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7章进退
运粮队给吕布带来不仅是粮草,还有张辽到了西域的消息。峂
在最开始听闻张辽到了西域的时候,吕布还开心了一阵。
毕竟是老朋友了。
可是很快吕布就不开心了……
不开心的起因并不是吕布知晓了张辽在西海城内的举动,而是吕布发现,随着粮草前来的,还有一些肉。
腌制的咸肉。
运粮队是在张辽动手之前出发的,他们并不清楚张辽究竟在他们走后做了一些什么动作,所以吕布只是知道这个运粮队是张辽组织起来运输过来的。
所以这些咸肉就是张辽送来的?峂
吕布看着手中的一块咸肉,沉吟不语。
他知道这是什么肉,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张辽当时根本就没有充裕的时间去清查运粮队里面的物品,而西海城中的小吏为了避免被张辽发现,也自然是做了一些掩饰,因此就夹杂在正常的咸肉里面运过来了。
吕布大半生都在战场驰骋。在战场上,自然就是杀人,所以他比后世任何外科医生见过的大体老师的数量都要多。被吕布直接杀死的人,早就已经突破了四位数,可能都快接近五位数了。而一般的屠夫,即便是一年当中天天都不休息,大年初一都在杀猪,一天杀一两头,也要杀接近十五年才能杀到一万头猪。
所以吕布非常熟悉这种肉的气味。
这肉的纹理就像是牛的肉,但是气味却比牛肉还要更为腥臊,像是羊膻味和未阉割的猪骚味的混合,口感么……
吕布自然是吃过。
在北地,在长安三辅,在河洛,在中原,都是吃过人的。历朝历代都吃过,而且是吃了之后不发疯的人,才能活下来。峂
故而吕布并不是很反感这种肉,但是也谈不上喜欢。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张辽要送这些肉来?这让吕布减少了一些即将见到老朋友的喜悦,却多了几分心中的疑虑。
张辽张文远……
吕布沉吟着,他来是要做什么?
……(=_=)^#……
丘慈城中。
如今显得残破和凌乱的皇宫之中,白山站在被劫掠得满目疮痍的宫殿里。
台阶之上的宝座被推倒了,被砸得四分五裂,上面镶嵌的宝石被撬走了,就像是在宫殿里面其他地方的宝石一样。峂
那些精美的装饰,也都被抢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没人要的残骸,破烂。
『这个宫殿……我记得是建了七年……』白山露出一些嘲讽的笑意,『现在却是只用了一天……哦,严格说起来,连一天都没有……值得么?』
白山缓缓的往前走,一个残破的泥塑佛头挡在他的脚前。
即便是破了半拉脑袋,缺了小半张的脸,佛头依旧是温和的笑着,似乎对于当下的残破甘之若饴。
『哼!』白山一脚踹开了佛头,看着佛头飞起落下,然后裂开成为更零散的泥块。『这就是你想要的?法力无边,哈?』
白山和白苏对于佛教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起初两个人只是对于佛教的接受程度不同,但是随之很快就变成了意见不能统一,旋即就是不断的争吵,而在大多数的时候,白苏并不能说服白山,只能不断的用暴力,或是权柄施压,让白山闭嘴。
白山最后闭嘴了。峂
然后就换成动手了……
吕布的到来,让白山找到了最好的机会。
很明显,在暴力面前,泥塑的佛像屁用都没有。
金银做成的佛像则是被抢走了。
『我早说过!』白山站在残破宝座之前的一摊血迹面前,冷笑着说道,『在这一片地方,求佛就是求死!你信佛这么多年,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佛来救你?那些你平日供养的僧侣有没有谁来救你?你花在这方面的钱财,耗费的人力物力,有没有能够救你?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
白山冷笑着,眼角却流下泪来,然后他很快的就擦掉了。
『我没有错。是的,我没有错。』白山咬着牙说道,『这些佛徒,这些僧侣,还有你,就是龟兹身上的脓疮!不挤出脓来,就永远不会好!挤破了脓,自然也会带出血……你的方法不行的,是错的,我的才是对的,现在,就该按照我的方法了……我……我没有错……』峂
……o(╥﹏╥)o……
『我……我没有错!』
对于特种肉类的理解,魏续看问题的角度和吕布不一样。
魏续认为这是张辽的发过来的威胁……
甚至魏续认为张辽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所以特意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吕布,张辽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干掉自己!
魏续吞了一口唾沫。
他心虚。峂
大多数的人做贼都心虚。
魏续显然也是属于大多数的其中一份子,即便是他在日常当中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我没有错!』魏续强调着,然后给自己打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都护!都是为了大都护!我对大都护最忠心!忠诚!只有我才是真正为了大都护着想的人,只有我!』
魏续给自己打足了气之后,才来拜见吕布。因为他清楚,吕布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所以他绝对不能像是一个贼。
『大都护,张文远……这是来者不善啊!』魏续沉声说道,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说出了魏续认为最为重要的,也是最容易打动吕布的话,『张文远此番前来,肯定不是来帮大都护的……』
果然,吕布的脸色有些阴沉了下来,『怎么说?』
魏续低着头,掩饰一下自己眼神当中可能出现的得意,『大都护是重情谊的,我原本也不该说……不过我既然身为大都护下属,也就不得不说了……』峂
吕布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会怪你。』
魏续谢过吕布,『大都护,如果是我从陇右前来帮大都护,我至少会带着人马,还有粮草器械来,而不是像张文远现在这样,只是带了几百人,然后没有任何的……额外粮草和器物……』
『……』吕布先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紧紧抿起的嘴,然后再往下缓缓的捋着胡须。他动作很慢,目光很冷。
『……张文远很早就离开大都护了,他……』魏续飞快的看了吕布一眼,『至少我还是依旧对于大都护忠心的……我们粮草不多了,那些腌肉,也是我为了以防万一才让人去做的……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什么,罪责就是在我一人身上,绝对不会牵扯到大都护!』
魏续先坦白了。
他将罪责主动揽到了身上。
虽然说制作特殊肉类在大汉并没有什么相关的食品安全法,也不会有谁会特意买了回去然后就表示这是三无产品要十倍赔偿,但是会归咎到杀人的罪行当中去,所以真要计较起来,还是很严重的。峂
不过魏续知道,吕布就喜欢这口……
不是说吕布喜欢吃这些肉,而是魏续清楚吕布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
