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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27章配方火药决胜底牌

    壶关关隘之下。

    在短暂的相互停歇修整之后,双方又是再一次的展开了较量。

    战鼓之声轰鸣而响,城外的曹兵大阵分开,推出来一辆辆盾车。

    虽然说贾衢将关隘之外的大部分村寨都坚壁清野了,让曹军找不到现成的木板木料做盾车的材料,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壶关关隘周边都是山地,山林的深处总有树木,虽说路程远了点,但一段时间下来,曹兵中的劳役与辅兵也砍伐了不少的树木。曹军将树木略略处理,捆扎在一起,就成为粗糙的盾车或是大盾,虽说这些大盾的样式不怎样,却一样有盾防的作用。

    这种用粗木材捆扎成的粗糙盾车,除非是正面中了石弹,亦或是被火烧,否则一般的弩车都射不透,而且即便是弩车射中了,也往往会因此威力大减,对于躲藏在其后的曹军兵卒没有什么杀伤力。

    曹军跟随在盾车之后,缓缓而来,颇有些像是后世步坦合进的模式,只不过盾车不能开火而已。

    在最前面的几辆盾车之上,还特别精心打造了一番,除了多安装了两对车轮,使得原本四轮的盾车变成了八轮车,更方便推动之外,还在外层的防护上用了些心思,裹上了一层厚牛皮,上面凃上了泥,泼上了水,就算是火箭扎在上面,都烧不起来。

    当然,其他的盾车就基本上比较粗糙了。有的简直就像是将树木简单的捆扎在一起,连车轮都是装饰品,根本转都转不动,只能是由其后的兵卒抬着走……

    贾衢站在壶关关隘上,往下方望去,这样的盾车排列而来,布满了整个的交战线。比起上次曹兵大规模攻城的时候,此次不管是人数还是攻城器械,都是多了许多,看来曹兵攻城的决心不小。

    见到了如此情形,壶关关隘之上的守军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站在贾衢身边的护卫也略有一些鼻息沉重。

    贾衢下令动用投石车先远程砸一波……

    双方都有投石车,但问题是曹军看不到贾衢的投石车布置情况,但是相反关隘内可以看到曹军阵地当中投石车的摆放位置,一明一暗的情况下,曹军的投石车的损耗率显然会比壶关关隘之处的要多很多。

    贾衢这里的问题同样也是有,毕竟石弹不像是游戏当中那样无穷无尽,消耗了一枚就是少一枚,到了当下都不得不拆了城中一些条石来充当石弹,而这种带棱角的石弹,也就使得投石车的准确率再次大幅度下降。

    相反曹军这一方的投石车反倒是没那么追求准确率,反正壶关关隘这么大,只要投过去就行,不管砸中哪里都是赚的……

    因此很难说在超远程的投石车互轰上,双方到底是谁占便宜,只能说若是从战损率的角度来说,曹军损失会更大一些。

    到了中远程,在没有盾车之前,基本上就是关隘上压得曹军喘不过气来了。

    弩车和强弩的居高临下的射击,无疑对于任何集结战阵,都是一个噩梦。曹军几乎谈不上对于城头弩车的克制,只能拼损耗。没错,用人命去损耗,毕竟弩车和投石车都是一样,有一定的使用次数,用多了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边绷断了什么,到现在弩车也就剩下五六成还能正常使用,其余的不是坏了,就是正在修理。

    此外还有弩箭弩矢的损耗,双方也是很大。

    壶关关隘上还有一定的存量,而曹军这一方几乎是见底了。

    在战场的覆盖面上,几乎都是双方的箭矢弩矢,扎得到处都是……

    什么?收集起来继续用?

    不成的。

    大多数的箭矢和弩矢都是木制的,高速撞击之下,没射中人的那些箭矢弩矢木杆很多都会折断,而射中人的又因为要取箭头,多半是要先折断了再取,所以也同样用不了。从古至今只要战争一打起来,钱财哗啦啦的如同流水一般就出去了。

    同时在流淌的不仅是钱财,还有鲜血和生命。

    此时进攻壶关关隘的曹军兵卒,乐进一共押下了两千五百人正卒,三千辅兵,此外还有大量的劳役,以及周边抓捕而来的普通百姓。

    而最重要的手段,则是在阵列后方待命的两百精锐甲士……

    贾衢确实是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了,但是难免会有些大聪明。或许是这些大聪明在和山东之地的官府对抗习惯了,还没能适应和调整过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当下这些大聪明就成为了被顶在前面的炮灰。

    曹军进攻的方法,依旧还是老模式,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以辅兵和劳役推着大盾和盾车前行,在盾车的侧后方,则是跟进的轻甲善射的弓箭手,作为掩护。盾车后面就是跟着各种登城器械,从简单的云梯到登城车什么都有,而那些穿着铁甲和双层铠甲的精锐重步兵,则是隐藏阵列的最后面。

    石弹从城头呼啸而出时,无论城上城下,都是抬头看着那些石弹的飞行轨迹……

    『轰!』

    石弹砸中盾车的时候,那一个瞬间在众人感官里面就像是瞬间停滞了一下,然后就见到盾车四分五裂,惨叫声伴随着木块,木屑和碎石块一同飞起。被石头木头砸中的曹军,苦役躺倒在地上,有人满身是血的翻滚着,有的则是静悄悄的死去。

    被石弹正面击中的盾车,多数逃不了支离破碎的结果,但是大多数的石弹都没能正面击中,即便是有的石弹从地面上弹跳起来,二次或是三次才撞上了盾车也因为动能的大幅度衰减,并不能造成盾车彻底的损毁。

    投石车的命中率本身就低,再加上因为石弹改成了条石之后,更是一切全数都交给了老天爷去摇骰子。不过即便是没能砸中盾车,这些石弹在地面上翻滚跳跃,只要曹军兵卒挨到碰到,最少也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在往前一些,就进入了弩车的杀伤范围之内。

    随着弩车的咆哮,粗壮的弩枪呼啸而下。

    这一次命中率就比投石车要高很多了,基本上十发里面能中五六发……

    在命中的六发的弩枪里面,有四发是打穿打散了两个盾车,顺带伤害了一些在大盾后面的曹军兵卒,另外两弩枪则是将一辆盾车的盾防打塌,露出了一个大缺口,失去了遮掩的效果。

    不过城头上的弩车白嫖阶段也就如此了,因为曹军疯狂的往前,很快就进入了最后的短程弓箭的射程之中,双方的弓箭手开始相互打招呼。伴随着双方不同口音,但是相同语气的简短问候,双方箭矢交错而过,尖锐的呼啸声中高高飞起,然后便是掉头而下。

    箭矢相互制式是相差不多,但是给双方造成的效果却不尽相同。

    壶关关隘上虽然很多的城垛在初期相互石弹互砸的过程当中损毁了,但是毕竟还有很多是完好的,而且即便是损毁的城垛也不是弓弩能够洞穿的,因此在壶关关隘上的贾衢一方的兵卒,只需要及时躲避在城垛后面,就可豁免大部分的伤害了,而曹军一方的弓箭手,大多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虽然有盾车作为防护,可是盾车和城墙墙体是有一定高度差的,而这高度差就注定了只有一小部分距离盾车比较近的弓箭手可以得到庇护,远一些的弓箭手就算是躲到了盾车的后方,也依旧是暴露在外的,于是在双方交互箭矢弩矢的问候之后,便是响起了一串的惨叫声。

    尤其是那些推盾抬盾的劳役,就更惨了。身上连个甲片都没有,完全就是真皮真肉和箭矢弩矢对抗,而且成片的箭矢落下的时候,他们连躲藏到盾车后面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箭矢弩矢落下,贯穿自己的身躯。有些倒霉的,身上还中了七、八只箭,直接被钉在了盾车上。

    十几面失去劳役推行的粗木大盾,无力地歪倒在地,可是很快又有一批劳役被驱赶上来,在箭雨之中扶起了那些大盾。

    在战争之中,这些人的性命,甚至还没有几块木头拼凑起来的大盾重要。

    乐进的将军令旗己经移到了离壶关关隘城门八九百步的地方。

    这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距离,若是投石车准头稍微好一些,说不得都可以命中了。只可惜壶关早期的小风阻的圆形石弹基本上告罄,现在用的条石重量的威力虽说不减,但是准确度和射程就已经是大大降低了……

    但怎么说,还是有风险的,不过乐进不以为意。

    他甚至希望守城的贾衢能够派人前来偷袭他,这样能让他抓住一些机会,而不是像当下这样,几乎是拿血肉去拼壶关关隘的损耗。

    没错,就是用血肉去换,而且还不一定能换得动。

    天边有些乌云,略有略无的漂浮着,可是寒风却一直都有,不大不小的吹着。

    之前还能吃些杂粮饼子,可是……

    乐进脸上就像是挂满了冰雪,冷酷得一塌糊涂。

    在他身旁,几个鼓手将战鼓敲得惊天动地,可是乐进的心却没有因此就激情澎湃。

    壶关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坚固,难攻。

    壶关关隘外墙上的青砖被石弹轰碎脱落了不少,可是裸露出来在青砖之下的,却根本不是黄土。

    乐进之前派遣了人,想要在被砸落了青砖外层的墙体上开挖洞口,结果根本就挖不进去。根据兵卒回报,虽然说壶关关隘的外层青砖脱落了,但是里面还有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似石非石,还有些铁条贯穿其中……

    他娘的谁听说挖城墙还要锯铁条的?!

    乐进知道,那些就是之前在潼关的奸细传回来的骠骑新筑城墙的奥秘,可乐进没想到的是,这新筑的墙体不仅是在潼关有,竟然在壶关也有!

    早知道……

    早知道也没用,该来还是要来!

    看着前方的战况,在乐进边上的军侯嘀咕道:『这壶关的弓弩实在是太犀利了……恐怕我军伤亡不小……』

    乐进默然。

    乐进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在木盾后方的精锐兵卒甲士之中。

    当然,乐进也不指望这五百精锐甲士就能一举将壶关关隘攻克,但是掩护其中的火药埋在壶关城下,应该不成问题罢?

    现在,必须再等一下。

    拿人命在熬一下。

    等壶关的火油或是金汁什么的用掉之后……

    见到死的人多了,一切都会麻木起来。

    木盾车继续向前,以十辆曹军兵卒精心打造的盾车为主,在大盾车的侧旁身后,便是曹军兵卒用粗大木材捆扎成的简陋大盾,密密层层的,遮掩着身后之人推得离城墙越来越近。

    那些无甲的劳役炮灰,则是在后方曹军督战队的喝令下,摇摇晃晃像是活死人一样,从后方赶上来,手中提着各种工具……

    说这些人怕死罢,在面对如此惨烈的情形,依旧硬着头皮往上冲,说这些人不怕死么,但是一受到什么损伤,又都嗷嗷叫着往外跑。

    『火油,金汁准备!』

    贾衢有条不紊的发出号令。贾衢认为这些盾车和木盾的威胁性很大,只有将这些盾车都毁了,才可以让它们身后的曹军兵卒无处躲藏,成为一个个活动的靶子。

    在城墙上,有一整排熬煮金汁的大釜,弥漫出来的味道笼罩在整个的城头,使得周边的兵卒都已经失去了嗅觉。

    火油可以用来对付人,但是主要还是为了烧毁攻城器械,而金汁则是完全针对于人的了。

    金汁的威力,比一般的滚水要大得多,因为金汁是粘稠的。滚水沾上了,甩一下就掉了,说不得只是红肿些水泡什么的,但是金汁么,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更关键是还附加额外的魔法攻击效用……

    人类无疑是聪明的,尤其是在对付人类自身上,更是愿意花心思去琢磨。只有人类才最懂得人类的弱点,从古代的战争城头上倒金汁,到后世往海里投毒,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消灭人类自身。

    用来吊着金汁大釜的,是一个活动的横杆,可以推动横杆在一定范围之内活动,然后看那边云梯搭上来了,人最多,便是可以将那个大釜挪过去,然后一拉绑在大釜上的绳索,便是哗啦一声『倾囊相授』。

    当然也可以用人工长勺倾倒,但是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显然就不如移动横杆,将整个大釜倾倒的场面壮观了。

    而金汁的威力,则是相当可怕的,即便是有曹军兵卒反应快一些,用盾牌遮挡,但是只要是裸露的皮肤稍微沾染上一些,处理不及时,就会在这个年代形成无法救治的溃烂,直至死亡。除非是在沾染上之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立刻处理伤处,将整片烫伤的部位直接削去,才进行有效的清理和包扎,否则一旦毒素侵蚀到了体内,基本上就是等死。

    乐进站在后方高台上,看着城墙那边的战情,从壶关守军发射石弹到,他都看在眼里,有些飞得远的石弹,甚至蹦跶着落在他脚下的高台前方不远处。

    兵卒劳役一个个的死去,被火油点燃的木盾车云车成为了巨大的火炬。

    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焦香味和激素的分泌,交错在一起。

    『将主……』在乐进身边的心腹不由得有些心软,『要不要重整一下队列……』

    乐进摇了摇头,『继续,擂鼓!』

    战鼓再次轰鸣起来,鼓动着残存的勇气。

    曹军再次推动着剩余的大盾车,继续向前,而城头上的金汁和火油也在一波波的进攻当中消耗得七七八八……

    『便是此刻!』乐进振臂而呼,『甲兵速速上前,掩护填埋火药!』

    一直都在后线陈列的精锐甲兵,此时此刻终于是动了起来,在大盾之下,掩护着背着火药的曹军兵卒穿过战场,直奔城下!

    乐进紧紧的攥紧了拳头,瞪圆了眼睛。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是沙场的老将,不仅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也同样不把旁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可是在此时此刻,乐进就像是第一次上战场一样,就只听见自己胸膛之内的碰碰心跳和战鼓声混杂在一处。

    快冲过去了!

    壶关关隘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队精锐甲士,箭矢呼啸而下。

    不少精锐甲士被射中,可是并没有形成多少伤害。

    两层重甲在中远距离,对于弓箭来说,确实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投石车和弩车的弹药也消耗的七七八八,零星的一两根弩枪,即便是带走一两名的精锐甲士,也无法阻挡其余甲士的行进。

    金汁用完了存量,即便是还有,熬煮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现拉肯定是来不及的。

    而火油对大型的攻城器械很是有效,但是面对小型且移动速度较快的精锐甲士,就往往无法形成有效的杀伤。

    被火油泼中的甲士便是往后一撤,在沙土里面滚上一圈,只要不沾染上明火,下去一脱盔甲就完事了。

    眼见着精锐甲士护送着火药兵冲进了壶关关隘的城门洞下,乐进便是忍不住振臂而呼,下令中军立刻集结待命,而他也立刻下了高台,在护卫的帮助之下穿上了第二层的外甲。

    乐进觉得,只要是火药能轰开壶关关隘的城门,他自然就有了机会直接攻进去抢下壶关!

第3028章不得已之中不得已(加更)

    乐进很是激动。

    因为他终于要将火药用在战阵之中,或许将是曹军方面在运用火药的第一人!

    山东之处的人,终于是意识到了这个天下,并非他们永远是老大。尤其是在骠骑大将军斐潜研发出了火药之后,更是让以坞堡为体系的大小地主阶级都感觉到了恐惧。

    原本这些大小地主阶级毕生的追求,就是建造出一个安稳的乌龟壳,然后一家老小可以像是土皇帝一样缩在乌龟壳里面,世世代代的趴在周边的底层百姓身上吸血,所以这些大小地主希望的就是小农经济的万世之法。

    『祖宗之法不可易啊!』

    可惜火药的轰鸣声,炸开了这些人的乌龟壳,打碎了山东这些地主阶级的美梦,使得他们直面小冰河的寒风,真切的感觉到了刀锋悬挂在了他们自己的头颅之上。

    因此,在对待火药的问题上,这些大小地主阶级的态度就非常的微妙起来……

    乐进的精锐甲士,护送着火药,抓住了壶关关隘的疲惫期,冲进了壶关关隘的城门洞内。

    很显然,乐进想要将当年斐潜用火药破阳城的戏码,再一次重新演绎一番。

    乐进期待着,激动得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他紧紧的盯着壶关关隘的城门门洞,看到他手下的人冲了进去,然后又冲了出来,往门洞两侧躲藏着……

    『噗碌……』

    壶关关隘城门洞内,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屁响,然后冒出了一股浓黑的烟,扬起了绚丽的火光,让城上城下的人几乎都呆滞了。

    乐进晃了晃脑袋,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

    就这?

    那震天的轰鸣呢?

    那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的威力呢?

    就……

    这……

    壶关城头上的贾衢也是吓了一跳,然后见到此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而壶关城墙上的守军也跟着一同欢笑起来,就像是曹军给贾衢等人献上了一部令人捧腹的喜剧一样。

    面对『喜剧演员』,似乎就可以宽容一些。那些乐进精锐和护送火药的兵卒见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竟然在城下呆立了片刻,都没有收到城头上的攻击,因为城头上的守军都笑得手抖,就算是张弓都没准头。

    贾衢料想过乐进等人会动用火药,但是贾衢没有想到乐进等人的火药质量是这么的差!

    竟然连有效的爆破都做不到!

    这还能算是火药?

    在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欢乐的同时,贾衢也明白这一次豁免了火药的爆破,下一次未必就能免除伤害,便是再次下令让人准备条石沙土,检查城门洞以及其他相对薄弱的环节封堵情况。

    而相比较贾衢的有条不紊,乐进几乎出离了愤怒。

    乐进他抓住连滚带爬退下来的火药兵卒,将其几乎是拎离了地面,『怎么肥四?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乐进明明记得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曹操拿出火药来的时候,那些被蹦飞的石条,那被炸垮的模拟城门洞……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只是一个屁响?!

    可惜曹军当中的火药兵卒并不能给与乐进什么答案,因为连火药兵都懵懵懂懂。

    他所有的行为都按照之前的要求和标准来做的,为什么呢?之前不是这样的,火药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关中原版,但是也不是像个屁啊……

    乐进血红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火药兵卒,见其吭吭唧唧的说不出话来,便是直接双手一推,将火药兵卒摔在了地上,然后抽出战刀,一刀枭首。

    火药像个屁,总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的,但总不应该是他乐进来承担罢?!

    『还有多少火药?!』乐进大喝,『查!立刻清查!检查火药情况!』

    很快,心腹护卫就带着略有些诡异和扭曲的表情回来了,低声在乐进耳边禀报道:『将主……火药……受潮了……表面是干的,但是底下的……而且,似乎这……和之前……略有不同……』

    乐进目光一凝,就觉得脑袋之中嗡嗡作响,似乎战场上的一切声音都大了数倍,直灌入了耳中,使得他头晕目眩,颇有些难受。

    『马军侯何在?!』乐进晃了晃脑袋,转头大喝。

    之前是乐进派遣马军侯前往羊肠坂道去接应护送辎重运粮队,而在辎重运粮队当中就有这一次使用的火药!

    『马军侯……马军侯在那边……』有曹军兵卒抬起手臂,颤抖着指着壶关关隘的城下。

    乐进转头望去,就在城下不不远处的一处倒塌的云梯之侧,马军侯瘫坐在那里,头脸和胸口上都是将近干涸的血迹,显然早已死去。

    乐进忽然感觉到了一丝透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发稍。

    ……

    ……

    今年以来在豫州一带的秋获,整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

    虽然说朝廷高层略有纷争搅动,但是对于普通的百姓民众来说,还是最为注重一日之食。随着初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不少豫州普通百姓也终究是缓了一口气,可以名正言顺的歇上两天的冬闲。

    冬闲,几乎是所有农耕为主的普通民夫,一年到头仅有的一段悠闲快乐的时光了,除了有些冷。但是冬闲,并不是真的闲,而仅仅是不用天天去地里耕作了而已。不少民夫已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要将自己家中的漏风的草棚茅屋修缮一下,亦或是修订些房前屋后的篱笆什么的……

    生活在豫州一带,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比起徐州青州来说,还多少有些活下去的盼头。

    在乱世之中,人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一份过往的阴影。

    各个方面的局势都不明朗,诸侯之间相互倾轧,再加上大汉本身生产力就不能算是有多么好,民间的这些即便是想要踏踏实实简简单单种地的民夫,也往往会被突如其来的战乱所打断,崩坏,就算是一年辛勤的耕作,种出来的庄禾也未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或是人被杀,或是粮食被抢,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想必孔老夫子若是再次看到当下的情形,少不得又要感慨一声『道德崩坏』什么的,但没有什么人会从生下来就选择拿着刀去抢别人,尤其是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往往都是踏踏实实活不下去了,自己辛勤的付出只能是一年年的梦想破灭,希望落空,饿着肚皮又失去了全部的希望,可不就是只剩下了走向了混沌混乱的方向么?

    坞堡最开始出现,原本是这些普通百姓的一种本能的需求。谁也不想要自己辛劳付出,结果被人随便的掠夺而走,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坞堡从保护者的角色就渐渐地变成了系在了普通百姓脚上的镣铐……

    『铛,铛铛……』

    铜锣声刺耳的响起。

    『都站好了!』

    『站好!聆听县令大人训话!』

    一排的官府小吏,大谁何站着,或着葛布衣袍,或穿简陋皮甲。

    不多时,一行人走了上来。

    『大家伙都听着啊,如今大汉社稷困顿,急需众人支持!』一名正气凌然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锦袍,朗声而道,『所有人都身为大汉之民,理应急朝堂所急,想官府所想,为大汉长治久安回归一统贡献全部的力量!』

    台上锦衣声音朗朗,义正辞严。

    台下相互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但是不管是台上还是在台下,声音都是那么的嘈杂和刺耳。

    『这什么意思?』

    『反正定然又是要钱要粮,就换个说辞罢了……』

    『就是,苦活累活脏活都是我们去,然后出了问题都是我们大谁何没做好,不是罚就是打,反倒是这些鸟人一点事都没有……』

    『闭嘴!』

    『你想死啊?这话能说么……』

    ……

    ……

    夜色降临了许县。

    灰暗的颜色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荀恽提着一杆灯笼,在回廊之中前行。

    夜色之中,所有的景象都和百日之间的不同。

    有光必然有影,光在近处,而影子却蔓延得很远。近处的物体在光照之下,安分守己,正正经经,而其影子却在远处张牙舞爪,肆意狂欢。

    荀恽往前而走,似乎是踩踏在了灯笼的光辉之中,又像是要走进了黑暗之内。

    这个时刻,这个世间的所有的物品,包括日间内寻常的房屋,石头,木柱,都像是分不清什么才是其真实的相貌,原本的模样。

    荀恽抬头望去,正堂之内,灯火阑珊。

    荀彧正坐在厅堂之内,身边依旧是成堆的书简行文,似乎从荀恽的记忆里面,就没有减少过。

    『父亲大人……』荀恽将灯笼插架在一旁,然后上前,撩起衣袍前襟跪拜,『孩儿请安……父亲大人可是安好……』

    『哦。安。』荀彧只是抬眼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你母亲那边去过了么?』

    『去过了。』荀恽回话。

    荀彧嗯了一声,依旧在批复行文。过了片刻才注意到荀恽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在晨昏定省之后告辞,而是依旧在原地跪着,便是略微皱了皱眉头,『恽儿,还有何事?』

    荀恽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叩首,『父亲大人……如今城中都在传言……』

    『说些什么?』荀彧放下了手中行文。

    『说是……』荀恽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低声说道,『说父亲大人……贪图权柄富贵,枉顾社稷伦常,更是荼毒百姓,肆意收刮……说当下征调钱粮令,是父亲大人于朝堂之上一手推动,更是不顾民意怨腾,处罚了好些忠良……』

    荀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荀恽,『伱觉得如何?』

    荀恽抬起头,目光莹莹闪动,『我相信父亲大人不是这种人!』

    『那种人?』荀彧问道。

    『父亲大人绝对不是不顾国家社稷,百姓死活之人!』荀恽朗声说道。

    荀彧沉默了一会儿,『征调钱粮令……确实是某签发的……』

    『什么?!』荀恽虽说心中不免早有猜想,但是听到荀彧亲口这么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父亲大人,百姓……百姓才刚刚有些积蓄,而且……而且这几年来收成都不怎么好,今年才算是好些……现在又是寒冬将至,再征调钱粮……这,这这……』

    荀彧静静地看着荀恽,直至其从纷乱的情绪当中稍微冷静了一些下来之后才说道:『事情总该有人做。』

    『可……可是……』荀恽依旧不能理解,『难道事情就没有其他解决方式么?』

    『其他方式……』荀彧忽然笑了笑,『也不是没有……』

    『那……』荀恽看着荀彧,『那为什么不用?』

    荀彧也看着荀恽,『你也可以想一想……为什么不用?』

    ……

    ……

    夜色越发的深沉。

    满宠带着一行人,行走在大街之中。周边的甲士举着火把,铁甲粼粼作响。

    周边宛如死一般的寂静。

    光影晃动之下,一行人在一户院落之前站定。

    满宠仰起头,『前去叫门。』

    深夜之中,咣咣咣的砸门声很是刺耳。

    没有人回应。

    砸门的甲士回头看着满宠。

    满宠依旧站在火把前方,照亮了他的后背,却没人能够看清他的脸。

    甲士继续叫门。

    过了片刻之后,门内便是有人回应,门才下了门闩开了一条缝,甲士就很不耐烦的直接撞了进去,将开门的奴仆直接撞倒在地。

    奴仆撞得一脸的鼻血,却也不敢吱声,只是将脑袋埋在地面上,看着一双双皮靴或是战靴从眼前晃动而过……

    『王叔治……』满宠走到了堂前,看着王脩,『丞相待汝薄乎?』

    王脩沉声说道:『正因丞相待某甚厚,故不忍见丞相错行劣策……』

    『错行劣策?』满宠哑然,『那么敢问叔治,何者方为良策?』

    『民心!』王脩毫不迟疑的说道,『唯有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是也!』

    满宠沉默了一会儿,『请问,何为民?』

    『自是天下芸芸众生!』王脩回答道。

    满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即便是与丞相意有相左,何不直谏于丞相,何必惊动陛下,直呈丹阶之前?』

    『在下若是谏言于丞相,请丞相善待百姓,减免钱粮赋税,恢复民生,减兵卒,增桑耕……』王脩看着满宠说道,『丞相可会答应?』

    『或许。』满宠毫不迟疑的说道。

    王脩哈哈大笑,『或许!果然不愧是满伯宁!』

    『若是不加征赋税,兵卒所用何来?』满宠没理会王脩的讽刺之意,『天下欲行一统,绝非纸上谈兵便可!』

    『可取豪强之财!』王脩声音不大,却宛如石破天惊一般,『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丞相初定之时,曾令收田租亩粟四升,户出绢二匹、绵二斤而已,他不得擅兴发!天下闻之甚幸之!而今却是如何?征庸调赋,劫掠民财,一而再,再而三,尤自不足,何来民心?民心何在?』

    『丞相于大乱之后,鉴于民人分散,土业无主,皆为公田,以资养民……』满宠眉眼一跳,沉声说道,『此策莫非叔治就忘了不成?』

    满宠倒也没有说错。

    这确实也是曹操在之前推行过的利民良策。虽然说曹操最为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和豪强争抢归附的民夫,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保持相当数量的公田,避免了土地过度的兼并。

    其实公田历代都有,但主要问题是如何将公田利用起来……

    『确实如是,此乃善政也……』王脩并没有一味的否认曹操在这些方面上的举措,但是他看着满宠说道,『然又今如何?得田利者何人也?民乎,豪强乎?已然如是,丞相知之乎?丞相不知乎?』

    满宠沉默。

    这个问题,确实是不怎么好回答。

    其实早在曹操之前,大汉就曾经施行过『假田』制度,也就是借田于无地贫民,收租与其他自耕农应当大抵相当。但事实情况就是豪强与基层小吏勾结,导致这些田地大部分处于豪强控制中,成为了剥削贫民的工具。

    曹操推行的利民制度也是一样,在初期的时候尚可,越是到后面,越是到基层便越是变味,就像是后世米帝大学里面领取贫困低息免息贷款的很多是些关系户,而真正需求这些的贫苦大学生,反而往往受限于这个或是那个条件,就是不能领。

    半响之后,满宠点了点头说道:『未曾想叔治……叔治此言,确实有其理,不过也谬之甚也。』

    『何谬之有?』王脩问道。

    『如今天下大势如此,直当以顺应而为,形势所迫……』

    满宠没有说完,就被王脩大笑所打断,『好一个“形势所迫”!今日不得已,明日情所迫,后又是如何?日日不得已,年年情所迫!豪强日日不得已,高台宴歌舞,百姓年年情所迫,贫孤伶仃苦!』

    满宠吸了一口气,『若是往常之时,或可……然今纷争当前,不容有二……叔治兄,汝此等之言……可有想过后路?』

    王脩沉默了下来,半响之后才哑声说道:『愧天下或是愧子孙……某宁可愧于子孙……』

    『既如此……』满宠点了点头,然后向后招了招手,令人奉上短匕、毒酒和白绫,『宠亦不愿以叔治于囹圄之中受辱……叔治兄可自决之。』

    王脩身形晃动了几下,然后站住,惨笑了几声,『也罢!也罢!不如休去,不如……休去……』

    满宠沉默着,看着王脩取了毒酒,颠颠着往后院而去。

    明月当空,但过了不久,便是一片墨黑色的云层袭来,将月掩去,再也没有露出头来……

    中秋节快乐!

