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7章大家一起往前冲
谁都知道上策好,可就是执行不了,然后凑合用个中策,但是实际上得到的结果,往往是最差的。
在棋盘上,最先动起来的地方,不是中央,一定是边缘地区。
帝国的崩塌,死了一个两个的皇帝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持续的边疆问题和内乱,对外的无能和内在的腐烂,才是最终帝国无法挽回的根本原因。
而在腐烂的过程当中,或许有人察觉,而有些人还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行山。
浩浩荡荡的曹军之中,一杆斗大的『乐』字大旗随风飘扬。
大旗的下面,是矮墩墩,壮实无比的乐进。他穿着一身黑漆战甲,全身甲片都漆成了黑色,陪着他身形,就像是一块岩石,也像是一块钢铁。
他手下的兵卒,同样也是黑衣玄甲。
每当山间寒风呼啸而过,总是激起旌旗阵阵颤抖,翻滚着,舒展着,就像是乐进当下的心情,既期待,又紧张,同时还有些振奋。
历史上的乐进,虽然为五子之一,但传记很短,概括起来基本就三个词,『先登、斩将、大破之』……
曹操说,乐啊,打这里!
乐进哈的一声就冲上去了,打赢了,提着敌军的脑袋回来。
曹操指着另外一边,进啊,攻这里!
乐进嗷的一声的就冲上去了,打赢了,抗着敌军将领的旗帜回来了。
如果曹军当中,曹氏夏侯氏的兵卒算是『八旗』的话,那么五子良将就可以算成是绿营了,而在绿营之中,最为坚决的拥护曹操,跟随曹操,也最得到曹操信任的,就是乐进。
可是乐进的最大问题,就是他出身很低。
这在山东之中,可谓是致命的缺陷。
为了弥补这样的缺陷,乐进不惜压上一切……
人类很喜欢美化战争,但是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欺骗自己和他人,
无休止的战争,只会毁灭自己,毁灭别人,将所有的一切一同毁灭。
乐进平日里面很沉默,因为身上旧伤很疼。
他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因为某些伤痛而呻吟出来,所以他能不讲话的时候都不讲话,结果如此这般,反而让兵卒认为他是英勇沉稳,坚韧可靠。
人的肉体,能有多么坚韧?
自我愈合能力,又是否完全没有隐患?
身躯上每一道的伤疤,说是勋章,但是能否因此就减免了苦痛?
『将主,属下已经查得清楚了……』一名乐进部曲头目跟在乐进身边,低声禀报着,『这壶关在外军寨有三处,分别是大口军寨,小口军寨,还有垭口军寨,护卫壶关之垭口,在出谷之处,还修建了一道拦马矮墙,拦马墙下设有拒马和陷阱……欲进壶关,先要破了这三个军寨,尤其是垭口军寨,有拦马矮墙,相当于是多了一道防线,想要一口气攻过去……怕是要费不少的气力……』
『打。』乐进闷声说道,『之前丢的颜面,不捡起来,怎么抬头见人!』
先前在追赶司马的时候,乐进手下在太行山当中折了。
乐盛死了。
乐家没几个人了。
再加上之前在河洛地区……
若是再不能提升自身功勋,乐进自己觉得甚至无颜去见曹操!
这一次得到了指令,要进攻壶关,乐进便是下了决心,要一雪前耻!
而且,为了能够雪耻,乐进这一段时间不仅是往河洛地区派遣斥候哨探,同样也是加大了对于太行山内的探测力度,也加强了山地针对性的训练。
相对的,壶关原本隐藏在山中的军寨,也因为上一次追杀围剿乐进兵卒而暴露了出来……
……( ̄ω ̄)=P……
守卫垭口军寨的,是张阗。
张阗在上一次的对曹军作战当中,也算是立功了,因此升了一级,作为垭口军寨的统领。
张阗和张济一样,都是西凉人。
因此张阗也同样具备西凉人的特点。
有今天,没明天。
或者说,在张阗的意识里面,没有未来的概念。他只是模糊的知道下一个阶段要做什么,而且这些要做的事情也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张济,或是贾衢等上一级领导告诉他的……
为什么要做,亦或是做了又是为了什么,基本上来说,张阗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他从小的时候开始,在他的成长当中就没有『明天』或是『未来』这样类似的词语,或是类似的概念。
西凉是苦寒之地,纷争不断,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亦或是会死在何处,所以明天和未来对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没有读书识字,更谈不上通读经文,只有在铁和血当中搏杀出来的战斗本能。
所以,他们骁勇善战。
同样的,他们也草菅人命。
他们豪爽憨厚。
同样的,他们也残暴不仁。
他们可以为了一碗酒,就和旁人并肩杀敌,也同样会因为一口吃的,将之前并肩的人杀死。
他们和羌人一样,他们愚昧,他们也愚忠,他们盲信,他们也多疑。
因此,董卓为代表的西凉集团,难以和大汉原本的政治集团融合一起,也就自然成为了悲剧的开始,也是大汉的终结。
斐潜在军中扫盲,让这些人有一个机会了解世界,了解规则,了解和西凉完全不同的秩序和文明,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的……
学习,从来都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因为学习从一开始就代表了枯燥的重复,需要费精力费脑力去强化记忆,去实际运用。
张阗有机会学习的,但是他总觉得学习太费劲了,只要应付考核和检查就好了,其余的东西,可以之后慢慢学,以后再慢慢看,然后么……慢慢就没有了。
睡觉难道不香么?
吃吃喝喝难道不爽么?
为什么要那么苦逼的去学习?
其实,若不是因为上一次的功勋,以他现在的学习成果,张阗连担任这个垭口军寨司马的机会都没有。
只不过,张阗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既然能立功一次,就能立功第二次。他还能打,他还有一身的气力。至于等他年岁大了之后要怎样,不能打的时候会如何,他毫不在乎,因为他现在还能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然而,这天下,并不会因为某个人不愿意学习,不愿意成长,就停在原地等他……
……(;▽`)y-~~……
天空就像是被涂满了墨色,白日里面的天蓝亮蓝色,尽数都被晕染成为靛蓝墨蓝。
浓重醇厚的夜色,掩盖着一切。
乐进咬着一枚木片。
在他身后的,则是乐进的部曲,在黑夜里面向前摸索。
夜风呼啸着,呜呜呼呼,从树梢上,从灌木中,遮蔽了乐进等人潜行的声音。
偶尔会在山梁或是树林的黑影之下,有些红色或是绿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乐进等人。若是没有口中咬着衔枚,说不得就有兵卒会被吓得叫出声来。
不知道是摄于乐进的杀气,还是觉得这些两条腿的数目多了些不好对付,这些野兽很快又消失在了黑夜的阴影里,就像是特意来找人类展示一下肌肉。
白天是人类的,但是夜晚是野兽的。这种犬牙交错的情况,宛如当下的大汉。
或是白,或是黑,或是不白不黑。
乐进咬着衔枚。眼眸甚至有些类似于野兽一般,在暗色里面发亮。他就像是一只孤狼,独自行走在这山林之中,想要走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可是这一步,却走得如此的艰辛。
如果他姓曹,亦或是夏侯,他现在的职位,定然是比曹洪曹仁还要高一级,甚至有可能会和夏侯惇平起平坐。因为自从曹操起兵开始,乐进他就在战场上厮杀了。
那个时候,他只是曹操帐下的假司马。
而现在,他是游击将军。
杂号。
虽然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但是豆包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胀气。
一肚子气。
乐进仰头眺望,远方有些光火隐约摇晃。
他又回头而望,跟在他身后的部曲,在黑夜之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面庞。
一步步的往前,一遍遍的扫视四周那浑浊的黑暗,乐进握紧手中的长刀,心脏碰碰地跳着。
谁说骠骑的人马才懂得夜袭?
战争的潘多拉盒子一旦被打开之后,就基本上是关不上的。就像是开宝盒抽奖,永远都是有下一次。
可是能不能成功,乐进心中并没有底。
他只能像是上次的战斗,上上次的战斗一样,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攻克敌军击溃其部众斩下其头颅,或是自己死在敌军的阵前被敌人砍下首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之间骠骑军的小口军寨就在眼前。
乐进吐掉了衔枚,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在紧张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些轻松的感觉。路上没有被袭击,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
乐进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然后默默的,缓缓的举起。
猝然之间,长刀斩落,直指小口军寨!
破寨!
……( ̄︶ ̄)……
骤变忽起。
张阗是在睡梦当中被惊醒的,当他急急奔出了帐篷往外眺望的时候,他发现在小口军寨的位置,腾起了冲天的火光!
远处高地之上的小口军寨,如今化为了一片火海!
曹军夜袭!
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相互的嘈杂交织在一起。
无数的声浪冲击着,扩散着,也让张阗在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自己依旧是在梦中,在噩梦里面没有醒来!
曹军怎么可能夜袭?
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张阗的胸口仿佛也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就像是在闹市里面被人一巴掌扇到了脸上,除了有些蒙圈之外,更多的是不解,以及难以抑制的愤怒!
『取甲来!与某备甲!』张阗叫道,『准备出击!』
『司马不可!』一名随军小吏沉声叫道,『此时夜色深沉,岗哨未能示警,足见曹军早有谋划,一举夺寨!此间敌我形势不明,司马不可轻易出寨!』
张阗瞪眼过去,『你说什么?这是要我至兄弟伤亡,小口军寨而不顾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那名小吏并没有因为张阗的大吼而慌乱,『我运粮至此,恰逢此事,尽职而言罢了!』
『什么这罢了那罢了!』张阗摆手,『让我丢下兄弟……我做不到!准备出寨,营救兄弟!』
小吏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拦阻张阗。
张阗穿好了盔甲,正准备往前,走了一步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那小吏几眼,『你叫什么来着?你这口音……是山东之人?』
这几乎是一种极为粗俗的询问方式了,但是小吏并没有因此而恼怒,而是拱手说道,『某姓邓名理,现任壶关书佐。』
『壶关书佐……』张阗点了点头,然后思索了一下,叫来了副手,指着邓理说道:『你盯着他!如果他有任何不轨行为,或是营寨有沦陷之险,就先斩了他!』
然后又对着邓理说道,『你有主意就说给他听!军寨防御你来指挥!』
停顿了一下,张阗继续说道,『若是某陷于外,不得来救!若能守好营寨,你与他皆有功!』
简单,粗暴的手段。
甚至有些混乱的命令。
张阗副手居然应是。
邓理皱眉,但也拱手应下。
张阗拍了拍副手的肩膀,然后看了一眼邓理,便是呼喝一声,带着一队人,扑出了营寨,前往救援小口军寨。
小口军寨位于高处,距离垭口军寨较近,而大口军寨相对较远一些,三个军寨如同品字一般,钳制了谷口通道。
在军寨外围,还有哨卡。
而这一次曹军夜袭,竟然突破了哨卡,没有发出警示!
这或许是哨卡懈怠了,也或许是曹军更危险了……
哨卡的人不多,基本上来说,没有谁会指望着哨卡去拦阻敌人的攻势的,只要能发出信号来,使得后方能获得示警,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而很显然的,布置在山道之中的一明一暗的两处哨卡,如今悄无声息,定然是被敌人摸上去给解决了!
这原本是骠骑兵卒才有的手段!
如今……
张阗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多想无益!
事到如今也惟有一战了,不是么?
沿着山道往前急行,距离小口军寨越来越近,就听到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
熊熊烈火闪烁之下,曹军士兵从黑暗中涌出,对小口军寨发起猛烈冲击。这些曹军有的向内抛丢着火把放火,有的则是冲进破开的军寨豁口,在军寨的栅栏军帐之间小口军寨的守兵展开激战。
小口军寨已经被破,显然不支。
见此情形,张阗二话不说,高呼一声便是带头往前扑去!
眼见着快到了小口军寨之时,忽然从侧面扑出一队人马,也是高呼着朝张阗等人扑来!
火光闪烁,场面混乱,嘈杂的声浪就像是要整个小口军寨挤爆!
一切的属于声和光的指令,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用,光和影相互交错,血和火相互交映。
其实对于骠骑的兵卒来说,现在已经是形成了一整套的固定模式,类似于后世的某国军队,远程炮火打击,然后冲锋,然后再来一轮远程,再冲锋,简单有效。
因此对于张阗来说,也几乎不用特别强调什么接站前的指令安排,在见到侧面扑出的兵卒身影之后,便是立刻一轮箭矢弩矢招呼过去!
黑夜之中,箭矢弩矢夹杂在狂呼惨叫之声当冲呼啸而出!
张阗刚准备招呼着手下跟着箭矢弩矢冲出,忽然见到对面光影晃动之下,也似乎有些人半立半跪,顿时不由得心中猛地一跳,然后旋即也听到一些非常熟悉且令其恐惧的声音,便是将身形一缩,厉声大叫:『散开!躲避!』
在纷乱的搏杀战场之中,一个人的呼喝之声,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确实不好说,但是张阗本能的行为却能影响到他身边的一些兵卒,见到张阗猛然一缩,也不由得跟着一同伏低,但是更远一些的兵卒就没有时间反应了,就听到尖啸声划过,然后便是一片惨嚎。
张阗身后的兵卒,和对方兵卒几乎是同时中箭,鲜血横飞。
在中近距离之下,箭矢弩矢有着绝对的杀伤判断属性,即便是身穿铁甲,在二十步到三十歩之内,也无法抵御箭矢弩矢的怒射,只是如果距离一旦拉开,箭矢弩矢的效能就会迅速衰减,百步之外想要射穿铁甲就很难了。
而张阗和对方,在黑夜光影的影响下正处于拐角撞见爱的情况,双方距离并不远,正属于是箭矢弩矢的最大杀伤范围,顿时双方兵卒都在第一轮交手之下,各自损伤了不少的兵阵,而且为了避免受到第二次的远程打击,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在对手第一轮的远程攻击之后,便是立刻呼喝着扑上……
张阗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就像是在军演之中和自家兵卒做操练!
可是当下是在生死战场之上,又怎么可能……
等等!
距离近了,在光火映照之下,张阗终于是看清了对方的脸,一刀架开对方砍来的战刀,火星四溅当中,不由得怒吼出声,『王二蛋!你个锤子!你怎么在这里?!』
第2968章大家一起耍刀枪
战刀交错。
张阗收了手,但是冲到了张阗面前的兵卒,王二蛋仍然没能反应过来,还朝着张阗砍出了第二刀,然后被张阗一拳打在了其脸上,打得他头盔有些歪斜,似乎才从肾上腺的刺激之下稍微有些清醒过来,愣神叫道,『司马?!你怎么会在这?!』
『爷爷还问你怎么会在这?!』张阗怒吼着,旋即向四周大吼,『住手,都住手!』
王二蛋也意识过来,也连忙对着其他人大喊,但是已经晚了一步,在双方交错的几息当中,最前锋的兵卒相互溅血倒下……
张阗抓住王二蛋,『你他娘的!爷爷问你,你不好好的守着大口军寨,干什么出来?!』
王二蛋不敢还手,闻言却身躯一僵,『司马!这……这不是你的号令么?』
『什么我……』张阗一愣,旋即将王二蛋一推,『蠢货!你一定没见到爷爷的令旗和调令!』
『……』王二蛋沉默了。他确实没见到,因为来传令的人,只是在军寨之外高呼了几声,就急急而走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坐视兄弟伤亡,或许是因为张阗事发突然来不及写什么行文调令呢?
张阗和王二蛋两人汇集一处,还没有下一步的举动的时候,忽然远处又是火光冲天,然后兵卒不由得一阵哗然!
大口军寨!
……Σ(дlll)……
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一柄长枪从正前方直直朝着乐进的前胸猛刺过来。
面对长枪扎刺,乐进一声不吭,像是一块坚固的磐石,让人感觉就像是被刀砍枪刺了,也不会让他有丝毫的晃动。
乐进迎着刺来的长枪一刀砍在了长枪枪头上,铛的一声响将枪头荡开,旋即压着长枪的枪柄便是推刀直进!
血光四溅当中,断指纷飞!
刀破枪!
长枪虽强,但是被人抓住了套路,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了。
就像是谷口之处三个军寨。
乐进抖了抖刀口上的血,然后连多一眼都没有看躺倒的对手,沉默的往前杀去,直至杀穿了原本就不是很强硬的防守阵列。
大口军寨的守军开始溃散,不成形状。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光和血光在黑夜里面闪烁。
乐进本身就是勇将,是一步步在血和火的战事当中打熬出来的,战斗经验丰富无比,在面对骠骑普通兵卒的时候本身就有压倒性的优势,对付不管是小口军寨还是大口军寨,在守军没有及时警觉的情况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困哪。
小口军寨人少,而大口军寨虽然人多一些,但是被乐进假传了号令调走了一批,导致大口军寨在遇到袭击的时候左右难支,很快就被乐进带着人攻进了营寨之中,点燃起大火。
小口营寨,大口营寨的应对,不能说有什么错,但是就像是之前那个兵卒的单枪直进一样,一板一眼,完全是按照操典来办,没有任何的灵通变化。
『军师祭酒选择以壶关为破点……』乐进将长刀一拄,环顾四周,低声自语,『果然没错。壶关上党之兵,多有懈怠……』
这种懈怠不是说真的就没有训练,没有日常执勤,没有岗哨值守,只是在心理上似乎距离战事遥远,然后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这种精神上的松懈,甚至比日常训练的松懈更为严重。因为日常训练的减少,还可以很直接的看出来,而精神上的松懈却难以用一个标准去衡量。
依旧是有出操,依旧是有练习,但是原本的精气神下降了。
这与壶关,上党,以及太原一带的地理形势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上党太原地区,尤其是壶关,自斐潜统御以来,就没有败落过。
这虽然不能说完全是上党太原郡兵的功劳,但是在上党和太原值守的兵卒,却难免会将这些功勋,挂在自己的面皮上,日常吹嘘和自我标榜。
再加上北域都护就近抽调精兵强将,有雄心壮志的多半要么去了阴山,要么去了北域,或是直接被提拔到了关中三辅加入了军校讲武堂集训,因此留在了太原上党的兵卒,也就渐渐的沦为平庸化。兵器装备还是一样的,铠甲制式也都相同,但是人才是决定一切的因素,其余的物品,都是要看使用的人才能有意义。
『将军!』打扫战场的曹军兴奋的拿着一柄战刀过来,『这刀真不错!』
乐进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沉声说道:『那就拿着用!传令下去!打扫战场!修整一炷香时间!该吃吃,该喝喝!一炷香后,还有下一步要做!』
按照军师祭酒的计划,必须抓紧时间。
虽然曹军几乎是奔波一夜,来回战斗,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依旧服从于乐进的指令,修整的坐在一旁吃喝,替换损伤兵器的则是挑挑拣拣,剩下的要么相互检查装备,包扎伤处……
人是可以练出来的。
……(*)=3……
垭口军寨。
邓理面对着瞪圆了眼珠的军寨副手,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说道:『你不去布置防守么?』
军寨副手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握住了战刀,恶狠狠的盯着邓理,『你是不是要支开我?山东佬你想要干什么?』
邓理无语,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恰逢其会,刚好负责从壶关将这个月的粮草物品押送到了垭口军寨而已,但是奈何刚到了军寨,交接完毕准备第二天返回壶关的时候,就碰上这样的事情。莫说是张阗,就算是邓理担任军寨主官,都难免会起疑心。
毕竟他是山东人。
山中原本设立的哨卡悄无声息,明显是出了问题,而若是这运来的粮草再被点燃或是遭遇到其他的什么破坏,军寨也就难以坚守。
可是疑心归疑心,做事归做事。
就像是怀疑邻居孩子偷了斧头,但也没有立刻要冲上去抓住邻居孩子问个清楚的必要。
邓理心中清楚,虽然他是山东之人,但是他自己不是奸细。
更何况,就算真是奸细,这么做又能起什么作用?
『现在应该撤出拒马墙的人,主要防守军寨!』邓理对着军寨副手说道,『司马带了人出去,军寨人手不足,若是既要防守拒马墙,又要防御军寨,顾不过来,不如收回来,全数防御军寨!』
副手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道:『司马有令,让你只是出防守军寨的主意,没说要撤防守拒马墙的人!』
『你……』邓理皱眉,在原地上转悠了两圈,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军寨之中大哗,然后有不少兵卒都在高声喊着些什么,待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大口军寨的位置方向上,也是火起!
『不好!』邓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对着军寨副手说道,『司马有危险!小口大口两个军寨都被攻,说明要么曹军数量众多,要么是精锐出动!必须立刻接应司马回军寨,迟则有变!』
军寨副手皱眉,『我说得不够清楚么?司马有令!让你是出防守军寨的主意!不是让你乱指挥!山东佬你再试图捣乱,我就一刀砍了你!』
邓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那么……即刻派人向壶关禀报军情,请求援军,这总可以了罢!』
军寨副手瞪了邓理一眼,『这还要你说?!』
说完,副手叫来了三两兵卒,然后取了告急令旗,匆匆往壶关而去……
『弓箭手上寨墙,长枪兵准备列阵,』邓理没心情继续掰扯,『让后营准备吃食,要打之前多少垫一口……这些没错罢?』
军寨副手恶声恶气,『这我都知道!』
旋即又是派人前去传令。
邓理很想要和军寨副手好好说一下,不是所有山东人都是坏人,但是很显然,当下并不是什么合适的时候,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将他知道的讲出来,然后让军寨副手一一去做,而且邓理有些预感,张阗恐怕是凶多吉少,而倘若是张阗死了,军寨也很快会守不住。
至于军寨副手,他并不是说真的是傻子,他只是习惯了。
若是没有人给他命令,他甚至什么都不会做……
类似于军寨副手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就像是面对着三枚果子的小学生,说让其数一数,一共几个果子。
一个,两个,三个……
加起来几个?
八个。
因为没有逻辑上的概念,没有连贯性的思维,要单独的做每一件事情,他们都懂,但是要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么……
骠骑大将军斐潜推行军中扫盲,但只能让他们认字,要进一步改变他们思维的模式,建立逻辑上的概念,除了需要天赋之外,也需要他们自身的努力。但凡是缺少了一点,就会出现小学生数果子。
不读书,不努力读书,不下苦功夫读书,就想要得到什么系统可以叮当一声就能改变一切?
呵呵。
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几个?
八个。
……(X:D~)……
骠骑麾下的这些上党太原兵卒,确实一度领先于袁绍兵卒,也同样比曹操手下的兵卒出色,但是一时的出色,并不代表着一世的优秀。
乐进和手下的部曲,脸上多有疲惫之色,但是他们的斗志依旧昂扬。尤其是在连续攻破了两个军寨之后,他们的士气更上一个台阶。
无数次的演练,或许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的展现。
若说练兵,乐进其实不如于禁。
可是乐进有一点或许是超越于禁的,就是乐进会和所有的私兵一起练!
他手下的部曲爬几座山,要穿几个林子,乐进一路奉陪!
他没躺下坐下之前,所有的兵卒都不许躺倒!
将主如此,乐进的私兵部曲自然毫无话说,即便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人死去,有人残废,也没有人会有任何的怨言,只能认命。
乐进胸腹之内憋着一口气,他要重新获得荣耀,他要洗刷在河洛的耻辱!
所以他发了狠的操练着他手下的兵卒,也同样操练着他自己。
笨鸟可以先飞。
现在,在烈火之中,他带着手下部曲,就在山间展翅!
当他冲出了林地之后,便是一头撞进了正在撤往垭口军寨的张阗队列之中!
曹军上下的黑衣玄甲,给与了乐进等人最好的掩护,他们逼近到了张阗队列很近的地方,才被张阗手下的兵卒发现。
惊慌之中,张阗手下兵卒手中的火把跌落在地面上,点燃了在山道边上的稀疏灌木,也使得从这些火焰当中跳跃而出的曹军兵卒,像是从地狱里面带着火焰和火星,跳出来食人的恶鬼!
张阗大声号令着,企图重整队列秩序,原地进行反击,却没想到他当下如此的言行,却给乐进指出了目标。
乐进和他的手下,体力已经消耗很多了。
在山间不但要奔走,还需要战斗,即便是乐进在整个的过程当中抓紧一切的间隙修整,但是不可避免的体力耐力大幅度下降,所有人已经不如最初之时那么有干劲了,现在之所以还表现凶狠,一则是出其不意,二则是连克两个军寨之后的士气振奋,让乐进手下忘记了一些肉体上的疲惫。
一旦进攻的势头受阻,这种疲惫就会被立刻放大,就算是乐进自己都撑不住,至少要好好的修整两天才有办法缓过来,而且还不能完全恢复到最佳状态,顶多就是七八成而已。想要完全恢复,基本上需要一周的时间。
但是只要能抢下谷口三个军寨,就值得。
因此,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解决对手,自然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错不及防之下遭遇曹军突袭,张阗正在努力的使得周边的兵卒镇定下来,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从侧翼直冲出来!
敌人!
此时已经来不及多做应变,张阗惟有立刻转向,面朝敌人,同时右手的战刀猛的一刀斩下,使来犯之敌无法继续逼近。
轰然巨响声中,战刀相互砍在了一处!
火星四溅!
张阗不由的向后仰了半步,才算是站稳了脚跟。
张阗这才看见来犯的人矮小壮实,厚实的肩膀粗壮的手臂,使得气力十足。他方才一刀下去,竟然像是砍在了岩石之上。
张阗身边的护卫,见张阗应对有些吃力,便是立刻嗷的叫了一声,抢前一步,提着刀就往乐进身上砍去。
『噗!』
可惜张阗的护卫还没能砍中乐进,反而被乐进抓住了机会,一个猛突,连人带刀撞进了其怀中,长刀的锋锐刀刃也穿过了张阗护卫的脖颈,几乎将整个脖子砍断了一半!
鲜血喷出,像是黑红色的浓雾一样弥漫而出!
顾不得对于手下护卫的死,抒发什么伤感,亦或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山道并不算是太宽敞,黑灯瞎火之下,光影乱舞之中,谁也不清楚在山道之外是否能够有足够的支撑,若是平时行走倒也罢了,在生死搏杀之中要是一个崴了脚……
因此张阗没有多少撤退的空间,他只能是狂吼一声,用刀鞘将推到了他面前的护卫尸首顶开,然后就看见了藏身在护卫尸首之下的那个矮脚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刺来的长刀刀锋!
这一刀,竟有些像是超越了人眼感知光和影的速度,带着血色,划出了残像!
『啊啊~』
生死关头,躲避不及的张阗也是一刀反斩过去企图以伤换命!
张阗的战刀短,但他身高手长。
乐进的长刀长,但他身矮手短。
一个是反斩,一个是突刺。
就在这高矮短长之间,砍和刺的不同,确定了先后,也确定了输赢。
『噗!』
虽然说张阗反斩的时候,奋力将身体向侧面扭转,躲过了被乐进一刀斩首之险,但依旧被其一刀划过了左肩头!
虽说是在刀锋及体的瞬间,张阗凭借着多年战阵的经验,已经是努力全身绷紧,并且将受伤的肩头尽可能的往后侧开,意图尽可能的减少伤害,可惜乐进也同样是战场老将,在感知到了手中长刀划过了对手身躯的时候,便是在突刺的力量之中夹杂了一些抖劲,使得长刀的刀锋不仅是割裂了张阗肩膀的肌肉,还顺带撕扯着筋骨和神经!