一切都是为了吕布好,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
别管之后是不是真能做得到,至少这一刻会让吕布听了觉得很爽。
爽,就够了。
『你让他们去找那些人取肉?』吕布问道。
魏续说道:『是去找那些胡人。』峂
『嗯。』吕布点了点头,『胡人……哪算不了什么,到时候文远若是追问,你就说是我下令的,没你事。』
在吕布心中,胡人么,嗯,就跟养条狗一样。
有用,就用,没有用,就杀了。
反正大汉也没有什么『爱狗人士』会跳起来和吕布找茬,当然即便是真的有,吕布也不在乎,甚至他说不得会很开心的让这样的『爱狗人士』真的去好好爱一爱狗,体验一下狗生的快乐……
『大都护……』魏续努力眨巴着眼,让自己能够多闪亮一些泪花出来,这一套方法他已经是很熟练了,『这……这怎么能行?我做的事,如何能……』
吕布不耐烦的摆手,『我说了!就这样!』
照顾小弟,让自己显得更威武,也是吕布的一种简单的快乐。就像是历史上他听闻刘备被袁术欺负了,便是二话不说就出头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刘备商谈些真切且实际的什么利益交换。峂
魏续深深拜倒,给足了吕布面子。
『行了,少做哪些虚礼。』吕布说道,像是根本不在乎哪些礼节一样。
魏续却清楚,吕布越是这么说,这礼节便是越要做到位。所以他并没有因此就停下来,而是在地上咣咣的叩首,再次感谢了吕布,才在吕布显得有些得意且装作不耐烦的话语中重新坐下来。
『你觉得,张文远……究竟是要做什么?』等魏续重新坐下来之后,吕布便是皱着眉问道,『他是想要让我停下来?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骠骑的意思?』
魏续低声回答道:『这多是骠骑的意思……』
『为什么?』吕布微微低头,眼皮上翻,『骠骑……想要……做什么?想要换了我,还是……』
魏续故意犹豫了一下,『不会吧……我看骠骑不像是那样的人……』峂
吕布摆手,『你根本不懂,你啊,不能太实诚,看谁都像是好人……去忙你的罢……』
魏续偷偷呼出一口气,『那属下就去准备一下后勤事宜……』
『嗯……』吕布点了点头。
魏续离开了。
吕布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大帐之外的喧嚣,似乎很遥远。
就像是他当年的年轻岁月,如今想起来似乎也很遥远了……峂
『不,我不能退。』
吕布缓缓的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某个人说,『西域胡人很多,很乱,按照之前的方法,还是会出问题的,所以……提前引出来,并没有错,我没有错……所以,我不能退。不能退啊,一旦退了,不是错,也是错了……』
『我曾经退过……』吕布闭上眼,感慨着喃喃而道,『现在……我不能退了……』
……(● ̄(?) ̄●)……
春日渐浓,万物萌发。
晴朗的天空上开始有了更多鸟雀的身影,草原和山川之中也有了更多的走兽。山川丘陵,蔓延起伏的山岭上的一些积雪开始消融,然后沿着溪流汇入河道,蜿蜒得流远远的天边。
太兴八年,忽然而起的冲突,打破了原本西域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平静,混乱还在孕育,车师一带的区域内,铁血已经是破坏了原本的祥和,眼前被废弃的村庄和草场,让高顺感觉到无比的焦虑。峂
这里已经逼近了车师后国的都城,或者叫做王庭所在,务涂谷。
高顺骑着马踏上一个小山包的半腰,看着在山包边上向前行进的士兵队列,然后他与几名护卫从马上下来,攀爬着灰黑间杂青绿的岩石,往山包的顶端爬去。
小山包并不高,也不算是多难爬,只不过是难以走马而已。
不多时,高顺就带着几名护卫爬上了山包,他将目光朝远处的村庄方向停留了片刻……
如果战争没有发生,高顺相信以现在这个万物生发季节,在那个村庄附近的村民肯定已经驱赶着牛羊四处放牧了,也或许会开始出来翻动土地准备播种了。
而现在没有牛羊,没有庄禾,没有村民,除了废墟之外,什么都没有。
车师后国败退了,但是车师人施展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峂
在战场上,永远不要指望敌人比自己愚蠢。
高顺的身躯依旧似乎挺拔,他样貌端方,严格说起来还有些英俊,但是过于严肃与刻板的性格,使得他并不能给他人太多的亲切感,也不太受兵卒的欢迎。兵卒更喜欢的,应该像是张辽那样的人,又有本领,有不会像是吕布那样的高傲,又没有高顺那么的死板,平日里面能说笑,战斗的时候能胜利……
高顺早些年的时候,治军极严,对于部下兵卒触犯了军法,便是动辄军棍、鞭打,这让兵卒见到高顺更多的是怕,而不是服。
当年并州军团和西凉兵卒,军纪都比较涣散,吕布什么都不管,张辽虽然会管,但是也不多管,只有高顺看着这个不顺眼那个不合适,一直在做着最让兵卒感觉厌烦的事情。
不过,高顺虽然说在军纪上严格,但是也很公平。钱粮兵器上有什么,他就发给兵卒什么,从来没有给自己额外去获得什么,更没有在日常当中说多吃多占什么,也从不吃独食,该有的好处,要与人分的,便规规矩矩地与人分,这才算是勉强维护着兵卒间的关系,没有闹腾出什么问题来。
高顺一度以为这就是军中的常态,有什么都不管但是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上司,有机灵调和平衡的同事,有哪些懵懂的勇敢的莽撞的,或是其他什么性子的兵卒……
直至有一天,丁原死了。峂
或许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后来,吕布高升了。闪亮的盔甲,雄俊的战马,似乎很不错。
不少人在高顺面前偷偷的提起吕布,有人羡慕,有人不屑,但是高顺沉默着,什么都没说。高顺本身不擅长表达,脑筋也没有像是张辽那么灵活,军法当中有明文规定的,高顺知道要怎么做,但是那些军法之中没有明确写下来的,高顺就不太能够清楚究竟应该怎样办了。
就像是吕布杀了丁原,这无疑是逆上,是错的。可是吕布又表示是得到了丁原的上级,当时权掌长安三辅,手中握着朝堂的董卓的命令,从这个角度来说,吕布只是听命,又没有错。
还有……
像是之前在金子河城的事情。
若是按照不遵号令,肆意杀民来说,那些军校和兵卒都应该被杀。峂
可是那些『民』,又是正处于敌对状态下的车师后国之人,能算是民么?还有在那些车师人家中搜出来的兵刃弓箭弩矢等等,也说明这些车师后国之人并不能算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兵饷。
若是吕布来处理,或许依旧是一挥手,算了。
张辽么,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可高顺没有办法像是张辽一样进行灵活的处置,他要么是杀,要么就是不杀……
想到这里,高顺心中忽然想起了某个人。
山东有很多人骂他,山西也有,也有人说他行事僭越,未能将天子放在眼中,可是他如今功勋彪炳,无人可以质疑。
当年山东之人在争权夺利的时候,他带着人马在并北厮杀,在河套之处,他以各种方法激励鼓动兵卒,联合南匈奴,最终打败不可一世的鲜卑军,最终确定了平阳的安稳,开创了北地的基业。峂