    身体健康!

    阖家团圆!

    万事顺利!

第3029章说圣母谁才是圣母

    『王叔治死了?』

    『听闻是病死了。』

    『病死的?』问的人笑,冷笑。

    『病死的。』回答的人也是笑,苦笑。

    然后两个人一同摇头,惨笑。

    再齐齐叹息一声,『国事多艰啊……』

    王脩是个好人。

    或者说,在汉代,人们更习惯称之为『君子』。

    这个『君子』不是后世的贬义词,而是真正的褒奖。

    当年曹操攻破了邺城之后,清查袁绍之下各个官吏的财产的时候,唯独只有王脩家中一贫如洗,不仅是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就连普通的粮食也仅仅是不到十斛,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书卷。知道此事的曹操都不由得赞叹王脩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君子。

    当时袁绍之下,绝大部分的官吏都贪财,而王脩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依旧能够坚持清贫,不取不义之财,而且王脩不光是自己这么做,他也厌恶其他人去贪财……

    结果因此就惹下了祸事,『病死了』。

    暴毙。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轻者星星星,重者就暴毙了。

    王脩的职务,是司金中郎将。常常要和冶金制铁在一起,所以有了疫病不也是很正常么?

    司金中郎不是盗墓生意的衍生职位。

    虽然说这个岗位也是曹操新设的岗位,就像是『摸金校尉』与『发丘中郎将』一样。

    曹操是三国里面的盗墓大头目,但是实际上盗墓这个生意,其实并不是曹操首创。至少在曹操之前,董卓就已经大规模的挖开了许多王公皇帝的坟墓,甚至连汉灵帝的坟墓,也没有丝毫顾忌的下手挖盗。

    袁绍也同样干过盗墓的事情,当时袁绍之下『士卒横暴,掘发丘陇』,乃至『道路暴骨』,或许是后期冀州士族由爱转恨的一个因素,毕竟在冀州之地,大部分的墓地定然都是冀州大族的,这都挖冀州人祖坟了,还指望冀州人能够永远忠诚?

    盗墓这个事情,和汉代忠孝理念相违背,虽然可能获取一些金钱,但是有很大的后遗症,这个道理基本上谁都懂。

    但是如果没钱,是让当下兵卒拿不到兵饷哗变,还是说先挖个坟墓,短期获益长期受损?

    王脩之死,就是如此。

    他的职位和发丘略有关联,但是其实更多还是偏向于盐铁,特别是冶金制铁这一方面。但是他的死,就像是发丘一样,是只顾眼前的苟且和妥协。

    眼前是什么?

    曹操大军在外,军中粮草供应不能断。

    而这个时候王脩找到一批贪腐之人的罪证,要将这些贪腐之人抓捕起来,绳之于法,尤其是表示要让曹操停下征调粮草农夫的命令,让百姓能够得到修整……

    在这个问题,王脩的做法有错么?

    为民请命,难道不应该么?百姓难道还不够苦么?为什么就不能体恤一下百姓呢?从这个立场出发,王脩非常正确,一点错都没有。

    但是实际上,王脩也错了,他的错,是在不会妥协,错在不明事理……

    这是满宠对其的判断,但若是王脩妥协了,明事理了,那么王脩还能是王脩么?

    满宠不能肯定,但是满宠肯定一点,如果说让王脩不管不顾的将事情闹大,导致豫州冀州后方不稳,那么曹操在前线就必定不能安定于战事!

    所以后方必须稳定,后方必须万事太平,后方必须一切平静!

    其实满宠不知道王脩做的事情是对的还是错的么?

    可偏偏王脩认死理怎么办?

    只能『暴毙』。

    『伯宁啊……』

    刘晔微微叹息着说道,『此事……是否太急了?若是将王叔治下狱……』

    『不妥。』满宠摇头说道,『昔日孔文举于狱中之时,沸沸扬扬郡县不宁,莫非子扬都忘了?』

    『这……』刘晔自然也想起当年孔融入狱的时候,在监狱之外的『盛况』,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不能关押,不能抓捕,甚至不能将事情闹大,再加上王脩又是死脑筋,最为关键的王脩还将这个事情给捅出去了……

    这才是王脩最终必死的原因。

    可王脩做的事情有错么?

    贪腐之人,难道不应该接受惩罚?

    扰民伤财之举,难道不应该被制止?

    就像是『发丘』一样,难道不应该是不道德,不可为之的么?

    正确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做,反而是错误的事情不能被阻止呢?

    王脩不明白,刘晔也说不清,满宠更是无法让王脩同意放弃深究的计划,只能是在肉体上制止。

    『若是任由王叔治施为……事情太大了……届时无法收场。』满宠说道,叹息了一声,『国事多艰,我劝说过王叔治,然……唯有如此。』

    『国事多艰?』刘晔嗤笑了一声。

    满宠一脸严肃的说道:『确实如此。主公西进,而太行之艰辛,关中之平稳……足见骠骑之所能,今大汉天下,国势难为,定不可此时再起波澜,多生事端。』

    说心里话,满宠确实是有些担忧。他算到了前线的战斗未必能够像是宣传所说的那么顺利,但是上党壶关的坚挺,长安三辅的平静,还是有些让满宠十分的忧虑。

    按照道理来说,曹操有大汉天子在手,堂堂大义之下,应该是摧枯拉朽一般,就像是当年讨伐袁术一样,虽然袁术势大,但是真打起来之后,百姓便是争相投曹。

    可是在关中,这似乎成为了一种泡影,在关中的百姓似乎没人在乎曹操,也没有人在乎什么天子,这些百姓更在乎的是骠骑大将军斐潜。

    这……

    这就很尴尬。

    曹操如今征讨关中,或多或少也有这方面的忧虑,如果放任这样的情况下去,只怕是山东的架子没搭起来,关中已经失去了对于大汉的敬重了。到那个时候,想要再征讨斐潜,或许就不是征讨谋逆,而是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斗争了。

    『代汉当涂高,这话……』刘晔微微一叹,『当涂高……如今这长安之地,岂不是当……』

    『子扬!』满宠瞪着刘晔,『你要疯了么?!』

    刘晔被满宠喝断,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在情绪激荡之下失态了,便是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之后,站起身来,『也罢,我去替王叔治收敛后事……』

    满宠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封书信,『此乃我写给叔治致歉之信……子扬替我焚于墓前罢。其有罪,若是平时,当不至死。某有愧与他,就不去祭拜了。』

    『你……』刘晔摇摇头,伸手接过书信,塞在了袖子里,『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

    『天下辛苦之人,仅王叔治一人乎?』满宠沉声说道,『若东西可定,天下可平!莫说舍王叔治一人,便是某之性命,亦可付之!岂可因小而失大!』

    刘晔摆摆手,『算了,此事……不必说了……』

    ……

    ……

    『哈哈,王叔治果然死了!』钟演笑得见牙不见眼,『叫他多管闲事!』

    钟繇皱眉说道:『不得招摇!』

    钟演毫不在意的挥了挥袖子,就像是扫去了桌案上的尘灰,『此地皆心腹之辈,何必如此拘谨?』

    钟繇依旧皱着眉头,『钟仲常!』

    『是,是……』钟演坐得正了一些。

    钟繇瞄了钟演一眼,『此事与钟氏无关!休要在论!明白与否?!』

    『是,是……』钟演拱了拱手,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颍川钟氏,可是一大帮子人。

    颍川钟氏善刑律著称,早在西汉时期钟元就官至尚书令领廷尉,成为全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的长官。东汉时期,钟皓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朝中多次征召他做官,他都拒绝了。钟皓因德行高尚、学识渊博,与陈寔、荀淑、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为当时士大夫所倾慕。钟皓的两个儿子钟迪、钟敷因桓灵之世的『党锢之祸』而终身不仕。到了钟繇这一代,终于是得任高位……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颍川钟氏可谓是真正的『精英世家』。

    片刻之后,钟演忽然有些感慨的说道:『想当初,天子初至许县之时,县衙小破,宫殿无一,兖州不平,南北强敌,真是……』

    钟繇瞄了一眼钟演,『为何如此感慨?』

    钟演笑了笑说道:『我是想到钟氏不易。天子不易,我等亦是不易啊……』

    钟繇嗯了一声,似乎也是追忆了一些什么事情,眼神略有一些恍惚。

    钟氏,是颍川高门。

    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的士族体系当中,钟氏最多只能称之为士族,还摸不到世家的门槛。

    豪族,或是豪右,就像是早期的河内司马家,其实就是土地主黑老大,到了司马儁这一代开始才念书变成知识分子。

    士族就是数代之中有千石或是两千石***的家族,而世家除了有三公之类的***之外,还需要有经学传家的高级知识分子,未必是多高的官,但肯定是要有许多硕儒。这个是简单的概括,实际情况要复杂许多。事实上只是普通的豪强家族,很少是和后两者重叠的。毕竟豪右豪族格调太低,就像是后世的暴发户,一般来说后两者不乐意带他们玩。

    颍川之中,若说四大家族什么的,荀陈无疑都是排在前面,而后面的钟氏,常常就是吊车尾的位置,反正怎么样都是不会排到前面去。

    当年颍川士族搞事情的时候,出头的就是陈李两家,然后荀氏和钟氏也被牵连。钟繇他爹就因此一辈子无法出仕,若不是钟繇当下混得还算是不错,钟氏差一点就因此掉了逼格。

    想想看,一个大家族里面若是断了两代人都无法当官,昔日关系网,人情逐渐淡漠,钟氏就有可能从此被排出颍川四大,由新的家族顶替上来……

    这种渐渐而来的惶恐,无形之中弥漫的压力,对于一个家族的继承人而言,是多么的可怕!

    所以在颍川之中,就因为党锢事件,分出了两个派别。

    一批比较癫狂积极,推崇霸道,不再重视汉室的权威,认为可以将其颠覆。另一批比较保守温和,推崇王道,认为汉室可以挽救,盛世可以再造。

    这很正常,押宝么,谁不会啊?

    于是颍川士族一部分跟了袁绍,他们为了把袁绍扶起来,当即就带着袁绍去了一趟大宝剑,和冀州士族搞联欢,使得韩馥顿时就尿分叉了,断了小蓝片,纵然不甘心也只能灰溜溜滚下台去。

    而颍川的另外一部分,自然就是以荀彧为首的人押在了曹操身上,在曹操迎天子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新高潮。

    虽然说钟繇的年岁比荀彧大,但是身份上却只能是荀彧的小老弟。后来曹操干掉了袁绍,剩下的原本辅助袁绍的汝颖士人也大部分改换门庭。

    那些小部分之前要推翻腐朽大汉的,又跑去压斐潜了……

    当下的局势之中,可以这么说,大部分

    愿意坚持汉室系统的,觉得汉家只是过了一半,当如谶纬之中所言的一样有九百年寿命的颍川士族子弟,在曹操麾下。而觉得大汉气数将尽,要改朝换代的颍川子弟,则是到了斐潜那边。

    在曹操之下的颍川士族,一开始都很和谐,只不过随着曹老板发现自己有些被颍川士族架空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抽桥板了。

    曹操开始侧重于使用寒门子弟,也倾向于用冀州,或是其他什么州郡的人,不再一味的用颍川人了,这就渐渐地和颍川人士产生了根本的矛盾。

    在曹操阵营里,军政分别被两拨人把持。部队的军权以沛谯人为主,捏在诸夏侯曹氏手中,辅以外姓将领。曹操的亲卫军,也是沛谯人为主。在民生政治经济建设则被汝颍人把持,政府中枢以荀彧为核心,汝颖人遍布朝廷及各地方。

    但是也有例外。

    比如钟繇。

    历史上钟繇曾经担任过长安都督,司隶校尉,而在那个时候,钟繇对于曹操的态度,是非常暧昧的……至少在袁绍和曹操相争的那个期间,钟繇心中有长草过。因为曹操当时在官渡的窘迫之时,钟繇作为司隶校尉,和西凉关系还在蜜月期,也就仅仅是给曹操送了两千战马,却没有给任何战力。同时袁绍分兵进军攻打曹操,也偏偏绕过,或者说根本不担忧侧翼会被司隶校尉钟繇偷袭……

    现在,曹操和斐潜相争了……

    钟繇不反对王党,但也不忠心于天子,有野心,但是也愿意臣服,简单来说,当所有人都押注下去,并且为之努力的时候,钟繇从始至终都在摇摇晃晃,坐在墙头……

    钟繇将桌案上写好的一封奏章拿给了钟演,『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

    钟演展开,哦吟诵读,『……书有云,“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此言尧当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审问于下民之有辞者也。若今蔽狱之时,讯问三槐九棘,群吏万民,使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其黥、劓、左趾、宫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嗯?兄长此表,可是欲再提免死而肉之事?』

    钟繇点了点头,『恰有王叔治之死,可以之为引……』

    钟演想了想,忽然叫了起来,『妙啊!』

    ……

    ……

    『妙啊!』

    天子刘协一拍桌案,『种爱卿果然是忠心社稷,忧国忧民!』

    王脩死了,让天子十分的愤怒。

    这王脩前脚将举报表章递送到了天子面前,后脚就『暴毙』了,便是个傻子都能知道其中有问题。可偏偏天子刘协就必须当这样的一个傻子!

    天子究竟是什么?

    说是天子,难道就真的是天之子了?

    这一点,刘协从登上宝座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一直都在疑惑,也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一开始的时候刘协还是相信这一套的,至少在他和斐潜大谈五德始终论的时候,刘协还是相信他是天之子的,有着大气运的……

    可是慢慢的,刘协就明白了,他不是天之子。

    老天爷既没有在他得到发臭牛骨的时候劈死那个狂妄的小兵,也没有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天将神兵将他救于水火,所以刘协知道如果仅仅是依靠天地的名义,是吓唬不了人的,至少不能让他周边的这些臣子们感觉到什么敬畏,也不可能提升这些家伙的忠诚。

    耕田也同样提升不了……

    这一点,刘协也很无奈。

    他也曾经发狠要去努力耕作,表示天子的农桑表率,可是在他咬紧了牙,苦苦的耕作了一季庄禾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就因此得到了来自于民间的支持力量。

    刘协他距离普通百姓太远

    了。即便是刘协很努力的弯下腰来,努力的接触地面,在耕田之中劳作,但是依旧没有用,他接触不到其他的百姓,而那些各个郡县的三老什么的,表面上是代表了郡县的百姓,但是实际上只是代表了三老自己。

    所以到头来,刘协只是感动了自己,却成为了旁人的笑柄……

    所幸,刘协的劳作,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作用的,王脩送来了减免百姓赋税,减轻征调的表章。

    只可惜还没等这个作用完全发挥出来,没等刘协想好要怎么做,这条路就被掐死了。

    『此方为天子之所持正也!』

    刘协抚摸着钟繇的奏章,感觉自己终于是明白了自己努力的方向,找到了天子存在的意义,『“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妙也,妙也!“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哈哈,妙啊,妙啊!』

    刘协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当中回荡着。骤然一听,就像是刘协在笑,而大殿之中的其他栋梁墙壁,也在跟着笑,却不知道是在附和,亦或是在嘲笑……

第3030章放手一搏再次一搏

    『免死……』钟繇目视天空,悠悠然的说道,『此事议之久矣……』

    钟繇坐着,手放在了膝盖上,眼神之中泛起一些回忆的颜色。

    人类建立国家以来,死刑无疑就是国家意志,国家暴力的最高表现。

    而关于是否应有死刑,其实华夏研讨的时间比国外要早千年。

    至少在历史上的魏晋时期,就对于死刑是否要改成肉刑的讨论,大规模的争辩至少有四次。

    钟繇无疑就是在这四次的大辩论当中,充当了相当重要的一个角色。

    在后世的许多西方文献里面,总是将华夏视为一个野蛮的,不开化的地域,其理由之一就是华夏古代有许多『残酷刑罚』,然后以此来展示西方的文明是多么的先进,多么的令人愉悦,浑然忘记了一张头皮多少钱。

    其实华夏很早就在考虑死刑的问题,但是有意思的是从一开始,华夏的政治家们就知道死刑的问题不仅仅是在死刑本身,而是整体的刑罚体系的问题,所以在研讨死刑的时候,往往会掺杂很多其他刑罚,或是其他政治的相关问题,并不像是西方之中单独片面的去研究一个点,或是一个面,所以也往往被掩盖在了众多的史料之中,没得到多少的关注。

    而且在华夏唐朝曾经有一段时间,真的就废除了死刑了!

    至于为什么在唐朝的时候一度废除死刑,当然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现在,钟繇提出了免除死刑,自然也是有其的政治目的。

    『若是早论此事,孔文举或许……』一旁的钟演也是微微叹息一声,『“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孔文举当年得此诗,可曾想到最终死于曹公之手?噫吁哉!』

    钟繇皱起眉头来,『慎言!此事不可多言!』

    历朝历代被杀的人当中,真都是罪有应得?

    显然不可能。

    那么被杀了之后是否都值得平反?

    显然也是不可能。

    『好好,不谈此事,不谈此事!』钟演摆着手,『都听兄长的!听兄长的!既然如此,兄长此次上表,去死复肉之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钟繇斜眼瞄了一下钟演,『汝以为是为了什么?』

    钟演笑了笑,『曹丞相如今手太黑了……哦,是曹丞相之下的校事郎,手太黑了,该管管了……』

    钟繇微微点了点头,『此乃之一。』

    钟演捋了捋胡须,『莫非……』

    『慎言。』钟繇再次提醒。

    钟演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也似乎并没有完全能够明白。

    ……

    ……

    对于刘协来说,若是在他坐上皇帝宝座之后的设想,他是绝对不希望自己变成了当下这般的模样。可是他偏偏一步步的走到了当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种爱卿所奏之事,众爱卿以为如何?』

    刘协缓缓的问道。

    气场平稳。

    似乎之前的王脩之死,没有影响到刘协半分心情。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于国大有裨益。今天下战久矣,百姓多损,若免死责,则可活人……』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若。若无死,则不足以慑罪明律……』

    『启奏陛下……』

    刘协表面上似乎很认真的听着,但是心思已经飞到了大殿之外。

    他回想过往,似乎有许多的机会,但是……

    刚刚登基的刘协,其实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皇帝的教育,他不懂怎么当皇帝。当司徒王允联合吕布杀死董卓之后,现在回想起来,刘协觉得这原本是他最好的一次夺回权力的机会。

    当时天下人心所向,大多还是倾向于汉室的,同时董卓一死,司徒王允也并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只不过是内斗擅长,政治上愚钝而已。如果在这个时候刘协他能够把控住方向,说不得大汉的这辆车就会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可惜,刘协当时认为王允值得托付,所以刘协将国事全数都托付给了王允。

    偏偏就是由于王允的一系列愚蠢自大的决定,使得大汉战车再一次的破漏了,而且导致的后果,比董卓之时还要更严重……

    如果第一次的时候,还能将罪名归咎到了何进袁隗等身上,亦或表示是上一任的天子刘辨的问题,但是王允上台之后的帐,就只能算在刘协身上。

    可以说如果刘协在王允之时,能够迅速稳定局面,收拢了董卓留下来的西凉残兵,那么不管是二袁,还是曹操斐潜,最终都只能是俯首听令。董卓乱的只是河洛,其余地区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第二次掌权的时机,或许是在平阳。

    骠骑……

    刘协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可惜那个时候的刘协因为王允之时,不敢再次托付了。

    虽然刘协有犹豫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向东,重归雒阳,重归光武之地。

    刘协选择的是自己来。

    他见到了重建的平阳,便是觉得他自己也行。既然平阳可以重建,为什么雒阳不可能重建呢?

    直至他充满希望的抵达了雒阳之后,才发现他又错了,再一次的错了。

    没有各地的诸侯郡县的支持,他的天子就只能算是一个屁。而当时连吃食都出现了困难,更是连屁都放不出来……

    第三次,是错信了曹操。

    本来刘协认为曹操是可以帮助他兴复汉室的肱骨之臣,毕竟曹操是宦官之后,可以说是最亲近于皇室的一批人,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又一次陷入绝望之中。

    随着曹操权力的日益增长,曹操开始渐渐的把刘协视为傀儡,使得刘协又回忆起了当时被董卓李郭等人胁迫的不堪岁月,于是有了除掉曹操的心思,但是实际上已经晚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刘协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天靠地靠大臣,都他娘的靠不住!

    于是刘协开始转变,靠自己。

    首先就是企图收拢一些大臣为自己所用,可是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然后很快就被曹操噼里啪啦的扇在脸上,于是刘协开始占据大义,企图将自己和天下大义捆绑起来,从大义上压制曹操,但是很遗憾的,刘协又发现包括曹操在内的很多大臣,大义玩得比他还溜!

    随后刘协改变方向,企图联系普通民众,乡野百姓来以下制上,可是他又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他原本就是高高在上,即便是努力弯下腰来,他也依旧摸不到地面……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抗争,一次次的推倒重来。

    而这一次,刘协选择了做『裁判』。

    这或许是一条新的路子。

    但……

    至于运动场上的运动员的伤亡,或许就是在比赛当中的必然?

    谁知道呢?

    ……

    ……

    『闲暇之时,当多读诗书,为何又是外出晚归?』

    在邺城之中的陈群,脱下了一身的官袍之后,略显得有些疲惫的对着陈泰感叹道,『陈氏世代以经文传家……若论先祖,可追虞帝舜之後也。大父仙去之时,大将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陈氏之时,何其荣耀?若是后人不读经书,失其名望,碌碌而为庸人也,何等之悲怆?』

    陈泰低头,『父亲大人,孩儿并非是不读经书,而是……而是如今关中青龙寺多有经文流出,多有悖论之处……孩儿忍不住争辩一二……』

    陈群示意陈泰坐下,『子曰,君子不器。此言当何意?』

    『易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不器,当不……』陈泰下意识的回答道,旋即低头而道,『哦,孩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陈群点了点头。

    陈泰看了看陈群,然后又低下头去。

    『还有何事?』陈群问道。

    『听闻说……关中也有大量颍川之人……』陈泰问道,『若是这一次……东西之战……难不成颍川也要再次分出东西来么?』

    再次……

    确实是再次了。

    陈群皱眉,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颍川何论东西?唯有识之士方可称颍川精华,余者不足为虑。如今大汉,所重者何也?士也。』

    陈泰又说道:『可是……父亲大人,听闻关中举用大量……大量寒门子弟……』

    陈群沉声说道:『此乃取巧之道也!人岂有生而知之乎?当学圣贤之书,方可明事理,知曲直,若不明道理却治州郡,岂不是无曲直失尺度乎?休要让此等妄言乱了心神!』

    陈泰拱手而应,然后退了下去。

    陈群却看着陈泰的身影,沉默不语。他原本以为公务就让他够伤神的了,结果没想到回到了住所之后,和孩子聊了两三句话之后,却让他更觉得忧虑。

    颍川之中,并不是谁有钱谁是老大,也不是谁当官大就能称雄,就像是荀氏家族一样,一直以来荀氏都没有担任什么三公,但是名气声望却一直都是排在首位,超过了颍川之中当过三公的其他的家族,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颍川荀氏牢牢控制了几本经文的解释权。

    比如易经。

    陈群么,颍川陈氏也有自己的擅长之经书。

    就像是陈群就擅长于《周礼》,但是这几年来,青龙寺对于山东,对于颍川的影响逐渐增大,甚至开始影响到了陈群的孩子……

    即便陈泰或许只是有了一些疑问,但是陈群觉得这对于颍川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这种威胁或许并不是直接的那种战场上的生死抉择,却影响深远,动摇了颍川的根基!

    陈群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顿时起身在书房的书架上翻找起来,然后找出了最新从颍川传回来的消息,看着其中因为钟繇提出废死复肉的议题引发的各种议论,不由的在脸上露出了几分恍然之色,然后便是走到了桌案之前,挑明了一些烛火,便开始沉吟起来。

    不多时,陈群便是提起来笔,开始在烛火之下,开始写起奏章来……

    ……

    ……

    河洛。

    站在大河边上的曹操,望着奔腾不息的河水,沉吟不语。

    在曹操左近的,都是曹氏最为精锐的兵马,各个都是兵甲鲜亮,昂然立于翻飞的旗帜之下,颇有一番的气势。

    在雒阳的老曹同学,收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任峻给他发来了密信,表示搜检到了一些蛀虫,正在处理,但是这一段时间的粮草供应,可能会出一些问题……

    任峻的这信让曹操非常的愤怒,他派人叫来了郭嘉和董昭。

    『粮草出问题了?』郭嘉眯着眼,『这么快?这些蠹虫真是胆大妄为,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年青黄不接之时……』

    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都是超高价。

    曹操浓眉之下的小眼珠子,隐隐含着怒火。

    山东之弊,其实也和大漠之中没有什么差别。头狼在场的时候,狼群当中的其他公狼都安分守己,大小头都乖乖的,但是头狼只要一离开,便是立刻勾搭的勾搭,发浪的发浪……

    『伯达怎能如此大意?』董昭不忿的说道,『主公呕心沥血为大汉所计,却有这些蠹虫……这些蠹虫!贪这么多钱,又有何用?!』

    『钱就有那么好么?!』曹操忍着怒火,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袍,『某这身中衣,都打了几个补丁了,但还不是一样穿?某于军中,所食餐饭,与诸将皆同!若居于家中,无庖丁烹煮之时,便是夫人烧饭,不也是一样是吃?一衣一食罢了,又有什么好求之不尽的?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载,钱财再多,能花得完么?大汉如今弊败如此,便是这些蠹虫依附之上,饮血食髓!如今大汉危如累卵,病入膏肓,此等蠹虫依旧不肯罢休!依旧匍匐其上,吮吸不止!只恨当年五彩棒,未能尽数杖杀之!』

    郭嘉和董昭皆是默然。

    俗话说积习难改,就是如此。就像是想要让杠精改掉抬杠一样,贪腐的习惯一旦养成,也是几乎宛如沾染上的毒瘾一般,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那只手,即便是之前心心念念,自我建设了多久,一遇到事情便是会下意识的去搞钱,即便是搞来的钱都花不出去也是如此。

    汉代的娱乐业能有多发达?

