚孙策一样的威望,可偏偏孙权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勤能补拙,但是有时候就是没办法。

    就像是要让一个耳朵分不出五音的人去找周瑜学习乐曲,就算是周瑜再有能力,也无法将曲有误周郎顾的本领相授。

    周瑜让孙权试过了,然后发现孙二愣子确实没这方面的天赋。

    装逼这方面,孙权无师自通,但是在战场上装逼,谁理你啊?

    于是乎,孙权本能统御能力差,而江东又这么小,孙权也不放心让孙氏人帮忙领兵,于是在一天天的怀疑之中确定孙氏宗亲有盗斧的嫌疑,亦或是有盗斧的欲望,最后便是杀了了事。将那些有本事的孙氏子弟一个个都杀了,剩下的也就是一群窝囊废。

    所以,周瑜必须在这个局面彻底恶化之前,给孙氏宗亲一个空间。

    川蜀就是这样的一个空间。

    就算是孙权再不放心,也只能是让孙氏子弟前往川蜀坐镇,要不然其他人岂不是更不放心?如此以来,孙氏之中的宗亲子弟,必然会得到一些保存,也就避免了一些骨肉相残的悲剧。

    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缓解,但也是当下周瑜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人力总有尽时。

    周瑜向朱治费力解释了许多,最后便是看着朱治,『某此番前来,并非欲行问罪……只是想要问一句,君理可否依旧记得当年老主公之恩?』

    『……』朱治沉默良久,拜倒在周瑜面前,『治有罪。愿统军进兵川蜀!以将功赎过!』

    『善!』周瑜扶起了朱治,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有了点血色,『赎过之言就免了……此番江东危急存亡之时,当携手共进,振奋前行!』

    『谨遵都督之令!』朱治再拜。

    周瑜身体不好,所以并没有久留在江陵水寨,在沟通完毕之后,就带着其下属兵卒返回了江东。

    朱治态度谦卑的恭送周瑜离开,直至在水面上看不见周瑜的楼船身影了,方回旋大帐之中。

    朱然跟在朱治身后,也进了大帐。

    『父亲大人……』朱然问道,『难道……我们就真的……』

    朱治皱眉,制止了朱然问话,然后屏退了左右之后,才低声说道:『都督之言,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朱然顿时有些愤愤,『莫非都督是欺瞒父亲大人?』

    那些是真的?

    那些又是假的?

    那些是说了的,那些又是没有提及?

    就算是朱治将周瑜说的那些话语给朱然大体上说了一遍,朱然也不能完全分辨出其中的真假。

    朱治同样也是如此。

    周瑜隐瞒的那些事情,朱治大体上也能猜测出一二来,但是要说完全洞悉周瑜的谋略具体细节,还是有一些难度的。

    『嗯……』朱治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算欺,只能算是瞒……未有尽言而已……这也怪不得周公瑾……周公瑾如今用猛虎之药强行振奋……恐怕是……』

    『嘶……』朱然吸了一口凉气,『大都督……若是……』

    朱治点了点头,『届时江东必乱!』

    说到此处,朱治忽然恍然而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都督真是,唉,真是……忠心耿耿……』

    『父亲大人之意是……』朱然有些迷惑起来。

    有时候朱治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周瑜对于孙氏如此忠诚,但是同样朱治也不明白,为什么周瑜如此忠诚,孙权依旧是有些放心不下?

    如果是后世之人,或许就能理解了,嗯,不是什么好基友一辈子,而是周瑜和孙权,其实都有一些强迫症……

    周瑜的强迫症,或许从曲有误就可见一斑,而孙权的强迫症么,就像是家里面煤气管阀门即便是关了,也要一再确认,最后还要拍张照片存底,才能放心一天,第二天起来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这种在旁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事情,但是对于强迫症来说,却是不得不做,不做就是全身不舒服。

    『周公瑾所言之中,倒是有一句话说得真切……』朱治思索了好长时间,最后微微仰起头来,叹息了一声,『这举荐之功,若是于旁人,便是足矣,然……以朱氏当下之功,确实难以服众……也罢,传令下去,准备起军,进军川蜀!』

第3051章二郎,六娘

    虽说被拖延了数日,但是也同样得到了后续的支持的曹洪大军,便是越发的人数庞大起来,浩浩荡荡的往前压制,使得朱灵骚扰作用越来越小。

    兵事,原本就是如此。

    规模越小,策略和微操便是越发的重要。

    就像是三个枪兵打六条狗,就是看双方微操,微操好的甚至可以无损获胜,但是要等到200人口的时候枪兵遇到狗,也就只能是大概拉扯一下而已,想要再微操,根本顾不过来。

    因此当曹洪以绝对兵力压上来的时候,朱灵也就只能是一退再退,但是这也已经算是朱灵额外争取了接近十天的时间了,并不算是朱灵的失败。

    后世战争影视剧当中,似乎双方都有默契的放过平民百姓,显得在血腥当中还有几分的温情,而实际上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战争,首先受伤的,一定是百姓。伤亡最多的,依旧是百姓,每一次战争,不管古今中外,死亡数目最大的肯定就是百姓,从未听闻过一场战争下来,就是死了几千几万总统总理总督什么的,然后百姓就死了几个……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所有这些战争都有对于平民百姓有极大的蔑视呢?因为在战争中死得最多得就是这些百姓,一批一批的死,对于世家子弟倒是格外珍惜,死一两个都像是心疼得不得了?是什么原因呢?

    更可悲的是,有人会因此而对于记录这些,描述这些事情的记录和描述而大为愤怒,表示这是记录者,或是描述者对于百姓的恶意和污蔑!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愤怒的去指责弱者,向同样属于弱小的,被压迫的其他人去宣泄情绪,却不敢对于骑在头顶上的统治阶级多吭一声。

    二郎和六娘就是这样的百姓。

    与二郎和六娘一起的,还有几个他们的邻居。

    曹军需要劳役,从兖州豫州征发,显然不比在河洛直接抽调划算。

    一处篝火,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

    蓬头垢面只是四个字,但是实际上却代表了巨大的阶级差距。

    光鲜亮丽,从古自今都是属于上层人,而蓬头垢面就是下层百姓常年的配置。

    篝火并不大,甚至都不能有足够的御寒能力,但是众人依旧是努力的蜷缩着,拥挤着在篝火边上,希望这样能让他们自己感受到一些温暖。

    六娘紧紧的靠着二郎,而在她的怀里,还有大囡。

    大囡睡着了,似乎很是香甜,但是实际上小脸苍白,即便是在篝火映照之下,也是明显的发青发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六娘眼中全是担忧和绝望的神色,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但是她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的孩子就快要死了。

    『啊……』

    在篝火边上蜷缩的一名中年汉子又是呻吟了一声,昏昏沉沉的又是睡去。在中年汉子手臂上有一个不小的伤处,胡乱的用布扎着,已经有脓血渗透出来,想必方才或是触碰到了,或是体内炎症发作,使得中年人痛苦不堪。

    百姓受伤,唯有苦挨。

    忍一忍,就过去了。

    或是事情过去,或是人过去。

    六娘和二郎,还有周边的大多数人,都是来自于河洛,甚至是当年雒阳城内的居民。他们曾经是大汉最骄傲的一群人,因为他们住在大汉的京都。见到的都是达官贵人,看到的都是四海八荒运送而来的商品,他们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和那些在乡野之中的土老帽乡巴佬完全不一样。

    至少在当时,他们是如此认为的。

    可是后来……

    那些繁华,就像是云烟,转眼之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乱世之中,人命最不值钱。

    就连同样是劳役,曹军从兖州而来的劳役都会欺压在河洛挟裹征调的劳役。

    虽然同样都是劳役,但是弱小的人欺压更弱小的人的时候,往往更加的凶残。

    六娘默默的流下泪来,但是只有一两粒的泪水,因为连分泌泪水都是需要气力的,而她的泪水,早就已经干涸的七七八八。

    早知道他们就不回来了……

    他们是雒阳人,当年被董卓迁徙到了关中。虽然说关中确实也好,可是他们忘不了他们自己生活的家乡,总想着要归根,所以他们就回到了雒阳。

    当初回到雒阳的时候,杨氏宣传得都很好,说是给房子给田亩,随便住随便耕,但是实际上等他们真的到了雒阳,才发现房子确实有,但是残破不堪,田亩也有,但是荒废多日。等他们咬着牙修了房屋翻耕了田亩,却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背负上了杨氏的一大堆债务,年年都要还……

    如今又是被挟裹着,驱赶着充当劳役,不论男女。

    当战火燃起,当屠刀举起的时候,又有谁会管刀下的猪狗牛羊是公是母?

    反正一样是杀了吃肉。

    『我们……不如逃了罢……』

    在篝火边上,有一个弱小的声音冒了出来。

    那是同样的一个衣不遮体的劳役,是二郎六娘的邻居,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曾经有一个灿烂的笑容,可是现在脸上却多了一道疤。

    那是被鞭子抽的。

    年轻的牛羊,总是等到鞭子落下的时候,才明白他们虽然长了角,但是没卵用,只能是低下头来,四脚落地。

    『嘘……』

    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老者有些惊慌的示意,『不能说这话!』

    说是老者,其实恐怕也就是四五十岁,但是在沉重的劳作和风吹日晒之下,看起来像是六七十。老者空洞的眼神当中,只有对于生命的绝望和无奈,『小心被山东那些人听去……密报有赏……』

    虽然都是百姓,都是劳役,但是山东那些劳役就觉得自己有权利,有义务,有责任,有担当的必须协同管理这些从河洛地区征调和挟裹的新来的劳役……

    就像是后世街道办事处里面连事业编制都没有的临时工,也一样可以对其他来办事的普通百姓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一样。

    『别想着跑……』那老者低声说道,『昨天就有几个偷跑的,被抓住了,然后就在阵前被活活吊死了……舌头伸得老长……老惨了……』

    二郎六娘吓得哆哆,众人也是恐惧。

    没人想死。

    而且他们也恭顺习惯了,忍耐习惯了。

    大汉的儒家子弟也是经常宣传,说忍耐是美德,恭顺才是好人,所以他们就以为忍一忍,挨一挨,就过去了,过不去的,也都是命啊!

    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是什么坏事都找他们。

    众人不敢再谈逃跑,转而说起别的。

    『打完了仗,我们能回家么?』

    『应该可以吧,他们答应了的……』

    『他们还答应说给钱的……』

    『还钱呢,能活命就不错了!』

    『我家是因为粮食都被征收走了……做劳役还能有口吃的……』

    『可不是么……都说得好听,等打完了回来给钱,谁拿的都不认识,谁给啊?』

    『不知道这关中好不好打……会不会死很多人啊?』

    『应该可以吧……就像是雒阳,不是天子有令就开了门么?』

    之前这些雒阳的百姓,痛恨那些偷偷开了雒阳城门的人,而现在他们又反过来希望他们所面对的关中关隘和城池,都一样会有人开门。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他们的痛苦才更少,活的概率才更大。只要他们能少一些痛苦就好了,至于别人的痛苦,他们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总归是想要活下去的,不是么?不管怎样也要活下去。

    『过了函谷,还有潼关,关中……听说关中还有猛将驻守……知道前几天的天雷么?据说就是关中的猛将施展出来的,两手一搓,就有霹雳天雷生发……』

    『真的假的……』

    『你肯定有听到对不对?轰轰的……那就是天雷了……顶着天雷去打,能打得过么?』

    『……』

    众人都沉默下来。

    再后面,就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只剩下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和呻吟声……

    ……

    ……

    虽然说有放弃函谷关的策略,但是之前留下的防御工事什么的,都依旧还在。

    不先解决了这些外围工事,一样靠不近函谷关。

    在关墙之上,飘扬着同样的大汉旗帜,而不同的是,一边是曹氏旗帜,另外一边则是三色旗帜。

    不少没和斐潜正面对抗过的曹军兵卒也是第一次见,不由得盯着那三色旗帜一阵猛看,但是随着战事的展开,很快谁都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思。

    在函谷关上关下,伤亡渐渐多了起来。

    尸体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晕染了土地,形成了酱紫色的血洼。

    攻打函谷,曹洪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日夜不停,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蚂蚁围上了一块蜜糖,层层叠叠到处都是。一波攻势稍退,另外一波又是涌动上来。

    在这些曹军攻势之中,在一队劳役队列里面,二郎和六娘麻木的站在队列里面。孩子在六娘的后背上,似乎连哭嚎的力气也没有了,安安静静的。

    『骠骑荒淫无道,荼毒百姓,割裂大汉,故而大丞相愤而兴兵,讨伐忤逆,这是为了我们大汉,为了天下百姓,所以要人人出力,要合力征战……』

    『骠骑不为天子尽忠,枉顾国家社稷,其罪当诛!尔等皆为大汉百姓,深受天子之恩,如今当报于社稷,报于天子!』

    『军旅之中,令行禁止,有十七斩,当知金鼓,闻鼓则进,闻金则退,不得违背,违令者死!』

    『大伙儿好生记住,否则掉了脑袋别喊冤!』

    『……』

    如此种种的声音,在劳役队列,苦力营地之中响起。

    负责宣导这些法令的小吏似乎已经是说得很习惯了,可谓是熟练至极,嘴皮子上下噼里啪啦一翻,根本连个磕顿都没有。

    这些小吏的宣讲,似乎是为了告知百姓为什么而战,也像是后世米帝大企业的告知项目,手机上的隐私条款,平台提供的制式合同,app上的广告推送开关,看着似乎可以选,但是实际上没得选。

    最先死的,永远都是最不值钱的贱民。

    毕竟要去填塞那些沟渠,破坏外围防御工事,难不成用精锐兵卒么?

