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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22章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西域的天气总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早上看起来似乎还是晴朗舒适,但是中午就会变成了暴烈酷热,然后下午就是转眼沙尘来袭,遮天蔽日使得军旅不得不原地驻留。吃食什么的,更是要趁着风沙小的时候抓紧吃,要不然一口饭半口沙,咯嘣咬断牙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斐潜要带着铜炮铁炮,以及相关的工匠一同行动,所以速度难免就慢了下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像是某些人所说的那样,嗖一下便是什么都好了,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到了,什么都完了。

    在晚间宿营的时候,兵卒多少还好,工匠则是哎哎叫着,一个个的狼狈不堪。倒不是说这些工匠不能吃苦,而是他们没在日常行为习惯的快速的转变,不能适应西域情况的变化。

    这些习惯甚至关系到……

    兜裆布。

    这玩意,对于斐潜来说,自然称其为兜裆布,但是大汉人更多的则是称之为『裈』,或是根据其形态,称之为『犊鼻裈』。

    顾名思义,犊鼻就是指其形,而裈字么,拆开来一边是个衣,一边则是军字,这就说明了其实最早这玩意,是出现在军中的物品。这玩意除了兜裆之外,还具备多用途……

    至于为什么要在军中配发,并且还要专门让人来传授犊鼻裈穿着的经验方法,当然是因为西域这里的情况和华夏内地完全不一样,很多原本生活习惯都要进行修整,否则的话就会吃大亏。

    什么?

    为什么没内裤?

    斐潜不推动内衣内裤,愧为穿越者?

    内裤确实不错,只是可惜并不适合于当下。

    这个不合适,是指和当下的生产力不合适,也是指和当下的实际生活不合适。

    什么都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如果单纯的只是看事情的一个方面,就急匆匆的下结论,就像是瞎子摸象一样毫无意义。

    斐潜不是没有推动过内裤,但是实际上这玩意也只有高端人士才用得上,而在大多数的平民下层百姓当中,内裤并不受到欢迎。

    在当下现实军旅生活当中,一个后世款式的内裤,未必就能比得过兜裆布好用,至少内裤在进了沙子之后根本没办法很方便的将沙子取出来,而兜裆布就可以。

    于此配套的,还有开裆裤。

    才离开玉门关两天的路程,就出现了一些非战斗减员。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扩大,一些西域的老兵就被斐潜指派到了工匠之处,给这些没到过西域,没吃过西域沙子和其他生物苦头的工匠们,传授一些生活的技巧,包括穿犊鼻裈的技巧,以及一些可以让他们在西域这里活下来的经验。

    『西域风沙大,想要不烂屁股,你们要将这布在屁股这里打几个结,这样才有办法把你们的屁股沟子撑开来!』在西域待得时间长了的老兵肆无忌惮的晃荡着大象,光着屁股蛋子亲自示范,『看见没?这样,然后这样……这屁股两块肉是分开的!要不然就等着沙子跑到中间去,磨烂了你们的后沟子!』

    周边围坐的工匠哦哦出声,一个个全神贯注的跟着照做,一时间周边都是或黑或灰或黄的各式各样的屁股,相互撅着,相互检查。

    到了当下这样的环境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有比活命更重要么?

    西域的沙子,可从来不会说什么不好意思。这些顽皮的魔鬼,会在吃饭的时候来,给所有的菜和汤,面和饭里面添加西域特有的土腥味,也会在白天夜晚里面的任何一个时间来,然后钻进人体所有的缝隙和空洞里面,盔甲的缝隙,头发中的缝隙,皱纹里面的缝隙,当然也包括两腿之间的缝隙……

    骑兵相对来说,好一些,因为他们坐在马鞍上,但是步卒么,他们就必须要懂得如何穿好兜裆布,否则一天的行走下来,在行进的过程当中,不断地相互磨动,屁股沟子很快就会被磨红,进而溃烂,然后要么就是趴着,岔开腿露出菊花在阳光下暴晒养几天,要么就是一路鲜血淋漓痛苦不堪的走完生死之路。

    华夏,后世之人常以为那些华丽的服饰,精美的花纹,才能被称之为华夏服饰,但是实际上,在几千年的华夏发展史上,那些不起眼的,甚至有些丑陋的衣服,才是真正贴近于百姓的……

    凡是脱离实际,基本上都是在耍流氓。

    远古时期服装非常简易,基本材料是兽皮,而且连袖子都没。如果在这个时候和远古人大谈什么保护动物,亦或是要告诉这些远古人衣裳服饰要如何才美,那么猜一猜远古人会不会像是某些历史神剧里面看到跳现代舞那么的惊艳,哇哦声一片?

    如果有人真的穿越到了仰韶文化时期,或者龙山文化时期,看见旷野中寂寞的男女们裸露着手臂和大腿,画满了各类的纹饰,千万别缺心眼的说他们有碍风化,因为当时这些人确实是不知道怎么把袖子和衣服主体部分缝合在一起。

    想要有袖子,先要有针线。

    『骨针』二字,说起来简单,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科技所提供出来的工具,就让那些满嘴都能跑火车,动不动就骂旁人白痴的键盘侠不借外力,去亲手去打造一根出来,多半都是哭爹喊娘死都磨不出来。

    华夏古代百姓,很多时候是只有衣,没有裳,更没有裤的。这一方面是因为穷,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气温。并且古代的裤子,大多数都是开裆裤,并且也只是到了膝盖以上,至于膝盖以下,却称之为『绔』,所谓纨绔子弟,便是指代连小腿上的胫衣都是高级布料的家伙,相当于后世手腕上挂个江诗丹顿的意思。

    而这样零零散散,连裤子都分成好几个部分的过程,就是生产力发展的过程。

    脱离了原本实际的情况,光会嘴一张,动不动就喷这个白痴,那个傻蛋的穿越者,多半活不过三天。

    就像是当下在西域,若是不肯按照实际情况来应对,吃亏受伤都是小事,严重的几天内就没命了……

    『下面我来说拉屎!别笑,不是所有营地都给你们刨好粪坑!昨天有个傻子,自己跑去灌木里面拉屎,还脱了裤子,露出后沟子!』老兵嗤笑着,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伸手在裆下比划着,『然后就被只蝎子叮了一口!肿起来比脑袋都大!只能是切了……你们要是想要找机会被切了,早说啊,我的刀快,绝对不会你们受二回罪!』

    众人的神色严肃起来,如果说旁人的事故关联不到自己,那么顶多就是一个笑话,但是如果说可能自己也会遭殃,那这个事情就值得认真对待了。

    在西域这样经常是荒漠的地带,谁都喜欢灌木丛,包括蛇和蝎子。

    『除了避开灌木之外,也别选石头多的地方!鬼知道石头翻起来下面会有什么虫蛇!更不要选择在水源附近!第一是你不喜欢喝泡了旁人屎的水,那么其他人也不喜欢!第二是谁也不清楚下一个来喝水的,会是狐狸还是只狼!』老兵尽可能的将活命的知识传授给这些工匠,『要选上风位!你不喜欢吃一嘴沙,那些野狼和豺狗也不喜欢!除了要带个木棍或是铲子之外,你们落单拉屎的时候还要带着刀!带木棍是为了打草惊蛇,也是为了刨个坑……记得拉完屎了就将棍子插在上面!你他娘的不喜欢自己踩旁人的屎,也就记得自己拉完屎了做个标识!至于带着刀么,是要防着什么虫蛇,或是沙盗藏在沙子下面,在你拉屎的时候突然扑出来,你总不能拿屎去糊罢……』

    老兵细细说着,工匠也认真听着。

    吃喝拉撒睡,说起来听起来都觉得是简单,甚至有些粗俗,但这些都是活命的本事。

    因为在西域里面,不仅有虫子,野兽,也有如同虫子和野兽一样的马贼和沙盗。

    这些马贼和沙盗,白天看到的时候,他们就是牧民的状态,但是到了夜间,他们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了马贼或是沙盗。随着西域丝绸路的重新开通,这些马贼和沙盗便是越来越多了。只需要动动手,就可以获得之前一辈子都无法获取的财富,又有谁可以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西域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意志,自然也就没有统一的社会秩序,在西域这一片的土地上,是没有华夏内地的道德标准,传统理念的,想要以汉地惯有的思维模式来衡量西域的这些牧民的行为,无疑就像是在问远古仰韶文化的人为什么不穿有袖子的衣服,穿有裆的裤子一样。

    吕布的屠杀龟兹,焚烧佛像的恶化效应,现在已经慢慢扩散了。

    最为明显的表现,就是西域人已经用上了他们最大的手段。

    生化攻击。

    简单来说,就是眼前的这个原本正常的水源地,现在不知道被谁扔了腐烂的牛羊尸体。

    若是一般人,说不得就会束手无措,因为即便是取出了腐烂的尸体,也无法清理干净被污染的水,只能是放弃这个水源地,而一旦放弃水源地,就意味着会被打乱了行军的安排,甚至会影响到下一个水源地的获取。

    幸好的是,斐潜一方面从玉门关带了大量的水,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他比一般的将领更懂得一些应对的方法……

    西域的知识『传承者』,其实就是西域的这些僧侣。

    在早一些的岁月里面,这些人的身份也可能是巫,是萨满,是部落里面掌控『神秘力量』的那一部分人,而这个『神秘力量』,其实就是知识的力量。

    在西域没有形成统一的文字,也没有形成统一的语言,有固定传承的体系,就只有宗教了。老的带着小的,一个可以完全脱离了生产的阶层,成为了西域的『教师』,控制和传播着知识。

    在这些知识里面,就有关于战争的知识,生化武器的知识。

    这在当下应该是西域最为顶尖的知识和科技了,或许算得上是西域和尚手中的『屠龙之术』……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对上的是斐潜。

    『周灵王十三年,晋齐等十余国联军攻秦,屯于泾。』斐潜坐在水源地一侧的帐篷之内,望着夜色深沉下来的沙丘的颜色,从白天的温暖明亮暖色系,变成了现在暗淡的冷色系,缓缓的说道,『秦国于泾水上游投毒,使诸侯国兵马因饮水中毒而亡者甚众,士气崩落。此战,诸侯联军徒劳而无功,称之为“迁延之役”。』

    跟在斐潜身边的许褚恍然,『原来这投毒之法,是我们先用的啊?』

    斐潜哈哈笑笑,指了指眼前的这一个水源之地,『方圆近百里之内,就只有此处可供大军所用……可偏偏就是这里被投毒了……而子义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并未有上报此事……仲康你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大自然是很神奇的,或许周边都是沙漠,可偏偏就在沙丘当中,就能有一块绿洲。

    就像是敦煌的月牙泉。

    现在这一块绿洲却有了毒,而斐潜当下则是指挥着人做着『祛毒』的工作。

    看着周边似乎是静谧无比的戈壁沙漠,许褚说道,『主公,这是有贼在侧,多半就是潜藏于这些沙丘之中!某请令,给某一队人马,定能将这些鼠辈都杀干净!』

    许褚当然不会认为是太史慈在行军的时候疏忽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就必然是在太史慈出发之后的这个间隙里面,有西域联军,或是西域的其他什么人,跑到了这里进行投毒。

    斐潜笑了笑,『如此是杀不干净的……』

    许褚瞪圆了眼,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表情多有不服。

    『鼠蚁之患,人皆恶之,见之则诛之,可汝何时见过,某地之中,可尽除鼠蚁?』斐潜笑呵呵的说道,『汝有马,西域之人亦有马,以西域之大,何处不可藏身?若一心避之而不战,汝为之奈何?征服西域,当持利器,然这利器么,并非只有刀枪而已。』

    许褚皱眉,然后沉思起来。

    对于西域问题上,一些没脑子的家伙只会喊着杀,似乎杀戮就能解决一切的问题,但实际上就像是不解决问题本身,而试图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一样。

    如今西域的问题,就像是家里面发现了一窝蟑螂或是白蚁,想当然的家伙自然是觉得用脚去踩,甚至用手拍,亲手一个个一只只的杀得这些蟑螂白蚁什么的尸体横陈,浆液横飞,然后才会大叫一声爽……

    看着好像是杀了不少,可是实际上呢?

    过两天,又有新的冒出来了。

    那么找到其巢穴,一壶开水浇下去呢?

    浇开水有用,但是也并不是太有用,因为水最高温度也就一百,在浇灌下去之后很快就会丧失了其温度,到达末端的时候往往只是给这些家伙洗个澡而已,从这个温度的角度来说,浇锡水或许才是更有效的方式,只要能承受因此而产生出来的家具房屋被浸泡,或是被焚烧的后果。

    然后这样就能结束了?

    并不是,或许只能清净个旬月,然后不知不觉屋内又会有新的蚁巢产生……

    因此想要在某个区域内消灭蟑螂白蚁什么的,就不仅是要在某个点进行消灭,而且还要清除其周边,划出隔离带,并且是有计划有步骤的进行围剿。最重要的,是要有超出了让蟑螂和白蚁无法抗争的武器,不是一只只的去拍,去踩。

    科技上的碾压,无法抗衡的力量,才是根本。

    就像是历史上大航海时期西班牙殖民南美时的卡哈马卡战役,169人对战大概8万的印加土著人,使西班牙最后胜利的因素,是他们在这一场战役当中亲自动手杀死的人么?不是的,他们直接杀死的印加人,其实是极少数。战斗当中大多数死亡的印加人,是在相互踩踏当中死去的。

    而让六十多名骑兵和一百余的步卒有胆量和几万印加人正面对抗,是因为西班牙人发现他们有盔甲和战马,而印加人只有石刀和光脚板。

    有盔甲的和没盔甲的,在冷兵器时代几乎就没有比较的必要。

    更何况,在这场战斗之前,就已经爆发的印加内战,还有让印加人束手无策的可怕疾病!

    所以就能说是这169名西班牙人,打败了印加帝国么?

    或许也算,但只能说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这和北美州的印第安的覆灭是一脉相承的。

    灭绝印第安人的,不是单纯的武力,而是科技上的碾压。滑膛枪并不能轻易的屠灭印第安的一个部落,但是天花可以。很多人以为头皮令是印第安人的最终被屠杀的根本原因,实际上就像只是摸到了大象尾巴的瞎子,便是执拗的以为大象的形态就是一条绳子一样的单纯。

    让印第安人最终无法和白人抗衡,也无法反击的,也不仅仅是火枪、盔甲和战马,毕竟到了后期,印第安人也获得了一些搅屎棍提供的战马和火枪,但是真的让印第安人彻底失望,并且躺倒任凭宰割的,是他们无解,且无法抵御的病毒传播。

    头皮令只是一个表象,更深层次的是为了让白人更多的去和印第安人接触,让白人身上携带的病毒有更多机会传播给印第安人。作为上层的那些昂撒老爷,他们根本不在乎给的是50还是100,也不在乎底层的白人究竟是死是活,因为白人能活着回来,就代表着多杀了一个印第安,若是死去也不亏,因为那就意味着给印第安人送过去了一个传染源……

    怎么算都是双赢,昂撒老爷赢两次。

    刀枪,屠杀的不过是一地,是一城,而病毒杀得才是全局,是整个的地域!

    很可惜,斐潜当下并没有这样的手段去剿灭西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可以破解西域的这些传承者用出的最终手段。

    斐潜仰头望天,月色清亮。

    『三天之内,必有贼袭。』斐潜缓缓的说道,『仲康可展身手了。』

    许褚呯的一声,轻砸了胸甲一下,昂然而道:『请主公放心,定然叫贼子有来无回!』

第2923章万径人踪灭,遥看天山雪

    斐潜说三日之内必有贼至,是因为潜藏在周边贼人也不可能存储太多的水,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到第三天,到了第二天的半夜,在月亮高高的挂在了沙丘之上的时候,就有不知道多少黑乎乎的脑袋在沙丘上冒了出来。

    这让许褚一度以为西海城失守了,才会有这么多的贼人到了这里,但是一接战之后许褚就发现,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些贼人就是普通的牧民,或者说是一般的马贼沙盗而已,毕竟懂不懂武艺,是不是长期经过训练,表面看不出来,一交手之后自然就是分别得非常清楚。

    只要斐潜处于安全的位置上,许褚就可以放开手进行搏杀了。

    在斐潜身后,则是辎重后营。

    工匠们瞪大眼看着前方,头上冒汗,紧张得不行,而和工匠相比较,斐潜麾下的兵卒则是非常的镇定,甚至有些动作慢悠悠的,让工匠看得都着急。

    慢悠悠的取箭失,慢悠悠的瞄准,然后慢悠悠的射出去……

    夜晚作战,以弓弩为要。

    用来照明的火箭被射到了沙丘上,使得沙丘之上来袭的贼人根本无法隐匿行踪,即便是有贼人去踩灭那些火箭,但是已经晚了,在火箭指引出了其踪迹的时候,大片的箭失也跟着随之而至。

    随着连绵惨叫声响起,这些就像是从沙子里面钻出来的土拨鼠一样的贼人,就发出了或许是他们人生当中最后的吼叫声,奋不顾身的和许褚带领的重装护卫撞击在了一起。

    这让站在后线观战的斐潜都觉得要佩服其勇气……

    或许是因为斐潜所在的位置最为明显,或是沙盗也懂得斩首战术,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这些沙盗里面有近半是冲着斐潜来的,可惜就像是一头撞在钢铁之墙上一样,头破血流。

    许褚在连续砍倒了十几人之后,便是将战刀一收,站在了前排的兵卒后面。

    这些贼人的战术很简单。

    潜伏在沙子里面的沙盗,是为了搅乱队列,而远远的藏在深处的马贼则是等沙盗冲击扩散之后,便是加深破坏,进而对于斐潜统御的全军进行打击,只不过沙盗并没有完成他们的任务,既没有消耗多少斐潜等人的体力,更没能坚持到马贼来袭。

    等到了杀了这些沙盗,只有少数沙盗逃进了黑色的沙丘之中去了之后,许褚等人甚至还有时间坐下了喘口气,交替那些不小心受伤的家伙,让其赶快去清洗伤口,用烈酒消毒和包扎,可以再吃点东西喝点水补充回复体力……

    临近天明的时候,当天上的黑色渐渐变成了蓝灰的时候,戈壁滩上就出现了一道明显的黑线。

    许褚翻身上马,大声吼道:『敌袭!西南方!列队!准备出击!』

    马贼来的势头很快,但是也同样很快的减缓了速度,或许是因为他们发现斐潜的队列丝毫不乱,和他们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马贼有些迟疑起来,队形自然就混乱了。

    许褚见状便是立刻下达了出击的指令,也让这一场战斗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的悬念。

    当骑兵放弃了速度,那么也就等同于放弃了胜利。

    马贼很快就溃散了,甚至是以比他们来的速度还要更快的逃走。

    在许褚追杀那些马贼之后,斐潜也不再继续关注战局了,而是到了营地之中,看那些受伤的倒霉蛋。这些家伙多数正在被医师用烈酒在清洗伤口,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多洗两遍,』斐潜不仅是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惨叫而引发恻隐之心,反而进一步的要求医师做得更严格些,『伤口除了要避免沾染沙土之外,还要小心这些贼人刀刃上喂了毒……』

    旋即医师的神色就严肃起来,不仅是越发手重的扒拉着那些受伤者的伤口,连带着还在口头上骂着这些倒霉蛋,『骠骑早就说了让你们小心小心,他娘的都给忘了是不是?把蹄子伸过来,自己扒拉着!再乱哎哎叫就拿自己的裈布堵着嘴!』

    斐潜转悠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重伤者,也就是说只要这些人扛过去了伤口这一关,那么接下来就基本上没有问题了。

    同样也就意味着西域联军的最后手段,失败了。

    这符合斐潜和贾诩商议出来的结论,也符合斐潜自身对于西域的猜测。

    之前吕布清剿了西海城到玉门关的线路,表面上是没有了马贼,但实际上就只是像是用开水浇了一个出蚁点而已,而马贼实际上并没有被清剿干净。

    造成地区发展不均衡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地理环境不同导致,而不是人类自身的生物学上的差异。不同地区的地理环境影响了不同地区种族的生产活动,西域和关中,以及山东之地之间种族上面的差异,也正是生产活动而产生出来的差异。因此像是用关中或是山东的剿灭贼匪的手段来对付在西域的这些人,是无法做到完全有效的,更何况在山东之地都不能隔绝匪患,又怎么谁能说可以将在西域的这些沙盗马贼都清除干净了呢?

    在斐潜看来,西域的整个改变,需要的时间至少是以十年为单位的,否则别想真正的将西域纳入大汉的版图之中,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需要比教化南匈奴的方法还要更细致一些,才能一次次的过滤和筛除,最终得到真金。

    『传统』的策略,当然是移民。

    或许等个二三十年,甚至是四五十年,等中原人口膨胀到装不下的时候,移民才是利大于弊的,而像是在当下长安的人手都不够用,劳动力短缺的情况下,能使用一分西域的人力,岂不是好过于多用一分大汉自身的力量?

    许褚并没有死命的追击马贼,而是过了一阵就回来了,而当许褚回来的时候,太阳才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代表了强者的光脑门。

    『按照主公吩咐,毁了他们的存水之处……』许褚示意那些挂在马屁股上的水囊,『不过,马贼藏水之处或有其他,未能尽数除之。』

    斐潜摆摆手说道:『那些水未必干净,尽可用来浆洗。水囊换上新过滤的水,置入后营辎重。可有捕获活口?』

    许褚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来犯者多数无甲……这个斩首之功……』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十计普一。』

    许褚大喜,旋即将此事公布出来,便是引发一阵兵卒欢呼之声。

    正常来说,有甲的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斩首之功,无甲的根本就不算。就像是开卡包,斩首之功就像是传说等级,而无甲普通贼子只能算是蓝天白云。

    因此大多数时候,能算一个普通斩首功,就已经让兵卒很是舒爽了。

    而真正的顶级斩首之功,则就是像关羽斩颜良那样,在万军之中敌羞脱他衣,才是哗然一片,金色传说……

    不过接下来的消息,就不是那么『传说』了。

    因为在沙盗和马贼遗留下来的尸首之中,发现了秃驴,而且还是彩绘秃驴。

    活着。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秃驴,因为这个成为是华夏人给内部的佛教僧侣的一种爱称,而对于这一类的和尚,应该称呼为番僧。

    番僧被发现的时候是被几具护卫模样的尸体压在下面的,或许是摔倒的时候晕过去了,或许被那几名护卫压晕了,反正当开始打扫战场的时候,这番僧没醒过来,当然也就没来及跑。

    兵卒见其模样,不用多说,便是知晓其为重要人物,立刻就捆了,送到了斐潜面前。

    也是奇怪,这番僧一开始还挣扎不休,可是到了斐潜面前之后却安静了下来,一双眸子深深的看着斐潜,就像是要将斐潜的模样镌刻在脑海深处一样,而且感觉起来没有多少的仇恨,只是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斐潜看着在番僧胸前和背后的花纹,心中有一个名称跳动了出来,原始萨满,或者他们自称为『苯』,而他们的代号是……

    斐潜忘记了那个词应该被叫做什么,便是伸手从一旁的护卫身上拔出了战刀。

    那名番僧神色平静,就像是闪亮的战刀根本不存在一样。他跪坐在地上,却尽力的挺直了腰,抬起了头,看着斐潜,不悲不喜。

    『有点意思。』斐潜没用战刀砍番僧,而是在地上画出了两个『卍』堆叠在一起的形状,然后看着番僧骤然颤抖起来的身体,用匈奴话问道,『认识这个么?』

    番僧没有回应。

    『鲜卑话懂得说么?』斐潜改用了鲜卑语。

    番僧依旧没有回应。

    『啧……』斐潜最后又用羌语说道,『羌语会么?再听不懂我就没办法了。』

    番僧抬头看着斐潜:『羌语……我,我会一点。』

    『很好。』斐潜转身坐了下来,看着番僧的眼眸,『我们来做个游戏,从现在开始,你我都不能说谎,我问你问题,如果你能回答上来,就轮到你问我,如果你不能回答,或是不能说,那就是我继续问下一个问题,直到你能回答,就变成你来提问。回答,提问,不能回答,不能提问,说谎就等于结束这个游戏。明白么?』

    『这是第一个问题么?我的回答是,明白。』番僧微微笑着,眼眸之中闪耀着智慧生灵才有的光华,『现在是轮到我提问了对吧?』

    番僧故意抓了斐潜一个小漏洞,又还给了斐潜一个。

    斐潜哈哈大笑,『没错。好,你是属于这个教派的吧?』

    斐潜指了指地上的两个『卍』堆叠在一起的符号。

    番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之前是,现在我们信佛。你就是五方上帝的大司命斐真人?』

    斐潜嗯了一声,『应该就是我。是你在水里下毒?』

    『是的。』番僧眼眸之中充满了寻求答桉的亮光,『你们是没喝这里的水么?』

    斐潜笑了笑,『喝了。你……』

    斐潜刚说一半,还没有来得及问,番僧便是发怒了,『你说谎!你们没人中毒!你们没喝!』

    『带他去看看。』斐潜没理会暴怒的番僧,示意护卫押着番僧到水源边上的过滤清理设备那边走一圈。

    很快,番僧在看了一圈,甚至还亲眼看到有兵卒装了过滤后的水,神情便是彻底的萎靡下来,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一半的灵魂,再次回到斐潜面前的时候颓然了许久,才抬头对着斐潜说道:『请告诉我为什么能够解毒……我可以用你们想要知道的一切来换……』

    斐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以布,沙,木屑,炭等物,多层压实,以木板为间隔,滤出之水再加石灰驱毒,即可。』

    斐潜没说很详细,甚至也将其中非常重要的加热环节给有意无意的漏了,但是这依旧说明了当下番僧以为是了不起的手段,在汉人这里已经无效了。

    番僧眼中的光芒在一点点的消失,最后他垂下了头。

    斐潜站起身,示意护卫,『问清楚他们是怎么来的,是否有联络手段,后续有没有什么计划……』

    护卫领命,便是带着番僧到一旁审问去了。

    斐潜背手而立,望着西海城的方向,沉吟良久说道:『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

    许褚看了一眼那番僧,然后问道:『主公之意是说这番僧实际上也是西域联军的最后手段,西域联军知晓这个手段无效之后便是……哦,这么说来,西域联军真是该死!竟然以西海为饵!实则是要算计主公!』

    『仲康何必动怒。战阵之中,唯生死之事也。』斐潜哈哈笑笑,『若是我所料不差,这番僧定然有人在外联络,见其不利,便是立刻逃离……我担心西域联军很快就会溃散……就像是散开的虫鼠一样逃到西域的各个角落……』

    西域联军以西海城为饵,反过来斐潜又何尝不是同样以西域为饵?

