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2章平事难
川蜀之处,巴山的纷乱已经蔓延而开。
这种纷乱是难以避免的,就像是一些人是比较明道理的,说明白了,说通了就行,而另外一些人,在他们人生当中就没有什么道理。或者说,他们认可的道理才是道理,他们觉得不认可的,那就怎么样都不是道理。
巴人讲道理么?
有时候讲,但是有时候不讲。
至于这个『时候』,就很微妙了。
在川蜀,徐庶推行的策略依旧是比较怀柔和平缓的。
一方面是徐庶本身出自于寒门,对于底层民众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知道官府吏员的劣根性,所以尽可能的采取简单的策略,另外一方面则是川蜀之中,部落是在是太多,太杂,以至于很多时候稍微有些什么举动,便是容易形成以讹传讹,最终传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完全不可控。
可是,怀柔的政策,固然会让善良的人多得一些利益,但也会被奸猾的人所欺诈,然后觉得好人就应该被枪指着。
欺骗的成本低廉到了不需要付出什么的程度的时候,选择说谎来获取短期的利益,似乎就可以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了。
因此,这是一个难题。
说谎贪小便宜的,是应该全数抓来砍头,还是说应该抓来做劳役?亦或是不痛不痒的呵斥几声,警告了事?
具体怎么做,才算是一个合适的尺度?
这不仅仅是徐庶的课题,也是诸葛亮手中尺子必须丈量出来的策略。
如今这个问题,就展现在了孟获眼前,只不过他一事还没有意识到……
很难考证这些川蜀之中的零散部落,山寨蛮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会下意识的选择和华夏的执政的官员说谎。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华夏执政的官吏说谎了,然后这些部落蛮越有样学样,或许是这些部落发现在和华夏官吏的接触过程当中,说谎更能获取一些利益。
于是,谎言就成为了双方无法相信,也无法建立有效的信息交互渠道的一个最大的障碍。
部落蛮夷不相信汉人,汉人也不相信这些部落之人。
这种问题,不是徐庶来了之后才有的,而是在川蜀之中,已经持续了百年。
整个川蜀之中的社会心理心态,也不是徐庶一个人,或是和诸葛亮等几个人就可以迅速转变的,因为这种社会心态是在不同的个人心理交汇、融合、相互影响、交互感染基础上形成的,是以个体心理为基础,但又与个体心理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一个单独的人可能会相信或是不相信某件事情,但是一到了群体之中,他个人的意见就不再是重要的了,而是这群人选择相信或是不相信,而这个结果,可能和单独个人的想法完全不一致。
这个问题,就像一个无形的能量场,影响着个人和全社会的心理和行为。
当巴夫带着『白虎亲卫』开始勾引,击败,侵蚀巴山巴蛇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巴山巴蛇的这些巴人们,当然是出于一个应激的忧虑和恐惧状态之下,于此同时,这些巴蛇人的心态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觉得无所谓,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因为不管是谁,看到那些衣冠楚楚的家伙一脚踩在香蕉皮上摔个屁股开花,总是能让人会心一笑的事情,尤其是看到那些自诩巴蛇后裔,血统纯正天天在吆五喝六的家伙,各个开始慌乱的时候,也难免会冒出类似于这些蛇崽子也有今天的心态。
可随着战事的蔓延,事态的发展,巴人整体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很简单,民众虽然喜欢获得短暂的欢乐,但是同样的也更容易受到担忧、恐惧等负向情绪的影响和干扰,从而产生认识的偏差,以及行为的异常。
随着战事的变化,这些巴人们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而作为负责和巴人巴蛇进行沟通的孟获,则是在巴人巴蛇的这样心态变化之中,被搞坏了自己的心态……
孟获异常的郁闷。
巴人王樊枣在一旁陪着笑。
孟获脸色难看。
樊枣现在就觉得他很不得将自家的这个『王』字去掉……
只可惜又舍不得。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任何的『王』,想要上位,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孩子王,没打出一两个鼻血来,还想要称王?
武力,是保证自己位置不被觊觎的基础,但是想要长久维持统治,就绝对不能只有武力了,还需要怀柔的利益分配。
而现在,明显就是利益分配上有了不同的想法。
『你说这巴蛇是什么?什么蛇有这神通?』孟获瞪圆了眼,拍着桌案叫唤着,『要真觉得巴蛇的神那么厉害,去找它啊,来找我们干什么?来找了我们,还要我们赶着伺候才满意?搞什么啊?!』
巴人白虎巴夫带着江东人在巴山当中捣乱,挑战那些当年将白虎巴人赶出去的巴山巴蛇之人。有了江东军撑腰的白虎巴人显然战斗力上了一个台阶,有了盔甲护身,死伤也自然少了很多,这对于长期都不怎么穿盔甲,甚至连衣服都不怎么穿的巴山巴蛇之人,显然是压倒性的优势。
怎么办?
吃亏了,当然就想要弥补,亡羊补牢。
这一点,没什么问题。
要补牢,就要有木板、钉子和锤子。
这也同样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丢了羊,是不是应该说一声?
当发现了巴夫的时候,巴蛇并没有想到要找汉人,甚至连去联系其他巴人王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自己私底下找巴夫算账,结果被揍了,不仅是鼻青脸肿,还丢了羊,然后才觉得是要借木板、钉子和锤子?
樊枣当然没有这么多的装备可以借,所以他找到了孟获。
找樊枣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樊枣确实和汉人相对来说比较亲近一些,也愿意接受汉人的一些理念,就和孟获大体上是一样的,愿意作为一个桥梁来加强汉胡双方的沟通,也从此获得一些过桥费什么的……
樊枣也是一脸的苦笑,这过桥费没到手,倒是沾染了一手的腥臊。
先是巴人巴蛇的这一方,只是派出了那个姓己的人和樊枣孟获联系,巴蛇首领并没有出面,原因大概是巴蛇神灵要保持『纯净』,所以巴蛇首领也就自然不能见外人……
神都是这么说的,有问题么?
孟获只想要大喊,没问题!那么现在白虎的麻烦,怎么不自己去问神啊?!
实际上的原因,樊枣清楚,但是他不好说,毕竟他自己也是巴人。
孟获先是大怒,然后下令要见那个巴蛇的巴人,但是传令兵还没有走出去,就又被孟获叫住了,沉吟了片刻之后,孟获挥手让传令兵暂时退下,不去叫那个巴人了,而是转头对着樊枣冷笑了起来。
樊枣额头上有些冒汗,干笑着说道:『这个……校尉,你这是……』
『别叫我校尉,我才是个都尉!』孟获冷笑着,『叫校尉也不会给你什么好处,叫都尉也不会找你什么麻烦!我也不会因为你叫了几声校尉,便是忘了你给我找得麻烦!』
『怎么会呢?嘿嘿……这没有!真没有!不可能!』樊枣连连摆手,『我跟孟校……好吧,都尉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会找什么麻烦呢?』
孟获斜眼看着樊枣,『我不是巴人。』
樊枣眼珠动了动,『呃,是,可是……』
孟获是南中之人,即便是算蛮夷,也只能算是南蛮,爨人,后世顶多是归入彝族范畴之内,和巴人真的关系不大。
樊枣则是巴人王。
『没什么可是的……』孟获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南中人,到了这里,你觉得我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了?』
樊枣连忙上前打圆场,并且表示巴蛇之前就是这样,要不然也不会因此把白虎赶出了巴山了,现在只不过是死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而已云云,等好不容易樊枣在中间圆了场,将事情撤回到了正常的范围之内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巴蛇首领不愿意接受汉人的管辖,也不愿意出钱,或者用物资来换取汉人的支援。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白嫖。
『啊?哈哈,哈哈……』孟获都气乐了,笑着说不出话来。
这不仅是不接见,还是不拒绝,不负责,不承认啊!
『你也是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孟获盯着樊枣,『还是说你这个巴人王,其实是来站在旁边看笑话的?』
樊枣连连摆手,『不是,怎么会,不可能!』
『你就会讲这么一句么?』孟获,『我说,巴蛇要求人就要有一个求人的态度,不行就让巴蛇自己玩去!你是巴人王,你都不着急,我又着什么急?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心情不好,就不留你吃饭了!你自便罢,不送了!』
说完话,孟获便是甩手就走,竟然颇为无礼的将樊枣给扔在了厅堂之中。
樊枣呃呃几声,似乎是想要挽留孟获,却说不出口。
没错,实际上他前来找孟获,就是给孟获挖坑的。毕竟孟获脾气不好,暴躁,容易被激怒,这些都是众人周知的事情,但是他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没能成功?不是说易怒么?还是说他方才下的药太轻了,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巴蛇的态度,樊枣自己都觉得不妥。既然不妥了,那么就应该去解决,而不是咣当一声扔孟获面前,而樊枣敢这么扔过来,一方面是欺负孟获脑容量少,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试探一下孟获的态度,或者说孟获后面站着的汉人的态度。
其实就像是后世那些加害他人,又装可怜的家伙一样。
巴蛇首领心中清楚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呢?
其实也知道的。
但是觉得自己还能承受得住,或者觉得这个后果没有多么严重……
毕竟只要蒙上眼,塞上耳朵,搞一个不痛不痒的双留什么的,大家都还是好朋友。
很明显,巴蛇首领不要双留,想要双赢的,他自己要赢两次。
只要不是巴蛇首领直接和孟获接触,那么就算是借助了孟获代表的汉人力量之后也可以装作没这回事,只是他在向『巴蛇的神』祈祷,然后巴蛇的神便是使用神力刚巧『送』来了一些人,并且战胜了白虎巴夫……
是不是一切都很美好?
至少是在巴蛇首领的想象当中,是很美好的。
被孟获轰了出来,樊枣即便是肤色原本黝黑,但多少也觉得有些发烫。
樊枣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然后见到在一旁眼巴巴的等着的那个和自己有些亲戚关系的巴蛇己氏,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自行坐下。
巴蛇己氏挨挨上前,低声问道:『大王……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樊枣一拍桌子,『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头领是怎么想的?!啊?!这汉人前来,难道不需要吃饭用度么?就算是你们自己寨子里面要调其他寨子的人来帮忙作战,也是要准备吃食物资的啊,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巴蛇己氏一愣,之前你去找孟获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巴蛇己氏很老实的说道:『我们已经上贡了三次物资了,所以现在没有东西可以上贡了。』
樊枣看了一眼巴蛇己氏,『三次?你上贡给谁?』
虽然说樊枣未必懂得汉人兵争的规矩,所谓『民不三调』,但是上贡三次也应该是这些巴蛇之人的极限了,毕竟这些巴蛇之人在巴山当中也不是有什么富饶产出,日常积累的物资也不可能有很多。
巴蛇己氏的人很自然的回答,都上贡给巴蛇了,因为巴蛇能庇护他们,所以自然是要给巴蛇。
樊枣怒了,咣咣的拍着桌案,『怎么能给巴蛇呢?』
『巴蛇是我们的神啊……』巴蛇己氏的人很是疑惑,也很委屈,『不上贡给神……那应该给谁?』
樊枣很想要指自己,但还是指了指成都的方向,『谁替你们作战,就要给谁啊!』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巴蛇己氏愣了一下,然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可就难在巴蛇头目不这么认为的,
巴蛇己氏可怜巴巴的看着樊枣,『舅父……』
樊枣翻白眼,『我之前还觉得你多少懂点事,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那巴蛇己氏说道:『不是我不懂!我能怎么办?东西我一个人又给不出来!这边我要是答应下来了,回去首领一翻脸,说是我的主意,然后把我砍了,到时候怎么说?』
『你头目到底是怎么说的?』樊枣问道。
巴蛇己氏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断断续续的说道,『首领说既然让汉人出手,那就不仅仅是巴人的事情了……汉人就喜欢表现自己很强,所以只要给汉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就好了……还有汉人就喜欢一些虚名,所以到时候给两张皮子,两根茅草什么的,就可以打发了……』
巴蛇首领觉得巴蛇当下已经是受到了这么多的伤害,已经死了不少的人,怎么还能要让巴蛇的人拿出什么物资来?
樊枣瞪圆了眼,『你首领就不担心汉人不帮忙?』
巴蛇己氏回答道:『首领说,不可能。汉人肯定要帮忙的……首领说了,他怀疑这些白虎巴人不是冲巴蛇来的,是冲着汉人来的,所以巴蛇实际上应该替汉人挡了灾害,是汉人引来了这些人……所以汉人必定是要出手的……』
噫?!
这个……
好像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道理了哈!
不过樊枣皱眉想了想,又是觉得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然后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樊枣沉默了片刻之后,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你首领就不担心万一……到时候……』
巴蛇己氏苦笑了一声,『首领说,不行就往山里逃……』
巴山很大。
至少对于这些巴人来说,大巴山是足够大了。
而且对于这些已经习惯在山林当中生活的巴人来说,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生活物资,在川蜀这种相对于比较暖和的环境之下,山林之中有很多东西可以食用,当然也有很多未知的危险。所以对于大多数巴人来说,能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当然更好,但是真要逃到深山,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做。
樊枣叹息了一声,『我觉得还是让巴夫杀了你首领算了。』
『首领说了,他可以死,但是巴蛇神的荣耀和纯净,却不能被玷污……』巴蛇己氏说道,『首领他都准备好了,不行就派人出去,四处散言,说是汉人见死不救,以后大家都不需要听汉人的……』
樊枣哆嗦了一下,『这事情,我忽然有些后悔管你了……你不是我的亲戚,是催命的鬼啊!你是想要让我全家丧门吧?』
巴蛇己氏连连摆手,『舅父,这怎么可能?』
『可是你现在把我拖下水了!』樊枣大吼。他有些后悔,如果不是贪图这么一点『过桥费』,他就不会来当这个桥梁,现在……
桥要塌了!
橘麻麦皮……
『舅父……现在……要怎么办?』巴蛇己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樊枣仰着头,忍住暴起一刀砍死这个该死的家伙的欲望,『这还能怎么办?!再去求啊!求神没有用,就只能求人了啊!』
第2983章难统合
川人治川?
至少在这个岁月,是不成的。
诸葛亮深刻的明白这一点。
因为诸葛亮在斐潜那边,不仅是接过了一把尺子,更是尺牍。
『与人尺牍,主皆臧去以为荣。』
所以,这仅仅是一根木板的问题么?
正常来说,树木到处都有,所以用树木制作成为的尺牍,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可偏偏有人的尺牍,便是值得珍藏,而有的则是只能送去烧火。
诸葛亮抚摸着那把尺子。
尺度,尺牍。
最难量的就是人心,最难明的就是大道。
穷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如何有更多的钱。
而富人最在乎的又是什么?
如何摄取更多的生产和生活资料。
仅仅是物资上多寡的区别,人的思维模式就可能完全不一样,更不用说是不同的宗族和部落,还有多年来完全不同的风俗习惯,这些都会使得人和人之间是无法共情的。
汉人和巴人不会有什么共情,同样的,其余的部落,南蛮越夷,也同样不会有什么共同的情感,甚至连『川蜀』这个地方性的概念,都是缺乏的。
所以在川蜀之中,在很多部落的人心中,恐怕只有三个概念是清晰的,你的,我的,神的。
汉人好一点。
这一点就是多了一个字,『族』,家族,宗族,民族。
因此,汉人就比起这些零散的部落,更容易汇集起来,拥有更大的力量,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开创更绚丽的文明……
『这就是主公之大道……』诸葛亮感慨着,『天下之人,若是皆为汉民,则可心怀一念,力往一处,将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是很难的。
诸葛亮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是尽可能的收拢可以收拢的人。
按主公所言,『团结』。
川蜀之中,游离在外的东西和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借着这个机会团结一波,难不成等江东人,或是什么其他的人去获取么?
之前氐人谋乱,诸葛亮施展手段,不仅是清除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狠狠地打压了所谓的『圣地』……
当『圣地』不再神圣,自然也就失去了收拢人心的作用,游离出来的人,就自然而然的会被中央的川蜀汉人所吸收。这才是诸葛亮来川蜀,自我感觉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而不是今天杀了几个人,明天又杀了那个山寨。
这一次巴蛇遇到白虎,确实是一个危机。
诸葛亮所要做的,就是控制好尺度,约束危险,把握良机。
……(*`ェ*)……
孟获心情十分的沉重,他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很无能,不仅是没能完成徐庶徐使君的托付,甚至还被巴蛇头领瞧不起!
格老子真是有橘麻麦皮……
巴蛇首领似乎有恃无恐。
可孟获不清楚的是,这巴蛇的首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信心?
江东的人混在了白虎巴夫的队列之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江东人想要干什么,也不是太难猜测,相反更难以猜测的反而是巴蛇首领。
孟获老觉得其中有些什么问题,但是他想不明白。
于是他屁颠颠的赶来找诸葛亮……
真屁颠颠。
从巴东前往鱼复,翻山越岭,仅靠两条腿是不够的,还要再加四条腿。
孟获骑的马,川马。
虽然说斐潜之下有很多西凉马,但并不代表者西凉马就可以泛滥到四处都是,川蜀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西凉大马的,更多的人还是骑川马。川马个头不大,但是吃苦耐劳,并且擅长爬山路,唯一不好的就是很颠,尤其是在川蜀之中上上下下的跑,真是上上下下的享受。
历史上关二爷不到川蜀来,除了战略上的考量之外,或许也是因为他看不上川蜀的马。
就关二爷那身材,那魁梧的姿态,要是骑上小个头川马,就跟普通人骑上未成年的驴一样……
诸葛亮如今退守鱼复线。
而江东人因为需要更换都督,也暂时停滞了攻势。
双方似乎在正面的战场上陷入了一个诡异的修整时期。
孟获赶到了鱼复大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甘宁。
甘宁在磨刀。
保养战甲和兵刃,有的人会丢给护卫亲兵,有的人则是喜欢自己动手。
甘宁显然是后一种。
甘宁心情不是很愉悦,见了孟获行礼,也没有说什么,便是摆摆手让孟获自去,然后就低着头,慢慢的磨着刀。
哗啦,哗啦。
孟获看着甘宁手中那已经被磨得铮亮的锋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脖颈上发寒,便是忙不迭的告辞走来,走过一段距离之后,才敢回头,抓过了一名小军校,偷偷问道:『甘将军这是……』
『你不知道?』军校愣了一下,『哦,你是新来的吧?』
孟获脸有些黑,『怎么,新来的就不能说了?』
『也没什么大事……』军校压低了声音,『打输了呗,心中不痛快……』
『哈?!』孟获瞪圆了眼。
这叫没什么大事?
那军校摆摆手,自行去了。
孟获却觉得有些发虚,吞了口唾沫。
江东现在这么厉害了?
那么现在去找诸葛从事,是不是……
但是看看周边的情况,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既然来了,见都不见就走,万一诸葛从事怪罪下来……
毕竟连甘将军都要在诸葛令下乖乖听话,他自己这一个小小的都尉……
『孟都尉!从事有请!』
一名亲卫在中军大帐外唱名。
『进来。』
大帐之内,传来了年轻却又显得沉稳非常的声音。
孟获一哆嗦,低着脑袋进了大帐。
大帐之内的光线,和大帐之外相比较,即便是开了两个窗口,还是有不少差别的。孟获猛的一进来,有些不适应,不知道是真买看清楚脚下,还是一不小心勾到了大帐之内铺垫的木板,便是吭哧一声往前一拜……
诸葛亮一愣。
进来就下跪?
这是想要撇清责任,还是说有什么重大变故?
诸葛亮微微眯起了眼,沉声而问。『孟都尉,这是为何?』
孟获一听诸葛亮的声调低沉,便是越发的紧张,越是紧张,便是越发的说话不顺溜,越说不顺溜,便是越发的紧张……
幸好诸葛亮还是有些耐性的,见孟获如此,便是让人给孟获加了个座位,还让人端来一碗浆水,让孟获先喝了,这才算是让孟获多少平复了一下,略带一些磕磕碰碰的,将之前巴人王樊枣找他,以及巴蛇头领的态度等等事情说了一遍。
浆水一点都不甜,而是酸的,就像是孟获当下的心情。
孟获他原本以为争取了这样一个差事是一个好机会,却没想到其实是个深坑……
诸葛亮听了,微微皱眉。
『如此说来……』诸葛亮沉吟着,『巴蛇这是聚拢了……至少是大部分聚拢了……』
『聚拢?』孟获眨巴着眼,完全跟不上诸葛亮的思维步伐。
诸葛亮看了一眼孟获。
孟获傻愣愣的也看着诸葛亮。
诸葛亮原本不打算和孟获解释什么,因为他觉得和笨人解释起来太费劲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在考量一下兵阵调度,布局安排什么的,但是他忽然想到孟获是徐庶点卯派出来的……
旋即诸葛亮就想明白了徐庶让孟获出面的意义所在,于是便下笑了笑,语速也放慢了一些,有意留一些空间让孟获能够加速运转脑筋跟上步伐,『江东派人进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后援跟不上。所以江东虽然跟着白虎之人,但是不能持久。巴蛇首领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急,拖着就是了。』
孟获连连点头,有道理啊,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
江东兵卒确实比巴蛇的人厉害,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江东也想要一鼓作气的拿下巴山,因此才让巴夫大张旗鼓的四处招摇,引诱巴蛇的人主动和白虎之人进行交战。
江东侵袭巴山,其实有些像是奇袭之策,而奇袭讲究的就是要速战速决,倘若是拖得时间长了,那就变成了阵地战,粮草的压力会使得这些江东人无功而返。
所以巴蛇首领才以神的名义,几乎将巴人的物资几乎全数都收刮走了。
这样,即便是白虎打败了一部分的巴人,甚至俘虏了这些巴人,又能怎样?虐待或是杀光这些巴人,就会激起其他巴人的愤慨仇恨之心,养着这些巴人就会加重自身的负担……
也正是因为如此,巴蛇首领也不会松口给孟获,或是给孟获所代表的汉人什么物资。
对于巴蛇来说,他们要拖,要消耗,要熬到下一次的胜利,有更多的物资,就能拖得越久,拖到白虎撑不住退去,拖到下一次的收获到来。
孟获想到的,以为的,只是说干活的报酬,却没想到这其实是关系到了巴蛇的未来……
『那我……』孟获瞪圆眼,『那我要怎么做?』
『你原本想要怎么做?』诸葛亮笑呵呵的问道,『是不是想要去抓,甚至想要去杀了巴蛇首领?』
解决不了问题,便是解决搞出问题的人,向来都是思维比较简单直接的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策略。
『呃,是有这个想法……』孟获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的回答道。
他也知道这样做其实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现在的智力,只能让他意识到这样做不是很好,但是要进一步想到怎么做才更好,就显得有些运算能力不足,内存告急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没笑话孟获。
孟获只是一个代行者,代表的是徐庶和诸葛亮的汉人一方的态度。
没有擅自行动,懂得在做事情之前来商量,就是一个好手套。
值得表扬一下。
『你来找我,是对的。』诸葛亮对于孟获的行为表示肯定,『孟都尉能明事理,知晓进退,将来必然会升职加赏,得高官厚禄……』
孟获笑得牙根子都露了出来,『承诸葛从事吉言!我……我这个,哈哈,哈哈哈哈……』
和大汉大多数的区域都一样,类似于孟获这样的豪猪出身,嗯,豪族,身上的刺都是自个儿自带的,所以孟获若是真的将他的私兵一股脑的投进了大巴山当中去,徐庶和徐晃肯定表示很赞赏,但也肯定不会给孟获任何人力上的补充,顶多是战后给钱给官职。
『如果你忍不住动手,那你就中计了。』诸葛亮说道,『巴蛇啊……蛇你见过罢,一般来说是一窝一窝的……谁告诉你巴蛇首领就一个?那是一窝……是一群人……所以等你杀了一个,自以为解决了问题,实际上你等同于站在了蛇窝里面……』
『啊?』孟获瞪圆了眼。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江东的人不是漫山遍野的去找,而是让巴夫去引诱了么……』诸葛亮笑了笑说道。
其实这里面的关系,比诸葛亮所说的,还要更加的复杂。诸葛亮只是捡了些孟获比较好理解的说出来而已,而像是川蜀周边的少数民族和汉族之间的相爱相杀,互相依赖等等,都是大问题,又怎么可能在一两句话内,或是简单的杀或是不杀就能解决的?
就像是巴蛇首领,到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也会给钱给物资,来请求汉人做一些什么的,但是到那个时候,巴蛇首领就会暗搓搓的将汉人放在了『趁火打劫』的位置上,让每一个巴人都知道汉人是吸血鬼,等到危险退去之后,巴蛇首领便是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挑起这种被汉人欺压的怒火……
什么?
徐庶来了之后没有欺压?
那么之前大汉三四百年呢?
能因为来了斐潜和徐庶,就将之前三四百年都抹杀了?
川蜀之中的其他少数民族都瞪着眼看着呢……
实际上巴山巴蛇究竟死还是不死,巴山是不是会被白虎巴夫统一,这本身就不是主要的问题,最为关键是川蜀周边的少数民族太多了,如果说这一次徐庶不能借着机会将汉人的主导地位确立起来,那么最终还是会走向大汉三四百年惯性的那条道路。
向川蜀周边的少数民族展示力量,并且试探周边的民族的合作范围,看看在多大程度上愿意接受汉人的领导,为将来统合川蜀周边,进行人口汇编打基础。
这种未来十年二十年的事情,和当下巴蛇首领的死活相比较,谁轻谁重?
而川蜀周边这些少数民族,真的就是少数?
其实就像是徐庶和诸葛亮所了解到的那些资料,比如孟获这些地方豪强,已经和汉人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身上穿着多件的衣袍,觉得外界环境变得什么颜色有利的时候,便是会拿出什么来穿,相互之间转换得流畅无比。
汉人强,就是汉人衣袍,若是胡蛮势力庞大了,他们又会在脸上涂上色彩,表示自己是胡人。
幸好,当下南中建宁的部落,已经和汉人分不开了。
这是整体的大趋势,生产活动相互交互越频繁,生产力发展越高,这种社会上的孤立民族部落就越来越会被淘汰掉,剩下的自然都是相互合作的……
孟获想要获得更高的地位,想要从南中建宁的孟氏当中独立出来,想要开创自己一番的事业,他要的越多,自然就需要付出越多。
孟获瞪圆了眼,方才的欢喜忽然像是变成了酸楚,『诸葛从事……这事情,究竟要怎么做?』
诸葛亮微笑着,点了点头,『此事……不难……』
孟获还不算是真蠢,懂得找到了这里来,所以诸葛亮会愿意见他,并且也和他说了其中的奥秘,若是孟获傻不愣登的去找徐庶,亦或是徐晃,怕不是连人影都见不到。
手套要有手套的觉悟,怎么能随便去接触上层呢?