    就只是看斐潜运送一些西域货色来,就能勾引得山东诸子高潮迭起就知道了。

    嘶……

    后世好像也……

    嗯,算了。

    老曹同学这一次是真生气了,若是平常时日,忍一忍也就算了,毕竟是不聋不哑难做家翁,但是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一旦错过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功亏一篑,而且还会让斐潜产生警觉,将来可能就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曹操以为他在开战之前,从上至下的动员会,沟通会,交流会,方方面面都说了,都做了,甚至之前不久才在谯县收拾过曹氏夏侯氏的族人作为标榜……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人依旧不管不顾。

    或许是老曹同学没有意识到,或许是他意识到了但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毕竟一切向钱看的风气一旦在整个的社会面上形成,单凭发几个行文,亦或是抓几个贪官腐吏,就想要刹住下滑的车辆,无疑是白日做梦。大汉这腐朽的车依旧会在惯性之下,继续向深渊滑落,不想要动真格的,只是修修补补,根本无济于事。

    『主公,此事不宜张扬。』郭嘉低声说道,『还是先行攻克函谷为要……若是宣扬而开,怕是军心不稳……』

    一旁董昭也从怀里将后勤辎重登记的账目取了出来,『主公,军中粮草尚可支撑月旬……据说杨氏在弘农之内,多有密仓……』

    曹操接过了账目,翻看了一下,沉吟了片刻之后,对董昭说道:『此事公仁去办,也不必表现太过急切……就说是采购……』

    董昭微微点头,『属下明白。』

    『杨德祖所献之策,奉孝以为如何?』曹操转头问郭嘉到。

    郭嘉沉吟了一下,『过于繁琐。』

    曹操点头,『杨德祖纸上谈兵,未有实才。』

    杨修的计划听起来确实很不错,先进兵河东,然后攻取平阳,然后就可以绕过潼关直进长安。等于是在地图上画一个几字形,自然是能避免在潼关之下的血战。

    可问题是,计划很美,真要做起来,就像是反腐败。

    腐败重点的不是一个个的抓这个官或是那个吏,而是腐败的土壤。

    这才是核心问题,就像是关中的核心,就是斐潜。

    曹操必须展示出其强过于斐潜的手段和力量,才能震慑关中和山东,才能坐稳丞相的位置,否则的话……

    『这关中骠骑之兵,究竟是因为应对不及,还是自视甚高?』曹操缓声问道。

    『唯有一试。』郭嘉说道,『前后皆有狼虎,当放手一搏!』

    曹操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出来,『哈哈,此事,某甚擅之!』

    曹操大笑着,『且放手一搏!』

    众人大多数都以为曹操性质很高,心情很好,但是只有郭嘉才能明白,其实曹操当下的心情糟糕透了……

    自从领兵反董开始,曹操就是一路『放手一搏』,然后几乎每一次都是一搏再搏,就像是一个赌徒,每一次都将所有的资产都堆放到了赌桌上。

    或许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曹操天性使然,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或许就是条件所逼迫着,让曹操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手一搏』……

    或许那一天,这个放手一搏,就成为了最后一波。

    曹操知道这样并不好,可惜就是改不了……

    国庆节快乐!

    每到这个节日,总是会想起有一个人在高喊着,站起来了!

    向伟人致敬!

    即便是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向无数牺牲的人民英烈致敬!

    即便是没能全数记下他们的名字……

第3031章今非往昔的函谷关(加更)

    负责佯攻的夏侯惇和乐进,统御的兵卒都不多。

    不多的原因很简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船小好掉头。

    如果夏侯惇和乐进都是带着重兵囤积在太行山中,且不论这后续粮草运输的问题,就算是用脚趾丫盖思考,都能明白若老曹同学的兵马被乐进夏侯惇所统领了,那么曹操的中路二阶段计划还怎么展开,用什么兵卒进军长安?

    可曹军北路兵马兵卒不多,也自然有兵卒不多的问题,就是不抗揍。

    稍微有些损耗,就不免出现问题。

    绕道河东虽然是一个不错的计谋,但是时间长了,路程也长了,随时可能就会被斐潜的兵卒堵在河东地反打,而如此一来,就会导致战事拖长,并且也会让斐潜抓到曹军的破绽。就算是没被抓住,山东自己的问题也会扯烂了曹操的后肘子。

    河东不是不打,而是不能放在曹军进攻的重点上。

    重点依旧是关中。

    而现在,曹军进攻的第一阶段,基本上到了不得不结束的时候,必须进入第二阶段了。

    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却有了乱子。

    曹操原本以为,这个乱子出现的时间会更晚一些……

    曹操不是傻子,所以他并不相信在他身后的这些人,在一两次的『统一思想』之后,便是能够万众一心,齐心协力,但是他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胆大包天,亦或是说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任峻亲自前往,吊着一只胳膊到一线当中,不打任何招呼的去抽查,说不得什么都查不出来,毕竟只要粮食上了路,就可以说是路上的问题。

    汉如此,唐也如是,宋元明清等等莫不如此。

    谁能证明粮食是在路上发霉的,还是运出来的时候就发霉了?反正达官贵人永远吃不到发霉的粮食,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小农场,有专供的小食堂。就像是后世的米帝,在海水核污染之前,就已经在开发防辐射的药物,并企图以此来收割全世界的财富。

    在士族子弟眼中,百姓就是牛羊。牛羊不就是用来苦一苦,吃一吃的么?所以给曹操手下的兵卒一些发霉的粮食,又有什么问题?牛羊吃好粮食,岂不是浪费么?只要给曹操的,以及其他文官武将的那一些不是发霉的,不就可以了?所以有什么问题?

    曹操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轵关未出兵?』

    从河岸往北而望,可以看见巍峨的太行山就像是在天边的一道屏障,似乎完全不可逾越。

    『妙才将军多方打探,并未有动静。』郭嘉在一旁说道。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这是真放心上党,还是准备放弃上党?』

    从轵关陉一路向东,所穿行的是太行山最南端的『尾稍』,在战国晋文公时期就一再的拓宽、加固,其大军正是通过这条道路深入中原,争霸天下,可谓是出轵道则中原惊。

    要是想要抄攻打上党的曹军屁股,断曹操的粮道,无疑走这一条路最为便利。

    曹操擅长断人粮道,当然也对于自己的粮道小心防护,他和夏侯渊在河道两侧并未冒进,就是为了防止从这一条路出现的斐潜骑兵袭击了自己的粮道。

    不过……

    轵关陉的斐潜军没有动作,曹操并不能无限期的在这里等下去。

    他必须施行下一步的进攻计划了。

    斐潜军并没有因为曹操的分路进攻,而相应的分散兵力,这使得曹操原本计划的第一阶段的分兵合围的策略,几乎是落空了一大半。

    在原本曹操的计划之中,当乐进突进上党之后,就会牵扯到了河东和太原的兵力,而下一步夏侯惇侵袭太原,甚至会勾引到阴山和北域的斐潜兵马,而太行山这一个山脉,不仅是对于曹军来说难以翻越和穿行,也同样对于赶来救援的斐潜军队一样是巨大的障碍。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曹军固然是有被斐潜军队埋伏的风险,但是同样的曹军也可以反过来埋伏斐潜的军队,尤其是在斐潜离开了大本营,其下将军并不是很出名的时候……

    还是说,庞士元就这么稳?

    亦或是黑胖鸟管不过来了?

    斐潜麾下,之前让曹操留下深刻印象的骑将,要么在西域,要么在北域,并不在长安左近。而相比较斐潜的骑军来说,曹操自诩在单独比较步卒战阵上,他就没输过!

    斐潜的骑将不在长安左近,那么这一次就可以好好施展一番自家的长处!

    确实,曹操当下对于魏延,并不是多么重视。

    历史上的魏延,也是在汉中才出名的。

    至于其他的人,比如朱灵,马越什么的,曹操也有所了解,但是他觉得肯定是要比什么太史慈赵云要弱许多的,所以……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也有一个问题。

    当第二个阶段展开之后,想要收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虽然斐潜不在关中,但是关中一样不好打。

    曹操回头眺望,虽然他看不见遥远的兖州之地,但是他知道,从陈留到河洛,便是有一群群的劳役,像是蚁群似的,前前后后,一条条,一行行的将粮草辎重汇集而来,然后转运到这里。

    曹操虽然也有效仿斐潜的后勤配给,制作了不少的干粮储备,但是一般情况下,这些干粮都要留下来应急,不能随意食用消耗,否则真等到了急迫之时,却没有了干粮储备,岂不是误了大事?

    这些该死的蠹虫。

    曹操心中的火气,似乎又有些翻腾了起来。

    在曹操身后的郭嘉,对于曹操非常熟悉,见到曹操眉毛乱动,便是知道曹操其实心中忿怒依旧不平,也不敢怠慢,连忙说道:『主公若是心中有气未平……臣还有一策……』

    『哦?』曹操笑道,『奉孝请讲。』

    『此等之人,不是正给明公多送粮草么?』郭嘉笑着说道,在『多』字上加重了语音。

    『多送?』曹操微微皱眉,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便是哈哈大笑着,用手点了点郭嘉,『果然,还是奉孝懂我!哈哈哈哈……』

    以次充好,坏的到了曹操这里,那么好的呢?

    只要没被立刻吃掉,用掉,毁掉,那么不就是还在曹操的地盘上?

    现在装作不知道,然后暗中探查,到时候……

    曹操眯着眼,『来人!传令文若,伯达,粮草以次充好之事,且暗中追查,切勿惊扰……待旬月之后……再说……』

    传令兵下去了。

    曹操似乎才觉得舒坦了些。

    郭嘉笑着,但是在眼眸深处,却有担忧。

    粮食,向来都是国之重器,敢朝着这个玩意下手的,要么就是真愚钝到了一定的程度,被鬼迷心窍了,要么就是……

    到时候真查出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花样?

    不过还没等郭嘉将后续的问题都想好,曹操像是又想到了些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提出了新的问题,『种元常之议,奉孝可是知晓了?』

    『啊……』郭嘉点了点头,『方知之。』

    『废死之事,汝意如何?』老曹同学眯着眼问道。

    『种元常此举,固有私心,然亦可引众旁顾,而绝劳役之争也。』郭嘉似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是直接说道,『征调劳役粮草,民间多有怨言,不论疏堵,皆是为难……而废死之事,正好可以引得民众旁顾……』

    『呵呵……』曹操笑了笑,『就知道奉孝会如此说。这种元常……嗯……』

    废死,真的是对百姓有益?

    曹操心中清楚,绝大多数律法,若是对百姓有一分益处,那么就意味着对于上层统治者有九分的好处,否则上层统治者又何必辛劳的去推动新律法呢?没看见大汉立国以来,改动的律法之中,那一条不是如此?

    但是曹操也能够明白郭嘉的意思,毕竟现在大军在外,后方的事情就只能是求稳为主。在这个时间段,必要的妥协和让利,是不可避免的。

    郭嘉看了看曹操,又是说道:『今元让将军于北,率兵马破滏口陉,得涉县,虽说太行难行,不过若是阴山之兵南援,恐怕也是不可久敌……可及时撤归,以应幽北。』

    曹操沉吟着。

    郭嘉虽然说是为了夏侯惇的安全考虑,以应幽北什么的,可以先让夏侯惇这一只佯攻的部队先撤,但是实际上夏侯惇等同于是曹操的军事后勤大管家,也是曹操一直以来的军事后方的主要统帅,只要有夏侯惇坐镇后方军营,那么曹操必然可以放心向前进攻。

    可是一旦撤回夏侯惇,在战略上,对于太原阴山的牵扯就等同于放弃了。

    不仅是如此,夏侯惇撤退之后,乐进的局面就越发的凶险,而从河内过太行陉往北攻打高平长平的赵俨部队,一旦不能顺利打通,与乐进汇合,乐进就有可能陷于孤立的状态,到时候……

    曹操吸了一口气。

    虽然郭嘉提出的让夏侯惇后撤的办法,确实可以解决他的当下的后顾之忧,但是……

    『先取了函谷关再说!』

    曹操挥动手臂,『待克了函谷,再看关中应对!令前锋开拨,进军函谷!』

    ……

    ……

    函谷关。

    汉函谷关在渑池和雒阳之间。

    『函谷守不住的。』魏延站在函谷关墙之上,望着函谷北面的邙山和大河,又看向了函谷东面的雒阳方向,『这地方原本就不是用来防备东面的……』

    没错。

    汉函谷和秦函谷,大有不同。

    除了在地理上面的不同之外,汉函谷在东汉时期,是作为雒阳的西大门而存在的,所以其原本设计的防御方向,是向西抵御外敌,而不是向东向雒阳方向展开防御。

    再加上大河在东汉年间的改道……

    大河在后世,被华夏所歌颂为母亲河,这倒也没有错,只是谁也没有说,其实这『母亲』脾气可暴躁了,一言不合就改嫁……呃,改道,给孩子来一套左右勾拳痛殴一顿。

    上古大禹治水,其中的这个『水』,就是大河。

    因为其含沙量极高,也有了息壤的传说。

    大河不仅是在河南河北地之间摇摆,也在潼关之北的河东之地内左右晃荡,每一次改道都会带来巨大的伤害,以及一大片的黄泛区。

    对于大河的治理,其实说起来并不算是大禹的功勋……至少不能完全算,因为大禹之前就有鲧在治理水患了,而之所以鲧没有成功,并不是简单的归咎于鲧的无能,而很有可能当时雨水没停,大河泛滥不休,等到鲧死了,大禹治水的时候,刚好也不下雨了,水位下降,只需要将拥堵堰塞的地方挖开让水流回到大河里面就可以了,于是就有了堵不如疏的这个词语,也有了大禹的威名。

    时势造英雄,或许即便不是大禹成功了,也会有大鱼,大峪什么的应运而生。

    魏延就觉得斐潜才是当下大汉应运而生的英雄,而曹操么,不过是宦官之后,跳梁小丑而窃冀豫而已。

    不过在讲武堂之中,强调的就是要在战略上藐视对手,在战术上要重视对手,因此魏延特意到了函谷关一趟,视察具体情况。

    汉函谷,之前一直握在手中,就是为了防止雒阳杨氏侵占了函谷关,然后对关中形成封锁,而现在雒阳被曹操所得,那么这样一个雒阳西门户,自然不可能会轻易交还给曹军。

    魏延对着朱灵说道,『都准备好了么?』

    朱灵点了点头,但是很舍不得,『这……这真的要弃了么?』

    魏延背着手看着函谷关上下,『这关隘太小了……毕竟时过境迁,此关已经不是当年函谷……这关隘就没有好好修整过……』

    魏延说得没有错。这汉函谷关在最初建设的时候,汉武帝下令,说弃了秦函谷就弃了,改在三百里外的此处修建,但是并不是以国家的名义,财政支持来建设的,而是以弘农杨氏的私财来建的。

    没错,就是杨彪杨修的弘农杨氏。

    从这一点来看,就能明白为什么袁氏当年风光无限,也对于杨氏恭敬三分,而曹操即便是杀了杨修,最后也还是要到杨氏堂前低头致歉……

    『可,可是……』朱灵叹息一声,却不知道要如何说。

    他有些不甘心。

    在时间这把杀猪刀面前,不光是人,便是磐石也是一头猪猡,被时间随意斩杀。

    秦函谷的威名赫赫,震慑得六国抖抖索索,可是汉函谷么……

    倒不是说汉人就真就多么愚昧,将秦函谷舍弃,而是秦函谷在多年征伐之下,再加上水土变化,大河改道,已经不再有当年之勇,汉函谷也就是为了防止山东之地内乱而建设的小关隘,虽然也不失险峻,但是没有秦函谷的磅礴大气,也就覆盖不了多大的区域,更没办法和斐潜后来建设出来的潼关相比。

    而且汉代之后,战争模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在战国时期大量存在于各国的战车,逐渐的退出了战争的舞台,而胡人所习惯的单骑走马模式,却因为其灵活性,地域通过性优良等等因素,成为了战争当中的主力,而从战车变成了战马之后,部队对于地形的通过性就得到了大大的提升,之前所不能走的道路,现在也就可以攀爬了,秦函谷便是无法在承担防御的重任。

    而在往后建设起来的魏函谷,就连一个防御的关隘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利于水运的中转小城而已。

    这种沧海桑田的变迁,不论是那一个人,都是无法以个体的人力相抗衡的,因此在雒阳城陷落之后,函谷关就失去了其价值,既不好防御曹军的进攻,也不能完全阻挡曹军的步伐。

    所以也就自然到了应该舍弃的时候,只是朱灵接替了太史慈之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函谷关上,对于此地多少有了一份的感情。但是感情不能当饭吃。

    就像是有饭吃,并不饿的时候,才能说一句『有情饮水饱』。

    『没什么可是的……』魏延目光往雒阳的方向上偏转了一下,『你久在函谷,当知函谷破绽非人力所能弥补……城中粮草器物都搬走了,你想要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下一步会转道陕津,在陕津扩建军寨,也顾不上此地……』

    朱灵沉默了少许,『可是我可以利用这个破绽给曹军来一击!』

    魏延皱眉,转身盯着朱灵。

    『将军,城中我让人暗中开凿了不少炮眼,到时候曹军攻进城来……』朱灵咬着牙说道,『就这样白白将城关交给曹军,某不甘心!』

    『可是这样……你会有被包围的危险……』魏延依旧是皱着眉头说道,『万一身陷曹军之中,可没人能救你!』

    『将军扩建陕津防御工事,也是需要时间……』朱灵说道,『我在这里多拖延一日,也就给将军多一日的准备时间……』

    魏延摆摆手说道:『陕津……其实陕津也不是多么重要……算了,既然你准备好了,也可以一试,不过……切莫贪功,该走的时候就要当机立断,不可拖延!』

    『明白!多谢将军!』朱灵拱手而应。

    魏延点了点头,便是下了城墙,离开函谷往陕津而去。

第3032章讲武堂的新一课

    曹军斥候回报,说是骠骑麾下的魏延已经领兵到了陕县,并且在陕津扩建军寨。

    董昭说道:『此举乃防明公举兵夹击河东是也。』

    曹操点了点头。

    因为就像是杨修所献的策略一样,欲入关中,其实说起来,并不是真的就像是六国攻秦一样,只能死磕函谷关。

    六国进攻秦国的路线选择和最终失败,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六国自身的问题上,并不是在秦关如何的险峻。

    实际上,在战国时期一直到秦汉,从东到西进入关中的道路,有三个主要的方向。

    函谷关不是入关中的唯一通道,甚至在一定时期之中,也不是首要的通道。

    在函谷关的北面,也就是杨修的献策之中,建议曹操走的是龙门渡和蒲津渡。

    很显然,魏延移军陕津,就是为了防止曹操渡河,打穿河东。

    这个应对,在曹操的预料之中。

    河东往长安走龙门蒲津的这一条路线,是在秦晋、秦魏之争的过程当中,晋魏两国最经常用的侵入通道。甚至魏国一度在大河西侧的少梁建立军事据点,由于少梁城一侧是山地,使得秦军难以展开,因而少梁城卡在了秦国的脖颈上相当的一段时间。

    在魏国强盛的时候,入侵了关中大片的土地,一直到了北洛水边上,秦国不得不可怜巴巴的沿着北洛水修筑长城抵御魏军。战国前期,魏国北灭中山,西战秦,南攻楚,东伐齐,牛叉得天下无敌。强横无比的魏国,几乎是骑在六国的头上,左边扇一巴掌,小老弟服不服,右边又扇一巴掌,小老弟爽不爽,到处招惹仇恨值,最终被掀翻在地,从此一蹶不振……

    而在这个阶段,函谷关还默默无闻,甚至秦军什么时候占领了函谷关,什么时候开始修建都不清楚。直至秦国攻下来了河东之地后,联军只能走函谷关的时候,这一个关隘才惊艳了天下。

    可就像是绝世红颜也难见白头一样,秦国时期的稠桑塬,现在到了汉代就变成了稀桑塬,原本的小甜甜就变成了牛夫人。

    整体上来说,如果是关内的实力明显大于山东,那么走河东入关中,就有一定的风险,因为中原的援军无法很顺畅的直接通过太行山越过王屋山抵达河东,而关中的力量却可以轻易的渡过龙门渡或是蒲津渡推进到河东地,所以走函谷潼关线这个崤函通道,也就成为比较稳妥的选择。一来是路途直接,不绕道,二来是可以利用大河运输粮草,第三点是函谷潼关一破,关中便是无险可守!

    由东而西进入关中的第三条路么,自然就是刘邦入关走的武关道了。这条路两侧都是山道,翻山越岭并不好走……

    郭嘉则是说道:『此人善喜奇袭,明公当多设哨站,严防偷袭。』

    曹操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魏延魏文长此人,贪财好色否?』

    曹操对于魏延并不熟悉。曹操担忧的是没有出现的骠骑军,而一旦骠骑人马出现在视野里,也就自然有了应对的策略。曹操认为,魏延在陕县陕津修筑军寨,无疑就是为了防止曹军渡河北上,夹攻河东。魏延此举当然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河东地可以算是斐潜的兴起之所,又有平阳封地,自然不能有失。

    同时如果让曹操得了河东地,曹操也就可以利用龙门渡和蒲津渡来进军关中。潼关也就等同于失效了。陕津以北有王屋山,南面大河,易守难攻。因此魏延移军陕津,自然也是一种正确的应对方式。

    曹操喜欢这样的『正确应对』,因为这意味着对方的策略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郭嘉思索了一下,『问听闻此人有此等传闻……不过此人多推崇骠骑,据称其刀柄之上,便是刻有骠骑诗句……』

    『哦……那就算了……』曹操摆摆手,他也是临时起意,不能收买也可以栽赃陷害不是么,但是如果一直以来都是表现的如此忠诚,那么不管是收买还是栽赃陷害都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不过曹操还是觉得有些好奇,问道:『刻得诗句是那一首?』

    郭嘉看了看曹操,说道:『就是汉儿自当提七尺的那一首……』

    『嗯……』曹操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前锋可是到了函谷?』

    董昭回答,『已有回报,前锋已至函谷关东二十里。正在制作攻城器械,大概三日可完备。』

    曹操微微皱眉,『太慢!令子廉再往前推进十里!必须尽快完备器械,三日内便需进攻!对了,可设计以诱骠骑军夜袭……』

    董昭连忙应声传令。

    『明公,这函谷守将朱文博,未必会中计……』郭嘉说道。

    曹操则是笑了笑,『试试无妨。』

    ……

    ……

    大军行进,往往是无法遮掩的。

    烟尘遮天蔽日,再加上古代又没有什么雾霾遮蔽,十几里外登高一望必然可以看得到。

    函谷关本身就是在高位,又有前置哨塔,再加上曹军前来也没有遮蔽隐藏的意思,所以朱灵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曹军的动向。

    这时又有一个斥候急急而来,在朱灵之前大声禀报道:『启禀校尉,曹军在坦塬大肆砍伐林木,正在建造攻城器械,蛋子山路口的曹军斥候极多,我们的人渗不过去!』

    朱灵立刻看向了桌案上的沙盘。

    令狐华站在朱灵旁边,略有一些紧张。

    令狐华是令狐邵之子,作为军中参事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虽说智谋上并没有什么绝世妙策,但是平常事物还是应付自如,而函谷关之处,显然并不需要一个顶尖谋略的谋士,只需要一个平常应对的文吏。

    因此令狐华静静地,既没有急于表现自己的谋略,也没有打搅朱灵的思路,而是像朱灵一样,静静地站在沙盘上边上看着。

    『老贼,好狡猾……』朱灵喃喃的说道,『老贼在蛋子山这里展开阵势……从这里的攻城器械,只要过坦塬沟,便是运到大河上,然后就可以借水力抵达到浑溪口,直抵函谷关前!他在引诱我出击!可恶!可恶!』

    朱灵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沙盘晃动了一下,又连忙用手去扶。

    『校尉,魏将军交待过……』令狐华沉声说道,『要我们及时撤退,不可浪战。』

    『我知道……』朱灵摆手应答了一声,然后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既让这些曹军吃个亏,但是又不损伤我方兵卒,而且也不能破坏函谷原本的计划呢?』

    『校尉……』令狐华说道,『你确定明知道是引诱,还是要冒险出击?』

    朱灵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不出击的话,无疑就是最为稳妥的,可是如果不能给曹军前锋足够的压力,那么曹军就不会有太多的人马拥挤上来,也不能吸引曹军的大将,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给曹军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当然,出击的风险也是非常的高,毕竟就连朱灵自己都意识到,曹军特意在蛋子山那边层层布防,连擅长隐蔽的斥候都渗透不进去,就说明曹军早就有防备,所以要么只能硬闯,要么就是必须绕过坦塬沟,不走蛋子山……

    而朱灵几乎可以肯定,坦塬沟内,必定有曹军埋伏!

    『不,不能等下去……』朱灵沉声说道,『等下去虽然安全,但是……但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等……我似乎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令狐华皱着眉头,沉吟许久,『那么……校尉,你我不妨先将出击与否先放下来,再复核一遍所有的步骤……这是讲武堂邸报四十三期所言,军中谋划之后,当复盘再三,亦可温故而知新……』

    『好!』朱灵回到了沙盘边上,『第一步,我们要先抗住曹军正面进攻的第一波,将曹军在关下击退,至少支撑一个白天。这是完完全全的守城战,只需要守城兵卒一千人,辅兵一千人,汉函谷虽说不如秦函谷,但是曹军队列多了也展不开。』

    令狐华点了点头说道,『一个白天,如果从卯时开始,直至戌时,按照一个时辰进攻一次……』

    『是了!』朱灵忽然打断了令狐华,『就是这个!』

    『啊?』令狐华愣住了。

    这不是原先的推测预计么?

    有什么问题?

    『曹军为什么要在蛋子山多设拦截,为什么不让我们的斥候越过蛋子山一线?』朱灵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目光炯炯的看着沙盘,『老贼……果然是老贼啊……』

    『这……校尉,你这是……』令狐华皱眉,打量着朱灵,怀疑朱灵是不是应激反应太强了?

    朱灵手指在沙盘上划过,『看,蛋子山,为什么叫蛋子山,因为这个地方就一条路,周边都是光滑岩壁,像个蛋一样……而曹军就掩藏在蛋子山后面,一边砍伐攻城器械,一边埋伏在蛋子山和坦塬沟上……』

    令狐华伸着脖子看着,感觉自己听懂了,但是似乎还有一些什么不懂的地方。

    『如果我领兵偷袭,一来斥候被拦截在蛋子山外,所以根本不清楚曹军究竟是如何布置……』朱灵缓缓的说道,目光之中却流出了一些兴奋的神色,『老贼肯定安排有人潜藏在蛋子山和坦塬沟左近,只要曹军遇袭,便是立刻会堵上坦塬沟!将我们困在蛋子山上,聚而灭之!』

    令狐华点头说道:『既如此,守城就是。让曹军空等一夜就是。』

    『不,不不!』朱灵摇着头,『老贼奸猾,就在此处。若是某推测不差,老贼定然是让曹军兵卒分成两拨,一拨早早休息,另外一拨彻夜值守!若是我等不偷袭,那么让曹军一夜好睡,挨打的就是我们!不管是攻城波数,还是攻城强度,都会比我们原先预计的要更大!』

    令狐华有点明白过来了。

    在野外扎营,或许是人的天性习惯,怎么都不会比在房屋之内休眠来得舒适的,尤其是在大战前夕,若是再被夜袭一搅和,那么一个晚上都别想好好休息!