    肯定是用最便宜的啊!

    那些前去填壕的,挖土的劳役,有中了箭矢的,也有被滚木擂石砸伤的,当场就死的还算是运气,而没有当场死的,才更加痛苦。伤兵才有伤兵营,这些劳役自然不算是兵,只能是自己抗着,大多数都是活活痛死,然后被另外一个劳役拖着手脚,像是丢弃废弃物一样,扔到沟坑之中。

    六娘哆嗦着,她紧紧的抓着二郎,似乎并没有发现二郎也在哆嗦着。

    看着旁人一队队上去清理函谷的防御工事,感觉还不算是太强烈,可是等轮到了他们这一队要上去的时候,才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惧,将他们从头到脚都淹没。

    二郎对着六娘说道:『等……等会儿,你……你跟着我,为了大囡,一……一定要活来下……』

    六娘只会点头,颤抖的手,紧紧的抓住二郎的衣角。

    他们的粮食被曹军征调,或者叫做『借』也行,反正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来,不跟着曹军做劳役,他们就要去冰天野地里面刨食。

    当然,这种方式或许在那些根本没在冬季野外生存过某些人嘴皮上,会比做劳役要更好一些,但是实际上都差不多。在汉代,野外不像是后世那么安全,不仅是有野兽,还有像是野兽一样的人,就算是官吏之家,比如像是夏侯氏,只要一个不小心……

    张三爷(O_o)??

    并且那来征调劳役的小吏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到了军中有吃的有喝的,不就是出把子气力么?

    大汉怎么会骗人?

    大汉丞相怎么会骗人?

    于是他们就信了,就来了。

    于是他们就找不到那个保证他们有吃有喝的小吏了……

    吃喝确实也有,但是不仅是要出力,还要拿命去挣!

    那小吏说谎了么?

    没有。

    小吏只是隐瞒了一部分的事情。

    贱民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太多了就不好了。

    在曹军兵卒的敦促声中,二郎和六娘哆哆嗦嗦的跟着人流往前。他们手中连一个铁器都没有,握着的是之前他们在劳役初期做出来的一批带尖头的木棍。

    原本二郎他们还不知道做这么多尖头木棍是要干什么……

    现在他们明白了。

    战鼓轰鸣之中,人流涌动。

    二郎六娘看不见前方,也望不见来路,左右都是人头,都是一样茫然且混沌,无奈且脏乱的脸,就像是无数的二郎和六娘。

    他们被推动了,被后方的曹军兵卒推动着向前。

    然后他们就推着更多的他们向前。

    因为他们被推着,所以他们就推其他人。

    莫名的有人开始喊叫起来,然后更多的人喊着,却不是向着逼迫他们的人,而是向着其他被压迫的他们一样的人。

    二郎举起了木棍,六娘也同样举了木棍,更多类似二郎和六娘的人,同样举起了木棍,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一大片,足足有四五百人,都是只是大声喊着,向前冲,没有一个人敢回头。

    而站在二郎和六娘这些人身后的,就只有一排曹军兵卒,稀稀疏疏,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十人。

    二郎和六娘的任务,就是填平壕沟陷阱,拆除拒马鹿角。

    函谷关上的箭矢和投石开始呼啸着落下……

    轰的一声,一枚上百斤的石弹砸落在地面上,跳跃着撞入人群当中,带出一条线的血光。

    残肢碎肉洒起落下,伴着恐怖的骨折声音,当头一个男人最惨,上半身直接就消失了,腹腔之内颜色各异的内脏碎块,立时流了一地,两条腿即便是倒在了地上,也依旧是颤抖着,就像是还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撕心裂肺的惨叫,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

    二郎和六娘觉得头皮发麻,他们下意识的闭上嘴,颤抖着,惊恐的看着四周……

    后方的曹军开始劈砍着,用长枪的枪柄抽打着,谩骂着,叫嚷着,让他们往前冲,不能停。

    于是人群又开始动了起来。

    在箭矢和投石之间,有一些人靠近了城墙,旋即就有一些冒着灰白烟的黑球被扔了下来……

    『天雷!』

    『是天雷!』

    轰然声响之中,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硝烟,使得劳役恐惧不已,纷纷退却。

    但是最先逃跑的劳役,却最先被督战的曹军兵卒砍死。

    血淋淋的脑袋高高在长枪上挑起,曹军兵卒咆哮着,『后退者死!』

    染血的战刀挥动着。

    『快点去填塞沟渠陷阱!挖平拒马鹿角!』

    被砍下的脑袋捅到了面前。

    『干不完就别想着退下来!』

    棍棒鞭子抽打下来。

    『快点干,别磨蹭,越磨蹭死的越多!』

    拳打脚踢。

    『想死么?不想死就快点干!』

    二郎和六娘面对凶神恶煞的曹军兵卒,也只能回过头来去用木棍撬着,挖着那些在关下的防御工事,装作就像是在自家田亩里面挖土种庄稼。

    一个拒马被挖倒了,六娘才刚刚缓了一口气,便是听到身边的二郎忽然闷哼了一声,瘫倒下去,瘫倒在他们刚刚挖出来拒马旁边。

    六娘这才看见,在二郎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箭矢。

    那箭矢深深的刺入二郎的身体之中,鲜血喷涌而出,即便是六娘努力的想要用手去捂,去堵,都无法堵住。

    二郎看着六娘,口中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上,六娘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从口型上看出似乎是在说『囡囡』什么,然后二郎便是身体一阵抽搐,便不再动弹。

    六娘嚎哭着,喊着二郎。

    可是她的声音也同样淹没在周边的声浪之中,没有任何人听到,或是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去注意。

    六娘看见昨夜同一个篝火的那个中年汉子也死了。

    年轻的人死了,那个老者也同样死了。

    一枚落石飞来,砸在了六娘身上。

    六娘口喷鲜血,血肉模糊躺在地上。

    她在临死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和二郎都死了,囡囡怎么办?』

    鲜血晕染而开。

    天依旧很蓝。

    血依旧很红。

    而在远处的曹军主将大旗之下,曹洪只是在看着上报的一组数据,捋了捋胡须。

    『来人啊,传令下去,劳役折损要控制在二成左右……别用太狠了,后面还有用……』

第3052章火油,火药

    不要以为曹操写一篇千里无鸡鸡的诗篇,就认为曹军多么仁义,多么慈悲。

    也不要以为斐潜治理关中,给百姓福利,就认为斐军是多么的正义,多么的仁德。

    战,无义战。

    或许曹操和斐潜个人而言,会对于百姓有所怜悯,但是对于整个的曹军和斐军来说,怜悯百姓并不是他们首要的目的。

    胜利才是。

    只不过对于曹军当下来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

    火药。

    曹军非常不适应火药的运用,不管是曹军将领还是曹军兵卒,都还停留在古典军事战斗模式之中,并没有多少应对于火药的转变。

    轰隆一声巨响,前方冒起一股白烟,漫天的泥土和小石子四处飞落,远至十几二十步之外,后面的曹军纷纷停下,免得被石子或是破片所伤,队列中一阵小小的混乱。

    朱灵在用大黄弩骚扰之后,似乎点开了一个科技树的节点,便是越发的使用起来。

    这玩意只要有弹药,确实是好用,尤其是在对于曹军阵列的破坏效果,那是相当的不错。

    在初期的填塞壕沟,毁坏工事之后,曹军也试图对于函谷关的城墙进行了攻击,随后就被朱灵一阵火油火药给压制了回来,而随后展开的火药手榴弹等持续压制和击破,让曹洪进攻的节奏全崩,痛苦不堪。

    要知道,曹军是以步卒称雄于中原……

    华夏也自古以步卒为雄。

    嗯,这么说其实也不是很准确,而是应该说,在华夏大部分的王朝之中,尤其是以中原地区的农耕传统,是以步卒,尤其是重装步卒为重。

    这不是兵卒自发的选择进化的线路,而是由于中原地区地主阶级的政治立场所确定下来的。因为中原地区的华夏地主阶级,必然喜欢的是那种长期定居,不能随意变更户籍,最好一辈子都不流动,不晋升,世世代代都在同一片土地上种植的农户,所以必然不可能愿意这些农户养什么战马,搞什么战车,四处乱跑。

    而且中原都比较近,就算是平常有纷争,顶多跨个河域就可以到了,若是在陇西陇右地区,没有马想要翻过沟壑去,那就真叫做望山跑到死。

    因此立足于陇右关中的地域兴起的邦国,以及以陇右关中为重的统治阶级,必然会先天性的重视战马,而对于没有战马的中原地区形成压制力。

    这就是军事上所说的以上击下,以高击低,而不是单纯的指代地势上的高地。

    也因为陇右关中北地等区域,以牧耕结合,一旦形成势力庞大的政治集团,就会对于中原产生威胁的特性,使得华夏中原的封建王朝一有空就会试图对于陇右关中等地或是进行打压,亦或是引诱自废武功,也就造成了封建王朝到了中后期武治腐败,薄弱,然后迎来下一轮的外族入侵……

    就像是现在曹操所做的这样,逮住机会就想要压制一波关中,但是他和曹军上下所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因为斐潜带走了大批的关中骑兵,使得他们少了一些骑兵方面的威胁,但是也依然要面对新技术和新战法的挑战。

    就像是从青铜到黑铁,不仅有质变还有量变。

    从古典到火药,也是同样如此。

    关中将领,也不是一开始就懂得如何使用火药的,即便是斐潜有过几次的示范,这些将领也大多数都是照猫画虎,不管是突破城门,亦或是爆破岩石,都是没能跳出斐潜之前的范例,而唯独在函谷当下,在朱灵身上,出现了属于他个人的创新,一种全新的,在火药上的战术突破。

    大黄弩原本是用来远程狙杀敌军首领的。

    这一点也很有意思,也可以说是斩首战术的前身,但是大汉也没有继续点击下去,或许是春秋战国的遗留礼仪?不过现在朱灵却将大黄弩作为了打乱曹军阵列的手段,异常的好用。

    不管是什么步卒战阵,都必然需要先集结在作战才能体现出战阵的作用,但是一旦集结起来,就会受到大黄弩的重点照顾。

    一旦被『照顾』上了,曹军战阵不由自主的就会乱上一阵……

    火药的巨大声浪和刺鼻的硝烟,都是普通刀枪,亦或是弩枪投石所不能相比的。

    就像是恐怖片如果关闭了音效,看起来就相当可笑一样,人的感官一加一往往都大于二,

    若不是因为手榴弹的引线没有足够长的,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建设工房就地改造手榴弹,朱灵都想要将手榴弹绑在了城头弩车的弩枪上了。

    面对弩矢,甚至是弩车或是投石,曹军精锐步卒都可以面不改色的矗立不乱,但是面对这种大黄弩定点投射的手榴弹,就有些适应不了了。

    斐潜还没有在火药当中掺杂各种化学物质的意思,也没有让工匠对于这方面展开研究,一个是这个科技迟早会被点开,而早期的技术提升杀伤力和破坏力效用都不大,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当下依旧还是以提升火药自身的威力为主,加快基础的各项技术的升级。

    提纯技术,冶炼技术,锻造技术,装配技术,不管是哪一种技术的升级,都会给火药武器带来全新的变化。

    而这种小小的变化,也让现在的曹洪无可奈何。

    从一开始的愤怒不已,到现在的一言不发。

    曹洪自己就是重步兵。

    他身后还有他亲自带出来的部曲精锐。

    这些精锐同样也是曹洪的爪牙和触须,也是曹洪的统御大军的底气所在。

    曹操的计划是尽快打下函谷关,然后将战局推进到关中区域,然后以河东为饵,拉扯调动关中守军,再一举夺取关中,将斐潜的势力驱赶出关中范围,切断斐潜南北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就算是斐潜带着大军从西域赶回来,也只能和曹操在关西进行交战,而一旦曹操能守下关中,就算是斐潜在陇右川蜀北地依旧还有地盘,都可以说是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因此曹军战略的核心重点,就是关中。

    但是不管是曹操还是曹洪,先期在做战略规划,战术布置的时候,都没有想过火药能这么用,能这么多……

    原来,火药不是光用来破门破墙的啊!