现在矛盾的关键点,是走出山来,还是走进山去。
徐庶现在面对的问题,就是希望这些少数民族的人能更多的走出来,但是又不能说单纯的走出来,而是需要能留在山下,定居,渐渐的和普通汉人一样,而那些少数民族的首领则是更希望他们的人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下山。
能在山下留得住,才能算是彻底改变了原本川蜀的环境,否则毫无意义。
从这一点来说,徐庶和这些少数民族首领的矛盾是完全对立的。
『我要在此地布置防务,实在是无法脱身他顾,』诸葛亮缓缓的说道,『若不是徐使君也是对你青睐有加……此事也轮不到你来……』
『从事,还请吩咐!』孟获沉声说道。
他既然已经走出了建宁,自然就不想要灰溜溜的回去。
每个人要成功,总是要付出一些什么的。
或是血肉,或是良知,或是菊花……
诸葛亮点了点头,『如此,第一步……先去找人罢……』
『找谁?』孟获问道。
『各个部落头领。』诸葛亮说道。
孟获一愣,旋即也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说道:『敢问要去何处找?』
诸葛亮哈哈一笑,『自然是巴山之中。』
孟获抬头看向了大巴山脉,只见山脉层叠欺负,山林之间如同波涛汹涌,就像是潜藏了千万兵卒一般,一时有些失神,过了片刻之后才问道:『在山中?这怎么找?』
『此部落首领,于巴山之中,宛如珠散于野,』诸葛亮微笑着,负手而立,『不过,若是寻得针线,便可贯穿全数,得其如链!』
第2984章合则胜
针线很重要。
散落的珍珠,用手去胡乱的抓,不仅可能抓不到,还有可能会被尖锐砂砾,划破了手。
但是如果用针线将其穿起来之后,只需要轻轻的一提,就可以成为身上美丽的装饰。
孟获顶多就是能当一条线。
而针么……
诸葛亮让黄权和孟获一同担任这个穿针引线的工作。
孟获就不用多提了,黄权是巴郡之人。
这两个人作为针线,资格至少比一般人要更好。
黄权虽然作为汉人,但是他父亲在賨人之中的名声相当好,甚至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充当了賨人纷乱事务的第三方仲裁者。
因此这样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同时出现,一个是汉人当中的胡人仲裁者,一个是胡人之中的亲汉人,既有区别,又是配合无间,相辅相成。
至于现场引导针线的,当然就是地头蛇巴人王樊枣了。
胡蛮,只是说文化传承上比较差,科技技术比较低,但是并不代表这他们在智力上就有多么低下,毕竟一样都是两只手一个脑袋,在肉体结构上和汉人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区别。
汉人之中有愚钝者,胡人之中也有聪明人。
巴蛇首领散布出来的那些话,主要肯定不是给什么巴人王樊枣听的,也不是要说给孟获听的,而是说给汉人听的。
没错,就是说给徐庶和诸葛亮听的。
徐庶和诸葛亮摆出来的这一盘棋,其实也同样有胡人能多多少少体察的出来。
巴蛇的首领意思就是很明确,表面上似乎看起来没道理,但是实际上是反过来给徐庶和诸葛亮挖了一个坑。
杀人很简单,但是想要靠杀人来解决所有问题……
如果徐庶和诸葛亮因为忍不住的怒火,动手杀巴蛇首领,那么就等同于巴蛇首领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汉人的『原罪』。
对于有了坚定信仰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把自身的生死当做一件什么大事。
神说,人生在世,就有『原罪』。
当然这个『原罪』也可以称之为『业障』,或是什么其他类似的词语,但是意思是相差不多的,但是只要承认了这一点,那么就意味着巴蛇的神又是『再次的伟大』……
咳咳,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毕竟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村落,甚至到了后世每一家的公司,只要开设的时间长一些,就会自然而然的分出先来的,后到的,先辈,后辈等等……
其实,巴蛇这么做,在巴人的立场上来看,也没什么不对。
立场。
这个很重要。
对于川蜀这个大公司来说,汉人派自然是后来居上者。
秦朝之前,这里还没有什么汉人。
顶多有『秦人』。
刘邦之后,才有了『汉人』。
而刘邦那个混蛋,在当年出川的时候,允诺下来的,画出的大饼,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兑现!
当然,这个也可以说是政策变化啊,时代发展啊,继承的人不同了啊,但是对于在山林之中的这些少数民族,巴人胡人什么的而言,可不管什么是汉人政策的改变,什么是时代的变迁,也理解不了什么是延迟退休的必要性,更不会懂从超生一人全家结扎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多生接盘侠……
政策变动是汉人内部的事情,但是之前汉人承诺没有兑现,那是不是对于胡人欠下的账还没有还?这是不是汉人的『原罪』?
立场不同,自然会得到不同的结论。
站在汉人的立场上,这些胡蛮当然就是胡搅蛮缠。
若换一个立场呢?
平常的时候或许没有什么问题,山林之中的胡蛮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算账的必要,毕竟都是陈年老账了,说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也不去计较什么公平不公平了。
但是现在巴山巴蛇遭受了攻击的情况下,就等同于公司的一个小部门受到了外部的欺凌,而这个时候公司内部掌权的派不想着给与支援,反而想着『趁火打劫』,亦或是『争权夺利』,这让公司里面其他部门怎么想?
有些事情,是不能多说的。
川蜀之中的所有物资,都是汉人生产的么?
川蜀只要成都一地就好,完全不需要周边的各个部落么?
如果需要,相互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谁欠谁的钱?
谁的钱财是大风刮来的?
谁会喜欢一个什么事情不干,见了好处就往上扑,见了难处就往外推的领导者?
所以巴蛇首领的策略,就是牢牢扯住这一点不放,要么汉人就必须来帮忙,要么就是喝下这一盆的脏水,承认汉人的原罪。
巴蛇首领想着,汉人肯定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盆脏水的,所以必然就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大不了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来处理巴蛇首领。
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汉人都是这么干的。
先安抚下来,然后等到事后了,再拟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比如恶意什么来着将巴蛇首领抓捕归案,杀鸡儆猴。
而对于巴蛇首领来说,生死其实都无所谓,他只要能够维护巴蛇部落和巴蛇神的荣耀,便是死了也会心甘情愿。
很显然,不管是徐庶还是诸葛亮,都不会轻易的放弃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汉人名声,但是也同样不会轻易就这样答应巴蛇的要求。
破局的要点,就在『针线』上。
巴蛇首领之所以能够觉得他的谋划可以实现,因为巴人等山蛮胡越的舆论阵地和汉人是分开的。汉人的社会舆论大多数掌握在汉人的士族士子手中,而巴人等胡人的舆论其实是在各个部落首领和巫师掌控。
其中各个部落首领和巫师,占有相当大的发言权。虽然说从汉人入川之后,有意识的让这些少数民族的人入学,尽可能纳入儒学的范畴,削弱这些部落首领和巫师的言语权柄,但是那有那么容易,说改就能改?
所以即便是没有巴蛇玩这一手,诸葛亮都会设法去做出一些改变,但是现在既然巴蛇首领将台阶铺垫到了脚下,终归就是要去踩上一脚。
巴蛇首领不是想要以社会舆论来威胁汉人么?
现在诸葛亮就要找更多的部落首领巫师来背书。
一张嘴厉害,还是一群嘴厉害?
一个巴蛇想要往汉人身上泼脏水,能有多少水量?
真以为『公众知识分子』、『意见领袖』都是这么好当的吗?
掀开屁股帘子,利害之处被抓住的时候,底下怎么扯,自然上面也就会怎么说……
这年头,消息的传递都是要成本和时间的,当诸葛亮控制了其他部落首领,即便不是大多数,但是只要比巴蛇首领方面的人更多,以当下大汉的信息传递水准,往汉人身上泼脏水真的就能沾得住?
因此当黄权和孟获在樊枣的陪同之下,开始高调的寻找这些巴山的首领巫师,要求他们派人到鱼复会盟的时候,在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巴蛇首领就全都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巴蛇首领不止一个。
现在难题反过来就摆在了巴蛇首领们的面前。
要么坐视事态发展,等诸葛亮完成了串联,巴蛇就成为了可以被舍弃的少数。
当舆论和喉舌都被汉人掌握的时候,就算是巴蛇说出的是实际情况,是真实情况,又有什么用?
舆论的这一条路,现在显然是有些走不通了。
那么,要么现在,就需要另外寻求新的道路……
上首苍老的巴蛇首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原本以为可以借汉人的刀来先用用,而现在看来……』
周边的首领静静的听着。
老首领说道,『只能是我们先和江东人打一场了……』
『打一场?』有人问道。
『没错。想要得到尊重,就必须展现力量。』老首领环视一圈,声音低沉,『属于巴蛇的力量,属于神的力量!』
……m9(`Д)……
聪明人做事,似乎都有些类似。
蠢人就是各自不同的蠢法了。
毕竟混沌系的,就是主打一个不可预测。
就像是当下的白虎巴夫,便是不知不觉的划入到了混沌阵营里面,脑子就像是被狗啃了一样,执意要打一个藏在山峰里面的山寨,原因竟然是他听闻说这个山寨里面有美女……
朱桓沉着脸,看着沐浴在晨光里面的山峰,脸色阴沉。
如果是游山玩水,这景色确实不错。清晨的薄雾萦绕在山间,就像是美女身上的薄纱,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遐思。可问题是现在提着刀枪而来,这山径弯曲,道路曲折,根本就不是一个战斗的好地方。
巴夫站在朱桓身前,脸色却很兴奋。
他一度要站在朱桓的屁股后面,脸上还要带着讨好的笑容,毕竟当时他的势力弱小,手下也没有聚集这么多的巴人,不得不仰仗着江东人的鼻息,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感觉他现在就是真正的廪君白虎王!
这是廪君诞生的土地,这是廪君走出的大巴山,而他就将在这里重新加冕成为白虎王,统御整个大巴山!
这样的感觉,让巴夫自我膨胀。
所以现在,巴夫开始挑战朱桓的权威了,他要攻打这个山寨来立威。
得陇望蜀的不仅仅只有光武帝或是司马氏。
朱桓立在一侧,脸上阴沉,目光冰冷。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巴夫此举的含义?就连朱桓身边的心腹护卫都是心知肚明,凑近了低声说道:『将主,这些巴蛮子,看起来是不打算听话了……』
朱桓哼了一声。
『靠着我们打了几场胜仗,便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心腹护卫不屑的说道,『我看这个山寨居高临下,山道又是崎岖难行,怕不是撞个头破血流!』
『撞破了才好,人才会清醒些。』朱桓摆摆手说道,『既然他要打,那就让他去打。吩咐下去,我们站远一些,别到时候打输了还怪我们占了道路妨碍了他们!』
朱桓心腹便是应答一声,然后开始带着人往后撤,让出地方来给巴夫手下的人。
巴夫看在眼中,脸色也不好看,低声咒骂,『该死的江东佬,真以为老子什么都不懂?就只想着老子乖乖听话当刀子,不用到刀断人亡,不把老子害死不算罢休是吧?』
巴夫阴沉的目光盯着朱桓等人撤到了后线,然后又抬头看向了山峰当中的山寨,狞笑了一声,『没办法啊……谁让这个山寨名头大呢?神女……神女配廪君,刚刚好!』
大部分的巴人都是不讲究什么卫生的,更没有什么洗衣服洗头发的习惯,下雨天就当做免费洗浴了,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很少洗澡的,一来是因为确实是懒,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在山林之中,谁也不清楚不熟悉的水源之处有没有什么寄生虫血吸虫之类的,万一洗个澡就感染了一肚子虫子……
但是这并不代表说巴人就生不出美女来,而且大多数的巴人女子,因为早结婚早生育的习惯,所以十几岁的时候就正是少女最为娇艳的岁月,在足够雌激素的分泌下,三分姿色都能变成七八分的,传出什么神女转生,当然也是有几分其自身的容色,但是更多还是其父母待价而沽,哄抬那什么的价格。
可现在哄抬出来的价格,不仅是引来了蝴蝶和蜜蜂,也引来了巴夫。
巴夫想要白嫖,山寨里面的人当然不肯……
朱桓觉得进攻山寨很困难,但是巴夫却觉得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因为巴夫清楚,但凡是山寨,一定是前后两条路,前门大一些,主要就是一个顺滑,而后门就会紧凑点……
嗯,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只要能找到山寨的后门,前后齐下,那么攻克山寨就不是什么难事!
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山寨里面的人发现后门被掏了,多半就会投降保命。
只不过要在大山之中,寻找一条特意留下来的后门密道,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幸好巴夫等人也是巴人出身,习惯了在山林之中行走,也大体上能猜测出山寨后门的具体方向。
经过几天的寻找,巴夫手下也找到了一些踪迹,并且确定了很有可能就山寨的后门之道。也才有了巴夫态度强硬的大举进攻。
看到了江东人撤走,巴夫也想要让江东人知道现在的巴夫和之前不一样了……
毕竟这么些天下来,朱桓都打着是巴夫白虎的旗号,所以很多被打败,或是被收买的巴人就觉得是白虎廪君的威名,拜倒在巴夫的脚下,也让巴夫从原本的小部队,变成了现在两千多人,甚至还有一些名义上顺从白虎廪君的,若是将这些人数也加进去,说不得巴夫已经算是统御万人的首领了,这自然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巴夫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山寨前门的道路,虽然经常有人走,说是顺滑,但也只是山路而已,最多就是三人并肩,四个人就根本站不下,所以巴夫一次性也派不上多少人,只能是小部队先向上攀爬。
山寨之中的巴人战士也在寨墙后面露出了头,有弓箭的便是稀稀拉拉的往下射箭,而山寨头目则是冲着巴夫叽里呱啦的大喊着什么,应该要么是在叱责巴夫的无耻,要么就是在鼓舞自家山寨的人的士气……
山寨前门,直上直下,用石头堆叠而起的寨墙,高高壁立在山岩之上,确实也是有几分的威势,同样也是山寨的人胆敢拒绝巴夫白嫖的凭依。
巴夫的人也有弓箭,但是巴夫的人是从下往上射,对方又有寨墙保护,所以实际上是非常吃亏的,在交换的过程当中往往是外面死伤十余个,山寨里面才死伤一个。可问题是巴夫人多,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而且山寨里面的弓箭大部分都是猎弓,射杀小动物的,用来射击人么,距离一远威力就下降得厉害,一超过三十歩,箭矢就开始打漂,根本没多少杀伤力了,所以往上冲的巴夫的人,只要稍微小心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主要的战斗,在还是寨门之处展开。
拒绝了巴夫之后,山寨里面的人也对于寨墙和寨门进行了加固,对于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巴人来说,用刀斧之类的冷兵器想要破坏山寨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大规模的流血就在寨门之前,一方面是距离近了,就算是猎弓威力也大了,另外一方面则是巴夫的人拥堵在一起,不是中了这个,就是中了那个……
不过,巴夫这些手下也是有些亡命徒的,在面对山寨之人的顽强抵抗,也是激发出了兽性,大呼不退,毫不畏惧,在损失了三十多人之后,终于砍开了寨门一个洞。
有了第一个洞,就有第二个。
随着死伤的增加,寨门最终被破坏出了几个洞口,巴夫的人蜂拥而进,而山寨里面的人则是开始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巴夫的人便是越发的狂喜,一边号呼杀进,一边通知巴夫,说是寨门已破,让巴夫立刻发起总攻。
巴夫大喜,很是得意的看了一眼朱桓的方向,便是呼啸着带着人往前而去……
朱桓目光阴沉。
『这……他们还真打下来了?』朱桓的心腹护卫有些不解的说道,『这……将主,现在我们怎么办?』
朱桓眯着眼,盯着山寨上面的人影晃动,『别急……我一种预感……我看这山寨,并不简单……』
第2985章胜亦败
朱桓的直觉很惊人。
因为在山寨之中,确实不仅仅只有原本山寨之中的巴人。
还有巴蛇头目和巴蛇神卫。
相传,巴蛇头目和巴蛇神卫,都是不死之身。
即便是暂时的『死去』,也会在神灵的祝福之下,重新活过来。
这样的神通,自然会让没有多少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巴人惊骇莫名,并且五体投地的崇拜。
若是后世的人,或许就能明白了,这样的一种『神通』,其实基本上任何一个原始的宗教,都会玩。或是双生子,或是干脆戴着相同的面具,只要身高语音相差不多,又有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会去真的掀开面具看一看?
所以当下的巴蛇头目,是不是真的就是所谓不死的神灵使者,亦或是所谓『化身』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巴蛇头目带着巴蛇神卫的到来,确实是鼓舞了山寨之中的巴人的士气。
就像是大多数原始部落之中,传承知识的都是神职人员一样,对于巴人来说,他们的知识都在『巴蛇大神』那边,而巴蛇神的代表,巴蛇头目就是这些知识的载体,基本上有什么问题的时候,这些巴蛇头目『寻思』一下,就得到了神的指令……
俺寻思之力,也同样适用于巴蛇大神。
不过这种对于知识的控制,神秘系的传承,也使得巴人的文明一直得不到发展。或许曾经在某个阶段一度走在前列,但是随后就因为封闭的知识传承体系,以及故意压制民众的智慧发展,最终导致巴人当下,已经渐渐的呈现出了疲惫,混乱,并且无法抗衡汉人文明侵蚀的状态。
这也是巴蛇头目一直对于汉人持戒心,甚至是有意的隔离和抵触的一部分原因。
这几天,巴蛇头目带着山寨里面的巴人对于寨门进行了加固。又领着巴人对于山寨之中的攻防进行了演练。只可惜,在这种知识传承体系之下的巴人,其素质实在是低下,很难理解巴蛇头目教给他们的协同进攻和防御的手段,只是有少部分的巴人才领悟到了其中的厉害,而大多数的巴人还是喜欢嗷嗷一阵乱叫,然后自由的舞蹈,胡乱的冲击。
几天的集训,根本上无法改变巴人的习惯,只能是勉强弥补了一些薄弱之处而已,所以在山寨门被进攻的时候,巴蛇头目教授的方式很多巴人就立刻忘了,呼呼喝喝的要么就是你上我也上一拥而上相互堵在一起,要么就是你不上我也不上大家都缩着脑袋……
配合度几乎为零。更谈不上什么远近交错,立体防御了。
想让一群连文字都没有的巴人,在短时间内成为正规军,亦或是说几天之内就能有什么正规军的影子什么的,只能说请巴蛇大神进行神降了。
很显然,这一次巴蛇大神没空神降,因此也就只能这样。
没错,就像期待国足能出线一样……
可能性几乎为零。
因此即便是有了巴蛇头目的加持,但是白虎巴夫的手下依旧砍开了山寨寨门。
面对冲进来的巴夫白虎的人,巴蛇这一方的巴人就有些慌乱了,当即就忘记了之前巴蛇头目的教导,嗷嗷叫着四散而逃,竟然没有多少人想着要赶快将寨门的破洞堵上,而是任凭白虎巴人冲杀了进来。
后方的巴夫见到了山寨寨门被破,顿时大喜,挥舞着双手,便是带着他所谓的直属护卫急急往上攀登,就像是见到了狼群手下咬死了猎物就急急赶上来展现首领分配权的头狼。
听到山脚下传来巴夫等人的呼喝之声,山寨之中的这些巴蛇们有些慌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山寨大堂前的巴蛇头目等人,希望巴蛇头目能够做点什么,力挽狂澜。
比如伸出一个巴掌,然后唤起风雷之力,当场劈死这些白虎巴人等等……
巴蛇头目在众人的期待之中,伸出了巴掌,然后高声呼喝着,『神卫!出战!』
『呼!』
神卫也不多话,再次检查了一身的铠甲是否齐整,便是双手持刀,向前而进。
重甲加持,神卫甚至有单挑虎豹的勇气。
没错,神卫穿有战甲。
而且这战甲若是将表面的那些装饰品,以及涂上去的各种颜色去除的话,或许就会让人发现似乎很眼熟……
比如像是川蜀成都之中那些汉人兵卒穿的战甲。
当然,巴蛇头目绝对会否认这是汉人科技的力量,而是会说这是巴蛇大神赐下的神圣盔甲。
信不信由你。
神卫本身就比一般的巴人要魁梧一些,否则也不会在众多的巴人里面脱颖而出,如今穿上了一身的重甲,又有各种装饰的羽毛或是其他什么布条,无形当中就像是将原本的体格又向外扩展了一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五彩的熊罴在地上行走,而且还是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超大战刀的熊罴!
又长又宽的大战刀明显是特制的,也不知道是暗中找汉人打造的,还是巴蛇里面也有铁匠。
黝黑的刀身和雪亮的刀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见到神卫上前,山寨之中的巴人不由得纷纷欢呼一声,又是重新燃起了斗志,而那些冲进了山寨的白虎巴人,则是吓了一跳!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神卫已经冲到交战的战线上,大吼一声,抡圆了长刀,迎着一名白虎巴人就是直直砍下。正当其冲的白虎巴人一看,下意识的举起简陋的盾牌招架,同时挥起战刀,本能的朝着向神卫露出的破绽,向其腹部捅去。
『哼!』
神卫对于对方捅来的战刀,视若未见一般,只是双手加力,一刀直接将对方简陋的木盾劈成了两半,并且去势头未止,连带着砍中了对方的肩膀,入体近半尺,骨肉皆断!
对手顿时惨叫出声,浑身气力随着巨大的伤口喷泄而出,朝着神卫捅出的战刀也无力再向前,只是在神卫腰间带出了一串火星,便是朝着地面落下,根本无法破了神卫身上的防御。
神卫一脚踹出,不仅是将对手踹翻,并且顺势拔出了卡在对手骨缝里面的战刀,然后向前一个踏步,反手就是将刀横过来狠狠的一抡,刀光闪烁之下,血色的半弧闪耀而起!
说起来神卫的加大加宽加长的战刀,有些像是后世倭寇所言的大太刀,但是实际上应该更像是后世的长苗刀,只不过因为传统文化宣传战线上后世兔子一直都被压着一顿乱揍,所以知道长苗刀的人不如知道大太刀的人更多。
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属于异型的武器,施展的时候有一定的难度,但若是用来清理小兵级别,那真是犀利无比。
很简单,因为小兵级别,往往只是习惯常规对战武器。
在他们的训练或是作战当中,所有的步伐和节奏,都是用来对付常规的战刀长枪的,一旦出现这种超出了寻常武器的攻击范围的兵刃,当这些小兵按照原本的习惯保持着自以为安全的距离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便是会直接被超出了正常范围的长苗刀一刀秒杀。
即便是这些小兵发现不对劲,想要进行调整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战场之上,稍微一分神都是生死立判。
刀光闪起,血雾喷出,头颅断臂抛飞。
神卫在往前一步,扭腰借力,再次抡开长刀。
锋锐的刀锋砍断了周边所有接触到的软目标,不管是手指头还是手臂,不管是肚皮还是脚皮,在锐利的宽阔战刀面前,白虎巴人原本的士气就像是被吹得膨胀起来的气球,一触就炸。
热腾腾的鲜血喷洒开来,溅得旁边的人一头一脸。
白虎巴人顿时被吓住了。之前围拢在神卫身边,朝着他挥舞着战刀,乱劈乱砍的白虎巴人,如今纷纷倒下,或是毙命当场,或是重伤惨叫,而神卫身上更多的是沾染了各种鲜血和碎肉,基本上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有盔甲的和没有盔甲的战士,基本上就等同于是两个相异的物种了。
在山寨内外不知道多少目光的注视之下,神卫宛如猛虎冲进了羊群,大展神威,连杀数人,剩下的白虎巴人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勇气和他对阵,嗷嗷乱叫着转身就跑,却和山寨门洞之外兴冲冲赶来的其他巴人撞在了一起,拥堵得动弹不得。
见此情形,神卫便是大步赶上,再次挥舞长刀横扫一切,收割血肉。
无双神魔乱舞……
咳咳。
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对于一个小山寨之中的局部战场而言,一个勇猛的斗士,已经足够改变局部的优劣对比了。
在山寨之中的白虎巴人在恐惧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然将那些门洞之外的巴人重新推了出去,而那些门外的巴人正在准备开心的进入山寨之中收割抢劫,却没想到他们还没能站稳脚跟,就被同伴撞个满怀,很多人滚作一团,竟是沿着山道跌落下去,也将山道当中的巴人连带着也一同下跌。
走到半山的巴夫,看着自家抱头鼠窜的手下,原本兴奋的脸色变得铁青。
已经攻破了寨门,却又被人打了回来,这不仅仅是死了几十个,或是一两百人的问题,而是他才刚刚聚拢而起的气势被击落,人心被击散的问题!
他的人好不容易才汇集而来,要有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建立起归属感,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任何强大的一阵风,都能将他搭建而起的壳子吹散!
因此巴夫选择了是这么一个既有些名头,但是又不是太强的山寨,甚至还探知了山寨的后门,就是为了能够一举而下,来提振自家的士气,凝结自身的聚合度。
可是,明明已经攻克了山寨前门,为什么又败退了?
巴夫抓住了一个败退下来的手下,急急询问,但是巴人少得可怜的词汇,并不能完全且准确的描述出在山寨之中发生的一切,除非他们借助汉人的语言系统来进行描绘,只可惜很多巴人根本不懂汉语,他们从小接触到的描绘事务的词语也是及其单薄。
少、多、大、小,这些简单的描述没有问题,但是详细一些,就难了……
『很大?很大大?』巴夫咬着牙,『很大大是什么鬼?!』
巴人尽力的描绘着,手舞足蹈,但是可怜的词汇量以及毫无逻辑性的思维模式,使得他说出来的话令巴夫几乎要崩溃。
『很大大?!很死死?!神?』巴夫怒吼着,『到底说的是什么?!』
巴夫抓狂,但是毫无办法。
因为即便是他将面前的这个巴人砍杀了,然后抓来下一个的巴人询问,多半也是只能获得相差不多的说辞,既不认识字,甚至连十以内的加减都困难的普通巴人根本无法提供给巴夫详细的情报。
指望着一个懂得两个铜板加两个铜板会等于四个铜板,但是问他二加二等于几却是死活都算不出来的人,能够明白什么是抽象的概念,如何有逻辑性的描绘讲述一件事情……
不如让这种人直接去死更简单。
不相信的可以去看B站那些教小孩小学算术的视频,再看看评论区一片骂家长简单粗暴的那些言论,就可以知道即便是在后世,开民智依旧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巴夫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没有知识的巴人,成为了他当下最大的阻碍。
而原先,巴夫觉得没知识,什么都不懂的巴人,才是好巴人。
因为这样就能听话。
巴夫现在就面临着这个巨大的问题,甚至是他如何用刀劈砍,如何杀人也无法解决的无形无体的问题,他无法将知识在短时间内灌输到这些巴人身上,自然也就无法顺利的将巴人对于白虎的崇拜在短时间内扭转到他的个人身上。
简单来说,巴夫现在维系着这些巴人的手段,便是巴人自身的原始崇拜,而这种崇拜是针对于巴蛇或是白虎的,而不是对于巴夫的,也就是说若巴夫死了,这些巴人便是轰一声散去,然后去找下一个的白虎或是巴蛇,绝对不会有人会想着替巴夫报仇……
巴夫显然不愿意这样。
他不清楚山寨之中究竟有什么危险,也不敢就在当下就豁出命去。他品尝到了掌控这么多人生命的甜美权柄,自然是死都不愿意回到那个窘迫狭小的山寨之中当一个普通的山寨头目。
现在,他的成长之路,受到了阻碍。
巴夫很是犹豫,他想要知道山寨之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一个是他自己去看,但是显然他就可能会遇到危险,而另外一个则是派遣他为数不多的,懂得一些知识的手下去看,但是他看到了在山寨门口那些连滚带爬逃出来的巴人的模样,真要是派人上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是大问题。
巴夫必须依靠着些为数不多的,至少懂得算术的手下来控制和统领其他的巴人,否则他就是一个被朱桓所架空的傀儡……
这一战,原本是巴夫要摆脱这种傀儡状态的努力,却在这个原本他以为可以轻易拿下的山寨面前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脸疼……
山下的朱桓也看到了异常,便是派遣了兵卒前来询问。
进退两难,巴夫在朱桓手下兵卒似乎充斥着嘲笑和鄙视的目光之中,咬着牙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下达了放火烧山的命令……
放火,就意味着即便是他们胜利了,也没有任何的收获。
但是这毕竟也是一种胜利,不是么?