当年山东山西之争最终不可调和的时候,他在巨大的灾难当中来回调和,奋力挽救,最终让长安三幅的百姓多留下了几分元气,让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获得了一块落脚的土地。
在这期间,他被刺杀,被辱骂,被形容成青面獠牙,吃小孩心肝的恶鬼……
可是高顺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而且是一个很有办法的好人。
他会知道西域的一切。
他会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不是他早年跟随了吕布,说不得高顺也愿意跟着他,做他马前的一名普通兵卒,或是个小军校,那他就不需要像是现在这样,要思考这么多烦心的事情了。
高顺站在山包之上,查看了一圈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峂
风清清的吹着,高顺的心却很沉重。
过了片刻,高顺微微呼出了一口气,将心间的烦躁吐了出去。
不管如何,打下务涂谷,这是军令。
作为军人,既然是军令,就当执行。
队伍奔行往前,高顺也从山包上巨石上下来,然后跟随队伍,往前方而去……
第2848章务涂
务涂谷。鰧
奔腾的战马。
染血的刀枪。
烈焰浑身上下冒着黑烟,似乎在冲着天上的太阳在叫嚣,要和太阳比拼热度和光亮,但是太阳轻轻一笑,随意的抖了抖身上的闪亮的毛发,便是重新回到云层之中睡觉去了。
鏖战,在务涂谷外的石墙附近就开始了,然后一直绵延而开。
箭矢飞过天空,像是要拥抱蓝天,尖锐的破空声则似乎因为获得了自由便是放声歌唱,但是很快箭矢就意识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使得他不得不重新掉头向下。于是箭矢带着满心满肚的怨恨,发着尖啸,扎进盾牌里、泥土里、人体里,然后在呼喊与哭号声中满足的颤抖。
前一刻呐喊着的人,下一刻便化作了尸体。
想要往前冲的,下一刻却倒下了。鰧
想要往后跑的,下一刻也倒下了。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哀嚎。
血液蔓延而开,似乎是从任何的东西上都能渗透出来,
石墙之上有血,兵刃刀枪上有血,布袍战甲上有血,旗帜箭矢上也有血。似乎天地万物都能流血,到处都是一片艳红,粉红,黑红……
各式各样的伤口,各种各样的骨头,各型各状的残肢,就像是一大碗的草莓刨冰被打翻在地。
有人躺在地上惨嚎,小腿断裂的胫骨从皮肉里刺了出来,弯曲的像是扒鸡被扭断了的鸡爪子。鰧
味觉嗅觉,听觉视觉,似乎都快要失灵了。
只有疯狂的兽性还能幸存。
车师后国的兵卒像是疯子一样抵抗着,或许是因为务涂谷是他们的都城所在,是他们的精神圣地,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高顺等人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他们进军以来最难啃的骨头。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到了当下便只有最为原始的力量在比拼。
一切都是最直观的体现。
生。
或是死。鰧
高顺带着的兵卒确实也发挥出了属于他们的水准,务涂谷的石墙就像是在狂风暴雨汹涌波涛之中的礁石,岌岌可危,随时可能会被淹没。可是防守方毕竟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进攻方只能是用鲜血和肉块去涂抹这石墙。
『如果还有些火药……』
高顺低声叹息着。
火药,原本分到手里的就不多,最后一点在他地道上用光了。
现在就只能靠人了,像是人海一样的去冲刷。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务涂谷的石墙,毕竟还是比不上汉地的那些雄城。如果是汉地之中那些四五丈的雄城城墙,光看都觉得头疼,更不用说真的去蚁附了。
一阵杂乱的箭雨呼啸而来,高顺斜斜藐了一眼,连盾牌都懒得举盾了。果然,箭矢飞行的距离有些不足,只是斜斜的落在高顺前方,噗呲有声的扎进土里。鰧
高顺的腰隐隐作痛。
他身上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好。
剧烈运动之下,好不容易有些愈合的伤口便会再次裂开。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长大的嘴。
这是最后一战。
不管之前军心究竟如何,也不管在平静之下有多少汹涌的恶意,此时此刻的高顺、陈二郎、马长生等等,都是一个相同的心思。至少在开战的前一刻,所有人都是抱持着必须打败车师后国的相同想法的。
因此在第一时间,他们便相互的协同起来,对务涂谷外围石墙进行了最猛烈的攻击,甚至一度杀上去,但是很快又被逼退下来。
对于高顺等人的进攻,车师后国也展现出来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沸水、火球、石块、箭矢,擂木,在第一时间给高顺兵卒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几名军校举着盾牌冲上去,但是很快就受到来自各方的攻击,就算个人武艺高强武勇非常,在这等情形下往往撑不住几个回合,不想死的便只能再次退回……鰧
后营的伤患,渐渐的开始增多。
医师带着几名学徒,手脚不停的忙碌着。
伤兵或坐,或躺,或是哀嚎,或是呻吟。马长生半身是血,正在接受医师的包扎,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即便他的伤口在流淌着血,他还是时不时的大骂几句。
马长生属于第一波的攻势。
两丈不到的石墙,对于习惯面对更高关隘的汉军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难度,就算是不用梯子,叠个人都有可能翻上去,但是等他冲上去了之后,还未能够展开杀戮,便是遭遇了十几把箭矢弩矢的集火攻击,他身上中了两箭,还算是幸运,但是在他身边的兵卒则没有那么好运了,等到第三轮的箭矢呼啸而至的时候,马长生便也再也挡不住,只能被迫从石墙上退下,差点崴了脚,只能是憋屈的回来治伤。
高顺收回了投向后营伤兵的目光。
让高顺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的,并非是当下混乱的战况。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即便是车师后国的人怎么勇猛,石墙就是那么高,兵卒就是那么多,持续下去,石墙的陷落也是可以预期的。鰧
没错,不出意外。
其实这个时候,不应该强攻……
高顺心中也是清楚这一点。
车师后国的人坚壁清野,这是为了让高顺等人陷入当下境地。
如果是吕布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或许吕布会大笑着,然后毫无保留的向前,向前,继续向前……
如果是张辽,或许张辽会冷笑两声,然后派遣不同的部队,散开各处,然后找到最薄弱的环节去进攻……
可是他不是吕布,也不是张辽。鰧
他只是高顺,是一个被框住了的,限定在了务涂谷的高顺。
忽然之间,高顺在脑海里面不由得蹦出了另外一个想法,如果是骠骑于此,又会怎样?