    战争本身就是充满了罪恶的,区分对错的唯一的标准,就是看一看屁股在哪里。

    若是在树上挂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那就没办法了……

    许褚皱眉,然后回头看向了番僧之处。

    『如果我们中毒,那么西域联军就自然是汹汹而来,趁着我们虚弱不堪……』斐潜笑道,『可惜我没能早一点想到此事,否则多少也要让人装一装……现在就有些麻烦了……』

    斐潜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真的要装中毒也是很麻烦,除非斐潜能豁得出一些人命去,让这些人真的去直接喝那些水……

    其实对于人类来说,疾病传播最可怕的途径并不是水,只不过西域这里的特性,使得水源才是珍稀之物,因此自然更多关注在这一个方面上。

    过了片刻之后,护卫来报,果然和斐潜所预估的差不多,在番僧的这些部队之外,还有一小队的人马,在见到沙盗和马贼折损,斐潜等汉人并未中毒之后,便是已经逃走了……

    『传令下去,骑兵步卒分行,』斐潜沉声说道,『步卒护送工匠辎重按照原定计划缓行……骑兵么,仲康领两千为前驱,某统余为后阵,直驰西海城!』

    许褚即可领兵,然后兵卒就是立刻行动起来,准备的准备,列队的列队。

    那番僧看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叽里咕噜的喊着什么,不过用的应该是他自己原本的语言,完全听不懂了。

    斐潜走到番僧面前,问道:『怎么,在笑话我们动作晚了么?放心,虽然说不一定能围堵住全部的人,但是重要的人还是能抓一些的。比如说……步森?』

    当斐潜说出步森二字的时候,那番僧原本脸上的笑容便是僵硬了一瞬,然后强撑着说道:『将军,错了,我们的大头领是塔克萨……』

    『不。』斐潜摇了摇头,笑了笑,『你说谎了。你输了。杀死步森之前,我会让人告诉他是你告的密,让他去诅咒你……然后我们就可以知道你所信奉的这些力量,究竟有没有什么效果了……你是准备选择接受哪一种的结果?』

    如果番僧真的死了,那么就证明了佛陀是可以被欺骗的,若是番僧不死,那么也可以用来证明佛陀的诅咒屁用没有。

    番僧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便是愤怒的挣扎起来,但是立刻就被按倒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在抽搐着,片刻之后竟然嚎哭起来,拿头去撞着地面的沙土,眼神之中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光华,只剩下了茫然的绝望。

    『若有一日,不持利刃,便可一言令其喜,一语令其悲……』斐潜缓缓的说道,『方能称之为统御有方……』

    『不持利刃?』许褚问道,『还是要拿着好。』

    斐潜笑道:『但也要将刃藏在身后,否则就等着在这里打上百年罢!』

    『百年?』许褚扬了扬眉毛说道,『主公莫要讲笑,这区区西域,顶多十年便可扫个通透!』

    斐潜看了许褚一眼,『那么仲康是觉得我们有十年时间可以花在这里?』

    『呃……这个……』许褚顿时愣住了,然后拱手低头,『属下孟浪。』

    『无妨。』斐潜摆手说道,『我们不仅要比这些人要想得更多,要懂得更多,而且还要一直都如此下去……否则的话,他们就不会绝望,也不会臣服。进军西域,不是为了展现汉朝有多么强大,而是要让所有汉人以西域为前车之鉴,知晓一旦落后,就会挨打。』

    许褚低头应是。

    旋即大军行动起来,分出了骑兵和步卒两个部分,斐潜和许褚在第三天中午的时候,先领着骑兵抵达了西海城。

    和斐潜所预估的情况差不多,在他和许褚抵达西海城的这一段时间里面,西域联军来不及组织第二次的绕后偷袭,也没有额外的什么埋伏安排,这让许褚多少有些无用武之地的郁闷。

    而在斐潜意料之外的情况,是在其抵达了西海城之后才发生的……

第2924章夜来风雨声,人头落多少

    首先就是乌孙人并没有中圈套。

    在韩过带着人马再次上前,企图诈败进行诱敌的时候,乌孙人刚开始还追了两步,等韩过掉头往西海城逃跑的时候,乌孙人则是根本就没有追上来,而是直接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彩旗飘飘旌旗满天的宣布自己获得了巨大的胜利,成功的击败了汉人,在地面上插了个木牌牌,上面写了歪七扭八的字,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太史慈出师未捷计策先死,瞪着眼几乎是要一头撞在城垛上。

    自己藏得好好的,没有暴露啊!

    然后转过头才发现,太史慈自己确实没暴露,暴露的是许褚……

    还有斐潜。

    被揍了一顿的乌孙人显然是小心谨慎多了,他们虽然跟着韩过南下,但是远远的扔出了斥候,发现了斐潜等人抵达了西海城所扬起的烟尘,自然是立刻屁滚尿流的掉头就跑。

    太史慈心中就是一句橘麻麦皮。

    可太史慈又没有什么办法对许褚做些什么,只能是悻悻的记下乌孙这笔账,先去迎接斐潜。

    对于这样的事情,斐潜只能对太史慈笑笑,说声抱歉,不过随后又发生的事情,则让斐潜也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和西域联军塔克萨有关,并且算是给斐潜上了一道难题……

    对于斐潜的行动,塔克萨一无所知,不仅如此,对于他自己的处境,他也同样一无所知。

    塔克萨正在收拢各部『敬送』上来的兵卒,操练着他们,让他们尽快的融入贵霜的阵列,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组建成一个配合默契的战阵。

    西域联军之中的不稳定情绪,塔克萨不是不知道,但是塔克萨认为现在他说得已经是很多了,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能是用手中的实力好好打一场,尤其是将那个游离在边缘,突袭了他们又破袭了联军埋伏的张辽彻底击败,才能真正的拨开眼前的阴霾,见到西域的太阳。

    西域联军是强行凑合在一起的,塔克萨若是有十年二十年的水磨工夫,说不得就真能让这些西域联军死心塌地的为他所用,只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为此,塔克萨甚至还不得不容忍着步森那些挑衅他权柄的举动。总而言之,塔克萨觉得步森对于自己,虽说可能有些敌意,但是更多还是戒心,或者说不放心。

    因此塔克萨在缝宽的训练兵马之余,也在琢磨着如果万一出现了最为不利的局面的话,自己是不是要转手将步森给卖了,然后换取自己全身而退的空隙?

    是的,反正西域这么大,地方这么多,正面和汉人打不过,到时大不了打游击。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汉人又能撑多久?反正打烂的都是西域自己,又干贵霜什么事情?当然最为关键的点,就是如何将步森顺理成章的卖出去,并且还不会受到西域邦国的家伙怀疑,这才是难办的点。

    在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塔克萨总是觉得心中略有些不安,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过,旋即而来的一个好消息,让塔克萨算是缓了一口气。

    那个汉人将军终于是没有了补给,撤走了。

    再三确定之后,让塔克萨越发的坚信汉人只是一个虚壳了,只要他自己不在给汉人抓住破绽,并且在中军之处挖好陷阱做好准备,那么汉人也就是只能如此而已……

    无知者永远都是容易得到快乐的,就像是杠精最喜欢的就是杠,至于对错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有那根棍……嗯,杠子,就可以兴奋起来,高朝迭起。

    随着汉人『败退』的消息传来,塔克萨下令举办盛大的篝火宴会,庆祝他的又一次的『伟大』的胜利,因为塔克萨相信,就算是西域联军当中有一部分的人是清醒的,是知晓前因后果的,但是绝大多数的西域人都是混沌的,他们只是知道眼前的食物而已,所以只要篝火晚会一开,吃吃喝喝就足以让这大多数的西域人开心起来,然后就自然让『伟大』的胜利更加的『伟大』起来。

    茫茫戈壁上,星星点点都是篝火。

    塔克萨坐在上首位,陪着他坐着的是步森。

    在下首两侧则是西域联军的头领。

    再往外一圈,则是塔克萨的那些贵霜人,以及西域头领的护卫。

    步森从入席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即便是听到了塔克萨自我吹嘘的言论,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眉合什轻念佛号。倒是塔克萨觉得步森这么沉默寡言,多少有些尴尬,不仅会偶尔有话没话找点话说,还会让人特意多送些什么干果浆水什么的到步森面前,以表示他和步森之间依旧是亲密无间。

    步森来者也不拒,只是依旧沉默。

    塔克萨喝了一些马奶酒之后,也就渐渐地放得更开了,比手划脚口沫横飞的说着和汉人战事的事情,满口都是汉人怎样的软弱,而西域联军又是怎样的勇悍……

    一开始的时候,塔克萨这么说,着实让下首的西域联军的将领头目有些坐不住,但塔克萨的口才确实是不错,就像是撤退能说是转进,屡战屡败能改成屡败屡战一样,语言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非常的奇妙,人和人之间的理解能力也是参差不齐,不能一同而论,因此在塔克萨重复了几遍之后,便有不少人竟然认同了,大声的高呼着塔克萨的伟大,西域联军的伟大……

    之前被汉人军将揍得差点崩溃的那副惨状,竟然当下被说成了是汉人狼狈逃窜!

    这些毛毛躁躁的家伙在高喊,而那些心中多少有点数的西域联军头领则是和步森一样沉默下来。而这种沉默,反过来又助长了更大的喧嚣。

    步森大师依旧是神色不动,对于宴席的食物也是兴趣缺缺,只是偶尔饮用一些清水。

    马奶酒被喝了一袋又一袋,欢快的歌声一阵阵的传来。

    西域的日子,并不是多么舒适的。

    大多数的牧民,就像是汉地里面的农夫一样,种出来的粮食只能吃糠,牧民也基本上不能天天吃肉的,平日里面更多的是草籽野菜和各种奶制品。因此当有机会喝几碗马奶酒,啃一块肉骨头的时候,牧民也不在乎是不是真的胜利,事实的真相又是什么。

    酒至半酣,一些西域邦国的头目上前向塔克萨敬酒,然后又纷纷下去和塔克萨的手下,以及自己的手下喝酒,有的还在篝火边上跳起了舞蹈,一时之间多少有些纷乱。

    唯有步森大师,从开始就一直安坐着,一动不动。

    塔克萨也乐呵呵的下场围着篝火跳了一阵,然后拎着个酒囊,略有些摇晃的走到了步森大师面前,『要开心!要快乐!大师!人生在世,开心,快乐最重要!大师你说对不对?』

    步森抬起眼皮,盯着塔克萨,就在塔克萨以为步森又是什么都不说,沉默以应,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步森说道:『你死了。结束了。』

    『我没醉!没醉!没……』塔克萨下意识的就否认,等他重复两三遍之后,迟钝的脑神经才反应了过来,『你……你方才说了什么?』

    步森缓缓的站起身,往后一退,而此时此刻,塔克萨才猛然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步森身后多了几名膀大腰圆的僧侣,虽说没有穿着盔甲,但是手中持的长棍和腰间别着的腰刀,却标明了这突然出现的僧侣绝对不是只懂得念经宣佛号的货色!

    而退入了这些僧侣身后的步森,其脸色已经是迅速的冰冷了下来,盯着塔克萨,宛如盯着一具尸首!

    在塔克萨王帐外围,贵霜兵卒和西域邦国的头领护卫,交错而坐。

    虽然说平日里面这些西域邦国的将领头目的护卫,也没少被贵霜的人欺凌,算不上多么和睦,但是今天大家只是喝酒,所以似乎也就将平日里面的龌龊放在,只是求个放怀一乐。

    酒酣之中,甚至还有些西域联军的护卫,持了小刀割了肉条穿上削尖的枝条,替那些贵霜人在篝火上烧烤,换取贵霜兵卒一个免费的称赞,双方的氛围似乎好得不得了……

    但是,等步森站起身之后,一切都变了。

    拿着烤肉尖锐枝条的,便是一把将那削尖的一端,狠狠的捅进了正在张开嘴等着投喂的贵霜兵卒的嘴中!

    手中拿着切割肉块的小刀的,也是将短刃直接从贵霜兵卒甲胄之间的要害缝隙捅进去!

    方才还喊着好兄弟一起饮酒的,也抢过了贵霜兵卒身边的战刀,一刀就将茫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贵霜兵卒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

    头颅飞起,夹杂着血光掉落,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之中似乎充满了疑惑。

    『动手!!』

    不知道是谁在高呼。

    那些和贵霜兵卒坐在一起的西域联军的护卫,一部分人纷纷暴起,抽出一直藏着的短刃,朝着贵霜兵卒砍杀过去,而另外一些西域联军护卫则是还在茫然的端着酒碗,拿着骨头肉发愣。

    很快,贵霜兵卒也反应过来,他们不管身边的西域联军护卫拿着的是刀,还是肉,便是嗷嗷叫着一律砍杀,而这种无差别的反击又使得更多的西域联军的护卫被迫卷入了杀戮之中。

    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泼溅在篝火之上,吱吱作响。

    一双双脚四下乱踏,将周边踩踏得尽是血色。

    一声声的惨叫声,顿时将之前所有的融洽和温和撕扯得干干净净!

    塔克萨已经将酒囊丢在了地上,任凭马奶酒汩汩在地上流淌,他盯着步森,醉意清醒了大半,但是心中并没有多么慌乱,他倒要看看,步森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虽然现在有一部分的西域联军护卫袭击了他的手下,但是这里依旧是他王帐!周围全是他的将佐兵卒,步森还能在这里将他怎么样不成?!

    但是他的一颗心,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朝下沉,朝下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让他觉得胸腹之间阵阵绞痛。

    『你要反叛我?!』塔克萨愤怒至极,朝着步森怒吼,他想要搞明白为什么,『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反叛我!』他觉得他的护卫现在站在了他的身后,而远处更多的贵霜兵卒也在赶来,优势在握。

    『不然呢?将军,』步森也盯着塔克萨,『等你将我们拖进深渊么?一切都结束了,就在今天晚上。』

    『我能带着你们走向胜利!胜利!』塔克萨觉得心腹之中的绞痛似乎越来越痛,但也让他越来越愤怒,当然,也越来越慌乱。

    『没有什么胜利……汉人援军来了……他们的大将军来了……』步森的语调依旧是平稳的像是一块石头。

    塔克萨挥着着手臂,『我能打败一个汉人将军,我就能打败第二个!』

    步森终于是笑了笑,但是笑容里面蕴含的意味却十分的微妙,『你谁也打败不了。你已经死了。结束了……』

    『我没……噗!』塔克萨正要怒吼,却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便是身躯一软,仰天而倒。

    塔克萨的身后的护卫慌乱中要上前去扶,却不成想又有几个人也跟着喷血倒下,顿时乱成一团。

    步森合什念佛,尽显慈悲之态,『超度了他们罢……』

    旋即在步森左右的那些武僧便是齐齐应了一声佛号,往前扑出,进行物理超度。

    塔克萨的护卫想要反抗,可是自家的肚子里面却是绞痛不已,之前喝酒喝得越多的,便是越发痛苦,很快就被心无旁鹫的武僧杀得丢盔弃甲,只剩下少数饮酒较少的在勉励抵抗。

    一名武僧站到了塔克萨面前,低头看了看依旧还在挣扎着喘息的塔克萨,便是将染血的长棍举起……

    『稍等。』步森走上前来,在塔克萨期盼的眼神里面平静的说道,『让我来。』

    『……』塔克萨忍不住用尽最后的气力哑声喊道,『为……为什么……』

    步森抽出了武僧腰侧的刀,看了看刀口,微微叹了口气,『我给你和汉人大将军都下了毒……只不过,你中毒了,而汉人大将军却没有……』

    『你怎么……哦,对了……呵,咳咳……』塔克萨先是愕然,然后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便是恍然而道,『原来……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你在利用我……』

    步森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刀挥砍而下。

    鲜血喷溅而出,沾染在步森近乎黑褐色的皮袍上,根本显现不出来,只是似乎让皮袍的染血的地方更鲜亮了一点而已。

    步森将塔克萨的脑袋提到了手中,然后端详了一下,尤其是仔细的摸了摸塔克萨的头骨,『可惜了,若不是还要送给汉人……这头骨真圆,可以做一个……算了,装起来罢。对了,将他的背部的皮,还有腿骨取了,多少也算是有些用……』

    在一侧的武僧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是什么异样的情绪,便是立刻按照步森的吩咐,剥皮的剥皮,取骨的取骨。

    伴随着塔克萨的死亡,贵霜的这些人的覆灭,基本上成为了定局。而那些被吸纳到了塔克萨直属之下的西域邦国的精锐,在这一刻纷纷举起了刀砍向了贵霜人。

    就在之前的白天,他们还是贵霜人大骂的对象,唯唯诺诺的贵霜人说什么便是屁颠颠的赶快去做什么,像是一条温顺的狗,可是到了夜里,他们就变成了嗜血的狂狗,嗷嗷乱叫着,将贵霜人砍翻,杀死。

    周边厮杀声渐渐的微弱下去,童格罗迦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到了步森大师的面前,『大师,我来了,现在怎么办?』

    步森双手合什,又像是变回了那个充满慈悲的老朽僧侣,『按照原本的约定,将贵霜的财物分了,然后你们各自赶快回去,做好分散躲避汉人的准备……我带着这孽障的头颅,去找汉人大将军……』

    『大师!』童格罗迦大惊,『汉人会杀了你!』

    步森笑道:『西域这么大,想要真正融合起来,不牺牲一些人,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将贵霜将军的头颅送到了汉人的手里,就是为了让汉人去和贵霜人争斗……至于我……呵呵,我还真希望汉人能杀了我……』

    『为……为什么?』童格罗迦问道。

    步森指了指塔克萨的无头尸体,『杀了我,就说明汉人大将军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就像他,如果对汉人大将军的下毒能成功,会需要杀他么?所以我杀了他,就证明我已经将路走到了尽头……剩下的路,是要你们走了……去做吧,汉人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篝火的残烟袅袅。

    纷乱的黑夜终究是过去了,西域的联军在半夜的时候就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撤走,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当童格罗迦在步森面前跪拜告辞,然后带着最后一批西域人离开之后,在一片残骸尸骨之中,便是只剩下了步森和僧侣众。

    还有见到人类退去,便是赶来参加『宴席』的其他食客。这些食客和人类交错而过,都像是谁都看不见谁,谁也不阻拦谁。

    步森看着在空中盘旋飞翔,鸣叫着的飞鹰,也看向了闻到了血腥味,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各种食肉动物,尤其是那些忙不迭扑向地面的秃鹫,缓缓的说道:『让人把鹰收起来吧,狗头雕来了……小心伤了鹰。』

    在步森身后,有人吹响了鹰哨,那只在天上盘旋的飞鹰便是如同箭矢一般飞了下来,落在了那人的肩上。

    步森微笑着,一脸的慈祥,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尸首,『去给它割点好的肉……』

    看着饲养的僧侣喂了鹰,步森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起身,环视一圈,对着众僧合什一礼,口宣佛号,『我先行一步了。』

    众人纷纷拜倒。

    另有两三人作为步森的随行者,也是合什一拜,然后提盒子的提盒子,挑担子的挑担子,便跟在了步森身后,就像是前往西海城,并不是断头台,而是望乡台一般。

    其余众僧不约而同的开始诵经,阵阵的梵音伴随着不远之处的食肉动物兴奋的吧唧嘴声和嚎叫声,组建成为了这一片戈壁最为奇妙且诡异的乐曲……

第2925章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

    太兴八年,秋。

    江东。

    秋老虎的天气,闷热无比,就像是要江东的一切都装到锅里面,再加上盖,大火焖煮。

    在江东,在吴郡之中,各种各样的人都在关注着前线的情况。只不过如今能参与到战事讨论的高层,都是沉默隐晦,反倒是下层的兵卒将校,地方乡绅在这种阴沉的气氛当中激烈的争吵,有些甚至吵着吵着就会因为意见不统一而相互喷着唾沫脸红脖子粗,可就是不动手。

    不仅是前方反反复复的进军战事的消息,也有曹军北上,并没有按照盟约进攻河洛所带来的忧虑,这些杂乱的信息,渐渐的弥散到了江东各地,不仅是在军中扩散,也传到了民坊之内,搅动着江东每一个人的心。

    若是说江东进军有成果么,倒也不是没有,但是要说有多么大的收获么,那也说不上。

    焦躁,不安,恐惧,茫然等等复杂的情绪,就像是头顶上的阴云,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往前还是撤退,继续加大投入,还是割肉离场,这几乎是每一个将赌注压上了赌桌的家伙都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川蜀败退,是不是一个虚假的利好,将帅失利,是暂时的震荡还是危险的信号,江东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像是杠精开会。

    有的人在确认着事情的真实与否,有人则是在勾兑更多的人商议对策。

    有的人抛开事实不谈,有的人只是想要找个情绪的宣泄口……

    再这样的情况下,陈武死了的讯息传到了江东,就像是霹雳一声,然后倾盆大雨落下,砸得江东一阵乱纷纷。

    一代游侠陨落了。

    在大汉这个年代,大面积的烧伤,就是绝症。

    大面积的感染导致败血症,然后导致内脏衰竭,便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陈武活着的时候,没有多少人喜欢他。

    死了,反倒是很多人开始念叨着陈武的好了……

    说陈武在江东行了什么侠,又是仗了什么义,救了什么人,又是做了什么事,至于陈武平日里面那些腌臜之事,就像是所有人都瞬间遗忘了一样,闭口不提了。

    所有的这些传言,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陈武死得冤啊!

    孙权暗中抽动着脸皮,然后在外面表示自己的悲伤,然后派人先去安慰,后又答应会去亲自吊唁,才算是勉勉强强将这些声音压下来……

    不安的情绪在江东内部弥漫,就像是锅里面沸腾的白沫,看起来鼓动得很高,但是实际上都是泡泡。可正是因为这些泡泡,使得看不清锅里面究竟有什么,

    就像是孙权知道江东这锅当中装的都是些下水,但是看表面的泡泡,似乎还是很纯洁的。

    孙权也同样不相信什么『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甚至他也知道江东士族上上下下,只要有点脑子的都是想着家族传承,代代相传的事项,根本不可能去只想着什么『一代人』……

    像是陈武这样的傻子,才算是真的『一代人』,然后就没了。

    是陈武不想着下一代么?

    显然不是的。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陈武肯定没有多想,甚至连做都没安排好做什么。

    因为在他死后,几乎所有人表面上都给了陈武各种荣誉,名号,称赞,实际上则是将陈武留下的肥肉分割干净……

    谁让陈武不多想想呢?

    他自己都不想着下一代,下下一代,自己不去做去安排下一代,下下一代的事情,还指望着旁人替他去想去做么?指望旁人都是他的便宜父母,干爹干妈?

    既然陈武没有做好提前的安排,那么也就怨不得旁人不客气。

    孙权不客气。

    孙权吊唁之时,悲痛欲绝,扶着陈武棺材痛苦失声。当然,陈武的棺材里面并没有真的陈武尸首,只有衣冠,而陈武的尸首因为在秭归已经腐烂,所以被焚烧了,剩下的骨灰什么的,还在路上慢悠悠的飘着,或许随着其他的伤兵什么,下个月,或是下下个月才能抵达江东。

    但是丧礼不能等。

    孙权悲痛的抹着或许有或许没有的眼泪,询问陈武的夫人想要什么,不要客气,直说,但凡是他能做到的,就一定给做到……

    陈武的夫人冰冷的目光,瞄向了一旁,然后拜倒在地,求孙权让陈武在地下,依旧能感觉到人间的温暖,爱情的滋润。

    在一旁,是陈武的爱妾,吓得浑身哆嗦,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就被身后的壮妇一巴掌摁在了地上,咣当一个头磕晕过去。

    明显是陈武夫人手下的壮妇低头禀报,陈武爱妾叩首请殉,请孙权成全。

    孙权看着已经欢喜得晕过去的陈武爱妾,还能说什么?

    成全罢,成全这一份爱情。

    然后孙权封了陈武的孩子一个校尉,连杂号都不是的校尉,再拨给了五百杂兵,然后就在陈武夫人和其孩子的感恩颂德之下离开了。

    五百杂兵,也就是山越屯田兵。

    这种兵卒,要吃饭种田干杂活还成,要上阵打仗么……

    所以一般来说,孙权将这些杂兵赏赐出去,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禀报说都失踪了,跑了,逃离了,然后这样就不能再继续占用某个人私兵的名额,也就可以补充一些真正能上战场的兵。

    可是陈武死了之后,他孩子不仅是没有让这些杂兵失踪跑路,甚至还将这些杂兵好好的都留着,年年上报,一个人都不少,也就自然不用补缺了。

    因为不管是陈武夫人还是陈武的孩子,都明白一件事情,庐江上甲跟他们无关了,从此再也没有『庐江上甲』这个字号……

    虽然陈武夫人,还有其孩子,心中未必真的是甘愿,但是又能如何?

    陈武死得太早,一点后续手段都没安排。陈武夫人能够借势清理内宅,消除分家隐患,已经是做到了极致了,至于陈武的孩子更是以年年保护着五百杂兵,此来表示自己不涉足武事,让孙权还有其他人安心。

    随着陈武葬礼结束,那些称赞陈武一生活着伟大死了潇洒的声音,也就像是一同被埋在了地下一样,渐渐消失了,剩下的便是吭哧吭哧的咀嚼声。

    陈武身后大多数没有交待清楚,没有安排好后路的项目,都被分割干净了。好处拿到手了之后,当然也不用再多说什么客气的话了。

    再过几天……

    陈武是谁?

    在参加完某个人的丧礼之后,孙权很是会见一些人,但是大多数都不会实质性的说一些什么,即便是有提及军务,也都是不痛不痒的说一些表面上的东西。

    除了一个人例外。

    陆逊。

    孙权和陆逊会谈了很长的时间。

    长到了人人都知道的程度。

    但是谁也不清楚具体谈了一些什么,只是知道孙权在送陆逊出来时候,站在院门之处,握着陆逊的手,很是恳切的说,『在柴桑之时,公瑾兄很是看重你……事到如今,也能拜托伯言了……去罢,谨慎行事……』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旋即扩散了出去。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叽叽歪歪,有人嘀嘀咕咕,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朱治成为了江东第三批的统帅,陆逊成为军师,集合大军,前往与黄盖汇合。

    同时,也有传言说黄盖因为作战不利,会被革职。

    在江东,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一切的传言,都不会被官方承认,官方出具的告示永远和传闻不一致,但是实际上传闻当中必定有一款,或是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朱治心中清楚,他这一次要拿出全部的力量,否则下场一定很糟糕。

    毕竟某个人的事例就在前面晃着,他的爱妾在地下哀嚎。

    朱治要接替黄盖成为新的江东大军的都督。

    这不是什么好事。

    黄盖失利,折损大将,看起来似乎很严重,但是实际上么,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打仗么,有谁是百胜将军?

    黄盖确实是吃了败仗,可是黄盖同样也打下了夷道秭归等地,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因此即便是某个人死了,也不能因此就怪罪于黄盖,因为黄盖有证据说他提醒过某个人,并且是某个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了黄盖的军令,即便是不死在战场上,也可能要承受军法处置。

    毕竟一些街溜子,游侠,浪荡子,只会考虑眼前,根本不懂得思索长远的这些人,真以为集合起来推选出了头目,就能上桌案吃席了?