反正山寨被烧了。
火头渐渐的燃起,黑烟朝着上方飘动。
朱桓眯起眼。
他没想到巴夫这么怂。既然是这么的怂,为什么方才还装腔作势?
『山寨不是有后山之道么?为什么不去围捕追堵了?』朱桓盯着败退下来,却在强撑气场的巴夫,毫不客气的说道。
巴夫自然不会说自己没有胆量在这样的情况下去面对突围搏杀的山寨里面的神秘力量,只好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找到后山的道路,并且表示说这个山寨也未必有什么后山……
朱桓冷哼一声,逼近了巴夫,一把抓住了巴夫的衣袍,死死的盯着巴夫的眼,压低声音喝道,『如果你方才敢带着人杀上去,我还会多少高看你一眼。现在……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军事行动,你都要听我的!若是没有我的命令,你再敢胡乱行事,我就杀了你,然后扶持下一个的白虎!』
『你……』巴夫咬着牙,试图重新瞪回去,但是已经等同于漏了底的他,自然没有了什么说话大声的本钱。
朱桓将巴夫一巴掌推开,转身下令,『整队!回营地!』
一旁的巴夫,哼唧着,叭咂着嘴,也不敢完全翻脸。
一场小小的战斗打完了,似乎偏离了所有人原本计划的路线。
巴夫没有达成目标,朱桓也同样没有。
对于山寨之中的人来说,也同样没能保护下山寨本体。
毕竟水火无情,就算是神卫再犀利,也无法和山火搏杀。
可这样的一场偏离了所有人目标的战斗之后,究竟是谁得到了更多,谁失去了更多,现在似乎还不怎么好说,但是有一些是可以确定的,比如巴夫和朱桓依旧貌合神离,相互合作又相互提防,而在此时的江东,却发生了新的变化……
第2986章谁都有谁的小心肠
很多时候,事后诸葛亮们会觉得我上我也行,但是实际上,战争的复杂程度,一定是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江东以两次增兵,多夺城池,似乎和历史上完全不同的战绩,展现出了一个强硬的姿态,也使得位于荆州的曹仁,做出了暂时『租借』江陵给江东的决定。
这个决定,在曹仁心中,自然是正确无比。
一来江陵太靠近大江,并且境内水域繁复,在面对以舟船为主,可以快速转运,水陆并进的江东兵,即便是曹军有骑兵,都不是很好对付。
二来么,江东连续征战,而曹操一直都按兵不动,这当然会引起江东不满,为了避免让江东见好就收,以至于曹操想要动的时候,江东又不配合了,必然要给江东一点好处。
第三,江陵历经战乱,长时间没有多少恢复,更需要荆北不时输血,曹仁心中其实多多少少有些厌烦。毕竟曹仁觉得,荆州现在主要还是要向许昌输送,将物资财货花在江陵之处,算是怎样的一回事?
于是,江东第三次增兵,大本营就设立在了江陵。
然后开始修建水寨,加固城防,安排驻地,修整道路,搞得好像是准备要在江陵修整一整年的模样,对于继续前行的日期,朱治一句话都不提。
朱治不愿意继续往前,黄盖也就只好带着些少许部曲会来和朱治交接。
也就是说,江东在水路上的攻势,几乎是处于一个停滞的状态。
战争,政治,一面双体。
黄盖有些愤怒。
朱治和黄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本质上区别很大。
他们两个都是三朝元老,早年都跟过孙坚作战,都获得不小的军功,但是最终两个人走的路线,却并不一样。
朱治和黄盖出身不一样。
黄盖本为南阳太守黄子廉后人,但很早的时候其家族分离出了南阳。黄盖祖父迁到零陵居住,基本上依旧算是脱离了南阳黄氏。黄盖幼年时期生活艰难,但仍有壮志,虽然贫穷,仍常负薪警戒自己,又自习读书、学兵法。之后担任郡吏,再被考察为孝廉,最终到了孙坚手下效力。
因此黄盖是彻底的寒门,甚至是寒框,差一点连框都没的那种,而朱治就不一样了。朱治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地方豪强,当地大户,所以朱治很小的时候就担任了县吏,后被察举为孝廉,州里辟其为从事,随孙坚到处征战。
一个要自己背薪,时刻警醒不忘志气,死命的往上爬,才得到了郡吏的位置,而另外一个则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当个县吏,然后刷一层金漆,就立刻摇身一变,成为了有基层经验的州吏……
可以说,黄盖的路,才是令人敬佩的奋斗之路。
屌丝逆袭,多么励志!
而这样的道路,在朱治这样的人眼中,无疑是愚蠢的,是在浪费青春和时间。
像是朱治这样,先在县里面挂个名头,晃荡两天,到了年终之时定然是考评上佳,直接原地起飞,才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途。
因此,这两个人虽然当下都是都督,但是实际上谁都看不起谁。
更不用说现在还要相互交接兵权。
黄盖很不开心,因为原本朱治应该是到前线来交接的,结果现在反而要让黄盖返回来交接。
这种行为,并不是说完全不合规矩,而是像那种下基层涂金漆的县吏一样,是打一个擦边球的灰色行为,让黄盖厌恶。
因此黄盖见到了朱治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脾气,
『朱都督,治理江陵,颇有成效,果然是能者多劳啊!』黄盖冷嘲热讽的说道。
什么是多劳?
多劳,就是忙。
忙,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个借口。
可以真忙,也可以假忙。当职位越高,这个借口就似乎越是有效,但是真忙还是假忙,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作为一军都督,确实肩担重担,要负责进攻,还要考虑防守,要面对川蜀军的虎视眈眈,也要防备一侧的曹军心怀歹意,再加上从江东到川蜀,漫长的粮道补给线,没有任何的防守优势,随时可能被人从背后捅一刀,这些事情,都不得不考虑,确实可以说非常消耗精力,不可有丝毫的懈怠。
但是这一切,是否就意味着只能止步于江陵,没有时间向前进发呢?
显然并不是。
毕竟这些事情很多时候只是都督要做通盘的考虑,而不是要都督亲力亲为去做什么事情,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让都督一个人来做,那么还要其下的官吏军校做什么?
就像是加班。
下班时间到了,依旧在加班,似乎看起来是很勤奋,是很努力,是很优秀,但实际上是不是意味着原本正常上班的时间摸鱼摸得太多了,以至于原本应该做的事情没做完?亦或是其人能力不足,别人可以做完的事情,结果其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
忙么?
忙。
可以是一个理由,但是绝对不是什么正当无比的理由。
尤其是当下可以说是分秒必争,随时可能有新变化的军事上,在江陵迟缓太久,终究不是什么好策略。
朱治皮笑肉不笑,『黄都督,进攻川蜀,多建奇功,果然有大将之风啊!』
什么是大将?
这也就不用解释了……
朱治在江陵逗留,当然是有朱治本身的考虑。
不管是夷道,还是秭归,都不是朱治的功勋,而江陵可以是。
虽然江陵是之前谈下来的,但是现在实质性的占领,是朱治做的,这一点不能否认吧?
至于前线的作战,谁都知道是一个大坑,那么为什么要那么快的就跳进去?即便是真要跳下去,也是需要做好相关的准备才是。而且朱治也有很正确的理由,就是钱粮。
『请朱都督接印,令旗!』
黄盖刺了朱治一句,然后被朱治还了一句,也不想要和朱治做这口舌之争,便是直接要交接印旗。
朱治却看着黄盖护卫呈上来的印旗,却没有半点想要接手的意思,反而笑着说道:『黄都督,不急,不急……』
黄盖眉毛立了起来,『汝为何意?欲怠军乎?』
朱治哈哈笑了笑,『黄都督,不必如此。还请宽坐,且听某道来。』
黄盖沉吟了一下,便是摆摆手,让护卫退下,他倒是想要听一听朱治的所谓理由。他之前出入生死,即便是独自面对朱治,也是胆气十足,否则也不会特意回头来寻朱治了。
朱治也是同样,让护卫退避,然后才对着黄盖说道:『公覆,这西进川蜀,真的就是为了川蜀?』
黄盖皱眉,『此言何意?』
朱治伸出手,在周边画了一个圈,『此地如何?』
黄盖问一句此言,朱治回答一句此地,倒也对仗。
不过显然黄盖对于朱治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朱都督,进军川蜀,乃都督之策!』
在江东,能去掉姓直接称呼都督的,也就只有一个。
朱治也不否认,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这江陵,亦是转进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不可不慎!』
黄盖顿时明白了,目光低沉了下来,『汝欲背盟?!』
朱治哈哈笑笑,『何至于此?不过是……防范于未然也。』
『此乃主公之意?』黄盖沉声问道。
朱治不置可否,『身为臣属,当为主分忧。总不能说,若是川蜀不能下,便是两手空空而返罢!』
黄盖没理会朱治语气当中的讥讽含义,『若汝驻逗此地,那么前线又是如何?!』
朱治哈哈一笑,『这不是还有公覆在此么?印旗尚在,公覆尽可号令前军,所得功勋,本都督定会一五一十,据实上报!』
『朱君理!』黄盖愤怒的拍着桌案,『汝岂可以军国大事如儿戏!』
朱治也翻脸拍桌,『黄公覆!此乃江东百年大计,关系无数江东儿郎性命!岂可不慎!如今前线无大将坐镇,汝擅自回旋,若是川军进犯,汝该当何罪?!』
两人争吵起来,在远处的双反护卫便是各自向对方怒目而视,也同时略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将主。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见一口大黑锅被两个人甩来甩去,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 ̄皿 ̄)╯○╰((*`ェ*)……
在江东水路军还在为了整个战略方向而犹豫不决,迟疑不进的时候,在他们后方的隐患,最终还是暴露了出来。
武陵蛮。
或者叫做五溪蛮,亦或是叫全称武陵五溪蛮族……
沙摩柯带着委任状,以及一部分的盔甲兵刃,回到了他的部落,顿时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
之前武陵蛮被吴军沿着水路一路暴揍,所有靠近江河一些的山寨,基本上要么被攻破,要么被烧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龟缩起来,到了深山当中的隐蔽山寨之中,忍饥挨饿,眼见着寒冬即将到来,而有限的深山山寨显然不能供给密集的人口充裕的补给,就在这个最为煎熬的时候,沙摩柯回来了,而且带来了好消息!
骠骑之下的川蜀军,愿意支持武陵蛮的伟大革命行动!
咳咳,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顿时这些武陵蛮就沸腾起来,感觉光明重现在了人间。
但是想要真的和川蜀军联系上,就要先过两关,一个是打破吴军在酉水沅水的封锁,另外一个就是要占据从秭归到佷山一带,这样才有办法构建出一条交通路线来,勾连起川蜀军,获得物资和军备。
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攻下酉水上的节点,比如酉阳,酉阴等小县城。
沙摩柯纠集了一批精壮,在嗷嗷的鼓舞了一番士气之后,便是离开了山间的隐蔽山寨,率军急行了一天,渡过了酉水,在靠近酉阳县外的一个山坳里扎下了营。在安排好了四周的警戒之后,沙摩柯在篝火处坐下,思索起来。
跟在川蜀军身边,尤其是跟着诸葛亮一段时间之后,沙摩柯就像是被套上了一个智力提升的BUFF,经验大幅度的成长,然后不知不觉的获得了一些智力上的加点。
走山路,穿山林,在崎岖难行的山间攀爬,这些都是武陵蛮的拿手本领,但是对于攻打一个城池,往往就成为了武陵蛮的噩梦。
不过,就像是临行前诸葛亮所嘱咐的一样,现在确实是武陵蛮的好时机。
因为那些熟悉武陵蛮作战的将领,现在基本上都在前线,整个武陵地区,对于江东来说,正处于一个空窗期。
武陵地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江东的练兵场。
不管是偏向于寒门的周泰吕蒙,还是豪族大族出身的朱治陆逊,其实都在武陵地区对于山越南蛮作战过,并且是获得了很多军事上的经验包。
现在因为和川蜀军交战,原本在武陵地区练兵的这些将领走了,同样也带走了这些将领统属的精兵,所以当下的武陵地区,实际上是有些显得空虚的……
江东将领部曲私兵的弊端就是如此。
将领一动,整个地区的战力就会立刻随之变动。核心战力永远都是部曲私兵,而其余的兵卒都是打酱油混饭吃,别看人数众多,也就只是咩咩叫而已,没有多大的威胁。
沙摩柯觉得,可以打,但是直接攻打县城,无疑是以弱击强,所以他应该扬长避短,选择一个更为稳妥的方式,先打开一个豁口。
在酉阳的县令,是裴玄。
裴玄是下邳人,因战乱而至江东。学问很高,潜心研究先秦诸子,对于上古圣贤之道颇有心得,也很喜欢鼓励他人学习经文,尤其乐意和旁人辩论,舒展文理,讲述文道。对于治理地方,以温养为主,对待民众也提倡亲善,是一个不错的官吏。
只不过,在地方上的好官,并不代表就有好的军事才能。
裴玄在酉阳的任期快到了。
作为在地方上有所历练,而且政绩也算是不错的官吏,往上走一走,动一动,也就成为了必然,所以他现在的心思,也没有什么在酉阳上,反正都快走了,就不愿意做什么大事情了。
可是就在他想着要带点什么走,是要搞个万人欢送,还是要做一把万人签名什么的时候,县丞急急来报,说是发现有贼在城外作乱,杀了行商,抢夺了货物!
『几个贼子而已……何必大惊小怪?』裴玄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汝带了县兵,驱之即可。』
哪里没有贼?
天下能没贼么?
裴玄根本不想要去剿灭这些所谓的贼子,只是想要吓唬一下,将贼人驱赶走就行了,反正只要不是在他的县城范围内作乱,一切都是岁月静好。
县丞头上冒汗,『令尊!行商是孙家的人……』
『孙……哪个孙家?』裴玄顿时翻身坐起。
『自然是……那个孙家……』县丞弯腰低头。
『混账!』裴玄大怒,『为什么不派人护送?!』
都快到了晋升的节骨眼上,结果出了这个事情!
若是一般的行商,死了也就死了,能算是个屁大的事?可问题偏偏是孙家的,即便是知道能跑出来行商的,多半不过是孙家的旁支的旁支,没什么实际权力,但是毕竟是孙家的人,万一有个什么消息传递到了上面去,裴玄的晋升还想要不要?!
『县尊息怒……』县丞连忙说道,『这……这说不得也是个机会……』
『怎么说?』裴玄一愣。
县丞点头哈腰的说道:『之前有些混账,说县尊只会空谈……县尊切莫生气,这些王八蛋就是在放屁……现在,这不是机会么?劫掠行商的,不过是几个贼子,若是县尊……一来可以说是替孙氏商人报仇,上面也没什么由头怪罪,二来也可以拥塞这些嚼舌根的嘴……证明县尊允文允武,乃当世人才啊……』
裴玄眉头抖了抖,沉吟了片刻,『果真是一般贼子?有多少人?』
『就十来个!』县丞斩钉截铁,『都是些山野蛮越!怕是寒冬将至,没有什么吃穿用度,所以下山来劫掠的。』
裴玄点了点头。
如果说在大汉的北面边疆,是游牧民族有空没空就会来走亲戚的话,那么在江东境内,南越山蛮就是经常会来打秋风的家伙了。
没吃的没穿的没用的,就会自行的组队下山打野,让江东不胜其烦。即便是在道路上设卡,竖立军寨什么的,也是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这些山越都是擅长翻山越岭,鬼知道会从那个地方冒出来?
十来个山越……
裴玄琢磨着,似乎可以试试。就像是县丞所言,毕竟若是连十来个的山越都不敢出击的话,岂不是坐实了所谓文弱书生只有嘴硬的传闻?
『善!传令下去,就说某要出兵剿灭这些山贼!为无辜死难者报仇!』裴玄站起身,挥动着手臂,『胆敢犯我,定然要让贼子有来无回!』
县丞深深一礼到地,『县尊威武!定然马到成功!有此功勋,县尊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啊哈哈哈……』裴玄一阵大笑,显然很是畅快。
计划定下来了,今天点兵准备,明日出击,剿灭匪贼。
县丞弯腰撅屁股,告辞了出来,然后拐了个弯,脸上的谄媚之色就渐渐消退了。在拐角之处,县丞低头回望,低声咒骂,『老畜生,还想着高升?老子都在县丞上干了十年了……任任都是天上掉一个下来……总归是要让你们知道,这县尊……不是谁都能玩的转的……』
第2987章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裴玄坐在轿子上,摇摇晃晃的往前行。
周边的兵卒偶尔会投射过来一些莫名的眼神,但是裴玄完全没有在意。
汉代坐轿子的人并不多,但是轿子在夏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据说大禹在治水的过程中,需要『予乘四载,随山刊木』。裴玄虽然不敢自行比拟大禹,但是仿效先贤还是很愿意的,毕竟他就是以研读上古春秋先圣之经而闻名,所以坐一坐轿子,有什么问题?
所谓『四载』,就是水行乘舟,陆行乘车,泥行乘橇,山行乘欙。
如今进山绞杀贼匪,自然当乘欙。
当然,轿子这个称谓,多说是起源于怂宋,大汉大多数人都叫『肩舆』,倒也形象明了。
除了肩舆之外,还有步舆、步辇的称谓,大小不同而已。『辇』这玩意,殷周是用来运送军需物资的,原本是人力的手推车。到秦始皇那儿,他偏偏把轮子卸掉当做轿子,可能觉得这样才能体现出历史第一个皇帝的气派来,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后世远远比他气派得多,比如桓玄用的歩辇,据说同时可坐三十人,需要两百人才能抬得动……
汉代更喜欢马车,因为人力不稀罕,马力才珍贵,所以大多数的汉代官吏,都要么骑马,要么乘坐马车。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了隋唐,后来大唐开始衰败的时候,大多数官吏也开始坐轿子。
怂宋就不一样了,一开始就喜欢坐轿子。宋太宗下旨『非品官不得乘暖轿』,于是轿子瞬间就成为了彰显地位和身份的奢侈品。
明太祖朱元璋得了天下之后,为避免太平后出现懒惰的现象,一度规定文武大臣必须骑马,不许乘轿,但是等老朱死后,这条规定变为一纸空文,文武百官出门几乎都乘轿……
所以,看出什么来了?
坐轿子舒坦。
官吏舒坦了,往往百姓就不怎么舒坦了。
历史上这些封建王朝都体现出来,当官吏不喜欢吃苦,越来越想要用各种奢侈品装饰自己身份,要舒坦,要享乐的时候,往往也就意味着王朝快没了。
就像是当下的裴玄。
这要统领着兵卒进山绞杀贼匪,但是走山路,多累啊!
到处都是泥,沾染上了衣袍,岂不是没有了名士风度?
坐在轿子上,下人抬着,裴玄斜斜靠在护栏上,望着远方起起伏伏的山峦叠嶂,心情真是舒畅。
裴玄深知,这是一个他展现自己的大好机会。之前他在很多人的眼里,虽说对于上古春秋,诸子百家等经文熟悉,并且有专研,但是也就是仅此而已,毕竟是文无第一,有些经文相互之间有不同的解释,实在是正常不过,也很难去说服对方,但是军功这玩意,就是实打实的了,即便是有些水分,但是个头在!
因此他听闻说是十余名的贼子,他就带着县内的兵卒出发了。为了稳妥起见,他将县城之内的所有战力几乎是都带了出来,务必以最强的力量来确保他自身的安全,呃,确保这一次的剿匪的胜利。
毕竟狮子搏兔,亦当全力,这有什么问题?
裴玄只要抓住这些贼子,别让这些贼子都跑了,这件功劳就如探囊取物。
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跑了,又有什么,大不了找几个猎户,嗯……
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裴玄决定亲自上阵,不能让功勋就这么白白的溜走。
行行复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发生贼患的地方。
『县尊,当时就是在这里……』县兵队率指着一个小小的渡口说道,『要过山去,这就是唯一的渡口……当时商人护卫分成了两部,一部分在渡口一侧,另外一部分在这里,结果正是半渡之时,贼子便是突然冲出……』
裴玄摆摆手,『话这么多,知道了,还不赶快让人搜寻贼子踪迹?』
县兵队率呃了一声,深深看了裴玄一眼,不再说话,弯腰领命。
能干能打有什么用?
我官职比你大,你就得听我的。
县兵队率原本的想法是借着这个机会提醒一下裴玄,这贼子其实有点东西,不是真的就像是县丞所说的那么简单,但是无奈裴玄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什么,毕竟就算是不谈上下级差别,单说名士又怎么能和武夫交谈什么?
县兵队率传达了命令,兵卒于是纷纷散开,开始寻找线索。
裴玄捋着胡须,微微一笑,『樊笼已备矣,可待螭虎入彀。来人啊,烹茶!战阵之中,不可饮酒,但是饮杯茶,还是可以……』
『县尊英明神武!谈笑之间,贼寇飞灰!主公定然会对县尊青睐有加,县尊高升指日可待!』一旁的狗腿子不失时机的送上马屁,拍得噼啪作响。
裴玄眯着眼,微笑。
按照道理来说,像是裴玄这样的家伙,怎么能当上县令?
可大汉王朝的选拔官吏的标准,就是这样。
就像是谁也不清楚,为什么个专科院校的,就能曲线绕过考公,顺利当了县长一样。
若不是碰到了大雷,被捅出来了,谁知道还有这样的终南捷径?
而走这样终南捷径的,还有多少?
裴玄来得坦坦荡荡,根本就没想要防备着什么,相反,他还觉得有必要在一定限度上张扬一点,来以此彰显出其名士的风范。
在裴玄看来,在山中的这些山越贼寇,定然是不知道他的风采,现在大张旗鼓而来,便是可以直接震慑这些贼寇,令其胆寒。而这些贼寇一旦胆怯,即便是最后交手了,不也是手到擒来么?这就叫做善战者,当以攻心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在他看来,这些山越多半已经逃窜了,即便是还在附近,那么亮一下战旗和军威,让那些穷疯了的山越蛮子知道厉害,不要来搅事,也是有必要的。
裴玄并不想要真的杀得什么七进七出,人头滚滚,那样未免有些大煞风景,但是如果真有不开眼的贼人想要撞上来,自投罗网,那么他也不会客气……
……(^-^)V……
沙摩柯原本也不聪明。
但是这个不聪明,并非是绝对的。
毕竟眼界决定了境界,最开始的时候沙摩柯在武陵地区,能看见什么?谁更勇,谁更不怕痛,不怕死,谁的力气大,拳头大,杀得猛兽多,杀得人多,那就是勇士。
打仗嗷嗷一起上,猪突而进,谁缩在后面谁就是孬种。
仅此而已。
而跟在了诸葛亮身侧一段时间,沙摩柯才觉得自己眼界被打开了。
原来,仗可以这么打?
汉人真是太狡猾了!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我沙摩柯堂堂一个五溪蛮的勇士,代表了五溪蛮顽强的精神,卓越的斗志,怎么能用这种狡猾,卑鄙,无耻的战术呢?
就算我战死在沙场上,死在了对手的刀下,我也……
真香。
酉阳县城之中的老弱守军站在城墙上,看着城门之外竖立起来的树木和竹子搭建起来的云梯,目瞪口呆。
这……
这还是山蛮南越么?
裴玄之所以觉得带走绝大部分的战力,留下老弱病残也没什么关系,而且城中的县丞等人也不阻止的原因,就是因为山越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什么能力破城的。只有山越人数超过千人,甚至要三千以上,不惜生死的进行蚁附,才有可能攻破一个城池,但是城外虽说县丞少报一些山越的数目,但是也远远没到千人,所以只需要将城门一关,便是万事大吉。
这就是大部分的酉阳县丞当中的官吏所想了。
所以看见了裴玄将大部分的战力带走了,也没有说什么,一方面觉得没必要去扫了裴玄的兴头,另外一方面也觉得就几十几百的山越,怎么可能攻城,难不成要飞上天不成?
结果,懂得了学习和成长的山越,让酉阳的江东兵大吃一惊。连带着收到了消息,急急赶来的酉阳县丞都望着城下目瞪口呆,半响没有什么好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县丞是有私心的。
这年头,谁没私心?
因为裴玄的那些诸子百家,上古先贤,他听不懂,也无法辩得赢他,所以他只能在实际事务上,想要让裴玄栽一个跟头。在县丞心中,裴玄这样夸夸其谈的县令,多半真见到了血就会吓的肝胆欲裂,屎尿横飞……
没想到现在是他自己吓得肝胆欲裂,屎尿横飞。
兵呢?
被裴玄带走了。
『@¥#!』县丞不知道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大叫着,『让坊丁家丁青壮什么都上城墙来!等山贼破城,我们都完蛋了!擂木!弓箭!擂木弓箭在哪里?火油呢?金汁在什么地方!锅!火!』
请问,当屎都快崩出来的时候,现场刨坑,来得及么?
酉阳城下,三辆歪七扭八云梯咕噜噜的往前。就像是咸鱼平台之中的手机一样,是全红部件拼凑起来的,结果诡异的是居然还能开机,平稳运作……
攻城器械难道不应该是临时制作,撤退的时候就毁掉的么?
难道不是应该在攻城之前,花上几天时间来打造的么?
怎么会突然就冒了出来?
这不科学!
山越有科学么?
显然是没有的,他们只有经验,所以只要他们寻思着能用,就能用!
于是,这种完全是拼合怪物,树木和竹子的整合体,怪模怪样的云梯,足以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没错,单凭人力蚁附想要攻城,是很难的,但是加上云车呢?
即便是看起来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垮塌的云车,那也是云车!
沙摩柯叉着腰,哈哈大笑。
在他眼里,这三辆云车就是他在诸葛亮那边学了『秘笈』的体现!
摇晃?垮塌?随时可能会解体?
那又有什么要紧?反正只要能支撑他冲上城墙去就行!
又不是说要将云车做传家宝,做那么结实耐用,又有什么用?