许多人都有受伤的经验,尤其是将脑袋栓在腰间的战场兵卒,更是将受伤当成是家常便饭,因此每个人都有一些忍痛和避重就轻的本事,张阗自然有这样的手段,奈何乐进同样也是老将,所以乐进也知道应该怎样做,才会让对手更痛!
剧痛之中,张阗反斩的战刀也就自然受到了一些影响,没能精准的砍中乐进的脖颈,而是砍在了乐进肩头上的筒袖甲片上!
乐进筒袖铁片顿时飞起,连带着连人都歪斜到了一旁,可见若是真的被张阗一刀砍中了脖颈,当下说不得其人头就是已经飞起!
只可惜,战场之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方是知晓对方铠甲坚固,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以长刀的突刺,以点破面的方式来获取胜利,而另外一方则是仓促应战,根本没有所谓的计划,所有的战术战斗都是凭借着本能……
因此,转眼之间,张阗伤!
而乐进只是蹦飞了肩头的铁甲片,然后多了些淤青,筋骨疼痛而已。
就宛如见到了雪球开始滚动,一丝笑意慢慢从乐进的嘴角扩散开来。
『死来!』乐进终于是呼喝出声,长刀带着死亡的气息,向着张阗一刀撩去!
第2969章壶关乱
『铛!』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张阗整个人立足不稳,向后倒退。忍受着肩头上几乎令人昏厥的疼痛,张阗不管是防御能力还是进攻力量都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张阗的护卫往前冲,企图保护张阗,可同样的,乐进的部曲也疯狂的进攻,一时之间使得双方僵持不下,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一旦张阗和乐进两个人分出胜负之后,就必然决定了这一场的战斗的最终结果。
乐进忍着自身酸麻的肌肉的呻吟,又是一刀斩下!
虽说疲惫至极,但气势如虹!
张阗勉力双手握住战刀,全力格挡!
身体受损,虽有搏命之心,但……
『铛……』
张阗有一只手基本上用不了多少气力,单凭一只手也无法和乐进抗衡。
相互碰撞之下,张阗再也拿捏不住战刀,连人带刀整个都被撞击得向后踉跄而退,旋即一脚踩空,随着一连串『咯嚓』之声不绝于耳,张阗沿着山道翻滚,向下坠落撞断了三四根的灌木树枝之后,才勉强停了下来,正待重新站起的时候,喘息未定之时,乐进已经是急步冲到,一刀便是直接劈砍而下!
刀落!
人头飞起!
乐进一把抓住,然后爆喝出声,『敌将授首!尔等还不投降?!』
张阗一死,顿时整个军寨兵卒士气崩落,随着乐进和其手下大声呼喝,一时之间有的人心志摇动,跪地投降,也有的人见势不妙,就掉头落荒而逃,当然也还有一些人高呼酣战,至死方休。
但不管是什么选择,张阗的死,确实是导致了整个军寨防御体系的崩坏,随着乐进提着张阗的脑袋和押送着降兵进攻垭口军寨的时候,垭口军寨内人力不足,士气崩落,很快就被攻破了拒马墙防线,旋即对于垭口军寨的本体展开进攻。
按照道理来说,垭口军寨内的守军虽然人数较少,但是体力耐力等应该是比长途奔袭的乐进以及乐进手下的这些曹军兵卒要更好,但是冷兵器时代,体力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在丧失了斗志之后,垭口军寨的守军甚至连平日里面最为熟悉的动作都会变形,弯弓射箭甚至要么射到天上去,要么胡乱放一箭就缩起脑袋,根本没有任何的准头。
在此情形之下,邓理见援兵根本没有时间来,守又没有心思守,于是不得不建议退兵。焚烧军寨之中的物资,一方面来拦阻曹军的紧迫,另外一方面也使得曹军无法占据了垭口军寨,获得补给和修整之地。
从军事上来说,邓理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但是等他带着残兵逃回了壶关之后,却被军寨副手指控表示其负有失守军寨的主要罪责!
邓理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应答,因为军寨副手控诉邓理是山东之人,因此他很有可能就是曹军奸细,张阗战死和军寨被焚,都和邓理有关!
有关么?
似乎有些关联,但是也似乎根本就没关系。
可问题是有一条是邓理无法否认的,他确实是山东之人……
上党太守贾衢,眉头深皱。
张阗的死,谷口三个军寨一夜之间失守,使得他心里面顿时警钟响起。
他的脸色很阴沉,他没想到在骠骑麾下所有的边线上面,是上党这里最先受到了攻击。
先被攻击,也没有什么,他才刚刚赶到壶关,下令召集兵卒,并且开始征召预备队的时候,谷口军寨便是全数告破!连一个晚上都支持不住!
同时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曹军攻击展开的同时,大敌已然当前,而内部隐藏的矛盾,竟然会这么的大!
贾衢沉吟不语。
山东山西,关内关外,原本在西汉之时就有矛盾,而且这种矛盾并没有在东汉的时候消除,反而加深了……
就像是在西汉之时,关内侯靠近都城,距离皇帝近,所以自然高人一等,比分封到关外的要更荣耀一些。这种荣耀显然有些肤浅,但是即便是到了后世依旧有人会觉得自己祖辈是四九城的老居民而骄傲非常。
在西汉,关中人瞧不起关外人。一方面是因为关中人打败了关外人两次,一次在秦,一次在汉,另外一方面,因为刘邦的基本盘在川蜀和关中,同时他也知道六国残余的德行,所以他收割六国大姓,削弱六国的同时也给关中老秦掺沙子,但是也同样给关中地区带来了超乎寻常的富庶,也就自然让关中人越发的看不起关外人。
到了东汉,刚好反过来。关中在王莽时期,崩坏战乱,又经过了赤眉军和更始帝两个傻蛋挥霍和损坏,等刘秀收复关中的时候,关中之地已经破败不堪。
按照山东读书人常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不是应该对于关中人伸出援手呢?哈,恰恰相反,圣贤人说的是圣贤人说的,东汉的山东人只是觉得风水轮流转,从此到我家!善待关中人,连门都没有!之前关中压了关外两百年,如今山东就要压回去两百年,否则咽不下这口气!
再这样的来来回回之下,关中和关外,山东和山西之间的关系,自然就是越发的紧张起来,以至于在西羌暴乱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提议将陇右直接切出去,开出其大汉国籍。
于是,关中人,尤其是陇右西凉一代的人,对于山东之人会有什么好印象么?
现在这种刻板的印象,潜藏在人心之中,即便是斐潜持着开放的胸怀接受天下的有识之士,可并不能代表着所有人心中都可以放下一切,包容所有。
只可惜,军寨副官碰上的是贾衢。
如果稍微没脑子一点的,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一边是在自己手下干了很长时间的,另外一边则是新来的,当发生了冲突和矛盾的时候,那么是相信『自己人』还是相信『外人』?
贾衢没有立刻做出判断,而是让二人将事情经过再叙述一遍。
听完了两个人的叙说,贾衢看了看军寨副手,又看了看邓理。
『邓书佐在劝阻张司马出寨之时,你在做什么?』贾衢忽然问军寨副官。
军寨副官一愣,『我……我在……在清点兵卒……』
『敌我不明,又是夜中,张司马欲离营寨,脱守其职,你身为副佐,为何不谏言?』贾衢沉声问道。
军寨副官看着贾衢,又看了看邓理。这是什么意思来着?不是应该让山东人背锅么?怎么像是要找我算账了?『使君!张司马和我都是西凉人!他是山东人!他是奸细!』
贾衢没理会军寨副官此言,追问道:『邓书佐劝说你收拢拒马墙的兵卒,坚守军寨,你又是因何不允?』
军寨副官喊道:『他是想要弃守拒马墙!将其轻易让给曹军,当然不能同意!』
『那你拒马墙守住了么?』贾衢沉声说道,『军寨也守住了么?』
军寨副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张司马既然有言,让邓书佐出谋,由你来施行,若是邓书佐有不轨之举,便是由你当场将其正法!』贾衢声音转冷,『你之所以没有听从邓书佐建议,只是因为他是山东人,而不是因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再者,既然你认为他是奸细,为何不当场将其斩杀,非要留到壶关之内,还不是以其为山东奸细之名脱罪!』
『不是这样……』
军寨副官连声否认,但是贾衢已经是懒得和其掰扯了,扬声叫来护卫,将其拖下去斩首示众。
丢失军寨,等同于失土,本来就是死罪。若是真的是血战不立而败,那么还有些情由可说,不至于死罪,但是如今既没有奋力作战,反而想要以诬告他人而脱罪,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贾衢看着送上来的人头,叹息了一声。
今年原本应该是很不错的一年,上党和太原已经很长时间获得了安稳,没有闹出过什么大动静。周边太行山中也没有什么贼匪,大体上来说算是一个非常平和的时间段。最大的事情就是在年中的时候因为雨水不够,屯田的民众相互有些矛盾,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有出什么流血事件。
而现在,战火已经燃烧到了面前。
不仅是要流血,更是要填命了!
壶关之外有三军寨。
若是张阗,亦或是此军寨副官,真能听从邓理所劝,谷口之处的三个军寨,即便是大口小口军寨皆丢失,也可以至少保得垭口军寨,然后等到援军抵达,曹军无法立足,就只能退去,重整旗鼓再行攻伐,而那个时候就有很多手段可以施展了。
可是现在……
曹军大举进攻,沿着太行山径而进,直逼壶关而来。夺了谷口,必然是可以放心而进。即便是奇袭谷口的曹军需要休整恢复,也不会留给贾衢多少时间。
反扑?
曹军现在有多少人?
统领的又是谁?
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而进,岂不是张阗第二?
唯一的好消息,是邓理在撤退的时候,烧了垭口军寨,这使得远道而来的曹军并不能得到补给,多少给壶关争取了一些时间。
壶关,说是上党的门户,其实也是太原的门户,若壶关一失,上党太原都守不住。
邓理上前拜谢。
贾衢摆手,示意邓理起身,『未曾想邓书佐不仅明经文,也是通晓军事……』
邓理低头而道:『家父所学繁杂,也有些残缺兵书传于在下之手,兴之所致,略有研读,不敢当通晓二字。』
贾衢点头说道:『不必谦逊,今有曹军突至,书佐可有良策以对?』
邓理思索了一下,拱手说道:『壶关可阻东西,扼南北,现有兵卒齐聚于此,又有使君把守关隘,城高墙厚,以使君之能,守之无虞,并有张将军军马精锐,战守兼备。曹军远道而来,势不能久,若是他们绕城不攻,可互为守望,前后追夹,可围可打,待其疲于应付,军心必会动摇,曹军最终只能退军,别无他法。』
『若是曹军屯于壶关,暗度河东呢?』贾衢闻言,不由追问道。
其实贾衢心中已经有些计较,但是见这书佐竟然也是条理清晰,思路完备,也就多少有了几分的关注,想要查探一番,看看此人大局观如何。
河东之地虽然不像是长安三辅那么的重要,但是也同样是骠骑治下重要的产粮地,若是曹军在那边杀人放火,也会极大的损坏斐潜的根基。
邓理皱眉而道,『这……既然曹军已然逼至此处,那么也自然有可能进军他处……然处处设防,恐怕是……力有未逮,固守壶关,方为上策。』
邓理说得自然是也有道理,毕竟贾衢作为上党这一块的太守,最重要自然是守住壶关,守住壶关也就等同于守住了上党太原,至于其他的地方,他们就算是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如果说曹军真的逼近到了壶关之下,然后偷偷的从河内绕道河东,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是尽可能通知河东,让河东做好准备,至于支援河东么,也要等壶关没有了威胁才有这个可能性。
贾衢看着邓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便是让邓理下去休息。
邓理本身是壶关书佐,他去军寨是送粮草去的,送到了军寨之后便算是完成了差事,至于军寨被夺,还是粮草焚毁,其实说起来都不能算是邓理的责任。
贾衢思索了片刻,便是招手叫来了护卫,一边加紧去联系在上党内部训练兵马的张济前来壶关,一边也下令对于壶关之外的区域进行坚壁清野。
在壶关之外,这些年来也有不少屯田之民陆陆续续的开发了一些荒田,也搭建出了一些建筑物,而如今曹军一来,这些在壶关外部,得不到保护的田地和房屋,都必须要摧毁。
随着号令发出,在壶关之外,太行山脚下,这些小规模的村寨,便是立刻忙乱了起来。村民们将家中物品收拾好,能带的都带上,互相帮助着往壶关之内而去。
曹军即将进军扣关的消息,让他们都很惊慌,所幸的是贾衢在上党多年,也算是积累了不少信任感,因此这些民众也都比较相信贾衢,觉得壶关城高墙厚,曹军是定然打不进来的,但是壶关之外么……
没有人想要离开家,但曹军前来,说不得就会拉了这些村民成为民夫,到时候能不能死一个囫囵都不清楚,因此这些村民脸上不免都带出了一些忧虑和害怕。
大人们忧心忡忡,小孩却蹦蹦跳跳。
这些孩童还是不知道忧虑为何物的年岁,还以为是父母要带着他们外出游玩,又看见了庞大的壶关关隘,见到了关墙上的兵卒忙碌,甚至觉得很好玩,咯咯的笑声和他们父母脸上的苦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排队!』一些兵卒站在壶关之下,维持秩序。
人流渐渐的拥堵起来。
要一个个的核查身份,登记,然后安排落脚的地方,速度必然不可能很快。
人群渐渐的不耐烦起来,尤其是那些孩子,大人守规矩,屁大孩子知道什么是规矩?要拉屎的,要尿尿的,要吃的,要跑去其他地方玩的,要去抓灌木里面的蚂蚱的……
混乱渐起,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在所有人耳朵里面扎了一刀!
『曹军来了!』
有一个小孩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立刻大哭起来,连带着其他几个小孩也莫名其妙的哭起来,顿时就让整个的氛围变得紧张慌乱起来。
『曹军来了!快进关去!进了关就安全了!』
又有人高呼着。
百姓于是又哄的一下就都动了起来,齐齐往前而奔。
孩子在哭,妇人在叫,老人行动不便,摔倒在地。
一下子就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别慌!别乱!』
在壶关之处的维持秩序的兵卒大声喊着。
可是周边百姓已经明显慌乱起来了,处于慌乱状态之下的村民根本不听指令,更不可能对于指令有什么正确的反应,依旧是推搡着往前。因为在他们有限的理性里面,只要进入了壶关就是安全的,那么就早一点进去,再早一点,能早一点就早一点……
在壶关之前的兵卒尽力想要维持秩序。
『排好队!』
『都排好队!』
壶关之处,当然不可能说大开方便之门,让所有人一窝蜂的直接进去,也是要按照名册登记,一个个的核实了身份才放进去的,因此行进的速度本身就不快,现在再加上一时的混乱和拥堵,使得更多的人涌动着堵在一起,几乎都要将前方三两个的书吏小摊子都掀翻了一般!
维持秩序的兵卒横着长枪,往前推着,试图让这些民众冷静下来……
『有些不对劲。』
在关城之上的贾衢看着,目光在队列当巡视着。
虽然垭口军寨被破,曹军确实随时可能抵达,使得在壶关外的百姓显得有些慌乱,这无可厚非,可毕竟不是说当下的曹军兵卒就到了眼前!
曹军远袭,一夜之间夺了三寨,前锋虽然锐利,但是也需要休整!
此时此刻,关外远处临时增加的岗哨,也没有示警,没有曹军大部队来袭!
所以……
人群之中,如此疯狂的推搡,争抢着要进入关中的行为,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关门!不恢复秩序,谁也不能进关!』贾衢立刻下令道,『令关外所有人即刻止步!有推搡行乱,不听号令者,仗之!依旧违令而不遵者,杀之!』
兵卒立刻重复了贾衢的号令,然后那些百姓见到壶关大门关上了,在最初几个人被仗打了之后,便是渐渐的平复了情绪……
混在队列之中的有些人,看着混乱就要平息下来,便是相互递送了些眼色,其中一人猛地就将身前的百姓一推,然后从衣袍之下抽出了短刃,一刀将一名正在低头抱着孩子哄的妇女的脖颈割断,鲜血顿时喷溅得周边之人头上身上都是!
那名孩子呆呆的看着漫天红艳的色彩,见到其母亲脑袋忽然就歪到了一旁,便是本能的捂着脸尖声大叫嚎哭起来!
孩童的声音又尖又刺,就像是一把锥子扎在了其余众人的耳朵当中!
众人不由得被孩童的尖叫声吸引过去,看到了血腥场面,就是一片哗然!
混在人群当中的另外几人,也趁机纷纷开始对身边的其他百姓下手,同时大呼起来……
『曹军来了!曹军真的来了!!』
『大家快跑啊!』
『杀人了啊!!』
壶关之前,百姓顿时就像是开锅的米粥一样,扑腾得到处都是!
第2970章乱于心
『有曹军奸细!』
贾衢站在城门之上,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城垛上。
张济还没有领军到壶关,壶关之内尚无大将。
这也是贾衢为什么要先行展开坚壁清野的原因。
趁着曹军大军未至,减少曹军的补给来源,就可以拖延曹军行动速度。
可是贾衢没想到的是,在壶关之外的这些民众之中,就已经混入了曹军的奸细!
『使君!』邓理上前一步,『属下愿领兵卒,绞杀奸细!』
贾衢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邓理,沉思片刻,方点了点头,只不过并没有让邓理单独下关,而是让关上的军侯张既和邓理一同出关,维护秩序,抓捕奸细,同时还调了弓箭手到了城垛之处,严防万一。关内也同样的派遣了巡检带着兵丁上街,控制街道。
如今大战在即,既要防关外,也要盯着关内。
张既,字德容,是左冯翊高陵人。
有个雅号,人称刀笔张。
至于为什么是武职却被称之为『刀笔』,是因为早些时候,在关中想要获取经文,得到一些知识,并不是那么容易。
张既的家庭,只能说是还算不错,但是并不能让他自由的选择学习的方向。因为关中陇右不稳,所以更多的关中河东北地的家庭,希望的是家中能有男丁可以保护门户,驱逐贼寇,所以大多数的都是优先会选择习武。
就像是张辽,赵云等人一样。
当然,张既没有张辽赵云等的武艺,他的天赋一般。
不过,张既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他有足够的餐食能支持他学习武艺,但是实际上他更喜欢读书。为了家庭拿起刀枪棍棒,但是他依旧渴望着能拿刀笔。
家庭的资源就那么一些,用在习武上多了,自然就不可能再有多的钱财去采购书本,幸亏张既从小就会做人,当然这也是大部分富庶家庭出身的孩子的特点,要么不会做人,嚣张跋扈得令人厌恶,要么就是比穷孩子更通达人情历练,会使用银弹攻势。
张既比较聪明,他选择第二种。只要他一有空,就借着拜访其他世家子弟的由头,混到了官廨之中,因为当时他年纪小,又是郡县之内相熟的,所以也没人去驱逐他。于是张既就借这样的机会,帮着一些小吏削竹简,磨墨,甚至是在怀里准备好刀笔和竹简给需要的小吏使用,借此来学习一些官府的行文,以及诵读一些常见的经文……
他这般狗腿的行为,自然就被人用来取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时张既还得到了当时县令的赞许,准备举他作为孝廉,只可惜随后便是爆发了长时间的西羌之乱,随后就是河洛和长安的内乱,许多政府机构便是完全丧失了,那名愿意赏识的县令也在战乱之中死去,升迁之路一度断绝。
幸好后来斐潜到了长安,又重新开了科举,只可惜中途断绝学习的途陉之后,张既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年岁,也不如少年的时候的记忆了,只能是凭借着自幼学习的武艺从军,辗转征战,累积军功,成为了壶关的军侯。
让张既和邓理两人出关,无疑是贾衢慎重思考过的的……
壶关是一个整体的区域。
也是当下上党的核心。
在贾衢的治理之下,上党这一段时间来发展得都不错。
不错的定义,就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
这个和上党的地理位置相关的。
上党地形,可以大体上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北部就是以壶关,以及壶关关隘为主体的大一些的盆地区域,也就是后世长冶地区,而南面则是以长平,高平等的小一些的盆地,甚至可以说是丘陵区域,大体上是在后世的晋城周边。
因为春秋战国的长平之战,导致南面的这一块丘陵区域,也就是后世的晋城一带,都非常的荒凉,直至唐代之后才渐渐的兴盛起来,而长冶区域,也就是壶关城,和壶关关隘周边,就成为了当下上党的绝对核心。
这里集中了上党郡的绝大多数的人口。
人口在乱世之中实际上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资源,有人口才能征兵,才有办法产出粮食等等物资,所以像是上党这样原本人口比较稀薄的地区,一直以来都是以稳固民居,扩展荒田,休养生息为主。
上党北部区域的适宜耕作的面积较小,其盆地并不是很大,和太原盆地,以及临汾盆地没法比,但是因为处于中心枢纽位置,上党北部地区往东可经过滏口陉直插邯郸、邺城一带,也可通过壶关一带攻入河北南部,当一个政权的重心在河北南部时,这个方向的威胁尤为致命。
所以,贾衢在上党的责任并不轻,他不仅是要防御滏口陉,还要时时刻刻盯着高平长平的方向,同时在壶关之处防御。
张济当下之所以不在壶关,就是因为他带着人马前往滏口陉,一则巡查防务,二则练兵去了。
而乐进之所以直扑壶关,一方面是因为这条山路最短,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只要掐断了壶关,那么上可以直接进攻太原盆地,甚至可以威胁到北域都护的大后方,另外也可以直接从冀州得到补充,从而进军临汾盆地。
当然,从河内往河东临汾盆地的道路,还有一条沿着王屋山的轵关陉。亦或是干脆走更远的绕过中条山的路陉,但是这两条路都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狭长通道,随时可能被两头一堵,顿时气死老鼠。
这也是乐进为什么不愿意走白陉,或是太行陉,攻克高平进入上党北部的原因,因为上党南部山区地带,高平长平一带,虽然可以沿着丹水走,水源什么的不缺,可是当年秦国在长平,和赵国对峙,想尽一切办法都没办法正面突破,只能剑走偏锋,可见若是想要在这一片区域大规模推进,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且如果真的曹军大部队陷入了高平长平一带,那么被骠骑军一个包抄打断了后路……
所以,从壶关而进,虽然有被上下夹击的风险,但是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菊花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乐进突破了谷口,只是让曹军可以放心大胆的从山陉往壶关前进。而想要攻克壶关以及壶关关隘这样的重型雄城,光靠奇袭是很难做到的。
在面对壶关的时候,自然如果能够内外配合……
因此,出现曹军奸细,贾衢虽然有些吃惊,但是并不能算是完全意外。
只不过……
贾衢心中略有一些疑惑升腾而起,他仰起头,眺望着远方。
上党地区往南可经过白陉、太行陉进入河内地区,东汉之初,刘秀据河内,遣寇恂和冯异同守河内。冯异北攻天井关,拔上党,河内地区才得稳固。乐进进攻壶关,从战术角度来说确实是不错,也可以理解,但若是从更高的战略层面来说,为什么会选择壶关呢?有比壶关更有价值目标,也有比壶关威胁更大的地方,曹军为什么都没动,而是先来啃壶关这根骨头?
乐进就不怕上党南部的骠骑军南出太行陉,直接搅乱河内局面?
亦或是乐进攻壶关,夺军寨,只是佯动,目的是为了将上党,甚至是河东的军队引出天井关与轵关,在河内一带进行埋伏?
虽然说天井关和轵关不像是壶关这么雄浑,但是想要攻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引诱关隘的守军出动,然后类似像谷口三军寨这样,一举而下,似乎也成为了最佳的办法。
可问题是,既然乐进已经在谷口军寨用了这样的战术,难道贾衢就会傻得和张阗一样,会第二次中计?
亦或是,乐进真有什么拿下壶关的手段?
比如……
贾衢的目光投向了城下。
关隘之下的百姓,依旧是混乱的。
贾衢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微微笑了笑。
若是拳师看到了贾衢在面对这样的情形的时候,依旧笑得出来,说不得又要当场气抖冷起来,耍出一套拳法,或是打出杠法绝学……
只不过贾衢并不是在笑百姓,而是在笑曹军。
曹军的真实目标,在不经意之间暴露了。
……(><)……
关隘之下,张既站在关隘内城之后,等待着号令。他一边侧头听着城门外的杂乱声音,一边用目光隐蔽的上下扫了几眼邓理。
上者劳心,下者劳力。
中间的呢?
既要劳心,也要劳力。
张既显然就是中间层,所以他既要劳心,也同样需要劳力。
那么是不是说,中间层就特别辛苦,因为两方面都需要『劳』呢?
并不是。
而是都辛苦,也都可以选择偷懒。只不过因为越下层,生活的压力会越集中越大,因此被迫的就不可能选择偷懒而已。
张既不喜欢偷懒,从他宁愿怀揣着刀笔就去官廨里面混经文,读行文,而不愿花时间在飞鹰走狗之上,就可见一斑,所以他读懂了贾衢在让他跟着邓理一同出关平息混乱的意思。
邓理是山东人。
不仅是在上党壶关,还有在很多地方,都有山东人。
百姓也是。有近些年来的,也有早些年来的山东流民。
这些人里面肯定藏有奸细,否则骠骑大将军也不会特意成立有闻司了。
但是不是因为有奸细,就要将这些山东人全数特别对待,亦或是战时管制呢?
显然不可以。
若是真的这么做,必然就会引发混乱。
不过也不是说完全就不加以提防。
同时,这也是山东人的机会,他们也需要在这个过程当中,展现自己。比如邓理。
邓理可以不出关的,毕竟他是书佐,但是在当下这样的局面下主动请缨,多数都是为了清洗自身的嫌疑。
什么?汇合奸细夺关?
真以为关上站在贾衢身后的护卫,依旧那些弓箭手,弓弩车,投石车都是纸糊的?
见到了邓理也将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张既没有回避,更没有退缩,而是点了点头,简单了说一句:『出了关门,刀枪无眼,书佐可要小心。』
邓理沉默了一下,朝着张既拱了拱手。
关隘之上,战鼓轰然而起,压制了喧嚣之声,然后在战鼓间隙,发出警告让百姓退出一箭之地。旋即就有弓箭射出零星的白羽箭,一方面是做出标记,一方面是第二次的警告。
有意,或是无意冲到了关门之前的百姓,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危险的区域。
张既在门缝当中看到有些家伙故作迟缓,目露贼光,便是冷笑了两声。
城门上的兵卒探头下望,看见关隘城门之处没有危险了,才给出了开门的信号。
吱吱呀呀声中,城门再次拉开,张既便是带着人冲出,而邓理也随之冲出了关隘城门。
张既在上党壶关的这一段时间,他的主要职责,便是平定太行山之中的贼匪,也是见过不少血的。
黑山贼已经败落,首领授首,十几万的黑山贼,或者说是黑山众,分崩离析,大部分被斐潜送到了阴山北地,屯田开荒,但是不代表着太行山中,就立刻变得一切太平。
习惯了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家伙,就像是吸食什么上瘾一样,甚少会愿意重新拿起锄头的,所以即便是张燕死了,他们依旧会三五结成贼寇,时不时的下山捞一票,然后逃回山中吃喝,等没有用度了之后,又是继续下山做贼做匪,偷窃抢劫。
种地太累,太慢了,抢劫又快,又爽。只要能爽,又有谁会去管明天是生,还是死?