    被吃还差不多。

    『某算是明白了,黄公覆此役,必败无疑。』朱治冷笑着,坐在厅堂之内,『就算是没有秭归之败,某人之死,多半也会在某个时候以其他的由头败落一场,然后回旋江东……』

    朱然皱眉,『父亲大人,你的意思是……』

    朱治也同样皱着眉,沉默着。

    朱治有五个儿子,但是活下来的只有三个。

    朱然是老大,但是朱然不是他生的,而是他外甥,改了姓氏,算是他的长子。毕竟当年跟着孙坚搞事情,谁都是将脑袋栓在了裤腰上,谁也不清楚下一刻,第二天是生还是死,所以那个时候朱治为了后继有人,便是要了朱然过继了到自己膝下。

    这在大汉很正常,毕竟四十岁的平均寿命,使得大多数的人几乎就是刚有点气色就要面临死亡,不早点生,不多生点,那么就等着绝嗣罢。朱治当时也想不到,在他让朱然过来之后,后面他又能有好几个儿子。不过大汉的生育条件依旧很差,尤其是江东在这一块也没有什么发展,更没有像是长安百医馆一样还成立了专科医师,所以朱治的四子和五子,很自然的就夭折了。

    朱治现在亲生的儿子还有两个,但是年岁都比朱然要小,而且因为某些原因,个人才能上也比不过朱然……

    这让朱治既觉得欣慰,又觉得不安。

    朱然有本事,这一点很好,至少就可以在朱治还活着的时候,扶着朱然上马跑一段,然后让朱然自己去获得一些权柄,不用惦记着老朱家的三瓜两枣,使得朱治的爵位可以顺利传递给他的亲儿子。

    可问题是朱然太有能力了,朱家之后说不得就是以朱然为主,而他的亲儿子么,反而就成为了陪衬……

    在前一段时间,朱治有意识的让他的亲儿子多做一些事情,减少朱然的事务,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亲儿子能够成长,安排了一些比较简单的剿匪军务让他去完成,然后他亲儿子完成得也不错,只不过还不够。

    至少不够掺和到这一次的征讨川蜀之中来。

    这一次,很危险。

    因此朱治只能带着朱然去。

    想明白了,朱治也就向朱然分享了一些在高层才能知道的事项。

    『第三批的援军,主要由江东士族大姓的人组成……』朱治缓缓的说道,『这一部分的人,将由陆伯言为首……』

    朱然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陆伯言会答应?』

    朱然问的是陆逊,其实也问得不是陆逊,因为陆逊当下很有可能只是江东士族豪强的一个代言人而已。江东士族豪强想要分一杯羹,必然就要拿一些东西出来,但是这些人财物交给孙权么,江东士族豪强等人必然不放心,所以陆逊这样比较没有跟脚,家业之前败落过的,就成为了双方都算是勉强能够接受的人选。

    朱治冷笑了一声,『陆伯言……表面上看起来唯唯诺诺,但是实际上心思深沉……不过,这一次也由不得他就是了……毕竟也只有他最为合适。』

    江东,一切都是生意。

    既然是生意,当然就是买卖。

    有人买命,有人卖命。

    陆逊也不想陆家一辈子就当做小透明,所以他必然会冒险,而一旦陆逊冒险成功了之后,朱治的地位就非常的尴尬……

    『这是阴谋!』朱然沉声说道,『父亲大人,这是针对你的阴谋!』

    朱治冷哼了一声,『伱说对了一半……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阳谋?朱然沉默了。还真是如此。阴谋怕被曝光,而阳谋么……请随意。

    朱治是当年孙坚之时,推出来的和江东士族豪强勾搭的桥梁,一头扎根在孙家的躯干上,一头则是浸染了江东士族的颜色,可是这桥梁时间长了,说是年久失修也好,说是接受了风吹日晒日月精华成精了也罢,反正有了自己的想法,从最开始的免费,变成现在双向收费了。

    『双向收费』么,传统艺能了,古今中外很多人都会,但同时又绝对不会承认。

    资本主义国家的法官顿时脸色一变,咳嗽了几声,沉稳的表示自己是公正公平公开的,绝对不可能吃了原告吃被告。同时资本主义国家的平台企业也拍案而起,愤怒的控诉这是污蔑,他们也同样是公平自愿,皿煮自由的,绝对不会吃了商家吃客户……

    朱治自然也是很生气,觉得这就是谣言!

    朱家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是向双方收取一些推广费,宣传费,推荐费,人工费,物料费,水电费等等而已,这些哪一项不是需要花费的?甚至朱家都自己往里面贴钱,都不赚钱!真的,真的不赚钱!

    然而现在很显然,对于朱家根本不赚钱的说辞,孙权面沉如水,江东士族面露冷笑。

    要是真的朱家没赚钱,那么朱家南山上养了那么多私兵都是喝西北风长大的?朱家年年喊亏损,亏的是其他人的钱,但是朱家的地盘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于是,不管是孙权还是江东士族,都觉得有必要形成新的桥梁。

    对于孙权来说,如果有新的桥梁诞生,那自然最好,但是如果没有,也可以借此敲打朱治以及江东士族,反正孙权现在这个阶段给的姿态那是足足的。

    另外一方面,江东士族也不愿意朱治借着他们的抖威风,然后一点好处都不分润,而且若是能打下川蜀来,自然也是很好,他们可以将触角伸到川蜀去,若是打不下来,也没有关系,谁说只有胜利才是战争的模式,依旧还有败战一法也不是不能用。

    左右都是不亏,唯一最亏的就是朱氏。

    朱治还不能拒绝。

    因为黄盖败落,程普要防着曹操。

    吴景作为吴氏重要的核心力量,只要吴景不动,那么谁都不敢动他。

    另外孙家最近动荡不安,孙氏之中老一辈的孙贲,必然需要坐镇江东,因此怎么也不可能上前线的,所以诸多老将当中现在就剩下朱治了……

    相对年轻,又有人有兵有实力,朱治不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除非朱治将手里面的权柄全数都交出去。

    那么可能么?

    黄盖回旋,水军由蒋钦协助统御,朱治想要获得功勋,就被迫只能和川蜀军在陆地上硬怼。现在摆在朱治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条路是不给陆逊兵马,就只是拿陆逊作为一个军师来用,但是就意味着主要责任是在朱治头上,反正陆逊只是建议,决定实施的都是朱治,有功就是大功,有过就是大过,而且前一阶段好打的黄盖都打完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

    另外一条路,就是给陆逊一些兵权……

    『既然如此……』朱然试探的说道,『兵者,危也。若是……』

    朱治眯着眼,沉吟了一会儿,『我也有想过。不过,这真要给出去……万一真成了,那可就收不回来了!』

    『那……父亲大人之见,应是如何?』朱然问道。

    朱治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现如今……唯有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了!传出言去,某只求能尽忠尽职,不求世代传家,为了江东百世传承,朱家上下死不足惜!』

第2926章梅雪争春来,骚人搁笔章

    一灯如豆。

    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跪拜,低声禀报:『朱将军派人四处传言,言朱家之忠勇,世代之贤良,为了江东尽心尽力辅佐三世,定会……』

    孙权嗤笑了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话,『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朱家之人在送米。』

    孙权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送了几户人家?』

    『和朱家有关联的,都送了。』

    孙权冷笑。

    『另外,朱家人也在说一句话……』

    『什么话?』孙权问道。

    『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

    孙权沉默了很久,摆摆手。

    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便是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灯光微微晃动,照耀在孙权的半边脸上,就像是想要驱逐弥漫在孙权脸上的阴寒,却始终做不到一样。

    『江东啊……』

    良久之后,孙权才低声说了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又像是实在是承受不住重压跳出来的。

    门外走廊上,有些脚步声传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君还未歇息么?』

    孙权将脸上的阴霾收了起来,呵呵干笑了两声,『江东多事,一时难眠。夫人可自去休息,我过一会也去睡。』

    门楣之处环佩有声,一名少妇低头而进,然后从一旁的侍女手中取了餐盒,打开并取了羹汤,亲自送到了孙权面前,『夫君,国事固然重要,但也需要关注自家身躯才是。这羹汤是臣妾用三个时辰慢慢熬煮出来的,最是能补气养身,夫君不如尝尝?』

    孙权呵呵笑笑,也不多说话,便是端起碗来,咕嘟嘟喝了。

    羹汤的温度,不冷不热,就像是孙权对于徐夫人的态度一样,也是同样的不冷不热。

    徐夫人是孙权的二老婆。

    徐夫人有人有钱,所以周边很多下人都是徐夫人带来的仆从。

    孙权的大老婆姓谢,是原配,而且还是当年老夫人在的时候,亲自给孙权挑选的。

    有文采,但是没钱。

    孙权在年轻的时候,很爱他老婆,认为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爱情和文采才是灵魂。

    不过爱情这东西,除非像是陈武他小妾一样,一同埋葬在地下,才会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否则时间长了,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相互争吵。

    毕竟灵魂也是需要肉体才能展现出来,否则就只能是孤魂野鬼。

    若是普通的夫妻,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尤其是贫贱夫妻,那简直是没有一天不是在争吵,没有一日可以安稳,毕竟大多数的贫贱夫妻的争吵,大都是因为没有钱,而这个问题又恰巧往往是贫贱夫妻一辈子努力都无法改变的结果,自然是停不下来的争吵,避免不了的矛盾。

    但是对于孙权这样已经是并不会因为几个钱而苦恼的夫妻来说,更多的矛盾在于权。

    谢夫人原本也很爱孙权,可是有了小三徐夫人之后,并且还是光明正大在面前乱晃的徐夫人,谢夫人就抑郁了。

    抑郁多半是因为个人感觉无法改变某些事情。

    谢夫人出身会稽谢氏,她的父亲谢煚任东汉尚书郎、下邳徐县县令,叔父谢贞是建昌县长,自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谢煚在黄巾起义后辞官回乡,而孙权的父亲孙坚,在黄巾起义前曾担任下邳县丞,二人都是江东人士,早年又都在下邳为官,应该有一定的私交,这或许也是谢夫人与孙权的婚姻的由来。

    谢夫人究竟相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按照当时出身以及地域来看,肯定是相当可以的。当时孙权的母亲吴夫人亲自为孙权下了聘书,将谢夫人娶回家。年少的孙权很快就和谢夫人如胶似漆,史籍中用『爱幸有宠』四字,来形容这对少年夫妻的甜蜜岁月。

    如果说孙策不死,那么孙权多半会和谢夫人继续这么恩爱下去,毕竟按照当年孙坚的安排,孙策走的是武将军事路线,孙权则是走辅佐文臣道路,和谢夫人的出身正好是相辅相成,只可惜造化弄人,孙策死后,孙权必须站出来稳固江东政权,为此也踏上了渣权之路。

    孙权娶了徐琨寡居的女儿徐氏,即徐夫人。

    徐夫人的祖父叫徐真,与孙坚关系匪浅。孙坚将妹妹嫁给徐真,生下徐琨,徐琨又生下徐夫人。论血缘关系,徐夫人相当于孙权的表侄女。孙权与徐夫人可谓是亲上加亲,徐琨又是江东集团的重要地方豪强,孙权娶徐夫人为妻,大概心中也是想着说类似于阴丽华和郭圣通……

    谢夫人虽然是发妻,但她的家族力量显然在当下这样的局面之中,不及徐夫人更有用,因此孙权暗搓搓的示意谢夫人让出正室之位,只可惜谢夫人不是阴丽华,她并不同意,并且无法接受之前恩爱有加的小权权变成了权渣渣,不仅是娶回来一个寡妇,甚至还想让自己屈居于她,对此郁郁寡欢……

    对于孙权来说,他只是想要徐夫人的家族钱财和势力而已,所以与其说是和徐夫人结合,倒是不如说是和钱财媾和。孙权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历史上等他迁都到了建业之后,就将徐夫人一脚给蹬了。因为徐夫人的家族势力范围就只是在吴郡而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建业正在建设,孙权目前还待在吴郡,因此孙权对于徐夫人的态度,还不算是差。

    『夫人辛苦了。』渣权温和的笑着,要多温和就有多温和,比起职业的小鲜肉还更职业。

    或许在大多数想要找阿姨的人脸上,都是这样的温和笑容,可以刺激母性的笑容。

    徐夫人比孙权的年岁大,见孙权喝完了羹汤,便是随手放在了食盒之中,然后挥手让侍女什么的收拾了退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夫君欲置于徐氏上下何地?吴郡,还是建业?』

    孙权不由得打了一个嗝。

    孙权盯着徐夫人。

    徐夫人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样子,似乎方才有些冰冷的问话,并不是她说出来的,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孙权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这前面才喝了羹汤,后面就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合适么?

    可是看着徐夫人的样子,孙权也就清楚或许有些事情糊弄不过去了。

    万事万物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亲近和喜爱,只有在努力之后才可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孙权在徐夫人身上的耕运,显然并不能让徐夫人满意。

    还不是江东之主的时候,孙权认为自己在江东无所谓有没有,反正都有高个子顶在前面,只要有所收获就算是赚到了,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无所畏惧。现在则不一样了,他必须在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好好考虑一下,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才能动手做事情。

    这是他当上了江东之主后,得到的深刻教训。至今在孙权的心间,依旧留有被砍割出来的伤痕。

    摆脱吴郡这些江东士族的禁锢,跳出圈子外面去,然后再来各个击破,最终化解江东的士族体系,这是周瑜给孙权指出来的策略。

    核心的点,就是建业。

    利用徐氏其实是孙权的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想法,因为当孙权以为可以用情谊笼络豪族的时候,却发现豪族根本不讲究情谊,只用利益作为考量的标准。

    这就不公平了,尤其是违背了孙权的公平。

    在没有迎娶徐氏之前,孙权以为他这一步是妙棋。因为他觉得没有比将豪族捆绑在身上更为亲密的关系了,当孙权也成为了江东豪族之后,那么自然也就成为了代表江东的利益中枢。但是实际上,当他真的这么做之后,发现江东豪族根本不理会这一点。

    徐氏依旧是徐氏,朱氏依旧是朱氏,陆家,顾家等等,皆是如此。

    大汉朝是没有国家这个概念的,只有天下这个概念,而这个概念又是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两句话里延伸出来的,所以在大汉,『家天下』的利益高于一切,维持家族的利益,也就是维持了天下的利益,这两个概念在很多大汉人心中是相等的,所有士族子弟基本上都以此为最高行为准则。

    皇帝是大家长,地方豪族是小家长。

    刘协是挂了皇帝名号,还未能展现力量的大家长,甚至连家族里面的关系都没有理顺,所以没有人会将刘协当一回事。

    孙权挂了江东之主名号的小家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当一回事。

    直至当下。

    孙权开始动手了,他和往常那种急切的上阵,毛躁的手法并不一样,采取的是让江东士族豪强无可奈何的阳谋的时候,这些江东士族豪强地头蛇才算是真正的看向了孙权,并且开始要和孙权谈条件了,而在此之前,大多数的时候,江东士族都不屑于和孙权谈条件的,毕竟大人的事情,小孩少啰嗦。

    当然,陈武之死,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兔死狐悲。

    在徐夫人问出了那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你不要听旁人胡说八道。』片刻之后,孙权说道,『修建业,只是为了防御江北,御敌于外,也是为了更好的拱卫吴郡,保护江东。』

    徐夫人依旧是那温婉的样子,但是话语却显得有些冰冷,『夫君如今连实话都不说了么?』

    『这就是实话。』孙权笑道,『你我夫妻一体,不要理会那些外人嚼舌。』

    『这么说来,是妾身错了?』徐夫人不气不急。

    孙权呲着牙笑道:『夫人是对的。』

    『为什么如此说?』徐夫人问道。

    孙权比划了一下,『就算是建业建成了,不是更好么?我在建业,夫人在吴郡,你我夫妻合力,自然是力可断金!』

    徐夫人盯着孙权,『夫君所言,可是真心?』

    『自然。』孙权点头。

    徐夫人也点头,『那好,先贤有言,举贤不避亲,妾身兄长矫,颇有武勇,可护夫君安危,不妨让其供夫君驱使,随夫君前往建业可好?』

    孙权的目光微冷,但是这一丝寒意很快就消失不见,『可惜就是没有军功傍身,恐怕兵卒难以服顺。夫人是知道的,这些兵油子,大字不识半个,讲不了道理,只有军功才可服众……』

    『那就让他有军功。』徐夫人缓缓的说道,『妾身听闻,武陵山越又在作乱了?』

    孙权微微沉吟了一下,『可。既然有这个心,便去罢,多带些人手,小心为上。』

    徐夫人得到了她想要的,便是温婉的笑着,拜伏于地,然后退下了。

    不知道是徐夫人走的时候带的风,还是屋外又起了风,在孙权边上的灯火晃动着,将孙权脸上的阴影映照得五彩斑斓。

    屁股不一样了,脑袋就会不一样,脸皮自然也不一样了。

    如果屁股和脑袋不一样了,是屁股背叛了脑袋,还是脑袋背叛了屁股?

    但是不管是谁背叛了谁,其实都无所谓的,因为屁股从来都不是脑袋,反过来倒是有可能。

    在孙权坐在黑暗之中,品尝着孤独的滋味的时候,他自己一定没有考虑到他的行为是不是渣渣,他只会想着他自己要如何方便,如何获取,如何得到更多,如何让旁人配合自己。就像是买了一张公交车票,便是要让公交车随意停靠,坐上了高铁列车,就必须配合自己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关门一样。

    因为自己给了钱了,也确实是付出去了一点,所以就必须是作为上帝,佛祖,以及其他类似于的高高居于人上的一切神灵被供奉起来,不得有丝毫的忤逆。这种想法,不仅是存在于孙权心中,也存在于很多其他人心里面。至于付出和收获是不是对等,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渣权是不管的。

    渣并不仅仅是属于男性,毕竟抛开事实不谈,北有腚姐,南也有拍照妹,渣是一种状态,是一种病,似乎觉得全天下应该围绕着自己来转悠的思想病。

    陆逊没有空得这种病。

    在周边都是虎豹豺狼的情况下,能活下来,能长大,能有伸出脑袋透口气的地方,便已经是让陆逊很满意了,确实是顾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

    理亏的,也不要立刻换了屁股位置,不谈道理而开始表示对方态度不好,毕竟能坐下来讲理的,都应该庆幸了,至少对方还愿意陪着讲道理……

    而真正的世界,都是弱肉强食,谁见过狼和羊讲什么道理?

    真以为歌词唱一唱,狼就爱上羊?

    发什么痴呢?

    陆逊现在就觉得朱治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为了避免沾染上朱治的病气,便是对于朱治放出来的风声全数就当做没听见。

    陆绩悄悄的从房门之处溜了进来,带着一身的星光。

    陆逊点了点头说道:『都办好了?』

    陆绩回答道:『都办好了……噫,这是……』

    在陆逊面前,摆放着一坛酒。

    酒坛虽然经过了清洗,但是上面依旧多多少少有些泥土。

    坛子已经打了。

    桌案上有两个碗,碗中有酒。

    陆逊看着酒坛,目光幽幽,『没错,这就是当年的酒。』

    陆绩微微沉吟,坐了下来,『当年的酒就算是再好,现在也忘了是什么滋味罢。』

    陆逊微笑着,『只要我们没忘,就足够了。』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打机锋,只不过很多时候是因为没有办法直接明说。就像是这一次陆逊担任江东第三批的军司马一样,表面上和实际上的目标并不一致,所以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朱治一肚子的话,也不可能明说。

    毕竟摆在台面上的,都需要光彩照人的衣裳,藏在肚子里面的,才是花花绿绿的肠子。

    陆逊眼前摆放的这坛酒,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朱家那边给各家送米了……』陆绩啧啧了两声,『真是不知羞耻……就搞得我们都是依靠他才有吃的一样……』

    『朱君理是个将才。』陆逊缓缓的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你更要小心了。』陆绩沉声说道,『就算是我们提前打了招呼,但是朱家一定会以军律来压你……』

    『若是真的全数都按照军律来,』陆逊笑了笑,『我倒也不怕,就怕不按照规矩来……才是麻烦啊……』

    陆绩沉默了一会儿,『至少这坛酒还有些味道在……虽然已经是不多了……』

    陆逊点头说道:『确实不多了。不过等回来,便是可以埋新酒了。』

    『就是让你辛苦了。』陆绩拱手为礼。

    陆逊伸出手,在陆绩手臂上拍了一下,『家里也不容易。你要看着瑁弟,小心让他别闯祸。』

    如果说陆逊三人之中,谁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或是引诱出什么事情,自然就是陆瑁。年轻气盛,万一中二病一犯,在大汉当下,可真没有什么青少年保护法,更没有什么人会去管什么事后的抑郁症。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受害者都不抑郁,施暴者事后还抑郁了?

    『我明白的,』陆绩仰头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端起酒碗,『那么今天,喝酒的就是你我二人了。』

    『瑁弟还小,』陆逊点了点头,也端起酒碗,『下次再叫他罢。』

    两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第2927章低头方置衣,抬头嫌屋低

    太阳懒洋洋的挂在西边,距离完全落山还早。

    而在这一片山中,已经满是厮杀之声。

    或许没有哪一种生灵,是这么热衷于屠杀自己的同类,即便是间隔有些距离的,也要缩小了距离赶上去杀。

    双方几百人错落在山林岩石上,将战线……嗯,或许根本就没有战线,那边有战斗,那边就是战线。鲜血破碎得到处都是,人命宛如蝼蚁一般的低贱,血腥弥漫在躁动的空气里。

    对于居住在川蜀大山之中的这些土著来说,这种搏杀不时就有,越是地盘狭小,冲突便是越容易发生,即便是进入了相对来说文明一些的时代,在后世川蜀云贵一带,这种山寨之间的冲突依旧不免发生,然后相互拿着各种叉子耙子等等,老少爷们齐上阵,头破血流不罢休。

    在大汉,这种山寨之间的火拼,更是常态。

    个人的恩怨,水源的配给,山林的划分,什么都可能成为相互搏杀的由头。类似于这样的械斗,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少章法,有些还会类似于上古春秋之时,相互列阵嘴炮一阵,有些则是根本连嘴炮都懒得用,招呼都不打,上去就是一场混战,直至一方被杀到了崩溃……

    今天也是这样,双方都不会有伤者,只有活人和死人。就算是胜利方,这年头伤者也难活。

    『杀啊!』

    『把命留下!』

    『挖出他们心肝来吃!』

    『啊啊啊……』

    疯狂的吼叫,癫狂的动作。

    吃人,对于这些山寨的人来说,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有文明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人才不会随意食用人,而是应该添加各种包装,采用新颖的烹饪方式,直接生吃就会被鄙视。

    川蜀的这些巴人,显然还没有进化到这样的层度,他们觉得生吃就挺好。

    最多蘸点酱。

    所以双方一开始见面后都显得非常的凶残和疯狂,因为谁都清楚,死了败了就等同于要被对方吃了,如果不想被对方吃,那就只能杀死对方。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后世很多封建王朝之中,都不太愿意进攻川蜀云贵等地,因为在这种亢奋的气氛环境下,这些土著都是疯狂的,说吃人就真的会吃人,甚至会在战场上刨开对手的胸腹就直接抓出来啃咬。

    若是中原开国那些见过血的悍卒还好说,若是传承过几代了,平日里面顶多只能欺负百姓的郡县兵卒,骤然见到了这般情形,就算只是被砍上一两刀轻的,也是会吓破了胆,立刻漫山遍野的逃窜,根本不想要和这种对手硬干。

    喊杀声撕裂着山林的平静。

    一群狂热的巴人嘶吼着山腰上冲了下去,在灌木和岩石之间丝毫不降低速度,有的人在越过山石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便是嗷嗷惨叫着滚落了下去,但其他的巴人根本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便是飞快的冲向了相对位置偏低一些的朱桓等人的队列。

    呼啸声中,鲜血和肢体,便是开始飞舞了起来。

    惨叫、呐喊,在山野林木之间回荡,兵刃相交的火星也似乎将双方的兽性点燃。

    山腰,山谷的这些为数不多的平地上,便是一群群相互凶狠搏杀的人。

    有力气大的,挥着着沉重的狼牙棒,也有灵巧如猴的,来回蹦跶,时刻不停。

    在山谷稍上方一点,朱桓带着手下一边挥舞手中战刀,与身边的同伴配合着,让冲上的巴人化为尸体永远地留在此地,一边让原本散开的兵卒开始慢慢的集结起来。这些朱桓的私兵,或许刀法枪术都算不上精妙,但是胜在实用,一板一眼甚少破绽。

    更多的巴蛇巴人冲了上来,有时候足足有十几人同时撞到了朱桓的面前,但是都被朱桓的护卫挡住了,盾牌一立,长枪一刺、一收,便将这些巴人的身体洞穿,然后紧跟着第二轮的突刺。

    有巴蛇的人将身躯蜷缩在藤牌之后,恶狠狠的跃起撞在了朱桓护卫的盾牌上,想要撞开朱桓等人的阵型,然后冲进去乱杀,但是这原本对应山寨械斗无往不利的招式,现在却像是撞在了铁板上一样,不仅是没能撞开朱桓的刀盾手,反而自己倒跌回去,还连带着绊倒了其他几个巴人……

    在朱桓的身后,是代表了白虎的巴人,巴夫。

    他举着一杆画了一个抽象的白虎的战旗,脸上身上带着张狂无比的颜色,就像是在山林之中表示危险,或是带有剧毒的虫豸一样,口中不停的叫骂着,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嘲讽着,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巴蛇巴人朝他进攻。

    这一次,巴夫自己就带了七八百的好手,几乎是他族中战力的一半了,而另外五六百人,则是巴夫勾兑的一些其他部落的好手。

    巴人,巴蛇和白虎,是死对头。

    整个巴山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于巴夫的白虎之巴抗拒,毕竟即便是有些什么怨仇,也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之前的事情了,但是信仰着巴蛇的巴人,多多少少还记得当年的训诫,还是以射杀白虎作为他们毕生的目标。

    于是不可避免的就产生了冲突,而解决冲突就是靠拳头和刀子。

    双方约好了地点,相互碰撞在一起,一决胜负。

    鲜血不停的绽放、泼溅、喷涌,人往往还没有倒下,便是已经气绝。

    在双方混乱的阵列之中,有一部分白虎的巴人沉默着,集结在一起,相互配合像是在水流当中的石块,任凭巴山巴蛇的这些人如何冲击,依旧屹立不倒,也同样带动着其他的白虎巴人,也一同坚挺的维持着阵线。

    这其实已经有些诡异了……

    但是被情绪所影响,只懂得杀,杀,杀的巴蛇人,并没有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异常,还在嗷嗷叫着,胡乱冲击。

    若是一般的山寨搏杀,总是乱糟糟的一大片,甚至打到后面都是犬牙交错,谁也不清楚周边到底是对手的人多还是自己的人多,可是现在,虽然说阵列依旧有些不平整,但是大体上还是维持的一个界限,而且关键的一点是,巴蛇之人嗷嗷大叫,而白虎这一方,尤其是在朱桓左近的这些装扮像是巴人的江东兵,却沉默着,像是一块块的石头。

    在这样的械斗当中,总是有人会忍不住大吼大叫,发泄或是表达情绪,虽然说大声的呐喊其实会损耗一部分人的气力,甚至会引起呼吸上的紊乱,但是很多人都会觉得这样的叫喊可以鼓舞自己,或是震慑对手,然而实际上除了某些天赋异禀的……

    张三爷:『哈?』

    大多数普通人的呼喝,除了给自己壮胆之外,其余的功效多数没什么用,并且声音太多的话,反而会使得自己听不清楚军中的号令,所以一般的兵卒除了在出手的那一下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呼喝之外,其余时间都不会乱叫。

    还有经历过多次生死的老兵,甚至会下意识的将每一份的气力都留在搏杀之中,不愿意轻易的浪费,连张开嘴呼吸都不愿意做,因为张开嘴呼吸不仅是有可能引起咽喉的干燥不适引发咳嗽,还有可能会吸入一些什么漂浮物,喷溅物……

    一声咳嗽送了自己一条命,在战场上,这种事情老兵见多了,也就自然小心得很。

    因此朱桓带这些江东兵,在和巴山巴蛇的人搏杀的过程当中,基本上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个的哑巴,和周边白虎巴人完全不一样。

    巴蛇的人,看着气势很足,但是实际上效果很差,而且别看声音叫得大,惨叫而死的同样也很大。战阵这种东西,并不像后世的游戏,头顶上还有个标识,圈一下自己这一方便是全数在握,实际上当几百人一旦聚集在一起,要分清楚谁是谁,其实都是一件难事。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巴蛇的人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巴蛇之人汹涌而上,狂热的呐喊着,然而第一批人一交手就已经倒下,或是伤残或是致命。惨叫声裹挟在呐喊中,但是后方的人却没能看见,依旧在疯狂扑上。

    其实巴蛇巴人的个人武勇未必差,但这些巴人还没有完全适应战场。他们还在按照山寨之间的械斗习惯来搏杀,自然是吃了大亏。

    在战场上,几百人几千人会结成一个巨大的阵列,一次攻击当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会是人,除了向前之外,其他方向上根本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马步扎得稳不稳,这一刀这一枪出去能不能致对方于死命,就是唯一活下来的标准。

    所以任何花里胡哨的架势都没有,只有直来直去。巴蛇之人嗷嗷乱叫,胡乱蹦跶,一般的兵卒或许会手忙脚乱,但是对于这些朱桓的私兵来说,就根本不好使。乱蹦的根本不追,只等着对方往自己阵列上撞,然后持盾的顶住第一轮对方的攻击,旋即两边长枪一捅,便是了事,顶多刀盾手再补一刀,几个呼吸之间就能斩杀一人。

    『那是什么人?』巴山巴蛇的统领皱起了眉头。

    因为朱桓并没有打出旗号,甚至为了遮蔽盔甲,还在盔甲外面穿了类似于巴人的破布衫。

    只不过破布衫不经搏杀,很快就露出了破布衫之下的铁片,在夕阳的照耀之下,闪烁出别样的光芒……

    巴夫在朱桓身边狂笑着,他觉得胜负已经在握,甚至几度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亲自搏杀,却被朱桓拦住,『不行,你是尊贵的巴夫,岂能轻涉险地?这些小事,让我们来就可以了!』

    朱桓这么一说,巴夫顿时就觉得很心情舒适,『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们是朋友,不是么?』朱桓笑容很是亲切,『是朋友就不需要计较那么多了。』

    巴夫哈哈大笑,『好!好!朋友!』

    朱桓并非真的就在意巴夫的生死,而是只有巴夫才知道进入川蜀的秘密山道。

    在完全了解这条山道之前,巴夫不能死。

    因此朱桓等人才会特意的假扮成为了巴夫的亲属卫队的样子。

    巴山一带的局面,说实在的,实在太过混乱了。

    所谓巴山,并非是一个单独的山峰,而是一大片,连绵不绝。

    这里土地贫瘠、民风剽悍、一股股的亡命之徒层出不穷,若是能将巴人引为用,当然是平添一股生力军,但是难度也同样很高。因为巴人很难有什么纪律性,整天狂躁不堪,这些人对上一般的兵卒,或是一般的百姓,当然是很不错,但是面对稍微强悍一些的精锐,就有些麻爪了。

    其实就和游牧民族相差不多,中原强悍的时候,被揍得连个屁都不敢放,但是等中原衰弱了,又反过来揍得中原屁滚尿流。

    因此朱桓根本不打出自己旗号来,一直都是以巴夫的名义,虽然说打出旗号来确实可以展现一下江东的威风,但随即呢?