若是骠骑……
高顺不由得仰头而望,在他头顶上,不仅有将军旗,大汉旗,还有代表了骠骑的三色旗。
而如果是真的骠骑出征,那么就是一杆巨大的三色大纛,而在那个大纛之下,都是勇猛的战士,无惧生死的战士。
高顺见过那些战士,见过那些战士看向骠骑的目光。他们如此的信任骠骑,他们如此的愿意为骠骑战死。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要为骠骑而死,骠骑会善待他们的后事,会为他们送葬,而自己的赏赐,也会半点不少的落在家人的手里。
不管他们曾经是哪里的人。鰧
并州的,凉州的,甚至是雒阳的,荆州的,这些人曾经陷入绝望,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溃败,逃亡之后,这些人一度不太像一个人。他们的身躯,他们的生命任凭官吏,士族,地方乡绅,乡野贼匪等等随意摆布,肆意凌辱,没有人看得起他们,没有人在意他们。
除了骠骑。
骠骑的贤名仁德,他曾经做的那些故事,都在士卒们之中流传,那真是一个仁义的人啊,能在他的麾下作战,真好。
这不仅仅是高顺的感慨,更是大多数人的认同。
每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之后,骠骑都会亲自去祭奠那些战死的将士。摆上三牲,倒上酒水,点燃清香。
高顺有一次见到骠骑坐在英灵堂内,默默流泪。而在那个时候,高顺故意扭过头去不看,因为高顺害怕自己也会跟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原来,还真的有将领会在意兵卒的死伤?鰧
而不是饮酒欢庆着胜利?
高顺想到了此时此刻,也不由得笑了笑。
如果我死了,也会有人在意么?
会有人祭奠我么?
不知道为什么,高顺忽然想到了他自己的家乡。
家乡是什么样子,如今高顺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唯一能够记住的,便是那种安稳,平静的感觉……
家的感觉。鰧
『取重甲来。』高顺低下头,不再看那三色旗,沉声说道。
『将军,你的伤口还……还有将军你的腰……』护卫迟疑着。
高顺的腰也受伤了,虽然说不致命,但是腰为人的中心枢纽,很多活动都要靠腰来带动,一旦腰上的伤势加重,很多动作就根本做不出来,更不用说在战阵之中杀敌了。
高顺沉默了片刻,『取一柄长枪来。普通长枪。』
护卫不明所以,但遵令去做了。
高顺接过长枪,先将枪头卸了,随后抽出战刀,将普通长枪的木杆砍成了几节,再用布匹包了,围系在了腰背上。这些木杆限制了他腰部的活动范围,但是也使得他不会因为过大的动作而导致牵动腰部伤口……
有时候,剧烈疼痛之下的肌肉应激反应,往往比敌人的刀枪还要更致命。鰧
『有重甲。』高顺拍了拍那木杆,『不碍事。去传令,准备进
攻!』
护卫咬了咬牙,低头应诺。
过了片刻,代表陷阵营的飞罴旗高高举起,点向了前方。
高顺站在阵前,回头看着他自己手下带出来的陷阵兵卒。
有一些面孔,他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整个的队列也缩减了不少。
可是在这些人的眼中,依旧是对他充满了信赖。这些人的眼中,依旧是充满了无畏生死的勇气。鰧
就像是在骠骑大纛之下的那些战士一样……
高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阖上了面罩,沉闷声音在面罩后面响起。
『陷阵之志!』
众人呼应着。
『有我无敌!』
高顺摆手向前。
众人默然跟上。鰧
务涂谷的石墙虽然不宽,但是两端连着山壁,阻挡着高顺等人前进的脚步,也没有办法迂回,只能是正面突破。
风吹过务涂谷,似乎带出了一些呜咽的声响。
阳光照射,燃起的火焰升腾而起,似乎整个务涂谷石墙之处的空气都在晃动着。
高顺带着手下,偃旗息鼓,混杂在之前的兵卒之中,身上的厚甲外层披着一件破布袍。跟着高顺的陷阵营兵卒也多数都同样批这一件布袍,没有找到布袍的,便是干脆是往盔甲上盖了一层破毯,尽可能的掩饰着他们身上和周边兵卒截然不同的厚重盔甲。
沉重的盔甲在平日里面,并不会成为一个负担,甚至就像是呼吸一眼的自然,可是高顺身上有伤,这就让他在每走一步都会隐隐的作痛。
在面对着汉军两波冲击之后,车师后国的人也不是毫无损伤,同样也是死伤甚多,甚至并没有因为是防守方就能有决定性的优势,这使得这些车师后国的人在防守的时候,多少有些精力衰减。
高顺混杂在队列之中,很轻易的就混到了石墙之下,并没有承受太多的攻击和重点的关注,于是等到高顺猛然发起攻击的时候,车师后国的人才发现这一只小队的汉人兵卒并不寻常。鰧
等石墙之上一个个明显疲倦非常的车师后国兵卒慌忙或是大叫,或是去拿长兵器要推云梯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击杀几名在前方阻挡的车师后国兵卒之后,高顺便是冲上了石墙,一脚重重的踏在另一名来不及躲避的车师后国兵卒的胸口处,就听到一阵骨裂的声音,径直将其踩死。
这名倒霉的车师后国兵卒喷出的鲜血还未落下,高顺手中的长枪便是盘旋飞舞起来,顿时带出了一朵朵的血花。
攻坚,见面就是分生死。
活着站着,躺下的死。
各种锋刃挥舞着,在眼皮下,在身躯上。
最先抢上了石墙的陷阵兵卒虽然身穿重甲,但是并不代表说就能完全免疫刀枪的伤害。因为人数相差悬殊,每一个陷阵兵卒都要面对着好几个的车师后国的兵卒,稍有不慎,便会被砍中扎中。虽说有铠甲可以豁免一些伤害,但是刀枪的冲击力却不能因为有铠甲而消减。鰧
有的陷阵兵卒甚至并没有被长枪捅穿战甲,而是被三四个车师后国的兵卒联手用长枪捅得失去重心,从石墙上直接摔下!