不管是什么年代,这种人总是少不了的,所以太行山中的贼匪,一直都没断过。
消灭这贼匪,麻烦不小,功劳很少,因为这些贼匪只能是地方性质的事务,不算是多少的军功,周边山高林密,往山里面一猫,想要找起来确实不容易。所以,现在张既在知道了壶关即将面临曹军的进攻的时候,心中略有一些意外,但是更多的是兴奋。
作为壶关的军侯,他十分清楚壶关的守备情况。
军寨的陷落,并没有让张既觉得多害怕,甚至他觉得曹军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要是真的强横,何必用这等手段?更何况从事后来看,若是张阗当时死守垭口军寨,曹军还未必能那么顺利的拿下谷口!
所以,当下混杂在这些屯田百姓之中的曹军奸细,或许原本就是为了内外应和取谷口军寨的?
因为是乐进攻破军寨太顺利了,所以这些曹军奸细便是来想要拖慢贾衢坚壁清野的速度?
张既想着,手上的动作可不慢,冲出了城门之后,便是立刻呼喝着,带着兵卒朝着混乱最严重的区域冲去。
张既平日里面进山剿匪,对于太行山中的一些零星山路,地形地貌都是很熟悉。
所以,这是机会!
甚至连眼前的这些曹军奸细,张既都觉得是自己的机会,是手中的战功!
在队列之中搞破坏的那几个人,其实也一直都盯着壶关城门之处,见到壶关兵卒拨开了乱流,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也是知道不好,便是一边嘴中乱喊着,一边悄悄的藏起了刀子,往人多的地方钻过去,企图借着乱跑的人群掩护逃离。
这些曹军奸细,很早的时候就偷偷的到了这里。
什么?
哨卡路卡?
即便是在后世,一些高速路,桥梁收费处,或是什么风景区售票处,都有些小路可以绕过去,更何况是在大汉当下?小部队渗透,基板上都防不住,所有的岗哨,都是防大部队的。
百姓纷乱,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很多时候的这种混乱,就是群体无意识的体现。
对于个体来说,无疑是有意识的。
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想法,而且若是让其中某个人来说应该怎么安排,要怎样的秩序的时候,多半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
只不过,就像是后世经常听见的一句话,『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不管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危险或是安全,每一个的个体都有自己的判断,但是一旦形成了类似于当下壶关之外的松散集体的时候,个人的意识就会变成了群体的无意识。
即便是后世有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多少懂得文字和符号的意思,能明白秩序的重要性的民众,遇到什么事情一旦没有管控好,说混乱就立刻混乱,说哄抢就立刻哄抢,更何况是在汉代,很多百姓连数值符号都是一抹黑,而且山东和上党说话口音还不同……
真以为大汉当下就有全国普通话?
一群知识匮乏,心情紧张的民众,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无意识因素』就会被叠加放大,而智力、个性,这些有意识的因素,就会被吞并消失。
因此,群体中的人,大脑是麻木的,就像被催眠一样,会进入一种迷幻状态,只能进行条件反射,成为无意识因素的奴隶。在这种状态之下,别管之前有说什么,又是强调了些什么,都会瞬间消失,只剩下了本能驱使,退化成无序的混乱。
而曹军奸细,便是潜藏其中,利用了这一点!
在张既带着兵卒冲进人群之中的时候,新的变化出现了……
第2971章心之殇
『在那边!穿青衫的那个方脸壳,抓住他!』
『左边有一个,躲在那辆小推车后面!』
『跑了!那个跑了!』
城门上的兵卒看得更清楚,想要给与在关城之下的张既邓理进行指引,但是……
很遗憾。
无效。
城下一片乱糟糟的喊,掩盖了城头上的指引。
用旌旗倒是可以,但是在人群中混杂的奸细不止一个,要指向哪一个?
最近的?
好了,问题就来了,奸细也会跑的,当追这个奸细的时候,另外一个奸细忽然变成最近的,要不要改变指引方向?
什么?
让这些民众百姓安静闭嘴?
若是如此,岂不是像某些砖家叫兽一样,表示都什么时候了,这些民众怎么不闭嘴,怎么这么能叫,为什么会有如此怨言?生活难道就这么不如意么?有这个时间叫喊,为什么不努力工作?怎么不去开出租车,怎么不将房屋田亩租出去呢?
因为曹军奸细导致了混乱,不先解决曹军奸细,反而是想要先让百姓闭嘴?
这不就像是在发钱和发券当中,选择了发文是一样的么?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些民众百姓同时闭嘴,安静下来,确实会让张既邓理很顺利的抓捕这些曹军奸细,而越是混乱的局面,便越是让这些曹军奸细容易藏匿,但问题是身为管理者,担任了官吏,拿着百姓提供的俸禄,享受着各种各样方便的权利,还指望着在混乱的时候,依旧要民众百姓配合,不配合就不做事情,只愿意面对简单的局面,不想要应对复杂的情形?
张既和邓理带着兵卒冲出关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至于要不要将手指一并,划一个法诀,大喝一声『我代表月亮』什么的……其实美少女战士是有很深刻内涵的,比如平常的时候怂比一个,然后当其手握了光闪闪的权杖,就变身了……
明明张既邓理是为了这些百姓来抓捕击杀那些隐藏在百姓当中的曹军奸细,明明是对于百姓是有好处的,可是当下阻碍张既和邓理等人行动路线,慌慌张张到处乱跑的,正是这些百姓。
虽然他们是无意识的,但也确实是在实质性的,间接的在帮助这些曹军奸细躲藏和逃离,就像是后世某个整蛊节目,当看见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直冲出来的时候,即便是心中明白自己是无辜的,也会下意识的选择先跑路。
『军侯!』邓理大叫道,『这样不行!我带人从边上绕过去!包抄!』
张既闻言,便是点头同意,同时下令让手下的长枪兵往前,调转枪头,用长枪的枪柄击打这些没头没脑冲过来撞过去的百姓,让这些百姓蹲下,不许乱跑。
于是兵卒立刻分出了两队,一部分由张既带着兵卒在人群当中抓捕,另外一部分兵卒则是邓理带着离开了混乱的区域,打算绕到外围人群稀疏些的地方截住那些混在人群当中的曹军奸细。
官道城门附近到处是乱晃的人头,还不断有百姓无意识的边哭边叫着什么『曹军来了』,『杀人了』,体弱者被撞倒在地也没有人来得及扶起,年幼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了茫然大哭,那些曹军奸细在人群中时隐时现……
抽打和驱逐,其实并没有对于这些混乱的百姓造成多少伤害,但是很快曹军奸细见到张既动手,便是立刻大喊,『骠骑军杀人啊!壶关守军杀人啦!』
这明显并不是事实。
即便是有一些倒霉的家伙被长枪的枪柄打到了头,流了血,但是不管是从张既的本意出发,还是从实际造成的伤害来说,都不是想要冲着杀人去的,但是混乱起来的百姓却同样的丧失了辨别是非的能力,稍微远一些的百姓他们看不见事实,所以只能凭自己的想象,而在这个想象当中,这些人就会将自己方才见到的残酷景象和当下联系起来,简单来说,混乱的民众,只相信他们自己想象的东西,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在这些混乱的民众百姓之中,很大一部分是山东人,山东的流民。
而在大汉的山东,是怎么一个样子呢?
当官的,真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些山东流民,为什么会成为流民?
在大汉,是不会鼓吹自由职业者的,但凡是离开了户籍地,一律都是以流民处理。
流民是没人权的。
一般流民逃难优先选择的目的地,定然是周边比较近的大城。因为大城之中有粮仓、有军队、有官府,在心理上能给这些流民一定程度的虚假安全感。毕竟之前年年给官府缴纳赋税,就像是给什么的什么费一样,现在出了事情,这官府总该管一管的吧?
按照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通常官府能提供一定的救济粮,并且大城之中,又有那些平日里面口碑特别好的善良富户,说不得也会出来办个粥棚什么的……
朝廷的政策,其实也多数会较为宽容的对待流民。
因为灾难导致的被迫流亡,比如各种旱涝地震飓风匪灾等等,一般都会组织救济,鼓励大户办粥棚,史书中经常看到的赈灾记录就是这种事情,有时候还会组织以工代赈,一般还会附带免除受灾地区的部分年限的税收。等灾情过去了,就发放回家。这是原本有家,人有记录的流民比较正常的处理办法。
但是有句老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如果都对流民那么友善,那么地主阶级怎么兼并土地?
白吃白喝,最后发放回家?
哈!
对于地方官府来说,为什么别处没流民,偏偏这儿有流民了?
政绩还要不要?乌纱帽保不保?
所以,流民是什么?
大汉朝廷,上头政策要地方官府善待百姓,安置流民,甚至专门出台『假民公田』的专向政策来安置流民,但是下头的地方官府,豪强大户却是趁机掳掠人口,成为其下的影子民户,亦或是勾结一气,将国家给流民的优惠政策装进自己的口袋,将给流民的公田,转化成为自己的私田。
就像是后世米国的廉租房一点都不廉,经济房一点都不经济一样,不管是什么国家的政策,都能成为捞钱的手段。
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些山东流民承受的苦难,真不就是『苦一苦』,亦或是『忍一忍』能够描述得出来的……
这些苦难,给与这些山东流民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了,以至于即便是到了关中,到了上党,经历了短暂平静的生活之后,依旧无法忘却,在混乱且强烈的刺激之下,那些好不容易掩藏在了心底的血腥,便是又翻腾了起来。
在曹军奸细的鼓动之下,有一些山东屯民竟然失去了理智,朝着张既等人扑了上来!
还有一些人从地上捡起了石块土块,朝着张既等人扔去!
在这些动手的百姓心中,只有两个概念,好的,坏的,或者说是黑的和白的。他们甚至觉得他们自己在做一件正义无比的壮举!
这些百姓没脑子么?
有的,但是在混乱的局面下,很多人即便是有脑子,也会陷入无意识的『乌合』状态,被其他人挟裹着做一些在之前可能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当民众出现『乌合』状态的时候,位于其中的这些人的脑子里,就无法接受复杂的概念了,他们只能接受要么是好的,要么是坏的,绝对没有中间过渡,亦或是其他的立场。
若是说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倒也不是这么的绝对,就像是后世香某混乱的时候,其团伙里面光一个报信的小组,就有近三十万的哨兵,难不成都抓来杀头?
人性,向来就难以存粹的好坏。
刚开始的时候,张既觉得这些百姓民众都是被曹军奸细鼓动,罪不在这些人身上,所以多少还有些留手,但是这些民众并没有觉得张既留手是在照顾他们,反而是更嚣张起来,不仅是要打砸张既等人,还要抢夺他们的武器。
因为这些民众发现张既等人竟然不还手……
对付好人,总是比面对恶人要容易些。
『咣!』
一块飞石砸到了张既的兜鍪之上,使得他脑袋嗡了一下。
更多的石块飞了过来,砸在了张既的盔甲,也砸在了周边兵卒身上。
还有一些人扑上来,拉扯着兵卒,甚至连长枪和兜鍪都想要将其抢走……
『不要留手!打出去!』张既急迫之下就抽出战刀来大叫着,『拦阻者,杀无赦!』
鲜血流淌而出。
一些向张既等人出手的百姓被打倒,砍倒了,其余围拢而来的纷乱百姓这才害怕,开始躲避张既等人。
『抓奸细!盯住奸细!』张既目光扫视着近处的这些民众,『奸细就在周边!』他很清楚,没有曹军奸细混杂在里面带着民众,民众不敢动手,但是只要曹军奸细做了领头的,后面就有人动手了……
张既对于这些无知的百姓,愤怒是有的,但是更主要的是集中在那些混杂在其中的曹军奸细身上!
在人影晃动之下,张既甚至看见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曹军奸细嘲讽的脸,就像是在对他说,『看看,装得什么假好人,还不是要动手杀百姓?』
张既怒喝一声,一把抢了一旁兵卒的弓箭,便是直接瞄准了他发现的那个曹军奸细的身影。
那曹军奸细在人群当中左晃右晃,眼见着就要跑出三四十步外……
张既不能再等,也顾不得误伤不误伤,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弓,再次瞄了一下,便是松开弓弦,箭矢嗖一声疾飞而去,眼看要命中那名曹军奸细,却不料在即将扎中其后背的时候,边上不知道为什么撞出来了一个农夫,箭矢没能射中那曹军奸细,反倒是将那倒霉农夫的脸射个对穿,带得其摔倒在地。
『艹!』
张既脱口而出,也顾不上那个倒霉的农夫究竟生死如何,正要搜寻远处的那个曹军奸细的时候,感觉到身后忽然有恶风袭来,当即就是往左侧一闪身!
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张既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还没等张既看清楚是谁撞的他,就见到一柄短刃朝着他面门而来。张既下意识将头一歪,刀锋擦着他的脸噗一声扎在地上,来人接着就扑到他身上,一只手压住他的脸,然后便是又再次举起刀来,朝着他砍来。
事发突然,就连张既身边的兵卒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张既连续发号施令,就被曹军奸细盯上了。
一名曹军奸细混杂在人群当中,找到了个间隙,便是直接冲着张既下手!
幸好,张既好歹也是经历了生死战阵,并没有手忙脚乱,而是乘着扑来的那人还没调整姿态,右手手肘猛地往左边一顶,借着上面那人的惯性,将那人撞到了左侧地上。他赶紧往右边一翻,双手一用力,已经站了起来,而周边的兵卒见张既脱险,也是二话不说,就朝着地上那人砍扎过去。
那人来不及爬起,只是用短刃来挡,哪里能挡得住许多刀枪,没两下就被击飞了短刃,随之被一刀砍下了头颅。
『等……』张既还想要留活口,抓奸细来询问情况,却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下一个先别打死!』张既喊道,『尽可能打断手脚!多留活口!活的比死的功劳多!』
周边的兵卒齐声应答。
张既抹了抹脸上喷溅到的血,便是带着人朝着其余的曹军奸细扑去,虽说是有命令要抓活的,但是过程当中并不是那么好控制,最终只是活捉了两人,其余的基本上都是被打死了。
相比较正面从人群当中突破的张既,从两侧绕过来包抄的邓理反倒是顺利,且捞到了更多,不仅是没有遇到类似于张既这样的倒霉事情,还从容的射杀了几个企图逃跑的曹军奸细。
随着正面的和包抄的兵卒汇合一处,也就很快的恢复了秩序。
城门上的贾衢低头看着,当看到那些蹲坐下来的民众惊慌惶恐的神色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
原来如此……
这是攻心之术啊!
思索了一下,贾衢便是下令让张既邓理等人,将民众带到了城墙之下。
这些民众以为自己都要被杀了,有些人忍不住的嚎哭起来。
『你们怕什么?!』
贾衢站在城墙之上,大声喝道,『就几个曹军奸细,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连自己人都不认得了!曹军奸细有这么可怕么?来人!将这些曹军奸细绑起来,让他们都看看!是不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在城下的张既大声领命,然后旋即将一些木桩竖立起来,把那些死的伤的曹军奸细都绑在了木桩上。『都看清楚了!这就是曹军奸细!也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脑袋掉了也照样是个死!方才就是这么几个奸细,却吓得你们像是兔子一样到处跑!』
活口么,留一两个就够了,其他死伤的曹军奸细么……
『方才家里人有死伤的,现在给伱们一个机会!』贾衢伸出手,指着那些被立起来的曹军奸细,『给你们刀!想报仇就上来报仇!』
『……』城下的这些百姓都沉默着。
贾衢环视一圈,『怎么,没人有胆子么?』
片刻之后,在人群当中响起了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当家的死了!我能报仇么!』
『可以!』贾衢沉声道,『走上前来!』
人群闻声,让出了一条胡同来。
一名女子奋力拖着一名脸上中箭,已然气绝的民夫,缓缓的走了出来。在她的身侧,还跟着一个孩童,正眼泪汪汪的扯着女子的衣角,亦步亦趋。
张既忍不住微微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
贾衢瞄了一眼张既,然后站在城上,对着那女子一拱手,『抱歉了!流矢所失,并非吾等本意!这位娘子但有所求,尽可说来!』
那女子回了一礼,然后将孩子推到了前面,『民女别无所求,但求……但求此子能读书识字,传承亡夫香火……』
贾衢沉默少许,正要说话,在城下的邓理拱手说道:『启禀使君,属下略通文墨,若是这位娘子不弃,我愿意教导此子读书识字!』
贾衢点了点头,『这位娘子,你可愿意?』
那女子将孩子往邓理的方向上一推,『还不赶快拜师!』
那孩子懵懵懂懂,但也听话往前走了几步,拜倒在邓理面前,『小子……子,拜,拜……拜见师父……』
邓理上前扶起孩子,问道,『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范……』那孩子应答道。
『善!』邓理点了点头,然后便是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读书识字!』
那边女子见到孩子拜在了邓理面前,便是走到了张既面前,看着张既。
张既挑了挑眉毛,『怎么,想要报仇?』
那女子点头说道:『正是。可敢借刀一用?』
『哼!有何不敢?!』张既抖手,将战刀拔出,然后刀尖向下,单手递了出去,另外一只手却低低的抓着一面盾牌的边缘,冷声说道,『请用!』
虽说之前张既射中其夫君,是无心之失,但毕竟也算是死于张既之手,所以现在张既也就想要干脆一些,了结了此事,倒不是说真就让此女子砍杀,而是顶多就是让她砍一两刀盾牌而已。
一箭还一刀,以后也没什么说的。
不过让张既没想到的是,那女子接过刀,手依旧颤抖着,却没有砍张既,而是转过身去,踉跄的走到了一旁绑在木桩上,一名重伤的曹军奸细身前。
曹军奸细死死的盯着那女子,口腔中噗嗤噗嗤的吐着血泡,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亦或是还要发笑,却见到那女子尖叫一声,闭上了眼便是提起战刀胡乱扎砍了下去!
『噗!』
『咯!』
沉闷的剁肉声响起,那曹军奸细脑袋低垂了下去。
几刀之后,女子停了下来,终究是哭出了声,仰天嚎哭,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众人皆不忍。
『夫君!且慢行!』
那女子在哭声之中,调转了刀身,一刀扎在了自己的胸腹之间……
『娘亲!』
在邓理身边的孩子见此,大叫了一声,才往前奔了一步,便是当场昏厥。
邓理连忙伸手拉住,然后将其抱在了怀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第2972章殇困破
除了那名女子,其他百姓之中,没有人再站出来。
看着这些百姓,贾衢觉得既有惋惜,也有可怜,同时也有无奈。
要说张既和邓理抓捕击杀了这些冒头的曹军奸细之后,这些百姓当中就再也没有用潜藏的贼人了么?
贾衢还不至于如此的天真。
显而易见,曹军为了进攻壶关,已经做出了大量的准备,而这些准备,仅仅是为了杀几个屯田的民夫,亦或是搅乱一下流点血而已?
对于壶关来说,可能最为稳妥的方式,莫过于将这些民夫全数坑杀。
因为不能确定是谁有问题,所以就干脆将可能有问题的人都解决掉。
这种方式,在历史上多次的被重复使用。
杀,很简单。
傻子都能想得到。
但是想要做得更好,就不能只用傻办法。
当众人都等着贾衢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贾衢却下令重新支起登记的摊子,让这些屯民过关进入壶关关隘之内。生而为人,多少需要在某些时候,选择去做对的事情,而不只是一味的选择去做有益的事情。
若只是简单的坚壁清野,那么仅仅需要放火烧了这些百姓的房屋村寨就行,至于这些百姓会去哪里,根本不需要管,反正战火一旦燃起,这些死伤就会成为一个数字而已,就像是封建王朝之中每一次的天灾人祸之后的奏章,『户多亡』、『数以万计』……
壶关和壶关关隘之间,已经腾出一块地方,用来安置这些屯民。
贾衢向邓理招了招手,然后转了回去,而张既留下来镇压场面。
看着当下这些屯田百姓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一副凄苦的模样,就像是方才争抢进关,哄乱的时候,殴打兵卒,抢夺兵甲都不是他们干的一样,张既是一肚子邪火,不知道要往哪里发。
张既目光扫视着,心中暗骂,方才各个和兵卒拉扯的时候都那么勇,为什么就不配合兵卒一起抓曹军奸细呢?
不知文字,也就罢了,但老大岁数了,怎么连事理都不明白?
甚至还不如一个女子!
其实张既心中也是清楚,有时候人昏了脑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会做一些什么事情,但理解归理解,心中就是有些憋屈,脸上也就带了些颜色出来,冷冷的站在一旁按着刀柄盯着,使得这些屯民越发的心惊肉跳。
再加上一旁没打扫干净的尸骸,浓厚沉重的血腥味,立在城下的木桩上曹军奸细的尸骸,使得不管是在场经历了首尾的屯民,还是后续陆陆续续而来的其他地方的民众,都夹紧了双股,连口气都不敢大声出。
张既肚内有火,这些百姓就没有么?
向亲近的人发火,撒泼打滚窝里横,也不仅仅只有一两个人才会,大多数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对亲人态度恶劣,对外人亲善。即便是贾衢的本意是让这些百姓躲避战火,这些百姓也知道贾衢是好意,但是失去家园的痛苦,依旧会让这些百姓憋了一肚子的火。
贾衢等人还是读过书的,知道多少要控制自身的情绪,不能随意发泄,但是这些百姓呢?
张既扫过几圈,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尔等既为上党之民,自当同进退,共患难!入关之后,遵纪守法,我们也会一视同仁,绝不会亏待尔等!』
百姓冷场。
一个个盯着张既,就像是被吓呆住的羊。
倒不是说张既说得不对,而是这些类似的话,在山东境内,没少官吏喊过。
山东官吏,都是他乡上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客人』。
干活的时候,作为主人,总不能让客人去干活罢?
享受的时候,主人要谦让,总不能慢待了客人罢?
但若是有『主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要论述起土地所有权,以及各种生产生活资料所有权到底是谁的,谁才是真正的『主人』的时候,『客人』顿时就翻脸了。
所以,在山东的曹操制度怎么样,曹军是什么?
在关中的斐潜的政策又是如何,骠骑军又是什么?
对于这些没文化,没知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有的甚至只能画个叉代表一下的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概念。
他们只是知道在上党分到了一些田亩,而现在要被迫放弃这些田地。
虽然说曹军来了,他们可能没命,但是万一曹军不杀他们呢?
虽然说贾衢说了会一视同仁,但是万一没能拿回他们的田亩呢?
『将军……我们的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当中响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得回我们的田亩……』
张既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这些山东屯民给他的第一个回应,竟然是这个!
而且还有很多人也纷纷同意……
『对啊!』
『我的田……』
『娘亲,我想回家……』
人群顿时又是乱纷纷起来,不敢乱动,但是壮着胆子乱喊。
像极了一只只的马猴。
现在回去,这些人是想要做什么?
张既完全不能理解。
是觉得他们原本是山东之人,现在山东曹军过来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还是要觉得自己是山东人,需要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山东人的本分,替曹军积攒一些人力物力?
亦或是说觉得给他们分田亩的斐潜这一方的待遇不够好,所以不如回去投靠曹操?
张既心中就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了一样,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或许以上的疑问都不对。
这些人更有可能是头脑简单到了一定程度,只懂得想着一件事情,至于后续的问题,他们完全不会去联系。这些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说,自扫门前雪,即便是他人的霜都贴到脸上了也是不管。
这就是小农经济的民夫特性。
守着一亩三分地,便是他们生生死死的场所,就是整个的天地。
这样的人,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有,甚至连在所谓民智开化的后世也是一样存在,不讲对错是非,只是依据个人的利益,或是喜好来论事。
哥哥最好,资本家也不容易,威胁作者要去看盗版,身为消费者却与企业穿一条裤子,冷嘲热讽怼那些买到瑕疵品的消费者,站在插队的洋人边上叉着腰说不就是让一下的事么真没有谦让精神对洋人要有礼貌……
都是一类的人。
见张既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下来,这些屯民百姓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张既明白了。
这些屯民是山东之人,他们还没有转变成为关中人。
这种大汉区域的不同特性,一般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在平时,这些山东之民都是一样劳苦耕作,和关中北地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该流的汗不会少流半分,该下的气力也不会偷懒丝毫,但是在特殊的时刻……
比如遇到了胡人南下,北地汉子是会自发的组织起来,拿起刀枪的!即便是没有刀枪,也会有粪叉的拿粪叉,有棍棒的举棍棒!
没棍棒的赤手空拳也上!
为什么?
因为北地边疆的民众,经历的战乱太多了,不彪悍是活不下去的……
而山东之民则不一样。
他们被圈养得太久了……
稍微出圈一点,就会被牧羊之人警告。
被欺负了还手反击,就是恶意对抗。
想要出圈外吃两口草,就是恶意做工糊口。
恶意,无所不在,无所不包。
张既觉得在关中,在北地很简答的事情,对于关中北地的民众是很直白的观念,也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搞清楚恩是谁的恩,仇又是谁的仇,搞明白了,大伙儿就是一起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的同袍同胞!
可是对于山东之民,这种观念不存在。
因为在山东制度之下,在多年的小农经济体制的控制之下,没有大伙儿,只有自家田亩。
就像是后世看见旁人跳楼,那就只是旁人跳楼。
嘿!
瞧一热闹!
死了也是热乎的!
赶紧,趁热!
发网上!
发朋友圈!
就像是老舍茶馆里面看见旁人卖儿卖女,自己脸上露出的神秘微笑。
旁人死了,那是旁人,自家的田,自家的房子才是一切。
所以这些山东来壶关的屯民,一没有问旁人死伤了家庭要怎么办,二也没有问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孤儿今后生活要如何安排,而是问自己的,自己家的……
小农经济,圈子一封。
同胞,不存在的。
所有出声询问的,张既相信都是在方才的混乱之中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人,所以现在他们才会只想逃跑,躲藏,只想着要回家,要田!
因为他们觉得是离开了家,才遇到了现在的危险!
回家,回去,只要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就是安全的了!