沙摩柯看着云车在他手下的号子声中,慢慢的朝着酉阳城逼近,也将城头上的那些守军反应收在了眼底,本能的就能感觉到了守军的惊恐和慌乱,于是他笑得更加的开心,并且充满了信心。
『取刀来!』
沙摩柯大叫着,然后接过手下递上的刀,然后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活动了一下身躯,口中喃喃有词,看起来就像是跳大神。
周边的山越,充满了敬佩和崇拜的看着沙摩柯。
『我把我的勇气和智慧,分给了你们!』沙摩柯高高举着战刀,似乎真的就将勇气和智慧分出去了一样,『五个人一队!五个人一队!快排好!拿着刀枪,准备登城!』
没办法,云车支撑力不够,一次最多上五个人,要是人多,说不得就当场垮塌。
酉阳到了现在,才有人歪歪斜斜的射出了几根箭矢,然后不知道准头到底是对着车,还是对着人,反而引发了山越众人一阵大笑。
山越人的风俗,男性就是作战的,不是在作战,就是在准备作战,女性则是负责除了作战之外所有的一切。因此山越的男性觉得死在战场上,是最大的光荣,这就使得山越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会显得比汉人更加不怕死。
城头上的县丞大声的尖叫着,因为叫喊得太多了,甚至开始有些劈叉和沙哑。
守军没剩几个人,而城中的坊丁青壮什么的,若说搬运物资倒也不差,但是要让其拿着刀枪,真还不知道是会砍了自己还是会扎了旁人。
沙摩柯等人也没有多少弓箭手,毕竟箭矢都是要花钱的,他们穷。
当第一架云车成功靠上了城墙的时候,山越人便是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然后不由自主的都想要往上攀爬,幸好沙摩柯多少还有些理智,大叫着,『五个一队!都排好队!』
最先冲上去的山越很年轻,很瘦,大概才刚刚成年不久,连胡子都还没有,手脚灵活得像是一只猴子,咬着战刀就蹭蹭往上蹿,不多时就冲到了云车的顶端,然后一个跳跃就上了城墙,惊起了城墙上的守军一阵惊呼之声。
但是年轻的山越,显然并没有做好搏杀的准备,他砍翻了一个守军,但是很快就被其他的几个人乱枪扎中,像是一个被捅破的水囊一样喷着血,从城墙上跌落下来,噗通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山越众之中,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第二辆云车靠了上去,然后是第三辆。
一开始的时候,守军还可以仗着人多,将冲上城去的山越武陵蛮挡住,乱刀乱枪之下杀死杀落下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冲上去的越蛮渐渐多了起来,而酉阳城上的老弱守军的体力也开始迅速下降。
别以为日常拿个250克的小砖头,就能自诩是加强锻炼了,真要在战场上,挥动起长枪战刀,没有经过有效训练的,三两下就会开始气喘,十来下就会手酸,旋即力度和准头都会大幅度的下降……
沙摩柯就在这个时候,混在队列里面冲上了城头!
他才刚跃上城头,就有一把战刀和一根长枪迎面而来。沙摩柯大吼一声,手中战刀左右劈砍,砍断了长枪的枪头,也蹦飞了砍来的战刀,旋即刀锋一转,『噗呲』一声就砍在了当面那个守军的脖颈上!
当面的酉阳守军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歪着脑袋喷着血就倒了下去,还撞在了其身后的同伴身上,一同摔倒在地。
沙摩柯刚抽回长刀,又有几个守军杀来,明显是想要趁着沙摩柯立足不稳的时候,将其挤下城去。
沙摩柯大喝一声,降低了身体重心,手中战刀左右格挡,不仅是将劈砍扎刺而来的刀枪挡了回去,还顺带抓住了一柄来不及收回去的长枪,一刀斩下了其手臂,然后在对方喷溅出的血雾里面,一手刀一手长枪的挥舞了起来。
若是放在游戏里面,沙摩柯至少也是武力值八十往上,用来对付酉阳当下的老弱病残,坊丁青壮,真的就像是虎入群羊一般。待其站稳了脚跟之后,便是呼啸着从这头杀到那一头,然后在他身后左右,汇集起来的山越武陵蛮也是越来越多。
等到双方的力量对比超过了隐约的那条临界线,酉阳的守备力量便是轰然垮塌。没有了士气,也失去了勇气的守军,坊丁,青壮,即便是人数还占据优势,但是没有人敢回头去和沙摩柯等人作战,只想着赶快回家,收拾细软逃命。
只要能跑得过旁人就成。
酉阳县城里面的总人数,肯定比沙摩柯等人是要多的,甚至是十倍二十倍的多,但是当下人人惊慌只想着逃命的时候,就像是一群乱哄哄的羊群……
沙摩柯抓住了酉阳县丞,就像是老虎按住了一只老羊,或者是一只老狗。
在沙摩柯的巨大巴掌之下,县丞哆哆嗦嗦,尿都漏了出来。
沙摩柯舔着嘴唇,尽可能的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但是脸上和身上沾染的鲜血、肉沫和碎骨,显然让这个笑容没那么『亲和』,『你叫什……算了,叫什么不重要,你想不想活命?』
县丞连连点头,甚至为了讨好沙摩柯,展现自己的无害,恨不得将屁股上退化的骨头重新长回来,摇起来,『好,好汉……你,你你,你要什么?钱,粮食?都有,都有!』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活命,一切都好说!
只要不要性命和菊花……
呃,在性命当前,菊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沙摩柯显然对于县丞菊花没什么兴趣,他捏着县丞的后脖子,就像是揉搓着一只狗,『好,叫些人回来,将城门打开,城上城下都清洗一下……对了,你家县令,什么时候回来?』
第2988章法不责众人人无罪
黎明时分,裴玄拖着疲惫的身躯,歪歪的倒在轿子之上,有气没力的回来了。
裴玄很是郁闷。
他一方面没想到这山路会这么难走,另外一方面也没想到山贼这么能跑,这么能绕……
发现了贼子踪迹,追上去,贼子跑了
感觉追不上了,又看见贼子妖娆的身姿,摇晃的髋部在不远之处,结果一跑就是一天啊!
其实么,说起来如果裴玄不坐轿子,是骑马的话,甚至是走路,说不得真可以追得上,毕竟山越也不是真的就是体力无限,随意挥霍的,但是奈何这裴玄为了展现身份,就是不肯下地。
于是,这追起来,上上下下的享受,裴玄被颠得够呛,他身边的手下,轿夫,兵卒,也同样是被折腾得够呛。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就只有将领才会无能么?
若是一个官吏无能呢?
而相反的,原本应该是愚笨愚昧代名词的山越,在沙摩柯的指挥下,却变得有些某些人的样子了。
沙摩柯等人,已经是吃过了早餐,静静的在等待。
和之前山越一波流,完全没有补给后勤不同,沙摩柯仿效着骠骑兵卒,也在出征的时候让人准备了吃食,咸肉和干饼。
这几乎就是山越武陵蛮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食物了。
沙摩柯听闻,这就是骠骑最开始的时候,给兵卒准备的干粮。一开始的时候,沙摩柯还不信,因为凭什么都没有打赢,就给手下兵卒吃肉?想要吃好的,不都是应该打胜仗了之后才有的吃的么?如果那些狗崽子吃了肉,就不想要打了怎么办?
现在他理解了。
原来打仗,不仅仅全是为了杀人,也不能全是为了吃肉。
为了准备这些干粮,几乎是将山寨之中最后的一点食物都抠出来了。
若是不能取胜,那么就意味着山寨之中的很多人要在冬天里面死去……
这一点,沙摩柯知道,他的手下也明白。
于是,效果也是非常明显。
他的手下并没有因为吃了这种肉饼,就躺倒在那边不打了,而是打得更凶,更狠,更不畏死!
为什么呢?
沙摩柯思考着。
除了在战斗力上的提升之外,这种包了咸肉的干饼,也更为便利。虽然比不上骠骑兵卒携带的军粮,但对于武陵蛮来说,已经是非常好了。既不用为了忙碌吃食而分散兵力,又可以极大的补充体力,重要的是可以省去升火造饭的过程,也就降低了被敌人现的机率。
裴玄和酉阳县丞之所以在之前认为沙摩柯人数不多,就是因为没有找到多少煮饭的篝火……
而且沙摩柯也发现,不仅是他改变了,他手下的这些山越武陵蛮,似乎也在改变。
裴玄比原定的计划回来的有些晚。
若是按照之前习惯,这些家伙必然就会要吃,要喝,要睡觉,要钱财,要这个那个,不给就撒泼打滚的闹腾,而现在……所有的武陵蛮子,既没有闹,也没有睡,而是和沙摩柯一样,静静的等,即便是说话行动,都轻轻的,像是充满了信心和耐心的老猎手。
这又是为什么呢?
沙摩柯思索着。
而其他的武陵蛮,看到沙摩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更加的小心翼翼,有时候旁人声音大了,都会引来其余人不满的目光,然后闹出声音来的家伙就会将脑袋缩回去……
很明显,这些武陵蛮不想要打搅沙摩柯,他们在尽可能的给沙摩柯创造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
因为能思考的武陵蛮,实在是太少了。
勇敢的武陵蛮,会杀人的武陵蛮,会吃会喝会睡觉会劫掠的武陵蛮,有很多很多,可是会思考的武陵蛮,几乎没有。
因为武陵蛮,已经太久没有走出去了。
没有走出去,所以天就那么大,地就那么一点,所有的东西都是熟悉的,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习惯的,那么需要什么思考?
就算是在这些武陵蛮渐渐缩小的脑瓜子当中,也是可以近乎本能的指导,跟着什么样的人,便是有什么样子的未来,如今沙摩柯展现出来的这些能力,或许在某些人眼中不算是什么,但是在武陵蛮眼中,已经接近于神的『带盐人』,媲美那些苍老的巫师了。
沙摩柯也能感受到手下时不时投来的尊敬崇拜的目光,若是按照之前的习惯,他现在一定会叫唤得比谁都大声,然后要喝酒,要吃肉,要女人,要抖着满箱满捅的钱币玩,然后让手下争抢,摔跤,一起开无遮大会……
爽!
可是,很快江东军就卷土而来,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沙摩柯不禁会想,若是诸葛亮在此,他会怎么办……
然后,就没有了。
他想不出来。
因为在他看来,诸葛亮就像是什么时候都像是在准备着下一步,也像是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下一步,而且还随时随地都能掏出十个八个的方法来做预备方案……
有时候,沙摩柯都忍不住想要凑近一些,好好的扒拉一下诸葛亮的脑袋,看看是不是长的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是他不敢。
所以,他现在深有感触,听命行事,怎么去做好,固然很重要,但是这个『命』是如何,也是同样的重要。他之前抓住县丞,只是听了诸葛亮曾经说过,『擒贼先擒王』,而且诸葛亮说这句话是骠骑说的,那么既然连诸葛亮都深以为然的道理,沙摩柯自然要牢记,所以他抓住了县丞之后没有当场一刀砍了。
但若是抓住了酉阳县令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沙摩柯想了半夜,还没想好。
在沙摩柯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的时候,裴玄一行终于是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酉阳县城之外。
平日里面散漫惯了的,猛然走了一天的山路,这兴奋的时候还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等到激情退去,顿时浑身上下酸爽无比,尤其是腰腿之间,更像是撸多了灰飞烟灭一般,眼见着到了县城,便是东倒西歪,哎哎叫着门。
虽然说县丞安排了些青壮清洗了一下染血的城门和地面,黎明时分的光线也比较的暗淡,但是如果说细心一些的,还是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不对的地方,亦或是闻到一些人血特有的腥臭味,只可惜裴玄本人没有多少统御才能,再加上两手空空的疲惫和失望,那里有想过什么要小心核查,四处岗哨?
『开门!瞎眼了么?没看见县尊回来了?!快些开门!』
『快烧些热汤!』
『吃的!』
『酒别兑水!』
『……』
裴玄如此,那么在其手下的这些还没有进城就开始惦记着吃食的兵卒,自然更不会去注意周边有什么变化了。
虽然说酉阳临近五溪,应该来说是和武陵蛮等山越经常交手的地带,但是江东的兵制,使得精锐永远都是将领的部曲和私兵,而一般的县城守军,这些人中绝大部分甚至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
一天一夜的奔波下来,各个都是累得直打晃,就想着赶快进城能好好休息一下,眼睛甚至懒得向周边多看一眼。在他们看来,都到了自家门口了,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
于是乎,这种放松甚至近乎于放荡的状态,给裴玄一行人带来了致命的后果。
等城门拉开了半边,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乱哄哄的便是往里窜,等到裴玄也被抬着进了城之后,才有人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街口对面,站着一群人……
妈呀!
是山越蛮子!
『县尊!』在裴玄队列之中的县兵队率惊呼,『为什么这里有山越蛮子?!县尊,现在怎么办?!』
裴玄大怒,义正辞严的呵斥道:『什么怎么办?!不就是一些山越蛮子么?!尔等吃喝用度,都是江东上下所劳所出!如今贼子就在当前,尔等竟然退缩胆怯,良心何在?!忠义何存?!』
裴玄的声音划过长街,『摸摸尔等胸口!良心何在?!忠义何存?!』
在裴玄如此吆喝之下,酉阳县城的这些县兵似乎觉得勇气又是回来了一些,纷纷举起刀枪,对着街口的那一群的山越蛮子……
裴玄直着脖子,很是得意的摇晃着脑袋。
不就是区区二三十个的山越蛮子么?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山越蛮子竟然会在街口这里出现,但是这二三十个又能算是什么?自己手下两三百兵卒,难道连这二三十的山越蛮子都拿不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沙摩柯从城墙上站起身来,哈哈笑着,然后呼哨一声,周边藏着的山越便是纷纷起身,有的人拉弓搭箭,射向早就选好的目标,有的手持刀枪,冲向长街上愣神的对手。
原本酉阳的县兵,都在全神贯注的盯着街口的那二三十个的山越,然后猛然间才发现,原来不是他们将山越堵在了街口,而是他们自己被山越给包围了!
酉阳县兵,顿时懵了,乱做一团。
裴玄大惊,尖声叫着,『杀!杀出去啊!别站着不动!杀啊!』
就在裴玄大叫的时候,箭矢呼啸而至。
正抬着裴玄的轿夫,被箭矢一箭射中,顿时嗷的一声,飚血而倒,将轿子上的裴玄当即给扔了出去。
裴玄错不及防,一头磕在石板上,撞破了鼻子,鲜血直流而下。
『血……』裴玄大叫着,『啊啊,我……我流血了……啊……』
裴玄才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被旁边不知道是谁一脚踩到了身上,顿时咣当一声又是一个狗吃屎,趴倒在地……
『咳咳咳……谁,谁敢踩本官……』裴玄愤怒至极,这一脚没头没脑的踩下来,差点将他的屎尿都踩出来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有没有尊上了?!
这堂堂一县令,可是代表了大汉,代表了江东,代表了孙将军,代表了……竟然被摔了,还被踩了!这谁能忍?!
裴玄怒火中烧,准备『┗|`O′|┛嗷~~』的一声站起来,临危不惧的站在战场中央,愤而号令众人,指挥若定的将这些胆敢反叛的贼人尽数诛杀,如此方能扬大汉正气,树江东新风,建酉阳新貌,展……
还没等裴玄想完,爬起来大吼,将他在脑海里面的想象变成现实的时候,忽然身侧有人惨叫,不知道是谁的一条胳膊从空中跌落,砸在了裴玄的面前。
裴玄瞪着那条断了的胳膊,看着胳膊断面上的那些筋骨,肌肉,还在应力之下蜷缩着,颤抖着,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唾沫。
裴玄默默的,偷偷的,将那条断了的胳膊一点点的挪过来,然后盖到了自己脑袋上。随后闭上了眼,安安静静的趴着不动了。
沙摩柯冲下了城墙,然后一刀朝着酉阳县兵队列之中的军校砍去。
要说沙摩柯为什么认得这么准,无他,这家伙有甲!
酉阳军校连忙招架,虽然说军校会比一般的兵卒强一些,但是对上沙摩柯依旧没有能撑多久,连续几刀就被劈砍得虎口流血,胳膊酸麻,再想要逃跑都已经晚了,被沙摩柯一刀砍翻。
在沙摩柯身边的武陵蛮连忙上前,用脚踩住,割下了首级,然后高高的举起,发出了呦呼呼的怪叫声,代表着他们的蛮王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其余的武陵蛮见状,也都是一同呼应起来,而酉阳一方的县兵则是士气跌落,人心涣散。
沙摩柯甩了一下战刀上的血,然后想起了一些什么,便是举起战刀大喊道,『投降不杀!反抗者,死!』
『头先布洒!』武陵蛮有的学着沙摩柯的喊话,兴奋的尖叫着,挥舞着刀枪,冲向了这些越来越没有斗志的酉阳的县兵,将这些人包围在了长街之中。
有备对无备,这一场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很快就结束了。
沙摩柯看着被拖到了面前的裴玄,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战场上装死,也就只有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想出来的主意。
除非是超大规模的战场,打扫起来要十几天一个月的那种,否则一般的小战斗,都会立刻在战后进行清理。
当然,如果说真能被捅两刀之后,还能忍得住一动不动的,那也可以试一试,赌一赌对方捅的地方只是些大腿屁股肉厚的,不是一下子就捅脖子肚皮心肝肠……
很明显,裴玄没有这份功力,所以他被抓出来了。
看着裴玄的样子,山越蛮子都在笑。
大抵上任何人看见一个道貌岸然的砖家模样的家伙被打出了原形,露出了其身上的黑毛之时,都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欢乐。
都不知道应该不应该算是裴玄的狗屎运……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肯定是瞄着坐轿子的裴玄射击的,因为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实在是太具备嘲讽的一切特制了,可是射中了轿夫的那一箭,嗯,有可能是射偏的一箭,结果反倒是救了裴玄一命,在混乱之中虽然被不知道谁踩了,但也使得后续的刀枪箭矢什么的都没能落到他身上。
『大王饶命!饶命大王!』裴玄带着一脸的鼻血,嘴唇皮也是磕破了,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披头散发,衣袍歪斜,像是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鹌鹑,哆哆嗦嗦的在沙摩柯面前磕头,『大王饶命……小,小的还有……还有……』
沙摩柯很鄙视他。
不仅是沙摩柯,周边的武陵蛮都很鄙视裴玄。
甚至连一旁的县丞都鄙视的看着裴玄……
若是按照往常的习惯,现在就是一刀砍了裴玄,然后开始在酉阳之内开庆功大会,然后将酉阳内的仓廪搬空,顺便洗劫一些酉阳之内的富贵人家,抓一些白嫩的小娘子回山寨,便是可以圆满的完成这一次的下山狩猎了。
不过,沙摩柯在下刀的时候,忽然有些犹豫。
思索了一下,沙摩柯将染血的战刀架在了裴玄的脖子上,看着裴玄浑身哆嗦,冷汗直流,然后歪着脑袋,又问出了他从诸葛那边学来的话,问裴玄道:『你想活命么?想啊?那么你能告诉我一个,嗯,一个留你性命的理由么?』
『我我……我我我……』裴玄脸皮乱跳,胡须乱抖,被沙摩柯的刀锋一贴,便是一动都不敢动,只能是眼珠子死命瞪着染血的战刀距离脖颈越来越近,等到最后感觉到了刀锋触碰到了皮肤,便是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我能帮大王取城!取更多的城!』
『哦?』沙摩柯停下了手中的刀,忽然觉得之前他想不通的事情,似乎有些联系贯通了起来,『说说看……』
『我……我能帮大王……帮大王叫开其他县城的城门……』裴玄缩着脑袋,『只求大王攻下其他县城之后,方小的一条生路……』
如果说,周边县城只有酉阳一城失守,那么即便是裴玄最后逃脱了虎口,也难免会被追究罪责,治一个失土之罪,但是如果说……
周边的县城都失守了呢?
裴玄的失土之罪,似乎就不是那么突出了……
毕竟法不责众,没错吧?
大家都有罪之后,也就大家都没罪了。
在加上如果和蛮王搞好关系,顺便将那些平日里面和自己有些不对付的……
嘿嘿嘿,那岂不是那什么,又什么?
『大王,只要你的手下穿上这衣袍……』裴玄说着,比划着,努力为自己的小命争取着,『再把头发扎一下,戴上兜鍪……想必也认不出来……小的,小的就可以帮大王将城门叫开,然后,呵呵,然后自然就……』
沙摩柯仰天大笑,然后拍着裴玄的脑袋,『好,好办法!』
裴玄脑袋在沙摩柯的拍击之下一上一下,也陪着笑……
第2989章一个全新的名字
人心本身就是不稳固的,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换。
不管是在江东,亦或是在西域。
西域无疑是一个同时充满了财富和贫穷,美貌和丑陋,野蛮和软弱,炎热和苦寒等等矛盾对立却又统一的一块神奇的土地。
只不过,再神奇的土地如果没有人类,就对于人类本身来说,那就毫无意义。
这或许有些唯心,但也是某种现实。
就像是西域再好,如果对于大汉没有裨益,那么也就等同于废物一样。
斐潜需要做的,就是变废为宝。
或者说,将原本笼罩在西域这个明珠之上的尘土拂开,将沉淀在水底下的狗头金捞出来……
『欲服之,则当知之。』斐潜缓缓的说着,『若不知西域何如,则西域又如何?』
这一点,斐潜没说错。
对于西域的理解,斐潜比这个天下的所有汉人都要更深刻,甚至也超过了西域人。
白云在天上缓缓的飘着。
地上的部队缓缓的行进。
三色旗帜在风中也懒洋洋的抖动着。
斐潜环视四周。
清晨的西域,无疑是非常适合行军的。当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草原大漠之中的生灵也跟着苏醒。露水在太阳底下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就像是珍珠落在了土地上。远处的群山开始脱下灰黑色的长袍,***出婀娜的身姿。
虽说是冬日,但是有了皮袍和棉衣的兵卒,并不会觉得有多么的寒冷。
更何况也没有到最寒冷的时候。
大汉当下的西域,植被比后世要多,尤其是山峦之上的植被更是丰富。戈壁之中的绿洲,浅滩和水泊也同样更多……
蓝天,是彻底的蓝。
白云,是绝对的白。
这是一片不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瑰丽的景色,只不过在斐潜和太史慈、张辽三人的话语之间的话语,就不是那么的纯净无暇了。
越是纯洁纯粹的景色,便是越发的衬托着人心的污秽。
因为人本身就是吃着尸体成长的,动物的尸体,亦或是植物的肢体。或许只有等人类可以自行光合作用了,才能匹配上真正的纯洁纯净……
『西域当有人。若是无人,纵然地产丰盛,亦是无用。』斐潜依旧是缓缓的说道,『西域当有汉。若是无汉,纵然金银遍地,亦是无补。』
太史慈和张辽点了点头。
这一点毫无疑问。
人类所有的评判事物是否有益的标准,在这个年代,基本上还是建立在对于人类自身是否有益的基础上,直至后世的人类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之后……
谁能想想到了后世,人类会短视到了极致?只要不是明日就下野,那么今天还是可以歌依旧唱,酒照样喝,管他下一任的摊子有多么烂。
大汉当下,斐潜可以给太史慈等人立下一个标准。
一个更符合大汉利益的标准。
这个问题么,其实也并非没有人想过,甚至可以说不仅仅是太史慈和张辽可能懂,之前在西域的十几任的都护,也有可能有人意识到,只不过因为政治上面的原因,他们只能停留在想法上,根本无法去做。
比如收拢西域的人,就自然是以收心为上。强令或是劫掠而来的人口,虽然说可以用一时,但最终只会成为覆灭的火种,衰败的基石。
横征暴敛,在大汉境内就是动乱叛变的导火线,上层建筑过多的霸占侵吞生产生活资料则是封建王朝周期动乱的根本矛盾。
斐潜当然不可能给太史慈和张辽说什么生产力,只能是换一种相对来说,让他们都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向,『西域是何人之地?』
『自然是……』太史慈下意识的就回应道,可是说了一半,却又有些犹豫,『主公,西域应该是大汉之地。』
斐潜笑了笑,『汉强,便是汉地。』
太史慈和张辽对视一眼,默然。
反过来说,汉弱的话……
斐潜指了指在队列后面,那边有一些和尚,或者说是番僧。
『看,这些人,就在等着大汉衰弱。他们等,下一代也在等,世世代代都会等下去,而大汉会永久的强盛么?又怎样才能保证永久的强盛?』斐潜笑着说道,『他们现在显得乖巧,甚至会坦然迎接死亡……他们不怕死,而且如果就这么杀了他们,反倒是成就了他们……知道为什么?』
斐潜没有杀这些人。
色目人当和尚,斐潜之前在大汉之中还没见到过,现在到了西域也算是开拓了眼界。而且和历史上大多数的封建王朝类似,这些番僧显然比一般的西域民众更有知识,更有文化。
那个自称是步森的老和尚,甚至还会十几种的语言,让斐潜都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至少在语言上的天赋上,这老和尚超强无比。同时这老和尚不仅懂得西域各种语言,甚至还知晓许多『秘卷』……
宗教在某种程度上,至少在西域这里,似乎成为另外一种的大汉儒生。
保存知识,传播知识,并且在这个过程当中收割信仰。
儒生干的也是几乎类似的活。
那么在封建王朝之中,当儒成为了教之后,杀几个儒生,有用么?
现在于西域,也是一样的,当这些番僧的教,已经根深蒂固之后,杀这么几个和尚,能毁灭了这些番僧在西域的『教』么?
显然不可能。
就像是割西域荒漠里面的野草,就算是放火烧了,看起来好像是荒芜一大片,可是等到明年春天,就会看到又有新鲜的嫩芽在一片废墟和残骸当中长出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张辽低声说道,『主公,可是我总是觉得这句话,似乎……』
斐潜点了点头,示意张辽继续说。
张辽看了看斐潜,然后又是看了一眼太史慈,才说道:『善恶之分,并非如此简单直接。非我族类,此族类之别,更多的是风俗习惯,以及相应的家国律法不同……比如在大汉,杀人者偿命,但是在草原戈壁之中,却觉得杀人不过寻常事……此便为风俗律法之迥异……』
斐潜哈哈笑,点了点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显然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甚至可以继续演化,比如对于李世民来说,这句话就可以表示为『非我父母,其心必异』,兄弟照样该杀就杀,然后再进一步的也有,比如武则天就表示,『非我,其心必异』,连自家孩子也一样可以下手……
只会屠异者,永远不成大器。
因为『异』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一时杀得服,这一代没人敢惹,然后下一代人呢?
不同国家自然有不同国家的斗争,不同地区自然也有不同地区的纷争,就算是同一个家庭里面,夫妻爷孙等各代人也会有认知三观的差异,难不成只要是『异』,都举刀杀了?
一切的同心同德都是妥协的产物!
别以为妥协就是肮脏的,讲政治就是卑劣的,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妥协,只有纷争,那么炎黄就根本没有共存的基础,华夏就没有存在的基石。
『文远此言可谓妙也……』斐潜笑道,对着太史慈和张辽比划着,『故而西域之大道,便是四字之法,“求同存异”是也!』
非我者,其心必异,但人又必须协作才能有合力做大事,故而必须『求同』。
我是炎,你是黄,我们两个都厌恶那个拿个石斧头整天不是砍就是劈的蛮尤,这就是我们的『同』,所以我们一起上,拿大棒子轮他!
蛮尤在炎黄前后夹击左右为男的情况下,自然是不堪欺辱,骂骂咧咧的带着斧头奔逃南越。
炎黄大胜利!