    若是让巴蛇他们躲进山里,躲进他们可以躲的任何地方,到时候怎么去找?

    收买和招募,小规模的可以,人一多就难办了,因为在大山之中,其实钱财什么的都是小问题,最麻烦的还是粮食。

    若是以江东的名义,打出江东的旗号,确实也有可能会让一些巴山巴蛇的人倒戈,但是若真的这么做,且不说究竟有没有难度,就说要人干活,就必须要给钱粮罢,而养几百上千问题不大,但是要养几千上万,还要送到巴山的这个山头那个山谷,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若是让巴人自己出山来拿,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若是巴人拿了钱粮又反悔了怎么办?大山那么多,巴人又都在脸上身上画了彩绘,对于江东来说,谁能知道是谁拿了钱粮,谁没拿?

    这些都是问题。

    假设有一个人,或是一个势力的头领,可以统一了巴山巴人,又不用江东多出钱粮,或者说只需要出一份,那么无疑巴人就会立刻从人见人弃变成了人见人爱。

    虽然说巴山之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关隘,丰富的物产,但是统一之后,就等同于可以将触须伸入川蜀之中,巴人可以在川蜀的任何一个地方出没,只要鼓动巴人和川蜀的骠骑军争斗起来,那么随着争斗的持续,巴人和川蜀骠骑军必然仇恨会越来越深,到了最后即便是不用江东挑拨,他们都会自动的去骚扰,去刺杀,去搅乱……

    也是因此,朱桓当初上报的策略当中,就强调巴山是一块争地。

    不一定要投入多少,但是一定不能让对方得手。

    挑起巴山的争斗,扶持巴夫,在这个过程当中展现江东的仁慈,同时凝聚起巴山中最强的一批人,成为这一片地方实质上的统治者。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若是做不到,那就让巴山陷入一片血海……

    这一策略其实颇为黑暗,但是很实用。

    这也不算是朱桓的首创,毕竟大汉之前开发岭南的时候也就这么干过。

    巴山,百越等等地区,看着一大片,人数也不少,但是实际上就是一盘散沙,谁想要伸手都很容易,但是主要麻烦是在伸进来以后,提供物资,提供援助,还往往是长时间都没有什么产出。

    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即便是扶植起一个新势力,可能还没半年,这个势力的老大就被手下或者敌人砍了,还有生病死了,自己打猎被野兽咬死了,各种死亡的原因,千奇百怪,导致前期投入瞬间打水漂。

    这样的情况,对于想要扶持代理的人来说,那感觉实在让人百味杂陈、无法言语。

    因此朱桓宁可牢牢的看护着巴夫,都不想让巴夫上阵。

    也就是怕之前的投资打水漂。

    巴蛇的人越打死的越多,情况越来越差,这都是因为巴蛇的统领没能够立刻做出反应,结果就导致了在山岭之间的杀戮渐渐的变成了对方的优势,随着阳光西斜,自己的手下一个个的死去,即便是再迟钝的也开始发现了不对,他明白了,发出了愤怒的怒吼……

    『白虎!叛徒!勾结外人!』

    『说好是巴人比斗!你却勾引了外人!』

    『叛徒!你背叛了神灵!』

    『……』

    巴蛇的人,一部分开始撤退,另外一部分则是愤怒的朝着巴夫怒吼着,自杀式的袭击而来。

    听着巴蛇的人的叫骂和叱责,看着溅起的鲜血,巴夫冷笑着,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他觉得能拉到江东人撑腰,那是他的本事,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多难听啊,没本事的才瞎叫唤,有钱的就是爹!要叫爸爸才显得亲切!

    『啊,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巴夫现在对于朱桓,那是一个言听计从。

    『趁着他们还没有完全发现,还继续这么做。』朱桓一边示意兵卒包抄上去,将剩余的巴蛇人屠戮殆尽,一边对着巴夫说道,『你再派人去山里面,反正那些不愿意听你的部落,就像是今天这样,让他们来决斗……到时候巴山当中剩下的,不就都是听从你的了么?』

    『明白!』巴夫咧着大嘴笑,『我这就去派人!去找更多的山寨!』

第2928章岁暮远为客,边隅还用兵

    战争使人成长,危险会激发人类的智慧。

    大巴山其实很大,西边的米仓山,东边的武当山,其实都算是是大巴山的山脉一部分。

    巴人便是散布在其中。

    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这些巴人正常情况来说,其实相互之间的联络并不强,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在自家山头附近转圈,就像是米仓山的巴人根本不认识在武当山,或是在神农架附近的巴人一样。

    而白虎的巴人侵袭到了巴山地区之后,在战争的压力之下,这些在山中不知日月的巴人终于是被刺激到了,开始了活动。

    只不过在巴人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下意识的还是找『自己』人……

    就像是在这一日的黄昏,在巴山大良山左近的一个山寨里面,巴人王樊枣就正在烦恼。

    虽然他被称之为巴人王,但是实际上么,也就附近一些山寨会听他的而已,至于远一些的山寨,一方面是他管不着,另外一个则是血缘也远了一些。

    即便是巴人王,也不是真的就像是汉地当中的王爷一样。

    山寨一般来说都不会很大,而且大部分的山寨其实都比较狭窄逼仄,并且除了一个山林特产之外,山寨周边也不会有什么太丰富的享受。

    因此对于巴蛇头人樊枣来说,或许最大的快乐就是两性之间的快乐运动了。作为山寨的头人,他就像是猴群的猴王一样,有先行挑选配偶的权利,所以他的快乐不是问题,问题是他的配偶不少,但是子嗣却稀缺。

    这使得樊枣颇感烦闷。

    一开始的时候樊枣还以为是他配偶不行,但是连续又增加了几个配偶之后,也是依旧是没有子嗣,这使得他隐隐约约的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可这事情,他怎么能承认?

    这一天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去汉人成都那边,说是有个医馆可以开些补药什么的,忽然有人前来禀报,说是他的侄子前来找他。

    樊枣愣了半天,然后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是他的什么侄子,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便是让人进来,却见那人到了近前,口称舅父。

    樊枣上下打量其人,容貌相当陌生,便是略有些犹豫的问道:『你是……那家的孩子?』

    那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舅父难道不认得我了?也是,之前舅父几年前去过我家山寨,那时我还是个孩童,想必现在相貌变化,舅父认不出我来了……我就是己阿大啊,我大母的兄弟娶了舅父姑姑……当年舅父还去我山寨吃喜酒……』

    这是什么狗屁关系?

    樊枣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你!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那人噗通跪倒,面露悲切,『舅父救我!』

    于是就将白虎巴人来袭,向他们邀战,然后他们山寨中了白虎巴人奸计等等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种事情,你们怎么自己做主就迎战了?』樊枣顿时大怒。

    怎么能这么没有组织性,没有纪律性?

    这是把他堂堂一个巴人王的颜面置于何地?!

    叔叔可忍……

    可转念想想,樊枣便是明白了。

    这家伙姓『己』。

    巴蛇的『己』,这个『己』,本身就是在模仿着蛇的形状。

    樊枣虽然是巴人王,但是巴蛇这一群巴人却是在供奉着巴蛇,自诩为是屌比较大规格比较高的巴蛇后裔,和樊枣这样『普通』的巴人,平时也甚少能尿到一个山谷里,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巴蛇自行其是,觉得自己能行,根本不和樊枣这个巴人王打招呼,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然如此,你们能打,就去打了就是,』樊枣不阴不阳的笑着,『又何必来找我呢?』

    那人脸上略微有些涨红,吭哧了一下,『我们是觉得这点小事,不用烦劳舅父操心……』

    『哦?』樊枣笑着,『那还真是要谢谢你们啊……能这么关心我……行了,既然你们能够自行处理,那么也不用来和我说……』

    说完樊枣就想要送客,那人哪里愿意,便是急急哀求。又是将不知道是怎么算的亲戚关系拿出来好一顿的拉扯,也拍胸脯指天发誓表示要遵从巴人王的指引,听从调度,再也不脱离组织,妄自行动云云。

    樊枣这才算是罢了,不再刁难作态,又是细细询问了巴蛇和白虎之间相争的过程,提出了一些具体的疑问,那人也都一一解答了。

    樊枣听完,不由的有些色变,『这么说来,你们带着近一倍对方的人,又是从高处冲击低处,结果依旧是输了?这真是……』

    巴蛇之人满怀期盼,又有些忐忑的看着樊枣,却见到樊枣脸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之后便是一拍大腿,『这事情大了!我一个人撑不下来!走,我们去找人去!』

    『呃?啊!舅父这是要去找谁?』巴蛇之人问道。

    樊枣眼一瞪,『那还用问,当然是找巴东孟校尉去啊!』

    另外的一个方面。

    当学乖了的巴人开始主动寻找孟获求援的时候,白虎的巴夫的人也在不断的联络。

    『如今可以确定了,跟着巴蛇走,没有什么前途!只有改信白虎,才是未来光明的!你我多少还算是有些交情,所以特地来知会你一声,看你肯不肯听了!现在白虎廪君统御了南越各族,分左右中三路人马,各自有三千人以上,合计超过万人!如今我们巴人正在组建巴人营,名额也就只有两千人,将作为廪君的直属营!』

    『廪君巴夫已经封我作为巴人营的统领,若是你愿意归顺,那么也可以作为我的副手,从此巴人汇集一处,攻伐贼逆,同谋富贵,岂不是甚好?』

    『廪君巴夫志向远大,绝非那个只懂得贪钱的樊枣可比,若是廪君一统巴山,自然可以重现旧时巴国雄风!到时候周边小部落都会跪拜在白虎神君的脚下!等到那个时候,顺者生,逆者亡!我们作为距离白虎廪君最近的侍奉,到时候肯定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们觉得怎么样?』

    常年在山中,不知岁月的这些小山寨的巴人们,听了画出的大饼,不免有些迟疑和犹豫。

    『你们还在想什么?你们自己待在山中,难不成也要你们的孩子孙子永远都待在这大山里面么?』白虎使者尽力鼓动着,『想一想当年巴国强盛的时候,我们是如何强大,周边的那些家伙胆敢多放一个屁么?敢轻易的侮辱我们么?你们继续在山里面待着,又有什么好处?樊枣根本没有任何的志向,他就只想着舔汉人!我们廪君就不一样了,志向远大,跟着这样的人才会有前途!到时候我们重建了巴国,诸位都是先驱者,都能因功得赏!不是比当下在山中做一个无名之辈强不知多少?!』

    『相信我!巴人不骗巴人!』

    这些巴人显然没有经历过后世『什么人不偏什么人』的亏,所以在白虎巴夫展现了一番的武力之后,又许诺了重利,便是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对于这些巴人来说,漫说是天高皇帝远的大汉天子了,就是在川蜀成都平原上的徐庶,他们都觉得很是遥远,至于什么律法,什么道德,更是毫不在意……

    至于那些反对巴夫的人也有,但是那些人在武力和利诱面前,往往都是少数。

    同一时间之中,川蜀之中的江东探子,也在阴影之下尽力奔走,为江东打前站,搅乱秩序,散布谣言,自然而然的就和川蜀之中的一些家伙产生了联动效应。

    川蜀的士族集团,或许并不能称之为集团,只能是叫做聚合体,其实从刘焉刘璋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斐潜当下,都是可以大约的分成为两大派系,本土派和外来派。

    历史上三国的蜀国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内部实力日益空虚,最根本的原因,除了夷陵之败动摇了根本之外,就是内部的外来士族与本土士族之间的斗争了。最后在内部的这种明争暗斗之下,最终导致原本还有余力向外北进的蜀国,彻底成了『疲敝』之国。

    历史上的刘备是外来派,当下的斐潜也自然是外来人。

    其实不仅仅是川蜀一地这样,东汉当下因为各地的大地主势力比较明显,地方豪强都不太欢迎外来者。就比如说之前的荆州,在前刺史王叡被杀之后,朝廷短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能够接任。万不得已之下,才派了当时虽然有名,却并没有什么后台势力的刘表前往。而且刘表到了荆州之后,也是立刻联系地头蛇,联姻的联姻,请教的请教,也才算是在荆州立足……

    而且刘表在荆州能够顺利上任,有一个不可复制的因素,就是刘表当时是『单骑』上任的。

    在历史书当中或许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是这其实意味着刘表这外来派,在初期的力量是比较小的,就像是东汉选皇帝都喜欢选正太一样。没有太多的亲信随从,也就意味着刘表如果要重用什么人,也只会是荆州本土的人,这样一来,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是斐潜就不一样了。

    斐潜在入川的时候,不仅是有斐潜自己的人,还有之前刘焉刘璋甚至是刘备的人,这些外来人成为了组建川蜀政治架构的主要领导者,而益州本土的士族大多数是为辅佐之职。

    到一个新的地方,在有自己人可以用的情况下,自然是先用自己能够信得过的人,这样才能更好的展开各项事务的工作,这一点不管是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只不过人的情感永远无法互通,尤其是对于已经习惯了举荐制度的川蜀本土士族,他们不仅是『举贤』全是举亲,导致各个地方的官职几乎都被当地豪强士族给垄断了,而且还相互联姻,盘根错节的形成了庞大的地区性的政治结构图,吃了上面吃下面。

    新的主子来了,直接就夺走本土士族手里的官职,这样自然就极大的剥夺了本土士族的原有利益,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习惯了好日子的既得利益者,能心甘情愿放下原本嘴边的肥肉么?

    显然,这种敢舍得,能放下的人,并不算多。

    『现如今,虽说有广汉李氏,、绵阳秦氏、成都任氏、西充谯氏等足为覆车之鉴,』徐庶坐在成都大堂之中,缓缓的说道,『然亦有广汉王氏、德阳古氏、阆中周氏、梓潼杜氏、临江杨氏等人,或不愿出仕,或仅愿任当地官职……』

    徐庶并没有说断绝川蜀本土士族的道路,但是有两条是必须要遵守的,一则就是走科举应试,另外一条就是主官不能是当地人任职。

    一些川蜀本土的士族,比如犍为张氏,阆中狐氏,郫县何氏、郪县王氏等等,遵从徐庶的这两条限制,也就获取了一定的职位,而另外的一些本土士族,也就是徐庶方才重点提及的那些,要么就是不愿意参加科举,顶着原本的名士名头不放手,要么就是只愿意在当地担任官职,一步都不想走出去。

    也可以说是这些人纯粹的守旧,但是同样的也展示出了一些不合作的意味。

    非暴力不合作,也并非是阿三的专利。

    『除此之外……』徐庶面对着沙盘,对着徐晃侃侃而谈,显然是已经思考了很久,心中有了一些计划,『还有川蜀周边异族……阴平氐人雷氏,骑墙之辈也。若是吾等强,便是万般好说,若是他人强,背后捅刀。』

    『南中爨氏,孟氏,丁氏。多以南中建宁为重,若是不伤及其利,便是无妨,尚可一用。』徐庶指点着沙盘上南中建宁的方向,『此外,诸葛从事之前在建宁扶持一族,封其长龙佑那为都尉,赐姓为张,欲以南匈奴为旧例,引之为用,挟制南中诸姓。』

    徐晃点了点头。

    这个事情他也知道。

    之前诸葛亮在南中的时候,又打又拉又压,杀了一些顽冥之辈,震慑南中建宁的这些狗大户,同时也做出了扶持的计划,其中这个龙佑那,后来改姓为张佑那的,就是诸葛亮在建宁中间埋下的钉子。

    『南中又有濮、僰、僚、叟、昆明、攸乐等部落,夹杂大姓之中,左右摇摆。』徐庶缓缓的说道,『川蜀周边,皆是如此。北面,汉中西南有狼路之族,旄牛夷豪率种类四千馀户;有阴平黑、白水羌、紫羌。汶山周边有六夷,羌胡、羌虏、白兰峒、又有九种之戎,牛马、旄毡、班罽、青顿、毞毲、羊羖之属……』

    『亦有牂牁济火之人,号有四十八部,实则为二十七山寨,其子阿武、阿哲琪。亲族柏墨、阿纳等,颇为武勇,桀骜不逊。定笮附近有摩沙夷,称有万众,实际大概是三千人左右。亦有族名卡那曼,出没山林,不知其数。另有白狼羌少许,约有近千人,亦多居山中,少与外界相通。』

    『至于东面……』徐庶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川蜀的东面,也就是和江东交接的这一大片的山林区域,『賨人板楯杂余就暂且不说,涪陵诸县北有獽、蜑夷,又有蟾夷也。巴东有奴、讓、夷、蜑等族,还有樊枣、巴蛇之属,此外有穿胸、儋耳、闽濮、躶濮、鸠僚、僄越等小部,族称繁多,族类非一……』

    『此等之族落,皆游离于外……』徐庶一个个的点过去,声音低沉,『山中不知日月。此等之辈,与之前氐人賨人之乱相同,若是汉强,则取物易物,缴纳税费,若是汉弱……』

    徐庶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很明确。

    这些川蜀周边的少数民族部落,有的是从上古时期就流传下来了,对于这些部落来说,他们自己的历史可能有几百年,上千年,比大汉的岁数都要更大,所以这些部落不会承认大汉的礼法,自然也不会觉得有遵从斐潜骠骑号令的必要。

    说这些散乱在川蜀周边山林之中的部落是故意和大汉做对,亦或是和骠骑不对付,或许也有那么几分的道理,但是实际上这些部落从来就没有多认同中原王朝过……

    徐晃默默点头,看着在川蜀沙盘之上几乎是密密麻麻的标识。他没有说什么为什么不征讨,为什么不杀了这些人的傻话。

    如果杀人能够解决问题,那么这些川蜀部落的问题早在秦始皇年代,至少在汉武帝时期,就应该被解决了。

    可是,并没有。

    没有GPS,嗯,就算是有,后世年年不都有些驴友在野外失踪?如今虽然说是掌控了川蜀,但是除了在成都平原以及主要的几条重要通道周边,其余的地区基本上是属于战争黑雾的笼罩之下,而且是那种随时恢复,走进去动不动就会断联的那种。

    既然不能用杀戮来解决问题,那么就必然要考虑其他的方法。

    徐庶捋着胡须,声音沉稳有力,『公明,如今江东贼至,引巴人为乱……某倒是欲以此为契机,收整川蜀周边族落……不知公明意下如何?』

第2929章良田千万倾,无职恐被欺

    川蜀之中,商谈仍在继续。

    『主公有言,谋一时,不如谋一世,谋一世,不如谋万世。』徐庶缓缓的说道,『然谋万世难矣。败江东贼不难,难在既要败之,亦需借此机统御川蜀。』

    徐晃点了点头,『江东进巴山,此妙手也。北进可切断汉中联系,南可腾挪于江汉之间……若是吾等大举进兵,则中江东牵扯之策,若是置之不理,又会糜烂地方。』

    川蜀周边向来就是民族部落众多,而几乎天天和南蛮山越打架的江东,自然是深有体会,这一次朱桓借口巴人白虎巴蛇之事,插手大巴山,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挑起周边的部落不安,若是徐庶贸然出兵镇压,那么朱桓很有可能反过来就会立刻借机会屠杀嫁祸,搅乱山林,混淆是非,而那些脑子经常不用导致闭塞了的部落,说不得就昏头昏脑的被挑唆出来和徐庶对抗。

    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大巴山一个地方的事情了,在川蜀周边,东南西北都有可能出现动荡!

    而不管是徐庶还是徐晃,能分出几份?

    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必然就要借助地方豪强的力量来稳定局面?

    那么真的等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又有谁知道这地方豪强是真的在为骠骑,为徐庶,为了川蜀的明天在努力做事,还是养寇自重。亦或是干脆内通于外,谋取自身最大利益?

    给出权柄的时候容易,等要收回来的时候呢?

    这一切,就像是围棋上面的定式,一手出错,立刻雪崩。

    说到了军务战局的方面,徐晃就比较有发言权了,他向徐庶展示了当下的兵力配给,后勤要点,以及相关的命令调度,然后说道,『如今江东水陆并进,直指鱼复,而武陵蛮尚远,未能及时响应,故而鱼复之地,当有恶战。江东三增人马,却不知何人为帅?若是周公瑾前来,将士齐心,就难以对付了。』

    徐庶思索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闻周公瑾沉疴,身躯虚弱,未必能耐舟船劳顿……不过,此事或许有诈,不可不防。』

    徐晃点了点头。

    这年头,官方宣称都是有问题的。不管是斐潜还是曹操,亦或是江东孙三胖……

    孙权大怒,『我就这么没牌面么?!竟不能称名!不玩了!』

    反正都是竭尽忽悠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虽说大家都知道周瑜生病了,这事情多半是真的,但是周瑜之前诈死过一次,谁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又搞什么诈病?兵法有云,虚虚实实,所以徐庶也无法完全断定周瑜的实际情况。

    另外一方面,周瑜若是坐镇指挥,即便是不用亲自上阵,其麾下将校兵卒必然用命。这就导致江东兵卒无形当中战斗力会上升一个大的等级,就像是给全军增加了BUFF一样。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会比原来更坚决,更强韧。

    『故而,当下之要,』徐庶指点着沙盘,『第一,固守鱼复。给诸葛从事派送增援。第二,稳固成都。某于此坐镇,确保周边不乱。第三……则是需要公明隐匿行踪,待敌显露……』

    徐晃思索了片刻,便是明白了,『元直之意是说……明白了,那么需要某潜藏于何处?』

    徐庶伸手,往沙盘上面一指。

    『便是此处。』

    ……ヽ(`З’)……

    汉中,上庸。

    上庸之中,申氏家族的地盘很大。

    申氏的宅邸,位于上庸城北的地势高处,居高临下的深宅大院,无不彰显着申氏的荣华富贵。雕梁画栋的房屋,出入深色衣帽的仆从,青瓦白墙之间,此时此刻却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

    因为今天的申氏大宅之中,来了以为特别的客人。

    『多谢荀令君提点!在下知矣!还请信使先去休憩,待在下书信一封,请信使带回。』

    申耽让人将曹氏一方派遣来的信使送出去之后,便是呆坐原地,额头上微微有些冒汗。

    申仪从后堂里面转了出来,『兄长,发生什么事了?』

    申耽低声说道,『荀令君派人前来提点,说是汉中南郑李氏,上报说申氏勾结于外,把持地方,残害官吏,鱼肉百姓,欲行谋逆,等骠骑回旋长安之时,便是你我授首之日!』

    申仪吓了一跳,『什么?!』

    申耽吞了一口唾沫,声音略有些颤抖,『你记得么,前些时日,李将军还邀请我们去南郑,说是什么办学宫,开善场……』

    申仪立刻说道:『不能去!这要是去了,岂不是鱼肉置于砧板?』

    申耽皱眉,『可是不去,又当奈何?』

    『我们之前说可以去,是因为以为那李家子还不知道我们做了些什么!现在你看,既然连荀令君都得到了消息,那么我们再去南郑,岂不是自投罗网?!』申仪摆着手说道,『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不如直接反了!明日一早,便是借口拿了那几个在上庸的小吏,然后挟持其召唤巡检,进而一网打尽!』

    在上庸三城之中,虽然说大部分都是申氏把持,但是多多少少还有一些之前遗留的官吏,各地的巡检等等,这些人跟申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一部分是在汉灵帝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任职的地方小吏,一部分则是后来斐潜派来的官吏。

    申耽摇头,『不妥。这么贸然而动,必然有所遗漏。既然李氏已经有所准备,我们一旦举兵,就失了大义!到时候李氏领兵前来,又有多少人会站在我们这边?事若不成,不光是你我成齑粉,便是这申氏上下,百年基业也是化为泡影!』

    申仪沉默下来,因为申耽说得确实也有道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申仪问道:『既然如此,计当何出?』

    申耽说道:『我们既不能去南郑,也不可擅自举兵反叛。』

    申仪睁圆了眼,『什么意思?难不成就什么都不做,干等着?』

    申耽沉声说道:『不去南郑,不举兵,并非是惧怕不能成事,而是万一此为荀令君设计……如今骠骑西狩,长安三辅之地,虚实如何未曾可知,如果说汉中一乱……』

    『你是说,这是以我们来试探骠骑虚实?』申仪忍不住伸手指了一指,『可是,为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

    『前有狼,后有虎,你我皆为羔羊,』申耽声音低沉,『又有什么不能的?再说,我们之前答应给荀令君的……不也一样没做到么?』

    『这……』申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申氏之前因为和张氏谋反牵扯过甚,害怕被秋收算账,于是便是要寻求曹氏的庇护,却没有想到曹氏其实也就是嘴皮上表示表示,实际支持的行动一概没有,于是申氏之前承诺要替荀令君去刺探骠骑的什么新技术,也就自然是敷衍了事。

    张辽后来并没有对于上庸有什么太大的举动,这让申氏稍微喘了一口气,又觉得很是愤怒。莫非是申氏连让骠骑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好吧,最终申氏也发现了,他们其实就像是河洛杨氏一样,是被故意留下来的缓冲地带。

    河洛杨氏是长安的缓冲,而上庸则是汉中的缓冲。

    待价而沽的想法,又再一次的出现在申氏的脑海里。

    那么现在,这两边……

    『先派遣一些亲信和家眷,连夜离开……』申耽缓缓的说道,『绕道荆州,去豫州安家……』

    利则进,不利则退。

    错了,不利则转进。

    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反正两边都需要投注,既然荀彧都将触手伸到了这里来,说明曹操已经觊觎着长安的地盘,如果说真的万一曹操占据了上风,那么提前去山东的人就自然是站在胜利者边上。

    至于其他么……

    『荀令君所欲,不过是想要让我们试探虚实罢了……』申耽缓缓地说道,『即然如此,我们就试探一二就是,即完成了荀令君之所愿,也不必起事反叛而不可收拾……』

    『兄长计将安出?』申仪问道。

    申耽伸手指了指城外,『就是那边。』

    ……╰(‵□′)╯……

    作为氐人,在这一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很久了。

    其实对于短暂的人类寿命来说,宣称对于某地的所有权的行为,就像是人身上的螨虫在叫嚣着一个毛囊是属于它们一样。

    氐人也觉得他们住的这块地盘就是他们的,永远都是他们的,世世代代,从生到死。氐人的政治体系十分的独特,他们和其他的賨人,笮人,庸人等不同的是,他们有很多氐人王,每个氐人王都一些属下,从一千多到几千,然后上万的也有,这些部落平常时日向氐人王缴纳牲畜皮毛,以及一些物产,在征战的时候必须要接受氐人王的号令,作为回报,氐人王也会在他们受到危险的时候提供庇护……

    其实就是简单的奴隶部落模式的黑涩会。

    要梁王,就是氐人王其中的一支,居住在西城以北的大山之中,偏向于秦岭一带。在山中有不少的山寨,也有一些可以放牧牛羊的区域。因为在秦岭之中,又不是交通要道周边地区,所以一般来说甚少有人涉足其中。

    但是这一日,却忽然有一队人,找到了他们。

    甚少见过外人的要梁氐人呼喝着,在树木和灌木之间跳来跳去,脸上的油彩和身上的虫子成为了他们绝佳的装饰,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见过穿着这么多布料的人,觉得这些家伙一点都不懂得山林之间的时尚美。

    穿这么多布料,能干什么用?