至于将来,他们从未考虑过。
而那些真正在这个混乱当中受伤了,死人的家庭,还在一旁沉浸在悲切里面……
见到张既有些动怒的样子,从关上又重新回来的邓理,连忙咳嗽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大喝道:『使君有令!进关之民有损田亩者,待兵贼退去之后,可补钱财或耕牛驽马!不过……所有补偿都需要先行登记在册!若再有贼人搅扰,或是枉顾律法,所有补助一律取消,还要额外没罚!没收原本发放田亩!尔等好自为之!』
这些山东籍贯的屯民,顿时安静下来,然后相互对视,没人敢继续鼓噪。
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字眼。
所以他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耗子尾汁』,这些山东屯民其实不是很懂,但是就按照字面意思来解释,耗子尾巴熬得汁水,一定不怎么样……
同样还熟悉的字眼,比如『猴锅自负』。
虽然山东屯民不完全明白这些文字怎么写,但是只要听到这几个音节之后,他们就明白了,官府又在甩锅,责任什么的要让他们自己承担了,想要不承担这些后果,就必须表现得『乖』一些。
见到如此情形,张既不由得微微叹息,也打消了和这些民众继续沟通的想法,摆手示意,让兵卒上前,维护秩序,继续登记。
这些山东屯民排着队,就像是方才的混乱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邓书佐。』张既对走回来的邓理行礼。
邓理上前,『张军侯。』
张既看着这些屯民,眼中流露出了一些悲哀之色,『书佐,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张既原本以为这些民众到了上党,就算是上党的人,但是……
这人虽然在上党,这心还在山东,或者说,言行习惯上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山东的那一套。
邓理也微微叹了口气,『某居于山东之时,就是如此了。』
张既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某未曾去过山东……这山东之民,皆是如此么?』
这些山东民众,让张既感受到了和关中,和北地之民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这种东西,不是外在的相貌,而是在心中。
就像是一块石头,卡在那边。
『山东之处,规矩甚多……』邓理微微回头,看了如今乖乖排队的这些山东屯民,『或许起初之时,这些人也不都是尽数如此……只不过天长日久,那些有些血性的……大都死了,剩下的也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很多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光武中兴,已是近两百年了……』
『故而,某方才所言,让他们明白厉害,知晓缘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张既摇头苦笑了一下,『实际上……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懂?还不如一女子?』
『……』邓理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应,还是不应好。
张既拱手一礼,『没事了。多谢书佐今日解惑,还请将来多多赐教。』
邓理口称不敢,谦虚一二,然后便是走到了登记处,和壶关之中其他的小吏一起,登记协查这些屯民,安排各种事项起来。
张既看着,心情有些沉重。
山东之民,有好有坏,能因为坏的,就将好的一起杀了?
邓理也是山东之人。
是学识上面的差异么?
张既皱眉,或许并不是。因为张既也见到一些明显是读书人,但是和邓理不一样。
他作为中层的军校,其实平日里面,能接触战略上面的问题并不多,更多的都是一些实际上的琐碎事项。他原本对于骠骑大将军迟迟不对山东动手,也是略有意见,因为不动手他作为军侯怎么升级?
但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山东的问题多如牛毛,仅仅是攻略了城池,又有什么作用?
城池再大,田亩再多,也是要有人耕作的,而像当下这样的山东之民,即便是占据了城池,获得了田亩,又有什么用?
这山东之民心中的城池,才是根深蒂固,顽磐弥坚啊!
张既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董卓始终无法稳定朝廷,其中当然大部分责任是董卓本身的,但是和山东人相性不合,想必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关中人,北地人,山东人,或许将来还有江东人,这些都是大汉之人,但是又不是同样的汉人。
如今仅仅是壶关一个地方,也就这几千的屯民,便是说生事了就生出事情来,被人煽动两下就混乱得不成样子,若是更大的地方呢?
若是碰到并非像是贾衢这样通达的使君,而是一个不讲事理的太守呢?
若是没有邓理这样既明白关中规矩,又清楚山东习俗的中层官吏呢?
若是没有类似于张既这样,多少可以控制自身情绪,不陷入狂暴和杀戮之中的军侯呢?
张既终于是明白了一些,他想到在近期一段时间的讲武堂简报之中,为什么经常会见到如何处理民政的相关小文章了……
可是,在主公三色旗帜之下,有多少人会像是张既这样细心研读军报,用心记忆和揣摩每一段文字,每一篇文章的?又有多少人是像张阗一样,拿到军报便是先找些边角笑料,开心一下,爽过就扔,然后看不懂就直接开口骂的?
兵卒军校如此,民众呢?
就像是眼前,难道说仅有壶关之地,才有这些山东屯民么?
那些早一步来到了关中和北地的山东屯民,有多少人是会产生了变化,又有多少依旧和昔日一般?
张既经过此事,心中生出了不少警惕,要知道,上党太原只有壶关可以坚守,而壶关之中,要说没有山东奸细,曹军细作?
十几个曹军奸细,就能搅乱数百近千的山东屯民,这要是在关键时候……
张既眉眼一抖,他想要立刻找到贾衢,上报此事,但是想了想之后,便是沉静下来。他对于壶关的坚守,有充分的信心,但是他对于如何抓捕奸细,特别是去除这些山东之人心中顽石,却暂时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所以他不能光上报问题,还需要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至少要有一个思路……
此事,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可是必须要去做。
石头是一天天堆积起来的。显然想要在一日之间,一席话之内尽扫而空是不可能的。
恐怕只有杠精才有办法。
因为杠精有杠可以撬啊,而且还很多杠,一根断了便是能变出下一根来。
难,并不意味着放弃。
就像是抓捕奸细一样,不容易,但一定要抓出来……
或许,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第2973章当年一首歌
突如其来的骚乱,不仅是使得张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使得贾衢也开始审视自身,审视壶关,审视上党的情况。
若说上党是一把锁,那么壶关就是这把锁的钥匙。
这倒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锁后面呢?
门是通往何处,屋子又是朝着那个方向?
贾衢若仅仅是为了守住壶关,其实问题并不大。
但是曹军……
通商么,总是免不了会有奸细。
就算是后世那么多的监控设备,依旧是少不了五十万。
但是即便是有奸细存留于壶关,有可能并不知道壶关的爆兵能力有多么强……
一来是壶关关隘,军校士官基本上都是当年跟随骠骑的老卒,忠诚不是什么问题,新兵也多数是凉州并州人,即便是在壶关城内,也有不少当年老卒,或是退伍,或是巡检,或是为民,一声号令之下,顿时可以立刻补充扩大队列,总兵卒数目可以达到四千到五千人。
二来,曹军即便是怎么派遣奸细,这种藏军于民的秘法,也就只有骠骑之下核心人物,以及类似于贾衢这样早年就跟随斐潜的太守,才会了如指掌,所以一般来说根本无法了解。
更何况派遣来做卧底,充当奸细的,多半都是一些旁支人物,山东真正核心人物根本不敢到关中来,生怕万一被有闻司抓住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所以,就算是壶关有奸细,传递出去的信息,很有可能只是表面上的这些。
表面上有什么呢?
表面上,上党不算大,但是兵力却很分散。
壶关,以及壶关关隘,三千人左右。
可惜了垭口军寨……
高平,长平一线,包括长平关,故关两个小关隘,两千三百人。
然后张济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在滏口陉一带,以及滏口陉关口石鼓山等地的守军,合计两千八百人。
这就是上党所有表面上的兵卒数目了。
如果说乐进,或是说曹军想要单从壶关这里突破,正常来说,至少曹军要在壶关之下用到三四万的正卒,辅兵民夫就不算了。
所以,曹军真的会集中三万以上的人马,强攻壶关么?
羊肠坂道,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难道曹军就不担心在羊肠坂道上被小部队突袭?
如果不是为了大规模进攻壶关,为什么又派遣了乐进突袭垭口军寨?攻而不进,守又没有道理,必然只能退却。
若是真要大举进兵壶关,那么壶关若是占据了曹军三万以上的军力,其他地方又会是剩下多少?曹军难道为了夺取壶关,就满意了?
太行山,以上攻下都是难事,当年秦国挟持长平之战的威势,想要一举攻克邯郸,最后都是不果,更不用说是要以下攻上了,这山道漫漫,崎岖起伏,即便是攻克了关口,进到了上党盆地之内,还要防备被张济骑兵迎面痛击……
对了,张济……
贾衢眯着眼,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厅堂内悬挂的图舆之前,皱眉琢磨起来。
山东人,关中人。
上党,太原。
阴山,北域……
贾衢忽然眉眼一瞪,『贼子!竟然下得好大一盘棋!』
……(ˇ==ˇ)……
滏口陉,其北依鼓山,南靠神麇山,西过彭城,一路上有天井关和东阳关,向东出滏阳河。出了滏口之处,便是冀州平原。
滏口陉出现的缘由,应该是被逼出来的。
在周公羸弱,晋国垮塌,三家分晋之后,韩赵魏不仅分割了晋国位于山西高原上的遗产,同时其在河北平原上的人口和国土也无一例外地遭到了瓜分。
由于太行天险的存在,韩赵魏三方均面临着沟通东西两侧国土的现实需求,尤其是赵国,过个路都需要绕道去韩国,或是魏国,白白的被收不少过路费,这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还能忍,时间一长,再好的友谊小船,也是说翻就翻的啊!
赵国在山西境内继承的主要是太原和忻定两处盆地,而在河北平原上则分得了漳水以北至大陆泽以南的土地。若是按照之前的老路,通过轵关陉、太行陉和孟门陉来勾连的话,主要途径都需要经过韩魏两国,等同于咽喉被韩国魏国掐着。因此赵国人最终找到了一条横穿太行山脉的道路,只是由于上党高地的存在,还是无法完全避开同韩国的纠葛,但也算是真正的属于赵国自己的道路,也就是滏口陉。
从赵国的迁都历程来看,晋阳与邯郸无疑是其位于太行山两侧的中心城邑,而滏口陉的主要意义便在于直接沟通这两处据点。
若是从邯郸出发向西,越过滏山之后便进入太行山脉,紧接着滏口陉分成南北两支,南路横跨浊漳河进入长治盆地,然后沿西北方向可以进入太原盆地,而北路则是顺清漳河逆流而上,经过漫长的山路之后到达太原盆地北部。
就两条支路比较而言,拥有长治盆地作为中继的南路显然比完全穿梭于山区的北路具有更大优势。但也正是这种情况的存在,使得分家的兄弟最终走向了相互攻伐。
对赵人而言,确保长治盆地的控制权是联系其东西两片国土的必要条件,但在三家分晋之初,是韩国获得了上党地区的大部分城邑,而赵国仅有上党北部的少许城镇,赵国企图在上党北部区域建立前进据点『襄垣邑』,然而因为韩国和魏国联手作祟,以一敌二之下赵国的落败便成必然,建于赵人之手的襄垣县,最终多数时间是在韩国手中……
张济,就主要负责从襄垣县,到滏口陉的岔路口涉县,这一整条线都是张济的防区。也就是从滏口陉到长冶壶关一带,然后再到太原盆地南部的这么一条线的防御区间。至于滏口陉从涉县往北至临洺关的那条路,并不是在张济的防御范围之内,那是属于崔钧的防务……
当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张济在滏口陉南路上,多少还是有一片区域是可以跑马的,若是换成了北路么,基本上就是在山中绕行了,想跑马也是跑不起来的。
张济,岁数也不算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济现在算是丁克人士。
张济早年投靠了董卓,常年征战,所以没有子嗣。
当然,这个丁克,是被动的,当时的环境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说的,不仅是张济一个人,整个西凉陇右,乃至于关中都是动荡不安,无数家庭分崩,逃离,死亡……
什么?
张绣?
张绣只是张济的从子。
就像是死掉的张阗一样,只不过是张济家乡族人而已。
张济原本也有老婆的,但是他现在老婆也死了。
前一段时间死了,病死了。
他老婆当然不是『邹氏』,而是西凉的糟糠之妻,只不过因为张济离家实在是太久了,而西凉本身混乱得很,所以他老婆也自然谈不上什么养尊处优,就积劳成疾,即便是被张济后来接到了上党,也是没能补起来,前一段时间终究是熬不住,故去了。
张济自然是伤心,但他觉得,死的是他老婆,但又不是他老婆……
准确的说,不是张济他记忆里面的那个老婆。
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张济心中下意识的回避这个事实,就像是他会回避去想当年的那些朋友,那些同胞,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喝酒,一起杀敌,却最终尸骨无存的战友,朋友……
只要还活在记忆里,他老婆就不会死。
只会淡忘。
这么说有点怪,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张济在接他老婆回来之后,基本上和他老婆就是相敬如宾的状态,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嗯,说同床异梦有些过,只是张济下意识的逃避而已,因为在他年少之时的那些爱慕情愫,似乎在分别的那个时候,就深深的刻在了他心里,而他不愿意将内心当中在村口张望的倩影,和当下羸弱的妇女重叠在一起……
虽然张济也知道,是同一个人。
但,分别太久了,记忆的断层太深了。
熟悉的人,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就像是初恋,最终被财米油盐打败,十几年再次偶遇,怅然无语,只剩下如烟的叹息。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但是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张济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适应,人就没了。
张济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是粗人。
他更不懂得什么叫做温情,甚至连情感的表示都觉得是一种羞耻,或是一种耻辱,所以……
他伤心,但是又觉得开心,一方面是他老婆的病其实是很痛苦的,死了也就意味着她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了,另外一方面则是他的老婆,从此合二为一,完完全全的活在他的记忆里,活在了他的心口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济依旧会在梦里面见到,那曾经在灰黄的山间的一抹红色身影,如同一道鲜红的血,那首千转百折的情歌,依旧在他灵魂深处萦绕……
这种感觉,让张济很难受,他不擅长表达,更不习惯倾述。
他就像是大多数的西北汉子一样,将一切都闷在肚子里。
于是张济就带着人马操练,因为比起情绪上面的痛苦,疑惑和无奈,张济更熟悉军伍之事,借此离开那个让他及其难受的氛围。
从襄垣到涉县,一共有三个中县,两个小县,还有七个的村镇,以及一些零星的小寨子。没有大县,更没有后世那种有事没事都要凑一起,随时可能建一半就咕咕咕的鸽子高笼,所以这条防线上的人口并不是很多。
张济带着的这些兵卒,并不能在某一个县城附近久驻,要不然骤然增加的人口,就会给县城带来短时间无法化解的压力,因此,张济一般来说顶多一个月,就会更换驻扎地点。
襄垣县外,张济营地之中,兵卒们正在整理辎重行李,准备更换驻地了。
张济独坐,却有兵卒从营门之处而来,说是有『故人来访』。
『故人?』张济皱眉,『我早年离乡,还有什么故人?』
张济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依旧起身,带着几名护卫到了营门之处,登高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还真的是『故人』!
营门之外,有一人头发黄褐之中发红,一副胡人相貌,却说得一口凉州汉音,『张将军!经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
虽然壶关是属于军事功能大于民事的城池,但是街道上却非常整洁,清扫得干干净净,与有些军事要塞只管军务,不顾及民生的脏乱,形成鲜明对比。
得益于斐潜早期推行的卫生制度,在壶关城内还有两大一小的澡堂子,费用并不高,所以基本上来说每户家庭都能支付得起。人干净了,也就不喜欢居住周边的环境太脏,于是垃圾也就不能乱扔,驴马骡子上街都要挂个屎兜子。
上党太原上下也不见乞丐。
在上党有专门的收容场所,太原也有。流民一进入州郡之内,便会遇到巡检兵丁严格盘查路引及户籍,没有这些身份证明的,便会被强制收容,盘查清楚后再做安排。
尤其是巡检和当地的坊丁保甲制度相互结合起来,使得想要混入其中非常不容易,毕竟壶关是属于关隘军事城镇,和长安三辅的商业都市完全不同。
到长安之处,还可以用走亲戚访朋友,亦或是采购货物,报名科举等等由头来搞个临时通行的路引,而到壶关来又有什么?在壶关之内,不论外来人口租房、经商还是务工,都必须有当地军户作为保人,若发现什么问题而户主不上报的话,不仅是房东,连带着周边的邻居都会坐罪。在这样的情况下,若不是早些年就落户的,想要现在才混进来的奸细,基本上都不可能。
叶传已经在壶关三年了。
他经营着一个小酒肆。
酒肆是两年前开起来的,当时他本钱不够,还找官府借了款,利息不高,只有半分利而已,不像是山东动不动就要一两分的利息,他每个月赚了钱就还一些,现在还剩下一点。所以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再过几个月,或许今年生意好一些,就能还清借款了,然后这个酒肆就完完全全的能算是他自己的私产了!
只可惜,不开心的事情来了。
随着曹军到来的消息扩散而开,城中也自然围绕着军事动了起来。
不仅是原本的兵卒加强了戒备,连带着退役,或是请假归家的兵卒,也都被调动起来……
酒肆之中,有一些即将归队的兵卒到了酒肆之中小聚,声音就高了起来,『……诸位!我们之前那么辛苦的训练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今天!吃了今天这顿饭,明天就全员归队!今日虽然不能饮酒,但在待击败曹军之后,我们再来饮酒庆功!到时候一醉方休!』
『对!当年我跟着骠骑将军,从平阳打到了阴山,打得鲜卑望风而逃!』一名岁数大一些的兵卒高声喊道,脸上的疤痕似乎都在绽放着光彩,『我的队中,只有战死进英灵祠的好汉,没有临阵脱逃的孬种!』
『军功!军功就是一切!我老娘老是催我娶妻,我跟我老娘说不急!』另外一人也是笑道,『有了军功,我们这些爷们走在街上,哪个大姑娘小媳妇不高看一眼?要是再能积转升迁,门槛都被媒婆踏破!我现在就缺军功!有了军功,什么婆娘不得我来挑!』
围坐的几名兵卒便是一同大笑。
那名岁数大的兵卒也是说道:『没错!当年我穷得叮当响!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但是现在你们看,我家里有田,有老婆,前年还生了个小崽子!有骠骑,才有我今天的饭食,才有老婆孩子!别说今天是使君下令征召,就算是不下令,我也要去!老子有了勋田,可是小崽子还没有呢!我要给小崽子也攒几亩勋田!』
『对啊!杀山中贼匪,看那军功吏的臭脸,扒拉个半天也算不了一个首级之功!现在曹军来了,那就不一样了!有甲的,有一个人头就算一个!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手痒!』
众人又是大笑。
在笑声当中,岁数大的老卒高举了手臂,『我骠骑军!』
众人纷纷应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骠骑大将军!』
『万胜!』
『骠骑军!』
『威武!』
所有兵卒都拍着胸脯,脸上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到了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我骠骑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万胜!万胜!威武!威武!』
有节奏的呼喊声一阵阵响起,引来了周边的百姓的瞩目。
叶传也自然也在其中。
看着这些欢呼的兵卒,叶传感觉到似乎有一股难言的力量向他扑面而来,这股力量,让人畏服,同时也让人恐惧。
这是和在山东之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轻,或是消失,反而更加的浓厚起来。这些兵卒的昂扬斗志,在山东曹军那边是看不到的,不,甚至在之前的大汉军中也是同样见不到……
叶传自然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在面对如此情形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心中塞了一块石头,沉重且无法排除。
曹军……
能赢么?
若是不能赢,我又要怎么做?
正思考之间,忽然有一人走了进来,似乎还特意在那几名吃饭的兵卒身上看了好几眼,然后走到了叶传的面前,低声说道:『掌柜的,可有百末旨酒?最好是三年陈酿……』
第2974章当年一壶酒
『百末旨酒……』
叶传有些愣神。
来人点头说道,『没错,百末旨酒。百末,百草华之末也。旨,美也。以百草华末杂酒,故香且美也。昔日于雒阳得饮之,未曾想竟是别了经年。』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叶传。一只手搭在柜台上,另外一只手却隐在台面之下。
叶传似乎有些神情恍惚,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他习惯性的拿起了抹布,在柜台上擦拭起来,然后又转身背对着柜台,似乎又要擦柜台后面的酒格子。
来人见状,又是重复了一遍,但是说话的声调就大了一些,而且明显显得有些严厉了起来。
叶传没想到他还会再次听到这一句话。
这是一个专用的接头暗语。
百末旨酒,是汉代采百花之末,精工酿制的一种醇香美酒。『汉灵帝末,有司湎酒,斗指千钱』,就是指的是这种酒。
如今这话,既点出了汉之先帝,又点名了雒阳,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不管是关中还是陇西,一般人是不怎么会选择喝『百末旨酒』的,一方面是太贵,一方面也不怎么符合当地习惯。
来人和叶传并不认识,只能通过这样的暗语来确认身份。
相当于接头。
来人见叶传不答话,正想要提高声音再问第三遍,若是叶传再不吭声,他就准备立即离开。
可在来人提高声音喊叶传掌柜的时候,在一侧几名要归队的兵卒,已经是吃饱喝足,拍着桌案叫着掌柜结账。
叶传呆了一下,旋即应了一声,上前去结账。
来人略显得有些紧张的盯着叶传,目不转睛,身躯也是微微向前,有些倾斜,就像是随时准备跑路,亦或是下一刻就要暴起。
叶传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收了钱,然后弯着腰行礼,送了哪些兵卒出门,然后回来将桌案上的残羹冷炙什么的收拾干净,重新回到了柜台后面。
来人狐疑的盯着,正准备张嘴说最后一遍,却听到叶传哑声说道:『不用说了。』
来人一愣,因为正规的接头流程,还需要叶传说一遍那一方切口,然后自己再应答一下,方便双方确认身份。
现在这是……
来人正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却见到叶传在酒柜子下方拿出了一个小瓦罐。
『呼……』叶传看着小瓦罐,沉默少许,便是将瓦罐放在了柜台上,『拿去罢……这是你要的东西……』
来人盯着瓦罐,有些狐疑的抬头看了一眼叶传。
这家伙该不会真拿了一小瓦罐百末旨酒罢?
『壶关布防。』叶传拍了拍瓦罐,『我知道的都写画上去了……有些地方我去不了,就没有画……』
来人缓缓的接过了瓦罐。
瓦罐比较轻,显然没有装酒水。
来人打开了瓦罐的塞子,然后迅速的接着光线扫视了一下瓦罐内的物品,见到确实是类似纸张巾帛的模样,也就重新盖上了塞子,将瓦罐抱好,略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现在负责壶关……你和你招募的手下,从今天开始……』
『没有手下。』叶传打断了来人的话,『我也不想要给你干了。这些东西拿走,你就不要来了……』
来人目光转冷,『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背弃天子,背叛大汉?』
『天子?大汉?』叶传苦笑了一下,『天子给了我什么?大汉又是给了我什么?你现在所有看到的一切,既不是天子给我的,也不是大汉给我的……我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罢了,不想要掺和到你们当中去……』
来人冷笑着,『这事情……可不由你!想想你家乡的父老妻子!我知道现在你可能一时有些混沌,不过没关系,好好想清楚就是了……』
说完话,来人便是转身离开,只剩下叶传有些茫然的呆坐在柜台之后……
……(⊙⊙)……
壶关之外的混乱杀戮,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杀戮而已。
而是为了掩护袁源等人进壶关。
袁源想要混进壶关,首要条件就是要找到和他身形外貌略有些相似的人,第二就是要拿到这个人的户籍凭证。
找相似的不难,因为袁源并非那些整天坐轿,坐车的人,他原本就是寒门,拿过锄头,也拿了刀枪,手上都是厚茧,皮肤黝黑,和其他农夫并没有什么不同。
难的是户籍。
如果没有这个户籍凭证,想要在壶关落脚,是十分困难的。
若是以外乡人的身份到了壶关,别说什么自由联络线人了,就算是稍微有些出格的行为,都会立刻引来坊丁盘查,搞不好就会身份暴露……
而现在有了正式的身份,那就简单了许多,而且自由空间也大。
在大汉当下的年代,核对一个人的身份,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肖像画像之类的东西,更没有什么指纹等强效的辨认项目,唯一困难的只是拿到相关的证件,亦或是仿制证件……
仿制太过繁琐了,先要拿到真的,然后还要有巧匠做出类似的,所以袁源就干脆直接拿真的。
真的证件,肯定没有人会给他。
于是有些倒霉蛋就被盯上了。
混乱之中,暴露出来的曹军奸细只是掩护袁源等人的行动,死了也就死了,而袁源等人则是拿到了真的凭证,并且以此凭证混进了壶关之内。
袁源,是袁氏的人,若是讲究起来,说不得还和袁绍袁谭什么的有些亲戚关联,但是也正是有了这一份的关联,他在冀州混得并不怎么样。旁人可以凭借着关系爬上去,而他却只能选择这一条危险的道路。
壶关布防图!
布防图,包括但不限于军队的位置,人数,器械等内容,还有一些关于军队内部的通告,将领军校的调配,人事情况等,可谓说是一个城池军事的关键命脉。
当然,仅凭一个小酒肆,也不能取得全面的布防图,但是大体上的军事情况,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可以让曹军知晓,壶关在什么地方有重兵,而什么地方是空虚的,不至于一头撞上了钢铁,却放过了一旁纸糊的墙。
袁源注意到,在这个布防图之中,有很多陈旧的记载,但是越往后,记载的条款就越少了,到了近一年,甚至只有寥寥的几条而已……
『呵呵……』袁源冷笑了一声,然后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看来没有在小酒肆那边停留,也没有告知他本人的落脚地点是正确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小酒肆掌柜,恐怕已经被骠骑所同化了!
想想真是可怕,一个原本出生在山东,成长在山东,并且一开始的时候,是抱着为了天子,为了大汉尽忠的死士,在骠骑之下,这才多少时间,竟然被同化了!
原本的忠诚呢?
还能被称之为大汉之人么?
袁源心中多少有些愤懑。
大汉当下,还能剩下些什么?
虽然曹操之处,多少也有些那什么,但是毕竟当今天子是在曹操这里,是在山东,那么山东之处必然就是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即便谁都清楚未必是天子本人的意思,但是大汉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么?
天子强,那么就是天子本身意志行于天下,但如果是天子黯弱,那么自然就是权臣代行天子意!
这是大汉的传统,也是大汉三四百年立国之根本!
现在却分出了一个东西来,如何能让山东之人接受?!
意难平啊!
袁源慢慢翻阅着这些文档记载,希望从里面能找到壶关最薄弱的地点,或是最为关键的节点,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种,可惜没有任何一份文档记载给予他答案——至少是没有给予他什么明确的答案。
毕竟一个小酒肆的掌柜,是没有太多的能力刺探到关键信息的。
甚至是已经被同化了的掌柜,即便是有机会,说不得都故意忽略了,也未必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怎么办?
是趁着其害没有彻底同化,冒着一定的风险尽可能的压榨剩余价值,还是尽可能的消除风险,先解决了这个小酒肆的掌柜?
在袁源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条记载。
这条记载是两年前记下的。
文档内容并不复杂,只是记载了壶关在两年前秋末冬初的时候,征调了一些民夫修葺壶关城墙,在城墙之内动了些土木什么的……
修葺城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所以小酒肆的老板并没有太重笔墨,只是习惯性的记载了下来,但是和之前的一条记载合并起来的话,却让袁源似乎找到了一处破绽!
因为在前面有一条的记载,是从关中送了不少火油到壶关!
火油有呛鼻的气味,就不用看,经过就能闻得到。
在普通人眼里,这可能就仅仅是两条不相干的事项,但是袁源却在脑海里面构建出了一个可能性,会不会这些农夫动的土木,就是为给这些火油挖一个存储之地?
谁都清楚,火油危险,需要存放在阴凉之处,并且要避开火烛,同时又要兼顾防守需要,可以就近调用,否则真遇到了敌军攻城,然后还要屁颠颠从远处调配……
因此火油最好囤放的地点,一个是城池上的角楼的石室。只不过石室较小,而且也需要置放其他军械,所以囤放火油的数量不会很多。所以在距离城墙比较近的地窖,无疑就是最佳之处了!