而再往后,华夏就有了同国,同族,同宗,同乡,同学,同好……
若是在所谓『物理』的层面上『同』不起来,华夏还能创造一些在精神上面的『同』,比如共同的愿景,相同的理想等等。
最终,在华夏封建王朝之中形成了『同』的最高形态,同党。
谈感情是为了谈钱,谈利益。
党同是为了伐异。
于是强大的对手,越是相差的『异』,便是能促进最为紧密的『同』。当然在『同』了之后又出现自身的『异』,那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事情了。赵匡胤和赵光义在建国时是紧密团结的同族兄弟,建国完成后在争权夺利上就是对手了。
永远相信『同』的人,会被卖得像是个傻子,永远相信『异』的人,会被揍得像是个傻子。真的信这些『同』的人,在历史上最终的下场美妙的并不多,而完全不信这些『同』的人则是大多数没什么大作为,亦或是连登上历史舞台的资格都没有。
斐潜到了西域之后,西域联军瞬间崩塌,就像是烈阳之下融化的雪人,看起来像是有点样子,旋即软塌塌的扶都扶不起来,甚至连人头都由老和尚带着到了他的面前。
若说是『征』西域,那么现在已经是成功了,完事了。
因为斐潜现在连『征』的对象,都已经死了。可是就这么真的觉得万事大吉了,班师回朝,那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又会出现一个新的塔什么萨。
西域的火已经被点起来了,即便是现在暂时看不到,但这火种会像是野草一样在西域里面蔓延,最终或许有一天会烧毁某些人。
而现在斐潜则是想要让这个火焰烧向另外的方向……
要改变火焰的方向,就要先了解火焰的结构。知晓其产生的根源,发展的途径,以及最终的演化。
『首先,这求同,是找谁求?』斐潜仰头看着在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绿色,一些惊慌的牧民,以及更远一些的城墙和建筑物的影子,便是笑道,『我们到了……』
这是鄯善的领土。
虽然之前西域联军汇集了号称三十万,似乎将整个的西域都点燃,但是实际上在战线的背后,很多西域人依旧是过着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放牧的放牧,种植的种植。
最早开拓西域丝绸之路的,虽然大汉历史上是白纸黑字,嗯,木牍黑字写的是大汉人是如何的艰辛,如何的艰难,如何的坚定不移,如何的百折不挠,最终开创了西域丝绸之路,发展了繁盛的商业往来,贸易交流云云。
嗯,屁股在大汉这边,当然可以这么说。
但是实际上,要知道所有的官方文字里面都会有一些写出来的和没写出来的……
按照大汉三四百年,叫嚣着以农为本,不耕田的农夫都是算流民,活活打死没人理的高度农耕和小农经济体制下的社会结构,会有多少人有这么强的商业精神,奔赴遥远且未知的西域?所以真实的西域丝绸之路,并不是大汉人主动率先走出来的,而是吐火罗人先开拓的路线,然后是大量的栗特人往来奔波。相比较于不喜欢远离故土,表示死了都要叶落归根的华夏本土农耕民众来说,吐火罗人或许整个千年都在不断地迁徙,栗特人似乎永远都在经商……
甚至可以说,这些已经成为了吐火罗人、栗特人的一种习惯,一种生活。
当然也不是说没有色目人停下脚步定居。
在千年的迁徙过程当中,也有不少吐火罗人停下了脚步,形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部落或是邦国。
所以,在汉朝西域丝绸之路上,其实更多的是这些西域人抓着骆驼的毛,带着货物来到了大汉,然后再带着货物返回西域,或是走向更远的地方,比如江东什么的……
所以孙十万的碧眼紫髯……
咳咳咳。
很显然,在地质纪年的时间尺度上去谈什么人种,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不管黑白棕黄肤色如何,其实都是『线粒体夏娃』的儿孙,不管后世分布在什么地方,大都是十万年前走出非洲的人类祖先的后代。在以千年为单位的时间尺度上,谈民族及其大义什么的,同样也是毫无意义的。
而且后世考古还有一个『猜想』,西周的崛起,周人的强横,其实都和吐火罗人有关。这个考古猜想,多少有些让自诩为世界中心的华夏心理有些不舒服,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提及,但是青铜器和战车这两个事情么,真研究起来又是有些尴尬的……
当然,以上所谓猜想,也有可能纯属瞎几把扯。
斐潜也不清楚周人时期到底真实情况是什么,他只是知道,华夏只是一个概念,也就是最大的那个『同』,而要让这个『同』变得越来越大,那么需要做的就是维护好这个概念,并且将这个概念传播给更多的人。
斐潜回头看了在队列之中的那些番僧一眼,或许在某个角度上来说,斐潜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其实就和那个番僧老和尚做的事情差不多。
播种。
看云卷云舒。
等待花开,花落,结果。
要播种,当然要找一个好地方,挖挖土,挖呀挖……
斐潜最先找上的,就是鄯善。
斐潜笑着,就像是挥舞着小锄头的农夫,盯上了一块肥美的土地。
这一片土地,就是日后会消失的王国,楼兰,当然,现在是叫做鄯善。在楼兰这一片绿洲王国最为强大……嗯,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强大,只能是说得天独厚罢。毕竟在西域这种周边都是山,中间都是沙漠的地区,能有这么大的一片绿洲,并且成功建国,也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楼兰在最初的时候,是足够震慑周边的。
楼兰也好,鄯善也罢,最早最庞大的时候,据说整个绿洲绵延近千里,而现在至少也有还有八百多里。再过一两百年之后,这绿洲便是会渐渐的萎缩,最后消失。
只不过鄯善国家的衰败,已经早于地形地貌的萎缩而更早的体现出来了。
就像是如今鄯善的小王子,就试图在斐潜面前装成一个纯净的小羊羔。
之所以称之为『装』,因为斐潜知道这个小王子在盯着步森那些番僧的时候,眼神是充满了赤裸裸的仇恨,原因就是番僧选择了支持他的叔叔童格罗迦而不是他。
这或许也不过是在温室里面的花朵第一次遭受了这么大的暴风雨,所以对于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但是随后小王子在对待他自己的族人的态度,却让斐潜看到了挖墙脚的契机。
在当下这样的年代里面,普通百姓往往都不被当成人看,不管是大汉还是西域,上层的人往往视普通百姓如同蝼蚁,这一点小王子和汉地之中的那些士族豪门的高贵子弟也没差别多少,只不过汉地之中的士族子弟多少还懂得包装一下自己,给自己披上一层仁慈的外皮,而小王子或许是早早就没了爹妈,或许是其本身的教育出现了重大的传承偏差,使得小王子对待其手下性命的态度上,基本上完全属于物化了。
或许是其手下做错了某件事情,或许只是其自己被遗弃的愤怒,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什么情绪发作,小王子便是直接杀了他的手下,并且将其皮扒了下来,硝制成为皮具……
关键是还当着众人的面做的。
对强者慕强,对弱者凌弱的态度,让斐潜想起了某些人。
斐潜不想要当小王子的爹妈,更不想要费心费力的去教育纠正他,但是可以借小王子自身的缺陷,施行西域『求同存异』的大战略,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取的汉名,想好了没有啊?』斐潜叫来了鄯善的小王子,笑眯眯的问道,『别像你那个王叔,叫什么童什么什么的,又不好听,又不好记……』
若是步森老和尚在此,说不得就能够知道斐潜的险恶用心了。
这一套的方法,其实也是斐潜在后世的企业里面学来的……
第2990章一个全新的习惯
在后世很多企业当中,都喜欢让员工进入企业之后,改一个名字。
美名其曰,方便称呼。
洋企业就起个洋名,私人企业就起一个代号,表面上不管是人事还是老板,都告诉员工这个改名字没什么特别含义,顶多是新的花名更具有正能量,也代表着员工所期望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能拥有什么能力、希望获得什么样的认可等等……
但是实际上,小小的举动,背后却蕴含着深层次的意义。
斐潜让鄯善小王子取一个芳名,呃,汉名,自然也是有意义的……
首先自然是服从性测试。
连祖宗传下来的姓名都能卖了,那么也就没什么卖不了了。
其次,花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员工私人的社交,尤其是防止员工相互联合,在部门人数相对多的时候,也可以防止外面挖人和自立门户,因为一般人不知道员工的真名。
同时,用花名习惯了,当需要告诉别人真名的时候,员工也会下意识犹豫,好像真名成了一种什么秘密似的,这就跟带着面具时间长了,脱下来的时候多少感觉有些怪怪的一样。表面上说是给员工一个机会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其实也是一定程度上剥夺、掩埋了员工原本的人格。
因为在原本的生活,生长过程当中直接关联的那个名字,被舍弃不用了。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方便强迫下属干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好隐藏自己……
就像是水浒传里面,谁干的?
花和尚!
现在,斐潜让鄯善的小王子起一个汉名。
一个好听,好记,代表了正能量的汉名。
小王子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斐潜,『尊贵的将军,我不知道要起什么名字……』
斐潜微笑着,『一般来说,我们的姓呢,代表了我们祖先的来历,很多时候是祖先用封地的名称来作为姓氏的……名字才是相互之间的称呼,也代表了对于自己未来的期望等等,所以呢,你也可以按照这样的模式想一个……』
『嗯……要不,尊贵的将军,我叫……“楼善”怎么样?』小王子手舞足蹈的说着,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楼”就是祖先的楼兰,“善”既代表了现在的鄯善,也代表了善良和美好……』
斐潜点点头,『你看,这不是很好么?楼善,不错啊,是一个好的名字。等你到了冠礼的时候,还可以取一个自己的字……这样就代表你长大成人了,可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了……』
『真的?』小王子楼善喜笑颜开,『哈哈,我有新名字了!』
小王子蹦蹦跳跳,似乎是真的欢喜,也像是装作欢喜。
但是这并不重要。
斐潜的意志,才最重要。
而在远处队列之中,步森看着斐潜和鄯善小王子相谈甚欢的样子,脸上的皱纹都快缩到了一起……
只可惜,现在没有人在乎他的痛苦。
最后步森也紧紧只能是低头口诵佛号……
鄯善是小国,但却可以四两拨千斤。
这也是西域的一个特色。
大部分的西域邦国都不大,并且也很容易就左右摇摆。
斐潜对于楼兰的了解,并不是很多。
因为后世所能知道一些楼兰人的情况,是因为在当年有一些人迁徙到了华夏的西部,并且带来了一些文字,文本什么的,虽然这些人采用的字是佉卢文,但是也多多少少的记载了一些事情,使得后人才有机会一窥楼兰古国的风貌。
佉卢文并不是楼兰独有,也是尼雅国的文字。关于尼雅,后人有人说是属于精绝,也有人说是楼兰一部,有人说是毁于战火,也有人称是河道变迁,但是斐潜觉得么,这些可能都对,也都不对。因为世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少有单纯孤立的事件。
『主公……』太史慈瞄了一眼奔去和旁人分享,或是炫耀的鄯善小王子,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楼姓……主公,我好像记得,这楼兰……元凤四年,平乐监刺之,方改其名……』
斐潜笑笑,转头问张辽道:『文远以为如何?』
张辽在一旁,皱眉说道:『刺之改名不假,不过好像是当年楼兰亲匈奴……』
斐潜点头,颇为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又是为何?西域诸国遣汉为质,然不得其用。质子其法善乎?既不得其用,何以延之?大汉之臣,莫以善之小,而不为之乎?若知其恶法,又何不易之?』
太史慈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张辽也是皱眉思索起来。
斐潜提出的问题很客观,甚至关联到了太史慈和张辽。毕竟作为大汉的一地太守,或是地方诸侯,按照惯例是要给斐潜送去人质的……
楼兰为什么会改为了鄯善?
是因为楼兰偏向于了匈奴,然后被平乐监傅介子以金银引诱而斩杀,立亲汉为新王,改名鄯善。
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其实楼兰并非是有意去亲善匈奴的。
老楼兰王死了,然后派遣使者到大汉来找之前送到汉朝的楼兰质子。想要迎楼兰质子回去当新王,但是谁能想到楼兰质子被施了宫刑……
这尼玛回去了,是他还是她?还是像后世米帝最喜欢的五彩斑斓的黑?
不好搞啊,所以汉帝当时就拒绝了楼兰的请求。
楼兰没办法,自能是再立了一个嗣子为王,但是很快这个嗣子新王又死了,然后被匈奴知道了,便是立刻送了原本在匈奴的楼兰质子回来,继承了王位。于是楼兰才开始对于大汉疏远,对于匈奴依赖,一直到傅介子做法斩杀了其王……
所以,这算是楼兰自愿背弃了大汉,还是被强迫的背叛?
质子制度从春秋战国,或是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执行了,为什么出了这么多问题之后,依旧没有人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对于野心家来说,有质子和没质子有差别么?
对于不敢背叛的怯懦者来说,有质子和没质子又有什么区别?
在允许多妻多妾的封建王朝之中,质子的重要性有多大?
这些问题,斐潜不相信没有人考虑过,但是他很遗憾的看到,即便是到了之后的封建王朝,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更改。实际上,到了大清时期,依旧有类似于质子的制度。
诚然,质子制度最开始的时候,用意自然是有益的,也是为了政治目的考量,并且也取得不错的效用,甚至让一部分桀骜顽劣的周边游牧部落,真诚的融合到了华夏的大家庭当中来。甚至有潜移默化,影响教育的作用。
可是绝大多数的质子,并没有什么卵用。
就以楼兰为例,其于汉朝的羁绊,长达两三百年,但是从后世的考古发现当中,却没有看到多少汉文明的明显影响的迹象。
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不管是楼兰还是鄯善,都没有大规模的使用汉文字。
质子在汉地用汉语写汉字,为什么回到了楼兰鄯善,却变成了鬼画符?
不仅是楼兰,连带着和华夏『一衣带水』的多少年的周边藩属国,几百年下来竟然也没有完全使用汉语言汉文字?
太史慈斜眼瞄了一下那个新改了名字的鄯善小王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比较的零散不成体系,便是皱着眉说道:『主公,莫非这……改了名字,也与此相关?』
斐潜正想要说什么,忽然前方有骑兵急急而来,『报!发现鄯善骑兵!前方斥候正在交战!』
斐潜微微皱眉,这还没有到扜泥城的范围,怎么就出现了鄯善骑兵?
……(`)Ψ……
斐潜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在前军之领队的李隆,心中则是只剩下了激动和兴奋。
李隆带着的斥候,是和鄯善人刚好在一个山岗碰上。
西域大部分都是戈壁沙漠,然后绿洲穿插期间,河流就是生命线,也是大多数部队行进的路线。
斐潜等人当然不可能脱离水源太远,基本上是沿着当地被称之为车尔臣河而进。
偶尔有些山岗,或是被风吹得奇形怪状的石头堆,自然就是斥候都会选择的地点,登高而望当然比站在地面上看得更远……
李隆便是在领着斥候侦测的时候,在攀爬一处风蚀山当中,发现了有鄯善人的踪迹,双方几乎是拐角碰到爱,旋即战到了一起。
李隆是陇西人,他的父辈早年,还担任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太守,但是并不能带给李隆多少的优势,在西羌暴乱的时候,陇西李氏也同样不能幸免于难。
家业在战火当中焚毁,族人在刀枪之下死亡,剩下的也只有无尽的痛恨,李隆一度成为了陇西的马贼。
当斐潜掌控了陇西之后,重新恢复了陇西的秩序,招募勇士,剿灭贼匪。李隆觉得继续当一个马贼没有前途,便是试探的投降,他原本以为可能会收到一些刁难和折磨,但是没想到斐潜并没有过多的责备他们,并且让贾诩负责将他们训练成为正规的兵卒。
于是李隆就在陇右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兵卒,很遗憾的是在上一次的羌人叛乱里面,李隆并没有捞到什么可以称道的功勋,只是按照苦劳,磨到了斥候队率的位置。
在往上,就不是一般的功勋能升级的了,从『率』到『长』,在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是需要用人头叠上去的……
用敌人的人头。
所以,李隆现在看着对手,脸上带着一些贪婪的笑。
『啊啊……』首先冲来的,穿着皮袍的鄯善人,显然对于李隆露出的这种笑,感觉很不好,于是他嚎叫着,猛地挺直了身躯,显得有些疯狂的冲着李隆的头脸砍来,似乎恨不得将李隆脸上的笑连着鼻子眼睛一起砍下去。
李隆提刀迎上,身后是他的战友。
不需要特别的招呼,李隆等人已经按照往日的习惯,训练养成的本能,构建出了一条阵线。
李隆的武艺自然没有办法和张辽相比,甚至在他参加军队集训的时候,被教官骂得狗血临头,尤其是当他在阴山接受斥候骑兵加强训练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更是天天几乎都被骂,原因就是因为李隆早些年当马贼,一些行为习惯难以纠正。
作为马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顶多就是手里面有事没事抓一把沙子,然后脚底下插到沙地里面勾些沙土罢了。
然后就不仅是他自己被骂,还要牵连着队列里面其他战友一同做俯卧撑。
因为教官表示,这是他不相信战友,也是战友没有让他相信,反正怎么说都是教官有道理。如果教官没道理,那就参考第一条。
起初李隆多少还有些不服气,但是很快就明白了。
毕竟战阵相搏,像是李隆这样的,最重要的还是硬碰硬的本事,是战友之间相互的配合,而不是单打独斗。
如果谁都能像是张辽吕布太史慈这样,那还要种什么田,耕什么地,一路无双过去就是了!
大多数的兵卒,依旧是气力有限,武力一般,此时此刻最可以依赖的,就自然不是什么取巧的手段,而是身后和身侧的战友。
这倒不是说取巧的手段就完全不能用,而是不能让兵卒在初期就养成习惯取巧。
单独搏杀,那么洒沙子扔土块当然奏效,可当大规模战斗的时候,谁有空弯腰抓沙子?忽然一个人弯腰低头,或是做出了什么多余的动作,是不是意味着就等同于他出卖了队友,让队友承担了更多的风险?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种招式太好破解了……
结果李隆也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同行』。
就在两个人即将相互接触的时候,李隆忽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一篷黄沙扑面而来!
『凸(艹皿艹)!』
大意了!
李隆愤怒的怒吼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刀鞘扔了过去!
『队率小心!』李隆就觉得自己被身后的战友拉扯了一些,等他再次睁开眼,甩掉了脸上的沙土的时候,便发现那个该死的鄯善人已经倒下,身边的战友哈哈笑着,『欠我一次!』
『欠你一次!』李隆也回应了一声,然后叫道,『都小心些!带上面罩!这些家伙扔沙子!』
之前爬山的时候为了透气,李隆将原本兜鍪上的面罩纱帘给掀开了……
身后的战友七七八八的应答着,有的喊着知道了,有的只是哼了一声。
李隆将兜鍪上的面罩扯了下来,盖在了脸上。这样虽然说呼吸略有一些障碍,也会让视野有一点不清晰,但是薄纱却能基本上阻隔这种扔沙子糊脸的招式。
后续的鄯善人冲了上来。
李隆等人列队相迎。
又是一捧沙土迎面而来!
但是这一次,只需要稍微眯一下眼,因为面纱就已经能够免除大部分的尘土了。
一名鄯善以为能蒙住李隆的眼,便是不声不响的举刀砍来,却不料李隆突然一矮身,躲过敌兵的大力劈剁,顺手一刀就刺进了对方的腹部。
鄯善兵嗷的一身惨叫,紧紧的抓住了李隆的战刀。
还没等李隆将其踹倒,就见到紧随其后的第二名的鄯善人刀锋已经在空中闪耀而下!
山道并不宽敞,李隆退却躲避都是不妥,只能是飞身往前扑,躲过了刀锋,将对方撞倒在地,同时也是有些身形不稳,眼见着第三名的鄯善人冲了过来,正要决死一搏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战友喊了一声侧身,李隆就顺势往边上让了一下。
身后战友的长枪擦着李隆往前刺出,一枪捅在了那名扑来的鄯善人胸口。
李隆顺手立刻跨步一刀,砍在了另外一名朝着长枪手扑去的鄯善人身上……
一方是杂乱扑杀,一方是相互掩护,等李隆再砍倒一人,收了刀四下查看的时候,就见到这些鄯善斥候都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了。
而稍远处,有两个像是被吓破了胆,或是要逃回去报信的鄯善人,正在连滚带爬的往山下跑。
『老马!你左边,我右边!』
李隆取了弓箭,一边开弓一边说道。
旁边一个中年斥候应了一声,也是取弓搭箭。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李隆和那名中年斥候射出了箭矢,一左一右扎入那逃走的鄯善人后背,将其直接从山坡上射了下去,翻滚着,跌落岩体。
惨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打扫战场!』李隆收起弓箭吩咐道,『看看这些家伙的马藏在哪里!』
其余的兵卒呼应着,三三两两的分散走开,开始检索战场,搜寻信息。
『队率!』正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呼喝着,往身后方向指了指,『张将军来了!』
李隆回头一看,在滚滚烟尘之中,一杆张氏大旗高高飘扬。
等张辽到了山下的时候,李隆也已经下了山。
『如何?』张辽问道。
李隆拱手回禀,『上山的时候撞见了鄯善国的小队斥候,一共二十五人,全数斩杀,无一逃脱。』
张辽动了动眉毛,『哦?你怎么知道是二十五人?』
『山下他们的战马也被找到了,』李隆回应道,『周边没有新鲜逃走的马蹄印……』
张辽有些不相信。
当然不是张辽他不相信李隆,而是不相信这竟然是鄯善人的斥候水准,竟然没有人看着战马?没有安排暗哨?这些真的是鄯善哨兵?
『将军,这些人……可能不是正经兵马,』李隆看了一眼张辽,然后说道,『可能是临时招募的马贼……有些习惯,看起来比较像……』
李隆将他遇到的事,简要的叙述了一遍。
张辽点了点头。
若是马贼,多少能说得通一些。
不过,鄯善人竟然招募了马贼,而且看起来这马贼是在这里潜伏的……
这是准备要做什么?
李隆沉吟了一下,『属下在未投军之前,也做过一段时间马贼……以属下之见,这些家伙不是在这里侦测,而是在这里埋伏,不巧被我等撞见了而已……』
张辽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对了,你叫什么?』
李隆低头行礼,『属下陇西人士,姓李名隆,字业绪。』
『嗯,我记住了。』张辽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我给你两百兵马,敢不敢带队将沿途周边可能有马贼藏身的地点扫一遍?』
李隆昂首而立,大声应道:『属下遵令!请将军放心!』
第2991章一个全新的课堂
斐潜的方向感,无疑是超越了所有的汉代人,但即便是如此,在斐潜脑海当中有一个华夏地图的概念,以及对于世界地图的大体认知,在进入了西域之后,依旧会觉得东西南北难以分辨。
不是说真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毕竟简单的太阳起落,大体位置是清楚的,但是要和脑海里面相关的地图联系起来,这几乎就是成为了一个二维到三维的转变。
当斐潜部队抵达鄯善的一座名字很长的小城的时候,小城之中的鄯善官吏便是带着人在城外磕头请降了。
小王子楼善在斐潜面前磕了一个头,便是嗷的一声冲了上去,将小城的城守,或是鄯善地方官,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脚踹翻在地,然后拳打脚踢。
没有反抗。
只是本能的护住了要害。
即便是被小王子踹在了脸上,皮破血流也没有哭喊,惨叫,而是像是一个沙包一样,默默承受着小王子的怒火。
斐潜没有兴趣参与小王子和这个城守之间的恩怨情仇,但是看小王子没有动刀子的意思,大体上也能猜测到并不是什么生死之仇,或许是当时小王子逃亡的时候,没给小王子应有的待遇?
斐潜懒得问。甚至连小王子这明面上殴打,实际上要干点什么的小把戏都懒得理会。
斐潜他正在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这一座小城。
或许在后世,这一座的小城便是已经成为了沙漠当中的几块短壁,谁也不清楚在黄沙之下掩埋了一些什么。
在这个时代,楼兰,嗯,鄯善国当下绿洲的范围并不小,从古代存留下来的动植物,依旧依赖着车尔臣河生存。鄯善人叫这条河为且尔河,但是或许是发音诡异的原因,斐潜老是觉得听起来像是『雀儿河』……
这是一个由汉人营盘改建起来的小城。
因为城池很小,所以大军无法完全入内,张辽指挥着前军前往清扫周边的马贼,太史慈则是陪着斐潜到了城外。鄯善的扜泥城,还在这个小城偏西南的方向。
兵卒正在扎营,号子声和小王子的喘气痛哭声混杂在了一起。
没错,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没哭,小王子哭了,好像是小王子才是被打的一方一样。
一旁的翻译,断断续续的翻译着小王子的话,斐潜这才明白了小王子和这个老城守之间一些大概的故事。这个白发白胡子的老城守,名叫阿尔。当然,这是他名字的第一个音节,后面还有一长串。这个老城守是小王子的便宜老丈人,不知道应该算是将来式,还应该算是过去式的。
这么说有点绕,但是简单来说,就是小王子是妥妥的悔婚废材流的穿越模版,这样或许就很好理解了……
所以当下小王子痛殴毁约的老丈人,多少也有些别样的味道在内。
反正这车尔臣河,说实在的其河道也不怎么稳定,就像是黄河在河东区域一样喜欢变道,三十年太短,只争朝夕啊!