    夜晚不能好好休息,白天当然就不可能发挥出十成十的精力来战斗!

    而反过来呢?如果说是夜里面没有任何打搅,又知道周边有战友整夜值守,是不是就在心理上可以放松好好休息了?然后第二天攻城的时候,压力自然就转到了朱灵这里。

    为了应付这样的压力,朱灵要么提前撤退,要么就只能增兵。

    提前撤退会导致对于曹军的压力不足,并且会浪费掉很多之前的布置,而一旦增兵……

    谁都清楚船小好掉头,一旦船大了,转弯都困难!

    『老贼,果然就是老贼啊……』朱灵笑着,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对方算计而愤怒,反而是更加兴奋。

    令狐华有些担心的看着朱灵,『校尉你……』

    『我有办法了……讲武堂邸报第五十二期里面,有一句话……』

    朱灵嘿嘿的笑着,就像是一只叼着小鸡的狐狸,心中欢喜,但是强忍着不让嘴角裂开,担心小鸡会掉落下来。

    ……

    ……

    夜间。

    从函谷关上静静地垂下了不少绳索,朱灵带着自己的部曲,静悄悄的从关上溜了下来,潜藏到了黄土山塬的阴影之中。

    夜袭,老招数了。

    就像是撩阴脚,一开始很好用,但是后来大家都提防着,尤其是高手过招的时候,才能知道是谁的大姨没有伞……

    对于函谷关周边的地形,朱灵非常的熟悉,所以他穿过了灌木,手脚并用的从土塬上滑下去,然后再爬上对面的土坡,带着手下往曹军营地摸去。

    夜袭的难度,一方面是夜盲症,这一点营养跟上去了,也就差不多能解决了,而另外一方面则是精锐化,这一点就不好解决了。因为在古代,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大部队夜袭的。一旦上千上万人行动,那就基本上可以叫做强攻了,动静根本遮掩不住!

    古时的通讯联络手段落后,也没有完备的地图可供参考,夜间行军都很难控制队伍的行进方向,因此组织起来非常困难,所以朱灵只能自己来。

    朱灵没有携带特别的长武器,而是在身上背了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部件。

    不仅是朱灵身上有这样的部件,其他兵卒身上也同样背着一些类似的物品。

    虽说大战将要来临,朱灵的心却是出奇的平静,或许他就喜欢战斗,或许是这种刀头舔血的感觉,不但不让他害怕,反让他兴奋莫名,但是朱灵没有像是甘风一样那么容易上头,陷入疯狂的战斗而失去理智,他非常谨慎的选择着道路,尽可能的潜藏在阴影之中行进,并且避免发出什么特别的声音。

    朱灵和其部下的精锐,身上大部分物品都包裹了破布和干草,就连身上的甲胄都换成了皮甲,为的就是减少动静,当然这样也就意味着朱灵等人的防护力下降了……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因为朱灵的计划,并不是真的冲进敌阵当中,斩下曹军前锋大将的首级。

    虽然这么想一想确实很带劲,可是朱灵不傻,明知道曹军布满了陷阱和埋伏还往里面冲……

    朱灵是一个目标性很强的人,否则当年的他就干脆躺平就好,就不必投太史慈了。这一次魏延让其直接撤退,朱灵宁愿冒着风险要再抗一阵,也是为了有更高的功勋!

    远处点点的火光,在风中摇曳着。

    那是曹军的营地篝火。

    朱灵他们轻手轻脚地从稀疏的灌木从中穿了过去,隔着土塬的沟堑看着对面。

    朱灵的目光扫过对面的蛋子山,也扫过脚下的坦塬沟。

    在月光之下,不管是山还是沟,都显得一片蓝灰色,大大小小的阴影分布在其中,尤其是在坦塬沟中,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的地方,也无法直接看清楚是否有曹军隐匿其中。虽然看不到,但是朱灵可以断定,在坦塬沟的远处黑影里面,一定有曹军的兵马!

    『校尉,从这边要下去,可不好走……』朱灵的亲卫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没错,坦塬沟虽然沟底平坦,但是两侧土塬却比较高且壁直,除了一两条蜿蜒山道之外,想要直接直上直下的爬两侧的土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算是能顺利溜滑下去,想要再爬上对面的土塬,也很困难。

    『我们不过去……』朱灵笑了笑。

    『嗯?』亲卫有些不太明白。

    不过去?

    不过去怎么袭击曹军?

    朱灵微微摆了摆手,一帮人又缩回到了灌木从中。

    『组装起来……』朱灵从背上卸下了那个奇形怪状的物件,交给了一旁的兵卒。

    兵卒接过了部件,退回到了灌木丛后面,解开部件外部的包裹,借着月光开始组装起来。

    轻轻的组合扣搭,咬合绷紧的声音响起,但是很快就在夜风里面消散了。

    兵卒正在组装的是大黄弩·改。

    这种庞大的双人弩,虽然说黄氏工房改良过了,但是依旧沉重无比,一个人根本背不动。

    朱灵看着对面的曹军营地,轻声笑了笑,『为将者,当知天文,识地利,通奇门,晓阴阳,明阵图……今天就给老贼上一课……』

第3033章大黄弩的新一炮

    毫无疑问,朱灵是一个赌性不小的人。

    朱灵在战场上赌命,也在政坛上赌命。

    他很聪明。

    他知道自己是降将,魏延前来未必没有审视的意味,所以他一口一个老贼,干脆利落的摆明态度。

    他压注骠骑。

    魏延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才说出了后续的一部分事项。

    在乱世之中,所有人都已经将性命押在了赌桌上,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朱灵这一次,同样的押上了自己的命。

    崤函通道狭长。

    大军涌进了这个通道之中,必然会形成拥堵。

    这种拥堵并不是多少调配技能,多少协调能力就能解决的,或许只是一匹马,一个人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就像是波澜一般蔓延而开,到了后面便会让全军都卡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所以如果在函谷这里拖延一天,在崤函通道另一端的曹操,整体进军的速度,至少会被延误三天。

    而且多拖延一天的好处,远远还不止这些……

    因为曹操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所以在遇到障碍的时候,曹军会怎么做呢?

    朱灵微笑着,笑容宛如盯上了猎物的狼。

    他在讲武堂之中汲取了养分,成长了,所以他渴望着有机会施展他的牙和爪,而还有什么比狩猎曹军这个庞大的猎物,更能让他兴奋的事情么?

    『校尉……』身后传来了压低了的声音,就像是灌木在风中的沙沙声响,『四具大黄弩都装好了……』

    『好,你带一半的人,拿两具大黄弩,绕过这里,往前一段……』朱灵抬起手臂,指向了脚下土塬的另外一个方向,『那边凸出去一块,看见了么?那面有些灌木……在灌木之后,点火的时候小心些,挡着些光……记得出发之前我说的那些么?』

    『明白。都记得,慢慢来,只要没被发现,就慢慢玩……』

    朱灵轻笑了两声,然后摆摆手。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穿过了灌木,然后一些细碎的声音渐渐远去。

    大黄弩又叫黄肩弩,因为开弩的时候需要两个人用肩膀上的牛皮垫着撑开,久而久之硝化的牛皮就会在汗水的协助下将肩膀染黄,故而有其名。所以这种大黄弩制作工艺繁杂,部件要求很高,并且射击速度慢,类似于后世的单发狙击枪一般,打一发上一发,和大规模的部队作战要求几乎是背道而驰。

    大规模部队作战,追求的就是最佳性价比。就像是历史上诸葛发明的速射诸葛弩,就是这种典型的代表,不求最大杀伤,但求火力覆盖,并且川蜀竹子很多,消耗大量的竹制弩矢也不会有什么心痛的感觉。

    而大黄弩这样,从弩机到弩矢,都必须精工细作的打造,追求某方面极致的超远距离射击武器,也就在东汉时期慢慢的没落了。

    直至斐潜重新将其捡起来,吹开了覆盖其上的尘灰……

    有后世信息洗刷的斐潜,自然知道战场上两种需求都是要的,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希望能够取得射速和射程的平衡,但是在技术水平还不完备的时候,多保留一条思路,总比断绝了之后再让后人挠头掉头发好得多。

    现在,朱灵就想用大黄弩搞点事情。

    『校尉,那边已经就位了……』身后有护卫提醒道。

    朱灵哦了一声,『不急,先吃点东西……』

    朱灵从怀里掏出了些咸肉干,然后自己塞了一根到嘴里,顺手将剩下的往边上一递,『都分了……』

    开战前,吃一些咸肉干,有助于储备体力,防止在战斗后脱力。

    这也是讲武堂邸报当中的知识。

    有时候,朱灵会想,就凭这个讲武堂,若是一日放开,说不得就立刻引得来天下英豪无数!

    在大汉一本书价值千金,真的就是这本书用的材料,或是墨汁很特别,亦或是什么孤本古籍,才有其价值么?不是啊,是因为书上面记载的知识的价值。后世之中一部分人之所以对于知识不屑一顾,多数是因为都有九年义务教育,免费的,不学还不行,所以才会觉得厌烦和不屑。

    而在汉代,是想要学,往往是学不到,求都不知道往哪里去求!

    现在朱灵用的『战术』,或者说他灵光一现想出来的办法,恰恰就是他在讲武堂之中学习到的东西,『战斗的目的』。

    这个或许在杠精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稀奇的题目,在大汉绝大多数的将领,或许要用十年二十年才能领悟出来……

    甚至有将领军校打了一辈子,死在了沙场上,都未必能够明白他最后那一场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打的。这里倒不是什么为国为民,这种简单的思想只能存在于基层,到了讲武堂这个层面,就必须明白什么仗可以打,什么仗没必要打,打的目的又是什么,到了什么地方为止。

    就像是朱灵现在夜袭,真就是为了杀点曹军兵卒?

    不,朱灵这一次夜袭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搅乱曹军营地,让曹军无法好好休整,最好第二天曹军各个都是精疲力尽,无精打采,拖拖拉拉又是一天过去……

    要达成这样的搅乱目标,可以像是普通夜袭一样,带着几百敢死队,杀他一个血流成河。

    但也可以像是朱灵当下这样,远远的利用大黄弩来放『炮仗』……

    确实是大号的『炮仗』。

    因为间隔着一个坦塬沟,朱灵也不清楚对面土塬之上,曹军是如何布置的,摸过去的道路又是卡在了蛋子山那边,定然是被曹军牢牢掌控,就算是自己带着兵卒强行突袭,也未必能有多少效果,还不如在土塬的这一侧,给曹军放些『炮仗』。

    大黄弩上弦的声音,还是不小的。

    两个人利用肩膀抵住弓弦,借着腰身的力量将弓弦扳开挂上弦,咯吱咯吱作响。

    大黄弩改进版,是用兽筋混合钢丝再加上了头发的混合弓弦,十分的坚韧,也延长了弓弦的寿命,但是带来的问题就是更不好上弦。

    最开始的时候,有试图改成机器齿轮上弦,但是大黄弩的力度比蹶张弩还要更强数倍,使得用棘轮机械上弦的模式,要么造成齿轮啃咬磨损很大,要么力矩不足依旧费劲,想要力矩省力,就必须加大齿轮转换比率,或是添加额外的辅助装置,这最终导致要么是上弦的速度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要么是大黄弩体积构件变得更大更不利于携带,于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归了双人肩顶上弦的方式。

    但这些尝试,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机械棘轮上弦的方法,只是不适合于大黄弩,而对于蹶张弩和大弩车来说,却很实用。

    因为齿轮磨损严重,有的工匠开始研发更高强度的合金钢铁,提供给蹶张弩使用,使得蹶张弩也可以变成手摇弩。

    因为大黄弩装上更大的机械架构不合适,不便于携带,于是有的工匠干脆就将机械架构加载在不怎么需要移动的大弩车上……

    只剩下大黄弩这个不上不下的家伙,也就只能是在弓弦,弩机,弩臂上下点功夫,更新了一些新材料,采用新的钢结构扳机了。

    大黄弩的弩臂一点点的弯曲起来,积累着力量。

    虽然说上弦的声音不小,但是只要距离超过三十歩,这个声音就几乎在夜风之中荡漾得七七八八了。而在土塬之上,上面和下方的土沟的差距何止三十歩,五十步都不止!

    距离对面土塬的距离就更远了,大概有七八十步。

    一般的强弩,百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要绑上个手雷射过去,那射程肯定就大打折扣了,说不得都掉沟里面去,并不能给曹军造成什么震撼效果。当然,如果用弩车,自然是射得更远,可问题是弩车就不是几个人能搬得动,并且可以快速移动的东西了。

    即便是弩车带了轮子,但是在夜里叽歪叽歪的一路而来,又是那么大一个……

    大黄弩就不一样了,刚好两个人可以开弓,然后一人点火,一人射发,再加上两个人作为后备,携带弩矢和手榴弹,完美四人组!

    打个折,也近乎是三百步内没准头榴弹炮!

    朱灵示意一旁的护卫填上大黄弩专用的弩矢。

    弩矢中间部位,绑上了一枚手榴弹。

    长长的火药引线被解开,垂在了下方。

    朱灵歪歪脑袋,示意护卫点火。

    这种发射方式,并不能确保每一发都能够顺利引爆。毕竟在空中有可能因为风吹灭了引线,或是落地的时候刚巧就砸到了引线等等原因,导致不能顺利引燃火药,但是十之七八还是能最终引爆的……

    大黄弩发射的声音,清脆且响亮,但是和过了片刻之后响起的声响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手榴弹轰然而响,在寂静的夜中,如同地动山摇一般!

    手榴弹的研发,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代。

    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小的物件,更新的速度也就自然会快一些。

    历史上手榴弹在唐末的时候,就出现了,在宋朝的时候就有列装军中的记录,随后随着元朝蒙古兵传播到了西欧。别以为元朝蒙古只会骑射。元蒙古比后来的建州女真,在军事上还要更加的开明,或者说更喜欢新式武器和技术的运用,当然元蒙古在民政当面和建州女真有得一拼,都很烂。若不是建州女真有神器番薯续命……

    只可惜明朝末期的时候没有多挺几年。不过说回来,就明末那个政治环境,番薯也难以大规模推广。

    如今斐潜治下的工匠制度,技术研发等等,就相对来说处于一个历史的高位。至少比起山东的工匠制度,要超前了许多。而且这种超前,是有记录,有统一的标准,可以追溯且复制的。

    黄氏工房建立了一整套的标准流程,从原材料到最后成品,都有相应的记录,不像是之前的工匠完全是凭经验做事,这就使得工匠和工匠之间可以比较顺利的交流和交接,研发也自然就可以以团队的方式来进行,而不是单独工匠去钻牛角尖。

    手榴弹从最开始的竹木结构,如今则是变成了锻打的铁皮。而手榴弹灌装的黑火药,因为受限于原材料和基础化学技术水准,难以保证每一批的黑火药的稳定质量,因此第四代的手榴弹与第三代手榴弹最大的区别,并不是手榴弹的制造工艺上的大提升,而是黑火药的选料上更进一步。只有威力更大,效果更好的黑火药,才提供给第四代的手榴弹灌装,所以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三点五代?

    寂静的夜,香甜的梦,然后天崩地裂的动静,顿时让曹军营地就像是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的马蜂窝,嗡的一下就乱了!

    曹军的兵制,依旧是大汉原本的模式。精锐的将军私兵部曲,直属本部人马是第一等,然后各地郡县辅兵是第二等,第三等的就是一般的民夫劳役,一级压着一级,最下层的民夫劳役的数量占据了一半以上。这些民夫劳役平常负责最沉重的劳作,但是获得吃食和休息又是最少。

    在身体疲惫不堪,又没有充裕的能量补充,人的精神自然就是极度脆弱的。于是曹军营地之中,最先发生混乱的区域,就是在这些好不容易才水睡下来的民夫劳役之中。在朱灵射出了第一发的手榴弹之后,另外一边的朱灵手下也是依样画葫芦,将手榴弹射向了对面的土塬。巨大的声响在土塬之上轰隆隆的回响,毫无征兆的爆炸使得那些从郡县之中而来,从未见识过也根本不知道火药这种东西的民夫劳役,顿时就慌了手脚,本能的开始躲避和逃窜!

    曹军前锋主将曹洪,在最初的爆炸声中,一个激灵从卧榻之上滚落,然后下意识的以为是斐潜的手下潜入了营地之内,抓起在卧榻一旁的战刀和盾牌横在身前,才算是略微定下些心神来。

    『发生了何事?!』

    曹洪回过神来,大喝道,可是下一刻,无数的声浪涌动着,直灌入耳中!

    『贼军夜袭!』

    『快保护将军!』

    『请将军……』

    『轰!』

    『轰!』

    『妈呀……』

    『打过来了……』

    『快跑啊……』

    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着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听不到,或是根本就不听别人在说什么,只顾着大喊大叫,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恐惧。

    整个的曹军营地顿时乱成一片!

    『结阵!结阵!』曹洪冲出营帐,然后拍打着自己的护卫,贴近其耳边大喊,『立刻鸣锣,结阵!』

    曹洪几乎是第一时间亮出了旗号,然后开始聚集兵卒。

    铜锣声响起,战鼓随之轰鸣,掩盖了所有的惊慌的叫喊声。

    至少是暂时的……

    曹洪是知道火药这个事情的,并且他自己也同样携带了一些火药,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曹洪也反应过来,头一时间就是让护卫去后营查看火药情况,然后才发现爆破的声音是从前方函谷的方向传来,才呼出一口气,略微放下些心来。

    可问题是,曹洪以及曹洪手下的精锐曹军,或多或少的知晓火药之事,可是绝大多数的郡县辅兵以及普通的劳役民夫,根本就不知道火药为何物!

    在这些人的认知里面,这就是天崩地裂才有的声音!

    愚民政策在某些时候确实是很省事,很好用,可是在当下,其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施行愚民政策对于山东的官吏,其实是很便利的,虽然说有一些山东官吏也会感慨民众的愚钝,但是让他们做事情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会选择去欺瞒,去哄骗,去愚弄百姓,因为这样简单,效果好,最关键一点,省事。

    没有知识和信息来源的百姓,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好奇心,所以一旦开始解释,就会发现后面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个别的山东官吏偶尔心血来潮也好,亦或是大发慈悲也罢,都坚持不了多久。

    而如今,恶果就摆在了曹洪面前。

    当曹洪以金鼓集中了精锐兵卒和郡县兵卒之后,便是发现人数众多的民夫劳役,并没有因此而镇定下来,这些民夫劳役或是冲出了营地,朝着远方逃离,或是大喊大叫着,惊慌失措到处乱撞,或是撅着屁股,跪倒在地上叩拜祈祷……

    曹洪面沉如水,『速速整……』

    『轰!轰轰!』话还没说完,远处又是响起了一阵连续的轰鸣爆破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有些安稳下来的民夫劳役,又再次慌乱起来!

    『传我将令!』曹洪大吼起来,额头上青筋蹦蹦乱跳,『乱军者,斩!』

    杀最简单了,谁不会啊?

    手下兵卒顿时齐齐应答一声,杀气腾腾的朝着营地之中的那些民夫劳役而去。

    一夜纷乱,等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曹军才算是重新安定下来。

    血色弥漫在土塬之上。

    朱灵一方的投掷的手榴弹,其实直接杀伤的人数并不多,只不过是用来炸乱了曹洪埋伏在蛋子山和坦塬沟下面的伏兵,使得这些伏兵无法追赶而已,可曹军自己砍杀民夫劳役的数量远远超出了朱灵等人造成的伤亡人数。

    天明之后,曹军兵卒散开,四下搜查,也就自然找到了一些还未能引爆的残余弩矢和手榴弹,献到了曹洪面前。

    曹洪颇为惊讶,因为在他从未想过这两个东西结合起来使用,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要怎么防?

    派人封锁对面的土塬?

    这么大一片土塬,怎么封锁?

    然后骠骑兵卒再从其他方向绕过来呢?

    夜间多增设游骑岗哨?

    那么兵卒怎么休息?

    曹洪看着去除了引线的手榴弹,皱眉思索许久,无奈之下,为了避免夜间的纷乱再次发生,他只能是下令将营地后撤五里,重新找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区下营,并且将这个『最新发现』的武器装备,派人急送到曹操之处。

    原本的函谷关速攻的计划,自然是不得不被迫往后顺延……

第3034章莫须有之中的莫须有

    漠北。

    风雪交集而下,劈天盖地一般。

    在常山之中,赵云皱着眉头看着图舆。尽管现在北域都护之中骠骑军马可以说是比较强大的,但是周围的制肘仍在,让他不能放开手脚,将北域大漠的资源全部利用起来,全数投入到一个方面的战斗上。

    自从骠骑改动了图舆和沙盘的标准之后,几乎所有统兵将领都喜欢上了新式的图舆和沙盘。

    这种俯瞰山川河流的角度,或许能够提供出一些类似于『上帝视角』的感觉,但是如果说真就以为看个图舆就成为了上帝……

    赵云一项都很谨慎。

    这种谨慎不仅仅是在作战方面,在其他的方面上也是如此。

    夏侯尚即便是掏心掏肺的表示可以打渔阳,长安的庞统也给了赵云便宜行事的指令,但赵云依旧很谨慎的思索着。

    因为北域之地,威胁不仅仅只有渔阳一处。

    甚至有些威胁,就连赵云也无能为力……

    比如北域的天寒地冻。

    赵云等人在之前巡查各地哨所营寨的时候发现,虽然说先期往大漠之中延伸的这些哨所营寨确实是已经站住了跟脚,但是想要继续往大漠之中发展就碰上了无形的瓶颈。

    继续往大漠之中延伸,也就从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争斗,变成了人和自然的抗争,而在这样的抗争之下,人力无疑是渺小的。大漠之中并没有什么土地的限制,似乎可以随意的寻找地方建立军寨,但是建立容易,维护困难,尤其是在严冬风雪之下,有一些军寨已经出现了人员被冻死的报告。

    北方大漠之中的寒冷,似乎一年比一年来得更严重。

    那些不明身份的胡人现在也基本上查清楚了。

    是鲜卑人。

    坚昆人和柔然人也在对抗大漠之中的风雪,对于这些外来的胡人,基本上都是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只要这些胡人不来侵扰他们,他们也不会有意针对。

    虽然这使得北域都护府颇为被动,但是也说明了即便是坚昆柔然等部落靠近了汉地,依旧是保持着一些胡人游牧的传统习惯,并不是说改就能够改得过来的。

    『夏侯近日,可有什么举动?』赵云问道。

    辛毗在一旁说道:『并无异常。夏侯一直都待在院内,连其护卫都没有出门。』

    『嗯。』赵云点了点头。

    夏侯尚现在表现得很老实,并不能代表就一定值得相信。

    或许是夏侯尚已经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冒险了呢?

    至于完成的是什么任务?不就是上缴了一份渔阳周边的布防图么?

    这既可以是夏侯尚的功劳,也可能是夏侯尚送上的带毒的饵料。

    想要破局,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动那个可能有问题的饵料,而是从周边下手。

    比如说那些突然出现的鲜卑人。

    就算是曹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提前布置了这些胡人……

    倒不是赵云看不起曹纯,而是赵云和这些鲜卑人,乌桓人交过手,赵云太清楚了解这些大漠深处的胡人情况了。无组织,无纪律,在某些危急情况下会联合在一起,但是稍微宽松一些,便是立刻会因为利益不均闹腾起来。

    之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被大汉征服,并不是这些当下这些胡人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大汉对于北漠的影响,依旧停留在有限的层面上。

    这个有限,是自然的限制。

    自从赵云到了北域之后,除了他自己是强横有力的骑将之外,他的麾下都可以说是猛将,尤其是好战的甘风,更是强悍敢战,其下的重甲骑兵,基本上没有任何胡人能够正面扛得住甘风的一轮冲锋。

    坚固的铁甲,在对抗胡人之中无往不利,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若是应对不当,就能将甘风的重骑兵冻成一个个的冰坨……

    而且大漠实在是太大了,胡人也是有马的,所以一旦前方战事不对劲,这些胡人就四散而逃,极难清剿干净。匈奴被打跑了,鲜卑也被拆散了,可是北漠之地,依旧还有匈奴,还有鲜卑,甚至还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北狄和羌戎。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即便是赵云也没办法说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就像是华夏炎黄二帝打赢了,但是蛮尤依旧逃到了南越,其后裔依旧让孙十万头疼不已一样。

    所以,在鲜卑之中,就算拓跋被打废了,步度根打杀了,轲比能被打跑了,可是依旧有鲜卑人,以及在辽东以北大漠深处,还有乌桓人,丁零人,高车人等等。

    『此类都为小种之部,人数并不多……』张郃禀报着了解到的一些信息,『不过……轲比能原本也是小种鲜卑……』

    赵云点了点头。

    他明白张郃的意思。

    虽然现在打败了轲比能,可是谁又能够保证没有下一个的柯比能?

    同时窜入了辽东的乌桓部落,似乎也迎来了恢复和发展。

    楼班和难楼死后,乌桓似乎是落入了一个名叫骨进的人手中。其自称乌桓王。他与其他乌桓部落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松散联盟,号称有二十七万人,数目有零有整,但是很显然只是号称,十几个部落还是有的,也表明了乌桓人有重新聚合的趋势。

    『北漠风雪增大……』赵云在图舆上方伸手示意,『便是将这些胡人汇集而至……』

    狗急了都跳墙,何况是人?

    这些被风雪逼迫得南下寻找活路的胡人,虽然说装备上是远远落后于汉人,但是破坏力却不容小觑,若是真的被侵袭到了汉地之中,真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

    『乌桓,鲜卑……』赵云沉吟着,『若是再加上……』

    辛毗在一旁说道:『将军之意是……此等胡人为曹军所招揽?』

    赵云缓缓点头,『莫须有。』

    『儁乂。』赵云看向了张郃,『某与你千五百人,配双马滑车,可敢试探一二否?先去黑石林一带,试探鲜卑实力,二来也是看看曹军反应!』

    张郃不知道为什么,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拱手而应,『将军放心!某无有不从!』

    赵云点了点头说道:『小心风雪,也需小心曹军埋伏。』

    张郃领命去了。

    赵云看了看张郃身影,然后收回了目光,脸色平静,纹丝不动。

    ……

    ……

    太兴八年十一月下,渔阳之处虽然没有下什么特别大的雪,但是小的雨雪却是不少。渔阳县城内大街小巷上到处是残雪冻成的坚冰,滑溜无比,商民住户都是忙着往自家门前洒着细砂,以防出行摔倒。

    曹军之中。

    曹纯很忙。

    赵云的推测,不无道理。

    胡人也好,曹军也罢,其实当下几乎就和渔阳的这些普通民众一样,只能顾及门前雪了……

    或许曹纯心中有长远的计划,但是也要能熬过这场寒冬再说。

    曹纯穿着厚厚的皮袍,头上戴着皮帽,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仍是觉得寒冷异常。在幽北之地,天气一冷,铁甲就穿不太住了,只能是换上皮袍,虽说多少有些胡里胡气的,但是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天寒萧杀之下,老天爷哪里会管是汉人还是胡人,保暖不够一律都冻得够呛。

    曹纯身边跟着些护卫,各个也都是冻得有些脸色发青,到了府衙之后,便是加快了脚步抢进了厅堂之内,里面烧着炉火。一股温暖迎面而来,才算是呼出一口寒气。

    这几天,曹纯都在做准备。

    渔阳是大前线,但是后方也不能松懈。若是曹纯离开渔阳作战,后面蓟县或是易京什么的后援跟不上来,到时候不就麻烦了?

