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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37章古人非傲吏,兄弟不为情

    告缗,是为了获利。

    在告缗盛行的时候,皇帝和官吏根本不管是不是诬告,反正他们只是需要获取钱财,所以诬告盛行。

    可是当下,却有一点不一样,检举这个事情,只是受限于这些被抓捕起来的『罪犯』,他们唯一获取的好处就是减轻自己的罪责,他们只能证明自己不是主事之人,换一个或许不需要砍头的从犯位置。

    因为担心大规模诬告,就拒绝所有的出首检举,无疑就是那些腐儒或是贪官最为喜欢的事情。

    不去解决问题,而解决出首检举的人。

    简单轻松,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而且当下这种检举,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或许很多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张世平最后的一条减免律令,最重要的并非是减免,也不是获利,而是『民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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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这里的是『民』,是被列为四民之一的商人,甚至是被排除了民众基本权利,和赘婿罪犯并列的剥夺了一部分公民权的贱民,而不是饱读诗书的『士』!

    士告官,就算是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士严格说起来已经不算民了,他们已经是一只脚踩在了官吏的地盘上。

    但是『民告官』,就不一样了。

    有权利胁迫或是压迫民众的,往往都是掌握权柄者。

    而面对这种欺压,屁民除了骂几声之外,其实很难对应的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

    毕竟是乌合之众,所以别管三聚氰胺涉事有多少,也别管满门忠烈的一家子是不是和查家有世仇,反正过一段时间也都忘了,还是娱乐圈短视频更香。

    而宛城当下,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情不得已,在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作为四民之一的商人,出现了可以检举官吏或是相关罪行关系人来减免自己的罪责的律令!

    虽然不是固定下来的铁律,但是也向『民告官』这个方向迈进了坚实的一步。

    检举告发,也是一种『告』。

    那些涉事的官吏很快就被拖了出来。

    惊慌失措,大失仪态。

    官帽官袍被扒下来之后,很多人,不仅仅是商人,连那些偷偷躲在家中,在门缝和窗户缝隙里面偷看的普通民众,也不由得发出了近乎于相同的感慨……

    原来,这就是官啊……

    也是一个嘴巴两个鼻孔……

    也是会流涕流泪拉屎拉尿……

    也会磕头哀嚎啊……

    噗嗤一刀也是一样会死的啊……

    宛城官吏原本在百姓心中神圣感,渐渐的消失了。

    普通百姓发现这些官吏他们平日里面口称代表了什么什么,似乎很牛牪牛逼,但是实际上什么都代表不了。当没有官官相护的时候,官吏脆弱得就像是一层肥皂泡,随便在太阳下晒晒,便是啪的一声,膜破了。

    没错,能不能告成功,最重要的不是『民』和『告』,而是有没有『官护』,或者叫做『官官相隐』也行。

    官官相隐,是从亲亲相隐发展而来的。

    亲亲相隐,看起来似乎是为了保护亲情关系,但是实际上自周朝开始利用宗法制度维系血缘关系进行分封制度之后,这一条律令就成为了地方官吏以及乡野豪绅给自己开的后门。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爽的时候便是将律法这个看起来严肃无比的检察女官,绑起来变着花样轮……比如某倭的各种学习资料……

    汉代将这一条亲亲相隐写进了律法,而后来的封建王朝也由『亲亲相隐』变成『XX相隐』,什么都能『隐』,变得多样化,甚至连律法本身都开始隐起来。

    汉代开国约法三章,多么简单好理解!

    可是再往后,律法便是越发的复杂起来,而且产生出各种违背社会日常习惯的律法专门用词,比如轻伤和轻微伤,就死活几十年了都和日常百姓所认知的概念相违背。嘿,所有法律官吏都知道这事,可就是不改……

    能奈我何?

    到了封建王朝后期,一个屋檐,一个村乡,皆属于『相隐』的范围。这种习俗代代传承,也就使得后世在一些落后的边缘山村之中,买卖人口依旧是『相隐』处理。

    这才是『民告官』最大的障碍,而一旦黄忠和庞山民不愿意为这些宛城官吏所『隐』的时候,在宛城这个地方内,这些宛城的官吏就自然失去了他们自诩为坚固的外壳。

    古代华夏的封建王朝之中,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民告官』的土壤的。

    虽然表面上在封建王朝之中,皇帝为了遏制官吏在地方上一手遮天,对于『民告官』甚至是采取了鼓励的态度,比如在明朝若是顶着一本大诰律上告,官吏若是拦阻,便是从重治罪,也确实是在朱元章时期有人顶着大诰告官成功过,但是仔细看看,那是『士』告官,和『民』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毕竟『民』连法律都看不懂,怎么知道要告什么?

    又要怎么告?

    要走多少流程,要花多少时间?

    成本和收获,是不是值得『一口气』?

    在许多时候,若是自己一个人,这一口气也就赌了,但是转头看看自家老小……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宣称自由的资本主义国家之中有什么行政复议,但是又有几个百姓真的懂其流程,能够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离开本职工作去做这个行政复议?毕竟都是上班时间,百姓要上班,负责行政复议的官吏也上班,甚至还比百姓上班更晚下班更早,想要复议的代价实在是太大,所以资本主义国家之中的所谓可以『民告官』的途径,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很烂。

    处理『民告官』事件的,往往也只是官吏,皇帝大多数时间都要忙着其他事情,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因此在很多时候,『民告官』就是一个笑话,一个让官吏看着普通民众如何在泥潭里面挣扎,来获取娱乐感的笑话。

    而皇帝派遣出来的不管是巡风使问事制度,还是监察刺史御史制度,都往往是流于形式,甚至其本身就参与了各种腐败。古代华夏的这些统治者们为了确保统治稳固,整顿吏治、打击贪腐,其实也是给了百姓告发官员的渠道。不过,由于朝廷的腐败和官官相护的影响,大多『民告官』的途径都很容易被堵塞,以至于百姓往往求告无门。

    或是即便是告了,也往往不了了之,毫无下文,等舆论过去了,官吏便是咬着牙表示『此风断断不可长』,便是跨省拿人不提。

    民告官,需要的不仅是勇气,付出的往往是生命。

    甚至是还要搭上无辜者的鲜血……

    而现在于宛城之中,似乎产生出了一些异样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某些人很害怕。

    黄忠在宛城开始缉拿商贾的时候,庞有闻起初还不怎么在意。

    庞有闻是庞山民的亲戚,按照辈分来说,还算是庞山民的五服之内的堂弟,算是比较亲近的那种,小的时候光着屁股跟着庞山民一起长大,比庞统和庞山民的关系甚至都要亲近三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庞有闻根本没在意。

    死几个商贾能算是什么事情?

    即便是临死的哀嚎传了过来,也就当做是窗外鸟雀呱噪罢了。

    可后来的变化却开始让庞有闻不安了起来,他堂哥庞山民竟然准许那些贱民,***得和赘婿囚犯一般的商贾,举报他!

    这不可能!

    这简直就是对于他的侮辱!

    先是下人急急来报,说是确凿有人举报于他,然后庞有闻又是派人去找庞山民,却被庞山民给拒绝了,并不和其见面……

    知晓此事之后,庞有闻顿时心中一凉。

    『从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站在庞有闻身侧的一人说道,『如今杀机盈门,难不成要伸首受戮么?!』

    『不!不不不!』庞有闻觉得那些商贾之辈的姓名如同草芥,但是他自己的性命那可就是珍贵无比,岂能轻易浪掷?『如今计将何出?可有什么妙策?!速速道来!』

    『从事啊……既然庞宛城已然动了杀机,若是从事依旧什么都不做,』那人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是吓得庞有闻一个哆嗦,『定然是性命不保!』

    『不,不会如此!』庞有闻下意识的回避现实,『堂兄不会如此,不会……』

    『若非庞宛城首肯,』那人直接戳破了庞有闻的希望泡泡,『谁会动从事呢,谁又有这个胆……』

    『主上!』堂下有仆从连滚带爬的而来,神色慌乱,『黄将军派了些许兵卒前来,要拿主上!』

    『大胆!大胆!拦住他们!』庞有闻大怒,『他怎么敢?!朱先生,现在……现在应该如何?』

    朱先生,自然是姓朱,名野。

    朱野露出几分残酷的笑意……

    朱,是宛城之朱。

    也是南阳朱氏。

    南阳朱氏,并不出名。和大多数南阳士族一样,在当下都不出名。

    南阳在东汉之中,是没有大世家么?

    也自然是有的,毕竟南阳是光武帝乡,又是光武起兵时最早的追随者,不可能没有得从龙之功者。

    刘秀起兵时,就有南阳豪族李通家族、邓晨家族毁家相随,而在光武单车安集河北时,又有南阳一派的邓禹、吴汉、岑彭等汇聚于麾下。征战四方时,邓禹经略关中、来歙安定陇右、吴汉攻灭公孙述,皆为有功之人。

    后来在东汉朝堂之上,南阳人也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云台二十八将中,南阳籍者十三人;光武的开国三公:邓禹为大司徒,李通为司空,吴汉为大司马,皆南阳人。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光武在屁股坐稳了之后,便是开始对付南阳人。不过效果并不好,直至和桓时期,南阳人终于是犯下了大错,连续押错注了……

    阴氏在和帝时期,涉及了巫蛊,以祝诅之术诅咒邓绥事发,几被团灭,而南阳邓氏则在太后邓绥去世后,也几乎是被连根拔除,少数族人依附大将军梁冀而幸免,而正是这个梁冀又拖着后续的一帮子南阳士族子弟一同跌落了深渊。

    南阳宛城朱氏朱穆,当年与颍川李膺、汝南陈蕃齐名。时人将三人并列,称颍川李府君,頵頵如玉山,然后赞许汝南陈仲举,轩轩如千里马,又称南阳朱公叔,飂飂如行松柏之下。只不过在太学生诣阙上书之后,桓帝本身是以消灭梁氏而最终掌握权力的,所以对这些士人豪族结党的行为极为敏感,再加上宦官势力的推波助澜,李膺等人的过激行为,终于酿成第一次党锢之祸。

    而在那个时候,由于朱穆已经死了,导致了南阳士人失去了领袖,名头什么的全数被颍川和汝南士人获取,南阳士族子弟没捞到什么政治资本……

    在历史上,南阳士族最后的一次押注,也同样失败了。或许是因为身为帝乡,也或许是因为刘备代表了东汉最有可能出线的刘氏皇家血脉?所以几乎全部都选择了刘备。

    结果么,可想而知。

    在骠骑风云而起之后,刘备没有像是历史上那版本的雄浑,也没有手持汉家血诏,而老曹同学自然也就没有像是历史上那么的跋扈,泄露称王称公的野心,至少在表面上还是给与汉帝足够的尊重,还将自己女儿嫁给了汉帝做老婆,因此这些南阳帝乡这些鳖行,自然是去球一声,还是会习惯性的拥护汉帝没商量。

    在南阳几个大姓里面,邓氏、阴氏因外戚押错注而基本上被团灭,残余几个人或跑去了长安,或流离地方;而李通家族、吴汉家族、贾复家族、岑彭家族,大体上是吃爵位传承,没什么出息的人才,基本上是全程打酱油吃老本,无经学无显宦无政治影响力……

    来氏早早的逃亡到了川蜀,但是再一次的站错队,没混出什么名堂。樊氏投奔了曹操,在兖州之中任职,而朱氏么,也就是朱野,觉得从一介小吏做起,实在是没意思,而且他也比拼不过豫州帮和冀州派,所以干脆留在宛城寻找机会。

    现在,似乎又到了押注的时候。只不过这南阳士族押注的惯例么……

    似乎有些逢赌必输的意思。

    只不过身处赌场,谁都觉得自己应该是赢家。

    庞有闻急急沿着街道往府衙之处而去,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三四十心腹,也同样是亡命之徒。庞有闻一边往前,一边回头而望,他只希望能赶在黄忠回防之前,先一步赶到府衙之处,控制住庞山民,然后将宛城作为进阶之资,献给曹操来换取功勋!

    既然庞山民已经不顾兄弟之情了,那么他不仁,自然我可以不义!

    想到恨处,庞有闻不由得大喊了一声,或是给自己手下振奋士气,又像是给他自己鼓劲,『都拿出些力气来!只要抢了府衙,全城必乱!我等援军就在城外,待曹氏大军到了城下,到时候就算是黄忠之辈,也无可奈何!你们也看到了,当下城中兵卒都在关注市坊那边,这边正是空虚!这就是机会,你我富贵的大好机会!』

    庞有闻说得倒也是没什么错,沿途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阻挡其中。

    看起来真就像是一个好机会。

    庞有闻之所以在宛城商户之中搞手脚,还不是因为有人花大价钱采购?而在宛城周边,还有什么大户,能花得起大价钱?所以曹氏和庞有闻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些事情都在庞有闻心中积攒着,在今天这一刻,就被全数引爆了出来!

    黄忠固然犀利无比,但是只要他们能拿下庞山民,稍微阻碍些时间,拖到曹军得到消息扑城,那么一切就是大功告成!

    赌么,赌钱是一种赌,赌命同样也是一种赌。

    什么是亡命之徒,那就是只要有一点机会,就敢豁出性命去!

    虽然众人都知道黄忠犀利无比,但是眼下黄忠在下城区南城墙附近,而他们一行人已经奔到了北城区,眼见着宛城府衙就在面前,哪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纷纷应答,表示要跟庞有闻一同进退,共同富贵。

    『邓兄!』庞有闻急急说道,『到了府衙,我尽力引开护卫,但是未必能成,到时候就看邓兄了!』

    除了留在家中拦杀黄忠手下兵卒,做些另外手段的『谋臣』朱野之外,在武力方面,南阳邓龙,当下就成为了庞有闻的依仗。邓龙原本在刘表之下担任军将,后来随着刘琮投降了曹操,再后来就变成了『下野人士』,被庞有闻刚好在新野野外给碰到了……

    若是论武艺,邓龙自然比不上黄忠,但是当下也只能是相信邓龙的武力足够镇压府衙之内的护卫了。只要能顺利的杀进府衙之中,然后抓住庞山民,黄忠必然投鼠忌器……嗯,有所顾忌,反正是这么一个意思,到时候拖到曹军杀来,便是万事大吉!

    没过多久,庞有闻等人便是拐过了街口,眼前已经豁然开朗,宛城府衙就横亘在面前。周遭街道空阔空寂无比,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情形荡然无存,家家闭户,街面之上,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因此当庞有闻等人一出现的时候,就引来了在府衙守卫的兵卒注意。

    宛城府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城中之城,正门宽大,周边是用夯土为墙,大概两人高度,上面覆盖了青瓦,倒也颇为威严。在正门左近的护卫,见到了庞有闻等人前来,便是出声高喝,令其止步。

    庞有闻忍住慌乱,举起代表了宛城从事的官印,高声喊道:『某乃庞有闻是也!城中有贼作乱!特来护卫使君!』

    『贼乱?』那护卫一愣。

    而就在此时,在城中某处,便是有黑烟大起,扶摇而上!

    还有些火头莫名而生,引发得民众声声大呼,一时之间顿时纷乱无比!

    迟疑之间,庞有闻已经带着人到了近前。

    护卫看着庞有闻手中的官印,虽说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习惯性的行礼问道,『从事这是……』

    庞有闻呼呼的喘息了一下,脸色便是一变,大呼道:『动手!』

第2938章远芳侵古道,愚钝难为人

    堡垒永远是从内部突破更为省力。

    在庞有闻话音未落之时,邓龙已经是合身向前扑出,一刀就向门口的护卫砍将过去!

    邓龙多少还是有些身手,这一勐然扑进,顿时让这些护卫有些招架不住。

    这些护卫只是值守大门,平日里面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突发情况,就算是有日常的训练,也不会以有内贼扑近作为演练,再加上庞有闻又拿着官印,下意识的都没有什么防备,连刀都没有抽出来,只是持着长枪,而长枪这兵器一旦被人欺到了内圈,自然就很是吃亏。

    邓龙当年能担任刘表手下军将,自然也是比一般的兵卒要强一些,如今又是趁其不备,顿时就将府衙大门之处的护卫杀得落花流水。

    在府衙大门内侧高台之上的弓手,也因为敌我混杂一处,人影晃动之下,根本无法进行射击,只能是拿起了身边的铜锣,拼命敲响示警。可是这示警的铜锣声响,掩盖在了宛城之中因为失火和黑烟的惊慌之声当中,使得府衙内部的人以为是在警示着走水之时,根本就没想到庞有闻带着人杀到了府衙之前!

    此时此刻,庞有闻也只剩下了往前一途,再无退路,在砍倒邓龙砍倒了大门护卫之后,也在血泊之中捡起了一把战刀,拿在手中挥舞着,朝着庞山民所在的正堂杀去!

    ……_(:з”∠)_……

    在宛城南郊。

    有人站在山丘上,朝着宛城眺望。

    宛城之中火起,黑烟直上。

    这人呆呆看了几息,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眼,就像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等到确认自己所见并非是虚幻,便是嗷的叫了一声,急急就往山丘之下奔,路上还差点因为踩空了一脚栽下去,踉踉跄跄手脚并用,才勉强稳定了身形,跑到了山丘下的灌木中,拉扯出一匹战马,便是直接往潜藏的狼烟火点之处冲去……

    新野。

    新野上面是宛城,下面是襄阳。

    在历史上,这是一块承载不了刘备梦想,或是野心的土地。

    那时候刘备已经四十了,按照大汉的平均年龄,算是多少能闻到了黄土盖在身上的气味了,可刘备依旧是野心勃勃,刚到了荆州就向刘表进言,表示曹操精力集中在对付北面,可以趁机发兵攻击许县,让曹操首尾不可相顾,大事可成。

    刘备前半生,或者说大半生,提出的战略基本上都没错过,其在能力上也是得到了最强诸侯们的一致认可,无论是青梅煮酒论英雄,还是袁绍三百里欢迎,都代表了刘备这个名字在当时那些诸侯心目中的地位。

    但是,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提出的方案吃到了完完全全的闭门羹,刘表并无进取中原之心,他的方案被搁置一边,自己被刘表托付驻扎在小城新野,作为荆州北方的第一线防务而存在。

    或许刘表觉得时机未到,或许觉得要让袁绍和曹操再相互消耗,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最终刘表什么都没有做,眼看着曹操战胜了袁绍……

    在新野这一块土地上,历史上的刘备待了七年。

    然后刘备自嘲『髀里肉生』,谁都看到了刘备脸上的笑,却没见到刘备心中的悲。

    这似乎是一块注定了看起来表面上不错,但是实际上却蕴含了悲伤的土地。

    即便是这一次,是曹真驻扎于此,似乎也遇到了相同的命运。

    新野周边,其实基本上都是平原,又有水源川流而过,是一块适宜耕作的沃土,可惜唯一的一点不好的,就是无险可守。

    因此曹军位于襄阳,屯田于新野周边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担心如果万一,宛城或是武关来袭,要怎么办?

    这心情,几乎是和历史上刘备位于新野的忐忑,是一模一样的,是一种在面对大势却无能为力的屈辱感。

    历史上刘备品尝了七年,如今曹真品尝了三年。

    刘备舔刀七年,尤有耐心三顾茅庐,曹真熬了三年,就已经是坐立不安。

    隐忍了七年的刘备,依旧能自嘲的说出『髀里肉生』,可是曹真就没有这样的胸襟了,他说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他甚至深夜里面辗转反侧,就谋划着一件事情,究竟要怎样对付悬挂在荆襄上面的两把刀。

    一把刀在武关,一把刀就在宛城。

    武关的刀远一些,宛城的刀近一点。

    武关的刀利一些,宛城的刀短一点。

    但是刀就是刀,被砍中捅中了,就要流血就会痛,甚至会死。

    曹真不想被砍被捅,所以他时时刻刻都想要先砍先捅。

    新野的屯田兵,就是最好的掩护。

    宛城的变动,通过狼烟和快马,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新野。

    曹真立刻下令召集了平日隐藏在屯田所里面的兵卒,率领骑兵即刻出击,而步卒则是跟在后面急行。没办法,宛城之事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曹真也没来得及做出提前部署。

    希望宛城……

    但是仅仅是微薄的希望,曹真也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

    曹真仰头而望,看着大汉旗帜,看着曹军的战旗,似乎像是在祈祷着什么,旋即就挥动了手臂,高声大喊着,『目标,宛城!出击!』

    ……(~ ̄(OO) ̄)ブ……

    在宛城北城区,已经是完全的混乱了。

    原本那些本能来救火的百姓和基层小吏,在朱野的特意安排暗杀之下,受到了惊吓,于是一哄而散,水龙车或是被推翻到了沟渠之内,或是被推倒了在了街道之中拥堵了路面,也使得火头越发的失去了控制,开始四下蔓延。

    在大汉这个年代,火灾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一旦失控便是全城过火的事情,也不是少数。像是川蜀的绵竹,荆州的江陵,都经历过全城过火,烧成白地的惨痛经历。毕竟在汉代,大多数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一旦被引燃,就像是一个硕大的火炬,还会带动周边的其他木质房屋……

    朱野带着另外一批人,见火势大了,便是急急奔向了宛城北门。他高举着从庞有闻那边拿到的从事令牌,喝令宛城北门的守军分出一部分去救火。

    宛城北门的守军没有怀疑。

    虽然说以一个从事的令牌,并没有资格调动守军,但是现在显然并不是一般的时刻,非常时期有非常时期的应对方式,如果说见火不救,眼睁睁的看着全程烧成了白地,那绝非是什么好的策略。再加上庞有闻也是姓庞,所以北城守军的队率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是立刻分出了一半的人前往北城区起火之处去救火。

    少了一半的守军之后,朱野又是趁机干掉了北城门守军队率,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了,城门落入了朱野的手中。

    看着城门门闩落下,北城门打开,朱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当然,表面上来说,朱野表示是为了庞有闻留一条退路,而跟着朱野而来的这些属于庞有闻招募的私兵和亡命徒,显然也同样是以为朱野确实是为了保一条后路的,但是只有朱野自己才知道,其实他保的不是庞有闻的退路,而是自己的退路。

    出了宛城北门,就万事大吉!

    朱野他根本不在乎庞有闻能不能成功,他只是想要彻底的搅乱宛城,破坏宛城,并且给荆州的曹军制造出一些机会,但是具体曹军能不能掌握得住,那就和朱野无关了。

    就像是朱野给庞有闻出的计策一样,有可行性,可是能行多少,那就不关朱野的事情了。

    『再去几个,将周边也点火起来!』朱野吩咐着,眼中看着宛城的火焰和黑烟升腾,『烧啊,烧掉一切!』

    作为南阳士族,既然无法拥有宛城,那么也不会将其白白的留给谁!

    ……火┗|`O′|┛火……

    黄忠在宛城南。

    和大多数的城池一样,北城区是上城区,南城区是下城区。

    南城区繁杂,居住着大多数流动性人口。

    黄忠按着战刀,心情很是复杂。在宛城之中,庞有闻地位即便是不算是高的,但是也决不能算是低的,锦衣玉食自然是不在话下,出入也有仆从车辆伺候着,正常来说即便是投了曹氏,也未必能得到比在宛城更好的待遇,可庞有闻就是这么干了!

    这真是超出了黄忠的理解范围。

    若说是有类似于什么杀父之仇之类,那么不顾一切也多少能够理解,可现在这是……

    望着在宛城南面出现的狼烟,黄忠沉声说道:『各都各队谨守城池!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若是有人私开城门,杀无赦!』

    旋即黄忠将自己手下部曲分出去弹镇城墙上下,正准备自己带着另外一部分前往宛城北城区的时候,忽然城墙上一名兵卒指着南门外的方向,大声呼叫道:『将军!有骑兵来袭!』

    黄忠一愣,但旋即也听到了些许马蹄声由远及近,便是神色一变,顺着驰道直奔城头,举目眺望之下,城南方向上出现一队人马,正在朝着宛城而来!

    黄忠双眼一眯,沉声说道:『休要惊慌,严守城门即可!此并非是曹军大部,仅仅是棘阳之处曹军斥候前锋而已。』

    曹军大部哪能说是说到就到?但是在宛城南面相邻的棘阳,育阳等地的一些小部队的曹军却有可能抢在曹军大部抵达宛城之前就先一步赶到宛城附近。

    若是一般时候,面对这些土鸡瓦狗,黄忠根本不在乎,但是现在……

    曹军斥候骑兵小队,作势要直冲城门,但是很显然城门没开,他们也不可能直接飞进城去,只不过呼呼喝喝给与守军压力,看看能不能内外结合,创造出一些机会来抢城。

    『取弓来!』

    黄忠冷哼一声。

    虽然说这些曹军骑兵斥候大体上都在一箭之地外张牙舞爪,但是那是普通弓箭手的一箭之地,并不是黄忠的『一箭之地』!

    黄忠的弓箭,早在荆襄的时候,都是黄氏工房特制的,如今更是精工细作,几乎是达到了当下所有弓箭的极限。

    甚至为了加强弓体的弹性,黄氏工房内部还甚至尝试着在木质胶合复合弓体里面加入钢片……

    普通的复合弓一般是由动物筋、动物角和木材所制作的弓,因为这种结构最常见、典型,也不受地域材料的限制,而黄忠的复合弓,显然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工序,属于大工匠精凋细琢,几年时间才能做出来的一把弓,甚至在弓的握手上都用了黄金和白银的细丝缠绕,一方面调整弓的重心,一方面也提供握持足够摩擦力。

    弓箭这玩意,永远是一份钱一分货,十份的钱两分的货,一百份的钱二点五分的货……

    但是在现在,却能体现出其超出寻常弓箭的价值来了。

    当黄忠弯弓搭箭,二话不说便是直接一箭不仅是射倒,甚至是射穿了当首一名曹军斥候的胸甲,将其从马背上直接钉在了地面上的时候,剩余的曹军骑兵小队兵卒便是轰然一声,齐齐奔着退到了三箭之地开外,才算是重新聚拢下来,有些惊魂未定的看着宛城城墙之上的黄忠。

    『哼!』

    黄忠一箭退敌,便是将弓交还给了身边的部曲亲卫,然后吩咐周边守城兵卒,『好生守着!切莫懈怠!』

    众兵卒齐齐应声,因为曹军而来的慌乱感也多少消除了一些,重新振奋了不少的士气。

    黄忠点了点头,便是带着一部分的部曲下了城墙,一路直奔北城区而来。

    ……(╬ ̄皿 ̄)=→……

    号角声,金鼓声,此时此刻在宛城四下都已经响动起来,而府衙之处的厮杀,也似乎陷入了僵局。

    跟着庞有闻杀进了府衙之内的亡命徒,发现庞山民似乎早有了防备,虽然说不至于安排了八百刀斧手在大帐两侧,也不用考虑是不是能挤得下那么多人什么的,但是只要将院门一关,对于没有重型武器的亡命徒来说,依旧是一个不小的障碍。

    而府衙之中,即便是一层层的翻墙,或是破门而进,不仅是要消耗时间,还会耗费体力,以至于杀到了现在,庞有闻身边的亡命徒已经是气喘吁吁,多少也有些神色不定起来。

    毫无疑问,原本庞有闻所表示的什么速战速决的计划已经是彻底破产,而现在宛城之中,说不得就已经有了各处的兵卒正朝着府衙之处而来,甚至有可能黄忠都会随时出现在府衙之处,然后将他们斩杀得一干二净!