    朱灵用大黄弩加上手榴弹,就在函谷关外拖了曹洪近十天,然后现在就算是曹洪推进到了函谷关下,又被这种战术搞得欲求不满,不上不下。

    要派普通的兵卒和劳役上去罢,不是守军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打来下,除了消耗一些守军的体力和器械之外,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作用,但是一旦曹军组织精锐兵卒开始列阵准备进攻,就会被朱灵用大黄弩重点照顾,然后曹军一方就算是精锐兵卒,也是扛不住这么热情的招呼,队列集中挨炸,队列分散么,又无法形成对于守军有效攻击……

    曹军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却在这样小小的手榴弹面前跌了个狗吃屎。

    曹洪对于此,没有什么好办法反制,也不知道函谷关内究竟囤积了多少的手榴弹。这些关键信息的缺失,使得曹洪也无法决断当下是应该拿民兵去加快消耗守军的体力,还是豁出牺牲精锐去做一次性的赌注。

    曹洪回头看了看,心中有些焦急。

    他的原本攻打函谷关计划是十天之内,现在看来二十天都未必能打下来。

    不能顺利攻克函谷关的话,就无法威胁到陕县陕津,后面很多部署就会难以展开。

    骠骑军的骑兵实在是太过于灵活,如果不能将他们的联系切断,将其逼迫到一个狭小的区域内,任其自由来去,那么就根本别想获胜。

    曹操这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全师远征,从南到北的作战,不是说像杠精嘴皮一样,想怎么翻动就怎么翻的,是属于重大的军事战略,从最开始的准备到统一内部思想,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然后还需要将钱粮调配到各个地区,然后再征发劳役运输,一旦这一次的战斗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那么下一次再想要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冀州豫州以及其他州郡的那些家伙,必然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曹洪赞成曹操的策略,也知道这个战略施展的过程的不容易。

    在出征之前,曹操几乎是找过所有的主要将领谈过心,才能集合起来全部的战斗力。而且曹操出兵之后,在后方也是各种政治的妥协,才能换来士族豪强的支持,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劳役牲口?

    现在曹洪只能希望斐潜军备不足,亦或是判断失误,最好能以为曹军有意留出来的河内区域是空档,想要再来一次邺城奔袭……

    毕竟当年太史慈的战术实在是太出名了,难免会有人想要再来一次。

    曹操将主力留在河洛地区,就是为了如果真有斐潜麾下的骑兵冲出来,想要攻打邺城来围魏救赵,那么曹操就可以立刻将其困在河内地区,而很显然关中地区的骑兵数量在斐潜出征西域之后,不可能太多,有很大可能性就是最后的机动力量,如果能困住,甚至是击败这一只机动部队,那么曹军自然就轻松很多。曹洪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令道:『再调些正卒上来!分成前后两列,前面炸了后面继续上……让人脱些劳役的衣服,套在甲胄外面……今天落日之前,必须攻上城墙!』

    之所以说攻上城墙,而不是攻下函谷,因为曹洪不知道函谷关之中究竟还有多少火药火油。

    因此不管是劳役,还是正卒,在曹洪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都是意味着有很大的几率会死亡。

    而战争,就是意味着死亡。

    这么多年跟着曹操征战,对于死亡这件事情,曹洪已经麻木了。就算是曹军正卒的伤亡,也不能让曹洪动容,更不用说那些贱民劳役了。

    曹洪的计划,就是正面以人力人命压。

    函谷关不重要,重要的是潼关。

    曹军明白这一点,斐军方面同样也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不撤不过就是战争双方争夺惯例的添堵行为,就算是不重要的地盘,也不能让对手轻易夺取。

    曹洪就不相信,函谷关内有无穷无尽的火药火油,必定终有用完的一天!

    这也没有错。

    在夜间来临的时候,函谷关倾倒下了火油,将进攻的曹军逼退,也就结束了这一天的攻防搏杀。

    火光熊熊,吞噬着被遗弃在关下的云梯冲车等可燃之物,也吞噬着在关下的双方兵卒的残骸。

    『准备撤退……我说,今晚就走……』

    朱灵叹息了一声,甩了甩酸胀的手臂,放下了手中染血的战刀。

    就算是有手榴弹的加持,今天依旧是有两三波的曹军兵卒差一点就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若不是朱灵带着人将这些曹军兵卒杀退,说不得函谷守军的阵线就崩盘了。

    倒不是说朱灵手下就这么不堪,而是朱灵兵少,相对来说没有替换和休息的空间。

    令狐华也是握不住刀,将染血的战刀一丢,呼哧呼哧的坐在台阶上喘气,『我还在想……要是再不走,是绑了你走,还是和你死在这里了……』

    令狐华虽然说是文官,但是汉代的文官也是可以拿刀砍人的,和后世封建王朝那种完全用口水杀人的文官并不太一样。

    就算是精兵,也有气力用完的时候。

    现在大部分守军兵卒,都是疲惫不堪,不过幸好的是,朱灵等人知道自己可以随时撤退,所以在士气也没有什么问题。

    朱灵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令狐华的肩膀,『你先去安排人员,带不走的统统扔下去,再把火油都用了……我再给老贼他们留个礼物……』

    有了火药之后,火油似乎就不是那么吃香了。

    在战争之中,白学家不知道凡几,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

    令狐华闻言也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行,有头也要有尾……』

    朱灵点头,看着城外依旧燃烧的火焰,『来人,将城头搬不走的弩车投石车什么,都拆了,扔城下火里去!』

    撤退当然不可能还留什么军备给对手,那不是资敌么?

    同时有火隔离,曹军也上不来。

    一些兵卒便是应了,开始拆家。

    而朱灵则是叫上了几个兵卒,转身下了城墙,前往函谷关的瓮城。

    『将堵城门的石条扒一半……』朱灵指着原本用条石和沙土堵着的城墙说道。

    原本为了防备曹军用火药炸城门,在曹军来了之后就用条石和沙土将城门堵起来了,现在为了要曹军掉坑里,又要重新扒开来,而且还不能全扒拉了,要不然就可能显得有些不真实。

    虽说朱灵手下的兵卒大多数都是非常疲惫了,但是马上要撤了,也就强咬着牙将那些条石什么的给拉扯下来,然后拖拽到到城中去。

    朱灵则是到了函谷瓮城中间,看着几个掷弹手在挖地面上的石板。

    这个函谷关,从朱灵投了斐潜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驻守,多少是有几分的情感在,现在要撤离了,也就不免有点伤感。

    因为不舍得,就觉得不舒服,因为不舒服,所以朱灵就想尽办法给曹军添堵。主打就是一个我不爽也不会让你爽。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想法,让朱灵多出了许多的歪招。

    在掏开的石板下面是新挖的一个洞,掷弹手将捆绑好的十余枚手榴弹小心的放在了洞内,用于引发的引线也有两组,分别收在两个打通了的竹空筒里面,延伸到了另外一边,而且还上了蜡封,只要最后需要将蜡口一扣出来,就能点燃。

    赶制出来的引线只有一组,而另外一边,也准备挖几个这样的洞,然后是通过引药相连的……

    这原本是用来开山的方法。

    当然这样的伎俩,或许对于杠精来说不屑一顾,表示这算是什么来彰显其能耐见识过人一等,可是对于大汉当下的人来说,就像是从真空管到晶体管的区别,在做出来之后,才有人恍然原来可以这样……

    如今斐潜域内,不管是在秦岭,还是在川蜀,修整山道的时候,都是用火药开山。这开的多了,火药用量就自然上去了,而且使用经验也就同样的丰富了起来,不像是最开始使用火药的时候缩手缩脚的了。

    想当初为了炸开山岩,斐潜自己都不清楚要多少的火药量,便是整桶整桶的用,而现在找一个老练的掷弹手,便是可以大体上估算得出要炸多大的岩石要多少的火药量……

    『可惜了,』朱灵摇头叹息了一声,『就是前面用得太狠了些……要不然……』

    朱灵环视周边一圈,其实在函谷关内部城墙上也有一些孔眼……

    可惜朱灵凑巧搞出了大黄弩炮之后,就消耗了不少存放的火药和手榴弹,使得当下可以剩下来作为『礼物』的量就比之前计划的要少了不少。

    朱灵又转头看了看另外的一个方向,那边是大河滩涂哨卡的方向,然后招来了一名兵卒,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有得必有失,大抵如此。

    曹洪盯着函谷关下燃烧的火焰,皱着眉头。

    不对劲。

    这火焰燃烧的时间太长了!

    虽然说火油确实是有沾上什么烧什么的特性,但是烧完了可燃物之后总归是会熄灭,而现在依旧还在烧,就意味着要么是守军在不断添加火油,或是添加了可燃物……

    而不管是火油还是可燃物,曹军现在都没进攻,不是白烧么?

    为什么要白烧?

    『不好,这竖子要逃了!』

    曹洪重重一拍巴掌。

    虽然说如今的函谷关可以通过大河冲刷出来的土塬滩涂绕后。可是滩涂并不好走,而且就算是冬日水位下降了,在滩涂上方同样也有哨卡驻守,被滚石擂木一砸根本连还击都还击不了。

    曹洪原本想着是尽可能的消耗函谷关的守军的人数和体力,然后朱灵为了守住函谷关,就会或许是调换哨卡之处的兵卒轮换协防,或是会挪用那边的兵力,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哨卡会因此而松懈,然后就能找到破绽,前后夹击函谷关一举而下,但是没想到曹洪觉得锅里的鸭子有七八分熟的时候,这鸭子竟然扑腾起来要飞了!

    这哪里能成?