沉重的盔甲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为致命的凶器,这些摔下来的陷阵兵即便是摔得没有震动内府吐血而死,也往往会断手折脚,难以再战。
因为石墙上兵力对比相差,在石墙之下的汉军拼命向石墙之上掩护射击,也并不能完全牵制车师后国的兵卒,高顺等人并没有占据多少的优势。
不过,随着战斗的拉长,重甲的豁免能力最终还是将价值体现了出来。
刀枪在飞快的相互碰撞,击打,爆发出火星闪烁。
一名车师后国的兵卒发出尖锐的嚎叫声,手中的长枪奋力的扎向对面的陷阵兵卒。那名陷阵兵被限制在了一个相对狭小的区域,无法躲避,所以他同样的被捅到了胸腹,以伤还命,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倒下。
车师后国兵卒一个个的倒下,而陷阵兵也开始负伤,开始流血,全身血迹斑斑,或是别人的,或是自己的。鰧
一名略显得疲惫的陷阵兵刚刚击败了面前的对手,还没等这个陷阵兵喘口气,又是两三名的车师后国兵卒就扑了上来,刀枪齐下,眼见着就要将这名陷阵兵砍杀当场。
就在此时,高顺赶到了。
准确的说是高顺的长枪先到了
长枪飞舞,轻者缺胳膊断腿,重者命丧当场。
就是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前后陆续冲向这名陷阵兵的几名车师后国的兵卒便是倒在了地上,扩展出一个血色的绽放,一个肉骨的舞台。
伤者在地上辗转哀号,高顺却没有多看一眼,微微看了看身后的那名陷阵兵一眼,见其还能握着武器,便是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向前。
此时消灭敌兵倒是其次,必须首先破坏石墙之处的车师后国人的阵列,使得车师后国之人无法凝聚,无法组成有效的防御。陷阵营的兵卒也陆续攀爬上了石墙,跟在高顺身后,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鰧
陆陆续续的有更多的陷阵兵攀爬了上来,占据了石墙一段。
『将军!』高顺的护卫也上来了,站在高顺的身侧。
高顺应了一声,然后忙里抽空瞄了石墙另外一侧一眼,他发现有在石墙的另外一边,似乎有一名穿着些华丽服饰的车师后国人正在手指着高顺此处,大声呼喊着什么。
高顺便是站定,稍微衡量了一下距离,就伸手从身侧的护卫身上摘下了长弓,然后抽出箭矢来,直接开弓就射!
腰间的疼痛像是一把小刀,或是一个小锯子,时时刻刻的割着,拉扯着。
高顺忍着,沉默着。
就像是他最经常的状态。鰧
以行动来代替语言。
箭矢呼啸,那名正在侧头呼喝着的车师后国头目,被高顺一箭射中脖颈,爆发出硕大血花,仰天而倒,顿时引得其周边车师后国兵卒一阵混乱……
高顺没去射那些普通的车师后国兵卒,而是在附近搜寻着其他类似于头目的车师后国人,在他陆续射杀了四人之后,周边已经找不到了类似于头目的车师后国人了。
或者都死了,或者都躲起来了……
在失去了基层的指挥官之后,临近的车师后国兵卒几乎陷入莫名的恐慌之中,不知道自己应该往那一边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向前还是向后,人人都心惊胆战,无所适从。
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接近三四十的陷阵兵汇集在了高顺左右,高顺一边下令让陷阵兵沿着石墙推进,去攻打石墙的城门绞盘之处,一边努力克服自身伤势带来的疼痛,继续寻找着在射程之内的车师后国的统领。
若是能将车师后国的前阵统领一举射杀,自然就是最理想的结果。鰧
可是很遗憾的,车师后国的这些头目都学乖了……
没学乖的当然就是死了,也不用学了。
高顺扫视了一圈,也没能找到。
高顺将弓箭放下,抵还给身侧的护卫。
在护卫重新背上弓的时候,高顺习惯性的往身后自家阵地后方望了一眼。
而这一眼,几乎令高顺就要大声叫起来!
在务涂谷外延,也就是在高顺阵列的后方的天空中,似乎有一股稀疏的烟尘正在升腾而起!鰧
第2849章交换
说是高顺完全没想到后路的问题,也是不对。
问题是高顺并没有更多的办法。
他甚至连分兵都不敢。
金子河城事件之后,再把兵分出去?那或许分出去的时候可能还是兵,收回来的时候多半就成了鬼。车师后国的小股部队偷袭是一个方面的原因,而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则是军心不稳。高顺带在身边,还能护得住,若是放开手……
人心这种东西,说散就散了。
如果按照稳妥的方案来说,高顺遇到了坚壁清野之策,就应该稳扎稳打,可是稳扎稳打的前提是有足够的后勤支持,有兵粮供给,而高顺有这些么?
没有。
不仅是没有,还得到了吕布敦促的号令,让高顺要尽快拿下车师后国务涂谷,然后回军……
所以,高顺要么只能抗令,要么就是选择进攻。
高顺的性格,使得他无法抗令。
他只有遵令。
于是,在高顺带着人突破了务涂谷的石墙之后,他发现自己也被人包围了。
来的是乌孙人。
乌孙的骑兵。
乌孙人也是人,但是乌孙人认为天上也有人,地下也有人。
天界的人的『腰带』是系在脖子上的,地下的人则是系在了脚脖子上,而人间的人则是在两者之间,当然就是系在腰上。乌孙人原始的崇拜着太阳月亮和星辰,所以喜欢在身上绣出这三者的花纹。就连乌孙王的称号之中的『昆』字,也相当于吐火罗语中的Kaun或kon,意为太阳。
西汉时期,大汉和乌孙人有和亲,目的是为了联络乌孙以制匈奴,先后将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嫁给了乌孙王。细君公主与乌孙王军须靡生有一女。解忧公主与乌孙王翁归靡则生有三男二女。
不过,就像是西域因为大汉外交政策的混乱和不确定,导致了西域亲汉之人并不占优一样,乌孙人在西汉和亲之后也并没有能够保持多长时间的亲汉状态,随后就开始被中亚,甚至是更偏西的西亚势力所影响。
大体上来说,就像是文明游戏当中的文化侵蚀,自身文化不强,没有文化上的发展的话,就会其他文化逼迫得缩减影响力,甚至最后导致自身国内都是产生思维混乱……
如今乌孙就属于被西亚势力侵袭的过程当中,乌孙大昆弥和小昆弥对于这一次车师后国遭遇所持的意见虽然不是很统一,但是对于大汉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严格上来说,是没有多少交情,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好感。
所以乌孙还是来了。
铜哨吹出的尖锐哨音,响彻四周。
对付骑兵,只有骑兵。
后世当然有什么机枪坦克之类的热火器,但是当下么……
在面对着在屁股后面忽然冒出来的乌孙骑兵,想要保护自己的菊花,高顺就必须先掉头回来,为此甚至无法追杀那些溃败的车师后国人,而是先要将这些乌孙骑兵在务涂谷口拦截,击败,最终达成击溃或是击杀。