    一时之间,虽然说面对着内墙内院门,确实是再翻个墙,破个门,就可以冲杀进去,但是大多数的亡命徒的勇气已经基本上被消耗殆尽,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人愿意再往前冲。

    『投降罢!』内院之处,传来了庞山民的声音,『某在此承诺,只是诛杀首恶,其余之人可以活命!庞有闻,某念在多年情谊份上,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庞山民此时发话,声音并不显得有多么慌乱,反倒是平稳有度,气场全开。就像是他并不是被堵在了门内,反而是庞有闻等亡命徒被堵在了墙角一样。

    那些亡命徒,顿时就将目光转向了庞有闻。

    庞有闻一愣,旋即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

    邓龙却在一旁扯了扯庞有闻的袖子,低声说道:『打不下来,就该走了!要不然恐怕是难以脱身!』

    庞有闻甩开了邓龙,脸红脖子粗的大喊道,『不!我才是宛城之主!我才是!我本来应该成为……成为宛城之主!宛城之主!你算是什么?!你只是有好命有个爹!我……我……』

    邓龙冷眼看着庞有闻,什么话都没有说,身体却在渐渐后撤。

    他和朱野都是为了搅乱宛城而来,同样的,他和朱野都不是死士,没有说一定要死在这里的意思,能搞到什么程度就搞到什么程度,若是事不可成,他自然也会撤走。

    『你要做什么?!』庞有闻发现了邓龙的举动,又惊又怒的喊道,『攻进去!攻进去我们就赢了!我命令你!攻进去!』

    邓龙看了一眼内院内墙,确实,这或许是最后一道院墙,可是谁能确保内院之内就是毫无人手,而且从方才庞山民镇定自若的呼喝之声,说明即便是攻破了院门,说不得也未必能顺利拿下庞山民,缠斗得越久,突袭的优势自然是越少……

    而且现在,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邓龙冷笑了一下,连话都不想要多说,既然庞有闻不肯走,那就死在这里就是。邓龙不再掩饰自己的行为,甩手就撤。

    其余的亡命徒虽然是庞有闻招募而来,但是庞有闻本身没有多少武力,如今邓龙这个核心军将一跑,这些亡命徒自然是心中动摇,有不少人直接跟着邓龙也跑了。

    亡命徒就是如此,什么忠义道德,都是狗屁。

    『反了!反……』庞有闻气得浑身发抖,很是想要冲上去砍杀了邓龙,但是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最后只能是连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庞有闻身边,也就只是留下了他自己的几个心腹仆从。

    庞有闻这里的动静,很快就被内院的人发现了。

    『这真像是个笑话啊……』在内院墙头上,庞山民冒出了脑袋来,略微扫视了一眼,不由得摇头叹息,『但是你可知道,就这样一个笑话……却会连累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来啊!拿下他!』

第2939章城下相送罢,长夜将至矣

    宛城的庞有闻,像是一个从小就被宠坏的孩子,接受不了社会现实的一点点的打击,在暴躁的发泄之后,便是陷入了完全的自闭。

    累了,不爱了。

    该咋就咋罢!

    在愤怒的叫骂之后,就两眼一闭,自我封闭,躺倒任凭宰割。

    庞山民盯着瘫软在地的庞有闻看,许久之后,摇了摇头,放弃了与其沟通,然后就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去,后续是用其祭旗,亦或是用首级做些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视需要而定。在庞有闻持刀对着庞山民之后,对于庞山民来说,这个庞有闻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只能算是一件物品。

    毕竟庞山民只是庞有闻的堂兄,不是他爹妈。

    具体怎么使用这个庞有闻……

    比如利用庞有闻的手下去引诱曹军?

    庞山民微微摇了摇头,这并不好操作,还是将其用在战后平息宛城普通百姓的怨恨罢……

    不过,针对曹军的布置,还是要提前准备一下的。

    在黄忠北出城门抓捕逃离的朱野和邓龙,并没什么后续之后,庞山民就直接和黄忠提出了这样的想法。不是说真抓不到,而是要花大功夫,因此黄忠只是派遣出了小队跟随着足迹追踪下去,而黄忠本人还是返回了宛城坐镇。

    『曹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黄忠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是做一场就是。』

    黄忠虽说一直以来都表情沉稳,气场平顺,但是实际上内心当中对于曹军充满了厌恶。相比较又是擢拔于草莽,又是治疗自家独苗的骠骑方面,曹军老曹同学就基本上在黄忠眼里属于什么好事都没做,烂事一大堆的了……

    刘表没干什么好事,但是也没干什么坏事。至少在刘表执政荆州的这些年里面,荆州是比较太平的,而曹操来了之后么,荆州每况日下的情形就算是襄阳天天发告示表示经济平稳,一切正常,但是具体百姓生活怎样,还需要官府告示来进行左证么?

    所以,黄忠丝毫不介意给在荆州襄阳的曹仁和曹真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其所愿的。至于会不会引来更多更大的曹军报复,黄忠一方面是家卷已经转移到了长安,另外一方面则是黄忠也肯定这一次庞有闻的叛变,和曹军脱不开干系。

    毕竟城外狼烟的指向,已经是非常的明确。

    庞山民点头,『某去集结坊丁小吏,维护北城秩序,救火赈灾,其余兵事,便是将军全权主持。』

    黄忠拱手应声,『使君放心!』

    ……m9(`Д´)m9……

    抢城这个事情么,其实曹军也没少干。

    当年击败袁绍之后,大多数的冀州县城都是直接抢的,类似于游戏当中一方势力头目死了没了继承人全部白旗,然后派两个兵就能占一座城。

    曹真带着新野的兵马前来,也是打算能抢就抢的,毕竟若是真的宛城内乱,那么宛城也就等同于是一个举白旗的城池,谁先占住了自然就是谁的。

    因此曹真带着的骑兵,便是在临近黄昏的时候,急行抵达了宛城南郊。

    先期抵达的自然都骑兵,也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能不能抢城成功,全部依赖于宛城内部的内乱是不是能够打开城门。

    『城门!城门开了!』

    一名眼尖的曹军骑兵尖叫着,带着难以控制的狂喜。

    包括曹真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没错,宛城门开了,隐隐约约还有些尸首在城门左近,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的殊死之战。

    但是,说是城门确实开了,又没有全部开,只是开了一条缝,容纳三人并行,或是双马齐驱,想要一窝蜂涌进去,显然有些问题。

    随着曹军的抵达,在城门左近,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大喊之声,旋即在宛城之中也响起了很多人的嘈杂叫喊之声,就连在宛城上空的烟火似乎也强了几分……

    远远的,曹真似乎还能听见宛城之中有些凄厉的哭喊声,就像是曹军的前来顿时给宛城带来了更大的混乱一样。

    曹真握紧了战刀。

    他的心跳加快。

    在他前来宛城的时候,他也确实想过如果运气到了,说不得就可以白得一个宛城!可是同样的,他也承认,那是要运气到了……

    什么才算是运气?

    比如出门撞到一只死狗?或是在树下被鸟拉了一坨?

    还是像是当下这样,到了宛城之前,便是发现开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曹真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但是又不明确这个不安究竟是来自于哪里。

    城门口的搏杀似乎变得微弱了起来,那些在城门口的兵卒似乎是因为曹军来了,慌乱的退进了城去,而在城门口的那些『友军』模样的,则是冲着曹真等人大喊着什么,还在招手示意,然后也跟着进了城门。

    透过城门的缝隙,可以看见宛城的一小片的天空。

    阴暗的,弥散着黑烟,即将沉沦在夜幕当中的天空。

    『将军!』

    周边的护卫和兵卒都在看着曹真。他们不清楚曹真犹豫的原因,也在等待着曹真的号令,甚至因为些许的等待,略微的显得有些焦急起来。

    战机,转瞬即逝。

    若是真的等城门的那些『友军』模样的人都死光了,城内的守军将城门都关上,那要么是只能等后续大部队的步卒跟上来打造攻城器械再攻城,要么只能是灰熘熘的再回新野去……

    曹真却死死的捏着战刀,就像是要从战刀的刀柄上汲取力量。

    最终,曹真扬起了战刀指向了宛城,厉声大呼:『进军!抢城!』

    不管如何,总该是要试一试。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ヽ(`Д´)-A……

    此时此刻,宛城之中其实大部分的地区都已经平定了。

    平定的过程,很简单,也很寻常。

    只不过付出的往往是血的代价,很多负责平稳市坊的兵卒身上,也是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鲜血。

    这些鲜血大部分不是反叛者,而是不知所谓的暴徒。

    或者说,零元购的实践者。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秩序被破坏了,总有一些人是想要浑水摸鱼零元购。

    这不仅仅是黑哥的传统,在大多数秩序混乱的地区都有这种现象,并且越是民智未开的地区,这种现象便是越严重。

    对于法律的漠视,觉得无知者无罪,觉得法不责众等等的思维模式,或许是导致大部分零元购产生的原因。

    宛城也不例外。

    在宛城,商贾的钱财明显多过普通百姓,而平日里面压抑的羡慕嫉妒,平日里面顶多是各种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如今就转化成为了恨意,贪婪的欲望升腾而起的时候,也就没有多少理智可言的抢劫和破坏。

    在趁火打劫的这些家伙心中,他人的性命不值一文,只有钱财和货物才是最为重要的。越是混乱,这些家伙自然越是开心,至于庞山民和庞有闻的矛盾如何,还是曹军来了会怎样,他们都不会考虑,只是想要眼前就得到钱财货物!

    因此在混乱的初期,是庞有闻的亡命徒反叛者造成的损坏,而在混乱持续当中,更多的问题则是这些暴徒形成的伤害。

    这些『暴徒』,平日里面或许都不凶恶,甚至还可能是和善的,顶多有些怨气,恨着一些不公平什么的,但是在特定的环境和条件之下,这些平日里面没有任何异常的人,或许在某一刻,或是受到引诱,或是自我失控,就会突然转变成为了『暴徒』。

    只不过这样的『暴徒』,在遇到正规兵卒镇压的时候,也是很快就会被击溃。因为这些零元购的家伙,心本身就是散的,更不可能合力做一些什么反抗,他们遇到兵卒前来镇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有一些跑了,有一些沉浸在贪欲当中,没能及时逃走。

    反抗者被当场格杀,剩下的被抓捕起来,押到了南城门口的十字大街上。

    黄忠站在十字街头,示意将一队队抓捕起来的这些零元购的人,驱赶到了街道之中。在这个时候,这些『暴徒』忽然之间就变成了绵羊,咩咩叫着,完全没有了之前抢夺财物和货物的凶悍。

    『将军!』一名兵卒看着城头上立起的旗帜,『曹军前锋已至!』

    黄忠点了点头,挥动了手臂。

    结成阵列的兵卒,开始向前压迫这些零元购。

    当刀盾和长枪开始作用在这些之前的施暴者身上的时候,这些施暴者顿时就大声的哀嚎起来,痛哭流涕的,跪地祈求的不一而同。

    在阵列之中的军校回头看了黄忠一眼,见黄忠毫无表示,面无表情,便是咬牙上前,一刀捅死了一个跪在他面前哀嚎求怜的零元购。

    这个零元购瞪圆了眼,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结局。

    不就是抢了点东西么,怎么就失去了性命?

    而在死去之人周边的其他零元购,便是一时之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呼喊之声,就像是这一刀不仅是砍在了死去之人身上,也同样砍在了他们身上一样。

    下意识之中,这些人开始顺着黄忠兵卒有意让开的方向,沿着长街想要逃离,但是很快他们发现,周边的路口巷口或是被封堵,或是被兵卒用长枪直接捅回来,哀嚎声伴随着血腥气味升腾而起,响彻在宛城的南大街,然后沿着南大街往南门而去……

    ……(〃>皿<)……

    曹真带着大队的骑兵,逼近了宛城南门。

    城中烟火,看起来已经是越来越大,燃烧的火焰之色,也映照得宛城门洞如同染上了一层鲜血。

    在门洞左近,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不少的尸首,些许的鲜血在尸首身下汇集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城中仍然是一片喧嚣动乱,并且越来越大声。

    曹真心中依旧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他仰头看着宛城城墙上,旌旗歪歪斜斜,人影虽有晃动,但是没有任何兵卒露面,也没有任何的弓箭手朝他射出一箭……

    即便是一路而来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曹真距离宛城城门越近,心中越是不安,仿佛那个洞口并非是充满了功勋的光明,而是恶鬼长大的嘴巴。

    就在此时,南门之中火光人影晃动,似乎有不少人正朝着城门之处而来,就像是一群兵卒正在赶来要封堵城门!

    『你带队!先抢城门!』曹真一把抓住身边的军校,吩咐道,『撞开道路!抢下城门!』

    曹军军校兴奋的点头,大声呼喝着,然后带着先头部队便是一头冲进了宛城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曹真忽然觉得心跳没那么快了……

    不过曹军军校就没想那么多,他不管不顾只是朝着宛城中心冲去,才刚冲出了宛城城门门洞,便是撞进了许多宛城百姓模样的人身上。可是曹军骑兵却不管不顾,只是奋力往前奔驰,不管这些百姓是不是持有武器,都是毫不留情的一律砍倒或是撞倒,丝毫不肯多滞留一下,冲在最前面的军校甚至还着急得大叫,只是不住催促手下快些,再快些!

    然而这些被驱赶而来的零元购,一时之间哪能避得开?

    连番撞击之下,曹军骑兵的速度便是不知不觉当中放缓了下来。战马驰骋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且曹军又来不及蒙上马眼,所以战马本能的放缓了脚步。

    曹军骑兵的速度一放缓,便立刻在宛城南大街上形成了拥堵。

    曹军兵卒奋力的在人流当中呼喝着,驱赶和砍杀着在周边的那些零元购,可是一时之间这些曹军兵卒哪里能够生出三头六臂来,将这些陷入可惶恐的零元购都砍杀殆尽?

    曹真在宛城之外,见城门之内兵卒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便是勐地一惊!

    这不应如此!

    曹真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转头再看在城门左近的那些尸首,发现那些尸首确实是尸首没错,可是没有多少血!

    即便是光线渐渐昏暗,但是城中火光闪耀之下,也可以比较清晰的看见在尸首周边,并没有因为砍杀而形成的血液泼溅!

    此时此刻,曹真才意识到他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他忘记了原本他在宛城周边有布置斥候小队,而那些斥候小队现在却不见了踪迹!曹真头中嗡了一声,连忙转头四望,只见在宛城周边,除了他自己带着的这些人马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人马出现!

    那些斥候原本应该在这里!

    至少应该在见到了他抵达宛城之后来和自己汇集!

    而现在……

    曹真拉住战马,然后大声呼喝道:『全军后撤!后撤!』

    战马毕竟不是人,随时可以就地转进,当拥堵在长街上或是城门口的时候,想要腾挪地方快速掉头,无疑都是非常难以办到的事情。

    随着曹真发现了不对,想要撤离的时候,城门之上也传来了一声号令,顿时城垛两侧便是齐齐攀出了不少持弓守军,二话不说就是朝着城下一阵乱射!

    宛城黄忠擅长弓箭,这些黄忠手下兵卒自然也是箭术不弱,批头盖脸之下,漫天的箭失如同雨落,深深的刺入了曹真周边的兵卒和战马的肉体!

    黄忠的计策,简单却有效。

    就像是零元购的那些人一样,在面对诱惑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头脑清醒,只是稍微有些没注意,便是掉落了致命的深渊之中。

    若是曹真稍微谨慎一些,先查探了周边,再行进军,亦或是看见了宛城城门洞开,但是依旧先行联系原本应该在城门左近的那些斥候小队,再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城门左近顿时血花四溅,哀嚎震天!

    如此近距离的箭失怒射,即便是曹军骑兵身披战甲,也未必能够完全豁免,再加上曹军骑兵为了加快速度,也不可能选择身穿重甲长驱,所以在面临箭雨的时候顿时伤亡惨重!

    『将军小心!』

    曹真的护卫忠心耿耿,将盾牌和身躯几乎是贴近了曹真,前仆后继的尽力遮蔽曹真,完全不顾自己暴露在箭失的攒射之下。

    而这些护卫情急之下的举动,更是让宛城城头上的弓箭手兴奋起来,不约而同的调转了方向,向曹真的方向便是一顿怒射!

    别问,这肯定是条大鱼!

    护卫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曹真的人,却护不住曹真的战马!

    箭失纷飞,很快就射中了曹真的战马的屁股和身躯,顿时哀嚎一声,本能的朝着远离威胁的地方不管不顾的撞出,也算是勉力挤出一条生路,但是很快就因为力竭而一头栽到在地!

    『将军落马了!』

    曹军兵卒大乱,数名护卫急忙上前,如同人体盾牌一般,哎哎叫着挡在箭失前,然后硬是抢了曹真,护着一路仓皇而逃。

    城中的黄忠带着手下,如同砍瓜破竹一般,将那些冲进了宛城之中的曹军兵卒砍杀,只不过因为尸骸阻挡,以及战马临死之前的挣扎和碰撞,使得黄忠登上城门楼的时候,曹真已经在护卫的保护之下落荒而逃。

    『汉升还是留了手……』庞山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城门之上,看着死伤大半的曹军撤退,『宛城百姓未必能明白汉升慈悲之心啊……』

    『呼……』黄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真让宛城毁于一旦……使君也是不忍罢……』

    庞山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给曹军一个教训,不过……曹军也必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曹军的记性不怎么好,记吃不记打,之前也不是没有试探冒犯过,但是总归是记不住,亦或是觉得之前是之前,现在可以报仇雪恨,但是依旧被揍得鼻青脸肿,惨嚎连连。

    黄忠拍了拍城垛,『此方天下,宛城并非所重之处。此战胜败,也并非是宛城一地可决之。曹军若是愚钝至此,那么也活该落败。』

    庞山民哈哈笑了笑,『汉升所言甚是!如此,某便回府衙处理城中事务了,这周边曹军伤兵俘虏,汉升将军不妨收拢一二,派人前往襄阳,看他们要不要赎回……』

    黄忠也是笑,『若是不愿高价赎回,那么就再坏其一番士气!』

    庞山民笑着点头,然后转身下城去了。

    黄忠吩咐让手下处理相关事项,自己则是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天边依稀的晚霞和即将笼罩而下的黑暗,幽幽长叹一声,『长夜将至矣……』

第2940章野旷天低树,汉胡大联盟

    漠北。

    北域都护府行营。

    宛城的夜黑不黑,赵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大漠的夜晚是真的黑。

    白天晒得要死,晚上若是没有月亮,则是黑得要死。热则热得要死,冷又冷得要死,反正都是走极端,所以似乎在这个大漠之中的人,也容易走极端。

    赵云目光盯着图舆,沉默着。

    大饼脸上尽显威严。

    戎装之下,是健硕的身躯,毫无疑问充满了爆发力,足够的肉食使得赵云的体魄又比之前要更上一个台阶,若是现在的赵云和吕布比斗,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不仅是赵云,这些年来在得到了大量肉食,并且可以在大漠里面撒欢乱跑的北域都护府的直属卫队兵卒,基本上也都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

    按照惯例,一年当中,只有冬天和春天,赵云是待在常山的,其他夏秋两季,基本上都是带着护卫深入大漠,一方面是巡视地方,勘察地域,另外一方面也是使得曹军根本不知道赵云具***置,会在哪里驻扎,又是会在哪里出现。

    因为赵云在很早的时候发现,这种恶劣且极端的天气,只要后勤跟得上,对于兵卒将校的精神层面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锤炼,当面对天地之威而不惧,面对旷野孤寂而不乱,无论是谁在面对真正战阵的时候,就自然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甚至是一百二的力量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赵云的这种策略,于是在大漠之中,有这么一支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杀出来的犀利人马,无疑对于曹军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威胁,谁都不想在自己行进的过程中,亦或是正在休息的时候,被这样一支军马捅了后腰……

    赵云在看地图。

    图舆之上,是已经查探出来的各种地形,包括水源,草地,深沟,密林等等,甚至还有标注了一些详细的数据,比如湖泊有多大,深沟有多深,树林的林木又有多少等等。但是这样的图舆,距离中原比较近的区域,数据都比较的详细,而距离越远,越往北,则是数据越发的稀疏起来。

    有的地方甚至是一片空白。

    因为斥候所能探索的地域,受限于食物和水,尤其是水。

    冬天落雪的时候,倒是不怎么缺水了,可是那个时候在野外行进,就算是有滑雪板,遮蔽的毛毡和棉袄等等器物,一样会在半夜凌晨气温骤然降低的时候,面临生死的考验。许多优良的斥候,就是这样死去了,等到雪融之后,春暖花开的时候,才有少部分人被后来者发现。

    而且发现的时候,往往只剩下了残骸,甚至连残骸都没有,只有留下的兵刃和标识,证明这里曾经是某个人最后的印迹……

    于是,赵云到了后面,也就不怎么让人去做冒险的事情了。

    北域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赵云之前已经是将北域大漠想象得很大了,但是真等他开始查勘的时候,他发现实际上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十倍都不止。

    想要将这么大的一片区域都搞清楚,落在图舆上,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想要形成沙盘,那几乎不可能完成,因为根本不知道具体距离,就无法形成比例落在具体沙盘上。

    北域是风雪之地,是荒漠之地,是深林和野兽,但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家园。

    若不是有牧人说北地确实有边界,他的祖辈曾经到了最北边,见到了无边无际的海,冰海,赵云几乎会认为北域就是一块无垠的戈壁荒漠。

    赵云当然也不会清楚,在汉代末年,或说是晋朝时期小冰河气候,在五胡乱华之后,于隋唐时期又重新抬头了,不仅是让长安三辅再次成为了雨水丰足的宝地,并且也同样让雪区的人也同样得到了天气的恩慧,诞生了吐蕃,然后展开了和唐朝相爱相杀的历程。

    大自然以百年为单位的气温变化,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漫长。

    甚至漫长到了会让人觉得无所谓,反正我这一代不会冷死就行,那我就干我这一代的事情,至于下一代会不会被冷死,就不关我事了,但是吃还是要吃下一代和下下一代的饭的,而且用的要用下一代和下下一代的东西,至于后来的人要用到第几代的,我也管不了,也不关我事,毕竟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但是吃喝用度什么的却是可以小幅度的超越一下。

    赵云没那么无耻,他也没想过自己这一代就能查探清楚整个的大漠,或许原先有这个想法,可真等他到了北漠之后,就发现这个想法确实是无法完成,但是这并不代表说赵云就此放弃了……

    『继续寻找一些水源地。小的做标注,这些都会成为大漠胡人的驻扎点,而大的水源地,占下来……』赵云在图舆上巡视着,『如果我们能够在北漠找到一个大的湖泊或是泽地,我们就可以在那边建立城市,进而将周边查探得更加清楚……』

    辛毗拱手应是。

    『张儁乂巡查边寨如何了?不是说今明就会到了么?』赵云又问道,『他手下可有上报什么曹军动静?』

    『明天应该就回来了……』辛毗摇了摇头说道,『至于曹军,似乎一直是屯于渔阳幽北一带,并未有大的举动……』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边寨就是北域都护的触手,而张郃往来游弋这些军寨,也就可以保证随时随地都能盯着曹军的动向,虽然说之前曹军一直宣称是要打乌桓,但是……

    谁信?

    乌桓人现在缩在了辽东,一部分在白山黑水之间,一部分则是在高丽半岛,正在和高句丽,夫余,尤其是新罗百济打得不可开交。

    因此乌桓人实际上根本不敢对于大汉有任何觊觎,他们更多的是惧怕。

    胡人没有智囊团,他们族长的大脑就是所有人的大脑。

    乌桓人选择一头扎进了辽东之后,他们也就渐渐的变成了山林的游牧者,而不是北域大漠的威胁了。

    『既然暂时没有消息,那就先不管那边,』赵云将目光从渔阳那边收回来,『我们先做好储备就是……以免真打起来的时候头尾难顾。军中粮草数量如何?』

    辛毗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卷绢布,然后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墨字,然后呈给赵云,『都护请看。这是各地粮仓存储数目清单……阴山,九原,常山,我们共计修建了粮仓二十一处,存储粮食合计三百七十万石,腌制咸肉十八万斤……』

    看着多,但是如果说以当下常山新城,再加上周边屯田民众,以及赵云甘风张郃三人手下兵卒来算,这些数目其实也不算是多少。

    人的胃口,永远都是一个无底洞。

    赵云细细看过,然后点了点头,将书绢交给了身后的心腹老兵,『老规矩,你去带一些人,抽查几个粮仓。』

    赵云的心腹老兵二话不说,便是接了绢布就走。

    辛毗就像是没看见赵云的举动,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核查了。基本上辛毗上缴一次仓廪清单,赵云都会派人去核查,已经成为了习惯,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亦或是有什么多余的情感表达了。

    『另外,营地之中的草料有些缺乏,』辛毗继续说道,『可以让兵卒小队,到周边三十里内割些草料回来,也可省些运转耗费。』

    赵云点头说道:『善,这事情你去安排就是。对了,大漠气温下降情况如何?』

    汉代没有水银气温计,但是并不代表着古代人就没有办法测量温度变化情况。

    在秦朝之时,就出现了冰瓶,以观察瓶中水结冰的时间,来确定气温的冷暖。当然这么测量自然是不够精确的,但是对于当下来说,也是够用了。

    『启禀都护,』辛毗回答道,『根据各地军寨冰瓶所记,这大漠冰封之时,确实比之前要更早了……若是今年冬天冰瓶再提前冰封,那么就足以证明主公所言非虚,大漠之中会越来越冷。』

    赵云点了点头,神色多有忧虑。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如果是战阵搏杀,赵云还有一些办法,说不得可以转危为安,扭败为胜,可是这天气变化,赵云真的是有心无力,根本无法改变其走向。

    天气冷,持续的冷下来,虽然说每年冷的不多,但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相差起来就很厉害了。

    辛毗继续说道,『某问过了许多北漠牧人,尤其是年长者,大多数牧人都觉得这些年来越来越冷了……为了防止是这些老人身躯气血亏虚,才感觉到的寒冷,我还询问了一些壮年牧民,也都有相似的感觉……尤其是北漠边界,已经是多年没人敢去了……主公所言,寒从北而来,乃为至理也……』

    『这么说来,南下的胡人会越来越多……』赵云的目光停留在图舆的北面的空地上,『这些胡人都是潜藏的威胁……』

    遇到灾害的时候,若是平日里面有秩序的国家,有官府出面赈灾,或许还能熬过去,但是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他们只剩下了一条路……

    抢。

    抢别人的东西,让自己还有自己的妻小活命。

    因此在几次大规模游牧南下的屁股后面,都有北方呼啸的寒风,无穷无尽的白灾和黑灾。

    这种抢劫因为根本谈不上多少延续性,所以那些抢到物资的胡人就会在很短时间内将所有的物资能吃就吃,能用就用,所以大多数时间也会在冬天真正来临之前,带着物资回大漠之中,至于元朝和清朝,那是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辛毗沉声说道,『都护,以某之见,现在就应该多派人手,去和胡人之中愿意亲善的部落联系,让他们居中而牧,一来可以先行招募一些人手,弱其战力,二来也可以作为屏障,到时候真的有大批漠北胡人南下……』

    赵云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如今北域游牧联盟之事应该抓紧了……等到若是再次大规模的白灾黑灾,到时候混乱不堪,人心惶恐,要再联盟起来就难了。』

    想要让这些胡人愿意化身为肉盾,当然少不了一个响亮的名号。

    这就跟什么共荣圈是一样的,只不过当下这种联盟,自然必须是由大汉进行统御和领导。

    这也是赵云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因为他需要召见周边的这些胡人部落的族长头目,尽快将这个事情确定下来,否则真的等到了冬天降临,白灾黑灾一起来的时候,秩序完全崩坏的情况下,根本就联盟不起来了。

    联盟的基础很简单,就是牛羊。

    『据某所知,这大漠牧民,部落人数多不过三千……』辛毗缓缓的说道,『牛羊食草,也是定数,若是牛羊数目过多,便是容易败坏草场……就如同汉家田力耗尽,由丰转薄。故而,对于这些因为北地严寒而聚集于一处的胡人部落,可粮草易牛羊,直送阴山,再至长安。如今各处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进行转运。』

    白灾黑灾之下,牛羊会大批的死亡,而死掉的这些牛羊,并不能像是后世一样有足够的冰柜冰库进行冷藏,有时候气温上下波动一下,死的牛羊便是腐烂不能吃了。

    针对于这一点,赵云和辛毗就制定了以粮草换牛羊的联盟基础,就像是汉地准平仓一样,这些愿意亲善汉人的胡人部落,可以在冬天来临之前,将多余的牛羊换成更容易存储的粮食,然后熬过冬天之后,再找汉人购买牛羊……

    当然,交易都是要收费的。

    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些胡人不愿意,主要是不相信汉人,但是经过了少量的试验之后,坚昆和柔然人最先成为了这种交易模式的受益者。

    汉人同样也不亏……

    停顿了片刻之后,赵云又说道:『不过要小心这些胡人故意用一些生病的牲畜置换粮草。』这几乎每年都要提的事情,因为每年都会发生。

    总是有胡人想要占便宜。

    辛毗笑道:『都护所言甚是。某已经下令,在市坊门口由专人以胡汉之语宣读规则,违禁者,不论胡汉,皆罚之。』

    赵云点了点头。

    如今在北域,除了阴山之处的贸易大集之外,赵云也在九原和常山以北都建立了相当大规模的永久性集市,吸引这些游牧民族前来置换物品。

    对于大汉来说,其实再多的牛羊都不够吃。胡人也非常缺乏日常生活用具,所以交易是必然的选择,不过也因此产生了不少的问题。

    就像是赵云方才说的胡人以病牛羊来换粮食的事情……

    零元购的就不说了,在那都有,而且很奇葩的是这些牧人以为自己只要不被当场抓住就没事,跑了一圈之后还能再回来拿第二次!