    曹洪眉眼一立,『来人,立刻前往函谷关下,以及河滩土塬之处打探!有何异常,速速来报!』

第3053章退缩,忍耐

    『报!』曹军斥候急急而来,『启禀将军!骠骑军滩涂高处岗哨像是无人了!都跑了!』

    滩涂之上的土塬之处岗哨距离比较的近,所以最先有了反馈。

    曹洪顿时就站起来了,然后有些焦躁的捏着手指的关节,咔哒咔哒作响。

    这个习惯并不好,容易造成关节老化和损伤,但是很显然曹洪不懂这些,这只是他青少年打架斗殴留下的印迹,在双方对峙,准备冲出去拳打脚踢之前,总是会做一些动作加强自身的气势……

    曹洪有些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了。

    但是他还是忍到了第二波去函谷关打探的斥候回报。

    等到了第二波斥候回报说怀疑函谷关上都是假人,射中也不叫不流血的时候,曹洪便是点起了兵马,一路让人冲向河滩,奔袭函谷关的后方,一路他自己统领,往函谷关正面而来。

    函谷关下,尸首遍地。

    曹洪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只是紧紧的盯着函谷关上的动静。

    在夜色之中,函谷关上有一些火盆在风中呼啦啦的抖动着,将城垛边上的兵卒身影映照得若隐若现。

    可是曹军大规模来袭的声响并不小,而函谷关上的兵卒却没有丝毫动作……

    曹洪几乎已经确定了朱灵弃关逃走了,但是依旧抽出了一根箭矢来,噗嗤一声射中了墙头上的一个草靶兵。

    没错,草靶兵。

    中箭不倒不叫不流血。

    曹洪挥手,『登城!』

    一队兵卒扛起了云梯便是直冲城下,然后很快就爬上了城墙,片刻之后便是对着曹洪大喊,『将军!贼军都跑了!他们还烧了库房!』

    曹洪一拍巴掌,『该……』

    『轰!』

    曹洪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在河滩之处的土塬上,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随着爆炸声而来的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垮塌声响,沉闷的沙土摩擦和撞击的声音,在夜空之中来回碰撞,也在曹军兵卒的心中不断崩塌,吓得曹洪身后的曹军人马不免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压住阵脚!镇定,镇定!』

    曹洪大惊,立刻让人左右戒备,如临大敌,并且自己也抓住了一面盾牌,挡在了身前,只将眼眸露在盾牌上沿之处,瞄着四周。

    曹洪中军精锐部队迅速镇定下来,但是周边的普通曹军,以及后学的曹军辅兵却没有能够那么快的就恢复原本的状态,嗡嗡哄哄响了半天。

    幸好,过了片刻之后,随着河滩那边的动静慢慢的小下去,曹洪这一边也随之慢慢恢复了平静。

    函谷关上依旧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伏兵,嗷嗷大叫的冲出来。

    『哼,呵呵,哈哈哈……』曹洪微微放下了一些盾牌,哈哈大笑起来,『我笑这守军无谋!这要是有伏兵在侧,此时来袭,岂不是大获全胜?』

    周边的护卫,也纷纷的笑了起来。

    笑话的好笑程度,其实取决于说笑话的这个人的职位。

    尤其是在酒桌上。

    当下虽然曹洪说的并不好笑,但是既然曹洪笑了,其他护卫也就只能是跟着笑,然后更多的曹军兵卒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笑声让曹军兵卒迅速的镇定下来,并且不再关注河岸滩涂那边的事情,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函谷关此处。只是在黑夜之中,谁都没有看清楚曹洪虽然在笑,眼神却很冰寒。

    虽然说另外一路的兵卒还没来得及回报,但是曹洪能想象得出来,定然是骠骑兵卒在土塬上埋了火药,然后等曹军兵卒在土塬下方经过的时候,点燃了那些火药……

    曹洪之前稍有一点的快意,如今荡然无存。

    函谷关中此时此刻火势也渐渐的越来越大。

    曹洪抬起头,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腐烂的味道,似乎还有些别样的气息。

    硝烟的气息。

    还有黄土的味道。

    或许是之前残留下来的,或许是河道滩涂那边飘过来的,这让曹洪略微感觉到了些不安。

    既然骠骑兵卒在滩涂土塬之处埋了火药,那么在函谷关之中呢?

    『先派一队兵卒进城,控制火势。』曹洪下令道,然后特别提醒了一声,『保持警戒,小心埋伏!』

    曹洪不打算现在就进城,他准备至少等到天明再说。

    曹洪感觉到了在四周黑夜之中,似乎有无数的敌意,带着贪婪和凶残的气息,缠绕在他的身上。

    曹洪的谨慎,保护了他自己,但是无法保护所有的曹军。那名接到了命令的曹军军侯,以为自己可以获得了先登之功了,便是兴奋的带着人往里冲,即便是这个先登之功多少有些牵强,但毕竟是最先进入函谷关的不是么?

    于是曹军军侯就在瓮城之处,就被埋着的手榴弹炸了一个四分五裂……

    受伤的曹军兵卒鬼哭神嚎。

    『还可以这样……』

    曹洪透过盾牌上沿,看到了这一切。

    爆炸发生了之后,曹洪忽然明白自己方才的谨慎没有错。

    战场之上,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将军和兵卒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噗』的一声,就像是漏气的牛皮水囊,扎漏了一个洞,死了。

    而眼前的这些曹军兵卒,不过是换一种死法而已,结果都一样。

    『来人。』曹洪微微抬起下巴,『重伤不治的,给他们一个痛快。其余的人,小心搜索!再说一遍!注意火油火药!』

    曹军兵卒领命向前,他们给了那些重伤的一个解脱,然后分成三五个小队,开始仔仔细细的搜查函谷关当中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这是怎么做的……』

    曹洪疑惑的自言自语。

    之前城头上和瓮城之中确实没有人。

    如果有人在左近,那么曹军兵卒肯定能发现。

    那么是长引线?

    引线现在能做这么长了?

    而且不会被露水或是什么打湿?

    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曹洪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不仅是因为无端的受损了兵卒,而且还觉得这一次的战争模式,似乎和他之前所有经历过的,都不一样……

    潼关。

    『什么?』收到了消息的朱灵,有些不满意,『没能炸到大鱼?就炸了个小虾?真没意思……我还花了那么多心思……』

    马越在一旁大笑,『有虾也不错了!』

    朱灵叭咂着嘴,『啧……有时候我都觉得,这曹氏夏侯氏是不是有些运气在身,这都算计不中?可惜前期用的火药太狠了,没能省下些什么,否则我城墙都要给他炸了,一点都不留给他们!』当然,朱灵只是说说而已,毕竟炸石板和炸城墙,所需的火药的量,并不是一个当量级别的。

    『有个屁运气!』马越哈哈笑着,『这是为将者的谨慎!这火药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在用了,曹军大将怎么可能轻易中计,不管不顾的自陷险地?』

    袁绍可以说是第一次吃亏的,而在袁绍之前,没有哪个武将会去提防火药。

    而在斐潜以火药破门攻城陷地之后,几乎山东所有城池都在城门处加强了防御架构……

    『谨慎?』朱灵闻言皱了皱眉。

    马越也渐渐的收了笑容,点了点头,『没错。讲武堂里面山东舆情里面有提及过……别以为只有我们在打仗,山东之处的将领也是连年都在征战!若是不谨慎不小心的将领,早就死绝了,活不到现在。能活到现在的,都不简单,不可掉以轻心……』

    曹操和夏侯惇的族人,难不成就只有曹洪曹仁,以及夏侯渊夏侯尚等等么?

    就算是将能留有名号的曹氏夏侯氏的人都算进来,也不过是七八十人,而曹氏夏侯氏的族人就这么一些?去曹操麾下负责统御兵卒的,就只有这些人么?

    显然不是。

    而是能留下来的都有些本事,而没什么本事,或是运气不好的,就像是曹军军侯那样,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死去了,没人会多看一眼。

    觉得曹洪曹仁等人真是好命,觉得他们命长之前,就不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他们会命长?

    马越显然是好心在提醒朱灵。

    『呃?』朱灵愣了一下,『讲武堂邸报中有这个么?我期期都有看的,怎么没什么印象?』

    『哦,最新的一期,刚发过来不久……』马越说道,『哦,你在函谷可能没收到……邸报还在我房里,回头叫人拿给你看……』

    朱灵拱手表示谢意,然后略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曹军都快到脸上了,关中这讲武堂邸报也没忘了刊发……这真是……庞令君还是真沉得住气……曹军大举来袭,光前锋就有正卒三千,辅兵五千,还有征发劳役近万人,要不是函谷之前准备了大量的军械物资,我也撑不了几天……』

    马越点了点头,也多少有一些忧虑的神色。

    抗住不是问题,问题是要抗住多久。

    战争必然是有消耗的,而且不是线性的消耗曲线,往往拖得越久,消耗越大。

    『正卒辅兵,再加上劳役倍之……』马越皱眉叹息道,『若是拖到了明年开春,山东就不怕耕地抛荒?山东百姓也太苦了些……』

    朱灵点头,『是啊,不过这曹老贼,不会没想到这些罢?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打算?』

    曹军直接动用的人马兵卒,分散看起来似乎都不能算多,但是七七八八加起来,正卒辅兵也有八九万,分布在北到幽州,南到荆州整条战线上,而征发的劳役苦力,则是超过了十五万,如果再加上后方的短途运输人力,各种后续补充人手,在河洛抓的壮丁等等,总共出动的人力肯定超过了三十万,搞不好会逼近五十万人。

    因此曹军号称百万,其实也不算是吹得太离谱……

    人数是战争的一个关键因素,但是不是绝对因素。战争并不是单纯的比拼人数,否则双方只需要将人数堆上来,然后不就可以定胜负了么?

    清朝打明朝的时候,想必是想不到八国联军打上门来的情形。

    一时的输赢同样也不是决定战争最终走向的必然条件,在大怂抗击大元的时候,也几乎每一次都是打赢了,嗯,至少是在大怂官方宣传里面是赢了,但是最后却输了,一场大败便是一败涂地……

    曹洪的前锋有些焦头烂额,但只是损伤皮毛,所以曹军必然还会继续进军,而曹军再往前,补给线就被拉长了,而补给线拉长意味着劳役要走更远的路,花更长的时间。

    虽然说中路的曹军可以通过大河来运输粮草,但是曹军的水军力量并不强,至少在冀州豫州一带不强,而荆州的水军又无法跳过大江到大河这边来,所以顶天只能用于运输,无法用于进攻。

    而潼关有水军。

    之前斐潜在长安玄武池当中训练水军,建造楼船,似乎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战……

    曹军即便是拿了函谷关,正面攻潼关必然是难以攻克,而企图打陕津来绕过潼关,又必须对抗斐潜的水军以及在陕津的人马。

    所以曹军究竟是要怎么做?——

    两日后。

    曹军收拾了函谷关的残骸之后,曹洪便是将本营往前挪动,移动到了函谷关之处。

    函谷关的『攻克』,基本上也算是将弘农郡整体大部分纳入了山东的大家庭的,即便是没有多少温暖的怀抱之中……

    这自然也算是老曹同学的开疆扩土,收复山河的功勋。

    曹操的大军也从雒阳开拔,直往函谷关而来,他并没有任何犹豫,摆出了一副直攻潼关的姿态,即使他没有获得任何关于潼关防御体系具体的情报。

    只有粗略的图舆。

    因为从山东而来的商队,大多数都不允许到上潼关城,更不允许进入潼关内城军事区域,只能在下潼关城将商品通过吊车转运到土塬上方,然后再由长安马队运输到关内,亦或是从潼关上船,经风陵渡逆行到关内。因此就算是曹操派遣奸细想要探寻潼关内部的防御体系,都因为军事和商业的这种隔离布局,导致无法获取潼关内详细的情报。

    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对于潼关的进攻准备之中,曹操大军往前挪动之后,兵力便是充裕起来,也试探的对于陕县陕津进行了攻击。

    魏延放弃了陕县的第一道防线,同样也是点火烧毁了剩下的防御工事,然后在第二道防线上和曹军对峙了三天,消耗了一部分的曹军有生力量之后,便是从陕县之中撤离,渡过了浮桥,退回陕津北岸,并且烧毁了河上的浮桥,控制了陕津渡口。

    曹军建造了盾车,推到了岸边,以阻挡魏延水军和陕津北岸的弓手射击,并且也修建了土墙,掩护弓箭手和魏延对射,并且试图搭建浮桥。

    双方的弓箭都造成了一些伤害,但是并不足以确定战斗的决定性走向。

    和在陕县陆地上不同,退守到了陕津的魏延,其兵卒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连续击退了曹军多次的进攻。曹操分出了几部分兵力,以重兵牵制魏延,同时派遣出一部分的兵甲往陕津上下游活动,似乎是为了试图找到合适的地点搭建浮桥,但是魏延也同样派遣出了灵活的山地兵分队,跟着曹军的兵甲一同在上下游活动,并且和水军舰船配合,阻止了曹军企图搭建浮桥的计划……

    双方的初期接触战并不激烈,死伤都不多,很多时候曹军见无法达成预期效果,便是干脆利落的直接后撤,虽然说多少有些徒劳无功,但是曹军兵卒数量多,轮番下来其实并没有损失多少体力,而魏延手中的兵卒相对较少,只能依靠地利和水军来拉平差距。

    整体上来说,曹操亏了些兵卒性命,魏延亏了些兵卒体力。

    但是曹操想要让魏延亏得更多,于是曹操摆出了一个风骚的体态……

    来造啊!