若是能找到这个地窖,然后趁着攻城上下,有些混乱的时候,丢一把火进去……
哈!
袁源顿时来了精神……
……(`Д*)9……
在袁源离开小酒肆之后,掌柜叶传就早早的打烊了。
掌勺的庖丁不明就里,被叶传搪塞过去。只要不扣薪水,庖丁自然乐意提前休息,于是小酒肆里面很快就安静下来。
叶传坐在了阴影里。
似乎只有在阴影之中,才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没有人天生就愿意活在阴影之下……
他几乎都快忘却的家人和故乡,在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动而起,扑到他心口上,让他感觉一阵阵的发酸,一阵阵的发疼。
他原本也读过书的。
在他读书的时候,所有人都夸他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
他也没想到他的过目不忘的能力,如今却被用在了这个方面上。
离开家乡,是因为家乡没有晋升的空间。
山东的地方性的家族,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可以看见光亮地方,就连个缝都不会留下来。
当县丞的舅舅,当从曹的二叔,当粮长的大伯,当三老的三叔公……
所有能吃官粮的职位,所有能有权柄的地方,都是某个家族的人,亦或是这个家族联姻的人。
有好处,永远都不会到地头,有亮光,也永远不属于其他家族的人。
其余的人么,要么慢慢熬,要么就是早早的走。
叶传要走,要离开,他选择走一条快捷的路,想要尽快的找到能有光的地方,可是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他同样有家人……
离开了山东,到了壶关这里,一转眼已经三年了。
叶传心中,也是意难平。
他喜欢上了这里。
因为在这里,他能看到光。
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身上,读书的人,当兵的人,务农的人,都有光。
唯独他没有,他只是属于黑暗。
他也想装作自己是有光的,可是现在,虚假的泡泡被戳破了。
叶传深深的叹息。
街道上,似乎依旧还在人来人往,依旧有脚步声踢踢踏踏,可是似乎已经和他没什么关联了……
正在叶传感慨的时候,猛然之间,酒肆的门板被撞开,几个身影直扑进来!
还没等叶传做出什么反应,便是被人一把按住,然后便是按脑袋的按脑袋,压手脚的压手脚,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
『就是他!』一名穿着战甲的年长兵卒,颇有些得意的指着叶传,『我今天和几个同袍在此吃饭,就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和他说些什么!而且我听得出来那家伙似乎有些山东口音!』
这年头,疑罪,从有。
有闻司的人挥手示意,然后就有专业的人开始在酒肆之中,四处寻找起来。
很快,叶传在柜台上藏钱的暗格就被找到了,里面的钱币被倒了出来,但是没有任何人多看那些钱一眼,也没有人去拿,而是继续在寻找着其他的暗格,亦或是潜藏物品。
叶传惊恐的看着。
当他看到有人开始踩着桌案,伸手到高处开始像是啄木鸟一样敲击着墙上的木板,并且将目光放到了横梁上的时候,叶传痛苦的闭上了眼。
『找到了!』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叶传很后悔,他早该将那些代表了他山东身份的凭证丢掉,或是干脆烧毁的。
他忍不住哭出了声,眼泪滚滚而落。
他觉得他一定是要死了,他忽然特别的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自己的父母妻子……
不孝子,他这个不孝子,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能有光的地方,最终还是死在了黑暗之中。
叶传在哭,而其他人则是在笑。
有闻司领头之人,拍了拍那名老兵的肩膀,『不错,这一次算是你立功了!』
那名老兵裂开了嘴,哈哈的笑着,『这功……能算是几个首级?我现在砍了他,能不能多算一个?』
有闻司那人也是笑,『这可不成。放心罢,你的功劳明天我就会报给功曹,你过两天可以让人帮你查,或者你自己去查都行……想要换什么,还是说要攒起来,也都可以。恭喜啊,做得不错!』
老兵哈哈的笑着,连声说道应该的,然后便是在其余有闻司的人的恭喜之下,喜滋滋的走了。
有闻司的头目,在被捆得像是一只家豚模样的叶传面前蹲了下来,『何苦呢?校事郎,你本来藏得那么好……知道我们盯了你多久么?』
『多久?』叶传问道。
『两年。』有闻司的人说道,『从你要开酒肆的时候开始……』
从这一次来看,似乎是刚巧来接头的人被老卒识破,但是实际上在有闻司的内部邸报之中,就重点指出了所有酒楼酒肆,食肆客栈,都是重点的关注对象。即便是这一次没有被老卒警觉发现,只要行为触碰到了红线,也会被其他人察觉,而显露出来。
叶传愣了一下,然后喃喃念着,『我其实……真的,我也不想要这样……我也不想要理会他的……只是我有家人……』
有闻司微微歪着脑袋听着,然后笑了笑,『你不知道么?哦,可能你真不知道……骠骑仁慈,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还可以将你们的家眷,尽可能的接来关中……』
『什么?!』这些事情,叶传真不知道。
『但是这些都不是免费的……』有闻司的人笑着说道,『要立功!明白么?立功!』
『……』叶传沉默了下来,他当然明白立功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叶传试探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立功了,我能够接来家人,然后……然后像是你们一样的生活么?』
『我们一样的生活?』有闻司皱眉说道,『你是说有闻司?恐怕不行。』
『不!』叶传将目光转到了酒肆之内,『我只是……希望能够将这个酒肆开下去……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的开下去……』
『酒肆?』有闻司头目也环视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这个……我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功勋……你功勋要是够大,甚至还能开个酒楼!』
『酒肆,酒楼……』
叶传喃喃的念着,然后眼里面渐渐的有了光……
第2975章当年一段情
『哈哈!老朋友!』
襄垣营地之外的笑声似乎是猛然之间就撞开了张济记忆的大门。
门内,一片粉碎。
『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济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记忆大门的碎片跳跃着,碰撞着,似乎扎到了他的身上,有些疼,有些烫,『你……你不是死了么?』
攴胡赤儿大笑着,『没错!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攴胡赤儿这么说,倒也没有什么错。
当年董卓大失败,其下部将在大汉生动且形象的上演了一场什么叫做树倒猢狲散。
攴胡赤儿原本是董卓女婿牛辅的手下,但是在见到牛辅的败落之后,便是起了异心,拿了牛辅的脑袋作为进身之阶。
这在胡人的道德观里面,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
攴胡赤儿和大多数的胡人一样,崇拜自然。
或者说,崇拜野兽。
就像是野外的狼群,当头狼健硕之时,所有的母狼都是翻倒求宠,所有的肉食都是狼王第一口先吃,但是当头狼一旦衰败,狼群当中必然有新的公狼冲上去咬断其咽喉,吞噬其血肉。
因此当牛辅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没办法再给狼群带来血肉的时候,这个头狼也就自然失去了其价值,被手下胡人反噬也是一种自然的结果了。
可是攴胡赤儿并非是在大漠里面打滚,而是想要在汉人朝廷之中获得好处,他这样的行为当然不符合大汉所提倡的社会价值观。
斐潜不愿意收留他,王允也同样不愿意。
攴胡赤儿原本以为可以获得好处,却没想到只是被打发了三瓜两枣,然后就被扔在了边上,再也没有了下文……
『知道么?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山东,西域,我都去过……』攴胡赤儿哈哈笑着,『我现在是一个商人!做生意了,不打了……打不动了……』
『做生意好……』张济点着头,『做生意好啊……』
片刻之后,两个人都没了话。
多年未见的朋友,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一样,骤然一见面,固然是惊喜,但是……
是惊更多一些,还是喜会更多一点?
攴胡赤儿细细看着张济的神色,然后有意转动着脑袋,夸赞着张济,『当年一起喝酒的兄弟,现在就只有你最为出色了!看看这营地,看看这些精兵,厉害啊!』
张济哈哈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手说道:『赤儿兄弟你不用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攴胡赤儿转眼看看周围张济的护卫,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些人是否都是你心腹?』
也就是只有胡人,才会问得这么直白。
张济正要回答,忽然在营地之内有一辆辎重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压断了车轴,顿时车上的货物哗啦一声跌落下来,溅起蛮多的烟尘……
张济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而在他身边的护卫却没有回头,而是死死的盯着攴胡赤儿。
『啧……』张济微微有些皱眉,他心中泛起了一些不太好的感觉,这就像是出门撞见了猫狗尸体,亦或是走在街道上被飞鸟砸了一脑门屎一样,『没事……这些都是我心腹……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攴胡赤儿眼珠转了转,挤出点笑来,『大富贵!现在有一场大富贵,就在兄弟眼前!』
张济用手抓了抓后脑勺,沉吟了一下,不喜也不怒,『说来听听。』
『你我都是从西凉那个地方出来的兄弟!当年在西凉那边出生入死,是我们兄弟一起平等了西羌,稳固了边疆!可是都获得了些什么?董太师被杀了,许多兄弟也都死了,至今还要担上骂名!』攴胡赤儿愤愤的说道,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些什么,眼珠子都有些红了起来,『当年我们兄弟在一起,多快活!可是……后来那些装成好人的,说董太师什么什么罪的那些人,又是干了些什么?后来我才明白,说什么再好听的,其实都不如手底下的这些兵马!就像是张兄弟的这些儿郎,这些心腹!这才是根本,这才是富贵的来源啊!』
在攴胡赤儿说话的时候,那一辆车轴折断的辎重车,才接上了轮子,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没卡稳,掉了下来,沿着地面蹦蹦跳跳乱滚,引得又是几名兵卒在后面追……
张济又是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嗯了一声。
攴胡赤儿舔了舔嘴唇,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在没有来之前,他觉得事情其实很简单,都是多年的兄弟,曾经在一个马勺里面抢过肉吃,也在一条河里面见过对方的果体,大小胖瘦黑白都是了如指掌,来做一个说客,三言两语不就搞定了?
可是等他真正到了张济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这让攴胡赤儿有些紧张。
『你直说吧,到底是做什么?』张济晃了晃脖子,皱着眉头说道,『你知道的,我是个粗人,绕弯子我听不太懂!』
攴胡赤儿说道:『没绕弯子!就这些儿郎,就这些兵马!难道张兄弟不能获得一个更好的职位,更高的奖赏,更多的财富么?眼下,山东要进攻关中,这就是好机会啊!就像是我们当年在西羌一样,谁给得多,我们支持谁!』
『西羌?』张济问道。
攴胡赤儿点头。
攴胡赤儿的话,很熟悉。
因为当年确实都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去做的。
谁出的价钱高,那么命就是谁的。
当年的张济,没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现在么……
张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又像是看见了脑海里面那个站在村口的影子。
当年,好像他自己也是对于那个鲜红的倩影是这么说的。
『等我赚了大钱!一定要赚大钱!』
『放心罢!一定有大富贵!』
『谁出的钱多,我就跟谁干!赚了钱,我一定会再回来!』
『在这里能做什么?黄土,黄土,还是一地的黄土!』
『凭我一身本事,天下哪里去不得?!』
『两年,最多三年!我就回来!三年!』
三年啊……
呵呵。
张济笑了笑。
攴胡赤儿有些紧张的陪着笑了笑。
西羌之战,三年又三年。
人死了不少,但依旧没见钱。
董卓进京,爬起得太快,快得连董卓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真等安定下来之后,再回头去找,却发现年年岁岁花相似,当年倩影不复存了……
张济将一腔的热血耗费在了西羌战场上,而他的爱人也将容颜和气血,消耗在了等待之中。
然后呢?
到了当下,张济才恍然,原来自己不愿意面对那个苍老的,虚弱的爱人,是因为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啊……
『可惜当年啊……』张济不由得感慨出声。
攴胡赤儿连忙说道:『不用可惜……如今张兄弟有这么多的人马,又刚好是在这么关键的所在,岂不是上天赐予兄弟的良机么?正好可以算个好价钱!良田,宅院,金银,珠宝,兵卒,战马,到时候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兄弟啊,当下真的是最好的机会!大富贵啊!』
张济哈哈笑了起来。
攴胡赤儿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是跟着笑。
而站在张济一侧的护卫,眼神却有些变化。张济的护卫,有早年从西凉带来的,当然也有后期补充的,虽然大都是凉州并州的人,但并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平日里面作为张济的护卫,自然也没有什么冲突,现在忽然之间来了个说客,其中自然就有了一些分别。
张济似乎正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护卫之中,有名年岁较长一些的,忽然咳嗽起来。
张济一愣,转头看去。
只见那名年长护卫,一边用手搭在一名年轻护卫的肩头,一边像是岔了气一样的咳嗽,涨得脸色有些发红……
张济看着,忽然心中一跳!
跟着张济的老卒,岁数大一些的,当然是一切都是张济做主,张济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也是西凉常见的模式,同样也是大汉原有的习俗。
而另外一些护卫么……
将主。
既是将,又是主。
大汉末年,是体制崩坏的年代,这种体制,自然也就包括了兵制。在大汉初期,征兵制是主流,并且造就了汉武帝驱逐匈奴,决战漠北。
征兵制在西汉初中期,中央集权力量尚能控制地方的情况下,无论是州郡兵还是中央军,都还能完全服从于中央的命令。大汉王朝也因为这样一项制度保证了足够多的兵源,看起来非常完美。
然而,这个制度也隐藏着极大的缺陷和隐患。
很简单,假如是边境地方的一个将领,去年一年费了老鼻子劲,刚让这些庄稼汉熟悉了战场环境,教会了他们列阵和基本的行军指令,之后准备大展身手,痛击敌人。结果第二年来到了,你去年教会的这些士兵服役期已经到了,得全部解甲归田回去种地,你只能带着地方上新调的兵去对付汹汹而来的敌人……
新兵,在强横的敌人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
兵败了。
朝廷派人追责。
这能是朝廷制度的问题么?
肯定是将领的问题!
秋后问斩。
定秋后的原因,就是看你有没有什么关系啊,小钱钱啊,可以疏通什么的,就像是后世米国官员酒驾出事故了之后,总是第二天才测酒精度一样,总要给官吏一点时间活动下的么。
当然,如果活动不了,那么该杀头也别怨。
不仅如此,这种兵制不但极其依赖对外征服战争的极大需求,也需要强有力的中央的集权程度给予强有力的支持。一旦中央集权程度开始削弱,地方的军队就开始逐步荒废,因此到了光武之后,募兵制度就逐渐的抬头,从此将主部曲私兵,就成为了军阀滋生的土壤。
后世有人说汉代文武不分家,实际上要加一个限制,汉早期。
汉末期的时候,因为兵制的问题,其实朝廷也意识到了募兵制对地方上军阀的形成提供了有利土壤,对此也是有所防范,最常见的就是郡国兵或者州郡兵,由地方太守掌控指挥,但是地方太守不会加将军号,同时将军也无法兼任地方官,文武之间的区分开始形成。
不过,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大概谁都知道有问题,但是没遇上大事么,所以都『不急』。
而当下,不能不急了……
尤其是看见关中风骚的身影,在斐潜影响下,大汉当下,曹操和孙权也在进行兵制的探索和改革。
和斐潜的变种征募制度不同的是,曹操推行了『士家制』。这种兵制,在历史上的魏晋时期成为了主要模式,而后世所谓『士兵』之称,便是由此而来。
简答来说,就是给个名头。
毕竟在大汉当下,『士』这个称号,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曹操就表面上写作『士』,实际上底下是『奴』,士兵们以『士籍』的名义纳入管理,在『士籍』中的人口只能成为军事人口,无法转业从事其他职业,并且在籍内的所有人口,都服从于军事的需要,从事作战、耕作等一系列任务。
这些兵制,并没有完全统一,因此不管是关中,还是山东或是江东,其实都是多种兵制并行。
张济此处当然也是如此。有早期的认主的部曲,有后来招募的私兵,还有中央补充轮岗的职业招募兵,以及地方上征调的普通兵……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张济大大咧咧的说都是心腹,其实么,不全部是,或者应该说不完全都是。尤其是斐潜在长安的讲武堂设立,每年都会培训大量的中低层军卒之后,将领身边的护卫,就不完全是自行招揽的了。
这一点,很重要。
对于兵卒来说,『将主』这个概念,开始转移了,毕竟之前兵卒是依附于将领,从生至死,但是现在,兵卒多了一个选择,在战役之后,积累了一定的战功,就可以选择退役成为地方巡检,或是回家务农,亦或是到讲武堂进修。
进修出来的军校生,也会分配到不同的地方。
在这样不断地替换过程当中,斐潜麾下的将领部曲私兵,自然而然的就不是那么纯粹了。
如果在早期,张济若是一声吼,其下的兵卒多半就跟着走了。
可是现在么……
就连张济身边的护卫,都已经有些隐隐约约的分出了区别来。
那些跟着张济的老卒,自然是以张济为主,站在后面的时候也多少看出了一些异样来,可是这个时候又不能说当场喝破,那样反而会将张济逼迫到必须二选一的绝地,所以只能是站在一侧,装作咳嗽,以此来吸引张济的注意力……
年轻的护卫手握刀柄,皱眉不语。
年长护卫勉强露出些笑来,摆手示意,似乎是在表示他咳嗽没事……
是的,咳嗽没什么事,张济才是有事!
张济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仰起头,半响不语。
『如何?』攴胡赤儿追问道,『如今富贵就在眼前,兄弟一言可决!到时候田产宅院,美女钱财,应有尽有!』
『美女?』张济一愣。
攴胡赤儿点头说道:『没错!美女!兄弟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胖一些的,瘦一点的,还是说要山东美色,亦或是西域腰细腿长的?到时候肯定要什么有什么!』
张济啧了一声,『兄弟啊,我婆娘……才刚刚故去不久……』
『啊?』攴胡赤儿眨巴眨巴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节哀么?张济这样子似乎也不怎么『哀』。
那么说恭喜么?似乎也不是很对。
抱歉?他老婆又不是我搞死的,为什么要道歉?
『当年……呵呵……』张济呵呵笑了两声,『当年我也是这么跟我婆娘说的……将来会有大富贵……我一定会给她大宅子,许多许多的田亩,好多好多的牛羊……我承诺了很多,却没有做到几样……』
攴胡赤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兄弟啊,这……这不是……』
『你先听我说完。』张济一伸手,打断了攴胡赤儿的话,『若是早些年,你来,就算是没有什么富贵钱财,只要说一声要用得到兄弟我,便是拍胸脯跟你走……呼……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攴胡赤儿站起身来,大叫着,『难道当年我们不是兄弟么?为什么还有什么之前和现在?难道当年你我之间,兄弟之情就是假的不成?』
张济忽然有些悲伤起来,『当年,我们真是兄弟……但是,现在时代变了……变了啊……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张济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然后背过身去,显然没什么性情和攴胡赤儿继续解释,或是说明一些什么。
当年有一口肉分着吃,有一口酒分着喝,一同上阵杀敌,一同血淋淋的坐在死人堆里面裹伤口。战场之上,张济救过攴胡赤儿的命,攴胡赤儿也替张济挨过刀枪。
那时候,是真兄弟。
那时候,就算是没有富贵钱财可以分,招呼一声也是说上就上,生死都不放在眼里……
但是,时过境迁。
就算是签了合同,白字黑子的『兄弟』,都可以一脚踹出门去,表示是为社会输送人才,更何况是连契约都没有,大难临头各自纷飞之后重新再见面的『兄弟』?
攴胡赤儿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只好……』
攴胡赤儿话说到一半,忽然从皮袍之下拔出一把短刃,朝着张济背部直刺而来!
第2976章当下一把刀
攴胡赤儿怎么想的?
嗯,这个问题么……
有些难。
就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够理解杠精的逻辑究竟是什么?
其实,他和杠精还真有些相似。
比如杠精最痛恨的,就是将其拉进黑名单,然后没有办法继续杠下去,亦或是对对对你说得对,然后转身就走……
张济对攴胡赤儿说,对对对,你说得对,然后将攴胡赤儿拉进黑名单,以后别来找我了,这如何让攴胡赤儿不愤怒?
如果,仅仅是如果,让攴胡赤儿站在那边,就像是站在审判席上,亦或是像是辩护律师一样,叽里咕噜的按照条理,按照律法将事情讲清楚,讲透彻,或许攴胡赤儿他就不会想着说要动刀子。
当然,这仅仅是假设而已,而实际上,攴胡赤儿显然没有律师的知识,也没有律师的才能,他连汉语都是这几年奔波来回才算是练得不错的,但是要说一些比较有气势亦或是有分量的言辞,攴胡赤儿还是做不到。
更何况,有些事情,即便是站上了审判庭,都未必能说得清楚。
张济和攴胡赤儿之间,有没有『兄弟』情谊呢?
无疑是有的。
曾经。
就像是大学里面的宿舍,有可能不仅仅是兄弟姐妹的情意,还有可能是父子母女的关系。
但是也仅限于大学宿舍。
当离开了哪个环境,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在陇右西羌战场之上,张济和攴胡赤儿都归属过牛辅之下,被那个不学无术就靠一根屌上位的家伙统御着,像是狗一样的东奔西走……
嗯,这评语是当年张济等人送给牛辅的。
对了,当时在牛辅之下的,还有李郭。
还有贾诩。
或许换一个角度来想,凭着屌上位的牛辅,在面对这么些的凶神恶煞的家伙,自然就显得有些胆小,气势不足,连睡觉都要将虎符踹在怀里了。毕竟万一牛辅不小心丢了虎符,这些家伙说不得就捡起来当场搞事了……
当年钱很少,吃得也不好,至于什么战甲更是稀少,混一个两当铠都是开心好久。
但是当年真的很快乐。
单纯的快乐。
一点点兑酒的水,一点点腌制的肉碎,都能哈哈的吃喝半天,傻笑半天。
那时是真快乐,那时也是真兄弟。
而现在么……
现在就明白了,当年能做兄弟,是因为大家都一样的穷。
谁也没有办法惦记谁,谁也不值得谁惦记,反正都是穷光蛋。
不过,等离开了那个环境,到了骠骑之下,再回想起当年的那些时光的时候,在快乐里面多少就品尝出了苦涩来。
张济这么多年来,对于当年的所作所为自然是很有些遗憾的。
为了追求富贵,舍弃眼前的爱人,究竟能不能算是完成了理想,或是取得了幸福?而且到了最后,真有了富贵么?真的给爱人幸福了么?
现在的张济,是痛苦的,是矛盾的。
因此,张济在见到了攴胡赤儿的第一时间,是惊喜,但是惊喜过后,当那些扬起如同浮尘一般的回忆碎片,最终像是玻璃渣一样的闪烁,但最终割伤了张济的灵魂的时候,这些痛苦就被放大了。
只不过,攴胡赤儿比张济还要更加的矛盾,更加的痛苦。
甚至还有些扭曲。
有很多事情,就像是杠精为什么最终成为了杠精一样,是不能太自我的,而很遗憾的是攴胡赤儿不懂得这一点,他只是一个胡人,有些武力,并且习惯了用武力去解决问题的人。
张济还能接家人回来,而攴胡赤儿连自己家究竟在哪里都忘了。
张济还能读书思考,而攴胡赤儿连书都没读过,更不知道『总结』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攴胡赤儿他连说客都不够格。
攴胡赤儿的说辞颠来倒去,无非就是富贵,美女,钱财,田亩等等,而这些东西,难道说张济在骠骑之下得不到么?
那么既然不可能是得不到的,那么攴胡赤儿为什么又翻来覆去的说这些呢?
很简单,这些东西,都是攴胡赤儿自己的渴望。
攴胡赤儿他或许曾经拥有过这些,但是就像是手中捏着的尘沙,越是想要握紧,便是越流得快,最终两手空空,不管是富贵也好,亦或是美女也罢,除了过手的时候沾染的些腥臊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如果攴胡赤儿是一个安分守己,甘于平凡的人,倒也没什么,大笑两声,表示财去人安乐,风吹鸡蛋壳,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可问题是攴胡赤儿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习惯钱财如流水,他喜欢美酒和美女,他迷恋肾上腺素充盈着脑门的快感……
攴胡赤儿也曾过手千万钱,有过各式各样的美女,但是最后要么变成了他人的钱财,要么成为了他人的侍姬,为什么?攴胡赤儿他不服啊!
当老同学老朋友老兄弟相聚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穷迫潦倒,两手空空,然后也看到了张济如今手握强权,统御一方兵马。
所以他恨啊!
普通人有恨,但是普通人一般都恨自己,然后对着自己发狠。
杠精也有恨,只不过杠精一般都恨别人,然后朝着别人喷吐各种色彩的唾沫。
如果杠精再加上有些武力呢?
那就毁天灭地!
咳咳……
攴胡赤儿因为张济拒绝了他,而感到无比的愤怒!
就像是杠精永远只会杠别人而不允许别人杠他,攴胡赤儿也根本没想到张济会拒绝他!
凭什么?!
凭什么敢拒绝我?!
凭什么当年你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讨一口肉吃要一口酒喝,现在你居然过得比我好?!
凭什么我现在够低声下去和你好好说话了,你不仅是不听,还要赶我走,连个招待都没有?!
凭什么当年攴胡赤儿还可以拍着张济的脑袋说话,现在张济不仅是竟然敢用屁眼对着他,而且还要轰他走,就像是轰走一条狗!
当然,杠精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就像是攴胡赤儿也似乎忘记了他来的时候,刚好张济正在收拾营地,准备转移驻防,所以即便是张济有心招待,用什么招待,拆开捆扎好的辎重,重新把锅碗瓢盆拿出来?
而且张济也发现了他手下的护卫不是那么的纯粹,真要是留着攴胡赤儿,说不得有些护卫就会怀疑张济是不是要干点什么,不如当着他那些护卫的面直接将攴胡赤儿轰走,一来也是自证清白,另外也是保全攴胡赤儿的性命。
可惜张济想要保攴胡赤儿的命,而攴胡赤儿却是想要张济的命!
如果当年攴胡赤儿没有杀牛辅,现在估计也不会想要杀张济,但是既然之前他成功了一次,那么现在动手第二次又有什么问题,反正不都是杀么?
杀了张济之后,看有谁敢不服?
有一个不服,就杀一个!
有十个不服,就杀十个!
杀到服为止!
这种思维,不就是杠精最喜欢的杀人解决问题的模式么?
所以攴胡赤儿就动手了,而且他对于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三步之内,又快又准!
只要一刀捅伤了张济的肺,让其失去抵抗能力,再挟持其走出营地,等到跑出营地,然后再和接应的人一碰头,再将张济一丢……
既可以泄了狠,又可以完成『说服』的任务,岂不美哉?
也确实是如此。
攴胡赤儿动作突然,不仅是背对着他的张济,就连一直盯着攴胡赤儿的张济护卫,都有些来不及反应,才叫出了一声将军小心,攴胡赤儿的刀刃便是已经捅在了张济背上!
『铛!』
刀刃上溅出了火星。
张济被撞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就觉得背后火辣辣的一片生疼!
『不可能!』不管是张济还是攴胡赤儿,都在这个瞬间有些呆滞。
张济是没想到攴胡赤儿竟然会动手,而攴胡赤儿是没想到他竟然没能捅穿张济的盔甲!