    还有耍赖的,比如明明说好交易某件物品,等到成交的时候非要再添一些,否则就是别想拿钱,还会满地打滚……

    当看着这些胡人纯净的眼神,憨厚的笑容的时候,往往会让人以为这些胡人不会说谎,不会骗人,不会害人,但是实际上是错的,不是说这些胡人会故意的欺骗汉人,而是这些胡人认为这就是他们生存的本领,就像是老鹰在空中飞,狼群在地上跑,不用教,甚至在汉人戳穿了他们的谎言之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这并不能归于胡人的道德低下,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来得及形成道德观……

    在这样的一片广袤大漠上,胡人是难以形成有效的传承的,很多胡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一个放牛男,或是牧羊女,亦或是成为一个战士,或是一个生产的工具。

    胡人往往没有什么知识的传承,更谈不上什么文明的体系。

    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知识,这些胡人所能得到的那一点可怜的教育,也往往是来自于他们的父母,而他们的父母的知识则是来自于『胜利者』,『胜利者』告诉他们什么,就是什么。

    一个族群覆灭,这个族群所存留的人,自然成为获胜者的奴隶,因此知识的断层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时间长了,在大多数以这些胡人民族组建起来的部落联盟里面,不管是在北域,还是在西域,亦或是在川蜀大川之中,都会出现很多胡人的道德观和中原农耕民族完全相反的情况。

    他们会在上一刻很热情很温和的邀请去他家中做客,会将家中最好吃的最好用的最漂亮的拿出来和客人分享,但是他们也会在下一刻就因为客人的某个动作直接翻脸,拿刀子就砍下客人的头颅。

    这在胡人部落之中,都是正常的,并且胡人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像是匈奴走了,匈奴语言变种成为了鲜卑语,然后鲜卑语后来再演化成为突厥语,这个语言的演化是有脉络的,但是文字就没有了。

    文字,才是一个民族的根。

    没有这个根,就会像是游牧民族一样,四处飘零。

    赵云沉吟了一下,『此风不可长。』

    辛毗拱手说道:『既然都护定策,那么我就派人将这些事情告知其族长……不过若是其族长软弱无能,无法稳固其位……』

    赵云说道:『那就让他们自己再选一个出来。联盟是对于胡人有好处,不是我们求他们,如果他们不够清醒,可以让他们清醒一下。』

    辛毗拱手应下。

    正在此时,忽然大帐之外有急急脚步声传来,然后有人拜倒在前,『禀都护,曹军来使,已近常山!』

第2941章他乡临睨极,咸鱼不相见

    胡人可以不讲道理,但是汉人不行。

    汉人必须要以规矩的制定者、护卫者和传播者的身份出现,这样才能让这些胡人在潜移默化之中形成依赖于汉人诊断是非曲直的关系,也才会渐渐的被汉人所影响。

    没有人喜欢彻底的混乱,除了那些头上长角,喷吐硫磺的恶魔,大多数的人都是希望自己能够生活在一个稳定的安全的环境之中,而不是生活在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杀的地方。

    可是混乱总是喜欢找到秩序,然后咣咣咣的砸门。

    听闻了曹操使者前来的消息,赵云不由得愣了一下。

    『曹军使者?何人?』

    传令兵低头回禀,『说是辛评,辛仲治。』

    辛毗手一抖。

    赵云沉吟了一下,挥手让兵卒退下。

    『都护,这是曹孟德之计也。』辛毗拱手,有些苦笑的说道,『定然是曹孟德知晓在下在都护身侧,方派遣了某兄前来。』

    这挺恶心人的。

    就像是历史上渣权派遣了诸葛瑾去川蜀和刘备谈判一样。

    孙权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恶心人的事情了,至少渣权不是第一次让诸葛瑾干这种烂活了。

    在赤壁之战前,孙权就想要让诸葛瑾代为去招揽诸葛亮,但是诸葛亮在历史上的那个时候,并没有草船借箭,也没有东风祭坛,还没有展现出妖娆的身姿,所以孙权对于诸葛亮也并不是太在意,听闻诸葛瑾说没办法,兄弟有分歧,不会走到一起的时候,孙权也就算了。

    要是诸葛亮真的像是三国演义当中那样什么事情都干了,刘备只是负责哭的话,孙权估计就算是翻脸都会干死诸葛亮,不丢十块八块的肥皂都对不起孙权天生薄凉的性格。

    谁能想到诸葛亮最后能成为川蜀的顶梁柱?

    想必孙权在夜里梦回的时候,定然会喟然长叹,『早知道……』

    诸葛亮的隆中对和鲁肃的榻上策是冲突的,因此江东和川蜀绝对不可能在荆州南郡这一片土地上取得一致性,双方的利益从根本上来说,是相互冲突的,所谓联合共同对抗曹操自然也就成为了一种空谈。孙权派遣了诸葛瑾,直接砍废了诸葛亮的一张嘴,使得诸葛亮在一段时间之中,实际上无法插手军务,也无法在大战略上对刘备有什么好建议。

    如果诸葛亮真的有三国演义当中的经天纬地的才能,那么就要知道在荆州问题上他和江东是不可调和的,要么就是趁早打到一方服气,要么就是画出一个更大的蛋糕让对方跟着走,拖延并不是一个好办法,长时间的拖延则更是会让对方的怒气值爆棚。

    孙权让诸葛瑾梅开二度去找诸葛亮,让诸葛瑾千里迢迢前往川蜀,和刘备商议荆州南郡的事项。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孙权其实早就有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在诸葛瑾回来表示很抱歉的时候,孙权甚至连一句责罚的话都没说,只是说辛苦辛苦,为孙权已经准备好了兵卒,直接开撕。

    刘备和孙权闹矛盾,曹操来救场了。当时曹操进军汉中,刘备见汉中已经被曹操攻占,恐川蜀有失,这才和孙权表示可以再谈谈。双方便再次坐下来谈,切割了分界线。然后刘备领军进攻汉中对抗曹操,孙权左看看,右看看,去进攻合肥新城给张辽刷经验值大礼包去了。

    和历史上孙权派遣诸葛瑾的恶意相似,曹操这一次派遣辛评前来,只能说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有意的。

    曹操能不知道辛毗在北域?

    所以真的恶心人……

    赵云看着辛毗,笑了笑。

    辛毗拱手,很是认真的说道:『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在下就不去见某家兄长了……若是家兄问起,都护就说各自安好就是。』

    赵云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要不要写封书信?某替你转交?』

    辛毗摇头说道:『不必了。这些年来,家兄未曾有书信与某,某也不必写书信与他。此次家兄前来,未必是其本意,多半也是受了曹氏胁迫……家兄颇为愚忠,当年劝某西投长安,自己却不愿离开冀州,也是可怜之人……』

    『嗯。』赵云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特意为难他。』

    辛毗拜谢,『多谢都护。』

    辛毗不想要变成第二个荀谌。

    若是说才能,论谋略,荀谌自然也是不差,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荀谌就是在平阳任太守,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人提呢?

    因为谁都清楚,荀谌有给荀彧写书信,荀彧也会给荀谌写书信。

    虽然说这些书信都是经过了骠骑手下的驿站进行传递,也统统是没有封口的,从来就没有遮掩过,似乎很是光明正大,无可不对外人言,可问题是谁都清楚,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辛毗自从担任了骠骑麾下职位之后,就不给他兄长写信了,他兄长也不给他写信。

    这是一种自觉,也是一种自保。

    历史上诸葛亮给诸葛瑾写信,也是在他大权独掌了之后才这么做的,而且写书信的目的更多的是在借着诸葛瑾的名义在和孙权沟通,比如诸葛亮在北伐的时候,就给诸葛瑾写过书信,信中还隐约透露了他进攻的成果……

    辛毗甚至认为,骠骑至今没有干掉荀谌,还让荀谌留在平阳做太守,已经是非常的仁慈了,至少如果是他的手下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不杀也会将其撵得远远的。

    赵云看着辛毗,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此你就守在营中,某前往常山一会汝兄。』

    辛毗再次拱手而拜,『都护放心,某当尽忠职守,不负都护之托。』

    辛毗退下了。

    赵云独自坐在大帐之内,沉思良久,叫来了甘风和张郃,细细吩咐了军事事务之后,便是让甘风二人留在大营之内统御兵马,然后自己带着直属卫队,赶回了常山。

    甘风等人在营寨门口送走了赵云。等往回走的时候,甘风脸上挂着的笑,便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甚至是走路的时候都快飘起来的感觉。

    张郃皱眉看了甘风一眼。

    甘风见到了张郃表情,便是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停顿了一下,又是叉腰哈哈笑了两声,很是得意的对张郃说道:『终于要开打了!哈哈哈!开心!开心啊!』

    张郃斜藐了甘风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辛毗从一旁走过,『白痴。』

    辛毗心情显然不好,所以他也没和甘风客气。

    如果辛毗刚来北域不久,那么断然是不敢和甘风这么说话的,但是如今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就相互了解许多,语气自然也就随意了些,而且辛毗真是觉得只懂得打仗就高兴的甘风,确实就是一个『白痴』。

    『辛从事……』甘风撇着嘴,眉毛挑起,『怎么说话啊?开打了,兵卒将校有军功,不是好事是什么?』

    『好事?』辛毗摇了摇头,『未必。』

    『嗯?你什么意思?』甘风怒道,『你这是畏战么?!』

    辛毗哼了一声,『所以说你是白痴。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甘风叫道。

    甘风叫喊声引来了一些兵卒的目光……

    张郃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此地非谈话之所。』

    『嗯。』

    辛毗点了点头,转身就想要走,却被甘风一把扯住,『不行,你不说清楚,就不能走。』

    『你就是个浑人!』辛毗皱眉,啧了一声,『也罢,就去将军你的大帐……对了,你大帐之中,是不是私藏酒水了?』

    『啊……啊?我没有!你乱说!』甘风瞪眼,『还是去你的帐篷罢!』

    『呵呵……也行。』辛毗转了一个弯,『都护出营,要是你饮酒误事……军法可是无情!』

    『放心,我绝对不……呃,我就没有酒!』甘风瞪着辛毗,就觉得辛毗越发的形象可恶起来,『走走,你要不说个清楚,我放不过你去!』

    『儁乂,』辛毗示意了一下,『正好也要议事。』

    张郃点了点头。三人就到了辛毗的帐篷之内。

    辛毗的帐篷里面很是简单,就只是和大多数军官的帐篷一样,先用石灰铺底层隔绝泥土防虫,然后垫一层的稻草,铺上木板就完事,而且铺木板的只是帐篷后部,也就是休息睡觉的地方,在帐篷立柱的前半部分依旧是泥土,只不过日常走来走去,再加上挖有火坑,所以也相对干燥结实。

    辛毗叫随从去搬了军用马扎,三人在火坑边上坐下。

    甘风坐下之后,便是自动脱鞋,将绑了裹脚布的臭脚丫子伸到了火坑边上的残余炭火上烘烤,一股陈年咸鱼味顿时弥漫而开……

    辛毗皱眉,往边上错开了一下,『我后悔了,不该带你到我帐篷里。』

    甘风大笑,得意的摇晃着脚丫,『军旅在外,那有那么多讲究!儁乂,你也脱靴烤一烤,舒坦!』

    张郃笑着摇头。

    『算了……』辛毗看了一眼张郃,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说道,『最近有胡人部落在传言,说是交易的时候,便宜都是汉人占了,然后有人在教唆那些族长首领不要和汉人做生意……』

    甘风顿时脸色一沉,『查到是那些人在传言么?』

    『查不到,不过能猜得出来,大多数都是左右贤王或是左右大将之属……』辛毗笑了笑说道,『以某之见,这些家伙说不得是想要让其族长和我们闹翻,然后借我们的手……等到他们当上族长之后,多半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什么意思?』甘风有些挠头。

    张郃在一旁说道:『就是说,胡人想要借刀杀人,要借我们这把刀,让我们去杀人,杀完了人之后,那些家伙不仅是可以得到好处,还可以继续挑唆胡人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能明白么?』

    『啪!』甘风怒而击掌,『那我们就去杀了传言的这什么左右大将!』

    『都说了是传言的……』张郃摇头,『你能指望胡人那样子,二加二等于几都算不清楚的,能说明白传言的来龙去脉?到时候我们杀了左右大将,那些胡人的首领不但不会感激我们去除了他的隐患,反而会觉得是我们多管闲事,甚至是插手他的权柄,反而心生怨恨!』

    『那就连首领一起杀了!』甘风咬牙说道,『都杀干净就没事了!』

    『哈哈哈……所以说你是白痴……』辛毗摇头叹息,『儁乂,还是你跟他解释罢,我觉得我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会变笨一分……』

    张郃笑着解释道,『都护在北域行商贸交易之策,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聚拢更多的胡人为我们所用,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会有胡人不满,这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大规模杀人,那么对于胡人来说,他们是更相信他们原本的胡人统领还是会相信我们?到时候人心散乱之下,再想要重新聚拢这些胡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辛毗点头说道:『我说这个事情,不是说这个事情我没办法解决,而是用这个事情告诉你,杀人是解决问题的一种办法,但不是唯一的办法……就像是你方才觉得说要开战了,很是欢喜,但是呢……这两个问题也一样的,开战是一种办法,但也不是唯一的办法……』

    甘风摸着脑袋,『我有些糊涂。』

    『抱歉……我刚才没能忍住……』辛毗瞄了一眼张郃,示意了一下,『儁乂还是你说罢……你继续……』

    张郃笑着说道,但是说着说着,面容就有些严肃了起来,『是这样的……你觉得我们这里兵强马壮,可以一战,这倒也是实情,可是开战之后,兵马后援有没有齐备要不要考虑?川蜀各线配合要不要协同?攻伐敌方领地之后是稳固还是突进?是徐徐而进还是直扑其要害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必须先有一些预案的……当然,你或许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辛从事,或是都护考虑的事情,和你无关……对吧,你也点头……那么既然说和你无关,你又凭什么欢喜,又为什么要替都护,辛从事做决定?』

    『我没……』甘风看了看张郃,又看了看辛毗,『我就是说说……』

    『身为一军统领,自然当谨言慎行。』张郃摇头说道,『就像是从事方才所举的例子,你以为只是胡人才会传言?你信不信你就是随意说说,明天营地之内就开始有人传言说要开打了?到时候都护回来,一问,谁说的?到时候……』

    『那个王八兔崽子敢乱说话!』甘风怒道,旋即看到辛毗和张郃的表情,便是尴尬笑笑,

    一时之间三人略有些沉默。

    过了片刻之后,辛毗打破了沉默,『都护回常山,是为了见曹军使者,这事情你们都知道,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这曹军使者,是家兄……』

    『啊?』甘风一愣。赵云只是给他交待了军事上的事项,并没有说曹军使者具体是谁。

    张郃目光闪动。

    辛毗看了张郃一眼,『看来儁乂已经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甘风瞪着辛毗,然后又瞪着张郃,『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

    张郃苦笑了一下,『离间之策。』

    辛毗点了点头。

    『什么离间?』甘风问道,『你?从事,还是儁乂?』

    『都有。』张郃叹息一声,『何止在此地,更是在整个的关中,河东,以及川蜀之地,估计都是这个计策范围之内,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确实是曹丞相惯用的手段……』

    『听不懂。』甘风皱眉说道,『曹军那里有那么厉害?真要厉害,也不至于被我们压着打……』

    辛毗摆摆手,很是无力的笑了笑,『曹军是曹军,山东是山东……这完全不是一个事情,你怎么能扯到一起去……也真是人才啊……』

    『我也觉得我是人才!』甘风哈哈笑,然后收了笑容,『不过你们两个还是要说清楚一些,我依旧没能明白。』

    『这么说吧,』张郃在一旁说道,『如果说在之前主公和曹丞相结仇,比如当时出兵攻伐了兖州,劫掠兖州之人口填补关中,大肆屠戮地方官吏军卒,掠夺当地大姓财货转运三辅,不服不愿者皆杀之,杀人盈城,尸骨拥塞河川……那么现在关中和山东会是怎样的局面?』

    『那里有人这么傻,会干这种事情?』甘风摆手说道,『你的假设不可能!』

    张郃笑道:『曹丞相干过。』

    『呃……』甘风愣了一下。

    辛毗点了点头说道:『徐州。直至今日,徐州之地恨曹丞相入骨者,众也,虽说此时或不为患,不过等曹丞相一死,下一代么……这就是吾等主公行仁德之法所妙也……』

    『别之乎者也的,难懂!』甘风打断了辛毗的话,『还是说直白些……你们的意思是,主公其实是故意不打?为什么?』

    『哈!』辛毗嗤了一声,『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懂?主公留手,不杀曹军大将,不侵吞山东土地,不以兵事威胁……其实目的很简单,你怎么能……唉,忘了你没脑子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继续不懂下去算了!』

    甘风怒了,瞪着眼,气结半响后咬着牙说道:『你要是不说,我就要解开裹脚带了!』

    『吓!』辛毗顿时一惊,『甘将军!你怎能如此无耻!』

    这没揭开就是这么重的味道,要是真揭开裹脚布一熏,这帐篷还能不能要了?

    甘风得意大笑,『说!看你说还是不说!』

    说,还是不说,真是一个问题。

第2942章求学无止境,好客见当时

    谁都不想要当一只咸鱼,直至无可奈何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就只是一只咸鱼为止。

    梦想,确实是人类最为珍贵的东西,但是也最容易被磨灭。

    当凝视那些天真的孩童眼眸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其中闪耀的那珍贵的光华,而在其长大之后,往往就在现实的残酷面前,眼眸里面就再也没有了那种光……

    辛毗记不得少时的梦想了,他只想着当下的现实。

    『人,』辛毗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帐篷不至于彻底的成为咸鱼味,或许是因为辛评作为使者实在是让他有些感慨,最终还是叹息着说道,『不管是如何,是战还是和,最终还是要落到这个“人”上……除非对于未来丝毫没有打算,也不想下一代如何,否则多少都会要有“人”……这“人”是普通的百姓,也是士族子弟,同样也是兵卒,官吏等等,是所有一切的人口……因为有“人”,才能有未来……胡人也是人,汉人也是人,长安的人是人,山东之地的人也是人……这才是主公的大爱,仁德无双啊……』

    『噫!能不能说人话?!』甘风怒道,『你怎么越解释我越糊涂了?!』

    『徐州的士族子弟,当地大户人家,都只愿意在徐州本地做事,基本上都不愿意出仕在曹丞相之下……』张郃说道,『你能知道是为什么?没错,有仇。那么如果说主公仗着兵锋强盛,屠戮劫掠山东,山东会不会恨主公,恨我们?别再说什么杀干净的傻话,曹丞相当年为了凑集军资,不得已偷偷屠戮徐州,都是差一点就直接闹出军乱来……我听闻若不是曹仁曹子孝当时正好带着人马赶到,说不得就已经军乱直接分崩了……直至今日曹丞相都不敢承认他屠戮徐州无辜百姓,只是说他是为父报仇,一时激愤昏了头……所以你想想,主公若是只会杀戮,那么长安就不会有任何人前来,甚至……甚至我也不可能投降……』

    只是屠戮一个县城,或许还能以一些什么借口遮掩过去,然后渐渐的淡忘,可如果说扩大伤口面积,即便是真能愈合,也会需要更长的时间,而且愈合之后会留下一个深深的疤痕。

    就像是可以用各种手段,让一个部落之内的羊羔一百天内不生小羊,这并不难,即便是产生后续的问题或许也不大,但是要是让整个大漠,或者是北域一地的所有部落的羊群,都在一百天内禁止生产小羊,看这些胡人部落会不会立刻反叛!

    『一时激愤,嗯,就像是某人一时犯傻,可以,但天天都犯傻……』辛毗笑道,旋即脸色大变,『好好说话,别动你那个裹脚布!』

    甘风也只是吓唬一下,没真的要做这样的事情,毕竟他自己也知道他这生化武器杀伤力十足,可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连他自己都未必遭受得住,他横了辛毗一眼,但是旋即也叹息了一声,『可是……我只懂得打仗……』

    甘风的语气有些落寞,『我从懂事开始,就在打仗……我……只会打仗……打仗,杀人,这是我唯一的本领,也是我唯一的办法……』

    没错,甘风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因为他从小到大,就只学了一个。

    所以甘风他遇到问题,就只懂得杀。

    这或许就是甘风内心当中最为不安的因素,也是很多武将不愿意面对的最恐惧的事实。如果万一那一天没仗可打了,那么这些武将就等同于失去了全部的人生目标和价值。

    因此甘风才会听到说有仗可能要打的时候,会那么的开心。

    张郃看着甘风,张了张嘴,似乎原本是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咳咳……』辛毗起身,正了正衣冠,然后郑重的朝着甘风施了一礼,『之前某言语多有冒犯,是某之过错,在此向将军赔罪!』

    甘风吓一跳,连忙站起,伸手扶起辛毗,『哎呀,你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也!』

    辛毗抓着甘风的手,认真的说道:『我知道我错了的时候,我能道歉,能去改,难道将军就不能么?主公之下,所有人都在学习成长,将军又怎么能例外?将军在幼年之时,确实没有好机会去学习,只是凭自身的武勇在作战,那么现在有机会学习谋略的时候,为什么不学呢?主公每季都有递送讲武堂讲义至此,将军可曾有细心研读揣摩?主公有言,学无止境啊!』

    甘风愣住了,半响都没说话,过了片刻之后,看了看辛毗,又转头看了看张郃。

    张郃缓缓的点着头,『去年年终,讲武堂讲义三十三卷,就有提及关中山东优劣对比,以及相关人才策略……你没看罢?』

    『……』甘风吞了口唾沫,『我现在去看还来得及么?看不懂……你们要教我!』

    辛毗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没问题……不过,现在先把你靴子穿上!』

    ……ヽ……

    常山大营,现在或许说常山新城会更加合适一些。

    从十里八乡而来的汉人和胡人,在常山新城这里形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生态系统。

    汉族,本身就是融合性的民族,这一点从炎黄的时候就定下了基调,至少那条龙的图腾,就证明了这一点。早在炎黄时期,就已经证明了朋友多多,敌人少少的理论有多么正确。而在华夏早期,死活不愿意交朋友的,举着斧头嗷嗷乱叫只懂得砍杀的那波人,则是最终被驱赶到了南越。

    周朝也用朋友多多的这种诸侯分封制度,维持了八百年。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周朝也是融合的,融合各地诸侯。

    后来各地分封的诸侯国,差一点使得华夏进入了彻底的封建制度,但是在秦始皇以及他爹,他爷爷这几个BUG一般的人不懈努力下,秦国完成了大一统,从此华夏进入了郡县制度,使得华夏融合的程度更上一层楼……

    后续封建王朝,也就止步于此了。

    虽然说大汉和匈奴抗争的过程中,也是东边连乌桓,西边搞张掖,带着小伙伴一同打匈奴,但是打完了之后么……

    所以,单边排外,毫无意义。

    胡汉本身就不是完全对立的,再加上南匈奴的效应之后,接纳分化教化收拢编户,已经成为了很多骠骑治下官吏习惯了的事情,胡汉杂居就是常山新城最显著的特点之一。

    关于胡汉杂居这方面的问题,也曾经被拿出来讨论过。分居,或是划出一个专属区,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安全,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胡人反叛的时候依旧会反叛,并不会因为画出了专属区后就安分的待在线内,他们只会想要将线条不断的向外扩张……

    后世建立民族区,是因为当时内外国际环境,以及新政府要迅速控制地方的一个相互妥协的策略,是对于当时的复杂形势最好的解决方法,而不跟着大熊的屁股走联邦制度,也证明了伟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伟人,恩惠百年亦绵延不绝。但这并不代表者民族专属区就是永世不变的政策。

    当大汉强大的时候,大汉人认为天下的土地就都是大汉的,那有什么专门画一块给他人的道理?

    辛评到了常山新城之后,看到的就是胡汉之间融洽无比的情形,这让他非常的惊讶。虽然说那些胡人基本上都是穿着汉家的衣袍,但其色目的瞳孔,卷曲的头发和半长正在养发如同被狗啃了一般的脑袋,足以证明这些人是胡人,并非是汉人。

    在曹操那边,是看不到这样的情况的。

    在山东,胡人是雇佣军,所以大多数的胡人都是和汉人分开过,即便是有少数的胡人在汉人那边,也多半是被汉人欺凌打压,甚至是故意刁难取乐。

    辛评之前原本以为汉人和胡人分区域而居,同时汉人凌辱胡人这个事情,是很正常的,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常山新城的情况之后,心中猛然间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了,他甚至听到了几个胡人是在用之乎者也的官话在和汉人流利的交谈……

    『此等胡蛮,竟也懂得经文之言?』辛评实在是忍不住,即便是会被人看成是乡下来的,也要一解心中疑问,『这胡汉居于一处,岂不是乱了规矩?』

    『炎黄不拒百族,方可龙腾于四海……』常山小吏略微带着一种你真是没见识的神色说道,『更何况,汉人规矩方为天下之规矩。既守汉规,言汉语,食汉食,着汉衣,自可于汉人同居之。更何况,胡人若欲居于此,还需考评通过方可……』

    『考……考评?』辛评瞪圆了眼。

    这也考评?

    小吏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知汉俗,通汉语,获汉功,三关皆过,方可授汉冠,长居于汉地也。』

    毕竟现在的大汉,还是自信的。

    辛评的脸色顿时有些精彩起来,叭咂一下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事情,听起来似乎都不难,但是曹操那边能做得到么?

    不是曹操做不到,而是有人不允许曹操这么去做。辛评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当曹操若是真的提出这样的方案来的话,在丹阶之下将会响起一连窜的『不可』和『万万不可』的声音,叫嚣得最大声的,定然是豫州和冀州的士族子弟……

    甚至有可能包括辛评自己。

    很简单,因为人够用了。

    人多对于曹操来说,是有好处的,毕竟上缴赋税的总人数多了,曹操大可不必考虑到底是汉人还是归化者上缴的,反正只要是增加了,就是好的。反过来,对于山东士族子弟来说,就不一样了,因为山东士族子弟更习惯于庄园经济,小农生产,而一个庄园所能容纳的人口是有上限的。

    只要保持了庄园内的人口不低于最低下限,那么庄园主就是有得赚的,但是超过了上限之后,庄园主反而是亏钱的,因为人都需要吃饭。和上古时期不同了,现在大汉对于冀州豫州的土地开发,已经是达到了一定的水准,这就意味着冀州豫州的这些庄园之内的人口一旦增长得太多,那么当地士族如果要维持这样的人口数目,就必须从他们获取的利益当中拿出一部分来才行。

    这可能么?