    可是当第二天曹休打着哈欠,从埋伏的地点里面无精打采的走出来的时候,都没能看见魏延的身影。

    难道是风骚得不够?

    还不能算是体态撩人?

    曹操看着大河对岸,陷入了思考之中。

    『奉孝,这魏延魏文长,不是说爱用奇袭,素喜夜袭么?』

    曹操问道。

    『明公,这魏文长于川蜀汉中,多次以奇袭获胜……』郭嘉有些尴尬的回答道,因为诱敌的策略,他也同意的,而且在他认为之中,成功率至少有七八成,但是现在……

    魏延之前的战斗,确实是喜欢奇袭,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尤其是喜欢突进险地,但不知道为什么,魏延这一次没有来。

    或许是没赶上?

    或许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曹操没有责怪郭嘉的意思,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说所有计谋都可以百分百的成功。

    郭嘉是很聪明,但郭嘉不是神。

    『再诱敌一次……』曹操下了决定,『先派人去谩骂叫阵……』

    于是乎,曹军的大嗓门兵卒就站在和大河南岸,对着北岸一顿输出,到了后面就干脆脱了裤子露出屁股来辱骂魏延,极尽叫嚣和嘲讽之事,但是很快曹军兵卒也不这么做了……

    嗯,没错,天太冷了。

    寒风如刀,冬日裸露小叽叽的痛楚,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

    那么,当下魏延能忍受么?

第3054章难关,难题

    曹操这是第一次来潼关。

    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潼关。

    眼前的情形,几乎让曹操找寻不到多少在他年少时候,对于潼关存留下来的印象。

    确实,如今的潼关城,比历史上的关城要更大,更雄伟,也更可怕。

    斐潜拓宽了汉潼关,将原来的旧关体几乎都覆盖了,在险要的麟趾塬上面建造起了一个庞大的关城,称之为上潼关,而在麟趾塬下方的甬道之处建立的被称之下潼关,连接上下潼关的,仅仅是一条山道。

    牛头塬下方,是无数沟壑纵横,难以跨越,往南看,则是巍峨矗立的秦岭,耸立入云,往北看,奔腾不息的滔滔大河……

    唯一的道路,却被潼关拦腰截断。

    于是,无路可走。

    在潼关之前,最外围的是弯弯曲曲的数道壕沟,壕沟并不深,只有半人高,但是挖出的土却在壕沟后面堆着,所以形成了东低西高的一个土墙,而且在土墙之后,留有堠台,高度超过土墙不少。

    堠台之上可以驻兵,也可以安置弩车或是投石车。

    壕沟也有一些间隔,但是那些间隔之中却像是血盆大口,周边都是有些隐隐的寒芒闪烁,不知道暗藏了什么杀机……

    曹操再往远处看,在潼关后面的风翼塬上,似乎还有村寨,营地,不知道驻扎了多少人,也不清楚潼关上下究竟是多少的兵马。

    汉唐之时,因为大河的冲刷和淤积,使得潼关麟趾塬下切,又加上水土的破坏使得塬台之上的植被进一步的减少,才导致潼关出现了被绕道禁沟的可能,在此基础上修建了十二关城。而当下么,禁沟就是禁沟,绕不过去。

    即便是没有十二关城,就只是上下潼关,就足以让曹操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地形,如此的防御体系,使得潼关的险要远远超出了衰败的汉函谷,如果说汉函谷关还能用人堆叠着进攻,而当下的潼关城,几乎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天然深渊,就算是填进去多少人命,似乎都不能将其填满。

    虽然说曹操可以将大部队驻扎在牛头塬上,但是也就如此了。除非曹军兵卒各个都能生出双翼飞越远望沟,否则只能是望沟兴叹,想要走山道攻潼关,必须先拿下黄巷坂,再夺下下关城,然后在可以媲美秦函谷关道的山道上仰攻上潼关城,最后才能攻进禁沟,进入关中……

    曹操吸了口凉气。

    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尤其是仰攻上潼关的一段路,就算是空手攀爬都要花费不少的气力,更别说是穿着重甲进攻了,而且因为坡度较大,盾车什么的根本推不上去,因此在麟趾塬上防守的弓箭手弩手便是可以轻易的将山道当中的进攻方一一射杀。

    潼关城内外,旌旗飞扬。

    似乎也有人注意到了曹操正在对面的牛头塬上观察,然后便是有些喧哗的声音传来,只不过因为间隔的太远了,根本听不清楚那些人在喊一些什么,夹杂在寒风之中,呜呜嗡嗡。

    曹操沉默不语。

    董昭在一旁看着,脸色有些发白。

    而郭嘉则是拿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

    『先扎营罢。』

    曹操说道。

    随着曹操的下令,浩浩荡荡的曹军遍布了牛头塬以及潼关以东的土塬。各个分部结营而立,旗帜营帐漫山遍野,无数劳役苦力挥汗如雨,挖掘立营的壕沟,竖立营寨的寨墙。短短时间内就矗立起数万人大营的规模来,而且官道上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马赶来,顺着大河的方向依次下营。

    没来具体实地考察之前,曹操就已经知道不可能正面硬攻下潼关,而现在看了之后,便是越发的确定了这一点。

    之前潼关陷落过一次,只是因为那原本的汉潼关失修多年。毕竟当时连长安都是衰败不堪,哪有什么财力物力去修整潼关?

    而现在不一样了。

    斐潜修建的潼关,让人看了一眼都觉得浑身无力,更别说真的去攻打了。

    而且麟趾塬上还有一些堠台,上面堆放了一些什么东西,用布和毡毯遮盖着。虽然曹操不清楚那些具体是什么,但是知道必定不是什么为了好看的装饰品。就算是能攻上麟趾塬,还要面临着接近三丈高的城墙,城墙之内还有什么防御体系,除了肯定有瓮城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渡口是何情况?』

    曹操沉声问道。

    曹操问的是潼关渡。

    潼关渡独立在潼关之外。

    曹休在一旁说道:『主公,在潼关渡之处修有一堠台,堠台前方亦有数层土墙,与山上军寨互为犄角,扼守渡口。渡口之处滩涂甚厚,若是不攻克堠台与军寨,必然遭受两面夹攻……而且如果强攻潼关渡,潼关之中就算是兵卒无法回援,也有风翼塬兵马随时来援,说不得还有陕县水军回旋……』

    陕津在后世三门峡的之西,也是大河湍急的最后一段渡口,而一旦进入了三门峡区域,别说渡河了,就算是行船都需要纤夫拖拽,而且还有随时倾覆的风险,所谓三门,就是天人鬼三门,要不小心进入鬼门,就真的是宛如进入鬼门关一般。

    因此从大河上游逆攻上游,曹操即便是有船队,也难以通过三门峡险要之处,而魏延的船队虽然不多,和江东水军不值一提,但是卡在了三门峡之处,就像是卡在了水面上的另一个潼关,让曹操的运输队只能提前转走陆路,根本无法一口气直接走水运抵达潼关。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潼关明显是不好打,但是没想到潼关渡也同样有了防备,而且按照曹休的意思,他也不太看好进攻潼关渡。

    唯独只有杨修在一旁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宛如雕塑。

    杨修甚至心中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就像是看着邻家的窈窕淑女,杨修求之不得,然后看到比自己条件好的曹操,也同样吃了瘪的那种心情。

    『德祖……德祖!』曹操盯着杨修,『德祖若有所思,可有所得?』

    『呃……』杨修肃容说道,『启禀丞相,若是能渡河,在下倒是知道一条可以绕过风陵渡军寨的山道……不必强攻风陵渡军寨……只这潼关渡么……若是不能敌之,恐怕是……』

    潼关渡在南,风陵渡在北。

    潼关渡有潼关军寨,风陵渡有风陵军寨。

    几乎是武装到了牙齿……

    不打潼关渡,就算是搭建了浮桥强行打下了风陵渡,也随时可能会被切断。

    董昭皱眉说道:『进军河东,以袭潼关之后,便是汝之进策,如今却说是河东有军拦阻,多有困顿之处,莫非汝戏于主公乎?』

    杨修瞄了一眼董昭,只是口称不敢,然后也没有继续辩解。

    『哈哈,哈哈哈……』曹操虽说当下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依然显示了自己的气度,他没有呵斥杨修献策的问题,而是笑着,眯着眼,摆了摆手,『公仁不必如此!军议之事,各有策论,此乃常事,岂可以之论责?德祖既有策,当有应,不妨畅所欲言!直言无罪!』

    杨修拱手说道:『多谢丞相。修愚钝……不过么,若是可进河东之地,魏文长必回救,若可破之……』

    曹操沉吟。

    董昭嗤笑一声,『这还用你来说?若可破之,如何破之?』

    杨修低头缩脑袋,又是一言不发了。

    曹操摆摆手。

    之前曹操引诱魏延进攻,想要在陕县陕津设下埋伏来伏击魏延,但是魏延并没有上当,使得曹操也只能是在陕县布防,然后移军到了潼关之处,而现在潼关明显是无法短时间内以人力克之,于是进河东转战关中的策略就再一次的被摆上了研讨的桌案上。

    曹洪在一旁,沉声说道:『按照骠骑习性,这潼关渡军寨之处,说不得还有什么阴损招式……铁蒺藜、陷马坑、尖木桩……还有弩车投石火油弹……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火药……哎,何其难也……』

    确实是难。

    但有什么事情是不难?

    就算是后世的躺平,也不是所有人想要躺就能躺的,也需要有一定的储备积蓄,还有家庭条件允许,才能说躺得下来,否则……恐怕是躺几个月就要开始新一轮内卷……

    杨修低声说了一句,『确实如此……不过若是让魏文长来攻呢?』

    曹操微微皱眉。

    董昭有些怒容,沉声说道:『杨德祖欲领兵为饵乎?』

    杨修像是羞涩的笑了笑,『某不过是文弱书生,自无统兵之能……这饵么,当然是要不易被吃的才好……』

    说着,杨修目光微微往曹洪曹休那边瞄了一下。

    曹洪仰着头,捋着胡须,似乎无所谓的样子。

    曹休反应过来,顿时对着杨修横眉怒目。『嗯……』曹操摆手,『此事……不妥。德祖可还有他策?』

    见献策不纳,杨修也不急,不慌不忙的说道:『若于陕县屯粮,也尚可称饵……』

    『陕县城防破旧,岂可屯粮?』董昭说道,『万一真有折损,百万大军衣食何着?』

    杨修微微笑了笑,便是低头,不再说话。

    曹操的眼神锐利无比,他已经到了潼关之处,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不战而走的,而且几乎是举全国之兵到了这里,若是掉头回去,那么山东之处必然是人人都知道曹操害怕了迎战斐潜,那么骠骑军的那种威名就会根植在山东之人的心中。这种军中的士气如果跌落,以后就算是再遇到骠骑军,也没有人敢打了。

    所以曹操宁愿死一些人,甚至冒一些险,也要维持住这口气势不能弱下去……

    曹操思索着,然后沉声说道:『传令下去!若获骠骑甲兵首级者,当赏田一亩,金一百!获三级者,可得地五亩,金五百!若得骠骑大将首级者,田千亩,金万钱!』

    号令旋即下达,于是在曹军营地之中,顿时响起了阵阵的欢呼之声。

    因为面临潼关坚城而有些低下的士气,重新得到了振奋,但是曹操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不能取得一些什么收获,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会更加的困难。

    ……

    ……

    寒风呼啸。

    魏延用刀鞘的末端抠了抠地面,看着干涸成粉末状的黄尘在风中飞舞,微微皱了皱眉。

    河东今年太干了。

    土地失去了原有的水分,耕地很多地方都皴裂成为一块块的。

    若不是斐潜早些年就重修了河东的水利工程,说不得今年河东就是旱灾减产……

    当然,魏延考虑的并不是在庄禾方面,而是河道的问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最开始并不是说什么运气轮流转,而是大河搞破坏。因为大河时满时旱,水位高高低低,导致从龙门渡往下到蒲津渡一带,经常会发生河道变化,或许三十年前在河西境内流淌,三十年后就在河东了,而这种河道的变化,也导致了从龙门渡到蒲津渡一带常年都是滩涂沼泽低洼土地,而且被大河侵削得一条条的,难以行进。

    因此从河东到关中,南北方向这一段上,自古以来就是两个渡口,一个是龙门渡,一个是蒲津渡。

    一旦干旱持续,水位下降,就意味着不管是从龙门渡过,还是从蒲津渡走,通过大河都会容易得多……

    而这个天气变化,魏延也无法控制。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魏延没能意识到,大河水位下降,那么那些裸露出来的河床,就是蝗虫最佳的繁殖场所。

    这些河床没有任何的植被,而且也不会有什么人,或是牲畜来翻滚搅动,所以虫卵都很安全,只要熬过了冬季,一开春,便是漫天遍地的蝗虫腾空而起!