乌孙骑兵分成了三列阵型,每一个阵列大概是一千人左右。
阵列上竖起的长枪头,在阳光之下闪耀着。
最前面的几排骑兵都穿着锁子甲,后面的有没有着甲,高顺就看不太清楚了。
和华夏不同,西域和中亚的兵卒更喜欢锁子甲,而不是成本更低适用面更广的鳞甲或是札甲。
最前面的骑兵举着超长的长枪,第二排的乌孙骑兵则是举着短一些,但是也有八尺左右的长枪,第三排则是没有长枪,而是持刀了。乌孙骑兵前后相聚五步左右,队列齐整。
高顺的心往下沉了一些。
这是乌孙主力。
不仅是因为有甲,而且是这些骑兵摆出来的战斗姿态,不是一般的募集牧民骑兵可以拥有的,而这就意味着战斗会更艰难,更麻烦……
高顺将目光落在了那些乌孙人的战马上。
那些战马同样也是优良的。
和自己胯下的战马一样的优良。这些马匹都感受到战场的氛围,性格暴烈的马匹即便是站在原地,也频频的用前蹄刨地,并打着响鼻左右摇动脑袋。
好斗,勇猛。
『将军,我们现在,儿郎们有些疲惫……』马长生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对着高顺说道,『确定现在就反击么?』
『我们人累,他们马累。』高顺说道,『换你,你会选哪一个?』
『……』马长生叹了口气。他没有选择抖什么机灵,因为在当前的这个局面之下,抖机灵只会显得自己愚蠢无比。
骑兵骑在马背上,多少还能恢复一些体力,但是战马一直在奔跑,就无法恢复体力,而骑兵一旦没有了战马配合……
这就是高顺为什么见到了乌孙骑兵扬起的烟尘,便是立刻掉头,准备打反击的原因。
只不过,很显然的,乌孙人也觉得高顺等人是疲惫不堪,所以他们也占据了优势,可以一击而胜。
双方在务涂谷口陈列而开。
双方都没有胆怯。
高顺留下小部分兵力驱赶那些车师后国人,给车师后国施压,然后借着车师后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这一段时间,掉头面对乌孙人。
只不过高顺等人因为谷口的关系,所以相对队列较小,较长,而乌孙人则是分成三个部分,半包围着谷口。
双方的战术,在队列陈列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览无遗了。
高顺看了一眼马长生,『伤口怎么样?』
马长生嘿嘿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臂,『死不了。』
高顺点了点头,『第一队,你带头。活下来,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剩下的,就都是功勋。』
马长生咧开了嘴,『成。反正打完这一场,我也想回家乡了……拿功勋换些地,种些庄稼,盖个房子,养些牛羊,再娶个大屁股好生养的婆姨……哈哈哈……』
高顺难得的也微微翘一下嘴角,『那你要记得多砍几个脑袋。』
『没问题。』马长生又是活动了一下手臂,『我先到前面去了……等候将军号令。』
高顺点了点头。
对面的乌孙骑兵同样也在调动着。高顺看到有些拿着红色三角旗子的乌孙传令兵正在对面阵列当中来回奔走……
『准备进攻。』过了片刻,高顺再一次检查了所有的阵列之后,就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吹哨。前军出击!』
护卫将哨子含在了嘴里,吹出了五短一长的哨音。
间隔一会儿之后,再次重复,连续三次。第三次的哨音落下,在阵列前方的骑兵便是在接下来的三声短促哨音中策动了战马,开始向前。
乌孙骑兵也同样开始了移动。
马长生在阵列当中,盯着对方的骑兵,然后测量着双方的距离,他必须根据双方骑兵动向,距离,速度等等的变化,随时调整骑兵的速度和方向,确保自己这一方的骑兵是最高速度,而压制对方,让对方不得不在次高速之下和己方接触。
显然对方也是骑兵之中的老手,乌孙将领故意将骑兵队列往侧边偏移了一点,似乎是要避开马长生的锋矢阵列一样,可是马长生知道,如果自己被对方欺骗也走偏了,那么对方就会在最后的冲刺的时候调整过来,给与自己侧翼一击。因为对方呈现出来的半包围的三块阵列,所以对方根本不担心汉军骑兵走偏……
或许觉得是汉人的骑兵走偏还更好?
马长生回头望了一眼高顺所在之处,略微有些迟疑,但是很快就回过头来,沉声喝道,『传令,加速!全速!』
『啊?现在?』在马长生边上的传令兵愣了一下。传令兵也是老兵了,他知道现在这个距离还有些远,并不是提升到全速的最佳距离。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马长生深深的呼吸着,一边扯了扯绑在手背和刀柄上的布条,一边喊道,『想要赢……就要冒点险!加速,全速!』
传令兵沉默少许,便是含着哨子,吹出了加速的号令。
在偏后位置,带着战马缓缓前行的高顺,见到此景,便是一皱眉。
这个距离就加速?
高顺看着,然后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眉眼跳了一下,『传令,中阵后阵都加速。』
高顺前阵开始进入高速到全速的过程,而中阵和后阵则是从缓步前行变成了小跑。同时十余名举着小旗的传令兵则是奔出了中阵,越出了阵列,到了队列两侧,呈游离状态,并不以接触杀伤为主责。这些传令兵使用带着三角小旗的长枪,将长枪挑起之后就能让后方的兵卒也能看到,不时转头观察中阵高顺打出的旗号命令,并将其传递出去……
哨音加上旗号,可以让骑兵在运动的时候,同样能够做出一些精细的调整。这就是前线型骑将军校的本领了,也是并州狼骑和凉州铁骑擅长的项目。方才的举动是马长生临时调整了策略,没和高顺商议,而高顺也跟着调整了原本的计划。
汉军加快了速度,就意味着汉军会更快的过了自己的半场,而压迫对方的阵列。乌孙人原本明显计划着要正面迎击左右两翼侵袭的战术,就会因为其前军的偏移和空间的不足,使得原本应该分开的中间阵列和右翼会粘合在一起!
乌孙的左翼也就自然被孤立且暴露了出来!
这就是马长生给高顺的指引!
加快速度!
先干掉一部分!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作为前军的马长生,要承担乌孙中阵和右翼的双重压力……
马速渐渐增快,原本还有些杂乱的马蹄声渐渐的汇总成为整齐的轰鸣,相熟多年的战马轰隆隆的踏过干硬的土地,激扬漫天的尘土。
就如同先前所料的一样,当马长生的前阵开始和乌孙人接触拼杀的时候,乌孙人的左翼也完整的出现在了高顺的面前。
乌孙的骑兵间隔更宽,兵力不是平均分布,而是显得中间略厚两边略薄的一个放横的橄榄球形状,正在朝着高顺中阵而来。
高顺大喝出声:『转向!向右!』
旗帜晃动,哨音急促。
三角旗帜指引着方向,汉军中阵骑兵听到哨音,同时打马加速,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由远而近的奔雷,一排排头盔上的红缨跳动着,如同无数闪烁绽放的红色火焰。
双方对冲之下,间隔的距离转眼只剩下最后百步……
就是现在!