    在冀州豫州遇到了灾年的时候,这些士族大多数都是选择袖手旁观的,他们不会去救济那些人口,让那些普通的百姓四处颠沛流离,在野地里面哀嚎着死去,这样就能让庄园里面的佃农对于他们的贫困的生活充满感激,毕竟庄园外有那么多的人死去,而他们虽然被奴役,但是至少还活着。

    在士族眼里面,普通的百姓不是人,顶多只能算是地里面的韭菜,定时割一割,还有利于韭菜的更新换代。

    因此对于山东士族来说,他们会愿意地里面忽然多一些沙葱么?

    那多不好管理啊!

    只有斐潜那边,人口稀少的北地阴山,荒漠原野,才会需要大量的人手,也才有近乎于无穷的吸纳人口的需求……

    辛评抬眼远眺,在远处山脚和山腰之上,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牛羊,而山脚下的平地则是阡陌纵横。山下的汉人种田,山上的胡人放牧,各不影响,似乎间隔得很远,又像是距离很近。

    这是长安的气魄所致,还是常山这个都护的心胸?

    如果是前者,辛评觉得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山西山东必然有一战,无法妥协,也无法调和的一战。

    如果是后者,那么辛评就觉得山东应该还有机会……

    即便是这样的机会,在辛评心中,并不觉得是多么的正确。

    辛评在第三天的时候,见到了回来的赵云。

    在寒暄之后,辛评就很自然的进入了和赵云『研讨』的环节……

    『将军之北域所辖之地,与西域相比,孰大?』

    辛评问道。

    赵云眯着眼,『西域大。』

    『将军之北域所存岁月,与西域相比,孰久?』

    辛评再问。

    赵云依旧眯着眼,『西域久。』

    『将军之北域所众人口,与西域相比,孰多?』

    辛评三问。

    赵云摆摆手,『先生有话直说。』

    辛评这才说道:『北域不比西域之大,亦不如西域之久,更无西域之人口众多,即便如此,西域已然难以自保,吕奉先生死难测,将军若是安于现状,不能顺应天时强盛自身,那么北域必然将会步入西域后尘。若是西域吕奉先死后,将军又能独存多久?』

    赵云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骠骑欲使吕奉先死,乃有先兆。』辛评并没有因为赵云的发笑而自乱阵脚,而是继续说道,『在下知舍弟于此,但从未私下授受,更未曾探寻将军防务,自可见在下之诚意。此番曹丞相原本欲让刘子扬为使,乃在下恳请,方至此地,不求能说将军,唯恳请将军早做打算,以免祸延部众是也……』

    辛评的意思就是赵云要是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关系,但是别带着他弟弟一同死。也隐隐表示他这样讲,其实就是为了他弟弟……

    赵云看了辛评一眼,没说话。

    『将军之北域,乃因有北域胡人之患也,正如西域之事,然如今西域平和日久,便生发祸事,』辛评缓缓的说道,『敢问将军,西域事乱之前,长安便是已然知否?若是长安不知其故,何有兵马召集须臾便至,转瞬之间达千里?若是长安知其故,为何丝毫未悯吕奉先之功,坐视其乱生?』

    赵云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此事你倒是知道得比某都清楚。』

    辛评拱手说道:『此乃无奈之举,毕竟山东之处,多有骠骑哨探秘间,怕是渔阳城内也是不少。不过将军无须担心,曹丞相并无怀恨将军之意,方至渔阳,便是叱责夏侯,行三十军棍,以罚其冒犯将军虎威之罪也。如今曹丞相屯兵于渔阳,未有丝毫无礼之举,便足以证明曹丞相对于将军之敬重。』

    『曹丞相令在下前来,并非是要说于将军,只是想要告知将军,曹丞相欲进军乌桓,平定辽东之患也,绝无和将军争夺高下之意。』辛评很是恳切的说道,『曹丞相恐将军有疑,故遣在下前来说明一二。』

    『曹丞相欲取辽东?』赵云问道。

    辛评点头说道:『正是。辽东乌桓,多有忤逆之举,寇行边境,害我大汉子民,曹丞相不愿大汉子民哀而不得救,故而起兵欲镇之……不过知将军可能误会,故而暂驻渔阳……』

    赵云哈哈笑笑,『如此说来,倒是某的不是了!若是某不撤兵三十里,行谦让之举,这害了大汉边境子民,见死不救之罪,便是要算在了某的头上!』

    『将军说笑了,曹丞相之前也吩咐过,若是将军不信,那么曹丞相便是领兵回旋就是,』见赵云嘲讽,辛评倒也不慌,『至于所谓见死不救之罪,更是无稽之谈,将军不必以此介怀。此等乃辽东汉民之苦难,于将军北域自是无关。』

    『好一个无关!』赵云笑道,『虽言不为说客,然言辞之利,却更胜说客!』

    辛评苦笑说道:『在下确实不是说客,若是将军不信,在下便是当即告辞就是。』

    赵云摆了摆手说道:『曹丞相欲进军辽东伐乌桓,直去就是。何必与某相商?虽说各有立场,赵某亦非趁火打劫之人。不过此事甚大,某仍需上报主公,方能答复与你。』

    辛评拜倒在地,『将军仁慈无双,在下替辽东万千汉人,谢过将军!』

    赵云示意辛评起身,笑声哈哈。

    辛评也跟着笑。

    只是两人在笑容之下,眼底之中,多少都有一些隐匿的光华在跳跃着……

第2943章举头望明月,低头思陷阱

    历史是什么?

    有时候这个问题也会出现在赵云的心中。

    因为历史上说刘邦斩白蛇,秦始皇降黑龙……

    那么斐潜有没有遇到什么黄龙或是红蛇之类的祥瑞呢?

    赵云最开始的时候,对于这一类的传闻,将信将疑,现在么……

    基本上完全不信了。

    官职越是大,赵云越是发现,历史记载这个玩意啊……

    算球了。

    就像是他小的时候以为官吏狗模狗样的至少能说话算话,等到他自己是官吏的时候,就发现谁都不可能说话算话……

    常山新城之中,赵云先处理了一些积压的事务,等到闲暇下来的时候,才微微叹息了一声,感觉到了自己肩上的都护二字职责,越发的沉重。

    他很明确,自己肯定是会被历史记载的一个人。

    就凭这个北域都护,就值得至少记上一句,但是真的能记上多少,那就不好说了。做得好,或许记得多一些,做得不好么,那就可能只是三五个字,甚至连名字都不配出现。

    所以,赵云一直以来都很慎重。

    自从他当上了北域都护之后,就有人开始编排了,或是有心,或是无意,说赵云是赵佗的后人,就像是有人传闻说贾诩是贾谊的后人一样。

    对于此种传言,赵云不置可否,不以理会。

    赵云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赵佗的传人,而那些传言之人倒像是言之凿凿,亲眼所见一般。

    确实,从某个角度来说,赵佗是真定人,赵云也是真定的,似乎有些联系,但是中间隔着二百多年呢!若是隔着二十年,这找一找关系,说不得还能挂上钩,而两百多年……

    就算是真有联系,也早就出了五服之外。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来说,就算是赵佗后人犯罪了,要诛九族都跟赵云没半毛钱关系。

    贾诩和贾谊,也是如此。

    就只是一个同姓而已。

    至于像是刘备刘玄德那样,硬生生将自己往中山靖王那边靠……

    赵云只能笑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各有志,他自己是不屑于说自己出身名门的,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他从来就没有从赵佗的名声里面获得半个五铢钱的好处,凭什么在他自己成功之后反而要将功劳归到赵佗血脉上去?

    他父亲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小手工业者,打得一手好木桶,家中又有一些薄田,因此在赵云小的时候,还是比较宽裕的。

    赵云是老二,因为长子是要继承家业,而次子则是需要学门手艺什么的好出去闯荡,所以赵云才学了武艺,毕竟边境之地,常有胡人侵犯……

    没想到如今一步步走到了当下。

    他只是寒门当中的寒门,边境一小民而已,当不得和赵佗有什么关联。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所以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的将事情做好来。

    就像是面对着辛评。

    辛评嘴上说得漂亮,似乎什么都是在替赵云考虑,举例子,列数字,态度不可为不诚恳,可是实际上依旧是在挑拨离间。

    没错,彻头彻尾的挑拨和离间。

    曹操是否进军乌桓,其实就是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曹操兵屯幽州,有可能真的北上辽东,也有可能是过了今天便是掉头南下。

    甚至曹操根本不在幽州!

    赵云不相信辛评,更不相信曹操。

    对手说什么就信什么?

    那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正常的人都不会轻易的去相信敌方的话,这是血淋淋的教训,至少从春秋之后,敌方的话就已经是完全不能信了,谁信谁先死。

    道义虽然每个人都会挂在嘴上,但是真正去做的却没有几个,能做得到的就更少了。

    因此辛评嘴巴上说的曹军,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了所谓的幽州边境百姓而来,是不是真的就在幽州,赵云是保持一个非常怀疑的态度,但是他明面上又不会直接否认,就像是赵云也不会直接否认他和赵佗并没有什么关联一样。但是除了这些应有的怀疑之外,辛评的话同样也在赵云的心中留下了一片阴霾,甚至现在想起,都忍不住升腾起了一些怒火。

    辛评竟然将北域和西域进行比较……

    虽然说赵云和吕布一样,选择到边疆来,也是赵云本身的愿望。当然,吕布或许是觉得他的愿望是属于被迫的,但是赵云则是觉得他到北域来,很合适。

    他在常山长大,所以现在回来回报常山。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赵云现在已经是实现了他离开常山之时许下的诺言,他重新回来了,不仅是衣锦还乡,并且还重建了常山城。

    赵云站起身,缓缓的向后院走去。他倒不是对于辛评言行有多么大的意见,毕竟辛评作为使者,要干的就是这种龌龊的事情。

    如果说辛评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反而会让赵云看轻他。

    辛毗多半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肯来。

    因为即便是来了,和辛评表述了骠骑的伟大战略伟大思想,不管辛评或是曹操,也不会相信,就像是赵云不相信曹操一样。

    『主公的目光,一直都在远方啊……何时会惦记着这三瓜两枣……』赵云仰着头,站在院中,望着头顶上的天空。

    浩瀚的夜空。深邃得仿佛像是没有尽头,就像是骠骑大将军所描绘出来的北域。

    可是山东的人不相信。

    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比如当下不管是谁,都不会相信赵云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当一个小小的富家翁,守着几亩薄田就满足了。如果可以,赵云其实更想简单的活着,活在他的家乡里,活在他的小院中,活在他父母的身边,活在他小妹的身面……

    对于这一片的天地来说,人的寿命只不过是眨一眨眼的功夫,所以天地又怎么会在意人类究竟做什么想什么呢?唯一会在意的,便是只有人类自己,而且仅限于最亲近的那些亲属,才会有同仇敌忾,才有有感同身受,才会有同心同德……

    而很遗憾的是,赵云身边,已经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那些原本在常山的一些早就被镌刻在记忆最深处的东西,也在夜色里面慢慢的浮现出来,邻居赵二叔,三愣哥,还有三愣他泼辣的婆姨,以及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半大毛孩子……

    街坊上晃动的布幌……

    斑驳残缺的矮土围墙……

    破旧却温馨的常山老城……

    无数的人影,似乎在赵云的眼前,左右晃动着,转眼之间又是消失不见。

    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里面一蹦一跳的跑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个草编制的头环,到了赵云面前,扬起小脸,『哥哥!你有没有想我呀?』

    泪水立刻涌进赵云的眼眶。

    『我一直都找不到哥哥,哥哥你去哪里了?我也找不到爹爹和娘亲……这里为什么这么黑啊?哥哥,抱抱,我好害怕……』

    赵云不由得朝着小小的身影伸出了手,可他什么都没有抱住,这种无力的空洞感,使得他下一秒就猛然惊醒,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发现自己眼角已经潮湿。

    『呼……』

    屋外夜风依旧在紧一阵慢一阵的吹拂着,发出各种声响,这或许就是他方才恍惚之间听到的那些话语的来源,可是在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冰冷,却不知道是他的泪水,亦或是其他什么。

    赵云已经违背了他的一个诺言。

    他答应他父母要照顾好妹妹,可是他到了后来却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死在他怀里,小小的手还紧紧抓着他给她编制的唯一的玩具,草环。

    或许那个草环,便是属于他妹妹最后微薄的欢乐,在人间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所以她死的时候,紧紧的抓住,死都没放开。

    虽然赵云明白人力终有尽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愿,尤其是在逃难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但这并不能让赵云感觉到什么安慰,也导致了赵云一直来都很厌恶失诺者,其实是赵云同样痛恨失诺的自己。

    月亮从一片云雾之中露出半张俏脸,冷淡的撇了一眼赵云,便是又重新带上了面纱,似乎并不在意人世间的烦忧,也像是在嗤笑着赵云的庸人自扰。因为即便是赵云说出来,旁人最多也就点点头,嘴上不反对,但是心中多半在嘲笑赵云的矫情,觉得赵云就是凭借着赵佗之后的名头才爬到当下的位置,现在却忘了本……

    夜风之中那些已经几乎是败落而光的枝杈在空中摇曳着,而地上的落叶则是滚来滚去哗啦啦的鼓动着枝头上的同事尽快跳槽。

    院墙外的某个地方传来几声犬吠,在这寂静的秋夜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刺耳……

    这是赵云的府邸,但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早就没了。

    那些骤然而生,翻滚而起的情绪,似乎都随着这一声悠长的叹息而渐渐地平复下去,冷静和沉着又回到他的身体里,重新从一个感情柔弱的哥哥,变成了镇定、沉稳和敏锐的北域都护。

    赵云又再一次的提醒自己,不要让情绪左右自己的思维,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现在的他不是一个普通农家的孩子,更是肩上有着众多兵卒将校的关联的北域都护!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影响到无数人和无数个家庭,所以需要更冷静,更谨慎,更小心翼翼……

    北域都护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善良的民众,保护类似于当年常山的那些街坊,以及像赵云父母妹妹那样的民众,让他们不再遭受再一次的屈辱和践踏,让战争的乌云永远不再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要更坚强,要更努力。

    百姓……

    民众……

    汉人……

    胡人……

    想到这里,赵云忽然洞悉了什么,大饼脸上露出了异常严肃的表情。

    他洞察了曹操派遣辛评而来的真正含义。

    什么知会,什么告知,什么挑拨,什么离间,其实都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和野草,实际上在水底下潜藏着一只凶兽。他明白了辛评的最终目的,也由此摸到了黑暗之中曹操伸出来的哪只爪子……

    爪子显然是犀利的,抓在谁的身上,谁都会皮开肉绽。

    每个人平日里面或许有这样或是那样的行为掩饰,或许有时候以这种或是那种言语来欺瞒,但是不管是掩饰还是欺瞒,都是为了其核心的目的。

    曹操来渔阳,又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赵云以为曹操是要来进攻北域,因为张郃是那么上报的,但是实际上现在赵云觉得应该去深思一下曹操行为的根本出发点。

    曹操的最大利益,是在这里,还是在别处?

    长安,是长安!

    肯定是长安!

    曹操真实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更改过,就是长安!

    没错,曹操做出要在渔阳打乌桓的样子,实际上未必真的就在渔阳囤有重兵,甚至在渔阳之处的曹军就是个空架子,是空营!

    曹操肯定不像是主公那样,对于整个的北域有什么宏伟的蓝图,所以曹操顶多只是要从北域大漠里面获得战马而已,至于其他的开发和后续的计划,赵云相信是一点都没有的。

    因为曹操他至少要在其利益的大方向上和山东士族保持一致,才能获得山东士族的支持,所以曹操不会像斐潜一样去开发北域,也就意味着曹操不会在北域上投入太多的力量!

    一切的信息在赵云脑海里面汇总起来,然后在乱麻一般的线索里面,赵云找到了最重要的那根思维线路。

    辛评前来作为使者,第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表面上的这些东西,第二个目的则是为了万一第一层被赵云看穿,实际上也确实很容易被看穿之后,让赵云形成错觉,以为曹操只是施展了这些手段,然后赵云自然就会想着将计就计什么的……

    就像是辛毗和张郃,基本上看穿曹操这第一层的目的,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然后或许也能触及曹操这一方第二层的谋划,比如准备进军亦或是防守不动,但是实际上若是真的赵云也这么做,那就落入了曹操的第三层圈套。

    因为在第三层上,不管赵云怎么做,都会立刻被利用起来。

    选择一,进攻。

    杀杀杀么,想起来就爽。

    拆穿渔阳的假象,给曹军在幽州施加压力,搅乱曹军的节奏……

    似乎看起来像是一个好的应对方式。

    但是实际上,反而会落入了曹操挖好的坑里。

    首先,曹军一开始宣称只是针对乌桓,并非对赵云抱有敌意,这就等同于是占据了道德的高位,看看后世那些看了盗版还能理直气壮的指责唾骂的家伙的嘴脸,就可以知晓如果赵云一旦对于渔阳展开袭击,就会立刻被泼一身的狗血。

    赵云自身被骂,他倒是无所谓,但是会因此牵连到了主公骠骑身上。

    要知道骠骑原先当年在许县城下对着山东士族冷嘲热讽,就是表示山东士族什么都不会干,对外软弱,对内凶残,以至于山东士族很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也吸引了不少对于原本那些大户大姓不满的寒门,转投长安。

    这些都是相关联的,不是独立的事件。

    现在若是赵云一动手,那么当年被骂的山东士族必然跳将出来,将赵云的举动等同于是骠骑的指令,顺便将骠骑之前开拓北地,收复阴山,转战西羌等等对外的战绩,直接涂抹干净!

    毕竟山东士族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忘记自己的错误,然后指责他人的错误。

    那些埋伏在长安之中的各类人物,也必然就会开始搅乱,再带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愚昧百姓……

    起哄的起哄,别有用心的别有用心,茫然跟随的茫然跟随,骠骑早年举起的道义大旗就会瞬间飘摇起来!

    同时,赵云出动进攻幽州,而幽州冀州在地理上相邻得太近了,因此赵云只要一动幽州,冀州必然会立刻触动其敏感的神经,然后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就会马上和曹操站在一起,同心同德,携手对敌。

    而曹操就可以假借赵云这个外敌,轻易的完成他在之前怎么都做不到的『统一』冀州!

    到那个时候,冀州加上豫州,庞大的人口,土地,士族家族资源倾斜而下,不仅是立刻解决了曹操的这些年的经济困难,甚至是有可能让曹操有足够的粮草来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赵云在幽州是不是攻陷了渔阳,是不是取得了战果,实际上都落入了曹操的谋划之中,成为坑害骠骑的帮凶。

    到时候万一长安纷乱,曹操趁机得手,那么即便是赵云身处北域,又能如何?难不成当第二个公孙瓒?等那个时候,骠骑自身的大义已经失去,赵云的名声像是吕布一样的糟糕,还能做什么?割土为侯?一旦赵云真这么做了,还有多少人会跟着赵云?

    更何况,如果赵云率领大军离开北域,进攻幽州,那么原先在北域的这些胡人,遭受天气越来越寒冷所逼迫的这些胡人,都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那么,若是选择不进攻呢?

    同样也是会被曹操所利用。

    很简单一点,就说辛评来了,赵云和辛毗因为西域吕布之事,在骠骑离开长安之后,产生了叛乱之心,自立之意……

    然后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长安之中也会有大量的键盘侠和考据党跳将出来,秉承可以在鸡蛋里面挑出骨头的精神,不知疲倦的提问题,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便是有些问题能够得到解答,但是他们又会立刻忘记了他上一个提出的问题,转而去提出新的问题,并以此来聚拢人气,获得点赞。

    比如让赵云和辛毗证明自己肚子里面究竟是几碗粉。

    尤其是在骠骑离开了长安,失去了能够稳固中央,一锤定音的核心力量之后……

    至于这些质疑,是不是真的问到了要点上,是不是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及对于实际情况有没有什么帮助等等,这些键盘侠和质疑党并不会在意,他们只是在享受提出问题那种『爽』而已。

    那么应该怎么做呢?

    赵云忽然有了些想法,只不过似乎有些冒险……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做这个事情。因为他觉得,既然是正确的事,就不管谁的什么情面,都是要去做的。

    赵云进了厅堂之中,挑亮了烛火,然后写了一封密信,让心腹去有闻司,盯着有闻司的人用信鸽即刻发送到长安……

第2944章危楼高百尺,急报愁杀人

    在赵云怀疑着,思索着曹操的谋划的时候,曹操也在考虑着斐潜是不是又挖坑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注定的对手。

    就算是自称天地之子的皇帝,也一样不可能事事顺心,百年躺平。

    大多数人躺平,是因为无奈,而不是主动的选择。

    能站着呼吸到更新鲜的空气,能看到更远处的食物或是危险,又有谁喜欢躺在泥地里面,伴随着泥腥味和旁人的脚气咸鱼味共舞?

    曹操就从来没有想过躺平,即便是有时候他装作躺平,但是内心深处都是渴望着他最终是能骑在别人上面的。

    不论男女。

    曹操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对手应该是袁绍,而不是斐潜。

    他承认,这是他最大的一个错误,只不过他只愿意在心中承认,嘴上和外面是从来都不提的。

    斐潜现在几乎就是时时刻刻都挡在曹操眼前,搅乱着曹操的心绪。

    不过,即便是曹操再回到和二袁相争的时候,他依旧会还是会选择和二袁先做一场,毕竟比左右为男更可怕的,就是上下为男。

    在打倒了二袁之后,曹操忽然发现,其实他的对手也并不完全是斐潜,他还有一个从他开始踏上这条争霸的道路,就如影随形的潜在敌手……

    这个潜在的敌手,就是曹操自身。

    或者说,整个的曹氏政治集团。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或许丰衣足食就是一生最大的目标了,可问题是曹操并不会满足于仅仅是『丰衣足食』,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曹操现在也不允许他仅仅只限于『丰衣足食』了。

    他就像是一只饕餮,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只需要一点血肉就能让他暂时觉得满足,可是当他的躯体越来越大,寄生在他身躯上和体内的生物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就自然需要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血肉,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的进食欲望,他还会在饥饿难耐之时,撕扯自己身上的肉,以此暂缓饥渴……

    现在,这种饥渴感越来越强,已经是几近于无法抑制了。

    这不仅仅是曹操一个人的饥渴,而是所有人,所有依附在曹操身上的人,都在饥渴,都在叫嚣,都在渴望着更多,更多的血肉,然后对着身边的人或物,虎视眈眈的看着。

    曹操也曾经做出努力,想要改变,想要诊治这种无穷无尽的饥渴症状,但是他最终发现,如果想要彻底治愈,那就先要割开自己的皮肉,拔下自己的骨头,挖出自己的心肝……

    『这病治不了!』曹氏子弟们说道。

    夏侯氏的人嘀咕着,『不会又要先拿我们的血肉开刀罢?这回可不成!』

    豫州的士族豪强,左边是一脸的苍白,右边是一脸的愤怒,『主公三思啊!』

    『丞相,万万不可!』冀州的大户大姓声震宏宇,然后有人一头撞死在丹阶之前。

    宝座之上,刘协眯着眼笑着,『曹爱卿,别来无恙乎?』

    脚底下的阴影之中,无数冤魂已经看不清楚了嘴脸,但是依旧试图从黑暗无比的九泉之下伸出手,抓在了曹操身上,似乎试图将曹操拖到九幽之中……

    曹操一个哆嗦,从梦中醒来,就觉得脚有些发寒,发木,可是定睛细看,也没有在腿上看见什么恐怖的黑手,只是那梦中的冰寒似乎依旧在皮肉之下,骨髓之中。

    人人都看曹操轻松写意,爬上这个床,招揽来那个寡妇,但是实际上曹操内心当中的压力,从讨董的那一刻开始,直至当下都没有轻松过半分。

    脚步声传来,在大帐之外停了下来。

    细碎的交谈声音响起。

    似乎是有人想要觐见,但是被守护的护卫拦了下来。

    『何人?』曹操坐正了身躯,恢复了沉稳气场,只不过鬓角之处隐隐约约的虚汗,或许成为了他当下沉稳表象下的唯一破绽。

    夜梦当中好杀人,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曹操害怕被反叛,被人刺杀,其实也有隐藏的其他一些原因。

    『军师求见。』护卫通禀。

    曹操深呼吸了一下,用手搓了一下脸,沉默片刻,沉声说道:『有请。』

    董昭低头进了大帐,拱手拜见。

    护卫到了一侧,将烛火挑亮了一些,然后又加了一盏油灯照明,使得大帐之内的光线充裕,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曹操示意董昭就坐,然后问道:『有何要事?』

    当然这是一句废话,如果不是紧要之事,董昭也不会在半夜前来找他。

    『有急信来报,说是骠骑将旗已经过了陇右,现在应该是玉门关,或是已经入了西域……』董昭从袖子里面拿出了急信,由护卫递送给曹操,『陇右之处正在筹集粮草,移送向西,看起来是为了久战……此外,宛城有变……』

    特殊紧急军情会直接递送给曹操,但是类似于宛城这种不是非常紧急的情况,就自然不会时时刻刻去惊动曹操了。

    甚至宛城的重要性还排在了骠骑动向的后面……

    『宛城有变啊……』曹操将情报举起,迎着烛火,眯着眼看。曹操都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的是在先捡容易的解决。

    董昭忽然心中一跳,连忙低下头,装作自己没看见曹操的动作。

    曹操看完了急信情报,见董昭模样,眼珠子转了一圈,便是笑道:『啊哈哈,这人老眼花……烛火昏暗,小字密布,着实难辨啊……』

    『只是夜深,光线不好而已,人人皆是如此,微臣要看清这小字书信也是费劲……』董昭连忙应答道,『微臣原本想着也让其字写大一些,可惜就是密信传递不易,要是字写大了多有不妥,方才做罢……』

    『嗯……』曹操笑笑,然后将密信放下,不再提什么老不老的事情『这宛城黄汉升还真是……不简单啊……子丹还是太过冒失……坏我兵马,罪之甚也!』

    『子丹将军也是想要为主公分忧……』董昭说道,『此并非子丹将军之过也,主公不可苛责。不过这宛城终究是个隐患,若是不能及时清除,必然牵制荆州豫州不少兵马……』

    曹操眯着眼,不再提曹真的过错,而是问道:『公仁可有妙策?』

    『微臣前来之时,略有谋划,但有不足之处,还望主公海涵……』董昭拱手说道,『如今宛城实乃飞地是也,若是进之甚迫,守之弥坚……臣以为,不如断绝武关联络,设计诱之。如此这般这般……』

    董昭的想法,和曹仁曹真的计谋类似,只不过会更加的缜密。

    曹操听了,便是大笑,然后点头说道:『此策甚妙,公仁便去施为就是!』

    董昭拱手应下,然后又说道:『主公,这骠骑……』

    曹操不由得低头又看了一眼密信,伸手在上面抚摸了一下,带着一种似乎有些异样,又像是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的语调说道:『这骠骑真去了西域?』

    『传信之人乃校事郎,隐于陇右商贾之中。』董昭应答道,『并有粮草兵卒调动为佐证,应是不假。』

    曹操沉吟了片刻,眼睛微微眯起,说道:『某之意是……这骠骑将旗所在,便是骠骑所在?』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但是确实是当下曹操的考量。

    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害怕又是斐潜的一个坑,表面上装作去西域了,但是实际上隐藏起来没动,或者是像他一样偷偷又转回来了……

    这年头的斥候间谍,连个趁手的紧急联络工具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全球定位系统,远程卫星遥感什么的,一切全凭肉眼观察,莫说是真见到了斐潜的将旗,说不得连见都没见到,只是隔着个几个山头瞄了一眼,便是上报说看得真切。

    至于是不是真看到了斐潜,真要计较起来,谁都难以明确……

    这就是没办法现场管理的尴尬了。

    后世企业天天说这个事是良心活,那个岗位也是良心岗位,似乎没有了良心大家都别干了。其实一个企业好不好,不是差那点员工的良心,而是要看老板有没有良心。

    就像是当下,曹操在山东之地的『良心』不多了,但是他知道,斐潜在关中的『良心』,或是说『民心』还很多。

    曹操心中多少有些烦躁,但是看表面上还是风轻云淡,『既以商贾为遮掩,必然不可能离大军得近,说不得距离十里二十里,谁能看清旗帜到底写的是什么?』

    董昭愣了一下,『主公之意是……骠骑金蝉脱壳了?实际上还在长安?』

    曹操嗯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某知道,即便是陇右真见了骠骑将旗西行……可是这又有什么用?难道说将旗到过陇右,就能肯定骠骑人一定在那?就像是某现在将大纛插在渔阳,能说某就在渔阳了?』

    董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曹操仰着头,沉吟半响,最后摆摆手,『此事不怪你。西域实在是太过遥远,传信不便。某现在担心的就是这西域不够糜烂……也更担心是骠骑此人狡猾、深沉、思虑缜密且多谋善断,又熟谙军务深通军事,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停顿了一下,曹操又说道:『骠骑岂能不知“知己知彼百战不迨”的道理?吾等于陇右有间,骠骑自然也是有间于此……某于渔阳之处露面,于北域只是比邻,想必关中已然知晓……可是当下竟然无半点异常……』

    曹操很是怀疑,甚至觉得是不是斐潜只是做了一个假的幌子,让替身什么的去了西域,而自己隐藏在长安之中,毕竟曹操之前就听闻说斐潜有一个替身,现在估计没有五个也有三个了罢?反正曹操身边就有两个,在有必要的时候就可以随时装扮。

    按照原本的计划,曹操离开冀州到渔阳来的行动是瞒不住的,毕竟冀州人太多了,谁也不清楚谁究竟是谁的眼睛,所以曹操干脆也没隐藏。但是随着曹操离开了城镇范围,地广人稀之后自然就难以被跟踪了,行动之间自然就有了天然的隐秘性。

    以己度人,曹操自然也就觉得斐潜不是在搞鬼,就是在搞鬼的路上。

    骠骑的西域刚刚出了大事情,然后曹操大张旗鼓来到了渔阳,就在赵云的北域边上,斐潜庞统等就不担心?