    被树杈挂到了,岂不是要跌个大劈叉?

    申仪拱手,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显露出对于要梁氐人的鄙夷来,『前来拜见氐人王!』

    大多数的氐人并不明白申仪在说一些什么,他们听不懂汉语,他们还保留着上古留下来的语言,但是很不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发展出相应的文字,只是以语音来口口相传,而在这个传递的过程当中,一些语音也就在不知不觉的产生着变化,使得他们的语言自成一派,和其他的氐人也未必全数能够沟通顺畅。

    这就像是后世如果没有普通话,间隔一个大山的两个村寨可能都是鸡同鸭讲一般,相互都听不懂。

    有一些多多少少有和外界交换物资,听得懂一些汉语的氐人,连忙跑去禀报给要梁氏的氐人王,要梁王也就点起了数十名在他看来是自家雄壮的勇士,特意站在了王座两侧充场面。

    相比较于一般的氐人,要梁王就明白申氏这些人穿着的衣服价值几何了,然后看到那些送来的礼物,脸上的神情就越发的愉悦。

    和大多数的奴隶部落一样,奴隶是没有任何财产的,奴隶的所有一切都属于奴隶主。氐人的所有一切也就属于氐人王。因此,一般的氐人一辈子可能都未必能拥有一间房屋,一件衣服,当然也就不会知道这些申氏带来的物品究竟有什么用处。

    不过要梁王多少有几分的清醒,在摆下了篝火宴的时候,问申仪道,『南边的汉人,你到我的山林来,是要做什么?』

    申仪拱手说道:『听闻要梁王为人正直,乐善助人,特意前来拜会!』

    『哈哈哈!』要梁王大笑,『想不到我也有些声名传到了汉人耳里!』

    『前些时间就想要来拜见氐人王了,只不过……』申仪叹了一口气,脸色便是有些变化,『只不过……算了,说这些也没有意思……』

    要梁王明显被勾起了好奇心,便是连声追问。

    申仪这才说道:『要梁王啊,你就没发现你这山下,多了一些田亩么?』

    『田亩?』要梁王一愣,『有什么问题么?』

    要梁氐人都是居于山林之中,最喜欢的就是在山梁上高居,这也是他们部落的名头由来,所以他们对于秦岭山下新开垦出来的那些农田并不是在在意,毕竟那些农田怎么说都距离他们居住的地方太遥远了,和他们没有什么牵扯关系。

    『那些田亩……是蒲氐人的……』申仪缓缓的说道,『蒲氐人和南郑的汉人勾结起来,准备要在这一片的区域,都种上庄禾,将山林都变成田亩!』

    『什么?这一片都变成田亩?!』要梁王顿时眉毛一立,『这不可能!』

    申仪顿时一愣。

    不是说要梁王最蠢最好骗么?

    而且主要是听说要梁王和蒲氏氐人有仇……

    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些脑子?

    要梁王还在嚷嚷着,『蒲氏他们没那么多人!想要都变成田亩,不可能!』

    申仪呼出一口气,『是,是,要梁王你说得太对了,可是他们现在找了南郑的汉人,听说还有一些什么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要来……而且还不仅仅是西城这里,在往东去的还有很多地方,都要改成田亩了!以后就没有山林了,都要改成耕田!』

    『这不行!没有了山林,我们去哪里?』要梁王很生气,『山林就是我们祖先的灵!我们从树上得灵而生,死后回归林木深处!那些一吹就倒的草,怎么能承载祖先的灵?!』

    『谁说不是呢?』申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可是这田亩越开越多,鬼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到山里面来……我是听说他们要看田亩收成多不多,要是收成多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派人开辟更多的田亩,将树木砍伐,将灌木烧毁……』

    『什么?!』要梁王大怒,『还要烧了山林?!』

    要梁和蒲氏的结怨,就是蒲氏刀耕火种,而要梁则是以山林狩猎为生,两者根本就不可调和,后来蒲氏就退到了山下去了,要梁则是居住在山上,也就相对来说冲突少了一些。

    对于要梁人来说,山林就是他们的家园,甚至是他们的精神寄托,现在听说要有人烧山,自然很是愤怒。

    『你说的话当真?』要梁王怒声问道。

    『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话!你要是不信,你派人下山去问问,问那些田亩是不是新开出来的,是不是用放火烧出来的田地!是不是蒲氏氐人和汉人一同耕作的,是不是如果收成好了,就要开辟更多的田亩?!』申仪毫不犹豫的大声说道,似乎要让声音传递到每一个要梁人的耳朵里面。

    『现在他们的田亩就快收获了!』申仪大声的说着,『他们烧了山下的地,种上了粮食,现在只要他们收获了田亩里面的庄禾,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的人来烧出更多的地!然后种上更多的庄禾!』

    要梁人顿时都愤怒起来,呼喊着,咆哮着,要给贪婪的蒲氏氐人一个教训!

    申仪控制着自己,尽可能的不让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他说的全部都是谎言么?

    也不尽然。

    田亩是真的有,蒲氏也是真的有参与。

    扩大田亩,开荒最好的方式也确实是用火烧。

    若是有好收成,也一定会再次扩大耕作的范围……

    这些都是真的。

    申仪只是在其中加入了一点点的假的……

    其实申仪所作所为,是一个很拙劣的把戏,可问题是谎言之所以能蒙蔽某些人,往往是这某些人缺失了部分的信息,然后在有心人的带动之下,演变成为了和真实背道而驰的结果……

第2930章百尺高杆头,或人或为猱

    氐人原先是没有什么姓氏的,但是跟汉人杂居的时间长了,或是自己取,或是直接拿了汉人的称谓来用,便有了姓,距离汉中比较近的,则是蒲、强、吕、党等姓的氐人。

    蒲氏氐人,数量其实不少,并且因为和汉人交互较多,已经是偏向于农耕。

    有稳定的农耕,就代表着有固定的资产,有稳定的生产资料,俗话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也就是这个道理。毕竟在古代,畜牧业风险过高,也不好进行清算。

    只不过和华夏农耕民族一样,在获取了稳定性之后,自然也就有其弊端,就是随之而来的保守性。

    这些稳定下来的氐人首领也渐渐的朝着地方豪族,乡野带盐人转换。

    蒲氏氐人就是在如此这般的转变过程之中,因此他们更喜欢的是稳定的保守。

    在张辽走后,李典上任的时候,蒲氏就作为南郑周边的氐人王,最先和李典进行了接触,也就在李典的有意引导之下,进行了汉中的试验田计划,现在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然后要梁氐人就不爽了……

    爽的原因有很多,结果只有一个,便是多巴胺的分泌,而不爽的理由就更是多了,随便都可以不爽。尤其是看到有人竟然比自己更好的时候,很多要梁的氐人就不爽了。

    人终究是很奇怪的生物,各自有各自的不同,心思也不能齐心一处。

    要梁氐人和蒲氐人原本就有一些间隙,被申仪这么一挑拨之后,便是发作了起来。

    怎么能够这么没脑子?

    嘿,就是没脑子。

    有脑子,也不会死活就要在山里做大王,而且还当得有滋有味。

    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从古至今都是源远流长的。

    谁都清楚没有完美的受害者的道理,甚至在平日里面某些家伙也没少议论网暴的事情,可是等真的有什么瓜落在这些人面前的时候,这些家伙想着的又是新一轮的毫无根据的肆意批判和评价。

    辱骂,发泄,将自己的身上的压力肆无忌惮的以道德侠的名义宣泄出去,却不知道这种行为最终导致的结果,不仅仅是完美受害者的悲剧,同样也会引起监管的降临,最后连他们自己都会失去了原本可以说话的权利。

    于是砖家叫兽就故意的引诱一些没脑子的起哄者乱说,最终来证明砖家叫兽自身的『必要性』,同时剥夺了大多数民众原本拥有的发声渠道……

    因此在这个角度上来说,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其实和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危害性一样的大。

    谨言慎行,是华夏千年的智慧结晶。

    只不过有些脑子被洗了的家伙天天叫嚣着言论自由,然后将华夏千年的智慧弃之如敝。

    网暴无辜者,网暴受害者,根本不清楚事实如何就直接辱骂,嘲讽,自诩为侠客行道义之事,不过是懦弱者在残害更弱者……

    要梁的氐人,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却不知道实际上挖下的坑,成为了自己的坟墓。

    不就是烧了一些田亩么?

    不就是表达了一下愤怒么?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等事情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一切都会变的。

    就像是后世网络,一度也是『自由』的,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就有了禁言,删帖,大数据痕迹,数据链追踪等等的手段,在往后如果还是有人控制不住自己,随意的发泄,那么在如果在立法层面上得到了通过,下达执行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大规模的极端扩大化,就像是历史上许多的政策一样,上头只是说不许侮辱伟人,下头便是连伟人是谁都给屏蔽了。

    咔嚓一刀切,这也同样是华夏传统艺能。

    切下去的刀口上所染红的血,不仅仅是那少数的一时之快无脑之辈,也会给其他的人带来的无辜之祸无妄之灾,就像是一锅粥里面的老鼠屎,只能是整锅倒了,可怜了锅中的其他好米。

    要梁氐人不敢去找汉人,因为他们知道汉人很强的,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内是很强的,但是暗搓搓的烧田亩,找不会说话的庄禾的麻烦,他们就敢了。

    烧!

    看着火焰升腾而起,他们哈哈大笑。

    很是快活。

    若是他们能够稍微冷静一些,清醒一点,即便是不知道蒲氏氐人有没有计划要在山上开垦田亩,但是只要多问一问,多打听一些,或是干脆再等一等都行,但是冲动起来的要梁氐人根本没想那么多,他们只是觉得现在就要将不满和忧虑宣泄出去!

    他们不去考虑山林之地究竟能不能种庄禾,他们也不管蒲氏之人究竟有没有要针对要梁氐人,反正抛开事实不谈,多年的旧怨难道就不算了么?

    烧!

    统统都烧了!

    要梁人惧怕山火,因为山火一旦出现,就是他们家破人亡。这几乎是镌刻在他们骨子里面的恐惧,而现在要梁人却将这一份的恐惧,这一份的痛苦,施加在了他人的身上,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心情舒畅,压力得到了宣泄。

    搞建设,要梁氐人是不成的,但是搞破坏,要梁氐人则是专业的。

    『放火!』要梁王咆哮着,『让小的们都去放火!本大王要将这些该死的蒲氏田亩统统都烧了!看他们还敢不敢种田,敢不敢侵入山林,敢不敢到我的地盘上撒野!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我的山林我说了算!这一切都是我的!我的!烧了他们!将这些蒲氏的田,统统烧成灰!』

    ……火=(`ω)=火……

    在南郑当中,李典遇到的问题,也不比川蜀少。

    在这个时候,李典还不知道他开拓的田已经被烧了……

    消息的传递,总是要一点时间的。

    当下李典,也没闲着。

    汉中之地并不大,相比较周边的大山来说,汉中就像是在两条大腿中间的那玩意,虽然面积不大,但是非常的重要。北面秦岭粗大雄伟,南面大巴山雄伟粗大,两条大腿一个向北歪曲撇出去,一个向南弯过来,就像是一个平放的『八』字一样,而汉中南郑之地,通过几条要道,勾连了长安三辅和川蜀平原。

    虽然汉中地盘较小,外在的表现不一样,但是本质上的问题,和川蜀是相同的。

    汉人的归于汉人,氐人的归于氐人。

    相互之间的这种隔阂,得益于之前在汉中的张鲁,以及其他一些汉人担任汉中太守的时候一些稀奇古怪的行为,汉中汉人和周边氐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就连汉人自身官吏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也是恶劣得不行。

    就像是之前有个汉中太守,叫做王升。此人出身川蜀,其实正儿八经来说,未必能够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么至少也要尽忠职守罢,可是王升最喜欢的是干什么呢?游山玩水去了,并且还在山间山道上感慨莫名,挥毫泼墨写了个石门颂,溜须拍马之情溢于言表……

    还有的汉中太守,连这种溜须拍马的文章都没有,比如在张鲁之前的汉中太守苏固。

    张鲁当时只是宗教头目,虽然得到了干爹刘焉的支持,但是手下必定是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战斗力的,顶多就是一些所谓『道友』,而苏固竟然不能敌!

    而且这个苏固,是一点的还手之力都没有,手下最为得利的竟然是两个『游侠』,嗯,是真游侠,后来这游侠还单枪匹马给苏固报仇,这才让史官多记了一笔,否则……

    所以说,官吏要是不做人,那是真的不是人。

    因为汉中之前的官吏主要出身都是士族子弟,所以基本上来说,也就等同于士族子弟不是人。

    李典接手了汉中之后,首先就是要竖立个人的招牌,也就是和蒲氏之间的赌约,开设了在秦岭之下的屯田,然后方能徐徐谋进。

    在秦岭大巴山一带,都是山。

    就算是不管这些山中的氐人,在武都一带还有大量的羌人,据说现在又多了几个叫做什么白虎文、治无戴、蛾遮塞等名号的胡人大头目。

    这些都是威胁,至少是潜在的威胁。

    李典前来接替张辽,不是为了无谓的和这些周边的氐人羌人胡人陷入无休止的战争当中,而是为了完成骠骑大将军斐潜的任务,进行教化。

    教化和征讨是完全不同的模式。

    之前张辽在汉中南郑,杀败了杨千万和王贵的联军,当然很了不起,但是同样的也导致那些氐人深深的潜藏到了山中。这就像是在杀白蚁,药剂一下去,顿时毒死一大帮子,可是随着白蚁核心被打散,残存的白蚁就会逃往更深的地方,而且免疫了一次毒药之后,这些氐人……哦,白蚁就会更加的强悍……

    因此还是要用教化的方式比较好一些。

    在之前陇西的邸报当中,就有轻描淡写的表示骠骑大将军在玉门关解散了原本西域的附庸军,让其愿意回家的羌人归家,愿意继续征战的羌人跟着一同征讨西域联军,军中也不再分胡汉之属,而是打散了统一调度。

    李典读懂了其中的意思,也准备按照这一套的方法来试行。

    首先就是要和汉中周边的这些氐人交朋友,要不然实在是受限太大了,根本走不出去。毕竟北面有三条通道要日常巡查维护,南边也有三条要维持秩序,再加上南郑中转物流中心每天都是大量的客商苦力,货物转运,使得李典很早就知道了上庸申氏问题颇多,可就是抽不出太多的人手来。

    除非停运,方能抽调分散在各处的人手兵马。

    可是一旦停运,影响到了关中,又怎么办?

    因此李典就只能是暂时的装作看不见上庸之处的作妖,全心全意先经营稳固好南郑一带,并且对于周边的氐人进行类似于玉门关挑选羌人般的筛选。

    在李典到任的这一段时间里面,其实成果还是很不错的,且不说维持了汉中作为重要中转站的作用,也开发了不少的新田亩,同时对于周边的山林地区,借着贸易行商的名头也探索了周边的山区,勾勒出氐人的六十三个的部落,分布在南北山中两三百里的区域内,再往深处,查探就比较难了。

    这些部落小的只有数百人,大的则是有上千人,不过大部落并不多,只有五六个,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小部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被称之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翻译成为汉语就是石头,狗子,多木头的,山腰子的……

    周边山区的沙盘在李典面前一点点的变得更加的细致,行商而勾勒出来的氐人部落也在沙盘当中渐渐被标明了出来,随着向那些氐人送出的各种汉人的礼物,包括但不限于丝帛、漆器、食盐、红糖等等,也使得这些氐人和汉人之间的关系比较缓和了下来,不再像是之前那么的紧张。

    丝帛和锦布,是氐人头目所喜欢的东西,漆器也是这些头目展示自己身份的物品,而盐和糖,以及少量的兵器铁器,则是从上到下,不管是头目还是普通氐人都欢迎的商品,甚至连一根针,对于氐人来说,也是了不起的物件。

    一开始当然都是免费送。

    氐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然后就离不开了,等下次货郎到的时候,真就跟见了亲人似的……

    『FREE』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而付费才是永久的王道。

    一切大力开拓市场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氪金。

    等到货郎散开了一定的程度之后,自然就不能白送了,连带着上次或是上上次的市场开拓的费用,都要在后续的交易当中吐出来,反正平台现在就这么一个,货郎就这么几家,联手起来,这价格不就上去了么?

    不过问题也就随之产生了。

    『氐人多数没什么家底,商贸如今已经比较难从他们手中换取什么了……』李典心腹说道,『如今已经出现了多起氐人劫掠行商之事……将主,要不要组织一下人马,将这些氐人缉拿抓捕回来,以儆效尤?』

    习惯了白嫖的氐人,顿时觉得要提价的汉人良心坏透了。在李典还没有利用平台动手的时候,氐人便是先动手了……

    一些货郎被袭击了。

    李典皱眉。

    他一时难以断定,到底是仅仅是因为商贸的事情,还是和其他的事项有牵连……

    氐人之所以穷,不是因为氐人懒。大多数的氐人同样每天都是在劳作的,和普通的汉人没什么区别。这一点往往会被后世一些有心人故意扭曲,恰恰相反,大多数贫穷的人表现得都很勤奋,都很勤劳,甚至死因多数都是劳作过度的积劳成疾。

    氐人穷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

    当周王朝的人开始耕作,发展协同农耕的时候,氐人在山林山地之间放牧,刀耕火种,当秦汉步入了铁器时代,发展深耕牛犁等技术的时候,氐人还在山林草地之间放牧,依旧是刀耕火种。累个半死,劳而无获,获而不得存。

    正是因为如此,氐人能够积攒下来,可用于置换的物品并不多,再加上技术上的差异,使得汉地商品就像是后世剪刀差一样,工业收割了农业的财富,使得氐人在和汉人通商之后,原本不多的家底迅速的被吸纳而走。

    虽然说确实可以拒绝汉人的货物,不用汉地的商品,反正他们祖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人本身就是如此,当吃了第一口汉人的糖,用了汉人的布,饭菜里面放了汉人的盐,这日子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怎么办,很多氐人舍弃不下,又没钱没货物来交易,就自然琢磨起了零元购的勾当。其实后世『零元购』是一个颇为复杂的政治策略,和挑拨男女关系的拳师有异曲同工之妙,并非像是当下氐人简单的抢劫而已。

    李典所面对的自然也不是一群搞转移矛盾的政治家,而是野性未驯的敌人而已。

    『知道是那些部落的氐人动手抢劫行商的么?』李典问道。

    心腹摇头,『只是知晓大概区域。』

    这事情很正常,即便是有一些逃出了生天的商贾,也未必能够清楚的记得零元购的家伙究竟是长什么样子,能做出指认,顶多只是记得大概被抢夺的位置,而这些位置周边的氐人部落,当然就是首要的怀疑对象。

    『你有什么建议?』李典问道。

    心腹回答说道:『可以派人到山寨里面搜查,若有遗失的财物,便可定罪!』

    李典又问道:『你怎么确定是遗失的物品?』

    心腹说道:『可以在物品上做一些记号,然后若有贼来抢,就可以按照记号进行处置。』

    李典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不错……不过,这仅是治标不治本。』

    抓捕犯人,执行刑罚,这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问题是氐人分散,就算是抓了这个山寨的氐人,另外的山头的氐人就能接到消息,就能成为那只猴子?

    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多数的氐人分散在秦岭山脉和大巴山山脉当中,就李典探知的分布直径就有三四百里,即便是处决了一两个山寨,也根本起不到什么教育作用,甚至会在氐人歪曲的认知下,变成了汉人对于氐人的欺压和歧视。

    没得用了,拿一些来用,不是很正常么?

    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更何况当下李典才和氐人有意修复了一些关系,现在即便是按照律法进行处罚,但是氐人会觉得汉人的律法也是他们要遵守的律法么?

    『这……』心腹沉默了一下,『将主,那难不成让这些家伙肆意抢劫么?若是如此,将来所有氐人都不会守规矩了!』

    李典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要想一个办法……』

第2931章回首尚有路,愚人迷不悟

    在没有问题出现的时候,似乎天下都是太平,但是一旦有一个问题产生,便似乎会有无数的问题接踵而至,踩了一地的脚后跟。

    在李典还没有针对于货郎被袭击,想出什么策略的时候,有人到了南郑,递送了名刺,求见李典。

    此人便是王凯。

    他准备来当一回说客。

    兼职的说客。

    王凯正儿八经的职业,是吃喝玩乐。

    王凯之前在长安,和管宁卢毓合作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并没有混到一个什么很好的职位。因为他有财,但是没有才,光有钱,但是能力不够用。

    但问题是,王凯自己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自己很聪明,旁人才都是傻子。

    如果是在山东,王凯这样的人会如鱼得水,因为他虽然能力不够,但是只要名头来凑,一样也行。只需要有一点判断的能力,那么就可以用钱财换别人的脑子来用,让那些寒门子弟充当他的门客。

    旁人好的词赋,给点钱,便是他的了。

    旁人好的办法,给点钱,也同样是他的了。

    然后就有人慕名来请,又有人慕名来投,反正只要名气打出去,便是一切都好说。

    华夏人最喜欢的是什么?排名啊!只要花钱上了排名,那么就算是有什么不对,一般人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一看排名那么靠前,怎么说也有两下子罢?我看着不妥,有可能是我的问题,要不然怎么能排名那么前面呢?

    可是在长安这里,王凯的金元攻势,就行不太通了。

    山东那边为什么有人卖,是因为那些寒门知道自己上不去,还不如卖几个钱算了。

    大环境如此,单独的个人往往是无法抗争的,但是长安就不一样了。

    在长安,可以说是寒门的天堂,只要个人有能力,就能往上爬升!

    如此一来,还会有人轻易贱卖自己的智慧结晶么?

    于是,王凯就玩不动了。

    管宁上任了,卢毓也当了一个小吏,离他而去,而他依旧是无法挤进斐潜的政治圈子。

    因为他只有钱,脑子也不能说差,但是他的能力主要施展在吃喝玩乐上,其他方面么……

    管宁劝他说多读点书,卢毓表示学宫有招收旁听生,但是王凯已经完全读不下去了,他已经过了读书的黄金年龄,心思散漫,一拿起书来就犯困,好几次被书卷砸了脸,要不是长安的书卷大部分都改成了纸质版,说不得王凯现在已经破相了。

    而且王凯最烦就是旁人教他做什么,这些道理难道他就不懂么?

    真烦。

    超烦躁。

    眼见自己的『好朋友』一个个的上了岸,自己却在苦海里面挣扎的滋味,确实是不好受。

    王凯是王粲的族兄,当年离开荆州到长安的时候,不管是管宁卢毓,还是什么其他人问起来的他为什么会离开荆州到长安来的时候,王凯总是表示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悲伤模样,然后哽咽不语,旁人也就自然是不会再问了。

    毕竟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又不是受刑审问……

    可要是真的审问的话,王凯就藏不住了。

    王凯原本以为他的任务很轻松,借着王粲的名头,便是可以轻易的混进斐潜的政治圈子里面,但是他没想到就算是他有名,有钱,依旧是混不进去!

    长安就只认科举,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就不懂得灵活变通一下?

    在无奈的时候,山东来人给他带来了新一批的钱财费用,但是也警告他如果不能再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要么就滚回山东去,要么就是断绝钱财的供给了。

    这如何能成?

    没有了钱,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可是管宁和卢毓都去了陇西,王凯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什么人探听消息,再加上长安有闻司的名头也是显赫,有心想要试探一二,却一来没能力,二来没胆量……

    于是王凯便是在青龙寺里面寻找各种能够短期见效的『秘笈』,还真让他花钱淘了不少,比如『说客秘传』、『论语必考精要』、『军旅小吏十二问』等等,都是青龙寺这一段时间来,某些人闻到了商机,特意赶工出来的,号称可以省时省力,提升个人能力的『好书』。

    不用努力,开个挂就能享受人生,这不是所有人的梦想么?