    因此曹纯亲自去清点了一番辎重库房,并且也顺带检阅了一番在幽北的曹军步卒。

    虽然说幽北用兵,以骑兵为重,但是曹军一来战马不足,二来也需要步卒作为支持之用,所以除了曹纯亲自统领的骑兵之外,还有很大的一部分步卒。

    辎重库房问题不是很大,但是步卒那边则是让曹纯多少有些失望。

    曹操一路在薅着骠骑的尾巴走,曹纯也同样不例外。

    曹纯听闻骠骑有让兵卒学习,读书识字,也开始找了些书册,然后让军中小吏抄撰成册,下发到了队率屯长的手中,要求让兵卒学习认字。结果曹纯此举,顿时让军中兵卒叫苦连天,不说士兵,很多基层军官大多数都是文盲,让他们熟背文册,真是难为他们了。

    于是效果并不理想……

    这让曹纯多少觉得有些差异,不是听说关中之处的兵卒都是很喜欢学习的么?为什么到了幽北这里,兵卒都这么懒呢?

    其实曹纯搞错了一个方向。

    骠骑手下的兵卒喜欢学习,是因为学习的成果能让他们直接看得到,摸得着。晋升队率屯长军侯,都需要一定的知识含量,甚至即便是不再军中升官,退伍到了地方上也是以学习的成果来确定担任职位的高低,这如何不让骠骑手下的兵卒对待学习充满了热情?

    而曹操这里呢?

    学习好不好,发军饷的时候能多半枚铜板么?

    倒不是说曹纯这里就没有奖励机制,而是曹纯这里的奖励机制依旧还是老一套,完全是侧重在武力方面,以将士兵卒的武勇等级来发放奖励。

    上等三则,中等三则,下等三则。每等都有不一样的待遇与奖罚。除了上等三则外,余者中下等六则,每考有原等或是退步者,都要加以处罚,以免军士有懒惰,不思进取之心。

    没错,九品中正制也不是什么陈群首创,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有了雏形。

    只有获得上等考核的军士兵卒,才有资格每天吃肉。

    不多,二两。

    幽州还是有些牛羊的。

    考核上等的兵卒,在自己队列之中出现队率或是曲长短缺的时候,还会优先进补,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

    中等的兵卒则是五天才能吃一次肉,而下等的兵卒不仅是没肉吃,连杂粮饭都是限量……

    这种考核的措施,确实极大的激发了曹军兵卒的上进心,但是因为完全没有文化方面的要求和奖励,所以很多曹军兵卒根本就没有心思花在学习知识上面。

    方向错了,想要纠正回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曹纯或许意识到了,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他现在的重点是要掀翻北域这座大山,否则幽北死活都别想发展起来。

    回到了厅堂之后,曹纯抬眼看到了辛评,便是问道:『鲜卑人的盟约书在何处?』

    在发现漠北新来的这一帮子是鲜卑之后,曹纯就动了些心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北域赵云将鲜卑大人杀得杀,揍得揍,要说这些鲜卑人和赵云没仇恨,谁信啊?

    所以这些鲜卑人不是送上来的助力么?

    至于之前和夏侯尚之间的冲突,都是误会……误会……

    因此曹纯立刻派人前往联系,希望能够建立一个宽泛的联盟关系,共同对付赵云。

    辛评见曹纯如此,几乎是脚刚踏进厅堂,便是发声询问,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在心中轻轻一叹,但是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他将鲜卑的盟约书递给了曹纯。

    鲜卑人当然也希望能够在寒冬来临的时候获取一些额外的补给,于是几乎是没有什么太多的犹豫,就接纳下了曹纯递过去的没有几片叶子的树枝……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曹纯看着写在羊皮上的盟约,大笑起来:『善!破北域有望矣!』如今有夏侯尚在北域做内应,又有鲜卑人充当援手,确实看起来有那么一些希望。

    辛评迟疑了一下,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曹纯,『将军……这鲜卑人,我等并不熟悉,虽说有盟约之书……然未必言而有信……』

    曹纯摆摆手,显得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又是问了辛评一些其他什么事情,就让辛评下去了。

    曹纯盯着辛评离开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招了招手,『派人去小心盯着,别距离得太近……看他做一些什么或是见些什么人……』

    一名护卫应声下去了。

    『将主,你这是……』曹纯的心腹问道,『这辛从事,有问题?』

    『莫须有。』曹纯轻声说了一句,『现在是非常时刻,必须绝对小心。』

    『那么鲜卑这边……』心腹又是问道,『真的就……我是说,鲜卑人可没有什么信义可言……』

    曹纯哑然失笑,『某何尝不知?』

    『那将主你这盟约……』心腹很是疑惑,既然曹纯是从头到尾都不相信鲜卑人,为什么又会和鲜卑人联系呢?

    曹纯大笑起来,不过笑了没几声,就收了笑容,沉吟起来,『等过两天,若是这辛佐治没做什么,便是……嗯,或许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你说,在渔阳城中,还有多少人是骠骑奸细?』

    曹纯不相信任何人,不仅仅是辛评,也包括夏侯尚。

    当然,曹纯是不知道夏侯尚对于其小妾的那种情感,也不能理解,但是曹纯在让夏侯尚前去做内应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甚至是做好了夏侯尚暴露的准备。

    甚至可以这么说,曹纯根本不相信夏侯尚能够成功,他之所以劝说夏侯尚前去做内应,是因为曹纯觉得夏侯尚留在幽北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送出去祸害旁人……

    让夏侯尚做先锋,连个胡人都打不赢,让夏侯尚做后勤,曹纯怕到时候屁股着火。所以曹纯干脆就威逼带利诱的让夏侯尚去投了北域。若是夏侯尚真的做好了内应,能够给与曹纯协助,不论生死,也是有了价值。若是夏侯尚连内应都做不好,反正曹纯是按照夏侯尚会暴露来安排的,也不会有多么意外。

    曹纯盯着辛评,让辛评负责去联系鲜卑,签订和鲜卑的盟约,也是类似的意思。

    曹操让辛评去北域做使者,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北域,破坏北域相互之间信任的链条。

    曹纯当然要将曹操的战略思想贯彻下去,所以利用辛评去搞辛毗,曹纯心中没有半点的犹豫。曹氏夏侯氏多少儿郎子弟都在奋勇血战沙场,然后这些冀州豫州的士族子弟就光想着坐在后面捡便宜?那有这种好事!

    即便是辛评什么都不做,曹纯也相信在渔阳城中还是存留一些骠骑的奸细的……

    『派一些人,多穿御寒衣物,到周边山头监视……』曹纯沉吟着说道,『如果有奸细向外传递消息,多半是以樵采为名……算了,不用派人了……』

    曹纯很快的就改变了主意。一方面是现在天气入夜之后气温下降得非常厉害,在外露营过夜有很大的危险,另外一方面是曹纯本来想法就不打算遮掩和鲜卑联盟的消息。

    当北域知道了鲜卑人卷土重来,并且和曹军取得了联系,签订了盟约之后,北域对应的策略无非就是两个,龟缩,或是,进攻。

    龟缩就是赵云真的离开了,所以北域的兵卒在没有强力主将之下,不敢做出什么举措。

    那么曹纯就可以真的去联合鲜卑,大肆扩张了,先对大漠之中投靠了骠骑的那些胡人部落下手,然后挟胜之师攻下常山新城!

    如果说赵云依旧在常山,那么作为北域都护,肯定不会坐视这一只鲜卑残部壮大,必然会要出兵打击,而如今天寒地冻之下,能出动的必然就是精兵当中的精兵,也就自然是赵云直属的部曲。

    到时候鲜卑怎么死,曹纯管不着,但是却可以趁机偷袭常山新城,就算是攻不下常山新城,也可以牵扯北域,给夏侯惇的侧翼减轻压力,同时还可以对太原郡施压。

    『直接在城门登记……』曹纯沉声说道,『从今日开始,所有出城樵采,亦或是做什么其他事务之人,全数记录下来……待出军之时,尽数缉拿!统统杀了祭旗!』

第3035章老一套之中的新一套

    对于大多数的游牧民族来说,他们并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政治目标。

    只有其中极少数的人,会有野心侵占华夏中原,而一旦这少数的人成为了漠北游牧民族的领导者,往往就会给华夏中原地区的农耕民族带来灭顶之灾。

    乞伏纥干召开了部落大人的集会。

    如果乞伏纥干最终成功入主了中原,或许这一次的集会就会被冠上什么胜利的大会,英雄和汇合等等的名头,相反如果什么都没能做成,自然现在取一个再响亮的会议名称也是没用什么鸟用。

    因此游牧民族的这些部落大人,根本不在意集会周边是不是有悬挂什么彩旗,亦或是会场之中地面平整不平整,他们只是注重于一个事情。

    怎么打?

    郁筑鞬支持乞伏纥干,这一点毫无疑问。支持的原因很简单,郁筑鞬想要复仇。只有向汉人复仇了,他老丈人的那些遗留下来的力量,才会真正的认同他。这有些像是后世某些黑色组织的继承者仪式。

    素利皱着眉头。或许是他平常的时候也喜欢时不时的皱眉头,使得他在双眉之间有了深深的皱纹,就像是一个刀疤,亦或是潜藏的第三只的眼。素利沉默着,极少说话。

    素利年龄大了,他是和步度根轲比能大概是同一辈的老鲜卑人。当年素利还曾经几乎是侵占了渔阳。说是几乎,因为他在临入门的那一刻,被人一脚踹下了床头……呃,城头。那个时候汉人的骑兵,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原本不想要来的,但是如果他不来,那么鲜卑部落之间的领导权可能就没他的份了……

    素利的话不多,但是有人话很多。

    骨进哈哈笑着,『打汉人!好事情!虽然说我的儿郎现在都在准备过冬,抽不出太多的人手来……啊哈哈哈,但是不管怎样,我都支持!说,需要什么?牛羊战马,还是兵刃箭矢,都好说!好说!这一次,一定要让汉人知道,室韦不都是弱小的兔子!也是有好汉的!前些年来要不是我在辽东分不开身来,怎么说都是要和汉人好好干一场!』

    素利身后的弥加狠狠的盯着骨进,可是骨进丝毫不在意,哈哈哈的笑着,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他一开始的时候就表示他是直肠子,说话容易得罪人,所以现在说了一些夹枪夹棒的话,又有什么问题?

    乞伏纥干并没有制止骨进对于素利的嘲讽,因为这对于乞伏纥干来说,是有利的。

    素利是老资格,鲜卑老一辈的人物,虽然说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来,但是素利背后还有弥加、阙机等十几个鲜卑小部落,如果说素利跳出来和乞伏纥干相争这个联盟统领的位置,乞伏纥干还是比较头疼的,所以如果骨进多说一些素利的丑事什么的,自然也就会使得素利失去和他竞争联盟统领的资格。

    莫护跋坐在一旁,戴着他那经典的步摇头冠,一会儿瞄瞄这个,一会儿瞄瞄那个,时不时的摸摸他头冠上的步摇,脸上似笑非笑。

    至于在郁筑鞬特别提及的日陆眷,则是像是一个仆从一样,居于下首,甚至还会亲自提着马奶酒给其余几名部落大人添酒水。

    乞伏纥干目光炯炯:『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可以利用这一次的机会!比无能还要更大的罪,就是胆怯!无能的人还能跟着一起上战场,胆怯的家伙永远只会是累赘!汉人本身不和,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骨进哈哈笑着,拍手说道:『没有错!没错有!胆小的人就是累赘!我同意!我绝对同意要抓住这个机会!只不过我的儿郎都在辽东山林之中,要召集的话……还是要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很快的!哈哈哈,很快的!这个问题不用担心,但是需要担心胆小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弥加你瞪着我干什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素利依旧是不说话,垂下眼皮就像是没听见,一只手背过去,按住了弥加的胳膊。

    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松散联盟。

    不论是强横一时的元朝,还是后来入主中原的大清,皆是如此。

    其实素利此人,颇有眼光和谋略。在步度根和轲比能相争的时候,素利便是拉着一帮鲜卑小部落,远远的躲开,既向步度根表示臣服,也向轲比能示好,主打一个坐山观虎斗,而当时步度根和轲比能因为都自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看不上素利的三瓜两枣,于是主要精力都放在互掐上,对于素利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举动。

    后来素利攻伐渔阳,也是抓住了汉人的破绽,若不是文丑当时带着还有些士气的袁氏骑兵及时赶到……

    这一次来参加集会,也是多次受到了骨进的有意无意的羞辱,但是耐人寻味的是,素利从头到尾都像是没听到,也不生气,更不会和骨进争执。

    不是说素利好脾气,而是他对于骨进的蔑视。

    骨进之所以一直针对素利,是因为素利和骨进相互接壤,双方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摩擦甚多。而素利认为骨进此人奸诈贪婪,虽说有些武勇,但是并无长远谋略,所以对他并不能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反而是新来的乞伏纥干让素利更忌惮一些。

    素利摸不清楚乞伏纥干的具体实力,不知道乞伏纥干究竟有多少人,也不清楚乞伏纥干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仅凭集会上的这一面,亦或是简单的一些话,并不能说明什么,素利还需要再看看,再想想。

    不过,侵蚀幽北,对于素利的诱惑还是比较大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来参加集会了。

    打下渔阳,就有盐铁,这几乎是可以让自家的力量得到质变的提升,怎么可能轻易的舍弃?

    只可惜,南面的汉人,不仅仅只有幽北一地的汉人,就像是素利不能确定乞伏纥干的能力一样,他也同样不能确定幽北的汉人和西边的汉人究竟是敌是友,是真的闹翻脸,还是准备挖个坑再陷害鲜卑一波……

    『打渔阳,我同意。』素利的话很短,但是直指要点,『怎么能确定汉人不是设计陷害我们?汉人很多,我们室韦人和汉人以命换命,划不来啊!』

    乞伏纥干冷笑着,『檀石槐大王在世的时候,我们室韦人所向无敌,就是靠得一股锐气在心中!如今这股锐气却快要没了!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用汉人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倒下来了!』

    骨进又在一旁鼓掌叫好,表示乞伏纥干说得对,就是要给汉人一个眼色看看云云。骨进是乌桓人。鲜卑人得胜了,他可以分一杯羹,若是鲜卑失败了,他就会在鲜卑身上啃一块肉,反正左右都不亏。打,为什么不打?不打就是怂货!

    乞伏纥干听着骨进的吹捧,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丢给了素利一发眼刀,沉声说道:『我的计划,就是先派小规模部队,汇合幽北的汉人进攻西边的汉人,然后等幽北汉人离开,便是一举夺下渔阳!收刮五天就撤走!而西边的汉人知道幽北这边的情况后,肯定会领军扑过来侵占幽北,而我们刚好就可以转过身去,进攻坚昆和柔然,杀掉那些亲汉的走狗,然后携带着他们一同南下,埋伏西边的汉人,打掉他们之后,就可以从容的洗劫汉人的整个北方!到时候,大漠是我们的,汉人的北方也是我们的!再遇到白灾黑灾,我们也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了!』

    白灾。

    黑灾。

    大漠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乞伏纥干说出了作战计划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片刻之后,骨刺问道:『那么谁去当最开始的“小规模部队”,汇合幽北的汉人去进攻西边的汉人?』

    乞伏纥干抬起手,朝着日陆眷指了过去。

    一时之间,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日陆眷身上……

    日陆眷干笑着,脸色发青,手中还抓着马奶酒的牛皮袋,『我……我,我我,我愿意听从吩咐……』

    ……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别,有派别的地方就有纷争。

    四个人或是六个人的宿舍,在大学毕业之后都或多或少的要感谢舍友的不杀之恩,更何况华夏中原集结在一起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四个人的规模。

    有相争,当然也有相合。

    张郃看着一旁的甘风,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你跟过来做什么?』

    『你讲的那些我才听得懂……他们说的那些我都听不太明白,还是你说得好……』甘风嘿嘿笑着,指着手中的最新一期的讲武堂邸报,『这不,新的邸报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张郃裹了裹身上的棉袍,然后伸出手,举在篝火上烘烤着,『你看出什么来了?』

    甘风一愣,『什么看出来了?』

    张郃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头看着甘风送来的新讲武堂的邸报。

    甘风嘿嘿笑,似乎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虽然说张郃对于甘风嘴皮上嫌弃,但是实际上心中多少有些感激。

    张郃投降的时候,曾经是表态过不打老东家的……

    因为在那个时候,不是说对于曹氏有多么眷念,亦或是多少情感,而是当时天子在山东。在当时张郃的心中,山东之处才是大汉的正统,而斐潜之处只是当时张郃无奈之下的被迫选择。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就像是后世很多年轻人都要被资本家教育了之后才能明白家的温暖,父母的伟大一样,张郃又怎么可能在没有脱离山东的时候,就能先期一步意识到斐潜所代表的的更先进和更广阔的思想?

    当时张郃之所以说不愿意打曹操,其实真的是为了曹操么?

    不是的,是为了张郃自己。

    人是会成长的,就像是二十岁的时候听说自己十岁前的混蛋事情,难免羞愧,而等到四十岁的时候再回头看二十岁,难道就没有羞愧和后悔了么?

    张郃现在就在成长,而同样成长的也有甘风。

    张郃清楚,赵云派遣他出来作为先锋,表面上担任的是诱敌调查试探的任务,实际上是在向张郃提出一个问题,一个张郃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果真的和幽北曹军对上的时候,张郃是战,还是不战?

    而张郃给出的答案是,『无有不从』!

    可说是这么说,真正在做的时候也难免会有些心塞,而这个时候甘风就来了,也让张郃感受到了在表面看起来粗犷之下,其实甘风也有些敏感的心思……

    『噫……』张郃将手中的讲武堂邸报看到了一半,忽然有些感触,又是重头翻看起来,『主公处理西羌之事……似乎有些意思……』

    甘风追问道:『说说看,说说看……』

    说来也是奇怪,如果让甘风自己看邸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下去,就觉得邸报里面的所有文字都在和他作对,上蹿下跳左右乱晃,一会儿就是头晕脑胀得不行,可是不看光听,却能听得进去也记得住。当然这也和张郃解说的方式有关,如果张郃不是以比较浅白的方式来叙述,甘风也估计会陷入『之乎者也』之中晕头转向。

    『主公在玉门关,令原本在西域的羌人附庸军自行抉择,愿意回家的回家,愿意随军作战的随军作战……』张郃的手在邸报上缓缓的划过,似乎是在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偏移,又像是想要通过这些文字触碰到某个人当时的思想,『这个方法好了……不过也只有主公方能施展……』

    『为什么?』甘风问道,『这西羌分兵,不是很正常么?人数太多,清减一些,我当年在西凉的时候也有干过……』

    张郃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那个时候清减的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罢?主公是在能战的羌人当中再次清减……而且清减完了之后就直接进行混编了……这才是制胡良策啊!想想看,胡人之中,嗯,就拿我们这里的北域大漠来说,为什么年年有胡人,杀了一批又是一批,走了匈奴来了鲜卑,从春秋到战国,再到当下,胡人杀了多少,抓了多少,又是征募了多少,似乎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可就是连绵不绝……究竟问题处于何处?而主公此番施为,或许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说着说着,张郃忽然整个人呆住,就像是忽然被寒冰封住了一样,让甘风吓了一跳,『呃,儁乂?儁乂你这是……怎么了?』

    『呼……』张郃呼出了一口长气,『我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光武立国于雒阳之后,渐渐的打不赢北地胡人,甚至连西羌人都打不赢的原因了……』

    『哦?你说,你说!』甘风来了兴趣。

    『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光武建都雒阳,主要依靠的就是冀豫之地,是中原腹地,专注农耕……』张郃缓缓的说道,『而北地胡人每一次劫掠,抢的又是什么呢?胡人会抢走冀豫之地么?我是说……』

    张郃用脚在地面上踩了踩,『胡人会抢走一切能拿得走的东西,但是只有这个……他们抢不走……』

    甘风点头,『没错!胡人就是烧杀掠夺,但是他们抢完了就走了……所以……』

    『所以冀州和豫州的乡绅豪右,跟胡人……』张郃说到一半忽然有些卡壳一般,喉咙里面有些呼呼的声音,『倒是配合无间……胡人抢人,他们抢地……』

    甘风瞪圆了眼,『这这么可能?!』

    张郃沉默了片刻,『我就是这么一说……』

    张郃所想的,自然是有不少偏差的,但是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也确实是那些身处中原地区的政治上层地方乡绅和豪强,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出死气力走出去,鼓吹农耕万能但是又偏偏不能剿灭胡人威胁,与大漠胡人长期共存的一部分原因。

    胡人要的是养牛羊的地盘,而汉人地主阶级要的是耕作的地盘,直至元朝的那个想当然的大单于想要将天下都改变成牧场,才深深刺痛了江南的地主阶级,随后爆发出了无疑伦比的反抗力……

    『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张郃摆摆手说道,『还是先说当下……我觉得可以用主公的这个方法,招募一批坚昆和柔然的人跟我们一同去……不一定要多少人,但是一定要和汉人混编,并且所有的功勋和奖罚,都是一致……』

    甘风还没能完全理解,所以他略微有些疑惑,『可是我们没多少钱,而且招募而来的人愿意听我们的么?他们也有头人……』

    张郃大笑,『所以才说是主公此法绝妙!之前我们征募胡人作战,是找胡人头领,然后给多少钱财带走多少人……现在我们可以直接找那些胡人,不花一文钱……嗯,也算不上不花钱,装备还是要花钱的,但是至少比之前要少了……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么做的好处还在后面!哈!明天天明,我们就去找坚昆人去!到时候多出来的胡人兵卒,我分你一半,你也能带着他们多少赚些功勋,不至于白跑一趟!』

第3036章旧办法之中的新办法

    在乞伏纥干搭建起来的临时王庭之中,陆陆续续的都有各个部落的人抵达。

    鲜卑系列里面,有鲜卑小种的部落,鲜卑索头的部落,鲜卑东部的宇文部,段部,以及后来改姓成为了慕容的莫护部等。

    在乌桓系列里面,有寇娄敦,护留叶,鲁昔等。

    在漠北杂胡里面有乙那楼,附头,锁奴,去卑王,劭替等。

    这些部落或是来了几十人,百余人,或是来了上千人,汇集在这一块的区域,显现出了一种异常的热闹感。

    这些部落未必都是真心恭迎乞伏纥干,但是就像是三国之中很多士族世家多方投注一样,既然上了赌桌,打个底能摸个牌,多少也是一个机会……

    至于摸到牌,是跟注还是弃牌,都是先要付出一个底注,能坐上牌桌之后的事情了。

    密密麻麻的帐篷,左一个右一个的搭建着,就像是忽然在大漠之中的脸皮上爆发了青春痘一样,高高低低的分布在这一片的区域之中。

    新朋旧友聚集在一起,吃着马肉,喝着马奶,天南地北的神侃,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似乎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真不在乎么?

    假的。

    在这些聚集而来的部落人员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没打算活着回去的。

    至少不能空着手回去。

    因为在漠北当中的很多部落,其实都在面临着越来越冷的自然威胁。就像是汉地之中,在面对日益攀升的赋税和口算,很多农夫农妇都选择不生小孩,或是将生下的小孩遗弃一样,在大漠里面也有着将『多余』的人口通过战争来削减的计划。

    这些大漠里面的部落,或许没有办法像是后世米帝一样,通过生物生化手段来有意识的控制和削减一些老弱病残,以此来保持较高的失业率,降低人工薪资来提振经济,但是这些部落也有原始的本能,使得他们知道要减少一些人口……

    当然,如果说这些外出征战的人能够带回来一些战利品,也就是意外之喜,如果不能,那么哪里战死,哪里就会成为他们埋骨之地,所以这些人也不怕死,甚至有些欣喜的去迎接死亡。在这些胡人心中,他们是为了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家人在战斗,自己的死,是为了部落和家人的生。

    这种信念,一代代的流传,在相对于知识低下,教育几乎等于零的部落之中,很容易就会形成类似于后世传销洗脑,邪教传道的封闭空间,将似是而非的观念持续灌输影响到部落里面的每一个人的脑袋里面。

    乞伏纥干接到了最新的消息。

    日陆眷和秃发部落一部分人回禀说,他们和汉人初步接触之后,已经撤向了黑石林方向,但是汉人似乎对于追击非常迟疑,依旧在原地驻扎,并没有什么后续的举动。

    另外一边,骨进的人则是回禀,他们和幽北曹军在进一步的接触,幽北曹军的行动速度也很慢,走一天停一天,这样下去有可能两边的汉人难以按照计划碰上,而骨进又不能说在明面上太过于焦虑敦促,于是让乞伏纥干拿一个主意……

    莫护部落和宇文部派人回来禀报,说他们已经按照乞伏纥干的命令,先期抵达了大雁山的脖子窝台,随时准备包抄西边汉人的后路。

    另外,派去监视坚昆和柔然部落的敕勒部,发现坚昆和柔然当中的一部分人,正在越过饮马河,朝着西边汉人的方向移动,可能是要和西边的汉人一同作战。而西边汉人的大部队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敕勒人头领敕勒鞠絮派人来问,现在究竟要怎么做?

    对于西边汉人的表现,乞伏纥干一时之间琢磨不透。他和素利反复的商量,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西边的汉人不出动大部队,只是派遣了一个明显人数比较少的前锋驻扎在黑石林的西边,甚至对于乞伏纥干派遣出去的诱饵也不怎么上心,懒洋洋的不动。

    乞伏纥干的计划,当然是想要让西边的汉人和幽北的汉人先打起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可问题现在如果两边的汉人移动速度缓慢,那么乞伏纥干的计划就会出现漏洞。也就是说,有可能他们会被迫加入战团,或者说是先期要承受损失,而且如果说两边的汉人发现了乞伏纥干的意图,说不得还会反过来抄乞伏纥干的窝,捅乞伏纥干的菊花。

    『是不是西边或者东边的汉人,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或是留着什么后续的招式』素利在面对当下这样的情况,年岁也似乎是不能带来什么智力上的加持。

    乞伏纥干看了一眼素利,没有马上说话。

    他将素利留在身边,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素利,而是因为素利年岁在所有主要部落头领当中最大了,所以相对来说更『安全』一些。乞伏纥干希望是在这一战之后,成功登顶成为鲜卑大魔王,而不是在坐上宝座的前夕,被一群勇士轮番殴打,更不想要在关键时刻被王国辅佐的臣子背刺。只要控制了素利的孩子,那么素利也就自然可以成为乞伏纥干最好的辅佐大臣。

    竖起素利这根老马骨,也有助于团结鲜卑的各个部落。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击败汉人。

    『如果有后着,也就是预留一支部队……』乞伏纥干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当下的局面上,但我们的斥候一直在这条路线上观察,百里之内没有汉人的骑兵。』

    素利皱着眉,沉吟不语,他的本能告诉他,汉人很狡猾,异常的举动往往代表着汉人某种阴谋,但是东边的汉人和西边的汉人,明显是有仇恨和矛盾的,见面了必然会发生冲突,这一点又是毋庸置疑,因此乞伏纥干的计划又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问题在什么地方?

    素利对这种复杂的战局指挥没有任何心得。在他之前气力还没有衰减的时候,他更喜欢亲自提着战斧拼杀,而不是坐在后面指手画脚。

    鲜卑人没有文字。

    没有文字就几乎等同于没有教育体系,没有文化传承的力量,这使得鲜卑人一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这方面的短腿就暴露无遗了。

    鲜卑只有一种母语,大概属于匈奴语的变种,偶尔有些类似象形的文字,也不成体系。有什么大事传达,顶多就是在一块木板,或是一张羊皮上画上几个符号,由部落中负责传达消息的所谓智者,或是比较聪明一点的人,带着木板或是羊皮去翻译给部落首领听。

    没错,就算是有母语,也需要翻译。

    就像是同样的一句『恁嬢卡厚』,究竟是在表示问候,还是在骂人?