    一点针对于北域的举动都没有?

    这……

    显然不符合正常的理念。

    西域都出事了,北域难道不防着点?

    曹操不认为斐潜会想不到这个,那么就必然是有什么其他还暂时没能了解到的因素……

    比如长安之中,又有什么新变故?

    可在长安三辅的暗桩竟然没有发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或许是因为斐潜的有闻司太强了,亦或是这些暗桩太弱了。这所有的一切,让曹操心中很是不安,日夜难眠辗转反侧,他想不清楚,心血耗费良多,自然睡眠不好,连带在情绪上也有些难以控制。

    曹操感觉像是在面对一个陷阱,可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正常。

    可这种正常或许也就意味着某种的不正常。

    若是玩游戏,讲笑话,那么随便选一个,甚至抖机灵搞鬼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往上的位置便是越危险,一步走错不仅仅是兵败,还有可能绵延到自己,家人,整个的家族都一同被埋到坑里面陪葬!

    『仲治那边有什么消息?』曹操问道。

    董昭躬身以应,『尚未有消息。』

    曹操背着手,有些郁闷的在帐篷里面转悠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是郭嘉,董昭只能算是一个不错的秘书向的辅佐参谋,查缺补漏和一些小战术什么的也并不差,但是要说洞察先机谋略在前,布局整个的大战略,就相对来说差一些。

    当然,董昭好的一点是他自己也清楚他局限在什么地方,所以他也不会特意要跳得多高,动不动就发表什么意见,搞什么预估,卖弄什么小聪明……

    这一次曹操和孙权联手,准备抑制斐潜的发展势头,严格算起来并不是什么绝顶的好机会,但是也就只有如此了。江东孙权和周瑜的组合,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塌一边,若是再等下去,说不得确实可能还有其他什么机会,但是也有可能因为周瑜身故而引发江东内乱,到时候江东也就根本上无法提供任何的支援。

    落后就要挨打,后世里面的人可能以为是华夏伟人说出来的,但是很遗憾,这最早是由大熊家的大胡子说出来的。只不过这一句话被当时华夏很多人深刻的认知,并且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故而被广为流传。而很显然,曹操现在也是多少明白这道理了,即便是他没能像是大胡子那样总结出这么一句话来,但也算是多么痛的领悟。

    这骠骑,实在是太能跑了,太能蹦跶了。

    早几年的时候,曹操还觉得北地犄角旮旯一般,能刨几颗粮食?

    然后啪啪几声,曹操捂着脸,还能勉强说是有蚊子。

    再过得几年,觉得山东还是优势大,人多钱多底气足,能攻能守能打消耗。

    然后又是啪啪捂着屁股,连表面上的装笑都有些勉强了。

    曹操也曾经以为自己整合冀州的速度够快了,连蹦带喘的一路小跑,但是一转头却发现斐潜已经几乎是一骑绝尘了……

    最开始的时候,曹操感觉自己似乎伸出手就能抓得住斐潜,等他伸出手的时候发现已经够不着了,要借助个刀枪什么才够长度,然后再等曹操拿出刀枪来的时候,发现刀枪已经不顶用了,斐潜已经有了盔甲,等曹操回头找到了破甲箭的时候,则是看到对方已经扔出了火药弹,等曹操自己也有火药的时候,听闻斐潜又搞了一个什么秘密大杀器了!

    曹操回头再想要自己搞,发现自家连工匠都没剩下几个,铁矿石铜矿石屡禁不止的往关中运,自家的冶金铺没剩下多少,想造都根本造不出!

    真要是有一天斐潜什么都准备好了,在野外作战挡不住斐潜的骑兵,在城中坚守挡不住火炮投石车的摧残,到那个时候……

    曹操深深叹息一声,眉头皱得越发的深刻。

    所以即便是现在不是什么好机会,也要硬着头皮搞一搞。

    只不过这万一是个陷阱……

    曹操现在所有的布局,都是依赖于斐潜真的离开了长安。如果这根子上出现了问题,那么整个谋划都会不稳,最终崩塌。

    曹操派遣辛评前往北域,一方面是为了施展谋略,同样另外一方面也是在试探,并且依据试探出来的反应,做出下一步的举动。

    正在曹操思考,衡量,细细琢磨着各个方面情况的时候,有兵卒急急从外而来,拜倒在了曹操面前,然后递给了曹操一封从许昌附近而来的最新急报。

    曹操一看,顿时就是多少有些恼怒,连表情管理都有一点失衡。

    急报当中表示,近日在许昌附近有大量的传言,说是曹操老了,已经不复当年之勇,现在的曹操胆怯避战,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兴师而无功,空费财物粮草无算云云,还说曹操实际上已经和斐潜暗中做好了盟约,准备平分大汉,以河洛为界,各分东西,从此各自立国……

    天子刘协据说也听到了这些传闻,在大朝会当中当众叱责此类传闻,表示他非常相信曹丞相……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在许昌之中,该议论的依旧还是一堆人在议论。

    荀彧正在许昌周边清查传言的传播者,但是一时没有办法说控制就能控制。毕竟传言都是有鼻子有言,有真有假,一般人也难以分辨得清楚。

    曹操气得头都有些发疼,可是在他准备发怒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仔细想了又想,忽然之间便是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无比,似乎是显得非常的开心……

    董昭在一旁,略有些尴尬,但是还是问出那句话,『主公,这……因何而发笑?』

    『我笑那斐子渊……』曹操话说了一半,忽然心中一跳,呃了一声,将后半截吞下,小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下,伸手招了招。

    董昭会意,将身躯前倾,只听到曹操低声说道,『如此这般这般……』

第2945章咸鱼要开挂,死亦为鬼雄

    光武在前,有了成功的桉例之后,自然是被后人所细细揣摩。

    成功为什么会成功,失败为什么会失败。

    然后众人发现,关键还是要有一个好爹妈,比如失败是成功之母,然后就没有提及失败的父母是啥了……

    咳咳。

    曹操很想要成功,也多多少少的想要当光武。

    虽然现在的曹操还不怎么敢光明正大的提及此事……

    曹操当下并没有经历过赤壁惨败,所以还没有罗老先生三笑典故,他之所以发笑,是因为习惯在惊吓之后遮掩自身的本能反应而已。

    曹操虽然没有学过表演艺术,但他心理素质过硬,虽然被传言捅在了痛处,但是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并且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在他大笑的时候,曹操就想到两种应对策略,一则是班师回朝,稳固许县大本营,第二则是振奋士气,不理会那些传言,继续寻求机会作战。

    但是很快的,曹操就做出了第三种的应对方式……

    混战。

    曹操喜欢混战,并且也习惯在混战当中获利。甚至可以说曹操就是靠着混战在中原立足,在兖州成事,进而图谋了袁绍袁术,击败刘表陶谦等等。

    场面越是混乱,曹操似乎就有那种天赋可以在混乱不堪的局面当中找到最重要的哪一点,进而积累小胜为大胜,最终确定战局的胜利。

    比如乌巢之战。

    相反如果是顺风局,曹操反而有时候不知道要往哪里打了……

    就像是看着对方身上处处都是破绽,选择太多反而变成了选择困难症,计算许久之后发现对方又有变化了,之前的破绽消失,换成了新的破绽,然后再次进入了新一轮的选择困难症。

    曹操原先面对斐潜的时候,多少就有这么一点的意思。

    斐潜原先身上都是破绽。

    北地贫瘠。

    士族逃离。

    人口稀薄。

    胡汉混杂。

    官吏缺乏。

    物资短少。

    ……

    曹操之前就琢磨着,似乎那个方面都能下手,选择真是太多。似乎谁便搞搞,斐潜就会咣当一声倒下,因此曹操之前虽然嘴上说斐潜肯定会是个威胁,但是其实他觉得卧榻之侧才是更大的威胁,所以曹操先对付的是袁术,袁绍,刘表等人。

    等到曹操一回头,勐然发现斐潜之前的破绽不见了,然后换上了一些新的破绽。

    流民众多。

    粮草缺乏。

    兵卒量少。

    羌氐为乱。

    士族难服。

    ……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觉得虽然有变化,但还是很好搞,自己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毕竟刘协闹脾气,豪强有意见,朝堂上下纷争不断,冀州豫州也是合不来,等先安内了再搞斐潜不迟……

    然后就迟了。

    曹操已经记不得他多少次在独处的时候,悔恨的直拍大腿。

    想当初……

    然后就只能『想当初』了。

    斐潜成了势之后,便是如同高山之下滚落的雪球,每耽搁一刻,雪球就扩大一圈。上一秒或许还觉得说是可以抗一下,下一秒就觉得抗了会死!

    而在难堪无比的城下之盟的时候,或许……

    不,那个时候已经迟了。因为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曹操横下一条心来和斐潜硬磕,但是冀州和豫州的士族并不会和曹操同心同德,甚至可能在曹操和斐潜正面硬抗的时候扯后腿,并且最为关键的是当时曹操军队兵卒大部分都在荆州,而荆州才刚刚收入曹操的手中,若是战局变换之下,荆州再反叛的话……

    而现在呢?

    现在也同样不是什么好时候。

    曹操一直想要统御整合冀州和豫州,像是历史上光武帝一样的讲冀州和豫州的人力物力用起来,然后就可以很轻松的对抗关中三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光武所用的策略,曹操现在施展起来就觉得似乎总是有些不对劲。

    是寡妇的原因么?

    光武当年迎娶的阴丽华和郭圣通,都不是寡妇,所以……

    可问题是曹操现在年龄大了,差个十岁八岁的,问题还不多大,但是要是差二十三十,这都至少是一代人出来了,曹丕见了是该叫姐还是叫妈啊?

    还有他收的几个义子,岁数也不小了……

    到时候内宅会乱成什么样子?

    所以只能是寡妇,而且寡妇经过一两次的生产了,能活下来也是命硬的,再生也容易。

    曹操最终只能在其他方面上找原因,最终还真找到了。

    灵感依旧是来自于光武。

    对于当下,拥有冀州和豫州之地的曹操,当然更像是光武的化身,而强大的赤眉军则自然是……

    那么赤眉究竟是怎样兵败于长安而最终覆灭的呢?

    曹操现在,就想要复刻这个过程。

    首先,要让赤眉军,呃,是斐潜军动起来……

    乱战,方有一线之机。

    ……(๑·̀ㅂ·́)و✧……

    刘协同样也想要当光武。

    老曹同学不敢讲他自己要学光武,小刘同学却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要效彷光武,中兴大汉。

    这其中最终要的原因是什么?

    当然是父母的不同……

    人生何处不开挂,最大的外挂自然就是父母。

    大汉崇德殿。

    这是整个大汉名义上最高,最神圣的大殿。

    崇德殿的主人,自然就是大汉天子,刘协。

    说实话,刘协所能直接控制的,也仅仅只有这个大殿,而一旦令出殿外……

    官吏能不能执行,那就要看官吏的『良心』了。

    那么对于刘协来说,他喜欢曹操么?显然不可能喜欢的,皇权和相权永远都是对立的矛盾,毕竟相权强大的时候,连皇帝用多少银子娶哪个老婆睡哪个妃子立哪个太子都要管,皇帝的中旨觉得不妥当的直接封还,那个皇帝会喜欢?

    皇权和相权,原本就是危险的跷跷板,每一次上下都意味着大量的血肉会消磨在其中。汉代原本似乎是想要构建出一个外戚,宦官,清流的三足鼎立的架构,但是实际上这个架构是虚的,因为外戚和宦官都直接来自于皇权,所以根本不可能达成平衡状态。

    而在政治上的这种改革,分权最终还是会败给集权,也就像是华夏大一统一样,只要有雄心有野望的人获得了其中一部分,就必然会渴求着另外一部分,直至死在追逐的道路上,或是登上最高的山峰,如同夸父。

    以至于最终到了我大清,干脆就连相权都不分出去了,搞个军机处充当酋长打手,酋长说啥没人敢放个屁,纪晓岚那样的也只在电视里面存在,真实的纪晓岚被乾隆骂如豚狗。

    而在刘协登基之后,他自觉皇权旁落,也想要死命的获取权柄。

    今日崇德殿里面的氛围,略有些沉闷。

    刘协脸上带着笑,目光却蕴藏着阴冷,扫视着丹阶之下的臣子。

    在丹阶下方,黄门宦官尖锐的声音响起,正在读着一封奏章,『……昔西凉董贼为乱,河洛焚而长安空,人相食而郡县失,此无他也,乃贼失其衡,心脱其矩,纵欲僭越,故而倾覆,害民无数。覆辙在前,人皆知之。幸有丞相挽社稷之倾倒,解乾坤之倒悬,而复大汉之荣耀。如今又有贼隐匿于民众之中,故道丞相逆叛,其心可诛。若丞相倾,则陛下危,天下覆!乞庙堂诸臣合力叩阍,明证丞相之冤,力保危疆不失去,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刘协看着下面安静的官吏,心中涌起一阵疲惫。

    这种疲惫就像是从骨头里面冒出来的一般,无法轻易消除,缠绕着他的灵魂,侵蚀着他的理智。

    就在前两天,刘协已经公然表示了他『相信』曹操,表示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要将他架起来烤……

    刘协没相信过曹操么?

    显然不是的。

    只不过人会变的,感情也会变的。当年的『相信』,使得刘协宁愿离开长安抵达许县,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依旧纷争,而且还是看不到统一的希望,不知道还要打多久,还要继续纷争多久,现在竟然还要刘协一而再,再而三的为曹操正名……

    是的,他曾经相信曹操,可是年复一年,这山东依旧乱糟糟,关中江东依旧游离在外!

    养寇自重的疑虑,使得刘协要很艰难的才控制住心中的怒火,不至于表现在外,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诸位爱卿都听到了……都说说罢!』

    在丹阶之下的黄琬,如今身为司徒,听完了奏章之后,见左右官吏都在盯着他,便是只能是干咳一声,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如今谣言四起,蛊惑民间,老臣身为司徒,未能教化百姓,处置不力,实则有罪,不敢推诿……老臣请辞司……』

    刘协没等黄琬说完,便是直接打断了他,『朕今日要的是献计定策,若人皆临事皆先请辞,那么要群臣又是何用?』

    黄琬只能是唯唯而应,低头退下。

    其实刘协对于黄琬的印象很好,现在故意对他恶声恶气,其实也是为了将黄琬先抽出来。

    因为当下的董卓死得比历史上的早,所以一些在历史上死于乱军之中的老臣,也得以保存了下来,比如当时王允上台之后,因为不满意王允独霸朝纲而离去的黄琬,士孙瑞等,如今在刘协一再征辟之下,又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中。

    只不过,真的就是大汉老臣了。

    曹操没有将三公职位全数都捏在手里,一方面是为了表示其大度,另外一方面则是现在担任三公,嗯,应该是两公,毕竟司马之职,曹操依旧没放,司徒黄琬,司空士孙瑞二人,年岁都大了,并且势力都不强,不能对于曹氏夏侯氏造成什么威胁,还不如丢给刘协过家家。

    如果没有丞相一职,司徒司空司马三公自然是位高权重,但是现在丞相往上面一坐,三公就成为可虚职,光有个名头没有实权,什么事情也管不了,所以黄琬其实也很惨,和天子刘协王八看绿豆,相差不太多。

    刘协看黄琬如今须发皆白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停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司徒在任以来多有建树,朕都是看到的,黄爱卿不可妄自菲薄,还是先说说心中方略让各位阁臣参详一二……』

    黄琬这才算是有一个台阶下,连忙说道:『如今许县周边谣言,不外乎三者,一则言丞相僭越,二者言丞相谋反,三者则是丞相与骠骑勾连……僭越之事,无稽之谈,无须应对,而谋反之言,亦为妄语,不足以信,只是这勾连之事么……不妨让丞相上表自陈就是,自然是清者自清……』

    刘协微微闭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失望。因为刘协最希望的,就是类似于光武一样,让曹操成为更始帝,先入长安,然后在连续大战之中消耗完所有的力量,而刘协自己成为笑到最后的人。而黄琬并没有提出符合刘协心意的建议,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这个君臣默契,还是因为某些其他的原因……

    不过失望多了,都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很快的调整了心态,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先做什么程度,『自陈』之策,虽然说并不算是达成了刘协的期望,但是至少也算是一个进步。

    能多向权柄的巅峰走一步,都是好的。

    于是心念通达的刘协转头问其他臣子,『司徒之言,众爱卿以为如何?』

    其余的官吏,大多数都是安静的听着,就像是背景墙,一般来说,朝堂之上的事务讨论,一般官吏也没有资格表态,毕竟都是大老的战场,小角色一旦深陷其中,往往说错了一点,就是灰飞烟灭。即便是说对了,也会被惦记,秋后算账。

    所以大多数官吏都是装聋作哑。

    反正都是领一份俸禄而已,值得那么拼命么?

    见众官吏又是默然无言,刘协只能是点名,『荀爱卿认为如何?』

    荀或上前,拱手而应道:『陛下,以朝廷之堂正,应乡野之风言,可谓本末倒置是也。如今天下多年征战,当休养生息为重。丞相北狩乌桓,亦图多获牛羊战马,滋养百姓是也。今有谣言,便令自陈,明又复风语,又待如何?故臣以为,此事不必议论,亦不必请丞相自陈。』

    刘协他是真的想要听曹操的解释么?

    嗯,或许有一点点,毕竟曹操自陈,也代表了曹操的一种屈服,能让刘协多多少少的从中获取一点点的快感,虽然也就是那么的一点点,但更多的刘协是希望曹操能够比较彻底的『失败』一次。

    因为除了江东那个孙家之外,刘协其实和斐潜、曹操都接触过,并且在接触的过程之中,刘协并没有直接感受到对于屁股菊花的强烈威胁,至少现在没有。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至少刘协现在的位置还算是安全的,但是这个安全,只是暂时的……

    刘协知道,一旦曹操和斐潜最后决出了一个胜利者,那么他就立刻会面对直接的威胁,但是当下曹操和斐潜之间会很顺利的决出胜负么?会在短时间内就出现一个结果么?显然不可能。依照刘协当下的判断,曹操和斐潜的实力相差不多,双方一旦开战,便是可能陷入一个拉锯的僵局,到时候很有可能就像是袁绍和公孙瓒的第一次那样,双方肉搏到精疲力尽,到那个时候刘协就可以拿着肥皂,呃,错了,拿着诏书出场了。

    要知道当时在河北一代,势力最强的并不是袁绍,而是公孙瓒。公孙瓒在当时不仅占据了幽州、青州大部和部分冀州,而且势力已经渗透进徐州和兖州,俨然河北第一割据集团,

    可是公孙瓒内部有很多问题,既有人才的问题,也有人力的问题,并且公孙瓒和刘虞也是闹翻了脸,最终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于是刘协琢磨着,是不是和当下某个人很相似呢?

    另外的一个方面,袁绍之所以有那么高的声望,是因为之前袁绍没有失败过,而在第一次和公孙瓒之间的战斗不利之后,袁绍低下就出现了不同的想法,其对于冀州的掌控力度也就下降了。以至于袁绍在打败了公孙瓒之后,再想要进军豫州,就出现了内部的分歧……

    所以,是不是又和某个人很相似呢?

    不论是东汉开国的光武,还是在近期的袁绍公孙瓒的事例,都让刘协心中涌动起了一种明白了一切,洞悉了所有的感觉!

    就像是看透了世间的本源,接触到了神灵的本质!

    因此,刘协表面上说是信任曹操,实际上是想要将曹操架上去烤!

    如此一来,刘协怎么可能因为荀或的劝阻,就放弃施展自己伟大的大汉中兴计划呢?

    刘协听了荀或所言之后,便是笑了笑,『荀子曰,“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然荀子先离于齐,后流于楚,又迁于赵,何曾止之?故今之流言,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是表明朝堂上下,皆疑丞相乎?丞相之忠诚,岂能任由他人玷污?今自陈之,一则免除流言不断,二则可正丞相之名,三亦可……』

    正当刘协声音朗朗,以荀家的老祖宗来扇荀或的脸,阐述让曹操自陈的必要性的时候,忽然有一小黄门满头大汗,急急而来……

第2946章日出瞻佳气,亲朋共一哭

    如同惊雷一般,曹操传递回来的消息不仅在崇德殿上震响,也同样在许县周边,乃至于豫州更大的范围之内轰然而鸣,让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呆住了。

    曹操请辞丞相之位!

    崇德殿上,自然君臣都被这样的事情震惊得有些手足无措,自然也不可能立刻有什么应对方式,而之前所谓『自陈』也好,亦或是『监察』也罢,在这样的一封请辞上疏面前,就像是舔狗遇到绿茶,顿时全身酸软只有一硬然后被拿捏得死死的……

    『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

    退朝回来,刘协到了后殿之中,忍不住又将请辞表翻出来看,心中暗骂,老贼,这点你也不是很清楚么?

    可是再往后面看,刘协心中便是一突。

    曹操表中写道,『积劳过虑,形神顿惫,血气早衰,年近半百,须发渐白,日渐昏蒙……』

    假的!

    这是假的!至少大部分都是假的,唯一真的就是曹操如今确实是半百年岁而已。

    刘协咬着牙。

    他自己之前多么盼望老贼老了病了,结果老贼活蹦乱跳的精神无比,现在到了幽州晃悠了一圈,不,半圈,就变得了『积劳过虑,形神顿惫,血气早衰』?

    尼玛忽悠谁呢?

    可现在问题是,老贼为什么要这样忽悠?

    真的要请辞?

    刘协不相信。

    或许在早几年,旁人说什么,刘协就会信什么。因为在他小时候,并没有接触到外面的多少风雨。他以为这个天下就是他以为的那样……

    然后呢,他在周边黄门宦官表面的唯唯诺诺之下,最终还是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然后知道了即便是皇室贵胃,也会被人轻易的毒杀。

    那一根腐烂的牛骨,至今依旧铭刻在他的尊严之上。

    旁人没说什么,亦或是说了些什么,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做了些什么。

    刘协当年不愿意留在长安,因为他从斐潜的言行当中,从那些长安周边的百姓身上,看到,或是说感觉到了一些令他『恐惧』的东西,那是他完全不熟悉,也不曾了解的东西,他想不明白,甚至也不敢想明白,所以他最终躲避了,就像是他内心当中不断的回避了他的兄长刘辨的死,他的爱妃……

    刘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使得内心当中翻滚的那些包含了血腥味的尘沙重新沉淀下去。

    人活着,就必须往前看,往上看。

    因为往下看的话……

    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

    刘协愤恨的将曹操的请辞表丢在了桌桉上,然后背着手在后殿里面转着圈子。

    如同困兽。

    困兽就只能在困住他的木桩和铁栏上磨砺爪牙,即便是有可能会让爪牙迸裂,流血,受损,但是总比整天被修剪要好一些。一旦被人抱在怀里,随意修剪爪牙,那么就意味着从此没有了自己的灵魂,成为旁人的宠物。

    即便是不谈天子二字,是做一个人,还是一个宠物?

    刘协走了两圈,忽然想起些什么来,便是又走到了桌桉前,将请辞表拿起来看,果然看到了一句话,『将使王事不终,前功尽弃』……

    这是请辞的理由么?

    不!

    这是威胁!

    刘协咬着牙,然后从牙缝里面发出了冷笑。

    他嘲笑着曹操,但是更多的是在嘲笑他自己……

    他喵的,老贼!

    有朝一日……

    ……(`皿´)……

    『老贼此番请辞……』士孙瑞坐在黄琬的面前,神色凝重,『究竟几分真假?』

    黄琬沉吟半响,摇头说道:『多半是以退为进。』

    士孙瑞也沉默起来,然后幽幽长叹了一声,『汉室唯艰啊……』

    对于类似于黄琬和士孙瑞这样的汉家老臣来说,他们之前习惯的很多东西,现在悄然在发生了变化,使得他们都不太能够适应。对于他们来说,回到过去,或许是他们意识里,或是潜意识里面的最大愿望。

    因为只有维持在董卓入京之前的那个生活的状态,那个政治的环境,才是他们所熟悉的舒适区域,就像是游泳池里面的浅水区,风平浪静,随便一伸腿就可以到底。

    而现在么,就像是在深海,看不到海岸,也摸不到海底,唯一的船就是曹贼的海盗船,而且船长还随时有权利将他们丢下海。

    这日子,能不说一橘麻麻痹么?

    两人沉默的坐了许久。

    士孙瑞伸手在桌桉上轻轻拍了一下,眼眸中似乎闪耀着些光华,『如若……』

    黄琬有些花白的眉毛一抖,『不妥啊!丞相这只是说请辞,又没真的……尤其是这兵权,可是依旧在其手中……』

    士孙瑞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手按着桌桉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之前,『你我时日无多了啊……纵惜此老朽之身,又能保得几日?』

    士孙氏,原本是扶风大姓。

    若说起士孙氏的传承来,可以一直追朔到西汉时期的士孙张。士孙张从五鹿充宗学《易》,后为博士,迁扬州牧,官至光禄大夫给事中,家中也就自然是代传其学。其所受《易》原出于梁丘贺,自他之后,梁丘《易》就分为三家,即士孙、邓、衡。

    在恒灵时期,士孙家也是颇为豪横,只不过家风简朴,早年士孙瑞在梁冀手下当官之时,他叔父士孙奋只是送给他五匹绢作为贺礼,而士孙瑞每日也没有大鱼大肉,而是以咸鱼左餐。当然这也可能是有意打造的人设,但是不管怎么说,士孙瑞的做派,依旧在当时算得上是清流。

    不过呢,士孙家实在是太有钱了,据说家财是以亿计。

    这样的财产,在和平岁月里面顶多就是遭人眼红,但是在混乱动荡的时间段,那就是祸源。

    于是乎,后来自然就是大祸临头,即便是士孙瑞配合王允杀了董卓,依旧没能保住自己的家园,在随后马超进犯长安三辅的过程当中,他也属于卷铺盖逃离的士族之一,一路到了荆州……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士孙氏本身姓氏就小,体量根本谈不上什么凤凰了,幸好刘表在荆州的时候,对于这些流浪而来的士族还算是礼遇。当然,刘表的意思也是利用这些外来士族子弟和当地的荆州土着抗衡,但是这些外来士族子弟一没有人,二没有钱,就光顶着个落难的名头,又能有什么作用?