    王凯也是这么想着的。

    后来便是听闻说李典到了汉中,王凯觉得机会来了,便是屁颠颠的从长安到了南郑,递了名刺求见。

    王凯大步向前,意气风发,摸着在怀里的『说客秘传』,觉得胸有成书。

    他今天就是要来当一个伟大的说客!

    说教旁人的时候,王凯就觉得自己行了。

    在来之前,王凯按照书中所写,准备了好几种说辞。

    但是最有把握的,王凯觉得还是应该从『权柄』二字说起。

    李典喜欢权柄么?

    必须喜欢啊!

    王凯觉得,男人么,大丈夫,怎能一日无权?

    是吧,孙三胖?

    有些人觉得权力这玩意很奇妙,或是很玄妙,因为只要手中握着这样的权柄,就可以随时掀起血雨腥风,但是同样的,如果一旦权力失效,那么原先可以兴风作浪的立刻就会变成裸泳的小丑。

    权柄二字,看得见,却摸不着。

    说是有形的罢,有官印,有官袍,有仪仗队,还有鞭子铰链手铐刀枪棍棒等等,都是某种形式上的体现,但是它又是无形的,因为不管是什么代表了权柄的器物,最先接触到这些物品的,都不是那些官吏,而是劳动百姓,是贫苦工匠。

    王凯却只是看到了外形,便是觉得自己懂了。

    这不是超简单么?

    可是他不深入,也不清楚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却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效用?在工匠处只是个物品,在皇帝手里却代表了权柄?

    有些人站出来,带着神秘,忽悠着,那是因为上天赐予了权柄!

    在封建王朝,地方官员的权利大多数是皇帝,是中央朝堂授予的,或者叫做组织上面授予的,所以自然而然的会对于组织上层敬畏,对皇帝遵从,可是当皇帝孱弱的时候,地方官员又会立刻变得狂妄自大起来,觉得自己未尝不是下一个的皇帝?

    至少在上层组织没办法直接管理到他的时候,他便会无限的扩大自己的权柄,然后施展出一切的能力去摄取更多的利益。

    但是实际上,权力这东西,是拿脑子换的。

    简单来说,就像是交保护费一样,由下层的人上缴了一部分的脑子,让上层人的代为思考而产生出来的一种畸形物。

    当然不是说真的把脑袋撬开,然后掏出一把脑浆来给旁人,而是这么一个意思。

    原本这只是基础的人类分工协作,但是当有了粗浅的权力的人发现,他们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取更多的好处,指使更多的其他人的时候,贪婪就成为了权力者的代名词。

    从古代的巫,到后世的官。

    一脉相承。

    王凯自然不知道这个,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做事,关键是他还觉得旁人的道理都是在说教,听了就烦躁。

    听不进也不看书,一知半解,半部论语也可以打天下……

    这是一种错位思维,但王凯觉得自己没错。

    这种错位的思维模式,也不仅仅存在于官场,在很多地方都有,比如资本家就错位的认知所有员工的肉体都是他们的,都必须由他们来支配,然后员工中午吃饭时间看个手机都是罪过……

    王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就像是那些大熊国的官员,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王凯是如此的渴望着权柄,就像是渴望着有一天就有什么神灵给他施展了大开窍术,然后他便有了什么通天的本领,绝世的才能。

    反正对于王凯来说,付出努力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付出努力,只能靠着开挂勉强过活。之前他开的挂,是钞能力,但是现在这玩意能力值不足了,他必须找到新的功勋,才能充值。

    他来到了汉中。

    王凯自己喜欢权柄,因为有了权柄就可以让旁人乖乖听他的说教,所以他认为权柄二字,定然也是李典所无法拒绝的。他最讨厌那些说教他的人,那些告诉他要怎么做的人,但是他同样也讨厌那些不让他说教的人,那些不听他良言相劝的人。

    简单来说,他说旁人,可以,那是金玉良言,旁人怎么有理由不听?旁人说他,不可以,天天说教有意思么?这我能不懂?

    王凯找到了李典,准备好好说一说。

    王凯觉得抓住了一个好机会……

    汉中比起其他地方来,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重要的是汉中之地,李典自己说了算!

    这就意味着李典第一次享受到了『权柄』的美味!

    如果这个时候让李典失去了这个美味的权柄,他能舍得么?

    所以策略不就是出来了么?

    汉中远离长安,间隔秦岭!

    当年张鲁,后来有张则,然后张辽被调走了!这意味着什么?说明骠骑必然是因为不放心张辽在汉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典接任了张辽,会让骠骑就因此放心么?

    显然不可能!

    西域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王凯觉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李典的要害,捏着他的蛋蛋。

    在骠骑大将军离开了长安,那么无疑长安就将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旋涡。

    汉中难道就能逃得过?

    如此情形下,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如果斐潜处理不好西域之事,那么今日显赫无比的人物,明日可能就会立刻跌落凡尘……

    其实,跌落凡尘,门庭冷落已经算是顶好的下场了,对于亲眼见过雒阳和荆州的政治斗争的王凯而言,无数人头,流血灭门,往往才是这些失败者的最后结局。

    所以谁输,谁赢,这就很关键了。

    王凯就觉得自己必须站在永远都赢的哪一方,觉得不管怎么样,大汉天子不会输,大汉天子怎么都是大汉天子。

    大汉天子现在是刘协,未来或许不是刘协,但是依旧是大汉天子。

    不管是曹操,还是斐潜,亦或是之前的董卓,何进,亦或是再往前的什么霍光,王莽……

    大汉天子不依旧是那个大汉天子么?

    权柄依旧是那个权柄。

    只要这样的权柄依旧在,那么青山就必然依旧可以夕阳红。

    汉室数百年,成王败寇,正反双方的例子都能堆成山。

    因此王凯觉得自己绝对是稳了。在这一刻,他自诩代表了皇党,代表中央朝堂,代表了三四百年的煌煌大汉!

    所以王凯在面对李典的时候,在一分的老乡亲切之下,还有另外六分的自傲,外加潜藏的三分鄙夷。

    没错,王凯看不起李典,觉得李典不过是败军之将尔……

    因此王凯就多少有些不客气。

    『李将军,』王凯沉声说道,近乎于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大汉,四方皆乱,唯忠陛下,方为正途!天子,天授之!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李典愣了一下。他之所以见王凯,是因为一方面王凯表示了他是王粲族兄,多少有些沾了王粲的名头,另外一方面王凯是山阳人,李典多少也想知道一些家乡的消息,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坐下没聊几句,王凯就扔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王凯看着李典的面色,然后越发的摇头晃脑起来,他觉得自己在青龙寺还算是修炼有成的,看看,就这么一句话,就能吓得李典坐立不安。

    说客秘诀,第一式。

    『乱心』。

    嗯,说白了,就是吓唬人。

    据说当年骠骑大将军斐潜在荆州也玩了这么一套,那是当时还没有遇上自个儿,王凯觉得自己要是早几年出山,哼哼……

    『将军!』王凯继续说道,『骠骑西征,何也?西域之不平也。西域之不平,又是为何?骠骑之政不妥也。』

    李典反笑道:『哦?有何不妥?』

    王凯顿时来了精神,振袖而道:『一,取才之不妥也。人各有所长,亦有所短,自然不可求全责备。如今骠骑以科举为限,以死板之题目,决世间之万态,岂无不妥乎?』

    这种言论,并非王凯独家首创,甚至绵延很长时间,在后世依旧大行其道。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就像是有人觉得『文武全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一样,觉得是为难人,既要练武,又要学文,觉得两者不可调和,但是实际上真的就是如此?

    可是有些人故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武和学文开始有了这种所谓『矛盾』?

    脱离了具体情况,只是说绝对化概念的,都是居心不良。

    文武全才,首先是什么是『才』?

    任何一门学问,想要精修到顶尖位置的,都不容易,也重来没有人说自己可以在多门学问上都游刃有余的抵达巅峰,虽然天才也有不少,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所以对于普通人的『文武全才』的标准,自然不是以巅峰为衡量的。

    科举制度,肯定不是什么所谓的礼法和习俗能阻拦的,而是礼法和习俗去适应和接纳它。

    虽然说历史上科举制度一再起伏,但还是成为了衡量一个人能力的基础标准,最后演化成为了后世的考试制度,就可以证明人类社会对于基础性人才的标准要求,究竟是什么了。

    科举,永远考的是基础,也就是最短的那个板,不能低于下限。

    王凯之言,便是以极端化代替了普遍性。

    李典不置可否,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王凯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

    『敢问还有什么高见,不妨一起说说……』李典继续问道,他到想要听听这半个老乡,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自然还有。其二,骠骑用人不妥。』王凯晃着脑袋,很是得意,『如今西域之乱,便是明证!若非骠骑用人有误,又怎么会有西域烦忧?更何况……』

    王凯瞄了一眼李典,略微带出了一些鄙视,『将军啊,难道如今还不悟么?』

    『悟什么?』李典装傻反问道。

    『吕奉先必死!』王凯斩钉截铁的说道,『吕奉先之死,就是骠骑所害!骠骑明知其有勇无谋,却不配给谋臣辅佐,就是为了让吕奉先去死!如此方能夺其西域!摄其成果!可怜吕奉先辛辛苦苦,却为了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此,将军,事到如今,难道还不悟么?!』王凯挑着眉说道。

    『又是悟什么?』李典继续装糊涂。

    王凯大喝出声,『下一个吕奉先,就是将军你啊!』

    『……』李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王凯以为是李典被他的理论震慑住了,便是越发的得意,摇头晃脑的说道:『骠骑起于浮萍,根基不稳,故而初多用外姓,然如今其渐成其势,这外姓,就从助力,变成成了阻碍!如今西域,只是开端!』

    李典摆手说道,『怎么可能?骠骑仁德无双,宽宏有量,岂会行此等之事?』

    王凯却只是笑,既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这是他在青龙寺里面学来的说客秘诀第二招,『留白』。

    王凯觉得,骠骑要是没防备吕布,那么为什么说出兵就能出兵了?要是没提防张辽,那么为什么要调张辽走?要是没怀疑李典,为什么不让李典在长安三辅任职?

    所以答案是不是很简单?

    王凯觉得,李典一定会有这方面的忧虑,而他自己只需要将这个忧虑扩大,然后形成裂痕,最好能让李典做出一些什么举动来,那么就可以算是完成了山东那边交予的任务,自己就可以回去拿赏钱了!

    『将军!这吕奉先,可是降将!』王凯沉声说道。

    李典的脸色终于是有了控制不住的变化,『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王凯很是得意,觉得他最终击中了李典的『要害』,便是摇头晃脑的说道:『世上愚人何其多!奈何终究难回首!其实啊,将军,这他乡之食,未必如意啊!』

第2932章世间双标狗,更上一层楼

    世间双标狗,无处不存在。

    就像是王凯得意洋洋的嘲讽李典,或者他自己觉得他不是在嘲讽,而是在提点李典,告诉李典他是一个降将的事实,但是王凯忘记了他自己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也是降将,甚至是降将的降将。

    毕竟原本王凯是在刘表手下出仕的……

    当然王凯可以表示他自己领导都投了,那么他投了曹操又有什么问题?

    这也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只是说李典是降将,所以低人一等,而觉得自己的投降就是择良木而栖,高高在上,那就有问题了。

    看着王凯摇头晃脑的样子,李典内心当中,不由得升腾起了愤怒的火焰,但是表面上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你了不起,你清高!

    你忠诚,你从一而终!

    李典心中一阵橘麻麦皮。

    谁不想要从一而终?

    当年李典投降的时候,何尝没有想过要以身殉之!

    死,简单。

    活,不简单。

    李典知道若是他一死,他的家族基本上就算是玩完了!他身上不仅是担负这他自己一家,还有他族兄的,他堂兄的,以及他父辈留下来的那些人,那些家眷!就像是背负了一身的各种房贷车贷的中年人,何尝不想直接甩脸老子不干了,但是想到还有二十年的各种贷款,便是忍气吞声低下头领导你说的对。

    可王凯在李典这里,连个屁都不是……

    真以为递送个名刺,说是老乡,就能一屁股坐在李典脸上放屁?

    李典不由得冷笑了两声。

    王凯皱眉,觉得李典没有按照说客秘笈上面的流程走,不是很满意。按照秘笈所言,当下李典不是应该问我有什么对策了么?

    不过算了,这些都是细节上的小问题,只要大方向上不错就行了。

    『某有上中下三策,可应对此事……』王凯摇头晃脑的说道。

    『停!』李典很干脆的竖立了手掌,制止了王凯的话,『来人啊!将此人带下去!押入大牢!』

    王凯说的所谓策略,李典别说什么上中下三策了,他一策都不想听。

    这要是听了,岂不是就证明了李典对于骠骑有了二心?

    王凯愣住了……

    这流程,和说客秘笈上面的不一样!

    两名护卫上前,夹起王凯就往外拖。

    王凯心中忽然灵光一闪,便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李典没理会他。

    护卫更没管他,继续向外拖。

    『哈哈哈,哈,哈……呃……别啊!』王凯大叫起来,双脚在木地板上蹬踏着,发出咚咚的声响,『这不合规矩!不合规矩……李将军……李……』

    声音渐渐远去。

    李典有些头疼的摸了摸额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脑子呢?

    李典摇头苦笑了两声,便是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来人!』李典沉声说道,『去请常伯槐来一趟。』

    常林常伯槐,原先一直都在北地一带负责给荀谌作为副手,协助荀谌进行内政事务上的工作,现在则是被调到了汉中,作为民政方面的主要负责人,配合李典这个汉中太守处理政务。

    汉中人口不多,但是物流很多,因此稍微有些管理不善,少不了有人就会想方设法的吃拿卡要。张鲁张则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即便是张辽管理过一段时间,也不可能说清理干净就能干净的。

    真要挑刺,鸡蛋里面都能找到骨头来。

    这些都需要慢慢的筛查和替换。

    没错,就是如今想要有官吏,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懵懵懂懂随便派人下乡更是不成,这年头,人死了都不知道死在那个山沟里。

    常林到了汉中,他最先忙碌的就是清点张鲁和张则留下来的『遗产』,尤其是官吏方面的人。

    首先就是重新启用阎圃。

    阎圃原本为张鲁谋士,后来张鲁兵败,便是直接弃官隐居。最开始的时候,张辽也找过一段时间的阎圃,但是没找到,后来常林来了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阎圃原来是躲到了杜濩之下的一个山寨之中,以教书为生。

    杜濩是賨人王,在大巴山以北区域。他和另外一个夷人王朴胡,是邻居。

    常林便是亲自到了山中,见了杜濩,又是和阎圃再三恳谈,才重新请出了阎圃,作为其下南郑县丞,主管民生。

    此外,常林又代表了骠骑官方,亲自拜访了汉中杨氏。

    汉中杨氏,乃为大姓。

    杨任,杨白,杨昂,杨帛,都曾经在张鲁和张则手下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将领,负责镇守地方,亦或是靖平乡土。汉中杨氏甚至和一部分的夷人走得非常近,谣传夷人王杨车实际上就是汉中杨氏和夷人之女生的……

    这些杨氏里面,无疑杨任的武艺最高,但是同样心气也是最高,在张鲁兵败之后,杨任就在杨氏家中不露面,而其他人杨白,杨昂,杨帛等,相对来说武艺就差了一些,脾气也似乎小一点,在张则再三邀请之下,也出任了地方都尉等职位,结果没多久张则又出事了,这些人于是纷纷解甲归田。

    而这一段时间,常林则是和汉中残留的一些文人名士会面。

    比如李休。

    李休这家伙,当年在张鲁之时,就擅长鼓吹,然后还被张鲁奉为座上客,还拜为军司马参详政务策略,当时李休为了捧张鲁马蹄子,便是宣称汉中有甘霖降,黄气升,暗示张鲁可举号……

    张鲁当时犹豫再三,没胆子竖旗举号,便是不了了之。

    因此李休这样的人呢,特点就是特别能说,就像是后世砖家叫兽似的,说是没有用罢,也有点用,毕竟某些普通民众还是很相信李休这样的角色,说是有用罢,也真不能大用,谁真的将其当成栋梁在用,那么谁就倒霉。

    所以常林只是借李休这样的人的名头,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汉中,参加考试,选拔人才,补充地方官吏的空缺。

    常林和李典相互补充,李典作为军将,以军事事务和统御地方,并且主要和氐人夷人賨人等打交道,因为这些氐人賨人夷人无疑就是汉中周边山林之中最为不稳定的因素,出了蒲氏党氏等等氐人之外,还有李氏夷人李黑李虎等,还有雷氏七兄弟……

    氐人雷氏七兄弟不是真只有七个人,而是他们觉得『七』是一个带有神秘力量的数字,所以或许只有四五个人,或许是有十来个人,反正对外都是宣称『七兄弟』。比如雷定雷云,还有雷铜什么的,据称都是雷氏七兄弟。

    而作为常林,则是在人文和民政方面下力气,主要采取怀柔的手段,一方面和地方豪强杨氏等人接触,另外一方面则是和李休这样的名士打哈哈,缓和之前因为连续用兵而导致紧张的汉中文化氛围。

    李典叫来了常林,然后将王凯一事说了,常林顿时就有些色变。

    因为很简单,常林之前在接触的这些人,不管是阎圃还是杨任,亦或是其他的一些人,从某个方面来说,都是『降将』!

    如今连李典这里都光明正大的来了一个说客,虽然说这个说客么……有些一言难尽,但是是不是意味着汉中之地的其他人……

    甚至扩大一些,在骠骑之下大多数的投降将领……

    还有其他外姓统领……

    此事非同小可!

    『此事……你我联名上报罢!』常林很是严肃的说道,『走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李典点了点头。他没想要瞒着谁,因为这种事情,越是隐瞒,便越容易生出其他的问题来,原本或许没问题,结果后面也有问题了。

    李典立刻将王凯之事前前后后都写了下来,常林在其后也补充了几句,签名画押,然后用火漆封了,派人六百里加急送长安!

    在送走了信使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略有好转。

    坦诚不隐瞒,向来是相互之间能够配合的一个基础。

    『伯槐,我派出的货郎,有些被袭击了,货被抢了,人被杀了……』李典将之前还未解决的事情说出来,和常林一同研讨。

    说是货郎,其实就是斥候哨探。

    能指望真的普通货郎在卖货物的同时还要观察地形,清点山寨人口?

    所以这些『货郎』,其实都是李典手下的精锐斥候,现在损伤了不少,李典又是心痛,又是郁闷,同时也有些忍不下这口气。

    『杨千万和王贵残部,都躲到了周边山林之中,一直都在规避我们斥候查探,』李典缓缓的说道,『我军一直都在山中搜寻,但是这些人偏离要道太远,至少都有三五日以上的距离,若是我们斥候走得太远,难免会迷失于山林之中……』

    常林听着,皱着眉头,『三五日范围……这可是在賨人王,夷人王的范围之外啊……』

    李典点了点头,『所以,我怀疑这些人……有联系,只不过都不肯说。』

    常林也同意。

    毕竟这些叛逆的氐人要经过这些氐人王,賨人王和夷人王的地盘,若说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未免有些太过侮辱李典和常林的智商了。

    李典想要让声音传递到乡野之中,并不是在十字街口贴张告示就能完事的。

    常林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某倒是有一策。』

    李典点头说道:『请讲。』

    常林笑道:『可以用人头来换!』

    『嗯?』李典目光一动,『王杨氐人残党的人头?』

    常林微笑着,就像是说着一个很普通的商品一样,『周边的氐人抢劫商货,一部分是贪婪成性之外,另外一部分则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换的……那么就用这些逃到了深山当中的叛逆残党的人头来换就是!』

    这些逃亡到了深山之中的氐人残部,会心甘情愿的待在深山里面一辈子不出来么?或许也有可能,但是大多数人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甚至可以推测在这些逃亡到了深山的叛逆氐人口中,汉人定然被他们描述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久而久之,这些人说不得就忘记了他们为什么会逃亡到了深山,只是记得他们逃离是因为汉人的残暴所致,然后带着这样的仇恨活下去,或是有一天重新杀回来。

    而那些没有参与反叛的氐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排斥这些逃亡的氐人,甚至会打掩护,可是如果说这些逃亡的氐人的人头值钱了呢?

    汉人可以给亲善的氐人带来货物,带来衣物,带来糖和盐,甚至带来刀枪铁器,那些谋逆的氐人能给什么?山里面的木头,还是石头?

    李典顿时恍然大悟,拱手而道:『此策甚妙!若是此策得行,这些氐人必然相互仇杀!原本氐人融合之基石便是当然无存!杀氐人,却不染其血,不过费些钱财货物,却能将逆贼除尽!哈哈,甚妙,甚妙也!』

    『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常林摸着胡须说道,『将军可以先让货郎全面提价……不说是周边氐人截杀货郎行商,全数都说是那些叛逃贼逆所为,然后多派遣护卫,表示要收护卫费用,这货物价格自然就要更高些了……先提价个两三成,过段时间再提价,反正要有护卫,开销大了,货物价格自然就高了……先要让这些氐人賨人夷人知晓,其因果如何……』

    『因果。』李典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倒不是说宗教所阐述的『因果』,而是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所产生出来的不同因果。

    胡人的屁股,汉人的屁股,标准是不一样的。

    要教化这些胡人,首先就是必须让这些胡人知道『因果』,也就是汉人的规则。做什么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否则这些胡人,觉得他们没东西了,没钱了,没有吃的了,现在为了生存,抢汉人东西,又有什么错?

    要不然搞出一堆抛开事实不谈的胡人,就根本说不清楚了。

    要给氐人一个因果,一个理由,一个规则。

    至少是头脑简单的氐人能够理解的规则。

    被那些谋逆叛乱份子袭击了,再加上护卫的费用,货物损失了,成本高了,价格就高了。这些货物的价格高,不是汉人引出来的问题,那么又是谁的问题?

    要不然又有什么人高呼着,李典丢失的不过是些货物什么的,而那些氐人可是丢失性命啊云云……

    当然,肯定不会是每一个氐人的部落山寨都愿意做这种血腥的交易,但是只要有一个山寨部落做了,必然会引起杨千万和王贵叛逆的氐人部落的反击,而这种事情,只要是双方一动手,一有了死伤,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和原本不一样了,再稍微煽风点火一下,其他的氐人部落拖下水,到时候一大群的氐人进山抓捕收杀杨千万和王贵残党,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此事,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这些胡人之王……』常林摸着胡子说道,『这些胡人王……未必是愚钝之辈……若是从中阻扰……』

    即便是有李典的『利诱』,普通的胡人可能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去杀杨千万和王贵的人,甚至会拿些不知道什么人的人头来冒领,但是胡人王之间并不会轻易的改变仇恨值。

    杨千万和王贵的氐人在山里面依旧可以很舒适,至少没有被李典等人发现,就说明了这一点。

    很显然,这样的结果,最为根本的原因,并不是李典给出的利益不够多,而是对于那些利益,蒲氏等氐人王賨人王夷人王什么的不感兴趣。

    都是草头王,谁还在意这三瓜两枣的?

    几块布匹和一点粮食,一般的胡人会想要,但是这些蒲氏杜氏朴氏等胡人王是根本不缺的,所以他们会愿意为了这一点点的东西发动大规模的战斗,对于杨千万和王贵的氐人进行抓捕么?

    显然不可能。

    因此常林的这个『政策』,有可能无法『下乡』!

    那些能为了给自家添一些布匹和粮食,就去杀人领赏的胡人,大多数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事情的。而另外一小部分的氐人夷人什么的,则是离不开集体生活,在胡人王禁止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自己想要去就能去。

    那么是不是李典派几个人到乡下嗷嗷叫几声,比如用『货郎』传达一下,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在大汉三四百年期间,在汉人官吏和氐人头领的共同努力之下,这些普通的氐人若是遇到了不同说辞的时候,是更相信谁?

    要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连汉人自己的民众都不相信官府,更何况氐人等这些胡人呢?

    所以常林的顾虑,是一个非常有可能的障碍,会导致常林的策略无法顺利实施,所以李典和常林想要推行策略,就先要解决这个前置的问题。

    就在两个人思索着要如何破解胡人王之间的这种隐隐约约的勾连关系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秦岭一带李典带人新开垦出来的田亩,被烧了!

    两个人顿时大惊,可是在片刻之后,常林忽然笑了,拱了拱手说道:『恭喜将军!这把火,烧得好啊!』

    『烧得好?』李典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伯槐之意莫非是……』

第2933章难得有情人,爱钱不要命

    李典坐在马背上,良久之后才将目光从烧黑的那些田亩上面收回来。

    这些田亩里面的庄禾已经是快要成熟了,原本应该迎来属于庄禾自我的辉煌,却被人为的毁灭了。

    救火根本来不及。

    这种天气,烧起来根本灭不了。

    所幸的是,这些农田因为周边都有田埂,多少算是限制了火势的蔓延,再加上有人发现,和那些放火的人搏斗起来,引起了示警,因此没有连绵成片被毁。

    『看守田亩的人都被杀了……』

    尸首排列在地上。

    就像是被烧毁的庄禾,残破不堪。

    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只剩下了尘归尘土归土的一种可能。

    一些尸首被扔在田亩里面,已经和庄禾一起化为焦炭,摆放在李典面前的,则还算是比较完整的尸骸。

    残存的黑烟弥漫四周,就像是战争的黑幕在蔓延。

    李典看向了山林,勃然作色,在匆匆赶来的地方小吏和民众面前,怒声而呼,声震于野,似乎是暴怒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样子……

    『这是谋逆!』李典怒发冲冠,『坏我粮草,万死不赦!』

    地方小吏和乡野民众,面面相觑。

    『谋逆』二字,向来不可轻出,一旦出动,就像是某些传说级别的宝刀一样,不沾染吃够鲜血,是不会回鞘的……

    现在很明显了,田亩不是自燃的,至少那些原本看护田亩的尸首,显然不可能是自己给自己后背一刀,然后『自杀』的。所以毫无疑问,有人在搞破坏。

    『这些因拦阻谋逆而死之人,皆按照战死之数,进行抚恤!』李典依旧是怒容满面,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着,『转告他们家人,就说本将会将凶手头颅斩下,以慰其九泉!』

    当地官吏唯唯诺诺。

    很快就有散出去的斥候回来禀报,说是发现了一些踪迹,很快就结合了现场的情况,推断出了是山里面的胡人,有可能是氐人和賨人干的……

    李典立刻下令让人去『请』蒲氏氐人。

    蒲氏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这个时候,李典已经让兵卒在就近的地区里面开始修建临时的兵营,并且开始布置定点的岗哨和巡弋的骑兵。一队队的兵卒来回巡视山林,监视着周边的一切动静,显得杀气腾腾。

    『将军!这事情与我无关啊!我是冤枉的,冤枉的!』蒲氏氐人王一见到了李典,便是急急扑上前去,拜倒在地,『我向氐神发誓!绝对不是我做的!』

    『氐神?发誓?』李典冷笑道,『那你的氐神有没有说是谁干的?』

    『这个……』蒲氏氐人王自然是不知道。虽然他略有猜测,但是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说出来,所以他装傻,『这个……这个怎么可能知道……山上的人那么多,来来去去的……』

    『你的氐神,不是比平常人多一只眼么?』李典冷笑道,『这多了一只眼还看不见,那么要那多出来的眼珠子干什么?挖掉算了!我告诉你,来袭击的人身上一股鱼臭味!你说会是什么人?!』

    氐人的神,是在水里生活的,并且有三只眼。因此氐人也很喜欢将鱼的皮扒下来,贴在身上作为装饰,以此来表示自己是亲近神的。时间长了,氐人身上便是少不了有些鱼腥味。

    后来就有一说,二郎神便是氐人的神,三只眼,又是养狗,又是喜欢用鱼叉打鱼,然后鱼叉演化成为了三尖两刃刀……

    蒲氏虽然说已经主要定居下来,不再是追逐水草而居,身上也不再贴着鱼皮,但是这个氐人的习惯么,他自然还是知晓的,听到李典说是有鱼腥味,心中便是咯噔了一下。

    二郎神什么的,蒲氏还不清楚,但是这往身上粘鱼皮的习惯,賨人和夷人都没有,因此要找托词都有些找不出来。

    『之前有杨千万和王贵,现在……』李典看着蒲氏,就像是盯着一只猎物,审视着哪里下手最为合适的样子,『这就是你们回报于某的么?将我的好意当成是砂石随意丢弃!将我让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禾,便是随意焚毁!』

    蒲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我们也是好人!你知道的,氐人有好有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一定都是坏的,将军要是将罪责降在我们头上,那不是让坏人更开心么?将军明察啊!』

    『我怎么能知道你是好的?旁人是坏的?』李典眯着眼说道。

    『这……杨千万和王贵是坏的!我们是好的!』蒲氏下意识的就想要将所有的锅都甩到杨千万和王贵身上去。

    反正现在杨千万和王贵也不可能出面来辩解,所以再背两三个锅,又有什么问题?