没错,扎破了,但是没能捅穿。
攴胡赤儿原本以为,张济所穿的铠甲就和当年一样,不过是一层铁片而已,但是捅下去的时候,才感觉到手中滞阻,再加上张济扭身躲避,力道竟然续不上去,捅不透,扎不穿!
在下一刻,张济的护卫便是扑了上来,有的将张济护住,有的则是冲上去撞在了攴胡赤儿身上,有的夺了攴胡赤儿手中的刀刃,有的则是举刀就砍。
鲜血喷溅而出,皮袍和盔甲,那是两个概念。
『赤发鬼!竖子竟敢!』张济又惊又怒,『我将你当做兄弟!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攴胡赤儿喷着血沫,死死瞪着张济,呵呵了两声,便是断了气。
兄弟?
什么才是兄弟?
嘴上说大家都是亲兄弟,实际上是让兄弟送快递?
张济以为的兄弟概念,或许在攴胡赤儿砍下了牛辅脑袋的时候,攴胡赤儿他就已经没有了和张济一样的兄弟概念了。
张济摸了一下后背,有些血。
护卫大叫着,让营寨之中的医师前来。
医师急急的奔来,看了一眼张济的伤处,便是吩咐护卫道,『解甲!不解开我怎么治?』
说完,医师走到一旁,捡起了攴胡赤儿所用的短刃,凑近了闻了闻,然后又仔细在阳光下看了看,呼出一口气,『还成。应该是没淬毒。』
医师打开了医药箱,看了看伤口,说道:『入刃不深,清洗包扎一下即可,不用缝线……我要喷些刀子酒了,将军忍着点……』
高度酒喷在了背上,顿时伤口之处就像是火烧了一般。
张济抽了一口凉气,咬着牙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身前解下来的盔甲上面的那个小豁口。
攴胡赤儿用的是破甲短刃,这种尖锐且狭长的短刃,原本应该是可以很轻易的捅穿牛皮甲的,也能捅穿一般的札甲,就算是捅到了铁片上,也会扎入铁片的缝隙里面,基本上都防不住。
当然攴胡赤儿也没有这个技术去打造什么三棱刺,只是扁平尖锐带血槽的短刃。
而现在么,幸好新型的盔甲结实,铁片之间是有铁丝勾连的……
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牛皮绳,但是实际上绞进去了铁丝。
或许攴胡赤儿从未想到,或是他也没有真正见过,如今骠骑之下的将军校尉级别的盔甲,已经和当年大汉所用的盔甲差别很多了,甚至和关中自己一般对外销售的盔甲都有很大差别。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差不多,但是不管是做工还是材质,细节上都有些差异。
一般卖到山东的盔甲,款式看起来都一样,真上手了就会知道,军制品更扎实,细节更到位,而销往山东的就会『单薄』一些。就像是后世某些厂家,在上台展示,以及第一批高价卖的手机,用料都是最好的,等要价格降下来促销的时候,就更换成为第二流,第三流的供应商……
反正看起来都一样,不详细检查根本不知道。
张济在刺痛和护卫提醒之下,便是本能的扭转和躲避,也就使得攴胡赤儿虽然入刃,但是角度斜了,自然就扎不深。
如果依旧是大汉当年在西羌叛乱之时使用的盔甲,那铁片脆得就跟土疙瘩似的,一捅就裂开,一扎就透,那么现在张济必然是重伤。然后攴胡赤儿顺势一勒脖子,张济重伤之下又无法反抗,护卫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将军,收拾好了。』医师动作很快,似乎转眼就包扎好了,张济甚至都还没有什么反应过来,只觉得背后洒了止血伤药之处的火辣辣降下来了,甚至还有些冰凉的感觉,『五天之内不碰水,结了痂就差不多了。』
在军营之中,医师在金创科上的经验值无疑是最高的。
医师准备走,却被张济叫住了,『我这只是小伤……伤了些油皮而已……』
医师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油皮之伤……不过依旧不能碰水。』
张济点了点头,『多谢医师。』
『不客气。』医师走了。
『将军……』护卫上前,向张济请罪。怎么说他们都是保护不力,让张济受伤了。
当然,如果硬要杠的话,也可以说是张济没跟他们配合好啊,张济转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和行动路线啊,攴胡赤儿的动作太快了啊,天气太阳太大晃眼了啊,旁边辎重车太吵影响分神了啊……
张济摆摆手,很是寥寥的叹了口气,『砍了其首级,再加上那柄短刃,匣之,急送使君之处。来,与某穿甲!巡营,然后……按照计划出发!』
『将军!』护卫上前,似乎是想要让张济停留修整。
张济摆手,『按我吩咐的去做!』
随着张济在营地内出现,营地内的些许躁动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ェ=)……
『赤发鬼动手了?那得手了么有?』
『距离太远了,看不太清楚,似乎是中了,但是又像是没有……』
『那到底是得手了还是没有?得手了就是得手了,没中就是没中,怎么会又是中了,又像是没有?』
『实在是太远了……小的不敢靠得太近,只看到营地之内有些纷乱……后来那将领又好像骑马巡营,然后就平息下去了……小的也不清楚究竟是怎样……』
『……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个黑影离开了,但是仍有几个黑影留在原地。
『这个该死的赤发鬼……简直就是乱来!这样一行刺,岂不是反而证明了张氏是无辜的?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袋里面装得都是什么?!』
『还能装什么?胡人不都是如此么?指望他们能有智慧,还不如指望一只驴能变成一匹马!』
『早知道这赤发鬼要行刺,我就应该给他一把淬毒的刀……』
『呃……也是啊……』
不过现在说起来,什么都晚了。
两三个黑影凑在一起,有些发愁。
其实这个计策,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就是离间计而已。
哦,离间计啊,不就是离间计么?
便是三岁孩童都能看得出来,这又有什么不懂的?
可问题是,在实施的过程中,并不会像是设想的那么顺畅。
就像是攴胡赤儿,完全就没按照他们的计划来办。
原本的计划,根本就没有要杀张济这一条,也没有说要挟持夺军什么的,就只是见面,游说,然后不成就算了,而作为接应的人则会刚巧看见了攴胡赤儿从张济军营里面出来的一幕,然后就自然会散步得到处都是……
就像是后世杠精嘴里的那把刀一样。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下,总就是会开花结果的,尤其是在双方对垒的阶段,稍微有些认知上的偏差,就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最终变成无法控制的结果。
长平之战的例子摆在那边,眼珠子没瞎的,当然都看得到。
当年秦军不可谓不强,可是要在上党地区和赵军作战,别说攻克什么壶关了,就是一条丹水都越不过去!要不是换上了急于求成的赵括,被白起抓住了一波反打的话,还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而且关键是赵括纸上谈兵,竟然为了所谓兵贵神速,没带后勤补给……
同时,如果不是白起坑杀赵卒,赵国后续也不会崩得那么快。
没有人来防御防线了。
而这,就是这些黑影,想要达成的目标。
他们不在乎在关中三辅传出将相不和的具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就像是后世网络上的水军一样,搅和大就好了。
张济当下是上党的守将,所以他们针对的就是张济,如果换一个人来,他们就会针对的换来的这个人,他们根本不在乎事情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想要将手里的黑水泼出去,只想着将刀子捅出去,不管是捅到谁都行。
『收拾一下,我们也准备走了……上党这边,估计很快就会戒严了,就算是不戒严,也没有什么好搞的地方了……必须换一个地方……』
『去哪里?』
『我们是商人,不是么?当然是去有货的地方……』
第2977章当下一些人
壶关。
邓理到了衙门正厅的时候,发现在正厅里面,不仅仅只有贾衢一人,还有一个比较陌生的中年男子。
『来,坐。』贾衢招手,然后指着一旁的中年男子说了一句,『泫氏陈氏。』
没说名字,之说了一个姓。
邓理心领神会,知道贾衢这意思就是没有要他和这个『陈氏』多亲近的意思,于是邓理也就正常的施礼,然后落座。
其实邓理也远远的见过此人一两次,大体上知道这是有闻司的人,但是因为有闻司的特殊性,所以他和此人也没有什么交往。
不过泫氏陈氏,在早些年可是出过大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其后人。
邓理坐下。
贾衢也不多废话,直接说道:『张将军之处,有贼来说,未成,即引刃击之,得护卫所阻,侥幸未伤。』
说着,让人送给了邓理一份报告,然后问道,『此事,汝以为何?』
邓理微微愣了一下,因为他没想到他这样的一个书佐,竟然可以参与到这么高端的事情当中来。这……真是我一个小书佐所能参与的事情么?
还没等邓理表示一下谦虚,或是推脱些什么,就听到贾衢又说道:『子明通达事理,明辨是非,兼有急智,可担大任。某已经上报主公,待此战之后,叙功擢升,子明此时也就不必拘泥于书佐,可大胆进言就是。』
『啊……这……』邓理还能说什么,只能是拱手以谢,然后认真的看着送来的报告。
报告内容和贾衢所言的并没有什么出入,而且还更加详细一些,让邓理看得后背有些发凉。
这报告之中,连说客说了一些什么,举止行为都这么详细的描述,若不是张济亲自写的,那么岂不是意味着……
『子明?』贾衢显然并没有要等邓理多久的意思,见他看得差不多了,便是催促道,『不必有何顾虑,可直言之。大敌当前,当集众人之智,取长补短。』
『使君在上,』邓理放下了报告,略微沉吟了一下,『此书信中所言……确是张将军先拒之,贼后击之……亦或是……』
这个次序很是关键。
就像是后世最常见的『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一样。
贾衢看了一眼一旁的中年男子陈氏。
陈氏点头说道:『先拒之,后贼取刃欲行刺,即被斩杀。』
邓理说道:『若是如此,张将军当是忠心不二,不过……为何此贼说不成,便欲行刺之?』
贾衢颔首说道:『此也是某唤你前来之故……这山东说客,都是如此么?』
山东说客风俗都是这样的?
言辞说服不了,就是物理说服?
邓理哑然,思索了一下,旋即说道:『这……在下也甚少听闻山东有此事,说不成,便刺之……甚为怪异……或许,这说客其实是刺客?亦或是其他什么……』
正常来说,张济遇到这样的说客,就算是没有听从说客之言,但私下放走,也是嫌疑甚大,搞不好就惹一身腥臊。
这一点很好理解,但是不好理解的是,说客竟然临场转职为了刺客!
邓理提出了猜测,表示这种说客转刺客,也不是山东特产,而是有可能原本就是要来刺杀的……
贾衢和有闻司的陈氏相互又是对了一下眼神,然后说道:『子明似乎还有些未尽之意?』
邓理皱眉说道:『恕在下愚钝……这确实是难以理解……若不是刺客,便可能是死士……』
『死士……』贾衢重复了一下,微微喟叹,『死士啊……』
若是真的是死士,那就麻烦了。
首先一点,谁的死士?
三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贾衢咳嗽了一声,说道:『若以子明之见,应是如何?』
『此等要事,怎容在下置喙。』邓理似乎感觉到一旁的陈氏投来目光,炯炯如火。
贾衢点了点头,『且说无妨,某亦是参详一二。』
『这……』邓理略微皱眉,沉吟了一下之后说道,『若以在下之见,当抚张将军。』
抚。
防。
免。
囚。
一字之差,就是云泥之别。
若是张济没有先表示拒绝,那么可能现在就是另外一个字了。
听闻邓理这么说,贾衢也没有追问什么,而是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除此之外,子明还有什么想法,尽可说来。』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邓理缓缓的说道,『如今曹贼大举而来,知壶关险峻,难以速克,自然以攻心为要,搅乱文武,离间地方,令内外不得相通,上下不得相信,方有得间隙……之前壶关关外,曹军奸细搅乱民众,如今又有贼说张将军,皆为攻心之术也。』
贾衢点了点头,和一旁的有闻司陈氏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说道:『子明所言甚是。如此……可令张将军回关,假意囚之……汝以为如何?』
『使君,这……』邓理忽然挑了挑眉毛,『使君之意,前日这些入关百姓之中,还有贼军奸细?得见张将军……便是以为得计……便可诱贼而进?』
贾衢也不否认,微笑着点了点头。
乐进取了军寨,为什么不进军?
这种想法,是真当乐进是傻子啊!
乐进之所以能取军寨,一是靠情报,二是靠突袭。
突袭这种方式,会大量消耗体力耐力,没有两三天是恢复不过来的。要乐进攻打军寨之后就立刻进兵,就像是熬夜玩了个通宵,在没有神经类药物的前提下,还要坚持上一天的课不打瞌睡……
若是胆敢在乐进跳着脚提出这样的建议,说不得乐进都会伸出刀来,夸这人是大聪明,直接一刀送走。
另外一个方面,乐进是突袭而来,所以除了定点拔除之外,必然对于山谷两侧无法做出更多的侦查。
现在乐进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说就凭着突袭军寨的那点人攻打壶关关隘,而是尽可能的摸清楚山谷两侧,以防曹军后续部队跟进的时候,冷不丁被人从山上施展一个或是多个的豪火球之术什么的……
当然,如果说壶关关隘内乱,乐进也不介意顺手牵羊,浑水摸鱼什么的。
所以贾衢的意思,就是将鱼和羊摆出去。
主动摆出去,当然没人信,但是如果是『自己人』送出的情报呢?
只要乐进信了一点,未必真的就引其来攻,但是只要他派遣了些兵卒前来查看,亦或是搅乱了部分的心绪,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使得他在搜查山谷周边的时候稍微遗漏了一点,将来都可能会给曹军带来重大的伤害。
真以为贾衢这几年,对于山道没有些布置?
这样的计策,邓理当然没有反对的由头,除了这个计策之外,贾衢还和他商议了一些关于壶关关内的民生物资,军事器械准备等情况,又咨询了一些关于山东习俗,最后让邓理去整理一篇关于如何和山东屯民的有效沟通纪要上缴,便是让邓理退下了。
等邓理走了之后,贾衢转头问一直在旁边,几乎是当了背景板的有闻司陈氏,『如何?』
陈氏声音低沉,『目光清澄,无有回避,神色平稳……看起来不像。』
贾衢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再试试。我准备传出三道消息……各有不同……无伤,轻伤,重伤……』
陈氏微笑了一下,只不过在他死板的脸上,这个微笑更像是准备捕猎的豺狼咧开了嘴,『都已经安排了……城中内外,南北之道,都有人盯着……』
贾衢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着实辛苦了,待战后定然据实上报,论功行赏。』
有闻司陈氏拱手,『多谢使君。』
什么?
人心不能试?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
真以为那些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都真是『天』降下来的?
就像是马谡试于街亭,通过了,就是重点培养的上将接班人,没姜维什么屁事,没通过么……
……(;¬_¬)……
『我必须再去酒肆一趟。』
袁源对着张雄说道。
袁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张雄,而是扭着头,看着四周,声音低沉。
张雄一愣,『你疯了么?那小子来壶关这么多年了,就只是收集到了这些破烂玩意,又推说自己没有招揽人手……三年啊,三年啊,真要是忠心大汉,怎么说也能招几个罢?结果现在连狗都没有一只……』
袁源皱眉,他不喜欢张雄。因为张雄出身低微,原本是太行山的山贼,从小就是跟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所以熟悉山道,并且毫无廉耻之心。
为了钱,这家伙可以出卖一切。
可问题是,在冀州想要找一些熟悉山地的,也就只有找这些山贼。
袁源和张雄原本以为,有在壶关之中的叶传接应,人手怎么说也会有十来个,说不得有二三十人,在关键时刻就可以成为一把尖刀,可是没想到千方百计混进了壶关,见到了叶传,虽说获得了一些情报,但是人手则是缺乏。
袁源,张雄,再加上两个手下,四个人,实在是太单薄了些。
若是叶传……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无奈。
『我去过酒肆了……我没给他说我们住哪里……』袁源低声说道,『可是壶关之中,并没有大举搜查……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张雄瞪眼,觉得袁源又是买关子,『你有什么……就快说!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
『没人搜查我们,就是说明他没出卖我们!』袁源无奈,只能解释道,『所以,还是值得再去一趟!就算是没有人,也要再搞些钱来,否则……』
没有人手,也要招募些人,钱财就是招募的基础。他们装作屯民进城,身上当然不能放什么钱,否则过关的时候被搜查出来,根本说不清楚。
『钱?好!那我去!』张雄顿时眼睛放光。
袁源摆手,『还是我去,你去……他又不认识你,万一……你就放火,然后……以你之能,当可逃出壶关去……』开什么玩笑,他来壶关是来立功的,钱财什么的又有什么用?真要让张雄乱搞,坏事了算谁的?
张雄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那好。随便烧哪里都成?』
袁源点了点头。
放火,便是最简单的通讯方式了。
曹军在外,只要见到壶关内火起,便是知道联络失败,就会转而寻求其他方法。若是不能在攻城的时候配合,那么放火就是信号而已,无法对于壶关关防有什么威胁。
『事急矣……』袁源沉声说道,像是说给张雄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唯有一搏!』
张雄哦了一声,不管是一伯还是二伯,反正钱不能少……
……┐(~)┌……
距离太行山最近,并且又和冀州方便联系,可以隐匿军队,并且还能随时更改进攻路线的地方,只有一个,隆虑。
哦,现在叫做林虑。
因为之前这个隆虑的称呼,和汉代某个皇帝的名字相同了,所以就被改了。
而当地,或是周边的人更喜欢称呼这里为『中牟』。
这是更早的名字了……
因为在那个时候,中牟还是个好地方。
谁都喜欢好地方。
山清水秀,春暖花开。
可惜从战国之后,中牟就每况日下。
因为这个地方的地形,实在是太奇葩了。
太行山在西边,北面有河,漳河。然后东面有些小山,大体上是一个南北向的狭长盆地。
不是所有盆地都是聚宝盆,就像是中牟之地,其实是个破簸箕。因为西面高,东面低,所以有水就哗啦啦往东走了,而本身中牟之地,又是渗水强的砂石岩土,想要留水都留不住。因此在战国之后,随着一代代的人对于中牟之地的植被破坏,水土就失衡了,林越来越少,石头越来越多……
当下大汉么,中牟还算是可以,但是已经略微表现出了疲惫之态了。尤其是当下众多的兵卒聚集在此,要不是夏侯惇早早的就在中牟囤积了一些粮草,说不得光是这段时间的驻扎,就会将中牟的血肉都吸干了。
中牟,上可进滏口,下可走羊肠,同时还可以继续往北,过井陉直扑太原盆地,自然是很重要的地方,但是对于曹军来说很重要,对于中牟任氏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任氏厅堂之中,任老太爷一脸愁容。
校事郎赵达抖着袖子,抚着头冠边上冒出来的几根乱发,就差吐点唾沫在手里,然后将其抹平了。
校事郎职位不高,但是权柄很恐怖。之前任老太爷做寿的时候,校事郎勾结了中牟都尉王海,斩杀了中牟潘氏满门,依旧是任老太爷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这一次赵达前来,任老太爷即便是算是古稀之年了,依旧是不敢倚老卖老,乖乖出来相迎招待。
『郎君真是说笑了……』任老太爷咳嗽了两声,『任家上下,皆是清白人士,无不忠心于大汉,忠诚于丞相……』
『嗯嗯。』赵达点了点头,『我没说你不忠心,任老太爷。我只是要你把那些人叫出来。』
任老太爷眯着眼,满脸的皱纹之下,似乎都在计较和琢磨,『郎君,老朽……真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明白?』赵达脸沉了下来,『我这是在救你!不是在求你!老……任老太爷!你以为当年杀了潘氏,这从太行走私之事就当全数都没发生过?!河内司马氏也是大姓,雄踞河内温县几十年,现在怎么样了?!修武张氏,乃大汉开国功勋张子房之后,又是怎样?若不是交出了手中走私人马,现在就是满门抄斩!任氏,任氏便是可以枉顾丞相大业,欺瞒君上了?!』
任老太爷沉默着。
不管是曹操,还是夏侯惇,其实都清楚在太行山周边的这些地方豪强,士族大户在走私。其实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只要这些地方豪强不至于嚣张的要建什么红房子青房子,扬言地方官府都是门下走狗什么的,大多数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而现在不一样了,大战即将展开,这些平日里面走私的,养肥的猪,就要拖出来杀了。
要不然留着过年么?
若不是任氏多少和曹氏有些联姻关系,现在就和潘氏一样,早早就被灭门了。
早些警醒的,上缴了走私人手和收入,多少可以保全性命,若是死撑到底,那就真心找死了。
要不然,真以为曹军细作无所不能?
错了,是这些走私贩子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赵达冷哼连连,『夏侯将军心善,不愿意见到曹氏任氏亲疏生分,故而让某前来……好言相劝,但是……呵呵,好言难劝想死之人啊!若是任老太爷不愿上缴……那么我便直回夏侯将军就是。告辞!』
赵达甩袖子就要走,却被任老太爷叫住。
思索了片刻之后,任老太爷说道:『任家之中,确实没有这些违法乱纪之人……郎君莫急,老朽听闻说距离此地,西北二十五里,有一乱石山,其中就有贼匪若干,都是翻山越岭好手……郎君若是持节令而至,以大义召之,暂免其罪,发往军前戴罪立功,想必此等贼匪定然改邪归正,奋勇效力……』
『哼!』赵达见已经得了情报,也就懒得继续和任氏老太爷纠缠,就转身准备走,却又被任老太爷叫住,正有些不耐的时候,却见到任老太爷这一次是让人端出了个漆盒来,开合之间泄露出几缕的金银宝气,那是相当的刺眼,顿时眉开眼笑,『哈哈,啊,哈哈哈,这……任氏上下果然是忠心爱国,忠诚之士!在下定然会记得任氏踊跃之功,待丞相大胜之后,定然不吝封赏!』
第2978章当下一声吼
『羊肠坂道……』夏侯惇坐在中军帐中,看着通过那些走私贼一点点回报汇总起来的太行山地区图舆,沉吟不语。
乐进通过羊肠坂道突袭了谷口军寨,但是后续跟进很是困难。
不是所有兵卒都能像乐进部曲一样的精锐。
若是要夏侯惇手下的部曲充当运粮苦力,将粮草送去给乐进,夏侯惇也舍不得。
只能让曹军普通兵卒和民夫加快,再加快……
不过么,在羊肠坂道之中,并非是想要快就能快得起来的,尤其是后勤补给的车辆,有好多路段是难以通行,有时候一辆车的车轴断裂,然后就是所有车辆堵在路上动弹不了。
碰上这个问题,夏侯惇也是挠头,发顶都快挠秃了。
对待问题,有些人会选择直面问题,有的人会逃避问题。
夏侯惇显然不是逃避问题的人,但是他的智慧显然不足以面对山道改造,亦或是车辆变革,因此他只能是另外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绕路。
太行八陉么,还是有其他的道路的。
相比较其他的太行山陉来说,羊肠坂道连陉的名号都混不上,也就足以证明这条路的难易程度了。这虽然是从冀州最短抵达壶关的一条路,但绝对不是最快的一条路,所以夏侯惇当下主要的目标,依旧是在滏口陉上。
只有夺取了滏口陉的控制权,才可以上对太原产生威胁,下对上党有包抄的优势,可滏口陉也同样不是那么好走的,更别说还想改造成为夏侯的形状……
不过,截至到现在,夏侯惇还没有收到新的消息,他也不清楚那个脑袋里面少了一根筋,或是多了一根筋的攴胡赤儿究竟是为什么,好好的说客不当,临场转职成为了刺客。
当然,这也不能怪夏侯惇思虑不周全,因为谁也没想到攴胡赤儿会这么干。
制定计划的,不是夏侯惇。
潜藏着去联系的,同样也不是夏侯惇。
夏侯惇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离间计。
最为简单且成本低廉。
骠骑手下都是如此同心同德么?
夏侯惇不相信。
因为他在山东见到了太多的表面上像个君子,实际上就是个畜生的家伙了。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大汉朝廷在奔走疾呼,但是实际上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要满足于指点江山的瘾罢了。
就算是针对于这些人疾呼的内容进行修改了,也不会得到这些人的赞许,而是会立刻听到他们在挑下一个问题……
所以,关中之处,都是上下齐心?断然不可能。
若是真的能够让贾衢和张济之间,出现了矛盾,那就是最好了。毕竟三人成虎,说得多了,说不得就有人信了。
广散网,总是有点鱼虾什么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间都很紧迫了。
所有的时间。
不仅是人的时间,也有老天爷的时间。
夏侯惇走出了大帐,仰头看天。
他必须在冬日来临之前,抢下一个在太行山那边可以驻足的据点,不管是壶关也好,亦或是涉县也罢,再不济是长平,反正都是需要一个能够驻扎,能够防御的地方,不仅是要防御骠骑的人马,还需要防御老天爷的暴脾气。
若是老天爷不赏脸……
因此也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老天爷的心情上,夏侯惇必须加快速度,即便是在羊肠坂道通行不畅,滏口陉消息不明的情况下,他依旧需要加快向太行山的那一边渗透的速度!
赵达一脸谄媚的笑,到了夏侯惇的面前,腰弯得几乎是要贴近地面,『将军!人都到齐了……』
夏侯惇点了点头,淡淡的丢下一句:『辛苦了。』
『为将军效命,万死而不辞!这点事情,算是什么,将军真是太……』
夏侯惇没心情等赵达的马屁拍完,径直往前。
赵达一愣,便是也只是笑着将后面半句话吞下肚,然后点头哈腰的跟了上来。
随着号鼓声响起,一队兵卒汇集到营外。
第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就是歪瓜裂枣。
虽然和曹军所用的旌旗相同,穿着的战甲兜鍪也都一样,但是汇集起来的这近千人,却像是一群土匪,而多过于像是一队正规军。
在队列之中,还有些人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或许是兜鍪的系带没系好,而且在夏侯惇正准备走到了快到前方的时候,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咕噜噜的滚到了夏侯惇的面前……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队列之中忽然有人笑了起来,然后便是所有人几乎都大笑,甚至引得在营地里面的其他曹军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负责领队的军校涨红了脸,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将那不小心掉了头盔的家伙踹倒在地,然后当啷一声抽出战刀,高高举起,便是一刀砍落!
『且住!』夏侯惇断喝一声,上前一把抓住了军校的手腕,这一刀自然也是砍不下去了。
『将军……』军校又羞又怒,不知道要如何给夏侯惇解释,就要跪下给夏侯惇请罪,却被夏侯惇拉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肩膀,让其先站到一边。
这些『兵卒』,就是在这一段时间来,赵达以及其他校事郎搜罗而来的走私贩子。有老有少,有弱有强,还有些少了指头缺了耳朵的,什么样子的人都有,而想要在短时间内训练成为正规的兵卒,又是谈何容易?