    大军征战,加剧了周边的树木被毁坏的速度,而这又带来了更多的水土流失,干旱加剧……

    明年的命运,已经在悄然书写。

    关中如今还没有大规模的征伐动员兵,只是在长安三辅内征调了一些之前退役的兵卒,加强了戒备和值守。

    虽然庞统说过,让魏延不用担心太多,但是魏延总是觉得关中河东那些士族大户,迟早会搞出一些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若是应对不妥……

    河东的士族大户的问题,嗯,或者说这是大汉所有地方的问题。大汉三四百年的积攒,地方性的问题已经是非常的可怕了,只不过平时都被按时缴纳的赋税所掩盖了,一旦出现中央统御力度不足的时候,就会出现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

    这种弊病一代代的相传,透入了华夏封建王朝的骨髓。

    斐潜想要走另外一条路,隔绝这种弊病,而曹操过来说,不行。我们人多,不同意,少数要服从多数,所以你要跟我走。

    魏延不懂得这些,但是他懂得当下的位置是骠骑给予了他,所以他就必须对骠骑忠诚。

    军参事贾洪从营地里面出来,找到了魏延,见魏延盯着河对岸的曹军营地,便是忍不住又说道:『将军,庞令君有令,不管是否有曹军破绽,将军不得过河!』

    魏延连头都没有回,没好气的应了一声,『知道!某就是看看!』

    贾洪说话还有些惯性,即便是魏延说知道了,也依旧还是要叽咕两句。

    魏延左耳听,右耳就飞了出去。

    魏延不太喜欢贾洪,因为贾洪是个老死板的性格。或许也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所以才被派来给魏延当任军中参事,也就是魏延的后勤文吏主官。

    除了年龄大有些絮絮叨叨之外,贾洪的事情都办得不错,既不贪钱,也不枉法,处理事情有条不紊,公平合理,让魏延可以比较省心的专注在战事方面上,而将兵卒的吃喝拉撒等等一系列琐事都丢给贾洪处理。

    没有人会一生下来就会被天下所有人喜欢,即便是天子也不行。

    想起天子,魏延就想到了骠骑世子,然后忽然想到了一点,这会不会是庞统有意给世子……

    『算了……』魏延摇了摇头,这些政治上面的东西实在是太费脑筋了,还不如军事上的简单。

    贾洪在一旁,以为魏延是在跟他说话,不由得一愣,『算了?这怎么成?』

    魏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贾洪翻起眼皮看着魏延。

    魏延嘿嘿笑,『方才想着曹军之事……』

    『将军,是这样,原本应该从河东安邑解送而来的粮草,现在延迟了十日。』贾洪说道,『原本这应该依律判罚军棍二十,但是……』

    『但是什么?』魏延问道。

    『但是这军粮并非运粮官路途耽误所致,而是在安邑解取粮草的时候就耽搁了,运粮官在路途中还加快了行程……』贾洪一板一眼的说道,『如果说处罚运粮官,那么责任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他的,多少有些不公,但是如果说不处罚运粮官,那么又将律法置之何地?』

    『安邑那边怎么说?』魏延问道。

    贾洪说道:『当然也有他们的理由,不过军律就是军律,延期了就是延期了。』

    魏延沉吟了一会儿,『我们确定调的是常平仓,不是民仓罢?』

    贾洪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来,『将军的意思……』

    『哼。』魏延摆摆手,『又是这样……先不与刑罚,记下来,待战后一起算!』

    『都记下来?』贾洪问道。

    魏延点了点头。

    『好。』贾洪也没有什么其他意见,见魏延又转头去盯着河对岸的陕县,不由得又说道,『将军……这庞令君有令……』

    『知道了!知道了!』魏延摆摆手,『我不过河!』

    贾洪也就不再多说,拱了拱手下去了。

    之前魏延忍着,忍到了曹操都没办法,不能继续在陕县拖延,只能丢下些人手防备魏延,然后大军前移。

    曹操离开了,现在魏延看着曹军明目张胆的将粮草中转设在了陕县,就算是魏延心中清楚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但不免有些手痒难耐……

    和游戏不同,兵卒是不管在哪里都需要吃饭的,而大多数战争当中作战的地点,都是偏离城市补给区域,因此时间一长就必然需要调运粮草。之所以说这陕县是陷阱的原因,就是从函谷关到潼关,路途说远也不算远,可以设,但也没有必要说一定需要一个中转站……

    所以,这多半有鬼。

    可惜那死黑胖子似乎预见了这个情况,叫了贾洪这个古板老头念紧箍咒。

    抗命?

    不至于。

    但不能渡河,还要搞事情,确实是一个难题。

第3055章忧心,忧虑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魏延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或者说,甘于现状。

    魏延当年若是只想着躺平,那么现在可能依旧在荆襄南郡当一个小军曹。

    有野心没有什么错,或者说,野心的错,并不是野心本身,而是立场的区别。

    乐进也是如此。

    如果说魏延是属于骠骑一方之中最喜欢内卷的人的话,那么在曹操麾下,乐进则是当之无愧的内卷狂魔。

    壶关之处,硝烟弥漫。

    山上关下,尸横遍野。

    腥臭的气味,就算是寒冬也镇不住。

    战鼓之声响彻天地,你来我往的石弹和箭矢相互怒吼着吞噬生命。

    壶关就像是一枚顽固的铁钉,牢牢的钉在乐进的内卷之道上,使得乐进无法前进半步。

    这里的地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

    乐进已经组织了许多次的进攻,甚至他自己都亲身上阵冲锋了三四次,但是除了差一点断了一条腿,外加几处不大不小的淤青和伤口之外,乐进并没有能够取得多少的进展。

    乐进也变换了好几次进攻的方向,但最后还是将攻击点放在中间地段。

    因为两翼的山体防线攻击难度很大,山体本身的高度本身较高,而且山体没有道路或是平台可以提供曹军兵卒半途整理队列,盾车也无法使用,守军还可以从山顶的甬道之中快速调动兵力进行区域防守,尤其是在曹军攀爬山体的过程中,不仅是会被上面的守军射击,还会被守军从关墙之上射击,往往还没等到爬上去,损失就已经是快一半了……

    火药,并没有像是乐进原先想象的那么好用。

    第一批运输来的火药,不知道什么原因,效果并不好,而第二批的火药迟迟不到。

    原因很简单,火药的产量并不是无限的,当然需要先供应给重点的区域,而乐进这里,并不能算是最重要的地点。

    因此乐进只能是让工匠尽可能的打造投石车,只不过简陋的投石车,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就算是砸中了墙体,也不过是砸裂而已,想要靠着投石砸跨壶关……

    至少不可能像是后世游戏投石车砸城池那么的快。

    虽然说投石砸中了兵卒之后,也是致命的伤害,但是没砸中的,也就像是给壶关在松骨按摩,或许连续敲击在某个地方,可以使得壶关某处的裂痕扩大,进而垮塌,但是想要让简陋的投石车每一次都能成功击中裂缝区域,无疑是痴人说梦。

    曹军又是再一次展开了试探性的攻击。

    没错,试探性的。

    虽然乐进内卷的欲望很强,但曹军不是所有人都是乐进。

    在连续的进攻不能达成效果之后,曹军的士气就在逐渐的崩落。

    从劳役到兵卒,死亡都是公平的。

    这种崩落是直接掉上限的,就算是乐进怎么激励,怎样的允诺,表示破城之后就如何如何,也没能挽回多少。

    说得太多,落到实处的太少,渐渐的也就没人听了。

    就算是再笨的人都会有感觉有思想的……

    虽然忍耐是常态,兵卒也清楚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这士气么,就逐渐的落下去,想要他们能够嗷嗷叫着往前冲,乐进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督战队。

    在每一波的进攻之中,在阵列最后面站着的,都是乐进的督战队。这些督战队除了会斩杀临阵脱逃的那些兵卒劳役之外,还会持弓箭在巡视,每一支箭矢都是去掉了布头的轻箭,而且布头上还沾染了不易去除的红漆,有任何迟疑,磨蹭,消极怠工的,这些督战队就会将带了布头的箭矢射到这些人身上,而在战后,这些身上带着多处红漆的兵卒,就会被推到阵前斩首示众。

    简单来说,就是末位淘汰。

    之前『淘汰』民夫劳役的时候,曹军兵卒一句话都没有,现在轮到了『淘汰』他们自己,同样也不会有人会多说一句话。

    『嗖!』

    『嘭!』

    『啊啊……』

    一枚石弹从壶关城墙之上落了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算是太规则的曲线,然后撞击在地面上弹起,划过低平弹道,在溅起大堆的泥沙尘土的同时,也带出了一条艳红的色彩。被石弹砸中而重伤的人,很快就没了气息。不是说这些倒霉鬼生命力不顽强,而是不溶于这些家伙顽强。在军列之中的什长伍长,战刀没能去浸染守军的鲜血,便是先染上了战友的血。

    就像是有些话不能说一样,有些叫唤也是不让叫的。

    重伤的兵卒明显是活不了了,不直接给个痛快,难不成让这些家伙继续惨叫下去动摇军心?

    这么处置,当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有问题的人都死了。

    剩下的自然都没问题。

    随着曹军兵卒的接近,壶关守军开始用弩车进行远程打击,一辆辆盾车被命中后停顿下来,阵线变得不再整齐。在一片片惨叫声中,劳役的数量伤亡在迅速增加,惨厉的叫声连绵不断。不断有精神崩溃的劳役或是哭喊着蜷缩起来,也有尖叫逃走的,但不是被后面压阵的督战队所斩杀,就是被队列之中的曹军什长伍长所杀。

    盾车经过的路线上,布满了尸体。

    『不许回头,往前走!』

    曹军什长大吼着。

    『不许退缩!』

    曹军督战队大吼着。

    『不许后撤!』

    乐进同样也在吼着。

    内卷的人,没有退路,所以乐进也逼迫着所有人跟着他一同,不许后撤。

    乐进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他可能是无法攻下壶关了。

    就像是他也清楚他永远无法将自己的阶级,提升到和曹氏夏侯氏的将领同级别一样。

    甚至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乐进就清楚这一点了。

    只不过,那种卑微的希望依旧支持着乐进疯狂内卷。

    这微薄的希望,就像是买彩票,按照概率来说确实也有,而且好像天天都有人中奖,但是从来就没在身边真的见到过,都是听说,谁说,宛如鬼魂中的奖……

    『嘭!』

    又是一声巨响,一枚石弹带着呼啸将一辆盾车击得四分五裂,碎块间杂着无数木屑,飞洒上半空,纷纷扬扬的落在后面的曹军兵卒之中。

    随着盾车木构碎裂,在盾车后面的劳役和兵卒也都跌倒一地。

    几个劳役在盾车被击破之后,便是惊恐万分慌不择路的本能转身逃跑,却被在后方督战的兵卒直接一刀砍死在阵前。

    后方的督战兵卒看见有人在摔倒之后,在地上磨蹭半天不爬起来,便是取了红布的弓箭,搭在了弓上,正准备给那些家伙做一个标记,忽然听到了一阵鸣金的声音,便是微微有些犹豫,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队友,没有射出去,而默默地放下了弓箭。

    『不可乱了队列!』

    曹军兵卒纷纷转身往后退去,步伐比来时快得多,队形勉强能够保持整齐。少量的曹军什长伍长半侧身的往后退,看押着剩余的劳役,不让他们丢下盾车,因为壶关的坚壁清野,使得曹军砍伐合格的木材要翻两道山,制作不易不能轻易丢弃。

    众劳役和兵卒爆发出求生的潜能,拉着盾车走得飞快,几乎是进攻时的两倍……

    曹军厌战的情绪,似乎已经丝毫不做掩饰了。

    乐进看着,面沉如水。

    原本应该早就抵达的另外一路河内赵俨援军迟迟未至,另外一路从滏口陉而来夹攻壶关的夏侯军也没有什么消息……身处太行山中,壶关之才的乐进,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一个小地图,雷达显示一下友军的位置,因此他每一天实际上都会考虑,现在友军到了什么地方,自己是不是成为了孤军……

    死亡每一天都在发生,而且除了死这个结果以外,大多数人死的时候都不清楚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会以什么姿势死去,能不能囫囵一个,还是尸首异处。

    大不了碗大的疤,这只不过是明知道死亡将至,却只能是无奈的自我安慰。

    若是有得选,谁会喜欢这么大一个疤?