    在这种原始文明之中,生存的方式往往都是凭着经验或者直觉本能的意识做事,也包括了打仗。所以象乞伏纥干会包装自己,又真的是有一点智慧的,类似于无师自通的人在鲜卑族中,往往都被被普通的鲜卑人当作半个神灵一样的膜拜和信任。

    之所以是『半个』,因为乞伏纥干还有很多山头要翻越,要达到类似于檀石槐那样的枭雄程度,依旧还差得很远。当年鲜卑在檀石槐身边,又汇集了不少的聪明人,为檀石槐出谋划策,但是现在乞伏纥干身边就只有一个老素利,其他的人么,要么不放心,要么不聪明。

    老素利没有办法,所以一切的压力都加在了乞伏纥干身上。或许骨进那个狡猾的家伙在身边的话,可能会有一些什么主意,但是骨进毕竟是乌桓人,终究和鲜卑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间隙。

    乞伏纥干心中发闷,于是干吹走出了大帐散心,然后忽然看见了郁筑鞬。

    郁筑鞬在一群鲜卑人当中,正大声呼喝着,将一柄战刀挥舞得刀光闪闪,宛如泼水不如一般。周边围观的鲜卑兵卒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

    乞伏纥干心中一动,微微抬头示意自己的护卫,『去把郁筑鞬叫过来……』

    片刻之后,郁筑鞬来了,走到了乞伏纥干面前抚胸行礼。

    『身手不错啊……』乞伏纥干笑着说道。

    郁筑鞬哈哈笑着,『我就是比一般人好一点,和大可汗没办法比。』

    乞伏纥干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一边示意郁筑鞬跟着一同巡营,一边对郁筑鞬说出了当下的心中忧虑。

    郁筑鞬心中充满了对于汉人的仇恨,自然是极力的想要让乞伏纥干去和汉人干起来,于是就说道:『大可汗的目的,也就是要让西边和东边的汉人都混战起来……那么现在东边的汉人既然已经出动了,所以他们走得慢也好,走得快也好,迟早会碰上西边的汉人对不对?所以现在根本就不需要在意汉人究竟是什么想法,干脆直接先打西边汉人的这一支前锋小队,用最快的速度包围他们,吃掉他们,然后这些西边的汉人必然就会动起来,而东边的汉人我们也有更好的理由去催促!到时候两边的汉人打起来,我们再在后面将他们包围起来……哈哈哈!到时候整个大漠,谁能是大可汗的对手?!』

    郁筑鞬越说便是越兴奋,说到了后面的时候,几乎是手舞足蹈起来。

    而在周边的鲜卑兵卒,其实并没有听清楚郁筑鞬说的是什么内容,只是听到了郁筑鞬最后的一小句话,说『谁能是大可汗的对手』,顿时就觉得很是有理,便有反应快的鲜卑兵卒也跟着郁筑鞬的话音喊了起来……

    『大可汗无敌!』

    『大可汗万胜!』

    先是一小群人在喊,后来是一大群人在喊,再后来就是周边的人都在喊了。

    激动的鲜卑人扯开嗓子,吼叫着,宣泄着。

    大漠里面的人,似乎都是大嗓门,情感充沛……

    不大嗓门不行啊,古代又没有手机,地方又大,距离一远,想要说些什么,就算是抑郁症都必须大声吼才能让对方听得到。顿时所有的鲜卑人都觉得心潮澎湃,兽血……嗯,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跃身上马,驰骋疆场。

    乞伏纥干被周边的鲜卑人的高涨情绪所感染,也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老素利才刚回到自己帐篷里面,摸着自己的老腰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便是连忙又爬起来,赶了过来看见在鲜卑人群当中簇拥着的乞伏纥干,不明就里不觉明历。

    『明天清晨,我们赶往黑石林!围歼西边汉人一部!』

    乞伏纥干见到素利,便是大声说道。

    素利愣了一下,『大可汗,可是明天还有马角部,土狼部的人到这里,还有一些路程比较远的部落也还在赶过来,我们不等么?』

    乞伏纥干摆手,『不等了!我派一点人留在这里。一旦他们赶到,就叫他们急速前往黑石林!』

    乞伏纥干看着周边兴奋激动的鲜卑兵卒,觉得军心可用,于是朗声说道,『吃掉西边汉人的一部!西边汉人就会被我们引出来,然后我们带着他们去和东边汉人相争作战!此战过后,不管是东边的汉人还是西边的汉人,都会完蛋了!到时候我们就有许许多多的战利品,可以让我们的儿郎舒舒服服的度过这个冬天!』

    周边的鲜卑人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就像是他们已经拿到了乞伏纥干所说的那些战利品一样。

    乞伏纥干仰头挺胸站在人群的中央,他脸上的表情既严肃,又带着些骄傲,眼神里隐隐透露着兴奋和期待,浑身上下散发着信心和斗志。

    而在一旁的素利却闭着嘴,微微低着头,谁也看不清素利的脸色和表情……

    ……

    ……

    渔阳城中,曹纯拿到了最新的情报,不由得兴奋的拍案而起,『好!夏侯都督如今牵扯了太原之兵,即便是赵子龙在北域,也是不得不南顾!即可派遣高军侯领三百兵马,为前驱,与鲜卑汇合!进军常山!』

    为什么要去作为前驱呢?

    一方面是因为鲜卑的要求,另外一方面也是害怕鲜卑『不懂』常山在哪里……

    传令兵便是立刻找到了高军侯,传达了曹纯的指令。

    高军侯,乃为高艾。

    高艾是冀北幽州之人,之前伙同了数千人,在冀州北部和幽州为寇,后来曹操来了便见势不妙,放下屠刀投了曹操,曹操也没有杀高艾,而是将其归入了曹纯麾下。

    曹纯之所以派遣高艾前往鲜卑部,那是因为高艾其实通一些胡语。毕竟能在幽州之地作为贼寇的,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和胡人的关联在。

    高艾接到了曹纯的命令的时候,正在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石头上嚼草根。

    他觉得投奔曹军,或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越回想,便是越发的后悔。

    甚至比他过去当贼寇的时候,都来的不快乐。

    贼寇的时候虽然穷,有时候也是吃了上一顿没有下一顿,但是不像是现在这样,一举一动都被约束着。他觉得自从投了曹操之后,他的笑容就少了,发现自己越来越孤僻,喜欢过着独居的生活。他甚至觉得曹纯实在是太没有北地男儿的豪迈之气,而像是阴险小人一样满肚子都是坏水,但是想一想,似乎也是必然,毕竟曹纯不是出生于北地,而是生长在原本就是很多计较和算计的中原地区。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有些丧气,因为他自己清楚他的脑袋根本玩不过这些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曹纯这人打仗不行,但若论耍阴谋诡计,幽州之地当中,没几个北地汉子能玩得过他。现在号令下来了,高艾也是没有什么其他办法,点了兵便是北上,然后翻过了燕山,便是碰到了游弋的鲜卑骑兵。

    曹纯杀了不少人。

    谁都清楚这里面可能有间谍,但大多数是普通人,但是曹纯不在乎。

    高艾也就只能也不在乎……

    燕山作为渔阳的屏障,这一片山脉和秦岭无法相比,也和太行山无法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昆仑山和天山等山脉相比较了,唯一能相比的,或许就是泰山。登泰山而小天下,那么登燕山而小华北平原,但是实际上也就那么一回事。在明朝后期虽然也有明北方防线实在太烂的因素,随意就被建州女真出出入入,绕前绕后,实在是有名不副实的意思。

    素利知道了消息,前来迎接高艾。

    『老朋友,身体安康!』

    高艾哈哈笑着,向素利问好。

    出了燕山之后,高艾似乎又找回了一点当年做贼寇的快乐。

    素利也是哈哈笑着,上前握着高艾的手,然后两个人相互拍着后背,以示亲切。

    『你来得正好,大可汗准备出兵了。』素利笑着说道,目光之中却有些别样的神色闪过。

    『什么?』高艾愣了一下,『大可汗准备出兵常山新城了?』

    素利哈哈笑着,『不,大可汗准备进攻黑石林。』

    『黑石林?』高艾瞪圆了眼,『怎么会是黑石林?这……这黑石林在北面!常山新城在南面!大可汗难道说没看地图么?』

    素利说道:『大可汗当然知道黑石林和常山新城在什么地方……大可汗当然是有大可汗的想法,呵呵,我们这些做手下的,也就只有服从听令……不是么?』

    高艾看了看素利,『我家将军是要我引领大可汗前往常山新城,没说是要去黑石林……这事情我需要上报给将军……』

    素利无所谓的摆摆手,『这事不算是什么机密,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告诉谁,是你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也不用跟我说……不过作为老朋友,还是劝你一句,别忤逆了大可汗的兴头,否则大可汗说不定会将你的脑袋挂在大纛上……』

    高艾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可能有点明白了……』

    素利笑了笑,『明白就好……』

第3037章正常战斗中的不正常

    黑石林。

    虽然说当下乞伏纥干竖立起了聚合的大纛,意图统御所有的鲜卑人乌桓人色目人等等大漠的力量和汉人相抗衡,给东面西面的汉人挖坑,但是实际上,鲜卑人内部也不是说能整合就能整合的,也不是说乞伏纥干来了,所有的恩怨都能够翻篇,剩下的就是精诚合作。

    就像是被乞伏纥干派遣出来的前锋诱敌的鲜卑军中,两个统领相互都看不起对方。

    日陆眷其实挺有『名气』,但是这个名气么,并不能算是多么好。

    他最大的名气,就是他曾经毫不犹豫的吞了库辱官的一口浓痰,并且神色不变的表示他可以获得库辱官的智慧传递……

    这几乎就是鲜卑版本的越王勾践!

    只不过么,越王勾践很有名,并不是因为越王喜欢舔苦胆,尝屎尿,而是因为越王最后逆袭成功了,而当一个人成功之后,他所有经历过的苦难,都成为他身上绚丽的章纹。但是成功者,毕竟是少数。

    很多人以为学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就能够成功,其实么,大多数人忍着忍着就死了,永远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就像是也有很多人以为劳动可以致富,然后拼命劳动,觉得年轻能抗,结果等到将自己累出一身病痛来,到了年纪大的时候又将赚来的钱都花了出去……

    越王勾践能成功,其实并不是因为越王能够忍非常之辱,受非常之苦,而是因为他本身是越王啊!就像是丑小鸭之所以能够飞,能够成为天鹅,是因为其本身就是天鹅。

    若是换了一个普通的越人试试?

    吃了这一坨,还有下一坨。

    保证吴王会让不同的人拉出来塞进嘴里,比如让姓许的拉完,还让姓钟的继续拉……

    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大多数人就算是做出了比越王勾践再多的牺牲,再多的忍耐,旁人的评价也仅仅是下贱和恶心,直至见某个人真的登顶了,那些口口声声骂过的人又会立刻改口对其称赞不已,表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啊,果然如此!

    日陆眷也是属于一个小部落,是辽东的杂姓胡人部落之一,没人知道其最初的时候是怎么来的,但是后来就成为段氏鲜卑的先祖。

    因为弱小,所以日陆眷只能是靠着朝着各个人摇尾乞怜而得以生存,而这样的行为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都觉得很看不起的,唯独只有郁筑鞬觉得日陆眷是一个『人才』……

    原因很简单郁筑鞬是轲比能的女婿。

    以轲比能的强势,当年可是连步度根都不放在眼里的个性,在这样的人下面当女婿……

    所以郁筑鞬多少和日陆眷会有一点点的心心相惜。

    如今在日陆眷周边的胡人兵马,一部分是他自己部落的人,另外一部分则是秃发部落的。

    秃发部落和拓跋部落,是鲜卑部落里面最早和斐潜交战的鲜卑人。

    所有人都喜欢成功者,鲜有人去关注失败者,在鲜卑各个部落之中也是如此。拓跋部落在和斐潜争夺阴山北地的过程当中,损伤极大,几乎都被打残了,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明明步度根就在鲜卑中部王庭,可就是坐视不理,根本就不在乎。

    当然这可以说是步度根当时有更为重要更棘手的敌人轲比能,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秃发部落在拓跋部落失败之后,投奔了中部鲜卑的时候,未必是心平气和的……

    背叛,投降,再次背叛,再次投降,仇恨或是埋藏在心底,有朝一日爆发出来,亦或是就这样带进了坟墓之中,消失匿迹。

    鲜卑部落之中,背叛和投降的部落不知道凡几,但是就像是九十步会笑话百步一样,秃发部落一路投这个投那个然后投到辽东投到了陇西,自然就收获了满满的嘲讽,不屑的嗤笑。

    然后秃发部落并没有因此就痛定思痛,而是反过来嘲笑比他们,或者是感觉上比他们更低一级的其他部落……

    比如说日陆眷的部落。

    秃发鹿如今是秃发部落的头人,他最主要的职责当然就是尽可能保住秃发部落的不再继续崩落,否则秃发部落里面所有的幸存者,都将成为其他部落里面的奴隶,所有的财产都将被瓜分,最终秃发这个姓氏,就将淹没在大漠的风沙之中。

    虽然说秃发这个姓氏也不怎么好听……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秃发鹿和日陆眷的目标大体上是一致的,都是追求胜利。可是秃发鹿和日陆眷的关系并不好。

    失败者千千万万,而胜利者么,屈指可数,都是失败者,也未必都能成为好朋友。

    黑石林是一块分布着不少寒带落叶和针叶林的地域。树林或密或疏,构建出了十几里长的一个树林带,生活着不少林间的生物,原本的属于这里的平静和祥和,如今被破坏殆尽。这里本来也有一些属于黑石林的原住民,但是现在基本上都逃走了。

    在黑石林的西北面一侧,有一块突起的小山,并不是很大,大约有十几丈高,方圆三四里的样子。日陆眷和秃发鹿就将营地设在了此处。

    汉军则是在黑石林的另外一边,南边偏东方向。

    此时,各种不同的牛角号声和呼喝声在营地里面的各个角落里响起,从临时营地里陆陆续续跑出一对对胡人骑兵,正在列阵。

    日陆眷问秃发鹿道:『秃发鹿,我们要怎么进攻?』

    秃发鹿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进攻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大可汗说了算!』

    秃发鹿有些鄙视日陆眷。这就像是不管大小单位,也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公司,老一代的公司狗都会下意识的鄙视新加入的新社畜一样,这种鄙视毫无理由,也未必有多少恶意,持续的时间并不决定于老一代的公司狗,而是决定于新一代的社畜能有多少本事。

    众所周知,鲜卑是一个部落集团而非一个单一部族。或许檀石槐没那么早死,鲜卑还有一些整合大一统的希望,可惜……

    乞伏纥干比起秃发部落来说,可能上战场的次数和烈度都比较小,但是乞伏纥干的临战经验不足,并不代表者乞伏纥干不懂用人,不会用手上的优势去获取胜利。这是乞伏纥干能成为大可汗的一个基础能力,或许给乞伏纥干一些时间,他统合了秃发等部落之后,会像是历史上那样成为一个盘踞北地陇右的庞大部落,构建出一个政体国家来,可惜……

    秃发战败后,部落四分五裂,秃发鹿带着一些人逃到乞伏纥干的手下,乞伏纥干热情接待并且百般安慰。很显然乞伏纥干他需要秃发鹿的战斗经验,秃发鹿也想要利用乞伏纥干搏一把,如果帮助乞伏纥干打败汉人,扩展地盘,说不得在大漠之中还能有秃发部落的一席之地。

    鲜卑各个部落之间,相互之间的情感么,别看平时兄弟叫得响,喝完酒就翻脸的也不少。简单来说,鲜卑中的诸多民族除了都叫鲜卑之外,彼此间的文化风俗差异都十分巨大。

    拓跋部落和秃发部落,其实是鲜卑当中以『畜牧迁徙,射猎为业』为主要产业的典型游牧部落,是在鲜卑众多的部落当中,汉化程度,文明程度比较低下的部落。

    想一想也是知道,秃发么,部落习俗就是要剃头,和拓跋小辫子相映成趣。或许剃头和编小辫,是因为在后世额尔古纳河和大兴安岭生活的一种需求,但是自东汉初年,北匈奴西迁之后,秃发部落就开始趁机侵蚀匈奴留下来的地盘,经过两代人的跋涉,最终抵达了汉地阴山左近,和拓跋部落比邻结盟。

    北地阴山河套地区,无疑是一块水草丰美的宝地,而秃发部落在失去了这一块地盘之后,便是越发的悔恨,后悔是针对自己,痛恨则是针对斐潜……

    因此秃发鹿很愿意看到西边的汉人吃败仗,也看不起因为身处辽东所以汉化成都更高的日陆眷。秃发鹿认为汉化是一种耻辱,至于像是莫护部落那样,以汉人的步摇为美的,更是让秃发鹿觉得恶心。怎么就没多少人领悟到秃头强者的厉害呢?若是有朝一日他能登上大单于或是大可汗的宝座,他一定会下令让所有的鲜卑人都必须剃头!

    到时候汉人也要剃头,否则的话统统死啦死啦地!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进攻得太早……』日陆眷仰头看了看天色,『如果进攻的太早,到时候大可汗的人没能赶上来……』

    『不行!』秃发鹿拒绝了日陆眷的建议,『我们必须先引诱汉人,否则他们发现大可汗在包抄,那些该死的汉人就会跑了!』

    日陆眷的脾气显然很好,就算是被秃发鹿打断了话,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既可以将汉人的阵列打乱,吸引汉人的注意力,让大可汗的人能够比较顺利的包围他们,击溃他们,但是也要保证我们的人不至于损伤太多……所以现在最好还是再等等……』

    日陆眷看了看太阳,『现在还太早了些,应该先休息……』

    『要休息你去休息!』秃发鹿呸了一口痰,『等大可汗到了,你们什么都没做,然后汉人跑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没胆鬼!』

    秃发鹿高高昂着头,不再和日陆眷说什么,自顾拨马而去。

    日陆眷笑着,就像是没有听见秃发鹿的辱骂一样。

    在日陆眷身后的护卫走了上来,『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大可汗说让我们听秃发鹿的,所以我们听他的就是了……』日陆眷笑着说道,『提醒我们也提醒了,到时候怎么样……』

    日陆眷的护卫冲着离去的秃发鹿背影低声咒骂道:『听说这小子在乞伏部里面也是做了一两年的奴隶,才得到了大可汗的赦免……』

    日陆眷摆了摆手,『这话就不要乱说了……你回去偷偷交代我们的人,找机会休息吃东西,喝水,给马喂些干草,也不要做得太明显……明白了么?』

    日陆眷的护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下去了。

    从黑石林稀疏的间隔里面,秃发鹿的部队率先出发了。

    秃发部落的胡人骑兵呼啸着,发出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声音,似乎在发泄着什么,亦或是在壮胆。

    日陆眷也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看着秃发部落的骑兵阵列,发现秃发鹿摆出的阵列,并没有像是其口头上的那么凶狠坚决,而是类似于一个三叉的形状,看上去中央的力量自然没有集中在一起大,略微显得有点薄弱,实际上相对松散,可攻可守,而两翼的部队则是相对密集,这样的阵列当然不可能是为了猪突,而是为了更有纠缠的力量。

    或许是树林的遮蔽,日陆眷没看到秃发鹿打出的旗帜,并不清楚当下秃发鹿究竟是在三叉的那一个部分。

    『等到进攻的时候,注意一下秃发鹿究竟在什么地方,』日陆眷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反正我们就跟着秃发鹿就行了,到时候不管是赢是输,都是秃发的……』

    『那如果打赢了汉人,岂不是……』日陆眷的护卫有些不理解,『岂不是都是秃发鹿的功劳?』

    『功劳啊……呵呵……秃发部落已经没有了尊严,没有了荣耀,没有了他们之前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们也就剩下最后的这一口气了……』日陆眷笑着说道,『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没和汉人有什么冲突……毕竟不管是荣耀还是尊严,也要活着才有意义……对于死人来说,再多的荣耀都是毫无意义的……反正我们跟在秃发后面,发现汉人不管往那个方向攻击,我们就绕着跑就是了……只要将汉人纠缠在黑石林,等到鲜卑大可汗来了,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明白了么?』

    日陆眷的护卫点了点头,然后掉头下去和其他的领队传令去了。

    十几里的距离并不长,胡人骑兵很快的就冲出黑石林,然后看见在黑石林之外早就已经列阵好的汉人骑兵。

    张郃端坐在马背上,看着乱糟糟的胡人骑兵阵列,皱着眉头。

    在秃发鹿和日陆眷的眼中或许已经很不错的战斗阵型,在张郃眼里却是混沌不堪,混乱不已,若是汉人军侯曲长胆敢排列出这样的阵列来见张郃,说不得立刻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再说!

    汉人追求的秩序下限,永远比胡人的上限还要更高,这也是为什么最终是汉人建立的文明的传承,而鲜卑最后成为了历史的尘埃的原因之一。

    和胡人乱糟糟的三叉阵想比,汉人的军阵无疑就严整了很多。

    张郃的雁行队列已经完成。

    雁形阵其实并不适合于骑兵,但是并非绝对。

    在大多数普通骑军将领的概念里面,或许骑兵只有猪突冲锋,或是锋矢阵一种类型最为合适。这个观念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确实是如此,就像是考卷上的六十分的答案,不会出彩,但是也不能算是错误。

    雁形阵多数时候是利于弓箭远程攻击,因为整个阵列就像是大雁一样,张开的翅膀就像是『V』形,或是反过来的『Λ』,在面对对方军阵的时候可以有较多的接触面积,以及射击的角度。

    当然也可以左斜或是右斜,然后变阵为其他阵型……

    看着似乎雁形阵没有像是锋矢阵的那么犀利,也没有像是方阵一样的厚实,但是其灵活多变的特性,却隐隐符合着骑兵的特长。只不过想要用好雁形阵,并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在没有即时通讯的封建时代,能用好雁形阵的无疑都是一流将领。

    张郃即便是算不上一流,也是相当接近一流的统帅了,因此他布置出来的阵列,充满了诱惑,又是暗藏着杀机……

    秃发鹿看到了张郃统御的汉人骑兵阵列,顿时新仇旧恨涌上了心头。他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举起了手中的战斧,高高狂呼起来。

    『呜啊啊……』

    『呼喝喝……』

    『@¥&%……』

    随着秃发鹿的大呼,其余的鲜卑骑兵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时之间气势也不差。

    张郃歪着脑袋听了听,很遗憾,他听不懂这些人在喊什么,但是想必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传令兵准备变阵。

    大漠之中的语言实在是太繁杂了,他虽然学了一些匈奴语和鲜卑语,但是明显和秃发部落的鲜卑语还是有不少的区别。

    和秃发部落动不动就是呼喝,然后乱哄哄的一片谁也听不到谁在喊一些什么,汉军骑兵阵列当中相对来说比较安静,除了战马因为地面上的震动和对面鲜卑人的呼喝而摇头摆尾喷响鼻之外,大部分汉军骑兵都静静地等待着命令。

    很快,张郃的命令就下达了,中军高高举起了代表了弓箭手的黄色飞鸟旗帜,然后左右大幅度的摇晃着……

第3038章浅尝辄止的前锋战

    张郃想象不出这些胡人哪里来的勇气向他发起进攻。

    这有些不正常。

    不是说张郃狂妄,而是张郃认真。

    战争都是为了追求胜利,而胡人这样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反常,但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先击败眼前的这些胡人。

    面对刚刚冲出了黑石林,就几乎是毫不停留的直接往张郃面前冲锋而来的胡人兵马,张郃也不仅有几分的恼怒。

    『如此轻视于某?』

    不过张郃很快的就压制了这些杂乱的情绪,开始冷静的分析战场上的变化。

    黑石林阻挡了视线,使得张郃不能清晰的知晓究竟有多少胡人兵马前来,如果一般的骑军将领,可能就会选择和对方互冲和缠斗,因为这样可以更直接,肉碰肉,硬碰硬,也更符合肾上腺素的需求,就两个字,刺激!

    当先冲出胡人人马像是一个横放的『川』字一样,分成三个尖刀冲出过来的时候,

    张郃下令举起了黄色的飞鸟旗,大幅度的摇摆。

    飞鸟旗代表了依旧是雁形阵,没变。

    黄色,代表了弓箭,也就是以远程攻击手段为主。

    大幅度的左右摇摆,表示分散战术。

    几乎在张郃命令下达的同时间,汉军骑兵也开始驱动马匹,向前奔驰起来,和胡人骑兵的距离在渐渐地缩短。

    和胡人越跑越是集中起来,扭曲粘连在一起的川字阵列不同,汉军骑兵的『V』字阵型开始分开,左边一撇右边一捺,像是一个倒着的八字一样迎了上去,并且越是和胡人骑兵靠近,八字的中间空白区域就越是分开。

    双方相距二百五十步。

    由于双方同时在纵马飞驰,彼此之间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几乎是同时,双方阵列之中的军校头人,都在高呼着,语音语调不同,但是意思却是十分的统一,『弓箭准备……』

    就像是镜子的两侧一样,双方的骑兵都开始取出箭矢,虚虚搭在弓上。

    双方接近一百五十步。

    『开弓……』

    双方之间最后五十步的距离转眼之间就消失了。

    『风!大风!』

    『放箭!』

    战场上的两边队列,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发出了相同的弓弦声响,旋即箭矢当中混杂着的嚆矢,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这尖叫的声音,高速往云霄里钻去,往人的耳朵里面钻去,即便是轰鸣的马蹄声都无法将其全数遮掩。

    战场上空出现了急速移动的线条状的阴影,在空中交错而过,然后就互相向对方的方向铺天盖地的扑了过去。

    『咻咻……咻咻……』

    尖啸声如同渴望血肉的冤魂,扑向了弥漫着血气的肉体。

    从双方间隔一百五十步准备射击,到一百二十步左右第一轮抛射,直至对方箭矢落下,双方的距离就只剩下了八十步左右。而在这短短互冲的距离上,射击的精度不是关键,关键是手速。

    单身三十年的手速显然会更快……

    当然,经过大量训练,也可以提高手速。

    胡人有特别进行手速训练么?

    显然是没有的,因此在双方对射的过程当中,胡人大概只能射出两轮,擅长射箭的可以射出三轮,而有些手脚比较笨的,连第二轮都没来得及射出去,就迎来了汉人的箭雨。

    反观汉军骑兵这一边,大多数的汉军骑兵都能快速连续开弓三次,因为本身他们的训练科目,考核内容里面就有这么一项,所以基本上都能够射出三轮的箭矢,偶尔一些手速高的还能射出第四轮……

    因此双方在承接对方箭雨的时候,数量上就有了不少区别。

    而更为重要的差异,则是在双方的盔甲上。

    箭矢落下,基本上大部分身躯都被盔甲覆盖的汉军骑兵损伤不大,即便是偶尔被胡人箭矢射中了,也往往是在一些非要害的部位。而另外一边,则是箭簇入体的声音不绝于耳,随即就是一片片的人仰马翻,跌下马的胡人兵卒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然后又很快的消失在奔雷般轰鸣的马蹄声当中。这些死去,或是受伤而落马的胡人士兵被后面的战马无情践踏而过,在战场上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印迹。

    面对这样的情形,秃发鹿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挫败感,因为这在开战之前他就预料到了。装备不行,训练不行,那么就只能是靠人数去弥补,去纠缠,将汉人军队拖住,直至大可汗带着部队绕过黑石林完成对于汉人军骑的全面包围……

    而且一旦双方进入肉搏距离,其实如果真的能有舍命的精神的话,做不到一换一,二换一或是三换一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只要能将汉人从高速奔驰的战马上冲撞下来,一身铁皮的汉人兵卒,当然会比大多数只是穿了皮袍皮甲的胡人兵卒摔得更惨更重!