    李典冷笑。杨千万和王贵是藏身在汉中南边和东面的山林当中,和北面秦岭这一带的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关联,只不过李典并不想要戳破蒲氏的谎言,而是趁势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呃,这个,这个……当然是真的!』蒲氏吞了口唾沫,点头应答。

    事到如今,蒲氏氐人王自然不可能改口说将军我跟你开玩笑呢,你看这个玩笑好不好笑啊……

    『很好,你派人召集各方氐人王,賨人王,夷人王,十五日之后,汇集南郑!一同商议清剿谋逆之事!』李典冷笑着说道,『若是不来的……呵呵,到时候别说本将军未曾先礼后兵!』

    蒲氏顾不得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答应着,便是想要趁机开溜,却被李典叫住,『你去哪里?』

    『我……我这是,不是,将军你不是要通知……』蒲氏指了指兵营外面,就像是即将假释的犯人又被叫住了一样,满脸的纠结,『我去通知……』

    『你去什么通知,你部落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么?那你还叫什么氐人王,叫跑腿王算了!』李典摆手,『让你手下去通知!你留在这里!我们要看这些没有被烧的庄禾究竟能收成多少!』

    虽然说大部分开荒的庄禾都被烧了,但是也还是有一些因为有人示警而幸存了下来,李典便是要让蒲氏作为见证,明白当下在汉中周边的这些胡人生产能力是多么低下,并以此为撬动这些胡人改变生产生活习惯,让这些胡人从山林更多的走向耕田。

    胡萝卜,大棒子,一个都不能少。

    蒲氏,或许就是最早的那头驴。

    『只是聚会?』蒲氏氐人王不怎么放心。这要是万一什么王都来了,然后李典搞了一个一锅乱炖怎么办?之前大汉的太守和将军,也没少干这种事情,说是什么和谈,然后突然下黑手,将所有参加会谈的胡人男性全部屠杀,然后将女性掠夺作为奴隶……

    李典似乎也明白蒲氏的忧虑,便是说道:『也可以派代表……但是要能做主的代表!到时候会议商讨了什么决议,是必须要现场就确定的!别到时候又说什么还要问问不能做主!丑话可是说在前面,若是真的出现那样的情况,那就是有意和大家都过不去!最后刀枪相见,可别怨天怨地!』

    蒲氏擦着头上的汗,『那是,那是,将军说得对,说得对……』

    王可以不用亲自来,说明李典已经是退了一步了,也同时证明李典对于他们这些胡人王的杀意并不是太强,是真想要一同商议解决一些问题的,那么作为通知者的蒲氏氐人王,心中也开始琢磨了起来,毕竟通知权柄在他的手里,要通知谁,要怎么通知,似乎都是可以小小的做一些文章的,比如要梁氐人……

    蒲氏氐人王想到了此处,便是忽然兴奋起来,拍着胸脯表示他可以替李典通知到位,让李典放心云云。

    李典微微点了点头。蒲氏做一些小动作,他可以装不知道,毕竟现在他是需要将政令传达到更远的地方去,要先走出第一步。至于蒲氏究竟是到位还是到胃,那么等后面再慢慢炮制也不迟。

    虽然说王凯这本蹩脚的说客突然的出现,以及田亩这里发生的事情,让李典心中多少有了一些阴影,但是对于骠骑斐潜的信任,以及对于天下大势的判断,还是让李典坚定的站在了长安这一边,并且努力的去解决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各种问题。

    太兴八年秋,汉中南郑之处,李典所不知道的是他在不经意之间,便是借这个机会,开创了第一次大规模的胡人代表协商会议。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而随后引发出来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导致后续走向了政令通达乡野的正确道路的方向上……

    ……━((*′д`)爻(′д`*))━!!!!……

    『什么?』

    申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曼成这不是睁着眼珠子说瞎话么?!』申仪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咣咣作响,『明明是秦岭的氐人干的事情,偏偏说是什么杨千万和王贵!这是要梁氐人做的!我不信他不知道!』

    选择要梁氐人,一个是要梁氐人足够蠢,另外一个则是要梁氐人都在秦岭山中,一旦李典真的派兵清剿,兵卒少了,根本抓不到人,兵卒多了,也同样抓不到人。

    秦岭这么大,要梁人真心想要藏猫猫,十年八年都可以藏!

    李典只要稍微不谨慎一些,轻易开启了战端,那么申氏就会立刻跟上,将李典高高的捧起,将他架到就算是想要下台来都找不到梯子的程度上,到时候李典要么只能是认栽,要么硬着头皮死撑,而不管是认栽还是死撑,最终的结果都会导致汉中的兵力钱粮都在无谓的消耗下去,也会使得李典在其他地区的控制力减弱,引发更多的民生问题……

    而这一切都已经明明是修好了道,铺上了石板,可偏偏李典不走这条道了!

    这怎么能行?

    『李曼成满口谎言!他说谎!』申仪拍着桌案,『他怎么能说谎?!』

    说谎的人,最讨厌别人对他说谎。

    耍阴谋的人,最痛恨旁人对于他的阴谋。

    申仪觉得李典简直就是无耻下流,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谎呢?

    『拆穿他!』申仪甚至有些因为愤怒而失去了一部分的理智,『我要拆穿这家伙的谎言!』

    申耽沉默少许,出言说道:『不可。』

    『为什么?!』申仪依旧是沉浸在愤怒里面,但是看到他兄长的严肃面容之后,多少冷静了一些,思索了一下,『明白了……我错了……不过,也不能任李曼成如此施为……』

    申耽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将话题转移到了另外的方向上,『某听闻……南郑大牢之中羁押了一人……据说是李曼成的老乡……正在整日喊冤,哀哀而鸣……』

    『老乡?』申仪目光溜溜一动。

    谁都清楚,李典的家乡不是在汉中,跟不是关西,而是在山东之处。李典老乡的同义词,自然就是代表了山东之人……

    『这么说来……』申仪皱眉说道,『这是说客,然后李曼成扣拿下来,以示忠诚?』

    申耽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若是这说客真的是来自山东……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申仪忽然一扬眉毛,『骠骑有难了!』

    要知道骠骑之下,几乎全数都是外姓将领,亦或是降将!

    而一旦其中某个人出现问题,必然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真的出现问题,只要骠骑上下的这些人里面,想法出现了动摇,认为可能会出现问题,那就一定会出现问题了……

    骠骑的有闻司,那些像是鬣狗一样的家伙,要是闻到味道了,难道不会兴奋么?

    『如此说来,只需要散布些谣言……对了!前些时日,不是有大理寺张从事到了汉中么?要不要……哈哈哈……』申仪眉开眼笑,似乎又是因为到了他可以肆意说谎的环节,便是调动了不知道身体中那一根的神经,兴奋了起来。

    申耽却摇了摇头,微笑道:『错了,这一次,既然山东出手了……我们最好就暂时别掺和进去……现在就应该是要去荆襄了……上庸之地,我们应当全面收缩,屯储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哎,只可惜这征西钱币,实在是太难仿制……』

    初代征西钱,就已经是工业加工制造的技术体现了,冲压和铸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工艺严格保密的铸钱工房之内,究竟是怎样才能让钱币有整齐的锯齿边缘,是当下申氏兄弟无法破解的难题。

    当然,斐潜当下的冲压机床是不可能有后世那么强硬优质的合金钢材,但是勤劳且聪明的汉代工匠却因为对于青铜器工艺的熟悉,巧妙的利用了青铜软化的温度比钢铁要低的特性,而掺杂了合金的青铜的熔点还比纯铜要更低,这样在铜软化的时候,就可以很简单的进行冲压了。

    就是有些费燃料,只不过这年头就斐潜一个人在大规模的工业化使用煤炭,所以几乎等同于是无限量的燃料……

    而像是上庸申氏等人,便是怎么样都勘破不了工艺上面的这个环节,因此也根本无法大规模的仿制征西钱,更不用说后期更加精致且有花纹的骠骑钱了。

    这使得类似于申氏等老派的士族家族,都对于征西钱非常的痛恨。因为他们无法将他们存储的铜器大规模的溶解,迅速的变现。

    想起这个事情,申仪也是忍不住深深的叹息。

    就像是后世某个装逼犯说的那样,他对于钱没什么兴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如此,等到了一定的财富程度之后,钱财就对于其个人『无用』了,因为他本人根本不会每天都算他用了多少钱,一个月吃穿用度又是多少钱,基本上就已经是丧失了用钱的概念,而更多的是将钱财转化成为资产,包括各种生活生产资料,并以此来剥夺和侵占更多人的劳动剩余价值。

    因为古代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体系,使得在某个地域之内的流通的铜钱总量其实是不多的,因此就非常方便让地方豪族,大户大姓等等利用铜器铜钱,粮食布匹相互的转换,大规模的控制钱币投入量和,引发小规模的通货膨胀和紧缩,以此来收割普通百姓的财富。

    因为封建时代普通的百姓,日常只能存点小钱,而越是存钱,便是越被这种手段收割,存一辈子的钱,然后被割一辈子。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天天鼓吹小农经济有多好的家伙最终的真实目的。

    申氏恨斐潜,恨的就是斐潜的这些手段。

    恨新的田亩制度,恨新的生产工房,恨被斐潜逐渐的打破了的小农经济体系不能维持下去……

    只要山东士族还可以很自由的剥削小农佃户,那么山西的这些士族便是各种嫉妒恨,心中怎么都不会意顺平。越是自我封闭的士族豪强,便是越发的觉得斐潜带来的这些改变不舒服。他们想要回归原本的经济体系,想要再次回到地方上就是他们说了算的岁月,想要重新成为雄跨黑白说一不二的地方大势力,所以他们不懈努力,出卖所有能出卖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的灵魂。

    申氏很快的就派人去前往荆襄,和曹军联系了……

    反正上庸就在襄阳隔壁,虽然这个隔壁多少有些远。

第2934章相看两不厌,唯有金银山

    马蹄声急急砸在了荆襄主要官道的石板之上,发出大小不一,细碎不同的声响。

    不是说战马蹄子磨损或是歪了什么的,而是襄阳一带的石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整过了。

    碎裂的和完整的石板,马蹄子敲上去发出的声音自然都不一样。

    没有修整的原因,当然是没钱。

    荆州当下,就像是纵欲过度的美女,在卸了妆之后露出了惨黑的眼圈和木耳,已经没有了当年水嫩嫩的风光。

    因为被持续的抽血,荆州大部分的钱财粮草都被送去了豫州。

    以至于现在的荆州似乎都有些暮气沉沉的感觉,就连走在路上的行人,似乎也是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行尸走肉。

    荆州从刘表倒下刘琮投降的那一天开始,就彻底的失去了灵魂。到不是说刘表有多么强大,而是在刘表时代,周边的诸侯还要看一看荆州的脸色,害怕万一真的惹怒了荆州,乌泱泱的冲出十万兵来就麻烦了……

    但是刘琮的投降,使得所有人都看不起荆州人了,就连荆州人都看不起自己。

    没有血性的人,到哪都是被看不起的。

    荆州人失去了争夺天下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本身并不多。现在荆州的人就剩下了自扫门前雪,又怎么会去管官道上的石板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更何况因为持续的被抽血,荆州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市面上可以买到的东西很少,因为大部分的产出都被运走了,粮食的价格非常高,特别是今秋,简直是高得离谱。

    一般来说,在秋收之前,粮价会略高一些,但是并不会高到当下这种离谱的程度。因为在这个时候,地方大户都会卖出自己存有的陈粮,一方面腾空自己的仓库,一方面回收一些银钱,方便在新的秋获到来的时候收取新的粮食。

    不管是豫州还是冀州,亦或是荆州,但凡是农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其步骤都是大同小异的,利用这些手段年年收割,地主才能年年财富增值,根本无须考虑什么CPI。因为他们一手控制着生产,一脚踩进消费,两头都有赚,上下都能吃。

    可是今年的粮价就很高了,高到了超出往年接近一倍。

    看起来似乎是好事,毕竟钱多了么。

    但是实际上,百姓的未来比粮价低的时候还要更惨!

    粮价太高,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其他物资的价格也跟着非常高,农夫产粮,卖出拿到手的钱虽然多了,但是其实是白开心,因为钱财不能代替所有的物资,他们还是要花更多的钱去买其他的东西,实际上等同于消费被无形拉高了,生活质量就是再一次的下降。

    卖粮只是一时的,但是花钱却是一辈子的……

    同时,大户之所以愿意用这么高的粮价来收粮食,就证明大户能在其他方面上赚得更多,这样才不会让大户人家心疼一整年。

    毕竟让百姓多赚一个铜板,简直会比让大户亏一贯钱都心疼。

    而且更诡异的是,在秋收之后,市面上竟然没多少的粮食。

    这就说明大户的粮草,甚至是陈粮,都已经被『吃』了……

    谁会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的粮草呢?

    只有军队这个吞金兽了。

    虽然说襄阳人并不清楚北荆州下一步的方向究竟是往哪里,但是从当下的环境变化来说,已经让他们觉得秋意的寒冷就像是架在脖子上的刀。

    因此当传令兵急急在破损的石板路上踢踢踏踏的跑过之后,襄阳城中就开始洋溢起了更加不安的气氛……

    荆州的地方士族,乡野百姓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他们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相互之间也渐渐的叽叽喳喳起来。

    不安,且惶恐。

    但是曹军上下根本不在乎。

    谁会在乎一个没血性的软蛋究竟是害怕还是惶恐?

    反正软蛋就是软蛋,最多就只会哀嚎和哭泣,能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因此曹军根本不掩饰,觉得完全没必要。

    当年刘表留下那么多兵卒和资本的时候,荆州人都没能做什么,现在连兵权都没有了,还能多放两个屁不成?

    有屁也憋回去!

    曹仁端坐在堂上,他已经待在北荆州很长时间了。

    他期待着战鼓声已经是很久都没有响起了,他手下的兵卒早就已经是严阵以待,饥渴难耐。

    在堂内,旌旗卷好陈列在两侧,战刀则是在他的手中,细细擦拭。

    刀芒闪烁。

    曹仁的目光也似乎跟着刀光一同在闪烁,锐利且冰冷。

    曹真闻讯匆匆而来,见到的便是如此情形,不由得眉眼一跳,『将军,这是……』

    曹仁战刀横置,然后取了桌案上传信兵递送的消息给他,『汉中有变,李曼成大举召集胡人,恐有纷争。』

    『这么说来,汉中有机会了?』曹真低头看完了信报,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不过……这上庸申氏……恐有言过其实,夸大之嫌……』

    『汉中是个泥潭……』曹仁点了点头,『不过……若是真能夺了汉中,便是立刻分断南北,骠骑必乱!』

    汉中是南北枢纽,枢纽被占,当然就失去联系。战略虽然很美好,但是具体执行的战术却会很残酷,因为汉中地方回旋太小,而且南北都受敌,一旦陷入其中,就像是曹仁所说一样,是一个大泥潭,稍有不慎就是没顶之灾。

    诱惑很大,但是要吃得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曹真觉得还是要谨慎,再谨慎一些才好。

    曹真皱眉而道:『确实如此。将军,此事还是要谨慎些好,汉中之地,狭长且山路难行,这进去容易,想要脱身就难了。』

    曹仁轻抚战刀,并没有就上一个问题再说什么,而是突然跳转到了第二个问题上,『江东来使,欲借江陵。』

    曹真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你在巡查各地之时,』曹仁举起战刀,借着光细细看着战刀上的纹路,似乎其中就有问题的答案一样,『江东后续人马,由朱陆二人统御,合计三万众,已经出发,不日将抵荆南,假言无处可落脚,便是暂借荆南江陵一地,战后归还……』

    曹仁说到了此处,便是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像是说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

    曹真失笑道:『真是好计算!』

    曹仁也是笑,『那你觉得如何?』

    曹真拱手说道:『属下听将军吩咐。』

    曹仁摆手说道:『就你我二人议事,不必那么拘谨。我是问你的建议而已,难不成这都不肯说么?』

    曹真笑道:『如此,侄儿就孟浪了……这江陵,便如鸡肋……侄儿倒是听闻,新城之处,又是在增募兵卒了……』

    『新城啊……』曹仁将战刀收纳,然后放在了一旁,『新城做得不错。』

    曹真点头说道:『毕竟是新城。』

    曹仁一愣,旋即哈哈笑了笑,『这倒也是。你去准备兵马罢,若是我们不动一动,怕是江东也放心不下,不敢往前。』

    曹真拱手领命,『不过……还需小心有诈……江东固然是奸猾不提,这李曼成……也是反复小人,不可不防……』

    曹仁点了点头说道:『某知矣。』

    随着命令的下达,荆北的曹军和附庸荆州兵便是开始集结,紧急训练,分发清点各项军用物资,同时在荆州南部江陵地区的蒯氏又急急的奔往襄阳,一脸的悲切的进了将军府,然后更加悲切的出来,据说当场就痛哭出声,泪洒长街……

    ……ε(┬┬﹏┬┬)3……

    宛城。

    宛城是个筛子,襄阳也同样是筛子,都是眼。

    庞山民抖着信报,『襄阳兵备,意图不明,将军怎么看?』

    襄阳的一举一动,宛城都盯着,当然同样的,宛城的一举一动,襄阳也盯着。

    黄忠坐在一旁,眯着眼说道:『宛城兵卒,守城或可,远战不足。』

    庞山民看了黄忠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说这一段时间以来,庞山民和黄忠都在明里暗里清除宛城的老鼠和苍蝇,但是宛城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有一定的规矩,也必须要有一定的秩序,不是证据确凿便是难以行动。而且在宛城之中,还有交易一些大汉的『违禁品』,因此要界定是真老鼠还是假老鼠,还是有相当的难度的。

    抓是抓了不少,但是庞山民和黄忠都认为,被抓到的都是些小家伙,而潜藏在内部的才是大隐患。

    甚至有可能是庞氏家族里面的人。

    毕竟庞德公死了之后,几乎等同于是庞山民和庞统瓜分了庞德公的财产,虽然说庞山民是庞德公的儿子,庞统是其从子,不管是从亲密程度,还是从血缘角度来说,无疑这两个人就是庞德公最亲近的继承者,也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可问题是人心并不是有『理』就行的。

    如果庞德公像是在历史上,只是隐居于鹿山的一个老头,那么庞氏上下也不会有什么叽叽歪歪,几十亩的山田,山腰几间瓦房,还真没有什么好争的。这些在普通人家里面或许是不小的财富,在士族子弟眼中恐怕就是个小目标,不至于拉下脸来争夺。

    可庞德公如今因为斐潜,而无形当中庞大了起来。别的不说,就算是仅仅一个宛城,也是荆襄几乎所有士族世家梦寐以求了,比如那个对于江陵念念不忘的蒯氏。蒯氏因为江陵,来来去去,呕心沥血都快要疯了。

    因此庞氏上下的闲杂人等,就希望着能够分一杯羹。

    长安的庞统倒也好说,笑呵呵的就让这些人去考试就行,顶多给这些人安排一些住宿,手一挥表示那个院子就算是庞氏义舍了,不收他们的房费,但是吃食就要他们自行安排了,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送点吃食让他们自己分。至于考试能不能考得过,更是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庞统如此安排,庞氏上下也没办法说一些什么。毕竟长安是骠骑之下,又有各项律法森严,庞统不徇私舞弊,不管是谁都挑不出毛病。

    但是宛城就不一样了。

    宛城严格上来说并不算是骠骑领土,也自然不用执行骠骑那边的严苛律法,而是宽松的大汉模式,人才选用更不用考试,说是谁就是谁,说谁行那就行了,因此庞氏更多的人是在宛城,眼巴巴的盯着庞山民。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庞山民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年庞德公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出仕,不是说他的能力不强,不符合出仕的标准,而是庞氏上下的人并不是都像是庞山民或是庞统那么的有智慧。

    宛城,就是在烈火烹油,看着很美,实际上危机四伏。

    可庞山民明白是这个危险的局面,庞氏其他的人不明白,甚至是明白了也装作不明白,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只想要眼前的好处,而将来的问题,则是留给庞山民。

    这在大汉的传统观念里面,也算是正常。领头的主家获取大部分的利益,然后旁支依附在其周围,作为主家的藩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至于宛城的未来,他们不管的,他们只想要升天。

    庞山民不是没给这些人职位,但是给了这些人之后,这些人就会将其作为默许的敛财的位置,然后大肆的收取钱财,而一旦收钱,当然就要给人方便了。

    关键是庞山民还不得不给。

    因为这就是大汉三四百年形成的惯例。

    沉重得压在每一个人身上,不是大决心大毅力大智慧者,根本连反抗的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至于斐潜?

    斐潜是用千年的智慧沉淀在抗争,并不值得多么称道。因为他所用的那些是华夏千百年无数鲜血和生命趟出来的一条血路,若是没有华夏的这些充满了血性的人,不懈的努力和抗争,也就自然没有后世斐潜的一切。

    虽然斐潜做的事情在整个大汉范围之内让人惊叹且佩服,但是并不代表其个人就真的是属于大决心大毅力大智慧者,顶多只能算是一半,而且这一半还是归于斐潜在大汉展示出来的行动力,而不仅仅是他借来的那些智慧。

    毕竟斐潜是真的有在做,而在后世,也是有大量的人同样了解千年的知识沉淀,但是依旧会选择跪下去。对于这些人来说,跪下去舒坦,站直了累。

    庞山民也同样无法解决有人就是愿意下跪的问题。

    于是宛城的老鼠,便是怎么都抓不绝。

    黄忠也只能是保证他的直属亲兵护卫,还有一部分从长安派来的人员是没什么问题,至于宛城之中其他的人,不管是步卒还是小吏……

    用来守城,因为都在近处盯着,所以问题不大,若是远征,时间一长了之后,宛城必然生乱!

    『所以或是汉中,或是武关,亦或是……』庞山民沉声说道,『其实是为了宛城?』

    黄忠沉吟不语,捋着胡须。

    虽然说襄阳张贴出来的公告是表示曹军整备,是为了防备江东军的偷袭,但是大家都清楚,襄阳官府的公告么,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说公告全部都是假的,显然是不对的,但是如果说全部都是真的,那就真的是在侮辱智商了。

    作为军将,黄忠对于整体的大战略或许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对于地区局部的战术则是心如明镜。

    宛城,就像是骠骑留在关外的一把刀。

    刀口下就是荆襄,刀口上就是豫州。

    这样的一把刀,无论是架在谁的脖子上,肯定都是无法长期忍受的,因此一旦曹军真的想要动手,宛城就必然是首当其冲!

    这也是庞山民和庞统一直以来都将主要的亲属都悄悄的送往长安的原因。

    当然,黄忠也将他的家眷都送到了长安。毕竟长安才有百医馆,才能彻底治好黄忠孩子的慢性病。

    所以庞山民和黄忠的屁股,也就只能是歪向长安,这没有第二种选择的余地。

    而其他人则不一样……

    庞山民幽幽叹息了一声,『某族弟庞有闻,前段时间腰中多了华美玉璋,又是添置了三进大院,新购置了不少的奴婢……』

    黄忠看了庞山民一眼,没有立刻说话,似乎是在等庞山民最后确定。

    『他小时候啊,就喜欢跟我亲近。』庞山民仰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时候我带着他,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一同翻山爬树,然后摘取山间的野果吃……那些个野果酸涩,根本不好吃,而且还会沾染得嘴巴脸皮,手上身上都是颜色……可那个时候,是真的欢喜……』

    『我之前跟他说过,好好的谈过了庞家当下的危险……』庞山民依旧是缓缓的说道,『他说,他明白,他知道,他理解,他一定会好好做……他还发誓了,举着手,向着天发誓……我还记得他当时发誓的严肃表情,很严肃,不是开玩笑……现在看起来,他说的那些誓言就像是在开玩笑……』

    『汉升啊,你比我年长,你说我把他发的誓言当真了,是不是很蠢?』庞山民问黄忠。

    黄忠没有说蠢还是不蠢,他只是说,『从古至今,千金一诺之人,寡也。』

    庞山民点了点头,然后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变得坚硬了起来,『也是。既然如此,就是如此罢。趁着兵马未乱于宛,先将城内清扫一二!宛城能撑多久,便是要看此番获鼠几何!』

第2935章玉阶生白露,子贡有遗风

    庞山民和黄忠一动手,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各地的探子,而是在宛城当中的商人。

    比如说,张世平。

    三个字的名字,在大汉当下的风俗之中,就代表了贱民出身。

    和庞山民,黄承彦等那样可以取一个字的名字偏偏不用的士族出身不同,张世平是想要用一个字的名字,但是不行。

    就像是后世很多小孩出生的时候,也想要用一个字作为名字,但是基本上都不允许。虽然没律法明确说不行,可就是上户口的时候,『原则』上不行。

    贱民就是贱民,士族就是士族,父母官就是父母官。

    阶级森严且不容任何的僭越。

    还想着什么鱼水情?

    想桃子吃呢?