『全速!全速!冲锋!』
高顺迎着风大吼着。
哨音尖锐的响起,夹在呜呜呼啸的风声当中。
上千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
奔腾产生的震动似乎连这一片的空间都在开始共振起来。
相比较而言,汉军的阵列更加的密集。
而密集就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无路可退,也没有更多躲避的空间,对敌,也是对己。杀人,或是被杀,在马身交错的一瞬间就会产生,在这样密集的空间之中,花里胡哨的技法虚招什么的基本上来说都是毫无作用,唯有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和决死的勇气才是活下去的有效保证。
迎面而来的乌孙骑兵有些显出了慌乱,他们在面对汉军骑兵密集阵列的时候,即便是加长的骑枪也不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安全感……
短短的距离转眼即逝。
『杀!』
高顺大呼出声,血气升腾而起。
『杀!!』汉军骑兵也同时爆发出嘶声力竭的吼叫。
血肉和钢铁混杂的洪流迎面对撞。
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听觉功能都失效了。
折断的枪杆伴随着碎裂的甲片,一同在空中飞舞。
血液在肆无忌惮的喷发。
刀枪和铠甲相互碰撞的火星,似乎想要点燃这一片天地的所有一切。
避让不及的马匹互相撞得骨头碎裂,一些马匹被撞得飞起,一些则带着马背上的骑兵倒地,在地上接连翻滚。
最后时刻,高顺死死盯着前方的那名乌孙骑兵,降低了自己身形,减少了正面的面积,在纷乱之中和对方交错而过。战刀压住了乌孙骑兵捅来的长枪,火星闪耀之中干吹利落的切下了乌孙骑兵的手臂。那名乌孙骑兵带着着一声惨叫,身影仰天翻倒,然后下一息便是消失在马蹄翻飞之下。
高顺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一个位置,有一名护卫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撞去了什么地方。还没等高顺多看一眼,他面前又冲来了几名的乌孙骑兵,其中一个穿着锁子甲的乌孙骑兵朝着高顺挥动了手中的弯刀,高顺只是靠着本能缩了一下头,便是闪躲过去了,那面乌孙骑兵也没有第二次攻击的机会,就被后面跟上的汉军骑兵一枪顶在了其腋下,摔落战马。
汉军骑兵的密集阵型,使得在双方对冲的过程当中,对于乌孙的杀伤力更加明显,转眼之间,在第一拨接战的八十多人乌孙人,被击落的就有五六十,剩下的二三十人也很快消融在汉军骑兵后续的跟进之中。
虽然说乌孙骑兵用了西亚的长骑枪的战术,确实一寸长则一寸强,但是同样的,如果不能直接捅到人,那么长骑枪反而是个累赘。绝大多数的持长骑枪的乌孙骑兵,在第一轮的冲击过程中,即便是成功击中了汉军骑,但是也因此兵刃折断,来不及更换武器,没有击中的也往往来不及收回,以至于对上汉军骑兵的时候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同时密集和平直的汉军骑兵阵列,也让他们也没有往侧面避开的空间……
汉军骑兵的战术基本上都已经是很成熟了。
他们在高速奔驰下,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阵形,手执着锋锐的战刀呼啸而来,借着对冲马力,不需用力挥舞,只要在错身而过时握紧刀柄轻轻一挥,或是压着对方武器削过去,就能带起飞舞的肢体和一蓬蓬血雨。
并非只有乌孙骑兵受到了损伤。
密集的骑兵阵列,也意味着乌孙骑兵只要对汉军骑兵照成了直接的伤害,汉军骑兵同样也难以回避。只能是依靠着铠甲硬抗,但是因为双方的冲击速度很快,有时候即便是没有能破开铠甲,也会因为冲击力导致落马。再这样的双方战马奔腾之下,一旦落马,基本上就等同于死亡。
但不管怎么说,乌孙左翼的战损明显比汉军骑要大很多。
在面对汉军骑兵密集阵列的时候,即便是乌孙骑兵击杀了前排的汉军骑兵,也几乎是立刻就会受到后排汉军骑兵的攻击,或者与同样没有空间躲避的对方骑兵撞到一起。
在阵列两侧的乌孙骑兵想要帮忙,却发现其自身的阵列已经被汉军骑兵冲撞得乱七八糟,地上翻滚的人马也阻挡了他们支援的路线,使得他们不得不降低马速,这使得他们在交战中几乎没有发挥作用。
冲击之后,乌孙骑兵第一波就损失了一百余人,整个展开的阵线顿时支离破碎,但打击还没有结束,当第二波乌孙人企图迎击高顺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却是一整排的骑军弩矢!
在热兵器时代还未来临的时候,弩矢无疑就是骑兵的噩梦了,以至于直至中世纪,那些西方的骑士还对于弩矢深痛恶疾,表示拿弩矢都是邪恶的下贱种,比不上堂堂正正的刀枪盾牌……
虽然说骑兵弩相比较步卒弩来说,不管是威力还是射击距离都低了不少,但是对于两军对冲的骑兵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想象一下,在后世公路上,一条被遗落的风筝线都能将摩托车的骑手人头割飞,更不用说乌孙骑兵撞上的不是线,而是更硬更尖锐的弩矢。
弩矢呼啸而出,顿时将那些想要趁着高顺冲击而形成的包围的乌孙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乌孙骑兵原本想要将高顺等人包起来,但是他们没想到这样做反倒是让自己扩大了被攻击的面积!
就像是奋力拥抱上了一只凶猛的刺猬一样,顿时乌孙左翼各处都被扎得鲜血淋漓,惨嚎遍地,人马倾倒,死伤无数。
前沿的乌孙人纷纷倒下,而后线的乌孙人则是因为视线被遮挡,所以莫名其妙的看见一整片的人倒下,这导致了在后线的乌孙人本能的慌乱起来。
转眼之间,乌孙的左翼不堪其辱,士气全崩。或许是被打蒙了,或许是在战斗的过程当中失去了指挥官,乌孙左翼很快就在高顺手下连番打击之下崩溃了。
可是没等高顺缓一口气,就接到了一个让他不安的消息。
马长生,阵亡了……
第2850章伤亡
乌孙骑兵左翼完全崩坏,使得整个阵列已经失去了对于高顺等人的钳制效用,反倒是有可能会陷入高顺的反包围之下,于是乌孙人便是慌忙撤退了。喚
务涂谷的战斗暂时的停歇了下来。
高顺根本来不及对于伤亡有什么悲痛或是感慨,就立刻下令,让军队沿着务涂谷谷布防,在务涂谷石墙之处做重点的防御,并且针对于务涂谷到他地道一线的几个重要水源之处设立警戒哨点,并且沿途布置巡弋的骑兵,重点防范后路上面小规模的敌军骑兵侵扰,以确保后撤线路的通信联系和后勤输送的安全……
虽然说在务涂谷口外击败了乌孙骑兵,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乌孙人不会卷土重来。
以上这些命令都没有问题,也没有人反对。
但是接下来就出现了意见的分歧。
在前面有车师后国王庭护卫军,后面有乌孙骑兵侵袭的窘迫境地,高顺准备再次向车师后国王庭进军,可是这个决议还没有执行,就遭到了高顺手下军校的强烈反对。
务涂谷既然被称之为谷,其实就是一个两山之间的褶皱,然后形成了一条较为狭长的山谷。因为北面的山抵挡了一部分的寒风,因此在务涂谷内就有适宜的草场。但是这种地形,不代表说就可以长驱直入,而且即便是进了务涂谷之后,要是进攻不畅,然后乌孙骑兵再次堵上了菊花,那么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喚
关键的是,一路征战以来,不管是人员伤亡,还是后勤补给,现在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大多数军校都表示,打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完成了吕布的任务,而且很有可能务涂谷内的车师后国的王庭也迁移了位置,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追赶下去罢?