    秃发鹿带着胡人骑兵硬生生的接受了汉人箭雨的洗刷之后,立即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拿出长矛,准备迎头撞击汉人骑兵,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让秃发鹿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汉人骑兵在短促的铜哨声中,开始向外偏离!

    步卒的变阵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一些,毕竟人控制自己的双腿会比控制别人的腿更方便些,但是张郃展现的出来的技巧,却让秃发鹿感觉就像是汉人控制着自己的战马,就像是控制着自身的腿脚一样的方便和灵活!

    斜向的靠近,然后在即将接近的时候偏离转向,就像是篮球场上的带球过人,一个转身人球分过……

    双方距离最近的时候,甚至只有是二十余步,面对面都可以清楚看见彼此的相貌。

    虽然说秃发鹿在发现汉人骑兵偏转之后,也下令让胡人骑兵跟着一同转向,但是胡人骑兵根本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即便是少数的胡人骑兵试图拉扯缰绳让战马偏转,但是其胯下的战马和大多数的胡人骑兵一样,都疏于训练,根本不懂得马背上的主人是什么意思,甚至被拉得头都歪了,脚底下依旧是下意识的跟着前面的马屁股在跑……

    训练上的差距,装备上的差距,战马配合上的差距,最终使得这二十余步,似乎就成为永远都跨不过去的距离。

    似乎在这一刻,汉人的骑术比从小到大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的胡人,都还要更强三分!

    这让秃发鹿等人无法想象……

    而在秃发鹿等人还在试图用手中的长矛去捅汉人骑兵的时候,汉人的投枪和飞斧就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在中短距离之下,几乎每一发投枪或是飞斧,都不会落空,或是刺扎在了胡人身上,或是劈砸在了其战马身上,旋即一片的胡人兵马惨叫着和战马的悲鸣一同跌落在地,激扬起大片的黄尘,转眼又被后续的战马践踏,但也同样绊倒了一些后面的战马,人仰马翻的摔成了一片。在这样的情况下,胡人战马几乎本能的散开,绕行,也使得原本都是勉强凑合的阵列顿时乱成一团。

    秃发鹿大声的呼喝着,企图重整队列。

    但没什么卵用,被血腥味刺激了的胡人骑兵,就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下意识的就往汉人骑兵追杀过去,根本不顾整体阵线已经纷乱成不成样子,也不管汉人骑兵究竟是主动撤退,还是被动逃离。胡人骑兵的脑子里面根本就没有相互合作的概念,即便是有也是和认识的几个朋友配合一下,至于大战阵,或是整体战略……

    抱歉。

    这真没有。

    秃发鹿挥舞着战斧,砍断了一根汉人的投枪,愤怒的大吼着,但是怒吼声并不能帮助他身边的胡人骑兵豁免汉人投枪和飞斧的伤害,许多胡人兵卒就眼睁睁的看着汉人的投枪扎在了自己的身躯上……

    胡人也不是没有中短程的投射武器。比如投石兜,流星锤,套索,亦或是同样的也有投枪和飞斧,可问题是这些所有的中短程的武器,都不是兵卒的标配。有的胡人有,有的胡人没有。没有这些装备的胡人就是自然只能是被动挨打,而即便是有携带这些装备的胡人,也未必能够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对汉人军骑造成伤害。

    看着胡人将领无能咆哮,张郃只是随手甩过去一箭,也不管有中没有,然后就带着人马开始和胡人绕圈子。

    随着张郃的再次下令,汉人骑兵又开始分散了,从两个队列变成了四组,然后又分裂成为了以两百人左右的小队,开始四散抛开……

    秃发鹿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咆哮着,怒吼着,可惜他爪子太短了,够不到汉人身上,而汉人却能够像是游鱼一样,在草原上奔驰。

    汉人分散了,而胡人则是纷乱了。

    当胡人军马乱糟糟的一窝蜂去追左边一队汉人军骑的时候,就会被右边的汉人骑兵在一旁射击侵削,而当胡人反过来开始追击汉人右边的阵列的时候,又会被汉人军骑左边的阵列在身侧身后一顿输出。

    偶尔也有有些胡人骑兵和汉人骑兵接触,而此时此刻,张郃的武力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带着一队精锐骑兵,如同穿梭不停地游鱼一般,专门去攻击那些缠住了汉人骑兵的胡人兵马,长枪上下翻飞,任凭胡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战甲。

    张郃冲在前面,其余的精锐骑兵则是跟在其后,就像是一把钢刀,切开了双方纠缠的区域,让汉人骑兵可以重新恢复速度,再次奔驰起来。

    外侧的汉人骑兵负责近距离的砍杀和冲击,而内侧的士兵补充外侧的伤亡,同时以长矛帮助抵御敌骑凶猛的冲击。而在队列中央的骑兵则是一支支夺命催魂的长箭随意射去,射杀晕头转向的胡人骑兵。

    汉人骑兵的长处,几乎被张郃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单说箭矢一项,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差别就不小。

    汉骑作战一般都携带至少一壶箭,一壶箭矢是三十支,箭壶重心向下,悬挂在战马一侧。

    胡人则多数是皮革制作的箭囊,成扇形展开,十五支到二十支,背在身上。不是胡人不愿意背更多的箭矢,而是如果箭矢携带多了,重心就容易不稳。

    而且关键是胡人穷,想要多也多不起来。

    胡人从箭矢到箭革都是自己手工打造,就算是给别人用,也未必都能趁手,而汉人可以做到军备大部分通用。

    至于其他方面,就更多差异了,而绝大多数的差异,都是汉人更有优势,唯独一点汉人处于劣势的,就是战马的耐性相对较低。不是说汉人的战马质量比胡人差,而是因为汉人携带的装备更重,战马需要消耗更多的体力。

    可问题是,胡人能不能坚持到汉人战马疲惫下来?

    秃发鹿现在已经几近疯狂,他带着胡人左右乱扑,到了后面发展成为各自乱战,甚至有些像是巨大的野牛群被灵活的狼群包围起来,野牛的数量比狼还多,但是胡人试图每一次的扑击,都被挡了回去,而每一次汉人侵袭,胡人兵卒就被侵削一些,而到了这个时候,跟在后方的日陆眷却带着人不紧不慢的走出了黑石林的边缘,一点都没有要上前进攻协助的意思。

    日陆眷点了点前方几乎是被汉人围起来胖揍的秃发鹿,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看起来还是很顽强么……听说之前秃发部落不是和汉人交过手了么,怎么现在还没能学到些什么?连一个汉人突击前军分部都搞不定?』

    『汉人很厉害啊……』在日陆眷身边的护卫说道,『不过我们就这样站着看……合适么?』

    日陆眷大笑,『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我们不是将汉人留在了这里么?至于怎么留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呃,不好!汉人好像是要撤了!快快,往前往前!』

    虽然日陆眷没有领兵上来救援的意思,但张郃谨慎的下令开始且战且退,往后方集结,没有继续去绞死秃发鹿。

    劫后余生的这些胡人在战场中间,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然后看着战场上人和马的尸首,那被血气冲昏了的大脑才开始分泌出一种后怕的情绪……

    秃发鹿愤怒的对着日陆眷咆哮,『该死的,你在干什么?死的都是我的人,我的人!你为什么不支援我?!』

    日陆眷笑着,『谁说我没支援你?我没支援伱的话,汉人会退却么?你还有活命么?怎么,对上汉人的时候被汉人揍得还不了手,却有勇气对着自己人发火动手?这就是秃发部落的好习俗么?』

    秃发鹿几欲发狂,日陆眷却在秃发鹿濒临爆发的时候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在磨蹭什么?大可汗命令我们要缠住汉人!你却轻易的放走了汉人!我赶跑了汉人,营救了你!结果你在这里竟然想要对我动手么?你是不是被汉人收买了?你将大可汗的命令放在了何处?如果我们没舍生忘死的来救你,你早就被汉人杀死了!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

    秃发鹿死死瞪着日陆眷,然后点着头,『好,很好……来人!传令!集结整队,追击汉军!』

    在秃发鹿边上的一名胡人下意识的说道:『什么?现在?我们才打完,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秃发鹿一斧头给当场砍落了马下。

    秃发鹿举起斧头,似乎是对着众人下令,也似乎是盯着日陆眷在说,『现在!所有人!立刻追击汉军!谁胆敢落后拖延,就是违背大可汗的号令!就是鲜卑的叛徒!我会亲手杀了他!杀了他!』

    日陆眷哈哈笑了笑,似乎并不在乎秃发鹿的威胁,也挥动手臂,『传令!传令!追击汉军!追击汉军!』

    秃发鹿见抓不到日陆眷的什么把柄,也就狠狠地盯着日陆眷,然后磨着牙,往一旁去集结了他自己的残余部队。

    日陆眷则是眯着眼看着秃发鹿,笑呵呵的,『我们先出发,省得秃发部落有什么闲话……不过速度可以放慢一些,就说我们的马不好……走了,都动起来!』

    呼哨之中日陆眷带着人开始往汉人退去的方向而去,只不过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日陆眷的部队拉扯得很长,前方都已经出发了,后面还有人正在勒马肚子上的皮索……

    秃发鹿看到这一幕,顿时就气的不行,可是还没等秃发鹿发作,这些落在后面的日陆眷部落的人,也陆陆续续出发了,让秃发鹿有气发不出来,毕竟他自己的人也有的还在战场上挑挑拣拣,更换受损的武器。

    『该死的!走了!』秃发鹿大喊道,『谁再耽搁!就砍了谁的脑袋!』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日陆眷回头看了看,然后下令,『往两边让一让,别挡住秃发的路……谁感觉自己能耐,能够和汉人对拼的,我们不拦着!但是我们是奉大可汗的令,前来纠缠汉军,不是让我们来歼灭汉军的!知道什么是缠住么?对,没错,就是缠住而已……都明白了没有?!』

    『那汉人要是反过来打我们呢?』有人问日陆眷。

    日陆眷笑着喊道,『那还有什么好想的?跑啊!将汉人引到大可汗的包围里面,就是我们的大功!不用像是那头鹿……呸,什么鹿,就像是一头猪!别像是那头猪一样笨!』

第3039章捞好处的各自肚肠

    交战的双方,其实都有些不正经。

    嗯,不正常。

    毕竟战斗一般来说都是为了追求胜利,而当下战斗的双方却不是以最终击败对方为目标的,而是诱敌或是拖延。

    秃发鹿的最早的计划,是像是叉子一样,只要扎中了汉人军骑的那一部分,都可以死命纠缠住,然后等到大可汗前来锚定胜局。甚至根据之前和汉人战斗的经验,判断汉人会以主力冲击中军,打乱中军指挥系统,所以秃发鹿其实是潜藏在左翼里面,以中军为饵,侧重左翼进行包抄,右翼辅佐支援的,拖住汉人军骑……

    可惜张郃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歼灭胡人骑兵,而是为了预警,以及引诱出更多的胡人军队。黑石林的范围很大,又是天寒地冻有些风雪,虽说有些黑煤,但就算是想要放火,一时都烧不起来,真等大火起来,胡人也跑了。

    更主要一点是如果真的在地图上拔除了黑石林这个点,鬼知道胡人又会从那一条路上冒出来?因此还不如留着黑石林,至少也是张郃等人熟悉的环境。

    因此双方在战斗目的上的不同,也就造成了当下比较怪异的局面。

    胜不算是胜,胜利者反而主动退去,败也不算是败,失败者却开始主动追击。

    这一场诡异展开的追击行为,让秃发鹿彻底的失去了原本的战阵形态,从一开始的三叉戟变成了当下的纺锤体,

    日陆眷则是散开得很大,而且速度前前后后,根本连个像样子的阵列都没有,但是这样的阵型也有个好处,就是一旦被汉人伏击或是反击,便是立刻可以壁虎断尾,逃之夭夭,反正不管汉人攻击哪一个部分都无法对于日陆眷造成致命的伤害。

    在追击张郃等人的过程当中,原本秃发鹿部落的部队差距日陆眷大概是一百步左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秃发鹿等人不知不觉当中又跑到了日陆眷前面去了……

    等秃发鹿发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云没有来,来支援和埋伏秃发鹿等人的是坚昆婆石河和柔然一部。

    虽然说坚昆人和柔然人的战斗力显然不如汉军骑兵,但是对于秃发鹿来说却是一样的致命,等他发现他带着人已经冲得太前面了的时候,他的四周已经密密麻麻的全数都是敌人了。

    秃发鹿奋力砍倒一个冲着他而来的对手,狂吼道:『集中结阵……』

    然后他再砍倒一个敌人,继续仰首高吼起来,『集……中……结……阵……』

    可是……

    没有多少人回应他。

    此时的秃发鹿就象是一头被围困在笼中的猛虎,疯狂的挥舞着战斧,使得围绕在他身边的坚昆人和柔然人都有些心生怯意,不敢围得太近。但是在秃发鹿的身侧左右阵列已经是荡然无存,其部落人马三五成群正在被张郃带着汉人军骑切割分裂,然后陷入坚昆人和柔然人的包围之中。

    幸好,在秃发鹿的不远处,有三五个落单的部落兵卒,其中有一名传令兵。传令兵听到了秃发鹿的吼叫声,连忙将悬挂在胸前的号角举起,在另外几名秃发鹿的人掩护下,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号角,『呜……』

    但是周边的坚昆人和柔然人显然也明白秃发传令的意图,顿时就立刻刀枪矛斧,顺带两三根的箭矢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一同招呼了上去。

    传令兵被砍中一刀,射中一箭,可是依旧是抱着马脖子死命吹响嚎叫,最后被一柄长矛捅穿了胸腹,才颓然倒地。

    传令兵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秃发部落的人奋力开始向秃发鹿的方向集中,强行续命。

    人,有怕死的,也有不怕死的。

    鲜卑人当中也是如此。

    大多数时候,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更多是要看其领导者如何。领导者若是个怂货,那么其部众就算是一群狮子最后基本上都会变成一群怂货。

    就像是日陆眷的部队一样,一碰就散,抓都抓不住。

    坚昆人和柔然试图包抄日陆眷,却被日陆眷像是游鱼一样,从网底哧溜一声就钻了出去。若是去追罢,这个网就扎得不结实,若是不追罢,日陆眷的人歪歪扭扭又是重新汇集在一起。

    『秃发部被围了!』有人对着日陆眷问道,『我们要去救他们么?』

    张郃带着的坚昆人和柔然人数目并不算是太多,所以也就只能是围住了突发部落,而对于逃出去的日陆眷部分,并没有穷追猛打。

    日陆眷嘿嘿笑着,并没有将秃发部落当下的惨状放在眼里,甚至还像是很开心一样,『为什么要去……妨碍秃发部落呢?多么英勇啊……啧啧……』

    『妨碍?』日陆眷手下瞪圆了眼,这……还能这么讲?『那我们……什么都不做?』

    『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日陆眷摆摆手,『吹号!我们也吹集结号!』

    只可惜日陆眷不懂什么是『声援』支持,什么是『发文』振兴,否则定然也是此行业之中的翘楚。

    号角兵举号猛吹,声震耳鼓,在荒野之上传播开去。

    秃发鹿其实也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突破的点,但是身陷战场之中,四边人影晃动,一时难以分辨出东西南北,现在猛然听闻了日陆眷的牛角号声,便是立刻确定了方向。

    『那边!』

    秃发鹿立刻做出最后一搏!

    时间再拖下去,他这支部队就不用搏了,也不用救了,基本上就等于是死光了。

    虽然集结续命了片刻,但是过程当中损失非常大。

    当然困兽之斗也是非常凶狠,坚昆人和柔然人都有不少的伤亡,可整体上来说秃发部落折损更大,如果不能突围,那么就等同于全军覆没,从此秃发部落就消除名号,部落里面的老弱妇孺全数都会成为其他部落的奴隶!

    求生的欲望之下,秃发部落发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战斗力,跟在秃发鹿的身后,疯狂的日陆眷方向突围。

    就在战况最为激烈的时候,乞伏纥干带着大军出现了。

    素利和郁筑鞬上前询问分兵合围之后要怎么做。

    乞伏纥干沉吟了一会,便是说道:『你们到达黑石林的东北方之后,还是先不要出击。如果我前军四千骑能够解决问题,你们就保存体力。如果汉人还有后手,你们就立刻出击,截杀汉人后续部队!』

    素利和郁筑鞬齐声答应,打马而去。

    越接近战场,厮杀声就越是清晰,就连空气中飘浮着的血腥味都越来越浓烈。

    乞伏纥干对身后的号角兵挥挥手,『告诉他们,我们到了。』

    乞伏纥干的传令兵数量显然就要比日陆眷和秃发鹿加起来都还要多,十几名的传令同时捧起牛角号,吹出了合奏,『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透过了黑石林,似乎连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起来。

    战场上,秃发鹿部落的残余兵卒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而张郃所统领的坚昆人和柔然人却显得略有些惊惶失措。

    『撤退。』张郃目光在坚昆人和柔然人身上落了一下,便是立刻下令撤走。

    ……

    ……

    『好了。』乞伏纥干下令,『停止追击。』

    最是心有不甘的,便是秃发鹿。

    可是他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有多少力,他在突围的时候受了伤,现在气血消退,都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让东边的汉人的使者过来……』乞伏纥干沉声说道,『让他们看看,我们帮他们打败了西边的汉人……如果到了现在他们还不敢出兵,那就不用来了,也不需要再谈什么盟约了!』

    传令兵急急而去。

    乞伏纥干目光一转,指了指秃发鹿,『来人,给他裹伤!这是我们鲜卑的勇士!他身上每一道伤口,都是无上的荣耀!天神会赐福他!为他欢呼罢!』

    秃发鹿原本或许有的怨气,也在一阵阵的欢呼声当中消散。沾染血污的脸,也最终露出了笑容,然后很快就变成了傻笑,哈哈的乐,又因为流血多了,晕乎乎的就被带下去了……

    欢呼声中,乞伏纥干的目光微微落在了日陆眷身上。

    日陆眷低头行抱胸礼,态度谦卑一如之前。

    『伱好大胆!』乞伏纥干沉声喝道。

    日陆眷二话不说,立刻拜倒在地,五体投地,『小的冤枉!小的只是不想耽误了大可汗的谋划……』

    『什么谋划?』乞伏纥干说道,『你倒是说说看!』

    日陆眷往前爬了两步,捧着乞伏纥干的靴子,低头亲吻了一下才说道:『睿智如天神一般的大可汗,岂会将这一点点的汉人军骑放在眼里?大可汗要的是整个的大漠!这才能配得上大可汗的身份!我和秃发说了,他不相信……更何况之前小的是听说是要让汉人先打起来……如果我们和汉人先打得狠了,又怎么能抽身出来?大可汗智慧如山高,如海深,如同天上的日月……』

    『行了,行了!』乞伏纥干伸出脚,轻踹了日陆眷一下,『起来!』

    日陆眷爬起来,一脸的谄媚的笑。

    『你这家伙,还真像郁筑鞬说的……』乞伏纥干点了点头,『有些意思……现在有个事情就交给你……』

    日陆眷立刻点头,『请大可汗吩咐!』

    『现在汉人使者那边,我需要一个人去帮我盯着……』乞伏纥干也说得很直白,『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日陆眷拍着胸脯,『没问题!我就是大可汗的眼睛和耳朵!』

    『很好!』乞伏纥干上前拍着日陆眷的肩膀,『干得好,我就提拔你当部落大人!』

    日陆眷兴高采烈地走了。

    素利看着日陆眷离开的背影,鼻子里面喷出一股气流,『大可汗,他就是一个奸诈的小人……』

    乞伏纥干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

    素利看了乞伏纥干一眼,也不再说日陆眷的事情,而是转口说道:『汉人虽然败退了,但是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我们当下就大肆欢庆的事情……』

    乞伏纥干看了一眼素利,『那你要说什么?说汉人很强大,我们都去找汉人投降就好了?』

    素利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汉人……汉人真的很强大……如果不小心应对……』

    『是不是就像是当年的步度根一样?』乞伏纥干哈哈大笑,『放心,我懂!汉人……你真以为我会因为胜了这么一小场就昏了头?现在我们的目的不是达到了么?』

    乞伏纥干哈哈笑着,将手往大漠里面一指,『汉人打汉人的,我们趁机去打大漠!坚昆人和柔然人投靠了汉人,他们的兵力正好在汉人那边,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顾虑?』

    素利深深抚胸而拜,『大可汗的睿智如同大漠一般的宽广……』

    『哈哈哈……』乞伏纥干笑着,『准备一下,等庆典过后,你为先锋,我们转道进军!征讨柔然坚昆!』

    素利略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抚胸为礼下去了。

    乞伏纥干笑着,笑着,看着素利的背影,却慢慢的收了笑容,『老东西……』

    郁筑鞬在一旁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大可汗,这老东西是故意的……』

    『我知道……』乞伏纥干冷哼了一声,抽出了身上的战刀,用布擦拭着刀身上沾染的尘埃和血迹,『他就是故意来展示他是多么的思虑周全……到时候我如果败落了,他就有理由站出来说什么他早就说过什么什么……到时候大家都就以为他聪明,然后就会跟着他了……』

    郁筑鞬连忙说道:『大可汗果然是明眼辨别忠奸!这老东西最喜欢的就是挑拨离间,搞事情,然后他再来劝和,两头收好处!当年步度根和轲比能争斗的时候,也是这老家伙天天劝说这个不要打,那个不要打的……实际上他的心思有谁不知道?呸!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就想要……』

    乞伏纥干没心思听郁筑鞬唠叨一些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便是说道:『我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轲比能大王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他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郁筑鞬一愣,便是连连点头,『没错!一定要报!』他是轲比能的女婿,虽然说在大漠之中,女婿继承岳父的遗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大漠里面的习俗……若是有足够强的能力,就算是继承轲比能的妻妾都不是什么问题……嗯,这就不必细说了,反正现在的问题就是郁筑鞬能不能展现出这样的能力来,让轲比能残存的部落人口认同服从。

    『但不是现在!』乞伏纥干沉声说道。

    『呃……』郁筑鞬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

    乞伏纥干目光锐利,紧紧的盯着郁筑鞬,『要有长远的计划!现在去打汉人,没有任何的好处!我们现在应该去进攻坚昆和柔然!让汉人自己先打起来!你需要的功勋,也不仅仅只有汉人才能提供!放心吧,只要你忠心辅佐我,我一定会带着你去好好的收拾一番汉人,砍下汉人的脑袋,以祭奠轲比能大王的在天之灵!』

    『但不是现在!你放心,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很快!』乞伏纥干拍了拍郁筑鞬,『现在我需要你去后面盯着骨进!我不放心那个老东西,我只相信你!』

    郁筑鞬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什么话都没办法说,便是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乞伏纥干沉默着。目光先是跟着郁筑鞬走了一段路,然后便是收了回来,落在了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几件汉人盔甲上。

    张郃带着坚昆柔然人撤走了,但是战场多多少少遗留的盔甲兵刃什么,自然就没办法带走,现在都被整理了出来,堆叠到了一处。

    乞伏纥干沉默着,和方才欢喜大笑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他思考着,当年檀石槐面临的问题,是不是也和当下一样?是不是谁都有自己的一肚子鬼心思,都没有想过要怎样为了大鲜卑而努力奋斗?

    鲜卑人只有团结一致,才有可能和汉人抗衡?

    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些人都不懂么?

    不,他们都懂,但是他们都不会做,因为他们都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乞伏纥干很是恼怒,但是也能理解。

    汉人太强了,而且汉人周边也有胡人,这一仗并不好打,只能是尽可能的削弱汉人,或是让汉人自己相互打杀起来,才会有鲜卑人的机会。

    可是汉人真的会相互攻伐么?就连乞伏纥干自己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见机行事罢了。

    在这之前,能捞多少好处就捞多少好处……

    乞伏纥干上前,拿起了一件染血的盔甲,抚摸着上面的甲片和丝绦,『好东西啊……汉人的好东西真多……』

    乞伏纥干的心腹在一旁说道:『大可汗,这些东西要怎么分配?』

    『都分了!』乞伏纥干摆手,『都分下去!』

    『都分了?』乞伏纥干的心腹问道,『我们不留些?』

    乞伏纥干点头,『都分下去,不用留!告诉他们,将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更好的东西!』

    很显然,这是乞伏纥干的有意卖好,只不过,乞伏纥干的这般举动,真的能取得理想的结果么?

第3040章单于可汗其实都是草头王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诸侯也同样是一台大戏,而草原大漠当中想要统御数个不同的部落,乞伏纥干当然明白,不可能没有大戏。

    可乞伏纥干没想到的是,庆功晚宴还没有举办,就已经开始唱戏了。

    秃发鹿带着一身的血腥味,指控是日陆眷害得他身陷重围,几度濒死。而日陆眷跪倒在地,没有哭诉冤枉,只是表示说当时秃发鹿冲得太急了……

    乞伏纥干沉着脸站身,缓缓的走到了秃发鹿和日陆眷的面前,然后站定。

    其余部落的统领贵人什么的,也都静静地看了过来。

    『大可汗……』

    秃发鹿下意识的才叫了一声,就看到乞伏纥干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起手中的马鞭,一鞭就抽在秃发鹿的脸上!

    啪的一声,秃发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道红印,所有人都是一愣,场面之中猛然间鸦雀无声。

    秃发鹿还没有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乞伏纥干转身又抽了日陆眷一鞭子!

    乞伏纥干指着秃发鹿和日陆眷,破口大骂:『长生天在上!看看你们两个的狗样子!现在是什么时候?连我都是亲自率军冲在前面,你们还想着各自斗气?秃发鹿!当年你落难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伱?现在你还向我瞪眼珠子?!日陆眷,别人在前面血战,你带着人在后面自保实力,下一次谁敢和你一起战斗?!今天是我们所有人庆功的日子,你们两个踩着我的脸闹腾就算了,还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争斗私怨!怎么,真觉得我不敢杀了你们两?!』

    日陆眷立刻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口称不敢。

    而秃发鹿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是一样跪倒在地,吭哧了一会儿之后,表示请乞伏纥干宽恕。

    乞伏纥干这才换了笑容,让两个人起身。

    秃发鹿站起身来,而日陆眷还趴着。乞伏纥干看了日陆眷一眼,便是伸脚直接踹倒了日陆眷,『装什么?让你起来就起来!』

    『不是,不是装的……』日陆眷被踹了个跟头也不恼,『大可汗天威一发,我这脚软……脚软,一时站不起来……』

    乞伏纥干明知道日陆眷是在拍马屁,但是也心情舒畅,哈哈笑着,拍了拍秃发鹿的肩膀,说道:『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大伙儿现在都是一起的,就应该团结一致,共渡难关!我们的敌人是汉人,刀口都要向外!如果再让我发现有谁只会窝里斗,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都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纷纷应和,乞伏纥干大笑。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畅,没有半点的芥蒂,可是其他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也就只有各自心中才能清楚了……

    入夜,篝火晚会摆了出来。

    在中央王庭之处,乞伏纥干坐在上首,周边都是各个部落的头脸人物作陪。而作为曹军代表的高艾,却只能是坐在角落里面,只是给了些半冷不热的肉块和一两袋的马奶酒,便是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了。

    乞伏纥干似乎是看到了,也似乎是完全都没有注意。

    草原上的习俗就是如此,要是强横,自然多看重几眼,而要是只会埋着头不吭声,那么也别怪人欺负。就连其他部落的头人,看向了高艾的时候,都免不了露出了几分的鄙夷之色。

    汉人就这样?