按照道理来说,老城守举了书册出城投降,又带了五六车的瓜果粮草,酒水牛羊,诚意还是摆出来了,但是斐潜却觉得似乎还有一些问题。
比如跟着城守出迎的这些人。
可以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的阶级层级。
这种阶级层级,并不简简单单的只是贫富差距。因为不管是古今中外,只要有剩余价值被某种制度所占有,就必然就会出现贫富差距。
西域此地的政治制度,可以说还是处于半奴隶半封建的状态下。
贫穷的人依旧贫穷。
衣衫褴褛,衣不遮体,浑身上下可以媲美昆仑奴,满头的乱发里面明显藏着数不尽的污垢和虫豸。人也像是虫豸一样,或是直接跪倒在道路的两侧,头都埋到了黄沙之中,没有命令连抬一下都不敢。要么就是躲在远处的房屋阴影下面,街道缝隙之中,偷偷的瞄一眼,又赶快缩回去。
富裕的人依旧富裕。
站在老城守身后的一排人,自然就是比较富裕的了。
似乎是为了迎接斐潜这个汉人的视察,这些人可能是小城内的官吏,亦或是当地的统治阶层,有意穿上了一些汉家服饰。或许是太久没有穿汉服了,这些人都已经忘了究竟应该怎么穿。只是在羊皮袍子外面套了件外袍的有之,只是穿了绣花的单色中衣的也有,甚至有人将原本应该是当裤子穿的下裳,套在了脖子上,然后将两条裤腿当做是袖套……
不过,在这些人当中,斐潜发现,不仅是老城守的年龄大,这些富贵人家的岁数么,也同样不小。至少都是中年以上。
再往后一些,斐潜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年轻人。
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
斐潜目光微微冰寒,在这些穿着不伦不类的汉人服饰之人身上扫过,然后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有变化。
许褚作为护卫,跟在斐潜身边,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
小王子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消气了,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老城守,只是简单的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鲜血,便是拜倒在斐潜的面前,『仁慈的将军……』
小王子似乎是伤心的还在一旁哭……
『等等。』斐潜伸手打断了他的话,『谁告诉你我是仁慈的?』
『呃?啊?』老城守愣住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斐潜问道。
老城守点头,『是,是的,尊贵的将军……』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指着摆放在城外的那些牛羊瓜果说道:『这些东西都退回去。』
老城守愣住了,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尊贵的将军……这……将军的意思是……这些太少了,是还不够么?』
斐潜哈哈笑了笑,『不,你看……』
斐潜指着在远处蜷缩在角落,或是躲藏在阴影下的那些穷人,『你们还有这么多贫穷的人……我怎么好意思吃呢?你不是说我是仁慈的么?这些东西都拿回去,我们不需要!如果我们有需要的东西,我会让人找你们采买的……放心,吾乃华夏仁德之军,不会搅扰地方民众……看你一身又是血,又是土的,先去洗漱一下罢……也让这些人都回去,都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斐潜挥挥手,便是不再理会老城守,带着人回到了自家大营,笑眯眯的对着太史慈说道:『子义,为什么不收劳军之物?』
太史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微寒,言语之间有些杀气升腾,『主公之意,是这些东西有问题?此等贼子,真是好胆!』
斐潜点了点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何必尝试呢?万一是我们不熟悉,不认识的毒物……既然是安排了马贼……自然也有可能在食物酒水之中下毒……你方才注意到没有,出迎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并无青壮……那么城内的青壮,究竟在哪里?又或是去往了何处?』
太史慈咬牙说道:『贼子贼心不死,当诛之!』
斐潜摆摆手说道:『这很正常。左传有记,“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此事不可不防。子义,杀这些人,屠了此城,简直是易如反掌……不过么,说不得他们正希望你我屠城……这西域之地,并非中土,虽说汉立都护府已是百余年,然并未收其心拢其民……故而治理西域之法,不与中原同。子义以为然否?』
虽然斐潜并不清楚西域,或是大食什么的在毒药上的科技树点到了那一层,但是华夏既然已经进入了熟练采集且运用毒药的阶段,那么其他地方恐怕也相差不会太多。
当然,斐潜相信这送来的几车食物,大概率是没有下毒的,但是接下来的就说不准了……
与其在后期还要防备,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拒绝这些东西,以免将来西域之中有汉军因此而翻车。
早在先秦时期,就有运用毒药的记载,但是还算是属于高端产品,即便是王公大臣诸侯等,也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但是到了汉代之后,使用各种植物、动物和矿物毒,就已经相当的成熟了。
所以在汉代,毒物运用已经可以说非常广泛了。涂抹在食物表面,亦或是融入食物里面的这些矿物毒,不一定都能在高温烹煮当中失去毒性,因此避免在敌占区随意的食用不明的食物,自然就是斐潜想要给太史慈上的第一堂课。
第二堂的课程,就是杀人。
或者说,屠城。
太史慈略有所思。
『方才鄯善王子,殴打城守……』斐潜又问太史慈,『若是吕奉先至此,见青壮皆无,又受了牛羊酒水,军中兵卒发症……子义以为,奉先当如何?』
太史慈皱眉,『屠之?』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
太史慈沉默了一会儿,『西域再乱。』
斐潜颔首说道:『如此,子义当知为何鄯善以马贼阻军了。』
太史慈皱眉说道:『主公洞察深远,慈所不能及。此城中青壮,或许就是那些马贼……故而,鄯善之贼,是有意想要让我等将其屠戮之?并以此再聚集人马,以抗大汉?』
『再聚未必,但是抵抗么……』斐潜眯着眼说道,『虽说有战,当有杀戮,然杀之何人?是杀西域之中男女老少?僧俗官吏?地方大姓?何人可杀,何人可用,何人可通,何人可使?所逆者,逆所何?所亲善者,亲善何处?鄯善之国,便是子义练手之处……接下来,子义欲当如何?』
太史慈吸了一口凉气,为全球变暖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沉吟良久,便是无奈拱手,『还请主公指点。』
『无妨。』斐潜摆摆手说道,『子义不必着急……且思之……』
虽然斐潜是让太史慈不着急,但是太史慈自己不能说真的就是一点都不急。他知道这一次跟着斐潜,其实就是跟着斐潜学习怎样治理西域,如何治理一块大汉曾经治理了百余年,依旧没有治理好的一块土地。
无疑,西域是要偏向于武将侧的人员进行统御的,武将的进取心决断力,以及控制兵卒的能力,相对来说会比文官系列的要强。
对大汉当下大多数的兵卒来说,他们会下意识的崇拜一个能上战场厮杀,能带领他们走向一场场胜利的武将,而不会对于一个整天只会坐在官衙之内,一年也见不到一两次的文官产生多少的情感。
这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也是必然的一个选择。并不是说文官就不能打仗,也不是说武将就不会治理地方,而是侧重点不同。在治理一块敌意相对较多,秩序尚不完善,语言混杂,文字混乱的区域,武力显然会更直接,随后才会有人愿意坐下来听汉人沟通。
所以征服一个区域的次序,必然是武将先行,文官随后。
只有一味的屠戮,那么必定生乱。
没有人会喜欢在一个只有杀戮的世界当中生存。
反抗和暴动,是杀戮的必然衍生物。
持续的动乱,就会使得整个王朝结构性的崩塌。大汉已经用亲身经历告诉了当下的所有人,单纯的杀,解决不了问题,这是所有脑袋里面还有些脑浆的人都知道的。嗯,没错,杠精除外。
皇甫嵩杀了那么多乱民,那么多的黄巾贼,杀得赤野千里,杀的爆发瘟疫,然后大汉就安定了么?所以,实际上斐潜问的问题,就是类似于后世常见的话……
『谁是可以团结的**?』
那么,不能团结的,自然就是对手。
在西域,可以『团结』的对象,应该是谁?
『鄯善小王子?』太史慈下意识的回答道,但是很快他自己又否定了,『不对。有汉都护府以来,扶持西域各王不知凡几,然西域之地,依旧偏离华夏中土,难以归心……』
斐潜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让太史慈为难,而是让他先回去安排军务,第二天再说。
太史慈沉默着走了。
许褚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道:『主公,这西域之中,可用之人,莫非是地方官吏?』
『嗯?仲康不错啊,』斐潜有些惊讶的问道,『不过,为何?』
许褚嘿嘿笑了两声,『属下也就是一时多嘴……不过,属下觉得罢,这西域言语不通……也就只有这些地方官吏可以沟通上下……』
斐潜点头说道:『善。西域地方官吏,固是当用之,然不可重用。』
许褚说道:『那是自然,需要防着这些家伙。』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不是防,而是替。若不能替,何来防?』
『替?』许褚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歪着脑袋,半响不语。
斐潜拍了拍许褚,『这个事情,仲康也可以慢慢想……不过有个事情要先办了……你派几个人去盯紧了那老和尚……』
许褚瞪圆了眼,『主公,这老和尚……他还想要生事?』
斐潜摇摇头,『不,我怀疑是可能有人借其生事……所以,看好了,别让他就这么死了,至少在我需要用到他之前,不能死……』
斐潜想到了在城外看见的那几个僧人。
信仰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把双刃剑,但是最终使用这个信仰的,依旧是人。
就像是宗教。宗教大多数本意都是向善的,但是利用宗教为恶的,却层出不穷。
斐潜在那几个僧侣的表情当中,没有看见悲伤,也没有担忧,只有平静,就像是一个死物。那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的人,也自然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毕竟佛教讲究的是轮回么,说不得这些僧侣都已经觉得这辈子够了,准备好投胎去下辈子了……
许褚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去吩咐手下,对于步森等人严密看管了。
一夜无话。
斐潜没有要求什么『夫人』侍寝,许褚当然也就比较安全。
营地驻扎好了之后,接管了城中防务,斐潜带着太史慈,这才走进了敞开大门的小城之中。
这里,无疑曾经是驻扎过汉人的。
因为很多地方,不管是房屋的架构,亦或是覆盖的瓦当,亦或是修建的水渠什么的,都留有汉人的印迹。
可是当下这里绝大多数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汉人的身影。活着的人是色目人,是鄯善人,是羌人,斐潜还看到了几名不知道是不是前来迎接步森的僧侣,但是没有看到有汉人。
斐潜静静的看着。
太史慈跟在一旁,也是静静的看着,看得比斐潜还要更认真。
因为太史慈知道,这是第三堂的课。
小的时候上课不认真,只是被打手心,现在要是上课不认真……
是会死人的。
别人会死,自己的人也同样会死。
斐潜走走停停,忽然在一个汉式房屋的架构外墙前,停了下来。
这面墙对着街口,用石头堆叠,上面涂抹着黄泥,是一个很普通的土石结构的墙面,但是在墙面上,画着的一些图案,吸引了斐潜。
这里或许曾是汉人发布公告的墙,但是现在却成为涂鸦之处。
相比较于后世的抽象画大师来说,当下的这些『艺术品』,还算是比较精致的。
有成双成对出现的果树,动物,还有人,或许是为了希望丰收,富饶,幸福……
还有一些矮小且更胖的孩子,在角落里面玩耍嬉戏……
有太阳,也有弯曲的月亮,还有些形状怪异的东西,或许是代表了在天上的神灵,或是其他什么……
斐潜看着这些画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问,就只是看。
太史慈也在看。
老城守等人也不敢上前贸然打搅,亦或是讲解。
『子义。』斐潜微微偏头。
太史慈应了一声。
斐潜微微示意,对着太史慈问道,『见得此图,可有何思之?』
第2992章思路决定道路
权利是什么?
或许就是当斐潜静静看着这样一副简单的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随意打搅他,而当斐潜开口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静心听。
但是实际上呢?
权利如果有形,那么是怎么产生,又是如何消亡的?
如果无形,又为何能让其他的人俯首帖耳,柔顺的摆出十八般的姿势?
太史慈皱眉看着这画。
其实说实在的,这一副的画,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和汉地之中很多地方的涂鸦其实都类似,就是或许是某个具备了一定艺术天赋的民众,找到了一块颜色鲜艳的矿石,然后将矿石研磨了做成颜料,在泥墙,或者石壁上涂涂抹抹而成。
斐潜做了一点提醒,『想想路上的一些画……』
太史慈眉毛一挑,『这是人!画的是人!』
斐潜点了点头。
在西域之中,佛教还是比较盛行的,就不说龟兹,其他很多国家也奉行佛教,而在西域的道路两侧的一些岩石上面,也会出现一些画像,但是那些画大多数都是佛像。不管是坐,还是站立的画像,都有佛光笼罩,信徒侍奉,亦或是降服野兽什么的……
唯独没有画人的,画普通人的生活,画普通人的希望的画像。
而现在在斐潜和太史慈眼前的这一副画像,则是主体不是神,而是画了人。
若是进行粗浅的解读,果树生长出累累硕果,代表了丰收,男人和女人,代表了生活,小孩和小狗,代表了未来,太阳和月亮,代表了希望。
这些都是人所期盼的,一个凡人所希望的。
而不是神所想要的。
神需要什么?
神是万能的,神是富足的,神什么都不缺……
神只缺少膝盖。
凡人的膝盖。
跪下,当一只舔狗,才能得到救赎……
人的需求就很多了。
包括但不限于庄禾,蔬菜,水果。
斐潜指着画,点了点,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史慈,『记住这画,你就成功了一半。』
太史慈拱手应答,然后转头又是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这一副并不复杂的画,就像是要将其刻在心上一样。太史慈意识到,一个充满了神佛的地方,显然是属于神佛的,而不是属于凡人的。如果西域之中都只有神佛,那么还要凡人做什么?如果让西域成为了神佛的领地,那么也等同于他作为继任者的失败。
而现在,打开神佛枷锁的钥匙,就在这一面墙上。
太史慈清楚,斐潜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画几幅画,而是画当中的含义。
这就像是后世米国评选什么最美城市,并不是画几张画,打扫两条街,亦或是挂些标语,就代表着最美了,然后等检查团队一走,便是依旧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西域的人,也和汉地里面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希望着衣食温饱,家庭平安。在汉地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自然是一个好太守,那么在西域之中,如何才能做好这些呢?
继续悬挂标语?
在检查团下来之前大扫除?
规划斐潜巡查的路线,然后将路线两边相信日赚九千的小摊,或抓,或捕,或没收,或掀翻?
不成敬意的土特产,招待不周的一条龙。
然后下面的百姓去继续相信后人的智慧,去相信官府的发文?这不就像是官府还在相信百姓依旧还能忍耐,依旧还能继续榨出油来是一样的么?
其实答案就都在『画』里。
或只是一幅画,像是一个梦,天天说梦,或是……
努力去将梦想变成现实。
在经过了那一幅画之后,斐潜到了这个小城的议事厅之中。
议事厅大体上还保持了汉家原本的结构。
只不过原本坐席,现在则是变成了毡毯,原本茅垫,如今变成了皮毛。
斐潜沉默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坐了下来。
『将近些年的文书,行文等都取来。』斐潜一边吩咐着楼二,也就是那个老城守,因为他叫做阿尔什么什么一长串,所以就简单叫做阿二了,省事,好记。
楼二一愣,然后低头说道:『尊贵的将军……我们这边,没什么文书……』
斐潜摆摆手,『有多少,拿多少就是。』
在斐潜身侧的许褚给了堂下护卫一个眼神,那名护卫便是按着刀柄站到了老城守身后哼了一声。
老城守擦擦汗,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转身去取文书了。他真没见过像是斐潜这样的,来了之后第一不要金银,第二不要美女,也不要什么美酒吃食,偏偏要什么文书?
鄯善的文书行文,这有什么用处呢?而且真没多少。
更何况,又不是写的汉字,肯定看不懂……
楼二毕恭毕敬的带着几个人,将几个箩筐的文书都摆在了斐潜面前。
大部分的文书都是写在木头上的,也有一些是用羊皮的。
斐潜随手拿了一些来看,也示意太史慈取看一些。
斐潜确实看不懂。
但是能看得出来,这些文字是某种字母。似乎有一些后世藏文的影子,但是也不太像。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字和汉字没有什么关联。
这些文字,在后世被称之为佉卢文。
而在当下这里,楼二说这些是佛的文字,因为这些文字是僧侣带来的……
没错,就是步森那些人。
步森的师父,老和尚的老和尚,从佛国里面带出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
在后世的考古发现当中,古城楼兰出土的汉文文书文献,绝大多数都属于是263年到272年之间。余下的几件则是330年左右的。也就是说是考古发现的文书,是属于历史上的魏晋年间。华夏重新派遣了汉人到了楼兰驻军。
在这些写有汉字的文书之中,大部分都是用的木牍,竹简,也正是因为这种材质,使得这些文字在西域干燥的气候之下保存了下来。
这又是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斐潜看着这些七扭八歪的字体,微微皱眉。
『主公?这些行文……』太史慈也看着这些行文,有些眼晕,便是扭头看向了斐潜。太史慈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他站的位置,自然没有办法如同斐潜一般的高,他只是觉得这些文字太丑了,不好看,至于这些文字背后蕴含的意思,亦或是形成的背景,暂时还没有太多的想法。
『可惜了……』斐潜用手轻轻拍了拍这些行文,『我们应该早一些来……或者说,应该早一些意识到这个问题……子义,若这西域,画里面是神佛,字里面是神佛,走在路上的会是什么?要么就是佛,要么就是鬼……奉先推倒了神像,杀死了僧侣,他或许也想要驱逐这些神佛,但是子义你看看,奉先就成为了鬼……汉人也就跟着变成了鬼……而这些东西,都还在……神佛依旧在,光芒万丈啊……』
太史慈愣住了,他没想到斐潜是这样看待这些文字的。
太史慈捏着这些文书,忽然觉得这些文字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只的虫子,正在啃食着木牍和羊皮。
就像是那一句老话,『权力会自行填补。』
白色的公权力无法填补的地方,自然会有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权柄去填补。
一旦出现了灰色,或是黑色的权柄,那么就首先证明了一件事情。
白权利没做好。
就像是大汉公元前就打通了西域,但是在西域之中盛行的并不是汉字,也不是汉语。
这就是汉人没做好。
找再多的借口依旧改变不了这一点。
在西域很多地方,因为是上古时期,那些比春秋还要更早的一些迁徙的部落民众到了西域,这些部落大多数有了粗浅的语言,但是大多数并没有文字。
在这些西域人渴望着文字的时候,汉人没有给他们……
于是佛徒来了,带来了文字,很快的就成为了这些西域国邦使用的文字。
因为西域的邦国有这样的需要,西域的人有这样的需要,就像是每个人都会需要衣食住行,都需要秩序和平安,大汉朝堂没办法给,那么他们就会自己去找。
这怪谁?
皇帝?
大臣?
西域都护?
当然只能怪西域的百姓了……
这么多年来,大汉的官方都是这么记载着的,西域之内都是桀骜不驯的刁民,无法教化的贱民……
太史慈忽然啪的一声,将木牍拍在了手中,对着斐潜说道:『主公!属下明白了!这就是“同文同轨”啊!』
『善!』斐潜抚掌而笑,给与太史慈以肯定。
斐潜指着那些行文,『这些就留给子义了……希望以后的字,我能看得懂……』
太史慈低头领命,『主公放心!属下自当尽心尽力!』
是不是很简单?
可是大汉自从占领了西域之后,就没有人想过,或者说有人想过,但是却没有做。
秦始皇的功勋,不是他杀了六国多少人,不是屠戮了儒生还是屠戮了方士,而是他将原本六国各自不同文字,各自不同的标准,统合成为了统一的模式,他让华夏从此密不可分,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口音,但是只要写的字是一样的,那么就能够相互沟通和交流,让华夏的文明和思想,可以散布到华夏的每一个角落。
请问,单纯的杀人,能做到么?
当然或许秦始皇当时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他的这些行为,其效用确实是给华夏文明垫上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而在汉代,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将秦始皇的思想继续延伸出去……
西域,公元前是西域,公元后也依旧是西域。
为什么不能成为大汉的西郡,亦或是天山郡什么的?
太史慈笑得很是舒畅,因为他总算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跟上了斐潜的脚步。
这让他彻底的安心了下来,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又浮现了出来。
方向知道了,但是具体要怎么办?
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强行命令,全部使用汉字,不用汉字,表示不讲汉语不写汉字的,全部都是恶意之人,轻者罚,重者囚,最后干脆砍头?
这简直就是旧愁才去,新愁又来。太史慈叭咂了一下嘴,微微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斐潜注意到了太史慈的神情,便是笑着让人取了些随军携带的铁器,摆放在了楼二面前,并且让随军的小吏给楼二讲解那些铁质器具的用途。
老城守楼二起先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听着听着就开始全神贯注了起来,神色也渐渐的严肃,或许是人老了眼神不是很好,竟然几乎要整个人都贴到了那些农耕铁质器具上……
太史慈看着,忽然恍然,回头看着斐潜。
斐潜微微点头,『天下唯有刀剑之利乎?』
太史慈拱手而道,『主公英明。属下会仿效主公农工学士之法,以替地方官吏,行同文同轨之策,以十年为期,当纳西域为汉郡!』
『善!』斐潜点了点头,见太史慈确实是既明白了方向,又清楚了一些施展的具体手段,这才轻轻的对太史慈说道,『百年前,大汉强盛,西域诸国朝贡于汉,然汉衰之时,便纷纷离心,皆言其族异也,或怒,或斥,或诱而杀之,以为功勋,却招祸事。此等皆为碌碌之人,无能托词罢了,子义既然已知真法,当实践而行之,若有不妥,或是不顺之处,也不用急就,可细研之,取水滴石穿之效,若有十年之功,育亲汉之人成千上万,以汉家衣食,汉言汉字为荣,为用者,西域方大定可期。』
西域像是一块飞地。
汉人想要,匈奴人也想要,鲜卑人,贵霜人都想要,而且都是付诸行动过。
一百多年前,在西汉末年时期,中原内忧外患的时候,在北方大漠恢复了些许气力的匈奴人便是开始重新侵入西域,他们用刀和血,再次让西域的人屈服,匈奴人向东打到了酒泉张掖,向西攻入了大宛,为了争夺对西域诸胡小国的控制权,他们与贵霜人也是大打出手。
可是等匈奴实力再一次消退的时候,西域人又很快的将那些残留在西域的匈奴人杀死,匈奴人耗费了时间和鲜血打下来的土地,就像是海滩上面的沙塔,像是沙漠之中的冰雕,看起来很壮观,但是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贵霜人来了。
也试图用刀枪让西域人屈服。
西域人也屈服了。
然后贵霜人又被打跑了……
西域人则是表示,什么是贵霜?
若是斐潜没来,那么在历史上就是鲜卑人来了,然后等到曹操统一了北方,又是赶跑了鲜卑人乌桓人,在魏晋时期又再次于西域屯田,然后到了晋朝,很快又进入了五胡乱华时期,西域再次脱离了中原的视野。
历史上大多数纯粹靠着军事实力进行武力征服而来的领土,如果没有文明作为纽带,弥补裂痕,消弭仇恨,必然是缺乏牢固的基础,就算是强行统合,内部也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激烈矛盾。
汉家文化,中原文明,原本就是一个非常适合融合的文明。
因为老祖宗创造出来的是象形文字!
先天上就是比字母文字更容易直观的理解,在文字沟通的时候就具备了绝对的优势。
拼音文字的寿命是相对短暂的。
因为那是口音。
say。
不会念,就变成了死阿外,或是洒矣。
当一个民族,或是战争,或者瘟疫,造成人口大量的消失的时候,如果造成语言口音的主流人群出现了消亡,被其他口音所替代,那么就会出现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所写的文字和自己说的话不匹配的情况。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会出现次拟音文字,或是其他口音演化的字母文字。
所以拼音文字在传承性上是比较差的一种文字形式。
有些文字由于使用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变成了死亡的文字,虽然人们还能看懂,但是人们已经不会说了,比如西域当下鄯善用的这个什么虫子文字。
在鄯善国,楼兰古城灭亡之后,就消失了。
象形文字的传承性就非常的强,即使人们的口音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是原本的意思还会存留下来,依旧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折损。华夏中土在晋朝之后五胡乱华,中原的人口十室九空,到了元朝的时候,又是大规模的杀戮,清朝南下的时候,亦是无差别的杀戮。
这些野蛮的杀戮,甚至导致了整个城池,甚至是郡县的人口灭绝,几度使得王朝原本的官方口音消失了。可是由于华夏的文字是表意的,即使在各个朝代不同的人种,口音有所不同,但是通过文字的传承性,我们现代人仍能够理解古人的智慧。
这就是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的奥秘。
从古到今,华夏的口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后世在华夏南方当中的百多种的方言,实际上很有可能是古代各个时期中原人的官话,是一代代的Runningan教给南方较为封闭的山仔们的中原话。
这表明虽然华夏历朝历代的口音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但是口音的变化并没有让汉文明汉文字衰亡,华夏文字并没有像某些拼音文字那样死亡,反而一代代的浴火重生。
现在,斐潜就是想要让这样的强大的生命力的种子,种在西域的土地上,然后等她开花结果,等她绽放妖娆,等她让千万人倾倒!
太史慈就觉得心胸激荡,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老城守阿尔侍奉在一旁,因为听得不是太懂,所以略有莫名其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后心有些发凉……
『西域之地,虽说偏离中土,然此地相互矛盾众多,人和神灵,和土地,以及牲畜和水源……』斐潜缓缓的说道,『此地之民,若是不引顺以秩序,不教化以文明,只是以铁血育养,便是只能得一群野兽……待华夏稍微孱弱,便会侵蚀汉土,劫掠中原,如匈奴鲜卑旧事。初中土尚可应对,久而久之,中土必然衰败,浩劫再演……』
『同文同轨之法,当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然既有春雨秋获,亦当有炎夏寒冬!』斐潜微微抬着下巴,向那个老城守方向示意了一下,『鄯善之国欲以老弱引我等杀戮,却不知此等老弱,多有经验,知善恶,辩是非,若是由其说得一句,好过我等千言……如今天气渐寒,鄯善王多欲拖延,待冬时风雪交加,我等便是不得不退……』
斐潜笑了笑。
若是按照旧有观念和模式,鄯善国的策略并没有什么问题,拖一拖,等一等,熬一熬,等到斐潜围城的时候,说不得就是寒冬腊月,到时候风雪一吹,斐潜若是不想要承受全军被冻死的风险,就只能撤兵。
不过现在么……
『一手展华夏之美,表之庄禾,一手自然是要呈华夏之力,示之刀枪!』
『此地修整三日,待文远肃清周边马贼,便是南下。』
『破鄯善王城!』
第2993章方法决定战法
楼兰最早期的王城,已经在战火当中衰败了。
大多数的古代都城一样,因为繁荣而兴起,旋即因为人口过度集中,导致周边的资源被破坏性的开采,爆发战乱,最终导致生活条件急剧下降,不得不迁都。
尤其是像西域楼兰这样的类似绿洲形的城邦,一旦绿洲被彻底破坏,无法恢复,那就离死不远了。
扜泥王城,是早期楼兰演变成为了鄯善之后的第二个王城。
在历史上鄯善后来也再次迁都,然后很快彻底衰败下去,所以鄯善的第三座王城连新名号都没有,就叫做鄯善王城。
现在鄯善王城,就是第二个……
至于将来会不会有第三个,就不好说了。
扜泥城之中。
童格罗迦怒吼连连,挥舞着牛皮鞭,将地上的人抽打得满地翻滚。周边的一些鄯善头目噤若寒蝉,把头伏在地上,而在堂外的兵卒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偷偷的瞄一眼就赶快将头低下。
之前信誓旦旦提出马贼骚扰,延缓斐潜进军步骤的计划显然是彻底失败了。
损兵折将不说,还顺带给斐潜提供了不少鄯善国内当下的情报……
招揽马贼当然不是免费的,尤其是在越是战乱的时候,价格自然越是离谱。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就这么挥霍一空,并且根本就没有取得什么好的效果,也难怪童格罗迦会如此的暴怒。
打人就能让失去的钱财回来?
抽鞭子就能击败斐潜?
只不过是让童格罗迦发泄无能狂怒而已。
童格罗迦终于是打累了,停下了手。
童格罗迦瞪着充血的双眸,恶狠狠的扫过在堂下的几个鄯善头目,喘着粗气,『谁还想要替他求情?可以站出来!』
无人吭声。
『我知道你们在想一些什么?』童格罗迦冷笑着,『是不是觉得汉人来了,到时候大不了可以投降?因为那小畜生没杀老阿尔?所以你们又觉得有希望了?是不是?!』
童格罗迦一声爆喝,所有人都低下头。
『你们宁可相信汉人的谎言!』童格罗迦伸出血淋淋的鞭子,指着上天,『想想你们的祖辈!想想我们为什么会从咸泉城迁徙到了这里!汉人给你们一粒麦子,都是要从你们手里面拿走上万粒的麦子!』
『汉人来到了西域,说是和我们经商通善,话说得比最甜的腾桑儿花的蜜都还要甜!听起来比春天的百灵鸟都更要好听!』童格罗迦挥舞着沾染了鲜血的鞭子,『实际上呢?!汉人把我们当成是牛羊!随意宰杀!随意宰杀啊!』
『汉人他们说和楼兰是好朋友,是兄弟!将来楼兰会更美,更富,更幸福!』童格罗迦哈哈哈大笑着,脖子上的青筋暴露,『然后呢?!你们难道都忘记了么?!楼兰没了!兄弟?!啃我们肉,吸我们的血的时候,叫我们兄弟!说我们是朋友!一转脸就能砍下我们的头!杀了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幸福?!啊?!你们竟然还幻想着和汉人去和谈?!你们是在和魔鬼在交易!』
童格罗迦越说越是愤怒,走到了这些趴在地上的鄯善头目面前,一脚一个将其一一踹翻。这些鄯善头目也不敢反抗,闷声爬起来之后,又是重新跪在原地。
童格罗迦也不敢将这些鄯善头目全数都杀了,因为他也同样不能越过这些鄯善头目,却控制底层的深深民众,所以踹倒了这些家伙之后,也不免有些尴尬。
打可以,骂也可以,但是杀,不可以,尤其是在当下大敌当前的时候,真全数杀了,难不成童格罗迦单枪匹马去战斐潜?