记得这个就是忘记了那个,前脚刚记住,后脚就忘了,几天下来差点都要把负责训练的这个军校逼疯了。时间紧,任务重,又是只能完成不能失败。当队列里面那个冒失鬼将兜鍪跌落,滚到了夏侯惇脚边的时候,这军校顿时感觉心中像是什么绷断了一般,觉得自己定然是性命不保,于是在临死之前,便是要斩了那个害死他的冒失鬼垫背,没想到却被夏侯惇亲手拦住,等下意识听令站到一旁的时候,依旧心脏狂跳……
夏侯惇将那个掉了兜鍪的『兵卒』也拉了起来,然后从身侧亲兵护卫的手里接过了跌落的兜鍪,然后亲手将兜鍪给这个家伙戴上,并且系好了,拍了拍其肩膀,『这一身盔甲,在搏杀之中,能救你一命!所以,盔甲兜鍪,就要当成是自己性命来护着!归队罢!』
那人哦了一下,懵懵懂懂的往回走,连谢一声都不懂得说。
夏侯惇站在队列之前,环视一圈。在夏侯惇的身侧身后,是久经战阵的亲兵,精锐,满脸都是彪悍之色,杀气腾腾,而在夏侯惇的对面,却是一队连站直站稳都难以做到的歪瓜裂枣。
夏侯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歪瓜裂枣么,他不是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他之前的手下,也同样是这样的一群歪瓜裂枣。
当年讨董一战失败,曹操和他积攒的家丁,私兵几乎是消耗殆尽,然后被迫辗转到了扬州征募兵卒,因为当时谁都清楚,丹阳兵好……
丹阳郡自西汉以来就以其境内盛产精兵而闻名,据称是『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
而且是被证实的又好,又强。
李陵当年率五千步兵从居延向北挺进,进入草原后与匈奴八万骑兵遭遇。李陵的五千步兵死战八万匈奴骁骑,最后因孤立无援而被歼灭,主帅李陵被俘,只有四百人逃回关内。李陵的这5000步兵就是丹阳兵,当时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死战不退,一度令匈奴单于丧胆。此战后,丹阳兵的勇猛善战闻名于天下。
后来光武帝刘秀为消灭割据淮南的李宪,调集丹阳等四郡兵马征讨,最终大获全胜。而后武陵郡发生叛乱,汉桓帝派遣车骑将军冯绲出兵讨伐,所率部队中的精锐也是丹阳兵。
但是……
这种好,这种强,并非是一开始就是好的,强的,是那种随便满地征募,大街上拉一个就能是隐藏的王者……
曹操和夏侯惇,在丹阳附近,当年好不容易征募了四千丹阳兵,原以为就可以翻身把歌唱,让董卓知道曹氏夏侯氏的高音怎么飚,但是没想到在返回的途中发生了哗变。
哗变的士兵焚烧曹操的营帐,曹操当时差一点就被乱兵砍死,手持佩剑击杀数人,才好不容易闯出营帐,和夏侯惇等人汇合一处,所以之后的曹操不管在哪里睡觉,卧榻边上一定放着刀剑。
结果就被些马猴编排,说是什么睡梦之中好杀人!
人都是逼出来的啊!
丹阳兵好,也是训练出来的,没经过训练的……
可惜,没有时间了。
夏侯惇抖了抖自己身后的披风,让披风在风中飘舞起来,然后指着头顶上代表了大汉的旌旗,『你我皆是大汉之人!生于大汉,长于大汉!而如今,大汉已经分崩离析,危在旦夕!』
『大汉若是亡了,便是天下动荡!』夏侯惇沉声说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得我!但我是沛国谯郡人!我记得在中平元年的时候,新年之时,谯郡集市上满满的都是人!大人,小孩,大媳妇,小娘子,那时候真是挤都挤不动!』
夏侯惇说着,队列之中很多人便是露出了一些会意的笑容来。
谁没年轻过呢?
或许只有那些夭折的孩子才没有体会到年轻的滋味。
在太平的岁月里面,到集市上去挤那些大媳妇小娘子,无疑就是年轻人刺激荷尔蒙最大的快乐了……
『可是……』夏侯惇的声音低沉起来,『可是现在呢?!现在谯郡还有集市,但是参加谯郡的那些人呢?!豫州还算好,兖州呢?!青州呢!就算是不说远的,就你们眼前的中牟,就当下这一片地,啃土的,吃人的,还少了么?!』
站在夏侯惇面前的这些走私贩子,当然大多数都是当地人。
中牟人。
中牟这一块地,自从战国大开发之后,就每况愈下了。因为这里的地形很特殊,存不住水,唯一的水源就是漳水,其余的都是季节性的小溪流,只要稍微干旱一些,便是立刻断流不含糊。而随着人类活动的增加,中牟植被的破坏,干旱就越来越频繁。
一旦干旱,挖草根,啃树皮都是简单模式了,啃土才是困难模式的开始,随后还有更进一步的噩梦模式……
『大汉四分五裂!处处都在杀戮!都在吃人!』夏侯惇厉声而道,『我每次想起这些,都会想那些被杀掉,被吃掉的人,在死去之前会想什么?他们有的被活活烤死,有的被剖膛破肚,有的被挖鼻摘心,有的被绑在木桩上割肉,就是为了割下来的肉能够更新鲜!』
队列之中,一片寂静,没有人继续嘻嘻哈哈,即便是最散漫,最顽冥的老油子,也都阴沉着脸,默然不动。
旁人的痛苦,那是旁人的,就像是看个热闹。
自己的痛苦,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中牟人的苦痛,是从战国之后就开始,一直持续到了近代,直至红旗渠的诞生……
当然,中牟人除了被人吃之外,还有更多惨绝人寰的死法。
要不然,他们好好的在家种田躺平,难道不舒服么?
『我希望那些惨死的人,在死去的时候是怀着仇恨的,怀着怒火而死的……』夏侯惇沉声而道,『这样他们至少不用牵挂,不用眷念,不至于感到无助,不至于心存善念和希望,那样或许可以减轻他们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可是,真正的,撕心,裂肺。
『没错,我也吃过人肉。但是我和我手下的兵卒,绝不是为了吃人而吃人!』夏侯惇大声说道,『我们之所以吃人肉,是为了能走得更远!是为了要让这个大汉重新聚合为一!我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们流下的血泪!记得他们的痛苦!如今,他们的血泪和痛苦就留在我们的身上!看着,希望我们去终结这个乱世,终结这个吃人的乱世!希望我们能让子孙后代,可以不用再活在这个吃人的天下!』
多数的走私贩子,都是被逼的。
那些曾经在记忆里的美好,以及自身所遭遇过的惨状,让这些走私贩子沉默了下来,也使得这些人不再对于曹军心怀抗拒……
终结这个乱世……
如果有得选,谁会喜欢活在乱世里?
乱世里的人,甚至不如一条太平世道中的狗。
在稍微平息了一会儿之后,夏侯惇抬头,望向了远方巍峨的太行山。
太行山。
如同地上直接升腾而起的绝壁一般,横贯南北,隔绝东西。
因为地壳运动而抬升起来的山体,近乎于九十度的垂直往上,就连习惯在悬崖石缝里面扎根的松柏灌木都立不住脚,只有些攀爬的藤蔓和青苔可以勉强在直上直下的石壁上停留。
『想要终结这个乱世,是等不来,是求不到的!』夏侯惇将手高高的举起,指向了西方,指向了太行山的另外一边,『那边!就是你们穿山贩卖货物的那边!他们不愿意大汉一统!他们躲在了山的那一边,不愿意归顺天子,不愿意看着这天下重新恢复平静!不愿意!我问你们,要怎么办?!』
队列之中,不知道是那个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高喊了出来,『打他们!』
『好!说得好!』夏侯惇大声称好,而身旁护卫,赵达和其他军校也是跟着同声喝彩,『没错!别无他法,唯有一战!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贼,而是兵!既是向导,也是我们的同袍!你们是中牟人,也是大汉人!天子有诏,征讨忤逆!你们是我们的同衣同袍,我们的性命都在你们的手里!你们要带着我们一同穿过这个大山,一同奉天子令,一同去征讨贼逆!去平定天下!一同封赏!同袍们!为了天子,为了大汉,也是为了你们自己!』
夏侯惇双臂张开,朝天怒吼,『来战把!让我们一战而定天下!』
『战!战!战!』
先是夏侯惇身后的护卫兵卒齐声大吼,然后曹军大营里面的兵卒也闻声应和,最终这些原本的走私贩子,山中贼人,也不由得跟着大吼起来,青筋暴露,口沫横飞。
夏侯惇往后招手,『来人!且上壮行酒!』
立刻就有些兵卒抱着酒坛子从后面赶上来,然后拿出一叠叠的陶土碗,倒了酒水,一碗碗的送到了这些走私贼,哦,现在应该是『同袍』的面前。
夏侯惇见所有人都端上了酒,便是将手中的酒碗也是高高的举起,然后大喝一声:『待功成之时,再与诸位请功痛饮!来!饮胜!』
夏侯惇一仰头。一碗酒立时全数灌入口中,不过么,有一大半是洒落在衣襟上……
『痛快!』夏侯惇高声叫道,将陶土碗砸在了地面上。
在一旁咕噜噜转动眼珠子的赵达,便是不失时机的高呼:『我大汉军!』
『威武!』
在赵达边上的曹军也开始回应道。
『我大汉军!』
『威武!』
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连着夏侯惇也在举臂而呼。
只不过和兵卒狂热的表情不同,夏侯惇的眼眸深处,潜藏着难以抹去的忧虑。
『我大汉军!』
『威武!威武!威武!』
营地内外,士气高涨,每个兵卒都是大吼着,声浪似乎将天空上的云也都一同搅动了起来,如同层层的波浪,撞向了太行山的石壁……
第2979章当先一颗石
以水滴石,是水赢了,还是石头赢了?
都是不是,是人赢了。
水和石头,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输赢意识的,就像是被鼓动起来的民众,其言行真的就是真实意愿的反应?
崔厚一头的汗,急急的奔近了崔均的厅堂之内,然后看见崔均边上有代郡太守陈睿,不由得一愣,旋即拱手施礼,表示自己鲁莽了云云。
代郡太守陈睿笑了笑,起身表示自己还有些杂事没处理完,过两天再来拜会崔钧,崔钧也连忙起身,一边连声道歉,表示今天失礼了,请陈使君海涵,一边亲自将陈睿送到了大门之外……
崔厚也是陪着,一路弯腰赔礼。
如今斐潜治下,将原本五原朔方等郡,合并为阴山郡,由阴山守统御,而代郡则是和常山郡上谷郡等合并,是北域都护的区域。当然,在大多数和曹操交接的地域,都可能有两个郡太守,比如曹操那边也有个常山郡太守,亦或是上谷郡太守什么的。
陈睿如今成为了代郡守,虽然也称之为太守,但是实际上代郡的人口稀薄,和其他大郡比较起来,更像是一个地盘更大一些的县而已。
并且仅凭代郡一地,显然是没有办法做好什么大规模的发展的,必须依靠周边郡县的支持和配合,因此陈睿也就到了太原郡来,主要还是为了商议找太原借一些劳役……
代郡,大的时候很大,甚至包括到了冀州北部一部分的区域,但是小的时候也很小,就只有代县周边的几个县城。
汉代行政制度方面的不足,也体现在了郡县之间的边界基本不固定,随意切割划分,导致地方官吏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借着行政制度的不健全,上下其手。就算是到了后世的日南之地,依旧有地方小吏公然跳着吼,就不信找不出毛病来罚钱,更何况是在通信消息更为闭塞的汉代?
作为代郡守的陈睿,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捞钱的资格,没办法,代郡人手不足,就算是想要修葺道路,开挖水渠,清除淤泥什么的时候,都未免捉襟见肘。而且代郡也承担了转运北域都护的粮草和各类辎重的事项,对于道路的要求也是比较高的,若是长时间不修正,到时候耽误了运输,一次两次还好,有可能是运粮官自身的问题,但要是在代郡路段出问题多了,陈睿也不免就需要去长安述职了。
冬闲之时,自然就是最好的修整期间,因此他特意前来太原,找崔均商议。
说实在的,这个事情么,崔均并不是很乐意。
汉代人也不各个都是雷某人啊!
只不过直接拒绝,又是有些碍于情面,所以正在斟酌言辞的时候,崔厚闯了进来,倒也省了崔均的一番功夫,只不过这样多少可能会让陈睿感觉是崔钧有意安排的……
送走了陈睿,崔均微微皱眉,回到了厅堂之内坐下之后,才看向了崔厚,『何事惊慌?』
崔厚吞了一口唾沫,闻了闻心神,然后瞄了瞄在堂内的仆从。
『尔等都退下!』崔均甩了一下袖子。
随从们撅着菊花退了出去。
崔厚咬了咬牙,『上党张将军遭遇刺杀!』
崔钧抖了一些眉毛,但是表情依旧沉稳,『竟有此事?可是伤亡了?』
『据说伤势沉重,被召回壶关了……』崔厚说着,额头上不由得冒汗,掏出了块巾,擦了又擦。
崔钧看着,渐渐的觉得有些不对了,瞪着崔厚,『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
崔厚一个哆嗦,翻滚在地,『兄长!救我啊!这刺客……这刺客……』
崔钧就觉得似乎有一个霹雳在他面前炸响,让他平稳气场顿时崩坏,额头上也忍不住有青筋浮现,咬着牙说道:『莫要告诉我,这刺客……是你派的!』
崔厚连连摆手,『不是!刺客不是我派的!』
『呼……』崔均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还觉得有些不对,『还不说?!到底是何关联?!』
若是没有任何关系,崔厚不至于如此惊慌。
崔厚头一低,支支吾吾,『也……不过……那人……之前,之前……来过晋阳……』
崔钧目光一冷,『到底怎么回事!』
崔厚这才断断续续的说清楚了原由。
崔厚在被斐潜抓住了一次痛脚,狠狠敲打了一番之后,自然是多少收敛了一些,可毕竟是狗改不了吃……或者说猫改不了吃腥?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就像是赌鬼发誓自己永远不赌,酗酒的砍下手指头表示再也不喝酒等等,在某些神经上面的多巴胺分泌会使人上瘾,并且难以断绝。
时间一长,誓言就渐渐的淡忘,然后觉得循规蹈矩的那些都是老古董了,只是懂得开当铺,跟不上时代潮流……咳咳……
于是崔厚就琢磨出了新方法。
不让『出口』,就转『内销』呗!
在没有批文的情况下,再次公然带着商队走私到山东之地去,无疑就是跳起来打斐潜的脸,崔厚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但是……
如果仅仅只是『内销』呢?
就在斐潜治下之内销售,能算是对外『走私』么?
更何况售卖的并不是从军用工房里面出来的一等军械,而是瑕疵品和崔厚自家二级工房里面的仿制品,只是假借了『骠骑监制』的名义而已……
这能算么?
不算罢!
于是,现在就麻烦了。
攴胡赤儿自然就是崔厚对内销售的分销商。
而且上党壶关谷口军寨被破,据称是有人泄露了军寨的具体位置……
如此联系起来,崔厚自然觉得是大祸临头,急急来找崔钧商议。
崔钧顾不得平稳气场,上前一把抓住了崔厚,原本是想要将崔厚拎起来,但是崔厚太胖了,根本拎不动,只能是提着,压低了嗓门说道:『不是早就叫你要收敛一些!收敛一些!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答应我的?!』
崔厚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会这样啊……我要是早知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崔钧将崔厚一推,然后背着手在厅堂之内转圈,走了两圈之后说道,『如今此事,还有谁知道?我是说,还有谁知道伱和这个刺客……该死!都有谁知道?!』
崔厚带着哭腔,『好多人……』
『如此之事,怎么会好多让人都知道?』听闻此言,崔钧都有些站不住,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你……莫非你,你……』
人生在世么,吃喝玩乐么,攴胡赤儿既然是胡人,当然也能搞来一些胡女,进献给崔厚的时候,崔厚哪里还能想得到其他什么问题?就只是知道这胡女好白,好大,好细,好长,自然一切都是好好好好。
『兄长!要救我啊!』崔厚痛哭流涕,『此事要是被骠骑所知,我……我定是人头不保啊!』
『你先别急,此事尚有些蹊跷……』崔钧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张将军被刺杀了?』
崔钧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还没有收到什么官方的通知,崔厚却比他更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崔厚擦了擦脸,吭哧着说道:『有人特来报信……』
『特来报信?』崔钧问道,『现在那人呢?』
『已经走了……』崔厚抬起头来,『呃……兄长的意思是……』
崔均忽然一个哆嗦,脸色大变,『不好!要乱了!』
崔钧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似乎从回廊之处急急奔来,到了堂下,猛然间见到崔厚还在堂内,便是一愣,然后有些踌躇。
『何事?速速禀来!』
崔钧问道。他知道既然方才已经下令让仆从退下,若不是重要的事情,定然没人前来搅扰,现在……
『启禀使君!』那人施礼,『城中不知何时,谣言四起!驿馆之中代郡陈使君,派人四处打探,似乎……』
崔均企图维持的气场终于是崩坏了……
……Σ(oдo)……
秭归往西,就是西陵峡。
西陵峡之后,就是巫峡。
峡,狭也。
黄盖在秭归吃了一个闷亏之后,就越发的沉稳起来。
不管甘宁如何引诱,就是不进山川险要的区域,这让甘宁十分的郁闷。
西陵峡巫峡区域,几乎都是两侧山峰高耸,一旦大规模的船只进入,就容易形成长蛇阵,若是没事倒也罢了,一旦出事么……
因此黄盖自然是慎重再慎重。
而对于甘宁来说,却是郁闷又郁闷。
诈败,继续诈败,连续诈败。
甘宁放下身段如此引诱,黄盖就像是已经清空弹药,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和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甘宁也渐渐的体会到了大型水面战斗与他早年的那种水匪模式的差异。人数越多,便是越是强调相互配合,调度能力也渐渐的超过了个人武勇。就算甘宁能一个人干翻一艘船,黄盖便是可以调度其他船干翻了甘宁手下的船只……
甘宁又再次的前来骚扰。
黄盖陆陆续续在秭归旧城之处添砖加瓦,收拾残骸,似乎要将秭归城打造成为钢铁水寨,永久据点一样。
水寨外围,都是些小船。用小船勾连起来,像是软门一样,阻拦敌方,但是也可以随时解开勾连,出动内部的战舰。
前几次骚扰,甘宁都没有试图突破水寨外围防线,只是游离和骚扰,但是黄盖丝毫不予理会,即便是被甘宁占了少许的便宜,也不派人围追堵截。所以这一次,甘宁觉得似乎可以再深入一点,他抬起手指着黄盖水寨的方向,大吼着:『靠上去些!用床弩给我射!往里面射!』
这个命令,其实是有些危险的,但是甘宁以及其手下,当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甘宁的船只,是以中型和小型为主,优点是转向灵活,但缺点就是威力不足,所以在船只中部,补充架设了床弩,以增强火力。
若是冲进水寨之中,就凭这些船只人手,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重点也就自然是落在了这些加装的床弩上。
黄氏工房,军工质量的床弩。
甘宁手下大声应答着,然后开始靠近黄盖的水寨,用床弩开始射击。
床弩射击速度不快,但是捆扎了火油的弩枪,却很容易造成对方船体的损坏,同时也引燃一些船帆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若是正巧射中了某些倒霉鬼,那也是杀伤力十足。而且床弩的射程远远超出普通的弓箭,想要射中甘宁等舰船,除非同样动用床弩。
可问题就来了,江东的床弩,比甘宁所用的射程短了那么一点。
没错,就差一点。
虽然说,床弩这玩意吧,有效杀伤射程和最大射程显然不同的,但是甘宁这一方床弩射到了江东船体上的时候,还能存有比较多的动能,而江东的床弩往往只能是射的到,但是杀伤力却差很多。于是甘宁每次都在江东的杀伤射程之外,疯狂嘲笑黄盖,以及表示对于江东水军的蔑视……
黄盖知道这是军事器械上的制造差异,技术的不足,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不是说想要改进就能拍个脑袋,然后就能改好的。想要攻击到甘宁的远程武器也不是没有,比如投石车,但问题是比起床弩还有些准头来说,投石车更像是随缘战法,对付大型固定目标效率还可以,但是想要对付会移动会跑的中小型战船,未免就有些吃力不讨好了。
『嗖!』
『嗖嗖!』
甘宁一方的弩枪似乎是不要钱的一般,朝着黄盖的水寨狂射。
弩枪上都是缠绕有浸透了火油的麻布,在射击之前,有兵卒将其点燃。虽然说在空中,点燃的火油布有可能会熄灭,但大多数还能保持一点火苗,然后在落地,或是扎到江东船体上,便是报复性的燃烧起来。
远处水寨的江东兵,开始奔跑起来,或是忙着拆除扎上船体的弩枪,或是用沙土扑灭火焰。
通过绞盘上弦的床弩,射程更远射速更为稳定,而江东的床弩相差了一些,使得大多数反击的床弩都落空了,落在了水面上,只得到了甘宁和其手下的嘲笑声。
遭受了攻击的江东水寨,并没有解开外围勾连的小船。
『将军!这一次,江东又是当缩头乌龟了!』
『哈哈哈!』甘宁大笑道,『江东别的不行,当乌龟还挺拿手!』
『啊哈哈……』
甘宁的话,又是引发了一阵大笑。
甘宁挥动手臂,『射!射爆江东的乌龟壳!』
『噢噢噢噢!』
水寨之中的江东兵卒,似乎很是忙乱的奔跑着,但是如果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些奔跑的都是江东外围的兵卒,而黄盖所在的中央楼船,以及周边之处,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被动挨打,自然就会掉士气。
这谁都清楚。
甘宁等乘坐的都是中小船只,转向快,爆发力也快,若是出动大部队围剿,小船或许能追得上,但是大船就肯定没办法追上去……
除非是什么特殊的情况。
江东不管是床弩还是投石机,射程和准头都是比骠骑的要差一些,同样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只不过,问题永远都有,而能解决问题的人,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
黄盖站在楼船之上,冷冷的看着甘宁船只在外围打转,估算着距离。
战场上的将领,都要有一手极强的距离估算本领,一眼看过去,大概多少距离,便是八九不离十。若是估算错误,那么有可能等自己某个方面派遣过去的兵卒,便是落在了空处。
『就是现在!』黄盖忽然沉声喝道,『举旗!击鼓!』
黄盖楼船之上,便是有江东兵卒竖立起了一杆红色黄边的飞虎旗帜,旋即在江东水寨之中,便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
听到了鼓声的时候,甘宁以为黄盖要出击了,顿时就有些兴奋,因为他们船只上面既然有沾染了火油的麻布,当然也就存有火油罐子,找个机会再烧江东一波,虽然未必真的能够烧到黄盖,但是也算是给自己出口恶气,好歹能舒爽个几天。
但是很快,甘宁就发现,江东并不是出动兵卒舟船,而是先出动了投石机!
一枚枚的石弹,从江东水寨之中的不同地方,在空中画出了一条条充满了死亡的弧线,劈头盖脸的就朝着甘宁坐舰的方向砸了下来!
『嗡!嗵!』
一枚石弹呼啸着,砸中了甘宁麾下的一艘小船,摧枯拉朽的撞入船体,丝毫不费力的钻出一个血肉的窟窿,被撞到的兵卒几乎全数当场死亡,还有几人断了胳膊或是手臂,亦或是被飞溅的木屑砸中扎中,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惨嚎出声!
『哗啦!』
甘宁眼见着一枚石弹就砸落在距离他船只大概只有十来尺的水面上,顿时泼溅起漫天的水花!
『散开!躲避!躲开这里!』
甘宁大叫道。
江东什么时候也会了这一手?!
这是范围攻击!
范围攻击,谁都清楚,谁都知道,但是想要玩好,却并不容易。
江东人根本就没有瞄着某一艘船,而是无差别的投石车攻击,而这不仅是需要投石机预先测量好距离和方位,还需要算好石弹落下的时间!这和定点砸江中固定的标靶不同,甘宁的船队可是不停的上下游弋活动的!
只要是配合上稍微差那么一点,时间上错开了那么一些,范围攻击就有可能要么是投空,要么只能是落在游弋的甘宁船队的屁股后面溅水花,而当下江东水军能做到精准的覆盖甘宁船队前进的这一片区域,其中最为关键的,无疑就是水军宿将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在调度……
就在甘宁大叫着,然后手下的船只开始分散的时候,江东水军打开了外围勾连的小船,随即在水寨之中,有些船身长满了长橹的尖头小船,像是疯了一般往外冲出!
第2980章当先一艘船
晋阳城中,谣言四起。
代郡郡守陈睿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陈睿来晋阳,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所以他一来就去拜访崔均了,可是没想到在商议的过程当中被崔厚打断,旋即陈睿也就自然意识到必然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结果陈睿派人一打听,便是听得直啜牙花子。
都玩这么大的么?
果然乡下人玩这一张牌一块钱的都不够上台面了?
『崔贾二人有仇?』
『贾使君曾论崔氏,多有“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之嫌?』
『哦……』陈睿点了点头,『明白了……看来还真是……啊哈?崔氏派人行刺张将军?!这……这你听谁说的?』
派出去打听的心腹随从说道:『大街上都这么说的……说是张将军重伤,不治身亡了!』
陈睿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使君,崔氏行此不轨之事,』心腹随从说道,『我们要不然……还是趁早离开罢!否则……』
陈睿的眉头皱起,『你到底还听到了些什么?不轨?这话真要说出去,人头满地滚!』
『使君……这……』心腹随从迟疑了一下,然后在陈睿严厉的目光之下,方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不是说崔氏走私,翻了骠骑律令……然后骠骑收缴了崔氏大部分的商行,饶了崔家性命……崔氏便是由此怀恨于心……更兼崔氏之前走私之物,皆为兵甲……』
『嘶……』陈睿一瞪眼,『闭嘴!』
心腹随从低下头去。
虽然说陈睿不是太相信崔氏要造反,但是这有鼻子有眼的,听起来确实瘆得慌。
万一呢?
『收拾一下……』陈睿觉得君子不可立于危墙之下,就算看起来未必像是危墙,但是既然墙面写着一个『危』字,『趁着天色尚早,我们现在就走!』
心腹随从应了一声,正要下去收拾,却被陈睿叫住了。
『等一下!』
陈睿抬头,看向在院子之外的驿馆之内的那些走动着的驿卒,沉吟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不用收拾了,就备几匹马……就说是要去市坊游玩,带两三护卫即可……其余之人,若是无事,自然会后续跟来……』
心腹连连点头,明白了陈睿的意思,下去准备了。
在出驿馆的时候,驿长还特意前来的询问陈睿是要去哪里,然后听闻陈睿等是去市坊转悠采买,才退了下去。
『果然如此……』陈睿心腹低声说道,『这是在防着我们呢……』
陈睿嗯了一声,便是带着心腹随从和两三护卫,沿着大街往前而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晋阳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是行色匆匆。
这让陈睿心中越发的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一边走,一边四下扫视张望,又想要尽快离开,又觉得若是当即就策马狂奔,说不得就会被在城门之处拦下来。
在城中走马,并不引人注目,但是在城中无故跑马,必然会引来巡检或是值守兵卒的拦截。
虽说陈睿是代郡守,但现在一无军务在身,二来也不想要引人注目,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等出了城再策马,以免功亏一篑……
沿着街道,陈睿尽可能的装出沉稳的模样,一边走一边在思索着崔氏造反的可能性,甚至思绪都开始延伸到了如果崔氏造反,代郡应该如何处理,是不是应该给常山新城报信,亦或是请求平阳援军什么的。
正在思索之间,陈睿就觉得眼前似乎有一个什么身影,晃动了一下,似乎触动了他的某一条神经,让他心不由得猛地跳动了一下!