    后来士孙瑞就跟着荆州土着一同降了曹操,或者也不叫做降,因为那个时候士孙瑞也就是刘表客卿而已,并没有在刘表手下真的作为臣子,曹操也没把他当回事。

    所以刘协知道这些人被曹操『遗漏』了之后,便是有意的征召,请入了朝堂之中。

    刘协请他们来做什么,是想要什么,其实不光曹操清楚,士孙瑞这些人同样也清楚。

    因此在朝堂之上,刘协对于黄琬的不满,士孙瑞同样看在眼里。

    『曹丞相此举,乃以退为进,消弭传言,稳定局势……』士孙瑞缓缓的说道,『以礼而言,三请而辞,方可谓全之,然如今……怕是陛下这否决之言一出口,便是没了后续……』

    黄琬皱着眉头,『君荣之意……是要将此事敲实?且不说军权旁落,即便是……也是于礼不合……』

    士孙瑞苦笑道,『这天下,当下可还有什么“礼”可言?』

    黄琬也是默然,半响之后,才是一叹,『君荣,若是非此不可……还是让老朽我来罢!』

    『子琰你……』士孙瑞愣了一下。

    黄琬叹息了一声,『此身残躯,原本以为当死于途……不过既然天子所需,便又有何惜?之前进言让曹丞相自陈,不过觉得时机未至……如今,纵然是曹丞相假言请辞,但也确实是一个机会……君荣还有家卷需要照料,而老朽孤身一人……不外乎生死之事尔,便是让老朽先行一步,做其试探,君荣可于一旁掠阵,查其虚实,以图后续就是……』

    士孙瑞自然是不肯,但是黄琬所言倒也是实情。

    黄琬的妻子是来氏,没错,就是来敏的姐姐,而当时局势纷乱,黄琬和妻子走散了,他妻子带着孩子跟着来敏到了川蜀,从此各居一方。

    这年头,一旦分开,那就或许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若是年轻,那还有些盼头,比如过几年如何如何,但是黄琬已经年岁大了……

    士孙瑞正衣冠,将黄琬推到上首座,然后自己朝着黄琬郑重一拜。

    黄琬也没有推辞,正受了,然后便是起身握住了士孙瑞的手,低声说道:『今日起,君荣就不要再来了……此外,若是……若是有缘,遇到我那不成器的孩子,便是瞧在老朽面上,略微照拂一二就是……』

    『瑞,敢不从命!』士孙瑞再拜。

    这一次黄琬就没有再接受了,而是回了一礼,两人默然片刻,黄琬便是叫来了心腹,送士孙瑞从后门离开,自己则是站在了院中,看着院中那棵叶子几乎都要掉光的老树枝杈,默然许久。

    老树,或许熬过了今年,也未必能挺得过明年。

    『老树啊……』黄琬缓缓的叹息道,『若是不能再开新枝,也就剩下洪炉之用了……』

    ……(╯︵╰)……

    封建王朝的朝堂和民间是脱离的,越是封建的王朝,便是和民间距离得越远。

    比如很多人都笑话那个琢磨皇帝应该是拿金锄头用金扁担干活的老农,却没有想到这其实也是在笑话那些皇帝,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和普通百姓完全脱节了。所以曹操请辞这个事情,按照道理来说,其实百姓是应该不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是哦一声,该下田的依旧下田,该去劳役的依旧去劳役。

    可这一次,居然很多百姓都知道了!

    顿时就沸沸扬扬。

    而且很奇怪的是,沸沸扬扬的都是普通百姓,而那些平日里面喜欢高谈阔论的士族子弟,如今大多数则是一声不吭,不仅是聚会都少了,而且每日里面深居简出,就连往常习惯性的的社交都少了很多。

    不过,这些士族也好,官吏也罢,也不会禁止百姓去议论此事。

    没过多长时间,民间的百姓,就开始形成了两大派别,一方面是说曹操做了很多好事,应该继续当丞相,而另外一方则是表示曹操请辞就请辞,没了曹屠夫还吃带毛猪不成?许县市井之中,有人刚说一句曹操好话,就有人说一句曹操也不怎么样,反过来也是如此,几乎成为了许县周边最为热闹的话题,要放在后世,定然是雄踞在度娘的峰头而不堕。

    诡异的局面让许多人觉得很不能理解,但是明白的人却越发的噤若寒蝉,一声不吭的能躲就躲,能病就病……

    在许县城外的一处村店之中,一些民夫聚集在这小店里面吃吃喝喝。

    秋获之后,在进入农闲之前,总是要发一些劳役,将水利道路什么的修葺一二。反正对于官老爷们来说,民众的劳动力都是免费的,能用的时候自然不会吝惜,往死里用,而给的吃食则是一再克扣,上头拨款二十文,到了最下面的时候能有三五文就算是不错了。

    毕竟想要下一年继续用这些免费劳动力,就多多少少的要给几根胡萝卜,在结束了修葺活计之后,办一个『晚宴』,算是犒劳一下这些民夫。

    但这么一点钱,想要在城中吃食,自然怎么都是不够的,于是就安排到了这种郊外野店里面,一个草棚子便是一家店,吊着的大釜炖下水,瓦罐熬粥,又咸又酸又苦的腌菜,兑水再兑水的酸酒,突出就是一个便宜。

    民夫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下水什么的虽然腥臊,又不可能用什么足够的香料,就是白水煮,吃起来难免是一股屎尿味,但至少是肉,有些油花,所以也很受欢迎。即便是如此,也是限量,一人打一碗,然后配上用陈米和杂菜熬煮的粥,再加上些腌菜,以及双倍兑水的酸酒,也就算是相当凑活的『晚宴』了。

    啥?

    抓鱼吃?

    真以为鱼跟某些人一样傻?

    在民居集中,人口密集的地区,不管是鱼还是虾,想要活下来,并且娶妻生子,都和普通民夫想要发财的难度是差不多的……

    除了在鱼虾大规模逆流而上的产卵期,平日里面河边能见到鱼都算是好运气!

    对于大多数普通民夫来说,只有那些味道极差的草根树皮,才能存活得更久,但是遇到灾荒,也是一样玩完。只有在人烟稀少,平日里面甚少涉足的地区,才会有大量的鱼虾什么的,可是汉代的生产生活条件,又不允许这些民夫爬山涉水,离开住地太远去捕获鱼虾。

    鱼虾不会离开它们舒适的环境,就像是这些民夫,若是不出意外,基本上一生都在同一个地方,面对同一些人,锄着同一块地,挖着同一条沟渠,永远不会有新的变化,新的生活。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新的东西掺杂到了中间去……

    天色偏晚,吃吃喝喝之中,或许是饮酒渐酣,或许是有意无意,众人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曹丞相?那可是大官……』

    『大官怎么样,该不行就不行!』

    『吃你的吧,是干的活不够累?吃完了回家,家里没活啊?』

    『嗨,这你就没意思了,好歹我们也算是天子脚下,有些什么事情也要知道一二罢!』

    『天子脚下怎么了?又有谁会多看你一眼?别把自己当回事啊!』

    『哎,我跟你们说啊,我听说啊这曹丞相,可不是什么好人……据说当年在徐州啊,那是整村寨整村寨的杀人,杀得几百里都没活人了!』

    『对对,我也听说了,他还把活人的肉割下来,做成肉饼,发给兵卒吃……』

    『嘿,你这话说的,多新鲜的事啊,如今这世道,那个当官的不吃人?』

    『嗯……所以说啊,换一个新的,说不得能好些?』

    『那万一更烂了呢?』

    『再烂又能烂到哪里去?』

    『……』

    普通百姓最能忍耐,只要有口吃的,便是能活下去。如同道路边上的野草,只要老天爷给两点雨,或许就能生根发芽活下来。

    因此对于许县周边的这些百姓来说,当年的徐州百姓遭遇能让他唏嘘,感慨,然后骂上两句彼其娘之,但是骂完了之后也就算了。他们没想过要为徐州的百姓发声,也没想过若是那一天徐州百姓的命运落到了他们头上要怎么办。

    他们看不远。

    而看不远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只会盯着眼前的手中的那点东西,根本抬不起头。

    古代的时候低着头耕田,后世的时候低着头刷手机。

    抬头远眺?

    除非是忽然一天,手中……嗯,他们手中的东西掉了……

    就在这些人嘻嘻哈哈,窸窸窣窣,一边吃喝,一边将曹操好还是不好作为磨牙闲扯的题材的时候,两三名脸上身上都沾染了不少血的民夫踉踉跄跄的奔到了近前,见到了众人便是大声嚎哭起来,『陈三郎!不,不好了啊……有人带着兵,抢……抢了柔娘走了!还,还杀了陈太公……』

    在人群之中,一个青壮汉子顿时呆住了,手中端着的碗,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第2947章彼此名言绝,谁能事通达

    此时此刻,在许县丞相府衙之内,荀彧正容坐在曹丕下首之位,一脸的肃穆。

    今日朝堂之上纷乱,曹丕当然也是清楚。只不过如今曹丕虽然身为世子,但是身上并没有大汉官职,所以也进不得崇德殿。这当然也是曹操对于曹丕的一种保护,毕竟领了大汉的俸禄还是没有,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虽然说曹丕用的钱是他老爹的,属于间接性的,也不能说完全脱开干系,但是至少名头上好说一些,不至于是受到一些牵扯的束缚。

    古人死得早,所以逼迫着孩子要尽快成熟。若是等到二三十岁,或是更晚一些才懂事,那么按照平均四十岁的生命线,那就即便是懂事了也没有几年活头了。

    曹丕此时就尽力装出一副成人的样子来,虽然嘴角的绒毛还是多少暴露了一些他的稚嫩,可世子之位坐着,便是谁都不能轻视于他,就连荀彧也都要恭敬对待,至少在表面上的礼节丝毫不差。

    『荀令君,』曹丕缓缓的说道,尽量模仿着他老爹的语气,但是话语内还是差了点意思,『今日朝堂之事,令君以为如何?』

    荀彧沉默少许,平稳说道:『行不可不孰。君子计行虑义,小人计行其利。今小人叫嚣于野,不外求其利而已。』

    曹丕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是,当何以应?』

    荀彧微笑着说道:『有世子稳于府衙之内,便如中流砥柱,足以。』

    曹丕沉默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荀令君了。』

    荀彧拱手以应,『为主公分忧,乃臣之责也。』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事项之后,荀彧告退。

    这几乎是每天的一个流程。

    不管怎么说,即便是曹丕是白身,但是作为曹氏集团的世子,他依旧拥有着无形的权柄,有资格去了解一些相关的信息,但是同样的,世子这二字,也不代表着他就能赢得荀彧以及其他人的遵从,因为按照大汉的二元君臣的体制,荀彧等人是曹操的臣子,但不是曹丕他的臣子。

    曹丕看着荀彧离开,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起来。

    荀彧说得轻巧,但是曹丕并没有觉得如此就轻松。

    从世子到主公,似乎只不过是儿子到爹,但是这一段路却不好走。

    兄长的死,已经成为了他眼前的覆辙,他在尽力避免重新走到那一条路上,但是未来之道茫茫,或是漆黑如墨,或是浓密大雾,即便是他努力的睁大双眼,也看不清楚五指之外的世界。

    曹丕知道,关中的斐潜很棘手,同样曹丕也知道,内部的敌人同样很麻烦。

    这是他兄长用生命写下的教训,血淋淋。

    只是走军权之道,是行不通的。只懂得打打杀杀的人,永远成不了大器。因为战争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战争。

    这个道理,或许在斐潜这样的后世人里面,在初中甚至更小的年岁的时候就会学习得到,但像是曹丕这样的人,或许要一生才能明白这个的道理。

    后世伟人曾言,『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战争本身就是政治性质的行动,从古以来没有不带政治性的战争』,就这么看起来简单的几句话,在大汉当下,却像是秘籍一般,轻易不会对人言。

    一些傻子以为战争就是杀人,杀爽了就行,但是曹丕清楚,他父亲之所以这些年来始终没有得到快速的实力增加,财政增长,甚至和关中斐潜差得越来越多,最为关键的就不是在简单的表面战争上,而是相差在政治之中。

    随着曹丕的年岁增长,智力增加,曹丕越发的觉得斐潜就像是一座大山,压迫得山东喘不过气来,也压在他心头之上,呼吸都有些拥堵。

    曹丕记得前些时日最后他和父亲曹操独坐厅堂之内,曹操似乎是想要交待他一些什么,可是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沉默……

    是的,如果能赢,那么什么都不用说。

    如果输了,同样也什么都不用说了……

    斐潜离开长安,引兵西征。

    这自然是最大的破绽。

    可问题就在这里,难道斐潜自己不清楚么?他竟然敢带了太史慈走!他怎么敢?!

    换成是曹丕,想了再想,依旧是觉得要留个大将在长安才能放心。

    啥?魏延?那种山沟沟里面出来的将领,能和凶名远扬山东的太史慈相比?

    所以,这真是个破绽,还是个空架子?

    曹丕觉得自己手中的天葫芦,牌面似乎还不够大。曹丕也能理解他父亲曹操之前一系列的行动,就是为了搞清楚斐潜手里面究竟是捏着什么底牌。

    可是今天曹操出的这一手,就让曹丕有些看不懂了。

    请辞丞相?

    老爹的脑子里面是进了风,还是进了水啊?

    或是……

    两种都进去了?

    呸呸呸!

    曹丕一阵乱呸,为自己心中不吉利的想法,以及向自己老爹道歉。

    虽然曹丕也知道,职位这玩意并不能代表一切,比如像是董卓当年还是太师,以其薰灼权势,最终不也落得了一个死无全尸之地?可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请辞丞相之位……

    曹丕之所以特意请了荀彧前来,就是希望能从这个智囊口中得到一些提点,但是他没想到荀彧几乎是什么都没说,这让曹丕有些恼怒,又有一些尴尬,当然更多还是无奈。因为荀彧还不是他的臣子,他没有办法强行命令荀彧做什么事情,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比如荀彧有曹操的命令,还可以反过来要求曹丕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所以荀彧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就什么都不做?

    曹丕不由得也揉了揉脑袋,有些头疼。

    门口走廊之处,踢踢踏踏的声音传来,曹植的脑袋在门边露了出来,然后就是曹冲的小脑袋在曹植下方也露了出来,两双眼珠子闪闪亮的盯着曹丕。

    『何事?』曹丕板着个脸。

    曹植立刻将脸拉下来,对着曹冲说道,『我说的吧,你二哥没空陪你玩……』

    曹冲却没理会曹植,抬高脚跨过了门槛,到了厅堂之内,拱手而道:『兄长可有心忧之事?小弟可否替兄长分忧?』

    『呃?』曹丕扬起了眉头,『这……你那学的?谁教你的?』

    『这还用旁人教?书上都有啊……』曹冲朗声说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嘶……』曹丕忽然觉得有些牙疼,『你这么小就看易了?』

    『闲着无聊看着玩。』曹冲笑着,露出了缺牙的牙龈。

    曹丕忽然觉得他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活到了狗肚子里面了……

    『没事,你和植弟去玩吧,我要真有问题了,再去找你。』曹丕不好意思问曹冲,万一曹冲真的回答上来了,那么他的颜面要往哪里搁?那样不是夸嚓一声掉得满地渣么,捡都捡不起来的那种。

    曹冲人小,虽说聪慧,但毕竟还属天真,见曹丕如此说,也没有强求的意思,便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要真有问题来找我,我一定帮你哦!』

    『哦哦哦!』曹丕觉得牙好疼,『去玩吧,去玩吧。』

    曹冲点头,然后转身往回走,对着曹植说道,『走吧,回去看书去!』

    曹植朝着曹丕拱拱手,便是牵着曹冲往回走。

    曹丕看着二人远去,不仅是牙疼,头也隐隐有些作痛。

    或许是曹丕感觉到了危机,亦或是收到了什么刺激,或者两者都有,曹丕决定自己一定要将事情想明白了!

    于是曹丕坐在厅堂之内想啊,想啊……

    然后睡着了。

    等曹丕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卞夫人平静得像是水潭一般的面色。

    表面平稳,水下幽深。

    『擦下口水。』卞夫人丢过来一块绢布。

    『唯,唯。』曹丕慌忙照着要求做。

    其实汉代的习俗之中,有一点是比较苦逼的,就是中午不能午休,或者说,白天是不能睡觉的,而曹丕不管怎么说,身躯依旧还是属于长身体的青少年阶段,渴睡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整个白天都没休息,到了晚上自然就疲惫。

    原本在这个时间点是曹丕要去找卞夫人请安的,结果到时间了其他人都去了,就剩曹丕没来,卞夫人于是就找了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一看曹丕在歪着打瞌睡……

    曹丕知道不妙,连忙进行补救,他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表示他不是贪玩导致没精神瞌睡,而是思虑太多太辛苦了才打个盹……

    卞夫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不发怒,也不大声,『那么世子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世子』?!这么严重么?!

    曹丕察言观色的本领,几乎是点满了,所以他立刻察觉到了他母亲在平静的面容和语调之下,那隐藏的汹涌澎湃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

    『娘亲大人!』曹丕立刻准备灭火,低头乖巧装,『孩儿有错,还请娘亲责罚!』

    卞夫人坐在上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

    仆从奴婢撅着屁股,碎步而退。

    半响,在厅堂之中,卞夫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真以为,这“世子”二字是那么好当的?我之前才和你说过,你现在又是忘了么?』

    『咕噜……』曹丕吞了口唾沫。

    曹丕头上微微冒汗。

    卞夫人先前说得自然是好多,然后曹丕哪能全数都记得住?曹丕只是中人之资,或许稍微偏上一些,但是绝对没有他爹曹操的才情,也没有他弟弟的文采,曹丕更多的时候是在为赋新词,强上一层楼。

    他爹曹操,在戎马一生当中,多以慷慨苍凉、遒劲有力充盈诗歌之中,有一种阳刚之气,类似于『浩然』状态,以诗言史,以诗言事,致使诗歌蕴有治世的观念,而曹丕么,在历史上作为邺城才子之首,但是不但没有带着这些才子慷慨激昂,锐意进取,反而被拐到了和他爹基本上相反的道路上,走向了婉约派,比如『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虽说曹丕也开创了七言诗,但是这幽怨之情,曹操多半是写不出来的。

    幸好,卞夫人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从孔文举之事开始,你父亲就有意让你多独当一面……这一次甚至隐隐有让你替其理事监察朝廷之意,故而令荀令君每日前来……你既然有疑问,为什么不问?!』

    曹丕连忙说道:『我有问!』

    『你问什么了?』卞夫人问道。

    曹丕便是将之前他和荀彧之间相互的问答叙述了一遍,然后可怜巴巴状望着卞夫人。

    卞夫人沉吟了片刻,然后看向了曹丕,『你没听明白?嗯,你没听明白。』

    『啊?』曹丕瞪眼。

    卞夫人摆了摆手,微微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我再给你点时间。嗯,对了,既然你方才未能明白荀令君言外之意,那么植儿冲儿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一起相商?』

    『啊?!』曹丕再瞪眼,『莫非……』

    『没错,』卞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是我让他们两个来的。』

    停顿了片刻之后,卞夫人说道:『知道是为什么?』

    曹丕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娘亲是为了我好。』

    卞夫人叹了口气,『是啊……是为了你好……可是我怎么觉得,有时候这“好”……用得不是地方呢?』

    曹丕拜倒在地,『孩儿……孩儿不孝!孩儿没能领悟母亲大人之意,孩儿有错。孩儿早该想到,冲弟所言“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之语,绝非偶然……如今朝野动荡,正是应该同心协力,以度难关……孩儿,孩儿……』

    『这不是挺好么?』卞夫人叹息道,『为什么方才你却想不到?』

    曹植曹冲未必真的能够给曹丕出什么主意,但是曹丕若是让曹植曹冲也坐下来,一同面对难题,一同商议要如何举措,即便是什么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也不能处理,但是至少是曹丕展示出了作为兄长宽厚的态度。

    如果曹丕是曹操第二,满肚子都是谋略,那么自然不需要什么商议,独断专行就是。

    可曹丕明显跟不上他爹的步伐……

    所以展现得谦逊一些,包容一点,有问题么?难道不应该么?

    曹丕深深的低下头去,『孩儿知错了。』

    卞夫人长长叹息一声,『别老说知错,知错,然后就是有错不改,下次再犯。』

    曹丕叩首在地,不敢多辩。

    『你的时间不多了……』卞夫人声音幽幽,『你爹都以请辞之名提点你了,你竟然还觉得可以松懈?还能睡得着?有时候我真佩服你这……你这心肝真是大啊……你爹的请辞不是真的,但是你这世子之名么……』

    曹丕头上的汗更多了,『母亲大人……』

    『很显然,你也猜测到了你父亲不可能是真请辞……』卞夫人叹息着,『这并不能成为你得意的理由,因为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得到……但是之后呢?后面呢?你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要做什么来配合你父亲?你什么都没能想出来,还能睡得着?睡得口水都能流出来?哈!』

    曹丕几乎都要将脑袋贴到地面上,脸皮涨得通红。

    这就是曹丕的问题。

    他能解析问题,但是往往只是前进一步就停下来了。因为这个时候他需要看一看『某个人的脸色』,来确定他这一步是不是正确,然后是不是要继续往下走一步,或是往哪个方向上走,而一旦没有了提供这个『脸色』的人,他就茫然不知所措,也没有了方向。

    卞夫人也很无奈,因为曹丕当下会这样,也是当年她的影响,当年曹操内室后堂的问题所造成的,虽然现在她已经很努力的在调整了,但是多少年习惯下来,哪能说改就能改了?

    『起来罢。』卞夫人没有骂曹丕,『你好好想想,你父亲为什么要让荀令君每日前来?还是你觉得你父亲做事情,就只会考虑一个方面?还有,荀令君为什么说那句话,你不会觉得耳熟么?哈……对了,若是你能留下植儿和冲儿,说不得你就会得到提点……毕竟他们两个读书比你强……』

    『书?』曹丕一愣,然后脑筋快速转动起来,『母亲大人是说……吕氏春秋,慎行论?!』

    『你现在才想得到?』卞夫人摇头,然后又说道,『也罢,总比想都想不出来的好一点……既然如此,你能明白荀令君的意思了么?或者说,谁是“费无极”?还有,谁又是“伍子胥”?』

    曹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曹丕的脑瓜子一时嗡嗡的,纷乱的各种头绪左边一个右边一根,似乎都沾一点边,又似乎没有多少关联,就在曹丕皱眉苦思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

    院外有人传报,『世子,有紧急军情!』

    曹丕和卞夫人对视一眼。

    卞夫人示意,然后起身绕往屏风之后,曹丕走到了正坐上首位置,坐下,沉声说道:『传!』

    『启禀世子!』不多时,传令兵奔到堂下,半拜于地,急声而道,『城外有乱!有暴民躁动!』

第2948章君子死不死,王孙归不归

    贱民。

    刁民。

    暴民。

    许县周边暴民作乱?!

    反正古代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称呼百姓的时候,都不用什么好词语。即便是偶尔的时候他们闲暇无事的时候,会自诩代表了家乡父老在述求什么,但是往往是假借家乡父老的名头给自己捞好处,而且他们在转头面对百姓,开始耍官威的时候,便是会立刻忘记之前说的话,发的誓,满脸的横肉一抖,肚子一顶,表示其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官府,就是不会提及他们之前说是代表了百姓。

    因为这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心中也非常的清楚,他们确实不能,也不会代表百姓。

    利益述求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曹操带领大军离开了许县之后,那么在许县周边最大的军事长官是不是许县的城门令,亦或是许县的都尉呢?其实并不是,在曹操不在许县的时候,任峻才是许县周边的最高军事长官,虽然他表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屯田中郎将。

    因为秋获已经结束,周边的屯田之中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项了,所以任峻自然是在许县之中。听闻了城外有暴民为乱的消息之后,便是立刻赶到了许县城墙之上。

    任峻虽然说是中郎将,但是他更偏向于文官一些。或许是事发突然,任峻似乎只是穿着件宽松的外袍,就站在了城垛之后,皱眉看着远处燃起的火光。

    『发生了什么事?』任峻皱着眉头问道,『那边闹腾的是什么人?』

    自从骠骑将军进逼许县之后,基本上来说许县就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民众百姓闹腾么,倒也不是说没有,但是像是如今这样不在城内折腾,而是在城外先闹起来的,真是第一次。

    任峻上城墙之前,就下令心腹驰骋许县各门,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打开城门。

    只要城内不乱,能够保障皇帝和百官的生活不受影响,那就问题不大,至于城外么……

    爱咋咋。

    不过问还是要问一下的。

    就像是封建王朝的新上任的官吏按照皇帝要求,新上任的时候总要去乡下视察,会召集一下三老,询问一下生活啊,生产啊有没有什么问题,若是有三老不开眼,真说了什么问题,便是笑眯眯的点头听着,顶多说一句回去解决,但是等回去了之后就变成了解决个屁。

    之前那么多任官吏都没解决,新上任的官吏就能立刻解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不解决,笑话的对象就只是那个不开眼的三老,要解决,笑话的对象就成了新上任的官吏了。

    所以,问而不决,基本上都是封建官吏的拿手好戏。

    不问就是不关心民间疾苦,这帽子扣下来,谁都戴不了。问了但是解决不了,那就不是态度问题,而是具体情况太复杂,需要时间处理,至于时效性么,最好拖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当事人都拖死了,这问题不就都没了?

    『启禀中郎将,据说是……是……』在一旁的城门令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任峻瞄了城门令一眼,『有什么就说什么!』

    『唯!』城门令似乎一横心,但是说了一半也依旧是声音低了下来,『听闻是那C……那什么公子到城外……到了城外抢了个小娘子,刚好那小娘子的夫君是修渠的劳役小头目……』

    因为汉代建筑材料的问题,所以水渠多半都是用土石结构,经过一年的使用,往往要么有地方是石块石板脱落,要么是淤泥堆积,反正在秋获之后,都是会组织一些劳役进行修葺,而且这水渠也关系到劳役自身的灌溉,所以大多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问题。

    『嗨!太不像话了!』任峻一拍城垛,显得十分愤怒,『怎么就不能再等几天?这色胚子!』

    再过几天,这些劳役都干完活了,各回各家。

    这劳役的队列一散……

    至于抢民女这事情,给点钱不就是不算抢了么?

    不管是事前给还是事后给,都成。

    多大点事。

    钱给到胃,呃,到位么,这年头,还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

    真要钱都解决不了,那就是大问题了。

    任峻根本就没有怀疑是不是曹氏或是夏侯氏的公子哥干的,毕竟现在不光是有二代目,年岁大一些的甚至连三代目都开始长毛了,正是要寻找刺激的年龄……

    即便是之前曹操和夏侯惇在谯县左近收拾了一番族内子弟,但那是在谯县,不是在许县。就像是北海道抓捕了一些黑组织,然后在东京的某口组会认为天要塌了么?

    城门令瞄了一眼任峻,再瞄了一眼城外的火光,默然不言。

    其实任峻还是有些头疼的,若是平常时日也就算了,如今许县周边正是是非多的时候,眼见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临,偏偏在这个时候搞出了这样的事情……

    『来人!』任峻沉声说道,『传令下去,不仅是今夜宵禁,明日白天继续紧闭四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开门!若有乱贼企图夺门,一律杀无赦!』

    守住城门就是,难不成这些暴民还能翻天了?