喘息了片刻之后,童格罗迦狠狠的丢下了鞭子,叫人抬着半死不活的那个倒霉鬼去治疗,算是将这个事情暂时的揭过去。没错,童格罗迦连办砸了的手下,都不能轻易的处死,因为鄯善国的封建制度中央集权并不完善,国王的权柄更像是大部落的头领。
『别装了!』童格罗迦走到了中间坐下,『都起来,说说要怎么办?!』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片刻之后,在童格罗迦的怒火又一次有些压抑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人低声说道:『我的王……我们城中,好像还有些汉人……』
童格罗迦皱眉说道:『你是说……那些和我们做生意的汉人?你想要……这样不好吧,毕竟他们也是好汉人,是和我们做生意的……』
『我的王……都到了眼前这样的局面……』那人轻声说道,『如果能够撑下去,还害怕没有汉人来做生意么?如果万一……那么留着这些汉人……』
童格罗迦沉默了片刻,便点头说道:『好,就这么办!』
……(╯>д<)╯……
斐潜收到了童格罗迦送来的『礼物』。
这个『礼物』是由一个被割了一只耳朵的汉人送过来的。
一个带有汉家样式漆木盒子。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黄沙,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只耳朵。
都是左耳。
『他们……鄯善人抓了全城的汉人,说是……说是如果将军……继续攻城的话,就要所有汉人陪葬……』那已经被割了左耳的汉人脸上流淌着血,混杂着汗水和泪水,沾染了黄尘和污垢,披头散发,哀哀而鸣,『将军仁慈……他们都是无辜的啊……请将军发发慈悲……救救他们……』
受伤的人,很可怜。
模样很凄惨,哭声也很哀婉。
可是斐潜有时候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回路,『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会答应回来见我?』
『啊?!』那汉人茫然,『将军……将军你是什么意思?』
斐潜皱眉说道:『是因为你我皆为汉人,所以只能威胁汉人自己放下刀枪?你们之前去鄯善国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最有意思的是,鄯善人割你们的耳朵,你们就让他们割了?』
那汉人支支吾吾,『不是……可是……我的话他们听不懂啊……他们还有刀枪……』
『那你是觉得我们汉人没刀枪?』斐潜点了点头,『看来,不仅是西域的这些胡人忘记了汉人的传统……连带着你们也忘记了……你还记得汉人的传统么?』
『汉人的传统?』那汉人瞪圆了眼,『是……是什么?』
斐潜却已经失去了和这个汉人沟通的欲望,摆手示意让人将其带下去。
斐潜看着那个汉人的身影,忽然笑了笑,『还真要感谢鄯善王……他给我们上了一课啊……子义,你觉得如何?』
太史慈冷笑说道:『这些家伙真是蠢到了极致!箭在弦上,便是不得不发,岂有半路因这些折损便退军的道理?不过……属下倒是有些奇怪,为何鄯善人会觉着这方法有用?』
拿人质来威胁?
不答应要求就撕票?
是因为和马贼混得太久了,就马贼化了?
还是……
太史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主公,攻城之时,便是让属下先去罢。』
斐潜笑了,摆摆手说道:『无妨。不过此事……西域之中,固有勇猛之士,亦有怯懦之人……汉人,胡人皆是如此……身为汉人,却不为汉家之事者,此天下亦不乏其人也。故西域用人,当慎。』
太史慈认真的点了点头。
斐潜和太史慈都以为这就已经够骚操作了,但是没想过过了没半天,又有些年老的汉人被放了出来,倒是没有被割掉耳朵,亦或是砍伤身躯,但是白发苍苍的哭喊着说要让斐潜发慈悲,因为他家的孩子孙子被鄯善人当成了人质,如果斐潜继续进军,就会被杀。
斐潜啼笑皆非。
斐潜大体上猜测出了一些鄯善王童格罗迦的想法……
简单来说,这就像是后世的傻子测试。
短信诈骗,杠精发言等等,都是同类型的,一旦因为某种原因,觉得骗子杠精,或是什么其他人的言论有道理,然后没有经过个人的思考和理智的判断,那就怨不得掉坑里。
鄯善王玩这一套,差不多是有三个目的,首先就是表示类似于『以血还血』的意思,彰显鄯善人绝不屈服,会继续和斐潜抗争。斐潜杀鄯善人,鄯善人就会变成马贼去杀普通的汉人,那么斐潜想要尽快结束西域的战争,就自然不可能了。
第二个目的,是蛊惑和搅乱人心。不仅是蛊惑搅乱斐潜这边汉人的人心,也同样是在给鄯善人的心中施加锚定。斐潜来西域,以及之前吕布等人到了西域,都是宣称是要保护西域汉人,但是现在没有保全鄯善国内的汉人……
这样有一些脑袋不清晰的人,就会像是相信了骗子和杠精的话一样,跳着脚指责斐潜了。
同时,也是对于想要投降到斐潜这一方的鄯善人警告,看看汉人连自己汉人都不管不顾,会真的对投降的鄯善人有什么照顾么?
第三个方面就相对来说比较隐蔽了。
斐潜只是隐隐感觉应该是和佛教相关。
因为佛教就是讲究一个普渡众生,而斐潜现在的行为么,既不仁慈,又不普渡,刚好是可以作为西域大多数信佛的信徒的攻击点……
不过,就算是鄯善王再怎样的挣扎,依旧免不了兵临城下的命运。
鄯善王城,淤泥城下,骠骑的骑兵呼啸往来,占据了战场的主要交通位置。
即便是大多数人都清楚,鄯善人不可能会有什么援兵了,但该有的防备依旧是一点都不少,骑兵斥候散出去,控制着战场的方方面面。
在淤泥城上,童格罗迦带着一大堆的鄯善头目,还有普通兵卒,似乎正在说着一些什么,他们大声的呼喝着,似乎是给自己壮胆。还有不少的民众来来回回的奔跑着,将大量的防守器具搬上城墙。
在城垛之处,捆绑着一些人。
显然就是在鄯善国之内被抓捕起来的汉人。
斐潜眺望着,默然不语。
如果单纯的将扜泥城和沿途而来,所见到的其他西域小城或是聚集点比较的话,扜泥城显然是比较雄伟的,至少是很像个样子了。
外城很高,有一种别样的粗犷美。
因为是就地取材,和汉地的夯土城墙差不多,但是因为西域这里的雨水较为稀少,所以在外墙上并没有做太多的加工,甚至连青砖都没有覆盖,裸露出其黄色的土层。城门和一些拐角之处,倒是有砖石模样的结构。
城门之上,也有垛口。
城墙面也相对宽阔,火盆,武器架,擂木什么的似乎也不缺。
如果按照正经打……呃,不是,按照旧有的模式攻城,像是西域这种相对来说比较缺乏大型木材的地域,想要临时构建攻城器械,无疑是一件难事。而随军携带攻城器械这种不便于移动的东西,又是太过于愚蠢。
所以,这就给了童格罗迦抵抗的信心?
斐潜他抬头眺望。
目光从扜泥城往上……
天依旧很蓝。
云依旧很白。
但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汉人需要转变,需要扩张,需要打破原有的格局。
那么就从此时此地开始。
城墙上下,无数的眼睛盯着这里。
在战场的远处,或许还有一些眼睛也在盯着这里。
因为有骑兵隔绝了战场,所以这些眼睛肯定靠不近,看不清,但是斐潜可以隔绝视线,却无法遮蔽声音……
斐潜将目光回旋,转向了在阵前陈列出来的火炮。
为了将这些火炮一路运输到这里,不仅是消耗了人力物力,同样也耗费了相当的时间,甚至在路途之中,因为车轴轮毂断裂等原因,还导致了兵卒死伤。不过,当这些火炮在西域,在这个属于汉家的外藩地发出怒吼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些工匠正在和炮兵忙碌的部署阵地,工匠负责指挥和检查,兵卒们忙着在地上挖开一些坑洞用来固定炮架,并且还将一些木片和石头垫在跑车的轮毂之下。
还有的人正在检查火炮,又有人捻了一些火药在检测干燥度……
今天的主角,就是这些火炮。
还有一些拿着小本子,或是小木片的小吏,一边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工匠和兵卒忙碌,一边兴奋的舔着毛笔的笔尖,似乎准备酝酿着什么文章歌赋,甚至有人不小心让墨汁沾染了半张脸,也不在乎。
大工匠带着学徒,捧着专用的瞄准器具,从第一台的火炮处,依次的检查火炮的情况,炮车的架构稳固性,火药的摆放位置,甚至还用器具复查了一遍瞄准的角度和方向。
毕竟这一次不是为了比谁打得响,也要比谁打得准。
火炮这种新事物,具体怎样瞄准,其实斐潜也不懂,他只是勾勒了一个抛物线,然后就丢给了黄氏的大工匠们,至于会不会让这些大工匠原本就稀缺的头发更加的珍稀,就不太好说了……
城头上的童格罗迦等人显然不清楚斐潜究竟是在城下做什么,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只是莫名的觉得似乎有些惶恐和不安,但是又不清楚这些惶恐和不安,究竟是出于何处。
不多时,就有兵卒一溜烟的跑到了斐潜面前,表示准备妥当,请求指令。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太史慈说道:『此战,便是子义统领,某就不画蛇添足了。不用喊话,无须商议。』
城头上的汉人会不会因此受伤?
肯定会。
所以,根本无须商谈。
太史慈拱手以礼,『属下领命!主公安心于此,待某取城来献!』
随着中军一声令下,金鼓齐鸣之中,代表斐潜的斐字将军旗往后移动,而代表了太史慈的姓氏旗帜则是往前,与三军司命的大纛并列。
随着太史姓氏将领旗向斐字旗三点头致意之后,便是鼓声停歇,鸣金一响,在号角声中,各个方阵以及侧翼的部队,由内到外的次序依次向太史慈的将领旗致意……
形式上有些像是全战里面的鼠标点击到了部队,战旗上下浮动,并有呼喝之声。
当然和游戏当中不同,像是这种将领更换,全军呼应,大多是都是开战前,并且更换的将领不差,否则还不立刻士气崩落?
太史慈接过了指挥权之后,也没有多什么废话,直接就开始让火炮试射。
突然一声巨响,在扜泥城下的一门火炮猛地往后一推,炮口喷涌出大量的火光和硝烟,一枚炮弹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了一条黑线,然后便是一头撞在了扜泥城墙之上,激起一大团的烟尘。
墙头传来鄯善人无法抑制的大声惊叫。
在常规兵卒阵列之中,李隆正在给新分派到他手下的兵卒讲述进攻要点,也被炮声所吸引,不由得转头去看,啧啧有声,『这真是……将天上霹雳雷霆都取下来了啊……』
没错,他因为战功,升职了,现在有了他统御的队率,以及兵卒。
赞叹了片刻,又见到自己身边都是伸满了脑袋,便是哈哈一笑,『行了,别看了,又不是第一次见到……』
『可是每一次见都觉得太神奇了……』
『是啊,是啊,你说这玩意是到底是怎样做出来的?』
『我要知道,我就不会站这里了!』
李隆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好了!都注意集中些!到时候城破的时候别忘记了任务!军法可是不留情!』
说到了军法,众人的神色便是严肃起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李隆身上。
『我们的任务,就是沿着城破的街道,直接往前冲!一直要冲到南门之处,并且攻占南门!第一队为先锋,什么都不要管,就是负责攻占城门!第二队负责掩护侧翼,别让街巷里面的敌人挡了路!等第一队攻下城门后,第二队顶替第一队先值守,然后六个时辰后轮换!』
『
李隆神情严肃,『不确定是城门先坏,还是城墙先垮,反正只要是有了缺口,我们是排在第三队列的,因此当第一队列往前的时候,我们就要往城下运动!在第二队列进城之后我们立刻要跟着进去!否则第一第二队列展开左右的间隙我们没把握好,害死的不仅是我们自己,还有身后的战友!』
『都听清楚了没有?!』
其下兵卒齐声应道,『清楚了!』
李隆点头,『最后一次检查武器,装备,有什么问题马上报告!全员准备!谁拖了后腿,就算没死我都送他去辎重营搬杂物去!谁首功第一,看见没有,这把刀,一百二十炼的!我奖给他!』
『哦哦!』
『那刀定是我的!』
『滚!那是我的!』
第2994章流程决定前程
在火炮没有出现之前,攻城战是防守方占据优势,而且是极大的优势。
攻城战略大致分为强攻、围困、诱敌、袭击这四种。
在华夏封建王朝早期,甚至是上古时代,军队往往希冀能直接破坏城门,达到攻入敌城的目的。只不过在这个时期,由于攻城器械并不发达、攻城战法极为落后,强攻得胜的战例寥寥无几。故而在《孙子兵法》之中强调『攻城则力屈』、『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很大程度上就反映了这个问题。
历史文献当中,有时候即便是攻城一方的兵力是守城方的十倍以上,也不得不长时间的围城,最终以吃喝拉撒屎尿屁来战胜对手。于是,那些取巧而攻陷对方城池的,往往就被大肆的宣传,比如木马啊,暗道啦,挖个河道什么……
可是等火炮一出世,攻守双方的差距,就被缩小了。
这几乎都不用特别的强调,在所有人见过了火炮之后,就必然的明白了这一点。
城墙的时代,在火炮出现之后,就垮塌了,正如封建的壁垒一般,最终都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被科技的发展淹没成为河底的一块残破瓦砾。
手下兵卒在做最后的战前准备,太史慈也没有闲着,他和几名军侯确认了具体攻占王城的步骤。在省去了攀附强攻的损耗之后,对直接进入王城之中的战斗,所有人都充满了信心,所以太史慈表示不仅是要攻下,而且还要打好,顺利且漂亮。
若是火炮部队顺利打开了缺口,而后续的步卒骑兵缺打得磕磕碰碰,陷入巷战而不能自拔,岂不是往自家的脸皮上扇耳光?
太史慈以有限的,按照抓捕马贼汇总而知的情报,大体上将扜泥城中的结构分为三个部分,一个自然是皇宫王城核心区域,一个则是商业仓廪囤积区域,最后才是王城民居住所里坊等等。重要性也是由前往后排列。
而想要将这三个部分都较为完整的吃下来,当然需要一定的布置。
一窝蜂冲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是有可能会造成指挥上的混乱,到时候区域管辖不明,分割不够清晰,浑水摸鱼乱哄哄的那就难看了。
即便是控制了兵卒,也未必能够控制地方上的局势。
毕竟职责分配不清楚,就有可能出现两不管,或是干脆三不管的状态,那还怎么能称之为干净利索?
要打就要打出一个标杆出来!
不仅是要让骠骑大将军斐潜放心,也是要给西域各个邦国一个标杆,让他们都好好看看!
因此,太史慈将兵力分成了三部分,各有职责,一部分是沿着街道直接突袭各个城门,务必在短时间内封闭所有的城门,这样就可以切分扜泥城的各个区域,方便四周的兵卒人马以最快速度入城,控制城内各地。
第二部分则是围拢王城皇宫,同时清除在街道上的残留敌人兵马。
第三部分则是占领仓储区域以及封闭居民里坊,同时三部分的兵力都有各自主要覆盖的范围,有相互重叠的,也有独自运作的。
太史慈将作为核心,居中进行调度和协调,任何拿不定主意的,必须及时上报。太史慈对各部分的要求,都是勇猛迅捷,不分散兵力在次要地方,以核心要务为重,不得擅自劫掠。
当然,这些计划都建立在了火炮直接轰破城门城墙的基础上。而对于包括太史慈之内的所有人来说,在见到了火炮的威力之后,都对于此项有充足的信心。
在太史慈和几个军侯确定进城次序的时候,在前方的火炮阵地里面,响起了高亢的呼喝声,随后便是连续的轰鸣,又将人声给压了下去!
炮兵阵地之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浓浓的青灰色,青白色的烟,弥漫而开,覆盖了漫长的阵线。
为了防止火炮万一出现什么问题,相互影响,所以火炮阵地几乎是并排而开,占据了整个战场的正面。
轰鸣声中,火炮猛的往后一挫,旋即炮弹呼啸着冲出了炮口,砸向了扜泥的城墙,将城门附近的城墙砸得尘土飞扬,砖块和碎土大块大块的掉落,腾起漫天的烟尘!
即便是之前有过演武,但是如此密集且巨大的声响,依旧让在后列,以及在外围的战马嘶鸣不已,摇头顿足,喷着响鼻。
战争之神,在刚刚踏上战场的时候,就呈现出了无比强横的力量。
各炮的炮手在开炮之后,就立刻用裹着打湿羊毛毡毯的棍子清理炮膛。蘸着的水不能太多,否则会浸染下一次的发射火药,但是又不能太干,那么在炮膛之中沉积未能燃烧完全的火药残渣,又会影响下一次火炮的发射效率。
高热的炮膛中传出水汽蒸发的丝丝声,白烟将兵卒笼罩得若隐若现。
在炮手快速清理了炮膛之后,稍微等了片刻,见炮膛口的水迹即将干涸,便是装填手将火药包再次的填入炮膛之内,同时有另外的炮手将一张半湿的布覆盖在了火门之上,防止火把或是什么引火之物不小心掉入火门,提前引燃火药。
在装药手之后,就是装弹手的任务。
两个人抱着圆形的铁弹,抬高,填入炮口。在装入之后,还要第三个人拿着专用的压蛋器……嗯,就是一根带着一个顶面的长杆,将铁弹压实在火药上。
至此,才算是完成了发射前的准备工作。
至于什么二次发射的细微调整,目标弹道的修整,在当下此时,还不存在……
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步骤,在最初的时候也会经常出错,只不过么,出错的人往往下一次就不会错了,因为大多数错误都是致命的。
下一轮的炮击,很快的再次轰鸣而出。
阵地上弥漫的烟雾,一层接着一层,扩散而开。
虽然火药已经算是第三代,或是第四代的配方,提纯工作和颗粒分装也渐渐的在进行展开,就像是这一次的火炮的火药,就是事先确定好分量,然后在用特制的竹纸进行包装,以免出现装填火药的时候一紧张,装少了或是装多了的情况。
黑火药的燃烧带出了浓厚的硫化气息,就像是地狱裂开了一道缝隙,弥散出来了死亡的味道。
在后方阵列之中的步森老和尚,已经完全是出于呆滞的状态,他浑身上下颤抖着,就像是一只脱水的鱼,张大的嘴里面已经无意识的流出了口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面上,目光呆滞且无神……
层层叠叠而起的硝烟,弥漫了步森的视线,口鼻之中充满了浓厚的硫化物的味道,使得步森几乎以为自己是堕落到了地狱之中。
『魔鬼!魔鬼啊!』步森撕心裂肺的的喊道,涕泪横流。他虽然没有看清硝烟对面的扜泥城的情况,但是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
当新的时代来临的时候,旧有的一切,无论之前多么辉煌绚丽,都卑微的像是一只蝼蚁。
扜泥城上下不断传来砖石崩落垮塌的声音,还夹杂着许多惨叫和惊慌的声音。在火炮的面前,自诩为强大且坚固的城墙,就像是一层鸡蛋壳。在火药面前,个人的勇武被压制了,等到无烟火药诞生,速射武器出现,个人的武力将彻底的不值一提。
三轮之后,炮兵阵地安静下来。
为了延长火炮的寿命,在三轮之后,会停下来,等待冷却。
为了延长火炮的寿命,在三轮之后,会停下来,等待冷却。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实际上因为冶金技术,合金科技还不达标,火炮所用的青铜也好,黑铁也罢,都会在连续发射之后产生细微的变形,尤其是在炮膛后部的区域,爆炸燃烧的火药不仅是作用力在炮弹上,也同样施加在炮膛上。
连续的发射会导致炮膛之内原本浇筑或是锻打的缝隙扩大,增加金属应力,缩减火炮寿命。
简单来说,就是费钱。
在当下,一个时辰之内,火炮大概可以进行六到九次的发射,每连续射击三轮之后,就需要等待炮身冷却,并且即便是如此,火炮的寿命也很短,大概只能确保百次的发射安全,之后就随时可能炸膛。因此对于火炮的使用,基本上都限定在百次射击之后,就需要报废。
报废的火炮,并不能再次的融化重复使用再次浇筑为火炮。因为凭借当下的冶金技术,并没有办法将硫化物碳化物等等杂物完全从金属当中清除出来,只能作为次一级的需求使用,比如打造农业器具什么的……
故而,这些火炮,不仅是用来作为当下攻城的利器,也是西域后续发展,铜铁农具的原材料。也算是勉勉强强的一举两得。
等待冷却的时候,烟雾慢慢散去。
被摧残的扜泥城就像是纵欲过度再加上连续熬夜的男女,被撕扯下了外袍,露出了残破的面容和身躯,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绚丽模样。
黄色的夯土城墙,几乎没有什么对于炮弹的免疫能力,在炮火之下,几乎肉眼可见的露出许多裂缝,就像是干涸了许久的土地,黑色的缝隙深不见底。城墙之上的城垛也是残缺了好些,不知道是被打下来的,还是震落的……
原本在城墙之上的鄯善国王童格罗迦早就不见了踪迹,而剩下的鄯善兵卒一个个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近乎本能的活动着,似乎还在向自己向别人证明自己还活着……
半刻钟后,火炮再次轰鸣。
正面城墙上鄯善守军的士气,在火炮的再次鸣响之下,已经跌到了冰点。
太史慈忍不住回头后望,作为几近顶尖一流级别的武将,他比普通的兵卒对于火炮的可怖有更深刻的认知,所幸火炮的射速慢,且发射繁琐,费用不小,否则的话……
太史慈想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就觉得背后发凉,但是很快又庆幸自己现在是站在拥有火炮的这一方。随后就想到了之前骠骑所说过的,大汉必须时刻领先,至少要超出周边三十年以上,不管是武力军事,还是文明文化。起初太史慈还懵懵懂懂,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而眼前的这一切,也让太史慈彻底的明白了『领先』二字的含义。
用血和铁写下的含义。
在炮火之中,重点照顾的城门倒是没有被轰破,反而是在城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在令人牙酸的声响当中垮塌下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传令!』太史慈沉声呼喝,『进攻!』
旷野之中,战鼓轰鸣而起,就像是接替了火炮的大嗓门,开始演唱下一曲来自于大汉关中的信天游。
按照原定的计划,所有的阵列都动了起来,越过了火炮阵线,往扜泥城下逼近。
正面被炮轰的扜泥城墙上的反抗,几乎等于零。
因为事前就已经一再分配确认了各自的任务,所以骠骑之下的兵卒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停留,甚至连相互之间的阻挡和碰撞都没有,就像是流动的水一样,从远处流淌而来,然后很自然的融汇到了一起,混入了硝烟和烟尘之中,就像是原本他们就在这里,而且一直都在这里。
第一队的阵列顺利的冲到了城墙豁口之处,竖立起简易的云梯,甚至有的地方连云梯都不用,因为垮塌下来的砖石和碎土块,就已经铺垫出了一条并不是多么陡峭的甬道。前排指挥军校大声下令,旋即纵向的阵列左右一分,变成了两队,然后再分成了战斗小队,有的沿着垮塌的凌乱石块和土堆而进,有的则是沿着云梯往城墙上快速攀爬。
等到了这些兵卒都已经攀爬到了城墙之上的时候,似乎鄯善兵卒这才在惊恐和混乱当中反应过来,晃着脑袋身体,散乱的扑了上来。
不得不说,再这样的情形之下,依旧还能保持斗志的,或许都已经可以算是非常不错的勇士了……
只可惜,也就仅是如此。
不论是士气,还是装备,甚至是队列战阵,都全面落后于骠骑手下兵卒,即便是这些鄯善勇士鼓起了残存的勇气来反抗,又能有多少的效果?
骠骑兵卒配合流畅,当第一队列攀爬进城之后,第二队列就在城下等待了,而等第二队列往上攀爬的时候,李隆便是在第三队列之中,在城下列队。
等到李隆带着人往上的时候,在扜泥城的其他方向上的鄯善兵,才企图前来堵城墙豁口。
可惜已经晚了。
如果说在第一时间能够建立阵列,然后以多击少,在骠骑兵卒攀爬这个脆弱的环节当中进行攻击和压制,说不得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但是等到了骠骑兵卒已经爬上来了两个队列,并且左右展开之后,这些鄯善兵卒即便是重新整顿了阵列,也没有多少的作用。
骠骑兵卒一边战斗,一边往前推进,当占据了一定的城墙之后,就开始构建阵地,而后续的兵卒按照计划,或是补充左线,或是支援右侧,或是朝着李隆前进的方向跟进,方向明确,没有迟疑,没有拖延,没有混乱和拥堵。
而鄯善王城之内的兵卒,则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会儿听这个人在大喊着要支援,一会儿又听到另外一个人在喊着被汉人突破了,就感觉像是陷入了汉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到处都是漏洞,到处都防备不住。
李隆带着人,沿着街道直接往前狂奔。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趁着对方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抢下城门,然后打开城门,然后原地值守,至于其他的事情,跟他无关!
在往前冲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烟尘渐渐的稀薄。
一群鄯善人迎面冲了过来,前方的队率大声下令,顿时就有持弩的兵卒站定,端了弩矢二话不说就是当面射发!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鄯善兵卒当场就被射倒在地,有的直接断了气,有的则是在地上翻滚惨叫。
跟在后面冲来的鄯善兵卒,或是被眼前的死亡吓了一跳,动作变形,或是因为要躲避在地上翻滚惨叫的同胞,也不得不扭开闪避,一时之间鄯善人的队列大坏。
李隆等人丝毫没有停留,在弩兵射击完了之后,便是侧身让开位置,并且继续装填新的弩矢,而持盾和持枪的兵卒则是往前扑上,互相掩护,很快就将队列混乱得鄯善人各个击败,杀死,打通了继续向前的道路。
『继续!继续往前!不要停留!』
李隆大声吼叫着,『后面的敌军留给后面的人处理!』
这种战术,在鄯善人眼中是完全不可思议的,甚至不知道应该是去追之前过去的那一队,还是迎战即将来临的下一队。
其实这种战法,是从骑兵战术当中演变出来的步卒战法。
毕竟在骑兵对冲的时候,是没有办法说像是电视电影那样,在庞大的军列之中,还专门开辟一个宽阔的地域,让主角配角相互厮杀,旁人在一侧还需要鼓掌叫好。
大多数时候,骑兵对冲,只有交手一次的机会,不管能不能将对方斩杀,都是要立刻面对下一个对手,没空管后面的情况,直至双方交错冲出回旋之后,才能进行掉头进行下一次的战斗,所以习惯了骑兵战术的李隆等人,也就自然而然的现在很是默契的相互配合起来,就像是一把尖刀,一往无前的直插扜泥城的內腹……
第2995章一个美妙的误会
金鼓之声,随着冲锋的兵卒,将战火迅速的延伸到了扜泥城内部的各个区域。
鄯善人在城内组织混乱,各自为战,因此这种快速穿插的战术超出寻常的好用。
穿插,侧击,都是打乱对方编制,迅速击溃对方秩序的最好手段。
太史慈擅长骑兵,而骑兵最初的战法,就是用来穿插和侧击的……
反观鄯善人,似乎还没从火炮的轰鸣当中恢复过来。
那些在正面炮轰之下的鄯善兵卒,基本上等同于废了。亲身体会到了火炮凶残的,心理几乎崩坏,在骠骑军第一波登城攻击的时候,能勉强站起来反抗的都能算是勇士了,而其他大部分的鄯善兵卒则是痴呆的或坐或趴,或是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茫然而动,就算是被杀了连叫一声都没有,像是被吓丢了魂魄一般。
不过,随着骠骑兵卒的向内推进,那些距离比较远一些,或者说隔着城墙的那些没有直接看见火炮威力展现出来的那些鄯善兵卒,就自然还保存着一些战斗力……
李隆一刀砍倒敌人,同时狂吼道:『兄弟们,抢下城门就是大功!杀啊!』
跟在李隆身后的骠骑兵卒也在放声叫道:『抢城门!杀,杀啊!』
看着气势汹汹的李隆等人,刚刚赶来的新一批的鄯善兵卒也同样狂叫着,似乎是在表示恐惧,亦或是在招呼更多的人,重新收缩架设防线……
鄯善人不是没有预料过会出现城内巷战的局面,甚至在早期的时候也同样有不少的鄯善官吏表示什么要与扜泥城共存亡,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决不投降云云。
这种振奋士气的话语,自然是大受鄯善的普通民众欢迎,甚至这些鄯善百姓竟然发现之前厌恶无比肥头大耳的官吏,似乎当下这一次多少也像个人的样子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鄯善百姓是认可的,也是支持的,所以在扜泥王城之中的鄯善百姓,捐出了他们家中最后的一枚钱币,一口粮食,相信童格罗迦,还有童格罗迦之下的那些鄯善官吏至少在面临这种生死抉择的时候,能像一个勇士,会做一个勇士。
至少,鄯善百姓这么多年来,一代代的人给童格罗迦,还有类似于童格罗迦这样的贵族缴纳的保护费,嗯,上缴的赋税,不会是白交的吧?