    商人,在大汉的观念当中本身就是低贱的。

    配合着双字的贱名,刚刚好。

    汉代商人的地位,一直以来都不是很高。商人,和赘婿、囚犯,是一个等级的,若是任何时候需要炮灰了,便是先抓这个等级的去送死。不仅是在汉代,在重视小农经济的后续封建王朝之中,也习惯性的持续着这样的观念,什么人人平等,职业不分贵贱什么的,简直就是做梦。

    张世平出身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家庭,他的哥哥继承了他父亲的几亩薄田,所以他就什么什么都继承不了。一份的田产如果分成两份,便是谁都活不了。

    张世平就只能拿着他父母积攒了十几年的一点钱,开始了他的商贾之旅。

    从贩卖针头线脑碎布木盆,到漆盒铜镜首饰,再到粮食布匹战马……

    这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和他一样的商人,默默无闻的死去。

    这些商人之所以走南闯北,和张世平一样,大多数都是因为家里穷。

    因为穷,所以没有基业可以继承,也没办法在原本家中吃白饭,只能出来搏命。

    士族大姓大户里面的子弟衰败了,还能在族内混着,领一份钱粮,等长大了之后成为某个主房的狗腿,亦或是随从什么的,摇旗呐喊鼓吹跪舔,总是能混一碗饭吃。

    一般的人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家里留个长子继承田亩,次子往往就是拿了家中积攒了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留存下来的铜板,在父母面前磕一个头,然后远走他乡。

    在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死了。不知道是死在山林之中被野兽吃掉,也有可能是在某个城镇里面被抓不到凶手的衙役抓去顶罪,反正等级是一样的,县太爷也不在乎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只需要表面上抹平了即可。

    因此某些角度上来说,在大汉行商,能活下来,并且越做越大,最终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商人的,运气和手段都不少。

    张世平就觉得他的运气不错,至少在他出来喝汤吃早点的时候,闻到了一些不祥的气味。

    宛城几乎是游离在大汉的传统意义上的疆域之外的城市。

    更像是一个以商业和商人组建成为的都市,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业和手工业形成的城镇。

    这就导致了在宛城之中,大部分人是商人。

    一个地区的城市,总是会有各自的饮食习惯。

    比如在云贵一带的城市里面就喜欢吃各种白伞伞,然后躺板板,而在两广地区就喜欢吃胡建人,生腌一下咯嘣脆……

    当下宛城的生活习惯,则是从一碗汤开始的。每天早上起来,喝一碗羊杂汤,然后吃个饼子,便是开始一天的生活。这几乎是宛城大多数的商人生活的模式,但是这一天,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氛围在蔓延。

    张世平他每天早上,早起之后,都是先喝一碗羊杂汤暖暖胃,然后再吃一张面饼,也就算是每天的小满足了,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了,可是今天的汤却让他喝不下去……

    因为庞山民和黄忠闭锁了宛城四门,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城中的『老鼠』,凡是没有身份,有嫌疑之人全数都抓捕起来,若有反抗的,当场格杀。

    当然真正有胆量反抗的人并不多,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血腥味不是太浓,可偏偏不知道是张世平的鼻子太好用,还是说刚好有阵风吹到了张世平这里。

    他闻出了血腥味。

    人血的味道。

    宛城,可以说是一个大汉城镇里面的例外。

    因为宛城的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产生的背景,使得宛城成为了当下大汉所有城市里面,对于商人最为宽容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宽容,并没有得到商人们的『忠诚』。

    虽然说商人们本身就没有什么忠诚的概念,只有利益的关系,但是对于大多数的商人来说,在宛城能够享受到和普通人一样的待遇,就足以让这些人交口称赞了。

    没错,只是『交口称赞』而已。

    毕竟在很多商人的观念里面,宛城是个好人,而其他地方是恶人,那么对待好人和对待恶人的态度,当然不一样。给好人以虚言的称赞,给恶人以实际的好处,不正好是最恰当的生存之道么?而且有时候,贩卖消息,亦或是一些特别的商品,获利也是不少,这就使得这些商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遵守宛城的规矩。

    现在这些觉得没有必要守规矩的商贾,开始倒霉了……

    四处弥漫的死亡气息,使得许多人都不安起来。尤其是大汉本身地位低下的商人来说,一旦发生战争,这些等同于赘婿囚犯的身份的商人,就算是没有犯过任何的错误,也随时都可能会被没收财产,然后往手里塞一把刀,或是一根棍子,去战阵的第一排送死。

    更不用说暗中有搞一些事情的商人了,基本上被抓到就等同于游戏结束。

    张世平在知道庞山民和黄忠开始动手之后,沉默了许久。

    庞山民和黄忠之前不是没有清理过『老鼠』,但是没有像是当下这么大的阵势。换句话说,之前就像是老鼠不开眼光天化日跑到了街上,当然也就被打死了,而现在就像是翻起了阴沟的盖子,然后一节节的清扫过去。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张世平转悠了几圈,在庞山民和黄忠还没有找到他头上的时候,他先到了宛城府衙,噗通一声跪倒在庞山民面前,『小民愿以使君马首是瞻,只求一条活路!』

    庞山民不置可否。

    张世平连连磕头,继续说道:『小民还愿为使君出谋,以定宛城商规,防止今后再出现当下之弊!』

    庞山民这才略微感兴趣,将目光集中到了张世平的身上,沉吟少许,吩咐让人看座。

    『汝所犯何事?』庞山民问道。

    张世平低着头,毕恭毕敬,『草民并未有不法之举。』

    『嗯?』庞山民微微皱了皱眉。

    张世平却在怀里摸出了一张略有些陈旧的绢布,然后递给了护卫,转呈给庞山民。

    庞山民目光微微凝结,腰杆也挺直了一点。张世平拿出来的这玩意,他认识。

    这是骠骑为了表彰一些做出了好事的人,特意颁发的类似于后世奖状的绢布,以五彩丝线编入布匹之中,然后以漆为笔墨,红黑二色,叙述受到表彰的人和事例,取名为『子路布』。

    『这是你的?』庞山民看了张世平一眼。

    虽然官方没有承认『子路布』,也没有特意宣传过,但是对于能拿出这样的奖状的民间百姓,在骠骑之下都能得到一定的优待,但只能用一次。就像是普通的兵卒将校的军功一样,可以用来换钱,换田亩,或是累积起来谋取更大的好处,但是兑换完了也就从零开始计功。

    所以也有人戏称这是百姓的免死布……

    故而有庞山民正容询问。

    『这并非草民所有……』张世平声音略有些低沉,『乃是草民好友所遗,苏氏名双……』

    『苏双……』庞山民展开子路布,看见了绢布之上的名字,『活流民百姓千余……啊,不容易啊……』

    绢布上大约讲了苏双在当时河洛长安动荡的年代,在那些地区很多士族子弟豪强大户纷纷逃离,亦或是做缩头乌龟的时候,苏双作为一个商人却站了出来,收容流民,组织生产自救,散财给这些流民,直至碰上了马超……

    然后他的朋友,苏双就死了。

    死在了马超手里。

    因为当时的马超听闻了苏双那边有流民,更重要的是苏双居然还有一些马匹。

    马超当时正要准备做一番大事业,不管是流民还是马匹,都很好。于是就找到了苏双,让苏双当一次天使投资人。

    历史上张世平和苏双遇到刘备三兄弟,这很难说算是一件好事还是算一件坏事。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的就是,在大汉的天使投资人,那是要有真的去上『天』的觉悟的。

    在乱世之中,没米下锅的人多了,聚集在一起了,还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头领统领着,而就在旁边有米下锅的人,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任何问题都不会发生么?只有乖乖的将所有的米都送出去,表示自己已经两袖空空了,才会得到一句『先生高义,好走不送』,勉强活下命来。

    而且还是要在对方没动手的情况下,主动先送钱,这天使投资人才能做的安稳,否则就不是天使投资人了,而是千里送人头。

    苏双几乎就等于是千里送人头了。马超笑纳了苏双的战马,并且还顺便收走了苏双的人头。

    后来斐潜打败了马超,对于长安三辅地区的人进行安抚,不仅是告慰战死的兵卒,也对于一般的人做出表彰。

    斐潜虽然说此举也有收买人心之用,但是毕竟斐潜是给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进行表彰和祭奠。包括苏双在内,当时在长安河洛一带做出稳固地方,收容流民的,都有这么一张的子路布,而苏双死的时候显然没有留下什么家人,只是当时因为张世平和苏双是合伙做生意的,战马也有张世平的一份,所以苏双当时是常常念叨说要给张世平送过去,于是这苏双的子路布,也就到了张世平手里。

    在听到了苏双的死讯之后,张世平一个人默默的独坐了很久,他很悲伤,他以为他会痛哭一场,结果发现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似乎他早就意识到了他和苏双这样的人,最终的下场就是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当中死去,所以他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之后,只有悲伤,而没有眼泪。

    苏双是个比张世平更好的好人,所以他死得比张早。

    历史上张世平和苏双,成为了刘备三兄弟的天使投资人,多少还在青史之中记了这么一笔,但是在当下的历史洪流之中,因为斐潜这个河水当中突兀出现的大石头,使得很多后续的水流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使君,草民斗胆以此布求见,不为其他,只是想要像使君进言,』张世平低头而道,『这世间人,有好有坏,此为常理也,而商人也是世间之人,故也是有好有坏……然与世间亦同,好人往往先死,因为好人甚少防备坏人……使君闭锁四门,清查奸细,本是好事,只不过……略有不妥……』

    庞山民皱着眉,看着张世平,沉默了少许才说道:『何处不妥?』

    『有奖有罚,方是规矩。』张世平依旧低着头说道,『小民是行走于荒野之中,穿行于草莽之间,知晓这世间之人,多数都是趋利避害……使君行霹雳手段,原也无可厚非,可是……不如效仿骠骑之法,也用些春风化雨之法,有奖有罚,方为规矩。』

    『噫……』庞山民不由得思索起来。

    在封建王朝之中,上位者是甚少去奖励下层的人的,因为在很多上位者的观念当中,给出的权柄就已经是最大的奖励了,可问题是权柄能给几个人?而且权柄这种东西真的就是上位者给的么?如果一个城市没有任何的下层百姓,光有一个权柄难道就能凭空左口袋变到右口袋,然后就能莫名其妙出现一大堆的物资用不完?

    所有的财富,都是下层民众创造出来的,上层官吏都是食税者。但是因为上层官吏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会用各种手段保护他们的地位和利益。

    罚多而奖寡,就是封建王朝的特点,似乎多给下层百姓一点奖励,就像是要挖掉上层官吏的一块肉。在这些官吏嘴里,下层百姓似乎永远都是刁民贱民,而人性原本最为普通的道理,不管是什么阶层都会有好有坏,似乎在这些官吏眼中就可以视而不见。

    庞山民看了看张世平,再低头看了看那张子路布,沉吟许久,方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世上多的就是沽名钓誉之辈……』

    张世平拱手说道:『即便是沽名钓誉,也至少表面上做了好事,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便如子路之牛……若是送来的牛多了,农耕不就省力了么?』

    庞山民沉吟着,半响不说话。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作为宛城太守,他的屁股自然是和张世平的位置不一样。虽然庞山民之前也在鹿山脚下种过田,但是那个时候他种田更多的是消遣,就像是在终南山上的隐士一样,不是真的以种田为生的,所以庞山民也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基层百姓。

    张世平看了看庞山民,便是继续说道:『使君,这宛城……身处大汉南北东西之中,天生就有各种便利,商贾往来……这商贾买卖,最是趋利……』

    『嗯……』庞山民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子路布上,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有理。既然你献此策,必然有所思量,不如直言。』

    张世平再拜,然后说道:『可效仿长安商会,组建宛城商会,以商会统御商贾,制定行业规矩,使得善者得其奖,恶者受其罚,自然会比当下各行其是,不知规矩要更好些……』

    商会,有实名做实事的,也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宛城商会么,不好说是后一种,但也没做多少事情。

    庞山民盯着张世平,忽然笑了笑,『你手下可是有奸细?』

    张世平离席跪倒,『不敢有瞒使君……确实有。草民身份卑微,也无力拒绝……城中商贾,大多数都是如此,故而草民方知晓这规矩之重要,若是使君可以立此宛城商规,自然可以收拢这如今大汉流浪四方之商贾……』

    张世平深深的低下头去,『草民流于四方,深知商贾行于野,不如一条狗……宛城若是有失,所痛者也绝非使君一人,亦有如草民一般,希望能在宛城安家,不再是流浪于野的商贾啊……』

    大汉不缺人的。

    或者说,在小农经济体制下,人口永远都是过剩的,毕竟家中田亩就是那么多,能养活多少人?

    因此华夏的封建社会,就必然会维持一定量的失业者,并以此来形成无形的内卷,逼迫下层劳动者不得不接受更低贱的回报,并且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和时间抬头远眺。

    商贾就是在小农经济当中的不稳定因素,所以得不到山东传统士族豪强的认可,在这些山东士族眼中,商贾就是他们养的狗,顺心的时候赏口饭,不顺心的时候直接打杀,再换一条狗就是。

    因此张世平之言,可谓是字字血泪。

    当政府官吏光拿钱不干活,不制定原本应该是政府来制定的法规,或是连其自身都不守规矩的时候,自然就有地下其他方面进行规则的补充,而这种补充往往是混沌的,无序的,甚至是阻碍了正常发展。

    庞山民沉吟良久,最终点头同意。他或许只是因为感觉张世平的建议能更好的管理宛城的商人,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宛城也在此刻从一个农业城市,似乎也是多年的水到渠成,开始走向了偏重商业的都市路线……

第2936章各家商贾事,谁与问东流

    宛城之中的这些商人,惶恐不安。他们以为又遇到了一次秋后算账。

    商人哆哆嗦嗦,但是在商人之上的宛城官吏却不是太慌张。

    甚至还有些兴奋……

    因为这就意味着可以浑水摸鱼了。

    上头吃大鱼,下头吃虾米,一起乐呵呵。

    所以在宛城之中,不免就出现了一些无辜之人。一些商户被抓起来,连带的说不清楚的倒霉蛋也就同样被抓了。

    宁可那啥啥,也不那啥啥,并非是光头强一个人的座右铭。

    血腥蔓延,哭喊之声也随着血腥味一起笼罩在了宛城上空。

    张世平走出了府衙,背上已经被汗湿透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令牌。

    在这一刻,他才越发的感觉到了钱财和权柄的区别。

    钱财如沙,聚之虽说如塔,可是捏得越紧,便是漏得越快。

    权柄却如石如铁……

    握之,冰寒刺骨。

    张世平握紧令牌,然后急急叫来了随从,然后前往宛城城头,去找黄忠。

    他要救一些人。

    一些商人或许该死,但是同样的,有一些商人不该死。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商人也是人,所以也同样适用于这样的道理,有些固然该死,但是有的也是无辜受累。

    张世平用一张他朋友的子路布换取了令牌,现在他要用令牌去换取更多的普通商人的性命。

    这或许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但是张世平觉得可以冒这个险。

    或许是因为宛城,或许是因为骠骑,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因素。

    华夏出现商人的时间很早,但是在有意无意之下,对于商人的管辖和治理却非常的落后,甚至是落后到有些令人发指的程度。

    华夏能不能没有商人?

    显然不行的。

    商人虽说也是四民,但在日常当中,却被排斥在『民』之外。

    封建王朝之中的重农轻商,并不是说真就没有商业经营的土壤,而是非常的缺商人,毕竟华夏那么大,资源分布很不均衡,倘若没有商贾往来转运,很多地区的老百姓都只能勉强生活,得不到发展,也根本不可能凝聚成偌大的一个帝国。

    『商』这个字,原本就是殷商的国名,而且据说殷商就是因为在经商的过程当中国王被害了,才踏上了征伐的道路的……

    王亥咳咳两声,表示这事情表说咧,太没面子了。

    当然这个事情有真有假,而且时代久远了也难以考证,但是证明了一点就是商人实际上在很早的时候就因为有大量的财富而容易被各种盯上。

    得到善终的商人,不多。

    除了以商立国的商朝之外,嗯,或许也是因为商朝的以商立国的举动,让后续的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十分不安,因此在很多时候有意无意的对于商人进行压制,甚至在千年的进化过程当中,对于商业活动的管理手段却始终落后,很多时候是根本就没法从商人手中获得什么税收,因此排斥商人,再加上地方小农经济的保护者地主阶级企图把持垄断生产和消费的所有利润,鼓吹农业第一,导致整个封建社会的思潮普遍是嫉商恨商的。

    民众大多数都是盲从的,或许也有一些百姓是知道身边某些商人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是当刀扬起的时候,这些民众往往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趁火打劫。能忍住不落井下石的,就已经算是很有道德观念的了。

    大多数没脑子的民众,会被士族子弟地方豪强鼓吹的商人无用论所扭曲,就像是后世也经常时不时鼓吹知识无用论,快乐要先行等等一样,再加上商人往往有更多的财富,而那些民众自己却没有,所以越发的不满起来,将怨恨发泄在所有商人头上,却不去思考究竟为什么和怎么会这样。

    若说为富不仁,那么在士族世家,乡野豪强的家中也有惊人的财富……

    甚至连商人阶层当中也有不少的『叛徒』,比如说汉武帝时代的桑弘羊,他出自商贾之家,却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帮忙武帝施行『算缗』和『告缗』,导致『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

    这么做,连司马老儿都看不下去,当然也不排除司马老儿觉得汉武帝很多举措都是拍脑门外加拍屁股的,所以他不无讥讽的记载了这一段的历史,表示在这样的政策之下,大部分商人破产,商业发展受到严重打击。商人和商业辛辛苦苦经营所得,一夜之间尽归国有。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百姓的生产积极性也因此遭到极大破坏,人们开始不思生产,都是『甘食好衣』,而不发展自己的产业。最后司马迁评价,『增算告缗,裒多益寡』。

    因为有汉武帝这样的『英明神武』在前,所以大汉以来,商人,嗯,当然是指四民之中的这种纯商人,其的地位是很低的。官商什么的并不在这样的悲惨行列之中,这就导致了民间商业活动毫无风险承受能力,一遇兵燹,最先萎缩,瞬间回到解……呃,百年前。

    而这种民间商贾的时不时的大规模萎缩,反过来又刺激了地主阶级的小农经济体制的蓬勃发展,官商的肆无忌惮。

    一个庄园之内,有耕有织,还有各类工匠,日常用品皆不假外求,要商贾何用?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但是就像是那句老话,一切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早就已经标注好了价格。

    对于商业的压制,确实是使得农耕为主的华夏封建王朝能够更稳固,地区更稳定,民众更老实,管理更方便等等,似乎一切都是最好的,但是实际上带来的遗毒,就算是封建社会结束了,依旧在华夏大地上宛如怨魂一般,始终游离不去。

    最简单的一点,小农经济的强盛的地方,哪有什么官府权威、统一政令可言?华夏大一统的步伐,便是永远止步于郡县,再往下走的路,就无形当中被切断了。

    秦王三代杰出君王的前仆后继,成功的将封建割土的郡国,改变成为了郡县。大汉继承了郡县制度,却再往下走不动了。随后的封建王朝也一个个的止步于此,不是没有人想要变革,但是因为他们自己都是从这个地主阶级出身的,自家就是庄园小农经济体制的受益者,斧利难修自身……

    这样的一个道理,显然不是张世平所能深刻理解的,他只不过是模模湖湖的觉得宛城当下的这个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而他又不能说完全闭上眼,将耳朵一堵,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对于封建王朝之中的商业体制改革,就连斐潜都只是模模湖湖的有些想法,并且也是让以甄宓在长安这个商业发达的地区进行试验和调整,所以宛城的庞山民就自然更是没有什么太高的见解。

    只不过因为宛城本身的地理位置,以及一直以来持续的高涨的商业活动,使得宛城相对长安来说,更为侧重商业更多一些,所以庞山民也同样不愿意在这一次大规模的清洗过程当中导致宛城商业直接彻底衰败,故而才给了张世平一个机会,也算是给宛城的民商一个机会。

    而在其中作为桥梁的,便是死去的苏双。

    苏双以他的善行,证明了商人还是有好的……

    不管苏双当时究竟本意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确实在当时救活了不少的流民。这一点无可厚非,也不能说苏双可能当时有什么私心,就否认苏双所做的一切。

    就像是不能让见义勇为者动不动就成为被告一样。

    这种龌龊的事情,本身就不应该成立。这就是社会政府管理的职能的缺失,是主要负责人的失职。

    或是为了不承担责任,或是为了引爆流量,或是要给自己政绩上填写些什么,便是明知道这种起诉有问题,但也都接,然后引发舆论,再来装模作样表示自己秉承了啥啥啥,最后道貌岸然的表示自己维持了所谓公平公正,却不知道实际上让见义勇为者在付出了超出寻常人的勇气,承担了更大的责任之后,却要灰熘熘的站在被告席上,这本身就已经是伤害了整个社会的公平和公正。

    张世平急急向前,而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发的浓郁起来。

    远远的,他看见了在城墙内侧之下的一些身穿红黑色战袍的兵卒身影。

    红黑色的战袍,是大汉兵卒的统一制式的衣袍,但是张世平听闻说,在大汉早期的时候,兵卒穿着的衣袍是黄色的,而现在大汉的红黑之色,便是沾染的血……

    张世平原本以为大汉兵卒所沾染的应该是说敌人的血,但是等他到了一定岁数之后才发现,其实未必全都都是敌人的血。

    当然这个也仅仅是传说,张世平没见过大汉兵卒黄色战袍的时候,也不确定真假,但是他能确定一点的是,当下被这些大汉兵卒抓起来砍杀的,并不全部都是敌人。

    『刀,刀下留人啊……』

    张世平喊着,将令牌高高的举起,就像是举着沉甸甸的生命,又像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黄忠眯着眼看着,然后示意兵卒暂停。

    张世平到了黄忠面前,低头拜见,然后将在府衙之中和庞山民所言的内容大体上叙述了一遍,『将军明鉴,使君有言,若无明罪之,不当死。』

    黄忠指了指在一旁搜查出来的各种违禁的物品,以及已经缉拿或是砍杀的女干细,『这些怎么说?』

    张世平看了看,叹息了一声,『可斩其主事,不过伙计多数无辜。还望将军明鉴。』

    『呵……』黄忠眯着眼看着,点了点头说道,『便是如此。』

    黄忠挥了挥手。

    兵卒开始甄选那些商贾掌柜和普通伙计。

    对于大多数的伙计来说,他们都是听令行事,或许是知道一些掌柜主事之人的不法行径,但是也有可能是不知道,所以在抓住了这些违禁的商贾之后,一同将普通伙计杀了,或许也是一种斩草除根的办法,却无疑是过于残酷了一些。

    张世平给与了这些涉事的伙计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那些主事的商贾就不干了,他们觉得伙计的性命算个屁啊……

    『啊!

    张兄,张兄啊!是我啊,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冤枉,冤枉啊!』有人试图挣脱兵卒的拉扯,高声喊着吸引张世平的注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临时招的伙计,结果他害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不认识!就临时招的!我冤枉啊……』

    或许是真的感到了冤枉,于是在喊到『冤枉』二字的时候,这商贾嘴巴张得极大,小舌头都在乱颤。

    黄忠眯着眼,似乎在看着听着,又似乎根本没在意。

    张世平再次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既然是主事之人,承其利,自然要担其害!识人不明,自当受其所害!岂有以不知不明不觉便可免罪乎?!』

    那喊冤的人愣了一下,『张兄!我真是不知道!我也是中山人啊……我之前还和你一同喝过酒……』那人喊着,顿时也有其他的商贾也跟着喊了起来,攀交情的,拉关系的,甚至许诺要如何如何报答,要给多少多少钱,亦或是隐隐约约威胁的,真就是为了活命,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

    黄忠微微捋着胡须,嘴角略微翘起了一些。

    张世平摇头说道:『同乡同谊,亦不能为免死之由!诸位!且听我一言!』

    众人哪里管张世平说什么,都是挣扎着,尽可能的大声喊着,就像是要在这最后的生命时光里面,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出来用光一般,乱哄哄的一片。

    这些商贾原本是自觉地必死无疑,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但是现在见到了张世平,顿时就觉得心中不甘了,凭什么张世平能够活蹦乱跳在在外,而他们就要去面对死亡?

    求生的渴望,使得这些原本只等着领死的,忽然又像是被甩到了岸上的鱼,蹦跶着想要试图重新回到水里。

    黄忠站在一侧,看着张世平也努力喊着,却混杂在一群人的叫喊声里面,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也自然没有办法让这一群陷入了疯狂的商贾冷静下来。

    『……』黄忠眼珠微微一动,向身边的护卫示意了一下。

    护卫点头上前,便是直接抽出了战刀,走到了喊得最大声的那名商贾面前,一刀斩首。

    现场忽然就像是所有人都被掐住了喉咙,顿时安静得只听到鲜血从断掉的脖颈之中喷涌而出的汩汩声……

    黄忠斜眼看着张世平。

    张世平连忙趁机喊道:『庞使君有恩令!诸位静听!』

    『一,有活民之功,且有明确左证者,可免死!例如有获骠骑所彰子路布者……』

    众人大多数皆是茫然,忽然在角落之处,有一人带着一种劫后逢生的喜悦喊道:『我有子路布!我有!』

    黄忠挥手,让兵卒上前,旋即拉了一人出来。

    那人哽咽说道:『五年初,我,我我我……我采买一批草药,从南阳运至长安,至蓝田左近,便有流民于野,疫症频发,我……我当时便是散药于野,活了些人……骠骑授我子路布……』

    张世平点头说道:『今子路布何在?』

    『在……在家中,未在身边……』那人脸色有些变化,显然是意识到有些不妙了,便是急急说道,『我有人证,人证!』

    『何人?』张世平问道。

    那人说道:『南阳邓氏名理字长明,当时我带的药救活了他!后来他在长安科举得中,任蓝田从曹,我后来和他偶遇于市!他可以替我作证!』

    南阳邓氏,原本大姓,不过后来牵扯到了朝堂纷争,几乎被屠戮干净,剩余的人也就衰败了。

    张世平看向了黄忠,黄忠微微点头,然后摆手,『先带去看押,待核实之后再行论处。』

    那人喜极而泣,涕泪横飞,腿脚都软了,被兵卒架着下去了。

    『可还有人有子路布?』张世平又问。

    但是这一次众人都是大眼瞪小眼,无人应声。

    『其二,』张世平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有宛城定居良商,五人为其作保者,可免当死!然若被保者后有罪责,保人亦是同罪!』

    这其实是变形的保甲连坐制度。

    保甲制度其实不仅是在封建王朝时代,也不是说这种制度就代表了愚昧和落后,因为即便是到了后世,也经常见到此类制度的变种。比如什么『一人超生,全村结扎』,以及『高空抛物,全楼受罚』等等,其实都是保甲连坐制度的变形状态。

    以宛城定居的商人作为保人,无形当中就是稳固了宛城定居商人的地位,使得定居在宛城的商人会越来越多,这无疑会使得宛城商人的价值得到更大的体现,也会让更多的商人要来定居在宛城。

    同样的,连坐制度也会让宛城商人更加的谨慎,不会随意承诺作保。这和后世借款保人的性质是一样的,连带责任这个律法从来都没有过时。

    张世平没有管这些商贾急急的思索,也没有等他们全数都想好的意思,便是直接说了第三条律令,『其三!若是出首检举他人罪责,可酬情减免!』

    张世平第三条说完,便是众人皆为哗然。

    『我要检举!我检举庞从事……』在众人之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我检举其敲诈勒索,收受贿赂,以次充好……』

    『我也要检举!』

    『我……我也要……』

    顿时一片乱纷纷。

    有人急切的想要检举,也有人不忿的大喊道『你以桑弘羊告缗之法,就不怕身死灭族么?!』

    张世平脸上露出了一些难以描述的神情,『不行告缗之法,难不成相隐其罪就是对了么?』

    虽然说有人反对,很是愤怒的闭着嘴不告发他人,觉得如此违背了自己的良知忠诚什么的,但是更多的商贾却在争抢着述说检举着,企图以此来豁免一些自己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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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场面乱纷纷。

    而谁都没想到的是,更大的纷乱,还在后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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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