    高艾却神色不动。不管是一路被扔到了后面跟过来,还是在宴会当中被冷落,都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也不会曲意奉承,只不过偶尔和素利眼神交错的时候,或许有些神色变化。

    在外围的一圈圈围坐的部落篝火的胡人牧民,也是欢快的声浪一阵阵的传出。大呼小叫着喊着一些什么,唱着一些什么,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烦恼都已经远去,剩下的都是欢乐。

    这几年来,大漠越来越冷,前两年的时候甚至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白灾和黑灾,这让大漠里面的胡人牧民很是紧张,他们不清楚天时的变化对于他们的未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浑浑噩噩的跟着大多数人而动,见眼前有酒肉便是欢喜,至于将来会怎么样,他们没有想过,即便是有想过的也多半不知道要怎么去做……

    除了极个别的几个人。

    素利陪着乞伏纥干喝酒,但是说话的时间多,喝酒的时间少,而且非常有分寸。

    ……

    ……

    在整个营地的外围,两三百的曹军骑兵席地而坐。

    其首领高艾本身就没有被怎么重视,这些曹军兵卒也同样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待遇。高艾默不吭声,胡人也就装傻充楞,甚至将曹军兵卒都丢在了最外围。

    乞伏纥干没有立刻对着曹军兵卒动手。

    或许是乞伏纥干觉得两三百的曹军兵卒,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许是乞伏纥干想要先将东西两边的汉人斗起来之后再下手,反正乞伏纥干就是打着哈哈,表示在黑石林打西边汉人也是一样,同时也不断地敦促高艾去回报说让曹纯出兵。

    高艾也都唯唯诺诺的应着。

    或许是高艾的这样的态度,使得乞伏纥干越发的有些看不上高艾等曹军兵卒。

    眼下的篝火晚宴,更是连正经木头都没有给几根,就是往地下一扔,便算是了事了。

    这些胡人带出来的态度,要说曹军一点都没有察觉,也是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什么,曹军兵卒也都默默地坐在,既没有闹腾,也没有卸甲,就是拿着那些木头搭建了几个篝火围坐。

    在起初的时候,跟在这些曹军兵卒周边监视的胡人还很紧张,死死的盯着这些曹军兵卒,但是时间长了之后见这些曹军兵卒都没有什么举动,也就自然渐渐地松懈下来。现在又加上其他篝火边上的欢声笑语,使得这些胡人闻着酒肉的香味,便是眼珠子都粘在了酒肉上,拔都拔不出来。

    和其他地方的欢庆相比,曹军兵卒此处,就像是一个沉寂的情绪黑洞。

    见到了那些胡人各个像是都在酒肉上丢了魂一样,曹军兵卒相互递着眼色,谁都没有说话,却有一种莫名的氛围在蔓延着……

    光影晃动,欢声笑语。

    夜色渐渐降临。

    酒肉的香味弥漫着,喝醉了的胡人牧民东倒西歪。欢快的歌声和舞蹈,似乎都带着地面上的细沙,微微颤动着……

    几个曹军兵卒什长对望了一眼,然后战起身来。

    监视曹军兵卒的胡人喝得有些大了,便是歪歪扭扭的醉眼迷离的看过来,『这些家伙……要干什么?』

    曹军什长已经凑了过来,咬着牙笑道:『你方才说什么?汉人没胆子?』

    『我……我说的是西边汉人……西……』那醉眼朦胧的胡人还试图解释,而他一旁的同伴却察觉似乎有些不对,绷紧肌肉悄悄伸手去摸一旁的兵刃。

    反应不能说慢,但是也已经晚了。

    那曹军什长哈哈笑了一声,『老子也是汉人!』

    笑声当中,他呛啷一声,将腰间战刀拔了出来!

    喝醉胡人才猛然惊醒,『不……』

    『好』字还没等说出来,战刀便是直落而下,鲜血喷溅而出!

    另外一旁的胡人嚎叫一声,也是拔出刀来,而曹军什长却看也不看那个胡人,径直砍向了后方一人……

    旁边的胡人正心中一喜,正准备趁机砍杀曹军什长,却见到寒芒呼的一闪而过,在胡人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另外一名曹军,刀起刀落,人头飞起,残躯噗跌在地,脖腔里面的鲜血喷溅在篝火和一旁的肉块酒水上,就像是烹煮的时候多加了一味的酱料。

    『动手!』

    大呼之下,曹军兵卒纷纷暴起,手持战刀冲到了胡人牧民之中左右砍杀。

    鲜血喷溅而出,将周边一切都染成红色。

    惊恐的惨叫声响起,胡人牧民或是拿起武器和曹军兵卒对抗,或是吓得埋头狂奔,方才还算是欢快的场景,一时之间就变成了地狱一般。

    曹军兵卒原本就不被待见,安置的地方也是比较边缘靠外的位置。核心地区当然就是乞伏纥干的鲜卑直属,再往外围则是一般的部落大人,而曹军兵卒都已经是被列到了最外围,所以当曹军兵卒在砍杀起来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庆典和欢笑依旧还在继续。

    在黑石林的这一群胡人,一边是欢歌笑语,一边是血雨腥风,诡异的同时存在……

    队伍大了,人心散了,这不仅仅是黎叔的感慨,也是大多数的领导者的需要解决的问题。

    很遗憾,游牧民族自始至终,都只能限定在小规模的管理模式当中,永远无法成长为庞大帝国。这种小规模的管理模式,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家族企业的扁平化管理,在创业初期很有效,并且只要家族成员齐心协力,很多时候在企业初期都能够快速且便捷的处理一切问题,让企业初期能够灵活应对风险,迅速成长壮大。

    只不过在企业壮大之后,家族化管理就往往会成为笑话,尤其是在企业上市后,家族成员的心必然不可能齐整,到时候相互之间的矛盾,就足以将家族拖向灭亡的深渊,如果不及时引进职业经理人……

    就像是元朝,或是金帐帝国大归大,但是就跟泥捏的一样,一代目死,二代目狂,三代目四代目便是哗啦一声,家底败光。而清朝若是没有和北地汉人,江南士族勾搭成奸,利用北地汉和江南汉来统御汉地,没有这些职业汉奸,嗯,职业官僚经理人,大清王朝根本就别想着建立起来,更不用说传承有代了。

    而乞伏纥干,只是一个临时膨胀起来的鲜卑部落头目而已,自诩是大可汗,而实际上连自家的血脉管理系统都没有建立完全,他膨胀的速度太快,沉淀的事件太短,既没有宣扬出什么满多少不可敌的神话故事,仅仅是给他自己造了个神话故事,就像是刘邦宣称自己砍了大蛇,可也要刘邦周边的萧何等人死命鼓吹才有人会被蒙蔽啊……

    光刘邦自己一人吹,那就叫自吹自擂。

    三人帮着吹,那就成虎成龙了……

    在加上乞伏纥干也谈不上有什么核心效忠的力量,除了他直属的那些鲜卑人之外,其余的胡人牧民全数都是这段时间拢在一起的,聚合力有限。

    当然,如果说没有曹军兵卒当下搅合这么一手,说不得乞伏纥干还真有可能借着这一次的庆功会,收拢一部分的人心。

    大多数的胡人是没文化的,也就谈不上有什么见识,旁人说是打败了汉人,那么就是打败了汉人,至于打败的是汉人的前锋,还是大部,亦或是斥候分队,反正就是赢了,然后在咕嘟几句什么大可汗的威名,亲自上阵冲锋什么的,不就是可以将名头立起来了么?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被曹军兵卒给搅了!

    当然仅凭这两三百的曹军兵卒,也就只能算是搅合,等乞伏纥干反应过来,召集了鲜卑直属部队,然后杀了这些曹军兵卒,说不得还更是让胡人牧民更加的信服,觉得他们终于是硬了一回,可以和汉人干仗了!

    所以乞伏纥干也就懒得和高艾等曹军兵卒做什么表面文章,甚至还派人来面对面的监视,说不得就打着这样的注意……

    可乞伏纥干没想到的是,日陆眷没用心监视,而曹军兵卒也不仅仅只有眼前这些!

    在外围游弋值守的胡人斥候,也弄了袋马奶酒,正懒洋洋的靠在马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猛然听到自己的战马发出了不安的响鼻声,便是一个哆嗦,扑到在地面上,才贴上地面一听,就是神色大变,旋即抬头惨嚎出声:『敌袭!有敌袭!』

    示警的鸣镝才发出来,原本隐隐而来的轰鸣就渐渐大了起来,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涌动着的人马浪潮,不知道多少骑兵,正催马朝着这里狂奔!

    ……

    ……

    在王帐核心之处,乞伏纥干还有些得意。

    他觉得这几天的事情他安排得不错,勾连的勾连,拉拢的拉拢,在等下一步汉人和汉人打起来之后,他就可以一口气将两边的汉人都收拾了,最终登上大漠王者的宝座,不再是自封的大可汗,而是众人共推的天可汗!

    正得意的时候,乞伏纥干忽然之间觉得有些不对,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慌……

    而在外围的惊扰惨叫,此时此刻尚未传递到王帐之处。

    就算是汉军扎下联营的时候,都是难以迅速反应,刘备那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都掉坑里面,而乞伏纥干这样一个临时自诩的大可汗,也同样避免不了人数一多,调度管控根本顾不上的弊病。

    等他在场内扫视了几圈之后,才发现似乎有些人不见了……

    『那个汉人兵将去哪里了?』乞伏纥干皱着眉问道。

    『呃,好像刚才还在……』一旁的护卫也没注意,『莫不是去方便了?』

    喝多了去尿尿了?

    可是也没给他多少马奶酒啊,这就尿了?

    再转过头来,『素利贵人去了哪里?』

    『素利贵人……』护卫也同样没注意,『呃?好像看到他刚才敬酒去了……』

    『敬酒?』乞伏纥干的心忽然往下一沉。

    敬酒不是应该先来找我来敬么?

    素利这个老家伙去找谁敬酒?

    乞伏纥干猛的站了起来,然后四下张望着。

    夜风呼啸着,在周边的欢笑和吵闹声当中,似乎夹杂了一些什么其他的声响……

    『安静!』乞伏纥干忽然大吼道。

    在乞伏纥干周边的护卫都是一愣,然后抬头看到乞伏纥干铁青的脸色,便是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不对,便是也跟着站了起来,然后齐齐大喊安静。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王帐周边的胡人不明就里,茫然的看向了乞伏纥干之处。

    等所有人都彻底安静下来之后,那风中的惨呼和示警的鸣鏑之声,才显露了出来!

    『敌袭!有敌袭!』

    众人顿时一片慌乱。

    乞伏纥干毕竟还是有点能力,在初期的心悸之后,便是先一步冷静下来,沉声大喝道:『都镇定!镇定!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那个家伙有狗胆,想要在我面前搞事情!』

    众人稍安。

    『素利在哪里?』乞伏纥干目光在人群当中寻找着,他隐隐有个感觉,觉得此事和素利脱不开干系,『素利在哪里,站出来!』

    夜风之中,远处的惨叫声越发的明显。

    而就在众人相互看着,寻找素利身影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王帐外围响起,『怎么了?大可汗也会害怕了么?』

    乞伏纥干转过身去,狞笑着,『我就猜是你这个老东西在搞事情!是你投靠汉人么?!你这个鲜卑的叛徒!』

    『哈哈哈哈……』素利大笑,『你个蠢货!室韦人哪里来的大可汗?!室韦人只有单于!大单于才是从长生天继承而来的称号!你个傻子一样的东西,还想要用异族人的名称来统御室韦人……哈哈哈……』

    素利停下冷笑,看看乞伏纥干,一声暴喝:『动手!』

    随着他一声大喝,刚才还鸦雀无声的王帐周边,顿时就变成血腥的战场……

第3041章金印丹册其实都是萝卜章

    大可汗,或许是西部鲜卑想要摆脱旧有印迹,独立成为一个新的传承,所创造出来的一个称号。

    从历史上拓跋鲜卑开始,到北魏之后,单于就变成了可汗。

    然后各种可汗的称号满天飞……

    只不过现在可汗的这个称谓,并不被所有人接受,不接受自然就不会有多少的敬畏。

    人群当中,乞伏纥干身边的二三十名的护卫纷纷拔刀,而素利带来一系列的人也是纷纷动手。

    上一刻似乎还在称兄道弟,相互拿着马奶酒哥俩好,你好我好大家好,下一刻就是你槽我艹大家艸的举着大刀小刀,搏杀成一团!

    甚至不少人发现,原来对面的家伙也藏着利刃在怀里!

    双方立刻纠缠在一起,血液和酒液齐飞!

    大漠看起来大,似乎所有在大漠里面的人都心胸宽阔,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只要是人,就有人性,而人性当中的贪婪残暴,与生俱来,若是没有道德与法律的约束……

    而当下大汉的大漠之中,有个屁的道德和法律?

    不少人朝着乞伏纥干扑去,但是乞伏纥干还是颇有武勇的,他怒吼着,将这些人一一砍倒在地。

    而另外一边的素利也是挥舞着战刀,方才脸上的酒意,似乎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素利本身在鲜卑之中是老资格,又加上有心算无心,打了乞伏纥干一个措手不及。在惨叫连连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乞伏纥干的手下心腹,便是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倒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到在王帐周边的乞伏纥干直属鲜卑人反应过来之后,又会反过来围困着素利等人,毕竟素利等人的部队也都在外围,不可能带着大规模的人手到王帐周边来。

    素利挥舞着战刀,大吼着:『快拿下乞伏纥干!』

    素利的话音没落下,乞伏纥干便是怒吼着直接扑了过来。乞伏纥干恨极了素利,此时此刻更是刀光闪闪,直接裹向了素利之处!

    素利年老,根本不敢和乞伏纥干硬拼,只是在护卫的保护之下且战且退,眼见着自己就快被乞伏纥干追上,便是不管不顾的抓了身边的一个胡人护卫就往乞伏纥干之处一推!

    那胡人护卫顿时就死在了乞伏纥干的刀口之下,但是也就这么阻挡了片刻,素利便是已经成功的退到了更后面的人群之中。

    眼见着乞伏纥干追杀素利没能取得什么成效,其余的部落头人也多数反应了过来,留在这里看乞伏纥干和素利对着干做什么,小心自己都被牵连进去,赶快逃离此地,回到自己的部落里面才是正举!

    顿时这些部落头人几乎是在同时间,轰然而散,有的高喊着往东,有的则是默不作声按着帽子往西,还有的逃跑的时候都没忘拿着手里的羊腿,挥舞着一路向前乱砸。

    此时乞伏纥干的直属鲜卑人也渐渐反应过来了,开始聚集着朝着王帐此处而来。素利留下在外围的人手渐渐的有些拦不住了……

    乞伏纥干见状,便是大笑,『我是大可汗!陵阜所化的大可汗!有天神庇佑!你个叛徒想要谋害我,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传我的话,谁能取了素利老鬼的脑袋,我就封他为万骑长!』

    在人群里面的素利也是大笑,『你个自吹自封的傻子,真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反你么?』

    乞伏纥干毕竟也是有些头脑,顿时反应过来,顿时一个哆嗦,冷汗就冒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心腹,大吼道:『让在外的人手……』

    乞伏纥干还没有将话吩咐完,就已经感受到了地面上的震荡,旋即在远处的那些胡人牧民也是哀嚎连连的到处乱跑,而在光火之中,曹军的旗帜也在夜色里面展现出来!

    乞伏纥干瞳孔一缩!

    感觉时间几乎是在这一刻凝固不动!

    下一刻,曹军骑兵的呼喝之声撞碎了乞伏纥干的美梦,『乞伏纥干违背盟约!只杀乞伏纥干,旁人无关!胆敢阻挡者,杀!』

    而在另外一头,素利大笑,『听到了没有?!所有罪行都是乞伏纥干一人!杀了乞伏纥干!』

    王帐中间,素利的人围着乞伏纥干的人,而在王帐周边,乞伏纥干的人又围着素利的人,而在稍远之处,曹纯正带着曹军兵卒直冲王帐而来!

    乞伏纥干想要算计东西汉人,而对于曹纯来说,计算西边的赵云,这没有问题,但是反过来想要咬他,就绝对是不可饶恕了。若是乞伏纥干乖乖作为前驱,曹纯自然是什么都好说,要兵刃给兵刃,要盔甲给盔甲,只要乞伏纥干老实卖命,这些兵甲粮草都是小事。但是现如今乞伏纥干不仅是拿了兵甲粮草不老实做事,还想着想要反过来骑在曹纯的脑袋上,想要戏耍曹纯,这怎么能让曹纯忍得住?

    于是素利通过高艾的手下,稍微一透气,曹纯二话没说就立刻舍弃了乞伏纥干,与素利盟约。

    对于曹纯来说,他根本不在乎究竟是乞伏纥干统领还是素利统领。他只想要一个好猎狗,不管这个猎狗是黄是黑,是叫做旺财还是叫做来福。

    当下对于乞伏纥干来说,如果仅仅只有素利闹腾,他还能有信心按压得住,但是现在曹军一来,乞伏纥干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当下的鲜卑联盟原本就是属于临时性的,很多上下统属关系都没有完全理清,而乞伏纥干想要借着胜利的机会,好好规整一下,结果还没等用处手段来,素利年老鬼精,便是直接反了!

    因此乞伏纥干就有些待不住了。

    在这个时候,外围的呐喊冲杀声音也是越来越近,那种战马奔腾敲击地面颤抖轰鸣,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就算是乞伏纥干他将素利杀死在王帐之处又能怎样?到时候曹军冲击进来,乞伏纥干也一样是个死!

    在王帐之处,都是步战,不管是乞伏纥干还是素利,两帮人都是没有战马的。这也很正常,毕竟谁会带着马匹一起围坐篝火边上,一大群人喝酒吃肉?万一马匹没忍住拉一泡啥的,酒肉还香么?这也原本是乞伏纥干的依仗,因为按照惯例,是乞伏纥干他的手下控制着战马,只要素利这些人搞不到战马,最终胜利就必然是乞伏纥干。

    现在曹军乱入,乞伏纥干的优势便是荡然无存,而且如果乞伏纥干自己没能骑上战马,就几乎是死路一条!于是乞伏纥干也只能继续让人砍杀素利,而他自己则是立刻退出去准备和自己手下汇合,最重要的就是要骑上马!

    毕竟骑上马的胡人才能算是完全体,下马的胡人么,别说胡人了,就算是中世纪的板甲骑士,跌落马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肉罐头,随便拿个割肉的小刀都能给撬开……

    乞伏纥干这一退,立刻就被素利抓住了机会,呼喝起来。而乞伏纥干根本不敢拖延,也不回应,使得王帐之处的乞伏纥干手下顿时士气大跌。

    乞伏纥干往外走,他的手下便是唧唧咋咋的都是在喊,『大可汗,秃发鹿战死了……』

    『小种部的都是没胆子,靠不住!全都跑了!』

    『莫护跋的人也都跑了,说是很么避免误会……』

    乞伏纥干的手脚有些冰凉,甚至有些发软。

    他明白大事不妙了。

    素利和汉人勾搭上了,说不得就同样和莫护等部落也通过气!

    对于素利莫护跋等人来说,乞伏纥干他就是个外来户!

    在素利等人眼中,乞伏纥干不过就是一个西部鲜卑的小枝,结果搞了一个什么陵阜的名头,便是想要凌驾于素利等人的头上?

    如果乞伏纥干真有什么经天纬地的谋略,那倒也罢了,结果说来说去只是挑拨离间这么简单的计策,还真以为东西汉人就能像是乞伏纥干所料的那么听话?先是让秃发鹿和日陆眷拖住了汉人前锋,结果见到了便宜就自己带着直属往前冲,虽然说确实将战利品分出来给了各个部落头人,但是之前的那些从曹军手中得来的物品呢?

    这种见了好处自己上,零星给点油花的假模假样的手段,素利怎么会看不明白?

    大意了!

    这一段时间来,似乎是顺风顺水的样子,使得他大意了!

    乞伏纥干他咬着牙齿,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乞伏纥干之前击败了夏侯尚,就觉得曹军兵马不过如此,于是也就自然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可以横扫天下了,但是素利等人一直以来都是和汉人交过手的,所以素利等人知道汉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乞伏纥干还是有些气性的,虽然知道自己大意了,但是依旧不会轻易就认输,咬着牙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了一根长矛,然后挥舞着,『怕什么?当年我们最开始的时候,才几个人?现在又是多少人?这些该死的叛徒,就丢了室韦人的脸!天神不会庇佑他们!跟着我!先去收拢人手,再去平乱!这大漠还是我们的,这些叛徒翻不了天!』

    最后这一声,乞伏纥干几乎是吼出来的,顿时就将周边护卫的情绪平镇下来。护卫也跟着一同呼喝着乞伏纥干的陵阜的名号,往外就涌……

    『大可汗!大可汗!』

    一连串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乞伏纥干转头过去,却见到日陆眷一脸焦急的在一旁挥动手臂。

    『大可汗!汉人从那边来了!要往这里走!』日陆眷指着远离黑夜里面的火光大盛的那一边喊道,『这里才安全!』

    乞伏纥干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升的地方,点了点头,同时心中还是感觉有些欣慰的,毕竟就算是素利等人反了跑了,还是有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背后火光熊熊,而眼前则是一片黑暗。

    按照道理来说这方向远离了火光,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没等乞伏纥干走几步路,却忽然感觉到有些毛骨悚然,脚步不免有些迟缓起来,可没等乞伏纥干发现什么,就听到黑暗之中忽然有了一阵弓弦震动的声响!

    箭矢呼啸而来!

    乞伏纥干等人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顿时就被箭矢像是割草一样,射倒了一大片!

    而乞伏纥干则是被集火的重点,即便是他下意识的收了收脚步,也免不了被射中了两根箭矢!

    『有埋伏!』跟在乞伏纥干后面的日陆眷大声喊了起来,『有埋伏!快!快上去!保护大可汗!』

    听到日陆眷这么一喊,乞伏纥干原本略有怀疑的心不由的缩减了三分,他挣扎着起来,本能的朝着日陆眷踉跄而去。

    日陆眷也是猫着腰跑了过来,一把扶住乞伏纥干,脸上带了几分的急切,『大可汗……大可汗你……你受伤了……』

    乞伏纥干刚想要说一两句硬气的话,却不料在被箭矢射中的伤口之处传来了钻心的痛苦!

    乞伏纥干想要叫喊,却不料嘴上一闷,被日陆眷死死捂住!

    真·钻心!

    日陆眷趁着乞伏纥干的护卫都被黑暗之处的那些弓箭手吸引注意力,一手捂住了乞伏纥干的口鼻,一手便是抓住了射在乞伏纥干胸腹上的箭杆死命往里一捅!

    原本这一箭入肉并不算多深,但是被日陆眷这么死命一捅,顿时直接被捅到了内腔之中!

    乞伏纥干叫不出来,而闷哼的声音却被周边的惨叫声都掩盖了下去。

    此时此刻,乞伏纥干才猛然间发现日陆眷的脸上,那些卑微恭顺的表情荡然无存,三角眼立将而起,只剩下了凶残冷酷,黄黑的牙齿凑到了眼前,『大可汗啊,小的伺候着……你还舒坦么……』

    感觉到乞伏纥干绷紧的身体渐渐软下来,日陆眷才放开了双手,像是惊慌的喊起来,『大可汗!大可汗你怎么了?快!快背着大可汗,往那边走!我替你们挡住追兵!』

    日陆眷抓住一个乞伏纥干的护卫,便是将乞伏纥干往护卫的身上推。

    护卫一摸乞伏纥干的身体,便是吓了一跳,知道乞伏纥干出了问题,再加上日陆眷这么一喊,便是也顾不得许多,便是连忙招呼了同伴将乞伏纥干架起来,往一旁逃去。

    日陆眷带着些手下,朝着黑暗之处叫喊着冲了过去,片刻之后便是渐渐没了声音,就像是被追兵都杀死了一样。

    吓得乞伏纥干的剩余护卫更是连头都不敢回,急急落荒而逃……

    等到这些人都逃远了,日陆眷才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看着从黑暗之中显露了身影的莫护跋,然后目光落在了莫护跋手中的猎弓上,嘿嘿一笑,『莫护大人真是好箭术!』

    莫护跋也是笑,然后将猎弓交给了手下,『哎呀,什么箭术不箭术的,你看不是什么都没射中么?』

    日陆眷陪着笑,似乎依旧永远都是那么谦卑且恭顺的样子。

    混乱的夜终究还是会过去,天明的时候,血腥味还没有散去,原本的王帐就已经换了主人。

    曹纯坐于上首。

    素利等人位于其下。

    如果不是这周边混乱的物品和残肢血腥,说不得还以为昨夜的宴会是曹纯举办的。

    曹纯看到了摆在面前的乞伏纥干的头颅。

    至于从西而来的乞伏纥干一部,则是已经死的死,分的分,曹纯获得一些战马,剩余的人口让各个部落都吃得挺美。

    乞伏纥干其实来得早了一些。

    如果拓跋鲜卑还没有死,那么乞伏纥干是等到了拓跋鲜卑南下占领北地之后露出的空档,才渐渐的在北面扩大起来,而那个时候乞伏纥干的斗争经验当然更加丰富一些……

    现阶段的素利等人,都是多年混出来的老杀才,见乞伏纥干又横又愣,便是默不作声的挖了个坑。

    和汉人打过多年交道的素利明白,现阶段是无法和汉人硬碰硬的,所以卖了乞伏纥干的时候毫不含糊,而且同时也捞到了好处。

    曹纯看着一眼素利,挤出了一些笑容。

    当年打渔阳的就是素利,现在他作为驻守渔阳的大将,却要奖赏素利,有时候想想真是一种讽刺。

    不过,汉代收拢周边少数民族,胡人牧民统领为用,也是有传统的。

    而且曹纯当下也确实是需要一些炮灰和帮手。

    虽然说斩杀了一个鲜卑『大可汗』,确实是一份不小的功劳,但是相比较起来,曹纯更想要拿下的是常山新城!

    『呵呵……』曹纯招手示意,让护卫拿出了一枚金印和一卷文册,『素利单于,此乃天子所赐单于金印丹册!』

    文册用朱砂所写,所以称之为丹册,丝绸之上有纹饰雕琢,一看就不是凡品。

    金印则是汉式印绶款式,四四方方,黄金雕刻的一只乌龟四脚撑开,趴在四方印上,微微仰头,虽说汉八刀追求意境,崇尚简朴,但也栩栩如生。

    素利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上前,朝着南面叩谢了一番,然后又是向曹纯拜谢,接过了金印丹册……

    莫护跋等人又是向素利道贺。

    曹纯笑着,笑容有些假。

    这金印丹册看起来似乎像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实际上都是曹纯自己搞的。想想也是明白,就这么点时间,能做出来就不错了,根本来不及向天子备案,所以实际上别看样子和真的没什么区别,但是其实效力就和萝卜章差不多。

    不过,若是真的打下来了常山新城,将萝卜章换成真备案的,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曹纯等这些人稍微安静了一些下来,便是沉声吩咐道:『即刻起各部头领先收拾散乱部落,三日后起兵南下!奉天子令,剿灭叛贼!届时得克常山新城,定然不吝封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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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