不至于吧?
应该不会吧?
可是鄯善人万万没有想到,城破得这么快!
以至于在路面之上的拒马和陷阱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多少,无法阻挡骠骑兵卒的突进!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只有在最后阶段才会在城中布置大量的拒马和陷阱,否则这些工事,在前期岂不是阻拦自己,给自己人添麻烦么?
结果现在,鄯善人就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处境。
要工事没工事,要组织没组织。
一方面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要面对骠骑的兵卒,另外一方面则是原本应该要站出来指挥他们的那些官吏,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都消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普通的鄯善兵卒只能凭借着自我的本能,尽可能的在阻拦李隆等人的前进,但是很快他们就在配合熟练且默契的骠骑兵阵前面,撞得头破血流。
有的才应对完一队骠骑兵卒,转眼就被下一波的骠骑兵卒攻击,而且骠骑手下的兵卒都是以队列为单位,武器配备齐备,不仅是有盾牌长枪,还有弩矢投枪,在越来越多的骠骑兵卒涌入了扜泥城中之后,鄯善人的抵抗很快就被瓦解了。
本能的在街道上企图拦截李隆的鄯善人被击溃了,不过很快李隆等人就遇到了进城以来,所碰到的最硬的一块骨头。
防守城门的鄯善兵卒,大部分都是最为忠心的力量。
因此他们即便是听到了城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战鼓声,也知道自己当下面临的结局,闻到了充满血腥味的死亡气息,可是他们依旧坚守着,实践着他们的诺言。
他们向童格罗迦和其他鄯善官员承诺过,城门在,他们就在,他们一定会战到最后一个人……
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狭小的城门洞里面,斜长的甬道上,双方的兵卒相互争抢着每一块地方,喊杀声惊天动地,满眼都是刀光剑影,时不时有鲜血喷溅而出,刺耳的厉啸声让人魂飞魄散。
李隆咆哮着,横冲直撞,酣战不止,他甚至见到了有手下兵卒陷入危险,便是竭尽全力救出了数名陷入敌人围攻的部下,并掩护他们顺利撤回战阵阵列当中修整,而他自己却被鄯善人围住了。
他杀了太多的鄯善人,仇恨值太高了,一时没能及时的消点……
后方的骠骑兵卒往前,而鄯善人死活挡住。
李隆就像是一个钉在了鄯善人阵线里面的刀尖,鄯善人想要将其拔除,而骠骑的人想要接应上,扩大伤口。
李隆背靠着石墙,左右格挡砍杀。凭借着自身的武艺和优良的兵甲,虽然一时之间被逼迫得手忙脚乱,但是多少还能撑一会儿。
鄯善守城队率看见了拉风的李隆,他并没有嗷得叫一声冲上去,反而是弯下腰来,将身躯掩藏在了盾牌后面,慢慢的跟在其他鄯善兵卒的后面,往李隆那边靠近。
甲片和兵刃亲吻,划出激情的色彩,战刀与长枪相交,发出醉人的呻吟。
生命在上一刻还是鲜活,下一刻就黯淡失去颜色。
血气在方寸之间翻腾,饥渴的刀枪在肉体内进进出出。
李隆很是兴奋,在四处喷溅的体液之中,分泌的肾上腺素刺激得他瞳孔放大,然后在瞳孔的角落里面有一个阴影一闪而过……
一个高大的鄯善人,趁着李隆不备,从阴影当中窜出,便是一矛扎进了李隆的大腿上,一穿两透!
血色的长矛透腿而出!
虽然有战裙,可是战裙不是真的就像是一个空心圆锥,并不能完全覆盖大腿,并且在战斗之中,战裙甲片本身也会跟着身躯摇摆,也就有了间隙。
当然破绽不仅仅是在大腿,还有手肘,腋下,膝盖,脚背等等,在那些战甲无法覆盖,或者容易暴露出来的地方,都有可能在战斗当中被敌人一刀两断,分居两地。
鄯善队率知道李隆身上的盔甲质量不错,和鄯善人大多数的皮甲比较起来,不仅是防护的面积更大,并且对于各种兵器都有一定的豁免作用,也就正是如此,才让李隆可以在众多鄯善兵卒围攻之下支撑,所以他没盯着李隆的胸腹,而是对李隆有些疏忽的腿部区域下手。
锥心一般的疼痛,刺激得李隆张嘴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同时也激发了他最原始的凶悍,他不仅是没有当场被刺倒,反而是带着长矛,狠狠的反刀砍向了那个高大鄯善人的脖颈!
那人来不及抽出长矛,只能是双手一松,往后一退,让开了李隆的刀锋。
李隆想要再进一步砍杀那名高大的鄯善人,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边上几名鄯善人趁机扑上来,各举刀枪,想要了解李隆性命,却没想到李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爆发出了潜力,竟然在咆哮,或是惨嚎声中伸手直接拽出了扎在腿上长矛,然后一手持矛,一手持刀,不计生死,以伤换命!
冲上去的鄯善兵卒倒下了,而李隆身上也转眼间多出了好几道的伤口。或是在手臂上,或是在腿脚上,还有一处甚至是在头上!
他不知道是被捅掉还是被砸落了兜鍪,连头皮带头发都被削去了一大块,鲜血顺着脸颊滚落,染红了视野。
『#¥%@……』
那名高大的鄯善人指着李隆,不知道低估了一句什么,然后从一旁的鄯善兵卒手中接过了一把战刀,灵活的挥动了两下,冲着李隆露出了一丝笑意。
残酷的笑意。
『来战!』
李隆咆哮着,用长矛支撑着身躯,将染血的战刀往前伸出。
高大的鄯善人似乎明白了李隆的意思,便是不紧不慢的朝着李隆走来,跨出了两步之后,似乎第三步的脚掌正要落下的时候,却猛然之间往前一窜,整个人如同弯弓一般,半跃空一刀直劈而下!
正常来说,这样的跃空招式,力劈华山什么的,看起来很是威猛,但是并不难躲避,但是现在李隆腿脚不便,连站稳都有些吃力,还怎么腾挪?
没错,鄯善头目就是欺负李隆大腿受伤,然后企图迫使李隆不得不硬架,进一步的加重伤势,最终身法招架被完全破坏……
李隆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了一只腿能用上力,而硬架之后,要么就是使得伤上加伤,要么就是另外一直好腿也吃不住气力,被砍得摔倒在地,可是他也没有了退路,无法躲避,李隆只能将手中的长矛和战刀交错,咬牙硬架!
空中似乎有些别样的尖啸声,在混乱的嘶喊声和兵刃的碰撞声之中划过。
李隆看见那名高大的鄯善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扭曲了一下……
战刀落下,铛的一声砸在了李隆的架着的长刀上,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吃住气力。
『坏了!』李隆用错了力道,就像奋力一拳砸在了空处一样,再也控制不住身躯,踉跄而倒。
可是在李隆预想之中随着而来的鄯善人的刀枪,却迟迟没有落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战友们保护了起来,而那名高大的鄯善人,则是睁着大眼,倒在了不远之处的地面上,身上有两三根的弩矢,深深的扎入他的体内,血色晕染而开。
高大的鄯善人似乎是死不瞑目的样子,扭曲的面容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怒视着李隆,控诉着李隆不讲武德……
李隆嘿嘿笑着,然后发现自己不仅是嗓子沙哑,连笑声都发不出来,而且四肢酸麻,尤其是那条伤腿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一样,连动一下都动不了。
『撑住!头儿!』一旁的兵卒急切的叫着,帮李隆死命的按着伤口,试图止血,『城门拿下来了!我们的人正在入城!医师!医师!这里!这里!我们头儿重伤……』
听到已经拿下了城门,并且后续兵卒也跟上来的李隆,便是完全松懈下来,混混沉沉之间似乎有人跑到了身边。
『头上伤不重,别捂着咧……拟个碎皮!介伤口怎么能用力按呐?穿透伤!你上口子按了,下口子呐?要绑腿上头止血!起开起开!么死都给泥个碎娃搞死咧!愣着干啥,快脱他衣裳啊!』
『……』
李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 ̄▽ ̄)“……
随着鄯善城门争夺战落下帷幕,大批的骠骑兵卒进入城中,控制了主要街道之后,太史慈也随着兵卒,进入了扜泥王城之中。
扜泥城中原本的旧秩序失去了。
新秩序还暂时没有确立起来……
在这新旧秩序交替的间隙,有人惶恐,有人痛苦,有人奋起抗争战到最后一刻,有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骠骑军发动自杀式的攻击,但同样的,也有人麻木,有人茫然,有人朝着第一次踏足鄯善王城的骠骑兵卒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在骠骑兵卒没有管制到的巷子里,里坊的阴影之处,人性的卑劣面肆无忌惮的在张牙舞爪。在作恶的人当中,大部分是在鄯善城中避难,应了招募而来的色目人雇佣兵,当然也有一些原本是鄯善国的守军。
这些鄯善人脱下代表了鄯善国身份的盔甲,随手就扔在了地上,就像是丢弃了鄯善国的荣耀,舍弃了原本的秩序,跟在其他人后面,或是仗着自己对于扜泥城内更熟悉,劫掠商铺和富户。
一些家大业大的豪强,早就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逃走了,留在鄯善城中的,一般来说基本上都是鄯善国的中产阶级。这些人有一些资产,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资产,使得他们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于是自然就是在动乱当中,率先成为了牺牲品。
街口和巷中,横七竖八的躺倒了许多人的尸体。
一些平日里面躲在阴沟和窝棚里面的乞丐,正在像是啃食尸体的恶鬼一般,趴在这些尸体上面,剥下这些鄯善中产阶级尸体的衣裳,然后胡乱的穿在自己身上,即便是骠骑兵卒在不远处经过,这些乞丐也不躲不避,甚至近乎于木然的笑着,不知道是在欢迎骠骑兵卒前来,还是在欣喜自己终于是穿上了原本只属于富人的衣裳。
在城中里坊之处,大大小小的黑烟升腾而起。
鄯善百姓哭喊的声音,在城池上空萦绕,似乎汇集成为一曲悲哀的乐章。
鄯善的语言,太史慈听不太懂。
但是有两个词,太史慈还是能听得明白的。
『爸』和『妈』。
是的,就算是世界各地不同地方的人,不同的语言体系,但是『爸爸妈妈』的这两个音节,却是相似的……
其实这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因为P和的发音,不需要借助舌头的辅佐,所以这是孩子在学会说话之前,舌头还不如成年人一样灵活移动到相应位置辅助发音的时候,再加上张大口的最简单的元音,于是就成为了孩子最先学会的两个音节。
『Pa』,『a』。
孩子喊着『Pa』,或者『a』的时候,其实未必是为了叫父母,而是想要表示其他的什么意思,比如饿了,困了,各种不舒服等等,但是因为陪伴婴儿的父母以为孩子是在叫他们,所以便是将这两个音节认同为孩子对于自己的称呼。
这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民族都会把把papa,aa和自己联系起来。有的地方会以为aa是孩子饿了,所以这个音节就会演变成为代表食物的意思的词。
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的称谓,习惯的演变,就像是鄯善人习惯的以为城墙能够保护他们自己,习惯的以为鄯善的国王有保护他们的责任一样。
百姓知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被剥削的?知不知道自己承担的许多赋税其实根本不合理?其实也是知道的。一方面是因为无力反抗,另外一方面则是希望自己缴纳的这些赋税,就像是给鄯善国王缴纳的保护费一样,期望鄯善国王和其下的官吏,能在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站出来领导他们,保护他们……
这同样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官啊。
父母官啊。
真的就会像是父母一样,保护自己的『子民』吗?
鄯善的百姓和民众,哭喊着,流血受伤的时候,那些原本自诩为百姓的保护伞父母官的,心安理得的不劳动却要享受最好的吃食,享用最好的器物的那些家伙,现在又在哪里?
『papa』,『aa』……
鄯善王城之中的这些百姓呼喊着。
呼唤着他们的父母,呼唤着他们的『父母官』,希望他们的『父母官』能够像是收取税赋的那么及时的出现,刻不容缓的展现出他们的武力和强横,像是他们收钱的时候说好的一样,代表着百姓也统领着百姓来保护鄯善国,保护大家共同的家园。
但是这一次,就像是上一次和下一次一样,鄯善人他们的『父母官』,并没有像是他们之前喊出的口号一样的英勇,一样的与城共存亡,甚至在仅有的抵抗阵线里面也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就像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就真的不存在么?
不是的,这些官吏之中,有很多现在都汇集到了城门口,在主要的街道上,正在撅着屁股恭迎太史慈的到来……
第2996章一个国家的覆灭
鄯善国内,并非完全没有血勇之人,毕竟能在西域之中立国的,肯定是有一些人要付出血的代价,要勇于去搏杀的,只不过多数的西域国家都逃脱不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当血勇者付出了生命之后,在后方的女干猾者窃取了果实。
一代代的血勇者死去,女干猾者留存。
血勇者只会得到口头上的称赞,却不能得到生活当中实际性的照顾。于是鄯善国内,留存下来的血勇者自然就是越来越少。
扜泥城破。
鄯善国的精气神,也就像是这一座城池一样,被捅得四处都是窟窿。
几乎所有女干猾的鄯善人都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鄯善,亡了!
无可挽回!
在鄯善王城扜泥陷落的时候,王城之中的人,就分出了各种形态。
原本看着是鄯善人,也是自称鄯善人,可真得是到了危机来临的时候,又有谁会真的记得住自己是鄯善人?
逃跑和躲避,是大多数鄯善人的选择。
在纷乱之中,这部分的鄯善人已经在精神上崩溃了,不少人下意识的选择回避,逃跑,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也不清楚将来在西域流亡的日子会怎样,但是现在这些逃亡的鄯善人已经不管不顾了,只想着逃离这个战场,逃离血和火的灾祸。
逃不了的,便是赶紧将房门关上,然后拿着什么东西堵在门后,然后全家老小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而在他们混乱的思维之中,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就连城门城墙都抵挡不住骠骑的兵卒,而仅凭他们自家的薄木板门,真的就能给他们安全的庇护?
对于逃跑和躲避的这些鄯善人来说,鄯善国和他们的未来……
他们知道是都没有了,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或是应该去做什么。
所以他们下意识的就是将脑袋缩起来,就像是鸵鸟将脑袋埋在了沙子里面。真实的世界太可怕了,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实在不行就闭眼等死罢……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鄯善人奋起抗争,甚至是自杀殉国。
但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些自杀殉国的鄯善人之中,有一些是先去砍杀了一些自己人,朝着逃跑的鄯善人下手,一边砍一边骂,最后才会在崩溃之下,或是***,或是自刎。
就像是不杀一些人垫背,自己就死得不安稳一样。
而那些不愿意自杀,就朝着骠骑兵卒发起攻击的,也基本上没能给骠骑兵卒造成多少的伤害,很多鄯善人远远的高喊着什么,然后举着刀枪就往上冲,然后没跑到一半的路就被射杀了,即便是偶尔能到了骠骑兵卒之前,也因为没有组织者,多数都是单打独斗,很快就被砍杀而死。
没错。
在鄯善王城被攻破之后,就没有了组织者,原本那些承担着维护秩序,代表了鄯善人的官吏们,大多数都选择了投降……
这投降的官吏,几乎就是抽出了鄯善国的最后一根点燃的星火,砸断了最后一根支撑的骨头,然后整个鄯善王城当中的精气神,就在这些官吏高高崛起的菊花当中,噗嗤一声,消散得无影无踪。
于是到了后面,连那些奋起抗争的鄯善人也失去了斗志。连他们的官吏都这样了,这个国家还有什么为其努力的价值?
也不是所有的鄯善官吏都愿意投降,但是他们并不能挽回天倾,更不可能扯回那些投降派已经改变了的心。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还高呼着要奋战,要抗争,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自己身边的官吏围起来一阵乱打,甚至背地里被捅了腰子。
不能被这些『害群之马』,破坏了团结融合的大好局面,不是么?
随着城门洞开,在太史慈的领导下,骑兵轰隆隆的冲进了城中,在街道上若是见到了些鄯善人慌乱的逃离,或是失魂落魄的走动,只要不是妨碍了行进,这些骠骑兵卒都甚至不屑于去追杀。只是呼啸着从这些鄯善人身边经过,连呼喝令其投降都懒得叫一声。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鄯善国的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有效的组织机构了,就像是一千只的绵羊,即便是数量碾压了几十倍的牧羊犬,但是只要牧羊犬叫一声,羊群就是乖乖听话……
鄯善王城之中,各种口音的胡语杂乱的哭嚎着。
精美的绣花和镶嵌工艺,代表了国王的旗帜如今被踩踏在了脚下,支离破碎。
原本在街角矗立的神佛雕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在了地上,碎裂成为了数十块,沾染了血污,佛头却依旧是在微笑着,似乎还在欢喜无比。
骠骑兵卒已经开始次第轮换,先前冲杀的骠骑兵卒现在撤到二线进行修整。这些身上衣甲沾染了血污的骠骑兵卒,或是掀开了面甲,或是夹着兜鍪,或坐或站。有人大声的笑着说着,也不在乎旁人是不是在听,有人则是将染血的手掌反过来翻过去的看,也有人在医师的治疗下发出了呻吟……
但是不管是谁,对于那些失魂落魄的鄯善人,便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即便是偶尔将目光投过去,也自然而然的带出了一些睥睨的神色。
这是胜利者看着失败者的神色,或者是王者看见了青铜。
你们这些弱鸡……
对于鄯善王城之中的百姓百态,投降派的鄯善官吏表示他们根本看不见,也没有空去看。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关键是要多看看斐潜和太史慈,以及骠骑这一方官吏的脸色。
在太史慈进城的时候,这些鄯善的官员,正在骠骑兵卒的监视之下,恭恭敬敬的撅着屁股跪倒在街道两侧,以此来表示对于骠骑和太史慈的臣服。
这些曾经是鄯善王国百姓的『父母官』,满脑子都在想方设法,如何去讨好莅临了鄯善国的新统治者,谁有空去管鄯善国的子民们是笑还是哭?
为了表现出其和鄯善断绝一切关系的决心,甚至特意舍弃了原本鄯善传统皮袍,而是穿了一身的汉衣,而且从其穿着的汉衣合体程度和衣袍材质来看,定然不是临时让人去做出来的……
太史慈啧了一声,不置可否。
对于一个鄯善人来说,穿汉家衣袍也就罢了。
奇装异服么,有时候太史慈闲暇的时候,冬日里面也会穿皮袍御寒,这算不了什么,但是如果一旦是正式的场合,太史慈一定会穿汉服的。
现在,这些平日里面被鄯善百姓供奉的,靠着吸着鄯善百姓的血活着的『父母官』,不仅没有因为鄯善王城被攻陷而反抗,或是悲哀,而是喜滋滋的穿起了汉袍,引为时尚……
这让太史慈不免都觉得有些恶心。
所以太史慈懒得和这些人说一些什么,略带了一些厌恶的扫了一眼之后,便是沉声吩咐,让这些家伙都到一边去等着,别挡着道。
比起会见这些家伙,太史慈更注重的是城中仓廪的情况。当他带着兵卒赶到仓廪区域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无人把守,门户洞开。地上散落着一些零星的物品,器具。而且还堵住了几个正在仓廪里面偷窃的蟊贼,见到骠骑兵卒来了便是急急奔走,想要翻墙逃走,被一箭一个射掉了下来。
太史慈巡查了一圈下来,眉头皱起。
一个王城的仓廪,竟然大部分都是空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都空的,还有一些价值不高的物品,堆积在仓廪之中。
『来人!』太史慈吩咐道,『立刻清点仓廪物品,登记造册!』
……(“皿)……
斐潜平静的看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扜泥城。
扜泥城被攻陷,并不是什么太让人惊讶的事情。
火炮的准头依旧是一个大问题,但或许在整个滑膛炮的发展过程当中,都没有办法彻底改进。而想要爬到有膛线的科技树的树杈上,还有很多障碍要一点点的度过。
即便是如此,火炮对于城墙的压制效应,也足够体现出来了。
以前想要攻打这种城池,耗费的是人命。
现在有了火炮之后,耗费的就是钱财。
这几乎就是翻天覆地的一个变化,从堆人口到堆钱财,或许华夏会更快的走向贪财和腐败,但是比起漠视底层,草菅人命或许好一点?
腐化,腐败,腐朽。
或许改变过王朝也同样无法避免这样的一条路。
斐潜也不清楚他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打开了一个魔盒,但是对于华夏来说,想要突破小农经济的封锁,走向向外扩张的道路,必须要有一个强烈且有力的刺激……
火炮打破的不仅仅是扜泥城,更是打破那些想要自己一代人缩脑袋躲起来,还要子子孙孙全数都缩起脑袋的乌龟壳!
否则那些山东杠精们,永远都只想要缩在自家的乌龟壳里面。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乌龟壳不掉,他们不在乎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是黑色的,红色的,还是绿色的。因为这些杠精们,只会看到别人脑袋上的帽子颜色,也喜欢给别人扣帽子,至于他自己头上的,自然都是看不见……
孔老夫子就算是有些迂腐,还知晓以直报怨的道理,结果到了儒家后期,全数都是说着愚忠愚孝,企图将自己子民反抗的手脚全数砍断,到了后面又哀嚎说百姓为何没了血勇,便是成为自己对内凶残对外谄媚的借口,结果直至后世依旧有不少人见到洋人膝盖就发软。
斐潜回头看了看,在队列的远处,有一小撮人。
鄯善小王子。
步森老和尚。
还有那些之前在鄯善国内来或是恳求,或是威胁斐潜的汉人……
哼哼。
斐潜转过头来,对身边许褚道:『老和尚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许褚回禀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有人回报,说是之前在小城的时候,有人似乎想要接触老和尚,结果看到我们兵卒严防,就又跑了……再有下次来……定然能抓来……』
斐潜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会有人搞死步森,亦或是搞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利用佛子佛孙的名头来叽叽歪歪,但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敢?是因为西域当下的佛教徒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还是说因为后世某些方面的影响让斐潜有了错误的判断?
斐潜思索了一阵,便是暂时先将步森的事情放到一边,对着许褚说道:『派人给太史将军传令……皇宫可围而不攻,先安城内之乱……至于鄯善国老王,先留着他的性命……不急着杀……就说可以用钱赎买其命……』
当然,如果鄯善国王要***,自杀什么的,斐潜当然也不会拦阻,但是活着的鄯善老王,显然会比死去的更有价值。
『赎买?』许褚有些不理解,然后忍不住看了一眼鄯善小王子的方向,『那么这鄯善小王子……』
斐潜摆摆手,『谁当鄯善王,对我们来说……标准不是谁跟我们更亲善,而是谁更能给大汉带来利益……』
人和人谈情感,没问题,但国和国谈感情,傻了吧?
许褚微微思索,便是点头应是,『主公所言甚是!某莽撞了!』
斐潜摆手,『无妨。且去传令罢。』
消息很快的传递到了鄯善城皇宫。
童格罗迦瞪圆了眼,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野兽多过于像是一个人。
『什么?』童格罗迦提着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赎买?什么赎买?什么意思?』
童格罗迦在火炮第一轮轰炸城墙的时候,就已经在城墙上站不住,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皇宫之中。一个战败的国王会面临什么,他心中非常清楚,只不过当年是施加在其他人身上,现在则是可能降临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为了不让自己,还有自己的那些妻女受辱,他决定在皇宫被攻破的那一刻,不仅是他自己自杀,也准备带着妻子孩子一同走。
***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提着刀,不是为了最后血战,而是他最后给自己壮胆而已。
只不过这决死之心,在听到『赎买』二字之后,便是宛如烈阳之下的雪人,瞬间便是融化垮塌了。
原来,自己还能活命?
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鄯善国有没有东山,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当童格罗迦有了生的希望之后,死的念头自然就没有那么坚决了。
鄯善国的文化并不怎么样,这一点可以从其使用的文字都是别人给的看出来。
从楼兰到了鄯善,其实环境已经在发生了改变,鄯善国内也多出了『乔人』,或是称之为『桥人』这样的官职,专门负责水利设施,水土管理方面的事项,但是不管是鄯善国的上层,还是说中层的贵族体系,都没有对于周边环境的变化有任何的反应……
就像是华夏小农经济末期的地主阶级。
只要自己还能当地主,外边环境变化,世界发展,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来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从斐潜看过的鄯善行文来看,鄯善国的财政收入其实来自于很多方面,除了常规的人头税,物产税等等之外,鄯善国内还有各类不定数额的其他税收,比如贡献、罚款、路费、借贷等等。
虽然说鄯善国的整体实力,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在西域各国当中都未必能够排上名号,但是鄯善国从上至下,都没有一个财政意识,所有的支出项目非常的随意,也没有任何预算安排,有钱了就花,没钱就想办法捞,至于所谓次年度预计划,想都不要想。
所以这样的国度能不灭亡?
扜泥城内现在基本上都在骠骑军控制之下,街道上开始有巡弋的执法兵卒维持治安。
街道上立起了拒马,兵卒在街口以及要点值守。
在没有火炮之前,谁能想象攻陷这样一座王城,只需要大半天的功夫?
当然,扜泥王城确实菜了一些,连城墙的立面大多数都没有覆盖更为坚硬的砖石,只是夯土,结构性不够强也是一部分的因素,但是即便是这种夯土城墙,在以往的攻城战当中也是要填进去不少性命的,尤其是在前期的消耗拉锯战当中。
现在么……
能带着兵卒打仗,一同在血与铁当中搏杀,最终夺取胜利的固然是好将军,但是如果能让兵卒更安全,更轻松的获得胜利,也同样会受到兵卒的欢迎。很多兵卒甚至在都已经基本占领了扜泥王城之后,依旧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太史慈领兵围了鄯善皇宫。
和大多数的皇宫所在一样,都喜欢建在高地上,以此来彰显权柄。
鄯善的皇宫也是如此,原本可能是一块岩石,后来又加上和夯土,使得皇宫的地基比城内要更高一些,在往上建起了围墙和宫殿,带着游牧民族常见的圆顶,似乎镶嵌着黄金瓦片,在夕阳之下熠熠生辉。所以后世楼兰古城,便是只剩下了城墙的痕迹,像是城内的房屋就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除了大自然的风沙侵蚀之外,这些黄金瓦片可能也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
太史慈仰头眺望,『给那厮传话,日落之前,他还没能想好自己的价格,便是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