    曹军兵卒私下议论,若是被射中箭矢而死,那就算是最好的运气了,至少人还是整个儿的,不用太烦劳他人清点自己的躯体到底在哪里。毕竟他们自己去清点旁人尸首的时候,也不会太在意这个脑袋和那个胳膊是不是一套的……

    面对这样逐渐低落的士气,乐进一方面不能停下攻势,因为他知道一旦真的停下进攻的势头,整个军队的精气神就会下降得更快,而另外一方面又不能损耗得太厉害,否则真要是成为了孤军,也要有点人手可以用来逃跑或是突围。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劳役就不是必须保存的资产了。

    反正这些劳役留着也只能是浪费粮食,所以还不如用来去浪费壶关守军的箭矢和石弹。

    ……

    ……

    许县。

    崇德殿之中。

    此起彼伏的声音,似乎让崇德殿里面充满了洋溢的热情和欢乐。

    『启禀陛下,如今之战愈发激烈,丞相领三十万军亲临潼关,另有十万兵于上党太原,幽北亦有十万众,此外荆州,巴东亦有兵卒不下三十万人,克贼大胜之期近也……』

    『围攻壶关已有旬月,箭石如雨,乐文谦战意昂扬不畏强敌,杀死杀伤贼兵数千!壶关指日可下!』

    『夏侯妙才统军克于高平,贼军闻风丧胆,王师所到之处,无不箪食壶浆以迎之!』

    『幽北曹子和杀犯边胡贼数千,夺战马三千,威震大漠,胡人素利莫护跋等无不惶恐,归降大汉,不敢忤逆天威!』

    『不过大军得胜连连,日常损耗亦重。任中郎请增拨兵甲五千具,投石机机,弩车各一百,另有兵饷,粮草,火药,铁料若干,另请征发劳役两万人,用以运输……』

    崇德大殿之中,刘协正在听着内臣的报告,脸色不悲不喜。

    自从十常侍之后,宦官众就一蹶不振,连名字都不配有了。

    可是皇帝深居于皇宫之中,所见不过是高墙之内,所听不过是数人之言,宦官众先天上就是皇帝的触角和耳目,而在十常侍之后孱弱宦官势力无疑就等同于天子刘协的控制朝野的能力在下降,甚至为零。

    曹操进攻关中之后,喜讯就像是雪花一般的飞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一名黄门宦官很是兴奋的说道:『陛下,若是丞相攻下关中,我大汉必然人心大振,届时天下一统,中兴可望!』

    众宦官也是齐声说道:『恭喜陛下!中兴在望!』

    刘协哈哈笑了两声,不过笑声之中似乎并没有多少的喜悦,更像是在应付了事。

    不过刘协很快的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便是掩饰着说道:『朕……朕亦不愿看到如此生灵涂炭……百姓多苦……』

    众宦官相互看看,连忙拜倒在地:『陛下仁慈!百姓定然感激涕零!』

    众宦官能不能代表百姓且不说,反正涕零这个事情么,只要百姓不亲口说自己是痛苦的哭,都可以当做是流下幸福的眼泪。

    百姓有渠道可以发声吗?

    那么必然就是幸福的。

    『关中兵力又是多少?』刘协环视一圈,问道,『闻关中骑兵雄于漠北,驱逐鲜卑宛如翻掌……若是骠骑回旋,丞相恐怕是……不知丞相有否应对之法?』

    『这……』众宦官顿时面面相觑。

    这问题,不是应该去询问曹操么?

    怎么问起我们来了?

    不过也有几个宦官似乎明白天子的意思,便是深深的低下头去……

    天子所问,不是丞相有什么应对之法,而是要反过来听,是在问有什么应对之法来对付丞相啊!

    众宦官皆不答,刘协等了片刻之后,便是挥了挥手,『无妨。尔等退下罢!』

    『奴婢告退……』

    众宦官撅着屁股,缓缓退下。

    崇德殿再次清冷下来,安安静静,就像是方才的喧嚣就像是一场梦。

    刘协如今明白,没有兵权的天子,就是一个摆设。

    关中的兵马,始于斐潜。

    那么山东的兵卒,自然就是建于曹操。

    相比较于相对比较远的关中,刘协对于山东的曹操之下的兵力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

    董卓之乱的时候,曹操『散家财,合义兵』,组织私人部曲三五千人参加了讨董卓的战争。

    这就是曹军兵权集中制度的开始。

    而等到了董卓被杀之后,曹操舔着袁绍,担任兖州牧,拿到了一批大佬的天使投资之后,为了扩充实力,他极力拉拢地方豪强地主武装。曹氏夏侯氏其他族人,以及乐进李典任峻等人,都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段,或是投靠曹操,或是率领自己的部曲归附于他,成为曹操的亲信部队,也是以后魏军的骨干。

    很快的,曹操就发现他并不能越过这些地方豪强去指挥其下的武装力量。这些地方豪强的部曲,表面上是曹操的部队,但是实际上只听从于其首领的指挥,至于曹操的号令么……

    于是曹操不甘心被架空,于是他盯上了,或许是和鲍信合谋,搞了当时在济北的青州黄巾集团,曹操最后吃下了这一只部队,『受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军』,也就成了魏军步兵的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而原本最有资格,可以分润这一块基石的好处的鲍信,恰到好处的战死了!

    曹操那个痛哭流涕啊……

    而曹操的骑兵,最初来自于胡人。历史上曹操征伐了乌桓人之后,将『乌丸万余落,悉徙其族居中国,帅从其侯玉大人种众与征伐,由是三郡乌丸为天下名骑』。曹操一手青州兵,一手乌桓骑,压制得冀州大户豪强连放一个屁,都必须憋成丝竹之声。

    历史上,拥有强横步骑的曹操,又盯上了荆州的水军。等曹操取了荆州之后,真就是三军合体,独霸天下,理论上可谓是要步卒有步卒,要骑兵有骑兵,要水军有水军!结果老曹同学飘了,都还没打赢江东呢,便是嘀咕着周公周老周润发什么的,简直是曹阿瞒之心众人皆知。于是老曹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败,几乎是一夜回到讨董前……

    现如今曹操的进化过程被斐潜打断和压制,并没有进化成为究极体,只能勉勉强强的算是一个半完成体。历史上曹操在赤壁之战时,号称百万,自然是夸大之词,当时曹军大概水陆骑步大概是二十万,加上在中原地区的各地镇守兵卒,总兵力大约是三十万,这就是历史上曹操的鼎盛究极体了。而现在曹操顶天只有二十万的兵力,只不过因为地盘缩减了,所以分布在各地的兵力也就没有历史上那么多,所以大概能用来攻打斐潜的,便是十几万的人马。

    在算清楚曹操的兵力之后,也就自然能明白曹操的底气从何而来,而为什么豫州冀州的士族豪右,以及天子刘协,为什么会一边支持着曹操去打斐潜,另外一边却在琢磨着搞事情……

    比如钟繇提出的免死策。

    但是免死之论即便成功了,也就仅仅只能是自保,而且是地方豪强大户的自保。

    不是天子的自保。

    钟繇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一方面勾连更多担心被清算的豪强大户逼迫曹操妥协,不再动不动就挥动战刀杀人,另外一方面也通过这样的方式使得曹操可以获得豪强大户的支出,腾挪出更多的劳役和粮草来支持战争的持续。

    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谋略,充满了妥协的气息。

    是地方豪强之间相互的妥协,对于天子刘协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刘协明白了这一点,也闻出了其中的味道,而现在如同雪花一般的前线胜利的消息传来,让他心中产生了忧虑,万一真的曹军大胜了,真的攻克了关中击败了斐潜,那么倒霉的未必只有斐潜一个人……

    所以,是不是应该偷偷拽一下某位老同志的后脚跟了?

第3056章心气,傲气

    刘协的问题并不是他发现不了问题,而是他发现了,却没有能力去解决问题。

    他一次次的发现了问题。

    他一次次的在新问题面前倒下,摔得灰头土脸。

    什么是皇权,他似懂非懂。

    什么是相权,他知晓皮毛。

    什么是天下苍生,悠悠百姓,他似乎明白,也似乎并不明白。

    他生来不是皇帝,但是奈何当上了皇帝。皇帝原本应该是君临天下,万万人之上,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可是他说了不算……

    他想要召集一些人手,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在演独角戏。

    高高大大的崇德殿,就是刘协他的戏台。

    而他不管是在脸皮上涂抹红黑白黄,周边也就只是静默得宛如坟墓。

    黄门宦官,就像是吱吱呀呀的虫豸,陪伴在枯骨之侧,听着好像是能有些动静,实际上屁用没有。

    『我还没死!』

    刘协咬牙切齿。

    『大汉也还没死!』

    可是他心中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大汉离死不远了。

    虽然他不想要承认,不愿意承认,不敢去承认。

    曹操和斐潜打得火热,他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

    山东关中一战,便如二虎相争,若是两败俱伤,那么自然是可以让他渔翁得利,可是如今看起来曹操攻略如火,高歌猛进,这斐潜怎么就这么不经打呢?

    若是曹操真的顺利取了关中,亦或是没有多少损伤的获胜,那么接下来刘协就当不成渔翁,只能成为了猎物!

    之前的曹操比历史上势力更小,但也是因此,和冀州豫州的矛盾,以及与刘协之间的矛盾,不像是历史上的那么激烈。

    而现在,如果说没了斐潜,那么曹操和刘协之间,便是再也没有了缓冲,只剩下了最为根本的冲突。这是无法避免的,就像是人类只要还存在差异,就无法避免阶级的诞生。

    谁不想要当上帝?

    谁愿意给自己的脚踝带上镣铐?

    不能砸开的时候自然只能装老实,但是如果说有机会砸开镣铐的时候,那么谁会干愣着?

    对于冀州豫州的士族豪强来说,他们脚上就有这么一条镣铐,曹操则是带头砸镣铐的大佬,是领头第一位的好汉……

    嗯,严格说起来曹操不是第一位,只能说是较大的那一位。

    而第一位的荣誉,还是要归于袁氏。

    为什么很多汉代的士族子弟,言必称春秋如何,周公怎样,上古圣贤又是做什么,其目的并不是真的就觉得春秋战国,甚至更早的周王朝时期就一定有多么好,而是他们也想要当『土皇帝』啊!

    严格说起来,大汉的士族豪强在现在这个阶段,想要获取的目标依旧还在『相权』附近徘徊。

    直至曹丕这小子……

    相权是什么?

    相,有『相商』之意,就是国家大事,皇帝不可能一个人说了算,必须与『相国』相商。但在在汉武帝之时,相权就彻底的没落了。

    取而代之的是外戚和官僚。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地方豪强发展的顶点,无非就是世家,如同袁氏杨氏一样,世袭三公,门生遍天下。

    然后……

    就没了。

    到顶了!

    再往上,无路可走!