    折腾累了,自然就退去了,到时候再来抓捕那些为首的不迟。越是急,便是越容易乱。

    反正城中官吏手中有刀,腰里有钱,袋里有粮,那些暴民一没刀枪,二没钱粮,拿什么和官府斗?用天灵盖么?

    不费一兵一卒,耗都能耗死这些暴民!

    任峻冷笑。

    ……щ(`ωщ)……

    黄琬府中。

    说是府,其实也不算太大。因为在这一条街上,比他家更大更繁华的,不知道有多少。

    院落之中,冷冷清清,原本应该是有些仆从下人的,现如今却只是粼粼几人而已。院落房间之内,更是连些灯火都无,只在走廊和石板上隐隐有些金属的光华闪动。

    黄琬站在院落之中,背着手,驼着背。

    他原本的背是直的,至少年轻的时候是直的,但是现在弯了,驼了。似乎就像是日益沉重的负担压在了他的肩上,不仅是夺走了他的青春年华,并且还将日益沉重的负担强加给他。

    黄琬爷爷一辈是三公,他现在也是三公,可是彼时三公和现在的三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就像是同样的一百元,早些年还能养活四个老爷爷不寒碜,而到了现在养一个都要亮红灯。

    他以年迈之躯再次登上朝堂,何尝不是想要燃烧自己最后一点残烛,点亮一片道路,而他去发现,即便是他努力的去燃烧,又有什么用呢?

    他所照亮的路,真的就是大汉最好的方向么?

    甚至在当下,即便是他想要燃烧自己来照明,别人都不愿意,都觉得他多管闲事!

    黄琬叹息了一声。

    他再一次环顾四周。

    这里是许县,或许如果不是天子在此,他一辈子都不会来这里。

    那么是因为天子增益了许县,还是因为许县承载了天子?

    许县么,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国都之地。

    许昌周边真的是没有什么险要之所,伏牛山什么的根本也不足以作为许昌的屏障,当年曹操之所以选择许昌,不过是因为许昌周边的田亩相对来说是比较多的,可以用来供养百官而已。

    最关键是距离河洛近啊,走太远,一个是害怕走到了袁绍或是袁术,亦或是陶谦什么人的嘴里,另外一方面则是担心粮草撑不住,路上饿死太多……

    但随着朝廷的停留下来,官吏也就开始增加,在许县周边的人口就越来越多,而随之带来的人口压力也渐渐使得许县不得不要求在周边要有更多的屯田,更多的手工业,更多的用来服务官府的下等百姓。

    要是没这些官吏士族口中的贱民,连个粪桶都不知道要怎么拿的官吏士族子弟,要怎么活?

    人口增多,但是官吏么,未必愿意多干活,于是很显然,原本管理一百个人的官吏现在要管理五百人,事务数量能一样么?然而许县官吏会因此就加大,加快事务的处理量?想都别想。

    那么是不是增加官吏的数目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呵呵。

    怂宋有话说。

    原来没人管,没人干的事情,即便是增加了多少官吏,也依旧是没人管,没人干。能当上官的没几个是傻子,都知道之前的事情没人管,要么没好处,要么很麻烦,那么新官吏会心甘情愿做没好处,或是很麻烦的事情么?

    有些傻子还会觉得山东好啊,因为山东没有关中那么多事情,便是称赞曹操治下有方,然后嘲笑关中三辅,看看那骠骑斐潜,实属无能,折腾那么久,又有什么意义?不是这边有事情就是那边有事情,看看我大山东,多好,多平静啊,啥事情没有!这才叫官吏有能,太平盛世啊!

    其实山东真的是太平么?

    所有的事情都被遮掩在乡下,拦截在宗族之内,也藏在官吏桌案之下堆积的档案之中。

    不做事,自然就没事。

    不解决麻烦,当然就没有麻烦。

    许县表面上很太平。

    而现在黄琬就要打破这个虚假的太平!

    黄琬当下则是想要扯下这一块腐朽的遮羞布,让那酸臭的东西显露出来!

    他愿意用自己的宅邸,用自己的钱财,自己的生命,来揭开这个虚假的遮羞布,完成天子对于他的期望!

    只要成功的鼓噪了城中的民众,然后发现了遗落的钱财,旋即哄抢和引发了火灾,进而蔓延到更多的官吏府邸,不是很正常的发展过程么?

    到时候,看这些整天说在曹操治理之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许县平安祥和的官吏,又有什么说辞!

    就在黄琬捏着拳头,身躯微微有些颤抖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家主,蒋先生来了……要让他进来么?』

    黄琬愣了一下,沉吟了许久,『既然来了……有请。』

    脚步声细碎而近。

    『君上,此法不妥啊……这乌合之辈,即便是能近得城中来,也是难以成事啊……』在院子阴影之处,一人轻声说道,『如今屯田中郎将下令四门紧闭,仅凭这些手无寸铁之民……』

    黄琬吓了一跳,片刻之后,便是强笑道:『先生怎么还没走?』

    不做事的官吏,一般都能混口饭吃,而做事情的官吏往往就要得罪人,越是做大事,便是得罪的人越多,最终可能连饭都没得吃。

    黄琬想要做这样一件事,当然就是要做好不吃饭的准备。他默默的遣散了家中几名清客,只是表示自己年老,也准备学曹操请辞致仕,所以不能再供养他们了,让他们离开。

    门客,或是说清客,其实都差不多,在春秋战国之时兴盛,然后衰败在汉唐之时。

    当然这个衰败,只是说法律上不承认门客和主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许大规模的养门客,但是华夏自古以来,律法就是律法,民间就是民间。就像是民间借贷,过高的利息显然已经得不到律法的承认,但是私底下高利贷就消失了么?一样的,即便是在后世,『门客』也依旧存在,就像是公司大老板养的高级顾问,可能就等同于门客之中的『谈说客』,还有类似『清谈客』、『行刺客』、『著作客』等等……

    黄琬不是武将,自然不可能拥有什么部曲,但是私人的家丁和门客,还是能有一些的,而且这些家丁和门客,在关键时候也能排上用场。

    就像是当下。

    在城外和城内的,其实都有黄琬的家丁,或者说心腹,而门客就相对来说不确保多少忠诚度,所以黄琬也没有让这些门客参与太多,而是婉言将送这些门客离开,但是让黄琬意外的是,这一名门客,却并没有就这样走了,而是又重新回来了……

    在黑影当中的人往前一步,露出了面容。

    此人略显清瘦,三缕胡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眼眸当中显现精明之色,『君上,干虽不才,亦知忠义!如今君上欲行叩阍之策,舒百姓之冤,干深感佩服……然如此一来,君上对于自身,却显轻生了些……』

    『蒋先生既然明晓此事,』黄琬哈哈笑着,『何不以老夫头颅,求得一个前程?』

    蒋干一脸的正气,『君上何必以此言戏干?干虽愚钝,然知忠义,今朝堂奸臣当道,天子欲掌乾坤,自是被奸臣所阻挡,君上行此策,便是授柄于天子,还权于陛下之正法是也。只不过实在是太凶险了……莫非……君上万万不可如此!君上啊……更何况如今之局,更当惜有用之身,岂可轻言生死?』

    黄琬笑意多了几分,『如是,先生觉得老朽此策如何?』

    蒋干回头看了看,在走廊和院落的道路上,散乱的放了些物品,甚至还有一些钱币被直接丢在了当道之中,『若是某所料不差……这城中君上应该也有些人,或是鸣冤,或是鼓噪,然后……这些财货,便如火上之油……』

    『城中一乱,天子自然可罪罚于许县城守官吏……』蒋干说道,『即便是不至斩于午门之外,也可以趁机夺得城守之职……曹丞相请辞,天子定然以否,依礼需当庭致谢……故而天子若是能借此机会,整顿宫禁,协调兵卒……说不得大事可成!不外董仲颖旧事也!』

    l曹操不在城中,也来不及像是上一次一样赶回来,只要一乱,天子便是可以有及其正确的理由来处罚如今在许县周边的官吏,而很不巧的是,当下负责许县周边的这些官吏,大部分都是曹氏的人。

    除非曹氏的这些官吏要和刘协翻脸……

    但即便是要翻脸,曹操也不再现场,所以这些人多半都不会跳得太凶,肯定是觉得大不了忍一时之气,等曹操回来再说。

    可是真等曹操回来……

    曹操的请辞,原本是想要以退为进,但是到那个时候,说不得就真的变成光退不得进了……

    汉代三四百年间,权柄滔天的大将军数目不多,但是能善终的更少,即便是能活到最后,往往子孙也会被清算。更不用说近期的大将军何进,太师董卓,更是表演了不管是手中有禁军,还是边军,说死就是死,一点都不含糊。

    那么再加上一个汉丞相,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黄琬大笑,然后对蒋干拱手说道,『子翼大才,何必陪老朽走这九泉之路?先生如此忠心汉室,将来天子必然重用!可速去,速去!』

    蒋干沉声说道:『君上,若干有一策,既可全忠义,又可免枉死……某知君上忠义无双,然天下之所碍,非仅有山东一处!君上命丧于此,且不说后事如何,这长安之处若是效仿梁冀之事,又当如何?届时君上已然于九泉,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回天!』

    『这……』黄琬一时不能答。

    若是责任心小一些的,便是会说事情做不完的,老夫都这把年岁了,还不能享受几天?这些烦恼就留给下一代人去考虑去做就是,反正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云云。可问题是黄琬若是没责任心,之前就不会跟着王允搞董卓,现在更不会又舍出命去搏这一次……

    『君上,不如行金蝉之策……』蒋干低声说道,『某之前得交一人,乃南门城门令……此人亦是忠义,常暗自感叹,怒跋扈将军,害命太师为祸汉室……若是君上信得过在下,不妨以假死脱身,行南门而出,至宛城,走武关,入长安!若是将来天子所需,君上自可应之!身亡于此,不过全一时之忠义,若是君上得进长安,聚拢三辅忠义之人,便可图全功,更是有功于社稷!』

    『这……』黄琬有些犹豫起来。

    『君上,若无伍子胥夜逃,何来尽除楚害?又怎能匡扶其正?』蒋干沉声道,『君上,切莫因小失大啊!』

    『伍子胥啊……』黄琬望着院中老树。

    正在此时,城中忽然有火光亮起,旋即有人高声鼓噪走水,一时间嘈杂无比!

    『君上!时不我待!』蒋干催促道,『替身我已经找好了!君上一走,便是寻机放火,尸首皆为焦炭,谁也查不出来!君上请速决!』

    黄琬看着远处的火光跳动,良久一叹,『也罢!今日老朽就仿效先贤,夜奔韶关!』

第2949章忠奸难分说,山山黄叶飞

    只要政治集团之间有利益的冲突,在大集体下的各类的小党派就不可能绝种。

    派别和派别之间是相互斗争的,但是又有时候相互合作,这从华夏炎黄合并部落的时候,就已经产生,并且绵延不绝。

    在许县之中,派别更多。

    别看如今许县城池不算得多大,但是如果说派别么,那可真叫一个多。就像是后世女生六人宿舍,可以有十二个群一样。

    许县之中的官吏肯定不止六个,那么会有多少个『群』呢?

    谁都不知道。

    火光闪烁。

    不知道照耀出多少魑魅魍魉。

    四下都是乱纷纷的一团,惊呼吼叫之声伴随着秋夜的寒风,呼啸卷过。

    原本就是秋干物躁,连日未曾下雨,如今被人故意纵火,更是引得城中无数人在惊慌大叫,伴随着木头房屋燃烧的火星在夜风之中飘飞,就像是全城跌入了一个狂乱的世界之中。

    许县因为有天子皇城,因此分成内外城,内城自然是皇宫所在,外城则是官吏,以及一小部分的百姓居住之所。皇城之中还有不少侍卫也在内城外安家,所以基本上来说许昌城中大部分居住的都是吃皇粮的人家,剩下的就是和各个大姓大户有联系的商贾掌柜伙计等,其余的普通百姓并不多。

    下城住着平民百姓,外城则如拱卫,护卫着内城,而在外城之中,黄琬和蒋干等人在逃离的半道上就遇到了些麻烦。他们碰上了带着兵卒前来救火平乱的任峻。

    黄琬在求死的时候,固然是已经坦然面对死亡,但是等他发现自己其实更应该活下去的时候,之前的坦然就似乎不存在了,此刻躲在巷子里面的阴影下,脸色又青又白,喉结上下滚动,胡须乱颤。

    这就像是自杀过一次的人,短时间内是不会想要自杀第二次一样。

    人类的求生欲,会控制人的机体,甚至会影响灵魂。

    在黄琬身前,是自告奋勇要带着黄琬逃出生天的蒋干。

    而在黄琬身后,则是零星凑起来的十余名跟随者。有黄琬的老奴,心腹下人,也有蒋干带来的些精壮汉子。这一行人都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武器和装备,除了那几名精壮汉子手中有些短刃和战刀之外,其余的人手中都是空空,甚至在黄氏下人手中还捧着黄琬常用的笔墨……

    这样的一只队伍,怎么说都是不太可能逃出城去的,尤其是在走到了一半路的时候,就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前来救火镇压的任峻。

    任峻依旧是穿着那身宽松无比的衣袍,衣袍里面不知道是因为太宽松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显得略有些鼓鼓囊囊的。他端坐在马背上,目光锐利,环视着四周,而在他的左右,便是曹军兵卒,各个身穿铠甲,手提刀枪。

    双方只要一碰上,或者说黄琬蒋干等人只要被发现,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许县安定祥和的遮羞布,被火焰和躁动撕扯得粉碎。

    一直被尽力遮盖,也为山东士族所有意无意忽视的混乱、苍白和虚弱,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任峻表面上镇定,但是实际上也是暗自心惊。

    如果一个王朝自上而下都是内心强大,自信自强,那么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多么慌乱。因为所有的人都清楚,有人会站出来,什么事归什么人去管。就像是前秦强横的时候,路上那有什么贼子敢作乱?人头都是功劳!不用说兵卒见到了要往上扑,就连寻常百姓看见为乱为贼的,都是眼中发绿光!

    但是转眼到了秦二世的时候……

    任峻不清楚现在是不是算秦二世再现,但是从许县的当下的表现来说,绝对谈不上什么自信自强……

    慌乱者自然有之,心怀叵测者也同样有,趁火打劫,浑水摸鱼都少不了。就连原本是要维持秩序的坊丁,现如今也都不见了身影。

    想想也是,那些坊丁虽然算是半个公家身份,但是平日里面都是劳作不休,奔走如驴骡,辛劳之余也就从世家士族大户大姓裤裆下面,捡些残渣混一个温饱而已,又怎么会忠心耿耿,不计生死?

    一个月那什么,至于么?

    就连那些大汉恩养三四百年的士族子弟,多半心中都已经是没有了天子和大汉的位置,各自离心离德勾心斗角争夺利益,又怎么能让官吏最下层的这些半个公家人,临时招募的大谁何之辈,去为了大汉舍生忘死?

    可能么?

    因此,任峻的这些曹氏的直属兵卒,在这一刻就成为许县之中唯一的力量。

    火光在四下晃动着,扬起的声浪也越来越大。

    就在黄琬以为退无可退,即将暴露的时候,意外忽然发生了。

    有人当街刺杀任峻!

    虚假的刺杀,那些杀手会主动跳出来,和主角叽叽咕咕讲一大堆的话,主要是双方辩友就某个已经是辩无可辩的问题再一次进行交谈,然后进行辱骂,必然掺杂着某一方的大笑或是大怒,然后周边的小喽啰要么就是呆立当做背景墙,要么就是在周边转圈被主角身侧的空气墙所阻挡……

    而现实当中,真实的刺杀,往往就是放个屁的时间。

    『噗!』

    马背上的任峻应声而倒!

    夜色之中,光火晃动,又有谁会注意在黑夜里面射出的箭矢,听到掩盖在声浪之下的弓弦响声?

    『保护中郎!』

    任峻的护卫大声呼喝着,然后一部分分开,举着大盾遮蔽着任峻往远处退去,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冲着箭矢射出的方向狂奔,企图捉拿刺客……

    乱纷纷的脚步声错过了黄琬和蒋干等人的藏身的小巷。

    黄琬呼出了一口长气,看着蒋干,不免的带出了几分钦佩之意,『未曾想子翼还有如此好手……也是有如此胆量!大汉幸甚,天子幸甚!』

    蒋干的笑容似乎有些怪异,他眼珠子忍不住瞄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但是很快又收了回来,『啊,这个……君上,我们还是趁机快走吧……』

    一行人,借着混乱的掩护,朝着许县南城门而去。

    许县的另外一边,荀彧坐在丞相府的正厅一侧,上首则是坐着曹丕。

    混乱的局面,当然需要有核心点坐镇。

    曹丕和荀彧担任了这个稳定中心的作用。

    不知道是因为睡眠不好,亦或是紧张,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曹丕的脸色有些不怎么好。

    丞相府和皇宫比邻,距离发生躁动的地区还有一定的距离,并且皇宫有禁卫,丞相府也有曹氏精锐亲卫,因此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会过来,但是远处的那些呼喝之声和悲鸣哭喊的声音,还是夹杂在夜风里面飘了过来。

    『荀令君,请问现在这……这都是计划之中?』

    曹丕忍不住问道,态度谦逊了许多。之前么,就是小人装作大人,世子装作主公,而现在虽然坐的位置依旧一样,但是姿势就放低了不少,像是学生找老师请教。

    虽然说曹丕现如今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荀彧的安排,但是真听到如此纷乱的声音的时候,不免心中多有忐忑。这和站在父母身边,或是在旁观看曹操如何力挽狂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就像是看厨子做菜,哦哦哦,看懂嘞……

    等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啥那个啥怎么做来着?

    曹丕如今就像是要独自烹饪一道菜,虽然说准备菜肴的各项工作都是荀彧做了,曹丕只需要按照他父亲的模式,一样样的倒进锅中,等待火候足的时候就可以了,但是在这过程中噼里啪啦溅出的火星和油花,依旧是让曹丕害怕。

    锅不会烧起来吧?

    这么响不会炸了吧?

    会不会烧焦了?

    熟了么,要不要掀开锅盖看一看?

    各种不同的选择,在曹丕的脑海里面盘旋,几度让曹丕忍不住想要派人前往查看情况。幸好在念头最后脱口而出的时候,曹丕想到了卞夫人说的那些话,使得他最终忍下来了,而是转头向荀彧请教。

    其实荀彧整体的谋划很简单。

    嗯,总结起来简单。

    要攘外必先安内。

    总不能打到一半忽然后院起火吧?

    而想要安内,自然不可能说是嘴巴上喊一喊,左口袋捣腾到右口袋,就可以『安』下来了。

    曹操死命往长安三辅以及其他地区派遣校事郎,安插钉子,那么反过来,在自家地盘上都会是干净的?没有什么人在偷偷的挖陷阱,扔铁蒺藜什么的?

    曹操不相信。

    荀彧也觉得不可能。

    即便是荀彧之前已经清扫过几遍的豫州之地,颍川之所,但是荀彧相信还有骠骑埋伏下来的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或许平日里面都有良好的掩护,在正常的检查和抓捕的条件下,往往是不容易发现的。

    没错,容易发现的都已经死了。

    剩下的那些,不用一些手段,是不可能让其暴露的……

    尤其是在许县之内,越是隐藏得越深,威胁就越大。

    『骠骑有八成可能,不在关中。』荀彧没有直接回答曹丕的话,而是转了另外一个话题。

    当然有可能是荀彧觉得曹丕问得太傻,他准备忽略那个问题。

    曹丕一愣,旋即从眼前的紧张感里面脱离出来一些,思索着,『若是那另外两成呢?』

    荀彧笑了笑,笑容略有苦涩,『此番天下,岂有十全者乎?』

    曹丕点了点头,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觉得有点难堪的问题。荀彧这样子说,岂不是意味着他老爹现在已经不敢和斐潜正面对抗了,只能趁着骠骑不在家的时候去偷菜,呃,偷家?

    荀彧似乎是洞悉了曹丕的想法,从他的袖子里面取出了一卷竹纸,准备递给曹丕的时候甚至目光闪动了一下,露出几分自嘲的笑容来,『世子可知,如今大河南北都在模仿此纸?然或是颜色昏暗,或是粗糙不堪……可这长安竹纸,越来越细腻光滑,色泽温润……』

    这是什么意思?

    曹丕下意识的接过了荀彧递送过来的竹纸,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看,而是先看了看纸张质地。『这不是和府内用纸差不多么?啊?难道说……』

    荀彧点了点头说道:『府内所用,名虽为自产,实则……都是购于长安……』

    『这……』曹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荀彧目光低垂,『不仅是纸,还有各类用具……甚至是兵甲器械,皆是越发依赖长安……』

    在清剿内部的时候,荀彧自然也就是发现了一些采购上的贪腐问题,起初只是认为是一般性的贪腐,但是细细研究下去的时候,荀彧便是发现山东现在很多东西都已经是离不开了长安。

    原本荀彧以为,他只要控制了原材料,比如铁铜矿石什么的,就可以扼住斐潜的脖子。

    比如在某些时候卡一下,提升矿石的价格,亦或是在关键时刻停止矿石的交易等等,类似于春秋之时的那些手段。

    毕竟曹操的财政实在是紧张,为了养兵,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不得不先干为敬。可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饥渴还没能完全解除,经济没有得到有效的好转,但鸩酒的毒却在隐隐的发作起来……

    荀彧发现,骠骑的手段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然后他以为的应对,其实根本就没有用!

    而且,荀彧开了在兵器器械上采购长安的口子,所以大汉的传统就发挥出来了,上面开了个小缝隙,下面就能刨开一个大口子,上面只是限定采购,下面就可以全数放开。反正天下是老刘家的,兵卒是老曹家的,但是可爱的小钱钱是自己家的。

    什么是家国天下?

    便是先要有家!

    荀彧纵然是当下智慧一流的人才,但是在面对斐潜全新的经济侵袭,剪刀差收割的战役里面,输的一塌糊涂。他知道这事情不对劲,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亦或是要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想过各种办法,可要么就是短期内无法见效,要么就是其他人不愿意配合。

    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雄心壮志,也不是谁都有这个条件,可以让全国上下,从中央到地方都团结一心,一同勒紧裤腰带手搓大蘑菇的。就算是荀彧愿意饿肚子,缩减开支,但是又有什么用?天子刘协会愿意再次啃一次发臭牛骨么?百官愿意再次蜷缩在残檐断壁之下,自行樵采过活么?曹氏夏侯氏的子弟愿意捐献所有家财,支持曹操大业么?地方豪强士族世家,愿意拿出所有土地来,维护大汉正统么?

    没有。

    荀彧什么都做不到。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巧媳妇,但难为无米之炊。

    其实山东士族大姓大户之中,有很多钱财的,甚至他知道有的世家之中都将收集来的铜钱融化了铸造成为了铜球,铜鼎,铜像等等,钱多得都没处花,甚至宁可辗转托人在长安之中购买地产,但是如果让这些人拿出一些钱财来,支援一些大汉建设,经济支出……

    我没钱!别乱说!不可能!

    就算是荀氏家族,即便是荀彧如今的地位,在族内担任族长,但想要让荀氏一族都拿钱出来贡献给大汉,或是给曹操补贴军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顶多就是碍于情面上,多多少少给一点,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就算是荀彧再三强调,山东危机,大汉倒悬,威胁就在眼前云云,也是没有任何改变。

    都是自家本事贪……呃,捞……嗯,赚来的钱,凭什么要白白的贡献出去?

    荀彧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清瘦的面庞在烛光之下更显得轮廓分明,脸颊凹陷。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攻伐斐潜的最好时机,可是现在他也快支撑不住了。而且他预感到,如果继续这样演化下去,山东就会像是关在了一个密闭的房间之中,最后只能慢慢的窒息而死。

    曹丕看着荀彧写在竹纸上的各项数值,『令君,这是……』

    『长安之处,有对于川蜀,河东等地郡县绩效考评……』荀彧又说了一个他也想做,但是也同样是做不了的词,『绩效』。

    『啊?』曹丕显然对于这个词完全不了解。

    『简而言之,就是各地任职太守,地方官吏,所需完成任职目标,包括每年缴纳赋税数额……』荀彧大概解释了一下,『某收集了些地方数额,并以此作为骠骑所纳赋税总数……另外一侧,则是大汉赋税之数……』

    『哦?』曹丕定睛细看。

    双方的赋税收入不一定可以作为双方力量大小比较的绝对因素,但是可以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参考数值。

    『啊,还是我们比较多……』曹丕呼出一口气,脸上多少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神色。

    荀彧苦笑了一下,『确实如此。不过……这些所收赋税,五成要用于供养天子,以及百官俸禄……』

    『啊?!』曹丕瞪圆了眼。

    『还有两成原本是要留于地方,兴修水利,修葺道路……』荀彧低声说道,『如今只能是减半计付……地方多有渠道,失修损毁矣……此外,还有开拓荒地所费,屯扎所需支出……』

    而且荀彧还没说一些费用流失问题,比如上面拨款十枚钱,最终落地的只剩下一枚钱……

    『不是……』曹丕下意识的否认,然后神情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那么……长安难道就没有支出么?』曹丕忽然觉得头疼起来,竹纸上那一页页的代表了长安的数值,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兵卒,正在拿着墨色的小刀,正在追砍着曹操这一方。

    荀彧苦笑了起来,『支出自然是有,但是耗费相对较小……而且其中关窍还不仅于此……』

    曹丕正想要细问的时候,便见一曹军兵卒急急到了堂下禀报,一脸的汗水,『启禀世子,令君!任中郎于城中遇刺!』

    『啊哈!』曹丕一拍巴掌,『好!便是依计行事!』

    火候到了,该起锅了!

    曹丕话说完,发现兵卒脸色略有些怪异,也没有兴奋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事?』

    曹兵精锐将头低下,似乎是吞咽了一下口水,『……启禀世子,任中郎他……他是“真”遇刺了……』

    『啊……』曹丕不由得站起身来,嘴张得老大,『哈?!』

第2950章卿卿何计算,遭此两重阳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唯独只有任峻意外的血染长街,重伤。

    这让很多人设想不到,也包括荀彧。

    不过这也不算是多么不可思议,毕竟大多数的计划都很美,但是执行起来的时候总是不是这边有问题,就是那边有问题。

    行刺任峻的,并非原先安排好的那一拨。

    假行刺用的是去掉了箭头的箭矢,而真行刺的竟然动用了强弩!

    任峻幸好在宽松的衣袍里面穿了内甲,护住了重要的部位,但是依旧被射中右肩,一穿两洞,血流如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丧失了战斗力……

    虽然任峻本身就不是以武力著称,但是也代表着曹操这一方暂时失去了可以镇守许县的一名大将。

    意外的发生,打乱了曹丕和荀彧之间关于关中和山东的局面研讨,进而变成了处理面前的事务。

    『谁干的?』

    曹丕怒不可遏。

    荀彧沉默着,皱着眉头。

    任峻娶的是曹氏之女,算辈分起来还是曹操的从妹,所以曹丕认真讲究起来,还需要称呼其一声姑父。虽然说从妹不是亲妹,姑父多少也是打了折扣,但是任峻一受伤,连带影响着许县周边最大的战斗单位,颍川屯田兵!

    到时候许县动荡……

    刺客已经服毒而死,身上当然没有任何的特别印记。

    行凶的器具,便是弓弩。

    很明显,是骠骑之下产出的制式兵器。

    快狠准,一项是骠骑制式兵器的宣传口号……

    现在用在了自家亲戚身上,便是让曹丕不由得有些兔死狐悲起来,也因此感觉到了愤怒,当然更多的是恐惧。

    『一百步外!一弩而中!透甲重伤!』曹丕怒声说道,『许县之中,那条街有一百步宽?!若是在临街之处……若是……』

    曹丕没说完,便是打了一个哆嗦。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不太好的画面。

    谁也不能说天天穿重甲上街,这要是……

    就像是任峻一项,就算是早做好了被『行刺』的打算,一样也是中了弩箭,若是平时的时候没穿甲呢?岂不是从上到下,人人都是活在旁人的不杀之恩当中?