陈睿吸了一口气,扯住了缰绳,然后坐在马背上左右四顾。
『使君,怎么了?』心腹随从问道。
『某……似乎……』陈睿皱着眉头,似乎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会这样,『感觉……对了,那边!』
陈睿忽然用马鞭指着一个从街边商铺里面出来,正在街边而行的中年男子。
『郭览!郭子博!』陈睿忽然喊了起来,似乎还带出了一些磨牙的声音。
正在街边行走的那中年男子似乎听到了陈睿的喊声,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脸皮似乎抽搐了一下,便是立刻加快了脚步,试图离开。
那中年男子,又高又瘦,脸也颇长,倒是颇为奇特。
『拦住他!』陈睿叫道,随即拍马往前。
那中年男子见状,自然就是立刻拔腿就跑。
见陈睿有令,跟在陈睿身后的护卫便是呼喝着往前,将那人堵在了一个巷口之处,但也不免引得周边场面有些混乱。
撞翻了两个摊子,踩烂了些民众的物品。
『你去处理一下……』陈睿没心思和那些民众说什么,对着心腹简单吩咐了一句,便是朝着那中年男子而去。他的心神都被心底之中翻滚而起的一些混乱记忆所占据了,『郭子博!想不到今日在此得见!别、来、无、恙、乎?!』
说得最后几个字,陈睿几乎都是从牙缝里面蹦出字来。
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明白了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喜欢看热闹的,就都忍不住围了上来。
又瘦又高的中年男子连连摆手,『阁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郭子博……不是,不是……』
陈睿冷笑道:『那么,不妨把足下脸颊右边鬓下的痦子亮一亮?』
那中年男子连忙捂着,侧过脸去。
陈睿护卫一个箭步将其抓住,然后扭过脸来,掰开手,将其下垂的鬓角头发撩起,果然有一个小指大小的痦子,黝黑发亮。
围观的群众发出了兴奋的哦哦声。
『呼……』陈睿仰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郭子博!苍天有眼!今日竟然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可记得……记得渟娘否?!』
陈睿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同时将沉淀在心海之中的那些沉淀物也都一同搅动了起来,似乎将此时周边的一切都染上了灰色,眼角也不禁有些涨红起来,声色俱厉。
『不……我……我不认识……不认识你,也……也不认识什么娘……』那中年男子还是试图抵赖。
陈睿跳下马,紧紧的捏着马鞭,手上的青筋突突挑动,『我占了纳吉,也送了纳征,我本以为,渟娘会在那年的秋天,成为我的娘子……结果她却死了!死了!渟娘家人退了我的礼,叫我不要追问,我心有不甘,自己去查问,才知道那一天,有一群牲畜,在溪边饮酒作乐,却碰见了渟娘……』
郭览叫了起来,『不干我的事!干那事的是陈子文!那天他自己喝醉了,非要……不是我!不是我!后来你不是杀了他么?这事情不是结了么?!』
『陈子文……』陈睿点了点头,『没错,我杀的……但是鼓动他去作恶的,不就是你么?!说渟娘是陈长文看中了,鼓动他去抢,彰显其勇!』
郭览又叫道:『确实是陈长文……』
『不是。』陈睿说道,『我去问了。陈长文根本不知道此事。当时给他选的婢女叫汀娘!搴汀洲兮的汀!不是山峙渊渟的渟!』
『……』郭览吞了一口唾沫,无言以对。
陈睿露出些冷笑,『你好好的在颍川,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未曾想,今日……』
陈睿的话还没说完,围观人群之外就有人呼呼喝喝,将人群分出一条道路出来。
一群兵卒呼啦啦的冲了进来,占据了各个要点,隐隐约约的将陈睿等人围住。
崔钧缓缓而来,露出了些许的微笑,『陈使君,这是……要往哪里去?嗯?这位是……』
郭览见崔钧似乎和陈睿有些不合拍,便像是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一样的嚎叫起来,『小的是行商,是行商……他,他认错了人……冤枉,冤枉啊……』
『……』陈睿看着崔钧,然后又看了一眼郭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崔使君……某不过是想要到市坊采买些器物,不了却在半途上遇到了旧友……此人乃颍川郭氏,自幼锦衣玉食,嚣张跋扈,以欺压良善为乐……如今却变成了……一名商人?崔使君难道不觉得,这其中……』
崔钧猛然间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神色变换起来,片刻之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陈睿,然后转头皱眉仔细看着郭览,从头上一直看到了脚底,随后阴沉退去,换了些笑容朝陈睿拱了拱手说道:『果然如此……今日多谢陈使君指点迷津!事略急,某就失礼了!来人!将此贼带走!』
旋即有崔氏的兵卒扑将上来,将郭览拿住,押走。
崔均又是招了招手,叫来两名随从,『陈使君初来晋阳,对市坊恐有不熟,若有所欲,便直问此二人就是……』
未等陈睿反对,崔钧转头吩咐让随从好生服侍陈睿,然后又是拱手一礼,特意点明了说道,『今有贼于城中布散谣言,某已下令闭锁四门……若是此贼真是颍川细作……某定然是必有后谢!』
说完,崔钧便是急急又带着人回去了。
陈睿的心腹随从走到了一侧,低声说道:『使君,现在……怎么办?』
陈睿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还能如何?但求行于水,而不是推舟于陆罢……』
……╰(‵□′)╯……
战鼓轰然而响,惊天动地。
江东水寨勾连的船只断开了连接。
战鼓第二通连响,催人心魄。
就像是捅开了马蜂窝一般,从水寨之中奔出了密密麻麻的走舸!
之所以说是『奔』,因为这些走舸在冲出水寨的时候,气势就像是一只只的奔马,迅捷无比!
『不好!』
甘宁见状大惊。
历史上走舸第一次亮相,是在赤壁之战。
现在则是第一次在甘宁面前亮相,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当前方有一个妖娆的身影在奔跑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人在后面追。
斐潜在关中都在开发新式舰船,这对于江东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要知道,江东作为水战立国的诸侯,对于水军的重视,原本很是得意的,毕竟可以说江东就是继承了大汉原本大部分水军,是当下各地诸侯之中,唯一一个有跨越海洋能力的部队。
汉代就跨海?
没错。
西汉元封二年,汉武帝『募罪人击朝鲜』,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从这个记载来看,当时汉代的水军已经具备初步的海上航行和长途奔袭作战的能力。后来又有东汉光武帝在建武九年,伏波将军马援伐交趾时,动用『楼船大小二千余艘』,这个规模又创新高,也由此可知当时汉朝水军的规模庞大,以及在戍边抗敌,平定四方的战争之中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只不过水军确实是太耗钱财了,所以在汉武光武之后,水军的规模就在种种的原因之下开始缩减,也就渐渐的不见于史书记载了。
而大汉最后一部分水军,就是落在了江东手中。
早在孙策渡江攻占江东六郡时,水军即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当时孙策自会稽『浮海至东冶』,追击王朗并大破之。此后孙策西击刘勋,分别『收得勋兵二千余人,船千艘』,后来又破江夏,得『船六千余艘』。从此,江东的水军实力大幅度提升,并开始了江东水军舟师在长江上的多年纵横。
当下黄盖指挥的江东水军,无疑是大汉目前来说,最为强大的水上作战部队。
走舸,就是孙十万,或是在孙十万的带领下,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战舰。
这种战舰有些像是后世的龙舟加个盖,狭长的船体加上数量比兵卒更多的棹夫,在速度上超出了绝大多数的舰船。
孙十万同时也在研究另外一种船,加大版的楼船,据称是一艘船要容纳三千人以上……
孙十万还放出豪言,要做可以容纳五千人战斗的大船,注意是战斗,而不仅仅是乘坐而已,其名字也非常的朴实,就叫做『大舡』……
不过,即便是当下黄盖没能拿出『大舡』来,光是走舸就几乎是让甘宁心脏漏了一拍!
『抢上游!』甘宁咆哮着,发出了第一次的调整指令,『命令所有船只,往上游抢位置!』
甘宁也是水战经验丰富,在黄盖派遣出了走舸的瞬间,就明白了黄盖的战术布置。
走舸这么小一条,速度这么快,并且兵卒看起来就不多,所以定然不是用来直接正面作战的,而是用来堵截和包抄的,而后面冲出来的水军大部,才是主力!
黄盖这是想要一口气吃了他!
江东水寨第一和第二……
不对,这老家伙,没打第一通鼓,直接是打第二和第三通鼓!
而且还是连着打的,这说明了什么?
江东早有准备,所有的兵卒都已经是在舟船上待命了!
最基础的水军出战擂鼓令,『擂鼓一通,吏士皆严!』
『擂鼓再通,什伍就船,整持橹棹,各持兵器,各当其所,幢幡旗鼓,各随将船!』
『擂鼓三通,大小战船,以第次发,左不得右,右不得左,前后不易,违令者斩!』
而黄盖为了出其不意,便是直接藏了第一鼓,然后第二通鼓和第三通鼓连打,直接就扑了出来!
如今甘宁舰船队列,正因为在躲避江东水寨投石车的覆盖攻击而有些散乱,队形不整齐,而黄盖等走舸则是贴着河岸边缘,就像是箭鱼一样往前狂冲,转眼之间就是要齐头并进了!
『来不及了!』
甘宁心往下沉。
第一次见到这种走舸的甘宁,难免错误的判断了这些小船的速度。
甘宁的船只虽然也在尽力向上游而动,但是抢不赢这些小船!
走舸快如奔马,在水面上宛如飞鸥!
水面上的战斗有很多种,甘宁最擅长的,自然是接舷战。
次之,就是冲撞。
毕竟要先冲撞上,才有接舷乱战。
战船冲撞是利用己方船只的撞角冲撞敌舟要害部位使敌船快速失去战斗力,同时也会因此而和对方船只舟楫相交、狭路相逢,于此时甘宁就能发挥出十二成的战斗力,将对方江东兵一个个像是下饺子一样的击落砍杀。
而现在,黄盖也知道甘宁在这两个方面厉害,所以干脆就直接避开来,以长击短!
江东水军的长处,不是在和甘宁比水面格斗能力,而是比协同组织!
刚好,这就是川蜀水军的弱项。
对于『格老子们』来说,他们并不害怕正面的战斗,不管是兔子还是牛羊,亦或是猪下水,反正都能下面,但是如果绕开了正面,那就只有嗦粉了……
因为当下的地形,比较特殊。
长江水道,虽说秭归之处并不能算是最狭窄的,但是总归是有两岸的制约,其次,就是水流的方向。上流对下流的威胁是巨大的,占据上流者,可随时向下游发起攻击,借助水流之势,选择合适的角度,以冲撞敌舟。
黄盖不出手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老乌龟,任凭甘宁在外面敲敲打打,就是不动,但是一旦等黄盖出手,便是迅捷如虎,不仅是打乱了甘宁的节奏,而且还张开了巨口,摆明了架势要将甘宁前后包抄,全数吃下!
『撞!全军偏左!』甘宁大叫起来,发出了第二条的指令,『撞过去!靠向岸边!撞那些小船!』
甘宁明白如果他继续跟着黄盖的节奏走,那就是一个死!
作战肯定不能跟着敌方的节奏走!
利用自身船只较大的优势,撞击或是压迫这些走舸,毁坏走舸的长橹和船体!
否则等江东的这些走舸,抢占了上游的位置之后,定然是掉头而下,到时候走舸本身的速度再加上水流的协助,甘宁的船只就会像是靶子一样,对于高速冲撞下来的江东走舸毫无抵抗能力!
若被这些走舸拦腰撞上,亦或是干脆一换一,亦或是被二换一,对于甘宁等人来说,都是不可以接受的,更何况甘宁还看到了在某些走舸的甲板上,同样也有火盆!
这就意味着江东走舸之上,可能同样也有火油!
跑不赢走舸,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打乱黄盖的布置,以大压小,便是成为了甘宁当下破局的唯一策略。
可惜的是,黄盖也清楚,甘宁只能这么做……
第2981章当先一件事
水战之中,上游克下游,速度快的胜过速度慢的,大船对小船有碾压优势,这些都是基本的常识,但是不是只要知道了这些常识,就一定能取得胜利?
甘宁对于这些常识也并不陌生,但是现在却有些束手束脚。
因为,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将这些知识运用到极致。
到了秭归之处,就意味着进入了大江较为险峻的区域,江水之中不仅是有暗礁,同时也有浅滩。而面对这些在江水之中暗藏的杀机,显然轻便的走舸,会比甘宁等人的斗舰艨艟更灵活。
那些宛如奔马速度飞快的走舸上的江东兵卒,见到甘宁等船只斜斜切过来,企图碾压和撞击的时候,也根本就不害怕,甚至还朝着甘宁等人做出各种下流的手势,然后等甘宁等人的船只和他们靠进的时候,就祭出了各种各样的法宝。
竹篙。
渔网。
甚至是火油。
像是水面上的撑杆跳,重量较轻的走舸,有了坚韧的竹篙作为缓冲,便是和气势汹汹而来的甘宁艨艟船只交错而过,甚至有的还降低了甘宁艨艟的速度,反而增加了自己的速度。
渔网是扔在长橹上的,而火油虽然不能成片点燃,但是短暂的制造出一个火焰隔离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等等手段使得甘宁期待的撞击和压制,并没有取得非常理想的效果。
当然确实也有一些走舸被撞沉,压得船体高高翘起,整船的人跌落水中,被水流带往下游,但是大多数的走舸则是如同游鱼一样,以灵活的机动避开了甘宁等人的撞击,然后反而是准备要把甘宁等船只困在了近岸之处!
近岸水流方向和江水中心的水流方向,是有一些区别的,而一旦不小心船底碰到了暗礁或是浅滩,在当下这样的局面之中,就几乎只有弃船而逃一条路可以走!
甘宁原本想要利用自身对于江道的熟悉,迫使江东水军在忙乱当中出错,也想要让这些走舸被迫撞上暗礁或是搁浅在滩涂上,但是甘宁没想到的是,或许是这些走舸实在是太灵活了,又或许是江东水军对于这一带的查探掌握到了一定程度,所以江东走舸撞上暗礁或是搁浅的数量并不多,而自家的船队当中却有两艘艨艟冲得太猛,一头扎进了浅滩里面出不来了,只能弃船,烧毁船只,上岸逃生。
甘宁想要撞出一条路来,但是没想到走舸这么灵活,不仅没有能够撞乱和撞毁这些走舸,反倒是让自己的舰队速度不知不觉当中下降了。
江东楼船追了上来。
冲撞的计划失败了……
黄盖站在楼船之上,扶着凭栏,目光炯炯的盯着远处甘宁的船只。
船舱内控制节奏的鼓声,就像是楼船变成了一头浮在水面上的巨兽,那沉闷的声音宛如心跳声,协同着几十个手臂都有大腿粗的橹手在同时发力,击打着水面,和水流抗争。
原本半垂在楼船甲板上风帆,现在几乎都是扯到了顶。江东兵卒呼喝着,在不用将校特别指令的情况下,斜切着风,并且在橹手和舵手的协同下,使得庞大的楼船不仅是没有被水流冲往下流,反而是逆流而上!
楼船船头之处,翻滚起巨大的水花,宛如黄盖的思绪。
江东水军兵卒振奋不已,可是黄盖脸上却丝毫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利于江东的时间窗口正在缩减。
速战速决。
这也是许多人都能知道的兵家奥义,但是要做到,也是一样不容易。
这个『速』字,不仅仅是眼前的甘宁,还有整个的水军阵线。
眼前的『速』,甘宁又不是傻子,也不是绵羊,他会活蹦乱跳会反抗,即便是黄盖安排下了前后三招,也未必有把握将甘宁彻底留在此处,而若是让甘宁逃到了前方险要峡口区域,就不好追了。
然后整个阵线的方面么,若是等到春雨一下……
大江因为地形的关系,所以水流的速度其实各有不同。
如今是枯水期,水流并不快,若是丰水期,水流湍急的时候,顺流而下自然是可以轻舟一日三千里,但是逆流而上么……
可问题是,朱治迟迟不来。
很显然,朱治不想要接手这个摊子。
朱治或许在水战方面不如黄盖,但是在政治触觉上明显比黄盖要更敏锐。
拖到了开春,也不是不可以逆流行舟,但是需要拉纤了,而在有些区域,还需要先开岸上的路,然后才能派人拉纤,这样的速度还不如直接陆地上行进,因此在绝非必要的时候,春季和夏季并不适合逆流作战。
然后朱治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利用这半年的时间来腾挪,说不得……
都督啊!黄盖在心中感慨着,江东……江东就是这样一个鬼样子,外表看起来像是人,实际上都是鬼!
黄盖思绪纷飞,旗下的江东水军兵卒却按照原定的计划,围剿甘宁。
『左满舵!』
甘宁回头看着逼近的楼船,大呼道,『准备投掷火油!』
没办法继续和走舸纠缠了,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会被后方追来的江东大船围堵在岸边浅滩处!
『左满舵!』
随着甘宁船舱内的传令兵嘶声力竭的喊着。
木质包铁的船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叫唤。
『左满舵!』
顶庐指挥台上的旗手一边紧紧的抓扎扶手,以免因为歪斜而掉下船去,一边挥舞着旗帜,嘶哑的呼应着。
水流往下,船只往上。
不管是橹手,还是隐藏在船舱里面踩踏飞轮的兵卒,头上身上都升腾起了层层白烟,涨红的脸庞,暴起的青筋,在甘宁的号令之下开始转向,同时加速。
江东有新式走舸,甘宁等人的船只同样也装备了新的飞轮。
江东水军的楼船阴影渐渐笼罩过来。
轰隆隆的鼓声,混杂着所有人的叫喊声和浪花声,充盈着两山之间,江水之上。
『噫?』黄盖看着甘宁船只又开始重新调整方向,不由得啧了一声,『还真是……』
民不三调,阵不三令。
甘宁可以临阵三令,依旧可以指挥得动,足以证明甘宁的能力和其下的兵卒,已经具备了精兵的底蕴。
不过,也就如此了。
『准备防火!』黄盖发出了指令,『收撸!架耙!』
江东水军的旗手举起了战旗,艳红色的和玄青色的旗帜上下翻飞。
『快!快!将水耙拿上来!』
江东水军将一个奇形怪状的竹制的器物,从船舱之中取了出来,然后架在了船头。
火油倾倒了下来,甘宁伸头一看,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整体阵型被破坏,所以当火油战术施展出来的时候,更像是一个火油的带子,而不是一整片的火海!
但是现在调整,已经来不及了,按照操典,倒完火油便是要直接点火。
而且就算是不点火,火油倒了也就倒了,收不回来……
火焰升腾而起,覆盖了后方江东战船的一部分区域。
甘宁呼出一口气。
可是,旋即从火海当中冲出的江东战舰,却让甘宁大吃一惊。
虽然依旧是有些火油沾染上了战舰,但是大部分的火油却是在船头前方燃烧,而那些零星沾上了船只的火油因为数量较少,被那些江东水军很快就用湿布和沙土给盖灭了。
『那是什么玩意?!』
甘宁瞪圆了眼。
长江两岸,木材和竹子数量是很多的。
江东水军的水耙,也不算是什么高科技,只不过就像是坦克之前的排雷器一样,将火油分开,并且沾染了也只是在水耙上烧,等脱离了火海区域直接将水耙一扔就完事了……
当然,说起来简单,装备也不复杂,但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用,自然就成为了衡量一个将领统御能力的标准。
如果说方才能撞开走舸的纠缠,那么就可以恢复阵列,如果说能恢复阵列,火油倾倒的范围就能大一些,如果说能够发现黄盖的举动再早一些,就可以跑得更远一点将他们引到西陵峡之中去……
可是甘宁也知道,眼下这个结果,已经是他所能取得的最好情况了。
手中没牌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逃跑。
全速,逃!
长江三峡,最险要的就是秭归到巴东这一段,只要进入了西陵山范围,顺利逃走的几率就增大了。
不过显然黄盖并不想要让甘宁逃得这么轻松。
战鼓声中,进入了射击范围的江东楼船,开始对着甘宁等船只,投射弩枪和石弹了。
随着发射号令下达,先是装配在船头的三连床弩,呼啸着朝着甘宁等船只射来。三支如同长矛一般的弩枪直扎而下,大多数是落在了水里,但是一旦被扎中,不管是射中了船体还是人体,都是破坏力极强。
随着弩枪的激射而来,在楼船上部的小型投石车也开始朝着甘宁舰队投射出了石弹。这种安放在船只上的投石车是比较小一些的,投射出的石弹也比陆地型的小,大概只有人头大小,但是砸下来的伤害却一点也不小!
甘宁舰队之中,落在后面的艨艟,有的被弩枪射中,在咔嚓声中,弩枪直接从上层的顶板穿透到了船舱内部,然后就见到从船舱缝隙当中喷溅出了血色!
随后就有石弹从空中而落,虽然说大部分的石弹都没有什么准头,但是只要被砸中了,不管是甲板还是顶板,不论是木质还是肉质,基本上都是在一声巨响之中,变成碎块。
被射中或是被砸中的艨艟,速度很快的降了下来,被后方的江东楼船赶上。
江东楼船的弓箭手在女墙后面探出身来,射出了密集的箭雨,其中不少带着火头,对着艨艟进行覆盖式的射击,艨艟上刚想要对楼船反击的甘宁手下川蜀水军,当即就被射得像是一只只的刺猬。
甘宁的乘坐的斗舰,自然也是受到了重点的关注。
甘宁当看到天空之中有黑影朝着他的方向而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阵头皮发麻,二话不说便是直接从顶庐上一个筋斗翻到了甲板上。
刚落在甲板上,甘宁还没来得及站起,就听到头顶上嘎啦一声巨响,抬头再看就之间原本他原先所站的位置被一枚石弹砸中,木屑横飞,旗帜歪斜,跌落江面。
见到甘宁坐舰旗帜跌落,周边的船只都是一阵哗然,甘宁连忙起身,抢了一根旗帜,又是翻身上了被砸烂半边的顶庐,挥舞着旗帜以表示格老子还没死,这才算是让周边的川蜀水军安下心来,不至于当场就乱了手脚。
『将军!将军危险!』
在甲板上,甘宁的护卫急着跳脚。如今顶庐垮塌,甘宁又是为了不堕士气,亲冒矢石,而他们因为顶庐垮塌,也没有办法上去护卫甘宁,只能是在甲板上着急。
甘宁如此举动,当然也就引得江东水军以及黄盖的瞩目。
『射杀此獠!』
黄盖毫不客气的指向了甘宁。
黄盖佩服甘宁的勇气,但是并不代表者他就要对于甘宁手下留情。
能够直接干掉巴蜀水军的一员大将,黄盖绝对不愿意搞什么欲擒故纵。
弩枪,石弹,呼啸而至,在甘宁斗舰的周边噼啪作响,哗啦而落,不是拍在了水面上,就是一头扎进了江水中……
奇迹一般,在江东水军的攻击之下,甘宁毫发无伤,顶多就是被水花泼溅了一些。
甘宁放声大笑,朝着江东水军比划出了侮辱性的手势……
旋即自然是引来了第二波的攻击。
这一次,似乎命中率高了一些,但是也就是三两根的弩枪射中了斗舰,扎在了尾部的甲板上,其余的弩枪和石弹依旧是大部分都落空了。
『江东不过如此!』甘宁大笑,豪迈的环顾四周,『看见没!格老子站着他们都打不中!』
巴蜀水军无不欢呼,士气陡然攀升。
黄盖大怒,猛地一拍凭栏,然后下一刻清醒了过来,『传令!距离这家伙太远,精准不足!各船以就近目标为首要!』
若是在后世有狙击枪的年代,甘宁这样做就是在找死,但是在当下连直瞄器具都没有,射击全数都靠感觉凭经验的时候,越是想要射中一个固定的目标,在水波荡漾,上下起伏的情况下,肯定就是越发的难。
再加上甘宁斗舰是位于队列的偏向前方一些,距离后面的江东楼船有一些距离,于是越是想要射的准,便是越发射得偏,越是要一口气射死甘宁,结果就是浪费了弩枪石弹,还顺带让巴蜀这些兵卒振奋精神,提升士气。
随着战局时间的持续,不管是走舸,还是楼船,不管是用长橹划水,还是飞轮踩水,总归是使用人力的。人不是机器,疲惫和降速在所难免。
在初期的高速爆发之后,体形最大的江东楼船,最先在逆流而上的比拼当中降下了速度。
楼船块头大,受到水流影响最大,虽然可以利用风帆斜面切风上行,但是也意味着要走更多的线路,和可以基本保持直线的甘宁艨艟和斗舰相比就要费更多的气力和功夫……
江东走舸方面,虽然初期速度极高,但是其速度完全是凭借着橹手的体力和配合度,等到战况持续下来,其橹手体力下降,自然也是想要快也快不起来。
唯独只有甘宁的艨艟和斗舰,因为装备了飞轮,可以相对来说比较合理的分配手酸和腿酸,就像是后世高考刷题,刷语文累了去刷数学,刷完英语再刷其他科目……
因此整体上来说,甘宁等人的整体耐力会比江东军好上一些,这也使得最后在追逐的过程当中,甘宁军和黄盖军最终渐渐的拉开了距离。
『鸣金,收兵。』黄盖看着甘宁带着残存的大猫小猫三两只,狼狈逃走,哼了一声,下令收兵。
江东兵卒在欢呼。
黄盖也挂上了一副微笑的脸庞,向周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下了指挥台,回舱。
在即将走进船舱之内的时候,黄盖转头看向了在浅滩上搁浅,正在燃烧的那两艘艨艟,皱眉想了想,然后指了一下,『派些人过去灭火,拖回来看看……』
『嗯?』黄盖护卫愣了一下,『是那两艘艨艟么?』
黄盖点了点头,没解释为什么,便是进了船舱。
这一次战斗,他打赢了。
江东水军在庆祝胜利,而黄盖心中并没有因此就多得意。
因为黄盖知道,以一个几乎是大汉当下最为健全,最为庞大的水军部队,击败建设不久,船只较少的巴蜀水军,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巴蜀水军的顽强和坚韧,就像是甘宁所展现出来的那种不畏死亡,勇猛作战,却将堂堂的江东水军拖慢了脚步……
甚至可以说,即便是黄盖在这一场战斗当中,击伤,甚至是击毙了甘宁,也未必能影响整个的战局。
因为冬天已经来了……
窗口期就要过去了。
等到春天一来,江东水军便只能是全面停滞。
『来人!』黄盖沉闷的轻声呼唤了一声,『回去之后立刻准备一下,某要去会见朱都督!』
不过,现在头疼这个事情的,不应该是他了。
黄盖侧过身,在船舱之内斜斜靠着,微微闭上了眼。
除了对外战略上的目标之外,也同样有对内的战略目标。
趁着击败甘宁的间隙,正好换朱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