    除非是掀翻刘氏,自己坐上去,否则的话,只有下坡路了。

    所谓盛极而衰,皆是如此。

    其实,地方豪强在发展到了人臣极致之后,其最终目标,或者是放在了割裂地方,成为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上,或者是重新恢复大汉初期的传统,相国以制天下。

    在这一点上,原本刘协是有机会的……

    可惜他不懂,所以错过了。

    刘邦这个老流氓,一波波的割韭菜,割得地方豪强都快疯了,好不容易扶持个王莽上去,结果王莽屁股刚坐上去,便是提了裤子翻脸,连原本谈好的价都想要赖账……

    这哪里能成?

    于是刘秀这个天选之子应运而生。

    史书上写的是天选之子周边有地方豪强紧密依靠,形成了坚强核心,在刘氏大旗之下聚拢团结……

    但是反过来,是不是也意味着刘秀被地方豪强捆绑在了一起?

    原本禁锢的中央集权体系,露出了缝隙。

    镣铐也越来越松。

    杂草疯狂的从宝座的缝隙当中冒了出来,东边一丛,西边一束。

    刘协就坐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似乎还像是样子,但是实际上已经长满了杂草的宝座上,琢磨着要清除杂草,重新装裱宝座,却不知道如果真的能清除这些杂草,其宝座也就垮塌了……

    有没有擅长对付杂草的呢?

    有,每天埋头伺候庄稼地的百姓,对付杂草最拿手,只要将其组织起来就可以了。

    难就难在这里。

    刘协组织不了,他也不懂怎么才能组织。

    他试过。

    他失败了。

    底层的百姓距离刘协很远,也很忙,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抬头,即便是偶尔抬头看一眼,也只能看到刘协以及其宝座的一个轮廓,并不清楚刘协现在已经被杂草困扰,而刘协的声音也传递不到底层当中去,所以杂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也越发的让刘协痛恨。

    刘协想要发动皇帝天赋技能,拉动群众打群众,让其他朝臣来打击曹操,但是他忽然发现又不好使了,因为群众手中是没刀的,而曹操有。

    刘协也没有刀,即便是有他也不能将屁股离开宝座。因为一旦离开这个宝座,他就不是大汉天子,不是皇帝了。即便这个宝座已经是破烂不堪,杂草丛生。所以刘协想要的就是曹操折损了刀,斐潜断了枪,天下就能一下子回到了群众打群众的状态,就像是租客怼上了物业,不管打生打死都和宝座上面的没关系,虽然说他们的钱最终都交了赋税,按照道理是收了钱就要办事的……

    『或是像是袁氏与公孙相争,诏令而停之?』

    刘协琢磨着,然后又摇了摇头,笑了笑。

    苦笑。

    他之前也一度以为他的诏令是有用的,结果后来他才能明白,诏令只是在旁人愿意听,愿意承认的时候才能有用,否则的话……

    刘协脑海里面忽然闪动了一下,他想到了之前他还在关中的时候,斐潜曾经说过的一些事情,说『汉已失序……』

    对!

    就是这个!

    刘协猛然振奋起来,他在崇德殿当中转着圈子,然后站定,朗声而道:『来人!』

    在大殿之外阴影处的黄门宦官出现在门口,遮蔽了一点点的光,跪拜在地。

    『去请钟使君来!就说议一议大汉新律!』

    钟繇不是提出了免死之论么?

    可光一个免死之论,显然并不能给刘协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因为参与的人并不够,讲出的声音也不大,甚至不能填满崇德殿,而现在大汉新律,才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才能让崇德殿里面有更多不同的声音!

    黄门宦官急急而去。

    刘协仰着头,看着崇德殿的大门之处映照出来光华轮廓,充满期待。

    他期待着。

    就像是期待着明天……

    明日,复明日。

    ……

    ……

    潼关。

    曹军联营,森严气度。

    兵阵陈列在潼关之前,兵甲之上在阳光之下反射着寒光。

    有时候,明知道没效果,可是依旧要做。

    有时候,明知道是在浪费,可是依旧浪费。

    战争之中,人命最不值钱,而在人命当中,劳役苦力的命最贱,贱到了有事没事,先上劳役试试,就像是中国象棋里面的卒子,总是逃不了一开始就被吃的命运。

    战鼓轰鸣之中,密集的劳役苦力推动着盾车并列前进,企图在潼关黄巷坂上建立一个安全的遮蔽之所。在盾车后面有更多的劳役拿着木锹和木棍,将骠骑军挖掘出来的那些坑洞填满,他们已经填平了前面数十步的坑洞,即便是在冬天也是大汗淋漓,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怜惜他们,而是依旧像是驱使牛马一样在驱赶着他们,让他们继续向前。

    双方架设在土塬之上的投石车相互轰击。巨大的石弹带着尖啸,或是砸在墙体堠台上,或是砸在了推进的盾车上。堠台的砖瓦崩落,而盾车则是四分五裂。

    曹操在高台之上,皱着眉。

    这命中率……

    曹操在对潼关火力侦测。

    代价当然就是人命。

    在盾车后面的劳役就算是没有被石弹正面击中,也有很多被震得手臂骨折,内脏出血,但是后面的督战队依旧挥舞着鞭子和战刀,逼迫这些劳役苦力向前,毫不手软的将退缩迟缓的劳役苦力直接砍杀。

    曹军也有投石车,搭建在牛头塬上。

    双方的投石车蕴含的科技程度,相差并不多。

    但是双方的指导思想,以及工程技术的差别,却让双方的投石车出现了一些差异。

    潼关的投石车大部分都用来压制曹操的投石车,但就算是少部分的投石车在防御黄巷坂,也依旧让这一段路程,像是地狱的鬼门关一样。

    在黄巷坂上的推进,几乎是每一寸都需要缴纳出大量的鲜血和生命。

    战争从来就没有温情。

    那些后世里面的影视剧所表现出来在战争当中的柔和画面,绚丽场景,爱情的卿卿我我,实际上都几乎不存在,只不过是观众喜欢看而已,特别是在战斗展开的时候,不管是箭矢还是流弹,都不会让男女主角旁若无人的在血腥的战场中间旁若无人的聊上五毛钱的天,然后亲上三分钟的嘴……

    战争当中,就是赤裸裸的展现恐惧。

    双方相互展现暴力所产生的死亡,向对方展现恐惧,以及表现自己的无畏。

    你怕么?

    死这么多,这么惨,你看看!

    下一个就可能是你!

    你怕死么?

    怕死就跑吧,逃吧,投降吧!

    进攻方用无数的人命在城墙壕沟,防御工事面前展示血淋淋的,就算是死无数人也要堆到城头,攻下城池的决心,而防守方则是用一次次的反击,表现出自己并没有被眼前的死亡和恐惧打垮……

    潼关之处,就像是巨大的棋盘。

    曹操则是一个作弊的棋手,带了十几副的棋子,被杀了一个小卒,便是重新摆上一个。

    曹军的盾车阵列,在投石车的打击之下,支离破碎。但是在歪倒破烂的盾车残骸后面,还是不断有劳役被驱赶着涌上来,沉默,或是哭嚎着,在对着土地发狠,死命或是任命的挖掘着。

    成片的劳役倒下,将曹军填坑的行动变成一项极其耗费生命的项目。

    潼关守军通过这种方式,这种死亡的展示,宣告着领土的主权,『前进冒犯者,死!』

    而另外一方的曹军则是用无数劳役的性命,也同样告诉潼关守军一件事情,『我就是人多,不怕死!』

    生命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廉价,甚至卑微到只是价值一根崩飞的木刺。

    鲜血很快顺着黄巷坂的土地往下流淌,浸染了这一片的区域,然后蜿蜒的流入了大河之中,将大河的一大块区域也染成了红色。

    曹军最终还是在劳役完全崩溃之前,敲响了鸣金的铜锣。

    劳役哭着喊着,从前线上退了下来,而在压阵的曹军兵卒则是半侧身往后走,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就像是血色的潮水退潮的时候依旧有些不甘心的扑腾着的浪花。

    马越挥手发出号令,旋即在潼关城头上响起了一通战鼓,一名曲长大声指挥着一队人马冲出了潼关下城的城门,越过了拦马沟,通过那些剩余的坑洞地带,呐喊着冲到曹军丢弃的盾车残骸的位置,用弓箭朝着那些撤退的曹军兵卒劳役一通乱射,并且用战刀杀死地上的伤兵,或是在装死的曹军兵卒劳役,最后在盾车残骸上泼上了火油,点燃之后才缓缓后撤回关内。

    这就像是在向曹操示威,表示不管曹操带了多少副的棋子,不管摆上多少枚的兵卒,就别想越过河界一步!

    曹操站在牛头塬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眯着眼,半天没说话。

    『进退有法,不留破绽。』郭嘉倒是笑嘻嘻的样子,似乎没将眼前的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放在眼中,『驻守潼关之将,乃马氏,单名一个越字,据说是北地战将家传……』

    曹操嗯了一声,然后下令道,『来人,将某认旗竖起来!』

    代表了曹操的大纛矗立而起,高高的在牛头塬上迎着寒风微微晃动着,展现着妖娆的身姿。

    似乎是代表曹操在藐视着潼关。

    『某就在此,汝敢来否?』

    这或许就是曹操展现出来的一种骄傲么?

    或许。

    ……

    ……

    魏延同样是骄傲的。

    『庞令君再三……』贾洪又到了魏延跟前,念叨着紧箍咒。

    『知道,知道!我不过河!』魏延咬着牙,『不过河!』

    贾洪显然不相信,斜眼看着魏延,『将军,汝垂涎曹粮之态,有目共睹。』

    之前魏延虽然答应了贾洪不过河,但是贾洪看着魏延天天扒拉着河岸,看着对面曹军一车车,一队队的将粮草运到了陕县之中,然后就像是狗看见了肉骨头,虽然脚下没动,但是口水流下来了,顺着嘴角一直流淌……

    『啊?』魏延一拍手,『就是!这曹军太嚣张了!』

    贾洪瞪眼,『庞令君……』

    『等等!』魏延举手示意,『等我说完!』

    贾洪闭上嘴,翘了翘胡子。旁人怕魏延,他不怕,不怕的原因是他既不要魏延给他什么好处,也不怕被魏延杀死,所以他说话直来直去,严守法规,既不讨好魏延,也不迎合魏延。没想到如此一来,反倒是让魏延对贾洪多了三分敬重。

    魏延说道:『庞令君之令,是不许我过河……对吧?那么如果我不过河呢?我派点人过去……』

    贾洪看了看魏延,然后又看着河对岸残破的陕县,『将军,曹军如此作态,多半暗藏埋伏!』

    『我知道!早看出来了!』魏延伸手一指,『最近的就是在那边……山梁后面略有薄尘,对,就是那里,你看,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很明显?这必然就是伏军!伏军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现在就是到了晚脯时间了……若是见我渡河,便是绕出山来截杀,断我归路……』

    贾洪叹气,『既然如此,将军……』

    魏延盯着河对岸的陕县残骸,搓着手,就像是手皮有些发痒一般,『别唠叨!听我说完……曹军有埋伏不假,但是你看……山梁到这里河岸,这里到陕县……看出点什么了没有?』

    贾洪看了半天,『河岸到陕县距离更近些……不过这也没用,若是要攻打陕县粮仓,总是要耗费时间的,而且就算这里距离陕县较近,这一来一回也就自然会耗时更多了……不妥,不妥,将军你就……』

    『啧!你这老家伙真是!』魏延忍不住拍了贾洪肩膀一下,将其拍了一个踉跄,『你说的这个,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不进城呢?』

    『不进城?』贾洪想不明白,『不管进不进城,将军也不能过河!』

    『啊呀!跟你说不明白!』魏延嗷一嗓子,然后伸手就去抓自己的战刀。

    贾洪有些腿软,但是依旧站在魏延面前一步都不退。

    魏延抓刀在手,然后苦笑一声,连着刀鞘啪的一声砸在了贾洪手中,然后用手掌在自己脖颈上比划着,『拿着!你晚上就站在我身后!我保证,我就在舟船上,哪也不去!如果我踏足对岸一步,你就拿着刀砍我脑袋!成不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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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