    这么犀利的武器,为什么可以到处销售?

    为什么没禁止?!

    汉律不是明令禁弩么?

    这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盟约精神?!

    『骠骑之人干的,对不对?!』曹丕怒声说道。他挥舞着手臂,就像是一只恐惧的小兽,必须要用多余的动作和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害怕。

    荀彧微微叹了一口气,『是江东。』

    『我就知……啊?江东?』曹丕一愣,眨巴眨巴眼。

    荀彧仰头,眺望着西方,『若是骠骑,不必用此策。更何况,若是骠骑在长安,以此行刺欲激怒于主公,引诱主公进兵,任中郎……并不是最好目标……若是骠骑不在长安,更是不会轻易挑动……以免双面作战……』

    这事情并不是很难猜。

    当然,荀彧并不会像是罗老先生所描写的诸葛一样,动不动就说这个三岁小儿都如何如何,他只是带着一些细微的感慨,亦或是伤感,就像是看见了堂堂大汉神像,如今躺倒在地上,色彩华光不在,不管是谁都可以在头上拉屎。

    骠骑没有做这个事情的理由。

    如果真要刺杀,不管是曹操还是曹丕,亦或是荀彧,都是比任峻更好,更有价值的目标,而且刺杀这种事情往往是没有防备的第一次最有效果,而一旦对方大规模的防备的时候,效用就越来越低。就像是这一次如果不是刚好安排任峻『被刺』,说不得刺客在推开窗户的时候就会被护卫察觉……

    只不过是任峻和其护卫都没想到是他遇到的是真刺客而已。

    而对于江东来说,理由可就是太充足了,甚至都不需要细说。

    『江东?』曹丕皱眉,『江东怎么敢?!江东就不怕……』

    荀彧沉默了片刻,『听闻江东周公瑾病重……怕不是熬不了多久了……』

    曹操这里有曹操这里的麻烦,而孙权那边也有孙权的难处。

    这年头,面对斐潜强大的军事势力的压迫,再加上经济的收割,谁都不容易。尤其是在江东明明已经发出了三波的兵卒,而曹操却在明面上奔去了幽北……

    曹丕在堂内转悠了两圈,『江东,嘿!江东!』

    荀彧垂下了眼皮,『世子,虽说这事多半是江东所为……然而当下,却可以是骠骑做的……』

    『啊……啊?』曹丕停下了脚步,盯着荀彧,片刻之后恍然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请世子下令,缉拿刺客同伙……』荀彧拱手而道。

    虽然任峻是真遇刺了,才搭建好的舞台上出现了意外,但是戏该唱的,还是要唱完。

    早是已经枕戈待命的曹军兵卒,接到了信号之后,立刻从丞相府以及校军场等处扑出,迅速镇压和扑灭许县纷乱的火星。

    毕竟乱得太过分了,也是不美。

    ……d(·`ω·d*)……

    宛城。

    在击败了曹真之后,宛城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在荆州一带,黄忠的威名是家户知晓,因此曹军虽说吃了大亏,但是没有立刻就翻脸有什么大动作。只不过谁都清楚,这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这几日来,黄忠都是带着部曲亲自巡查城墙,查缺补漏。

    城中商户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留在了宛城,彻底落户成为宛城户籍,而另外一部分在查明没有犯事之后,便是匆匆逃离了宛城。

    因为和曹军关系紧张,宛城的商贸基本上都停滞了下来。

    在庞山民治理了庞氏家族内部之后,暂时是没有什么声音,但是若说这些庞氏族人就此就安分守己,再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心……

    谁信?

    只不过暂时而已,至于能保持多长时间,谁也不好说。

    黄忠例行带着人巡查城墙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叫喊,发现有一行人马急急从东奔来,而后面有曹军兵卒正在急追!

    蒋干带着黄琬,骑着马冲在最前面。

    黄琬人老了,自己觉得还可以逃,但是实际上真逃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身躯实在是不堪驱使了,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蒋干死活拖拽着,然后又有那几名的壮士在后面断后,根本就别想着能逃多远。

    黄琬也没有多少废话,毕竟现在他就算是喘气都费劲,只觉得胸口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脸色都有些绛紫,两眼死死盯着远处的宛城,就像是伍子胥盯着韶关。

    蒋干也没有了所谓名士的风流,脸上沾染了汗水和泥尘,衣袍歪斜,就连头巾都是散乱不堪,只是红着眼瞪着宛城,大声狂叫:『救人!速救黄司徒!』

    在黄琬和蒋干身后,那些精壮汉子穿着简陋的盔甲,用铁棒和长枪在拦截着后面的曹军追兵。有的人身上带伤,也有的人手上的盾牌都在搏杀之中断了一半,残缺的露出牛皮之下的木头渣子,也都是狼狈不堪。

    『将主!』宛城兵卒看着黄忠。

    黄忠皱着眉,思索了片刻,便是下令让兵卒戒备,并且去告知庞山民。

    曹军越追越近。

    黄琬蒋干一行当中,便是有人反身而斗,企图连接阻碍曹军追兵,虽然确实也挡了片刻,但是很快就被曹军砍翻在地,血花飙飞,惨嚎连天,一时之间惨烈无比。

    黄琬毕竟年岁衰老,身躯筋骨僵硬,虽然有蒋干拖着马缰绳,尽力让黄琬的马也跟在身后,但是毕竟因为无法配合马匹奔驰起伏韵律,不仅是人痛苦无比,连带着战马也是同样的辛劳。

    黄琬身下战马喷着响鼻,不知道是因为体力耐力即将耗尽,还是因为蒋干一直拖拽着导致皮肤摩擦疼痛,跑着跑着便是猛的一甩脖子,而蒋干一时没抓紧,竟然让黄琬的战马缰绳脱手了!

    『黄公!』

    蒋干惊呼。

    黄琬也如同身下的战马一般呼哧呼哧喘息,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略微抬起手,示意蒋干先行,不要管他。

    蒋干咬牙,然后大叫一声,便是急驱战马一边往前狂奔,一边朝着宛城城头大喊,『救人啊!救人啊……』

    黄忠站在城头,看着一前一后两队人马越奔越近,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曹军骑兵并没有用弓箭抛射,一方面是抛射准头不好,另外一方面也有可能曹军骑兵并不熟悉骑弓,所以只是挥舞着刀枪,大呼小叫的追杀。

    除了那名衣袍歪斜的文士之外,黄忠也借着渐渐升高的晨曦,看清楚了在逃离的队列之中,有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胯下的战马或许还算是良马,只是老者骑术实在是差劲,使得拖累了马速。而在老者身后,有些精壮汉子正在拦截曹军追兵。

    大多数都是身染鲜血,只是咬牙护着老者往前急奔。

    文士依旧在奋力大吼,声音也渐渐地清晰起来,『……黄公,救救黄司徒!黄司徒有天子密诏啊……』

    黄忠目光一凝,『取某铁雕弓来!』

    一名曹军骑兵突破了那些护卫的阻拦,在众人惊呼之中接近了黄琬,正待一刀将黄琬砍下战马的时候,便是听到空中有尖锐的呼啸之声,还未来得及抬头查看,就被一箭射穿,翻滚着落于马下!

    曹军兵卒大骇,然后纷纷抬头,看见了宛城城头之上,那一名披着红色披风的武将,还有他手中的长弓,以及长弓之上闪烁的寒光!

    ……Σ(дlll)……

    宛城之中。

    蒋干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黄琬也几乎是去了半条命一般,连动都是动不了一下。虽说黄琬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只有奔逃之时不小心弄出来的擦伤和挫伤,但是看起来倒像是比一旁被砍伤扎伤的精壮汉子还要更惨三分。

    宛城之中,自然也是有军医。

    黄琬带着的人手基本上都已经在逃亡途中或是被追上,或是为了掩护黄琬逃离,一个个都已经死去,而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蒋干招募的好手,其中最为勇猛精壮的一人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宛城军医的治疗包扎之下,便是一言不吭,只有在用盐水清洗晒干的白布缠绕在伤口上,才皱起了眉头。

    如此做派,自然引得在屋外值守的宛城兵卒暗中称赞。

    有轻伤之人,当然也有重伤的,只不过幸好的只是伤口较大,并不是致命的那种,但是也需要浆养一段时间,不可能再行奔波。

    『黄公何在?』庞山民走了进来,环视一圈,便是看见了黄琬,便是上前,皱眉问军医道,『黄公如何?为何不行救治?』

    军医应答说道:『并无大伤,只是脱力了……最好浆养些时日,否则……』

    黄琬此时此刻也多多少少缓了一些过来,站虽然还是站不起来,但是挣扎着说道:『世事如此……何惜……额咳咳咳,何惜残躯……』

    庞山民连忙令人扶起黄琬,让黄琬斜靠着,然后躬身施礼,『山民见过黄公。』

    黄琬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蒋干介绍道,『来,九江蒋干,蒋子翼,忠义之士也。若不……咳咳,若不是他,老朽便是亡于许也……此壮士,呃……』

    黄琬指着那名精壮的壮汉,原本是想要夸奖两句,毕竟一路逃离的时候也替黄琬挡了一两刀,但是话到了嘴边之后才想起他竟然还不知道壮汉的名字。因为这壮汉是蒋干带来的,一路上紧张无比,谁也没空多闲聊问其性命。

    『这位是冀州甄敏甄子服也……』蒋干在一旁补充说道,『忠勇之士是也!昔日董仲颖乱雒阳之时,曾投其门下,欲寻机杀国贼,不过后来踪迹暴露,无奈逃离四方……后干遇于青徐,多得护卫安全。今日之时,也是全仗其武勇,一路护卫得全。』

    说完,蒋干还特意起身,向甄敏拱手深深一礼。

    甄敏连忙上前搀扶。

    庞山民自然也是交口称赞。

    在相互介绍结束之后,庞山民便是问道,『听闻……说是有天子密诏?』

    黄琬一愣。

    蒋干便是先抢过话头来,点头说道:『不错!黄公曾受天子密诏,欲诏骠骑东进,救天子,诛乱臣,正乾坤!』

    黄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老朽无能……未能除奸妄,唯有仿效先贤,奔武关,求得骠骑以匡汉室,助天子,除奸逆!』

    信息量太大了,使得庞山民一时之间有些应接不暇。

    这许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蒋干见状,便是将曹操表面是上表请辞丞相位,但是实际上是在逼迫天子,以退为进欲求更进一步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愤慨的骂曹操贪心,至天子颜面于何地云云。

    『请辞丞相?』庞山民重复道。

    蒋干点头。

    大汉三四百年,年迈的臣子请辞的,不知道凡几,可是曹操显然不一样。

    庞山民不相信曹操会轻易放下权柄,那么曹操就算是真的辞去了丞相位,但是曹操依旧军权在握,又是掌控着尚书台,照样可以把持朝政上下,就算不是丞相,也是更胜丞相,所以光请辞一个职位名称,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就在骠骑西行,远征西域的时候,曹操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多想法纷至沓来,一时之间让庞山民难以明白。

    晃了晃脑袋,庞山民只能先将揣测曹操用意放到一边,而是面对当下的问题,『那么,请问黄公……这天子诏令呢?在下可否一观?』

    既然是诏令,当然要有书面的文书才行。

    黄琬还没说话,蒋干在一旁似乎是口快,抢了说半句:『是天子口诏……呃,抱歉,抱歉……』

    蒋干缩了缩脖子,往后拱手而退。

    庞山民转头看向了黄琬。

    黄琬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确实……确实如此。当时事发突然……再加上尚书台也是落于曹贼之手,天子之令难出崇德殿……不过,天子确实多次与老朽提及,当除奸妄,扫荡贼逆,以稳大汉社稷,再复中兴之言……』

    黄琬说得情真意切。当然他也不是在撒谎,毕竟天子刘协之前确实有私底下表示过这样的态度,暗示黄琬去对付曹操,只不过黄琬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而已。

    庞山民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意思,就是说没有文字版的诏令,也没有任何信物,可以说是啥都没有,就只是口头传达?

    『这……』庞山民皱着眉。

    黄琬颤巍巍站起身,然后朝着庞山民施礼。

    庞山民哪里肯受,连忙搀扶助。

    黄琬抓住庞山民的手臂,眼眶微红,老泪滚落而下,『天子……难啊!天子欲展抱负,却不得不日夜被困在崇德殿之中!老朽实在是力微,上不能承天子之恩,下不能顺百姓之愿,如今……如今虽无明文诏令在手,却有忠义于心!山民也不必为难,只求能送老朽过得武关,入得关中即可。老朽愿将此身残躯,点燃大汉中兴之火!』

    蒋干也在一旁表示,他也不是要庞山民出兵进攻许县,只是想要借些宛城内的好手,好护送黄琬安全的进入关中云云……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不管是有诏令还是没有诏令,有具体的文书还是只是口头的传达,都不是针对于庞山民的,而是针对着骠骑大将军斐潜。那么庞山民顶多就是过一手,然后将人送到长安去而已。

    事情似乎很简单。

    但是很显然,并不是这样……

    旋即有人报信,说是襄阳方向上有曹军出现,逐渐逼近了宛城,曹军斥候前锋扬言要求宛城交出黄琬和蒋干!

    庞山民只是一怔,荆州曹军在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做出了这个举动?

    真要开战了?

第2951章迎送皆为难,人来鸟不惊

    战鼓轰鸣,一声紧催一声。

    宛城的兵卒略有些慌乱的在城墙上在奔走,时不时响起呼喝之声,将檑木滚石箭失长枪运来搬去。面对曹军的来袭,宛城的守军显然没有骠骑麾下百战老兵的那么沉稳。

    等到庞山民接到了信息,和黄琬蒋干一同登上了城墙的时候,黄忠已经是调兵遣将,布置了岗哨和示警兵卒,并且全城戒严,保持对内外的警戒。

    荆州曹军,军阵之中并不多的骑兵,似乎是充当着活跃战场的责任,呼啸着来去,偶尔会有一些曹军骑兵故意到了宛城的射程边缘试探,然后在马背上扭来扭去,就像是这样可以展现自己的骑术,打击宛城之上兵卒的士气一样。

    若是在长安或是北域的骠骑骑兵眼中,这些荆州曹军的行为,就像是小丑一样,但对于宛城的兵卒来说,他们大多数都是步卒,隔行如隔山,他们根本不清楚在马背上扭动得像是软汤饼一样又有什么作用,也不清楚在马背上活动自如究竟算不算得骑术高超,他们只是觉得曹军旗帜遮天蔽日,压得有些让他们喘不过气。

    大约五千人马。

    黄忠眯着眼,估算着,对庞山民说道,使君放心,大概是来示威的。

    宛城之中的兵卒,扣除黄忠部曲不算,其余的正卒是八百,而辅兵有一千出头,但是其战斗力要打一个对折,算是五百,至于民夫什么的,那就基本上不能指望其有什么战斗力,顶多就是帮忙运输些器物而已,因此大概可以说宛城守军的战斗力是一千五左右,那么曹军想要围攻宛城……

    五千少了一些。

    确实如此,蒋干在一旁说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今曹军不过三倍于我,即便是聚而攻之,亦是难下矣,使君勿忧。

    庞山民点了点头。

    蒋干又转头安慰黄琬。

    黄忠听得蒋干叽叽咕咕,便是微微回过头,和庞山民碰了一下眼神。

    庞山民微微颔首。

    城下远处,曹军集结成为阵列,齐齐大喝。随着曹军主将的调配,时不时高举旌旗,整齐列队而进,然后旌旗落地,兵卒或是击盾或是顿地,声势浩大。

    战争,作为人类集结,从单一的个体组建成为庞大的阵列,使得每一个站在这种阵列面前的人,都不由得会生出自己一个人要面对这么多人的恐惧感,若是没有强大心志,极容易就因此陷入紧张情绪当中而不能自拔。

    黄忠也同样开始下令,让宛城的兵卒在其部曲的带领下开始布置。前面是刀盾手,其后是长枪扎刀,再后面就是弓箭手列队。城墙之上也同样开始了呼喝点卯之声,而这些宛城兵卒也在整齐列队之中,慢慢消除了对于曹军大举而来的恐惧。

    黄忠的部曲自然是算得上精锐,在混编到了宛城其他正卒队列之后,就像是黄忠立刻散开了无数的触角,将原本有些松散的宛城防御立刻整合起来一样,隐隐约约之间就有些气势上的变化。

    远处的曹仁仰头而望。

    汉代说是有望气士,可观气势,然后做出各种判断,但是很显然,大多数都是虚妄之语。所谓望气,不过是一种综合性的考量,就像是曹仁当下望着宛城,实际上也是某种角度上的望气。

    曹仁需要亲自来看一看。

    曹操之下的曹氏,夏侯氏,至少在曹仁夏侯惇等一代若头本部长心中,还是以团结,大局为重的,人的利益相对来说看得不是太重,基本上都是秉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理念,个人一时的退让和隐忍,甚至是牺牲都觉得可以接受。

    但是从二代目开始么……

    曹仁眯着眼看着,估算着从黄忠本旗下令,然后到各个部分响应的时间,心中大概略有些计较。

    宛城城墙靠近曹仁这一面上,已经是人头涌动,一层层的大盾长枪立在城垛之侧,随着号子声一阵阵的传来。城头上也开始有些烟气弥漫腾空。

    曹仁知道,这是在烧一些滚水,甚至是金汁……

    毕竟攻守若是真的展开,总不能临时拉,再临时烧罢?

    子丹落败,倒也不冤……这黄汉升,治军甚严……曹仁滴咕了一声,旋即下令,来人,且去阵前喊话!

    担任阵前喊话职务的,大部分都是真勇士。

    毕竟这年头,靠得都是一个肉嗓子,想要自己的话能让对方听的清楚,一方面是要嗓门大,另外一方面自然是要距离近,否则隔着十万八千里,安全是安全了,但是听不见说什么又有何用?

    一名曹仁手下军校越众而出,直奔城下,面对着宛城城头上寒光闪烁的箭失丝毫不惧,放声大呼:闻黄司徒月夜访荆州,某家将军扫榻而迎,便请黄司徒,移尊足,往襄阳!

    待此人大呼完毕,便是曹军兵卒也一同大声呼喝,黄司徒,移尊足,往襄阳!移尊足,往襄阳!

    黄琬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白,又累又怕。他转头看向了庞山民,又看了看黄忠,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蒋干又在一旁安慰道:黄公莫怕,这不过是曹军不甘心挫了锐气,特来讨回个面子而已……庞使君乃国之忠良,定然不会让黄公……

    蒋干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了黄忠投射过来的眼神,顿时气息一凝,干笑了两声,闭口不言。

    黄忠上下扫了蒋干一眼,然后转头对庞山民低声说道:曹军并未携带攻城器械。

    从上面往下看,曹军城下的阵列当中有没有冲车云楼等大家伙,自然是一目了然。

    故而……明白了……庞山民捏着胡须,若是不应,也是堕了气势。

    说完,庞山民朝着一军校招了招手,军校前来,俯耳听庞山民吩咐了几句,便是转身到了宛城守兵的阵列之中传达号令,不多时便是喊了声口号,一同大喝起来:要打就打,要攻就攻,废话少说,来见真章!

    词义简单直白,宛城兵卒也是跟着喊,然后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城下曹仁哼了一声,也并不恼怒,而是略微挥了挥手。只见曹军军阵当中分出一条路来,然后有些曹军兵卒拖拽着几具尸首而出。每一具尸首,基本上都是血肉模湖,惨不忍睹。

    很显然,这些尸首是跟着黄琬,在路上落队的,或是为了黄琬而舍身拦截的那些人。

    曹仁冷笑着,转告黄公,既然不愿到襄阳为客,也就罢了!不过这山高水深,路上还要小心才是!

    曹仁身边的护卫大声应答,旋即又将曹仁的话朝着宛城上喊,直直撞到了黄琬的耳边。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强烈情绪,使得黄琬顿时挣脱了蒋干的搀扶,冲到了宛城城垛边上,指着曹仁哑声大喊:逆贼!朗朗乾坤在上,终有一日,尔等将皆尽诛之!尽诛之!

    曹仁仰头大笑,然后挥手下令,开始撤离。

    曹军鼓号声中,有序撤退。

    曹仁到底是什么意思?

    曹军就这么略显得有些突兀的撤走了,就像是他们突然的来。似乎曹军就是为了来宛城示威,亦或是来郊游的?

    见曹仁撤走,黄忠也下令随之而逐渐的解除宛城的戒备,将那些兵器擂木什么的重新收好,尤其重点是先将那些金汁熄火,不用继续烧了。

    毕竟是那玩意是香飘味,一人一泡连起来……

    咳咳。

    另外一边,庞山民也赶紧让连番劳累,情绪上下波动极大的黄琬,回去休息。所幸大汉这年头,即便是官宦的吃食也远远没有后世精良,三高还不算是太常见,才没导致黄琬当众爆血管什么的,但是也明显看得出其脸色灰败,疲顿不堪。

    庞山民给自家心腹了一个眼色,让其陪同黄琬和蒋干,说是就近照料,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但实际上大家都懂,其实依旧是监视。

    黄琬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息。

    而蒋干则表示烦劳庞山民,很是过意不去,只求尽快去长安。

    庞山民哼哼哈哈,没说不行,也没说行。

    现在麻烦的并不是黄琬和蒋干的人。因为这群人里面除了甄敏等三五人算是有些武勇的,其余都没什么战斗力。

    而是这些人的后续事……

    比较麻烦。

    见蒋干搀扶着黄琬走远了,庞山民沉吟少许,又转身上了城墙,然后扶着城垛往襄阳方向眺望,半响之后轻声对着黄忠说道:有些怪异……汉升你觉得呢?

    黄忠皱眉说道:若一定要解释,倒也可以说得通。

    没错。

    庞山民点了点头。

    从许县夺门而出,是因为任峻遇刺,同时又与城守交好,内外混乱之下得以逃离。

    出得许县,可以直入河洛,但是同样也可以选择绕一圈走武关,当然理由也合理,因为阳城屯扎有曹军重兵,轻易不得过。

    黄琬的人几乎都在路上死绝了,只剩下一个随身的亲仆。这也同样可以解释,毕竟黄琬有不是走圣言的路线,即便是有些口舌之力也在逃亡的道路上用不上。

    至于蒋干多嘴多舌,也同样可以解释为是心急,或是为了黄琬忠心奔走。

    而曹仁之军这么恰到好处的赶来,也有可能比如是博望坡的曹军就近通知了新野荆州方面……

    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但问题是太多巧合了。

    当出现一个巧合的时候,可以是巧合,但是太多了汇集在一起,就像是在后世买了彩票居然还中大奖了一样。

    这彩票,是真是假?

    当然,庞山民也不可能像是哪位贾先生一样,大吼着以人头担保,一口咬定说黄琬和蒋干是真的,或是假货,毕竟这事情干系到了天子。

    庞山民是土生土长的大汉人,所以他对于刘协有非常复杂的情感。

    因此在他心中,甚至有那么万一的希望。

    如果,万一是真的呢?

    庞山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沉默着站在城垛边上,眺望着远方。

    黄忠虽说凭着本能察觉到了有一些不对,但是他更多的能力是在战阵上,是在手中的刀和弓箭上,对于这些复杂的事情,他这方面的能力有所欠缺。毕竟黄忠原本在荆襄只是一名猎户,所以他没办法给庞山民什么特别好的建议。

    这黄公……还有哪位蒋子翼,皆是身形单薄……若说口舌之能,或许不差,但是要战阵夺旗,难免不足……庞山民低声说道,唯有那名甄氏游侠,倒是颇有武勇,需要特别小心……

    黄忠点了点头。

    庞山民又是思索了一阵,然后甩了一下袖子,算了,此事确实颇有蹊跷,不过一时参详不透,那么……现在重点是要怎么做……

    黄忠说道:某觉得,曹军前来,就是意图逼迫使君尽快做出选择。

    庞山民点了点头。

    所谓处置,或者说选择,其实不外乎三种。

    一种是把这些人继续留在城中。

    理由当然也充分,比如在外有曹军拦截埋伏,暂时找不到时机前往长安等等,但是不管是黄琬,还是蒋干,亦或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甄敏,都不是庞山民和黄忠熟悉的人。留在宛城,严加看管,像是软禁一般,不是不可以,但是面对带有天子密诏之人如此行径,不管是怎么说,都是有些太过,和大汉至少表面上要尊崇的忠义完全违背。

    也就是说,略有扣押大臣之嫌疑。

    更何况若是黄琬表示不计生死,不在乎安危也要上路呢?

    强行关押么?

    所以如果将黄琬等人留在宛城,即便是以黄琬个人安全的名义,但黄琬不认同呢?他是天子亲授的三公,除非天子有令,否则任何人不得扣押。

    一个私扣大臣的罪名,真要是出了问题,庞山民个人担了也就担了,但是大汉可不是讲究一人做事一人担的年代,别想着身死就能罪消,动辄就是三六九朝上走,而且还有不限时间的完全追诉权……

    同时,黄琬等人留在宛城之中,也是隐患。

    另外一种则是丢出去不管,令其自生自灭,或是送回许县去。

    可问题是,庞山民和黄忠都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天子给骠骑下达了密诏,若是这事情是真的,那么庞山民和黄忠将黄琬等人置之不理,亦或是干脆推给曹军,用这样的方式求免自身麻烦……

    且不论天子刘协如何如何,若是因此影响了骠骑斐潜后续布局发展,那就不妙了。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将黄琬交给曹仁,曹仁就因此会感谢庞山民黄忠,会放过宛城么?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最后一种处理方案,当然就是送往武关。

    可是这一种方法,是最麻烦的。

    也是最为危险的。

    大规模出动人马,固然是可以让黄琬一行人更加安全,但是宛城呢?

    护送的人越多,宛城防守的力量就越薄弱。

    若是以小部队护送,那不仅是要想办法避开曹军很有可能的追杀,甚至是埋伏,能不能成功抵达武关两说,这出去的精锐人手,基本上就难以回来了,就算是没有死在路上,到了武关也不能迅速的返回宛城。

    如果一定要确保黄琬安危,其实黄忠带着部曲护卫着,找到个机会就可以突破曹军拦截,即便是曹仁追杀也不惧,可万一曹仁不追黄琬一行,掉头打宛城呢?

    只要选择护送,就必定意味着对于宛城力量的消减。

    故而……庞山民捏着胡须,此或为阳谋是也……

    黄忠默然。

    哼……庞山民笑了笑,不过……欲破之,倒也简单,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曹军,是否还有计中之计……

    既然以宛城的角度来看,怎么做都是不妥当的,那么想要破这个局,就自然需要引进外力。

    庞山民思索良久,叭咂了下嘴,唉,山民愚钝,想不透彻……便是只能动用信鸽了……知会长安,以定策应……

    信鸽不是宛城之中会自然产生的资源,是需要从长安带过来的,在一段时间之内,用一只就少一只。信鸽是单向的,并且还不保证安全,毕竟半路上可能碰到老鹰,亦或是猎人什么的……

    或者说,干脆是信鸽自己迷路了。虽然说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但是也不排除总有那么几只信鸽是憨货。

    之前宛城出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动用了一只信鸽,现在宛城之中能飞往长安的信鸽,也就剩下最后一只,若是用在了当下黄琬身上,那么在没有新的信鸽到宛城之前,宛城再有什么事情,就无法紧急和长安取得联系了。

    值得么?

    这就要怎么看了。

    毕竟有时候,信息是无价的,早一天知道,可能就有早一天的效用。

    见庞山民做出了决定,黄忠也不好说些什么,但是他心中依旧是隐隐有些担忧。

    信鸽的翅膀飞呀飞,这一飞就是一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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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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