务涂谷石墙。
这原本属于车师后人的驻地,现在成为了高顺等人暂时修整的场所。
晚霞顺着山谷撒在被鲜血浸透的矮石墙上,把一切都染成各种红黑色。在石缝里插着七零八落的羽箭,地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尸首,一滩一滩的黑红色鲜血把地都浸出浆子。
一些兵卒正在战场收整,将有用的兵器收拾起来,破损得实在是没办法用的,则是丢弃在一旁。汉军虽然有工匠随军,但是并没有带打铁炉,并且即便是带了打铁炉,也未必有时间慢慢修理。
尸首则是分成两部分,自己人的则是抬到了空地上的柴火堆上火化。而敌军的则是仍在了一旁,暂时没有处理。如果在这里常驻,才将那些尸首挖坑掩埋,如果撤离,则是堆成京观,而最终的决定,还要等高顺来下……喚
石墙之上的兵卒开始开始换岗了。换下岗位的汉军兵卒脸上带着麻木疲惫的表情缓缓的走下石墙,他们的身上衣甲多有残破,留着别人或者自己的血。
兵卒的折损,如今开始增大了。
这种折损的增加,不以高顺的意志为转移。
在务涂谷战斗的这一天,折损的不仅是马长生,还有将近两百人伤亡,死伤两百五十的战马。战马用捕获的乌孙骑兵战马补充了一些,可是人呢?
这个折损的数字是非常惊人的。
没有了火药,强攻的难度就直线上升,伤亡也无法避免。
这意味着,仅仅是这一天的时间,高顺几乎就失去了将近十分之一的战斗力。需要注意的是,现实的军队不会像是游戏当中那样,即便是血皮也会拥有百分百的战斗力,而是会随着伤亡的增加而导致战斗力持续下降。高顺方面军在深入车师后国之后,因为战斗或者伤病原因造成了许多减员,这些伤亡还会连累正常的兵卒,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喚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并非所有伤亡都是在战场上产生的。
死于残酷的战斗的反而是少数。
非战斗伤亡,尤其是在战斗之后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治,以及残酷的自然环境。
进入了车师后国之后,高顺队列之中就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很多兵卒头痛、气短、胸闷、厌食、微烧、头昏、乏力等等问题,医师根本找不到病因,也谈不上什么对症下药,只能是熬些不对症的汤药让染兵的士兵喝下去,希望能减低他们的痛苦。
这些病人中,有一部分人的病情会莫名其妙地得到好转并痊愈,而另外一部分就不得不跟随辎重驮马返回后方,还有一部分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加重病情,尤其是在剧烈的战斗之后,他们会咳嗽,吐血,昏迷,然后就再也不可能亲眼看见玉门关上的三色旗,也再也不能喝上一口家乡的水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导致军中每天因为非战斗原因而减员的数字令人触目惊心!
高顺为这事还大骂过西域的随军医师,可是高顺也知道医师不是不想要挽救这些兵卒,而是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救。更何况骂娘解决不了问题,眼前也不是追究这方面责任的时候,但是士气的衰败则无法避免的产生了。喚
如今车师后国很明显的和乌孙勾连在了一起,一方面在务涂谷内的车师王庭抵抗,另外一方面则是乌孙的骑兵侵扰高顺的后方。
如今糟糕的是,不管是羽箭还是弩箭或者刀枪盔甲,所有军械都已经告磬……
还有更加糟糕的是,因为高顺的兵力大量投入务涂谷一线,所以在务涂谷以南的地区,小股敌人的活动愈加猖獗,他们阻遏粮道,伏击传令兵卒,骚扰沿途的哨站,甚至杀害高顺向后方转运的伤员……
现在的高顺军已经不是刚刚出留镇进草原时那样勇猛。连续的行军作战,不仅大量地消耗了高顺军将士的体能积蓄,也在消耗着他们的意志力。眼下,许多人都处在即将崩溃的边沿,很多时候都是出于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而在和敌人作战。
高顺已经多次向后方西海城发送了消息,请求后勤补给,可是就像是泥牛入海,悄无消息。这和原先吕布承诺的完全不一样。这也使得高顺军中的军校心中都泛起阴霾,按照道理来说,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即便是运粮队没能来,信使什么的应该也是能赶回来了,可就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后勤补给的迟迟不见,很多人都意识到事情大概出了什么变故。至于是什么变故,因为缺乏吕布哪方面的情况通报,所以高顺也很难作准确的预测。也许西域邦国未必像是之前预料的那么简单,导致吕布进军艰难;也许是天气变化再次导致行军缓慢;也许是和高顺一样,缺少了后方粮草接应……
总之,什么可能性都有。喚
少数人已经猜测到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性,但是没有人敢把它说出来。他们也不敢去想象它到底会导致怎么样一个结果一一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高顺已经可以确定至少西海城那边是出事了。但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无法判断。可能是西海城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不得不终止向高顺派遣运粮队,也可能是高顺的传令兵在路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亦或是送来的运粮队在半道上被袭击了;当然也不排除魏续在西海留守的将校起了什么异心,拥兵不动坐看高顺军失利的可能。
高顺思考了很久,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不大,毕竟魏续就算是再骄横跋扈,再丧心病狂,他也绝不敢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去做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西海城中粮仓短缺还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魏续不能也不敢坐视吕布全军覆没,即便他贪婪成性,也必然要采取一些补救措施。关键就在这里一一他会采取什么措施来补救?
高顺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魏续西海城多半没有是极度紧缺物资了,所以紧着吕布补充,至于高顺这里就『无意』的忽略了。喚
『重要的是要和大都护取得联系!这是重中之重!』
高顺忍着身上的伤痛,对着身边的护卫交待道。
他不仅是身上的伤口疼痛,连带着头也很痛。
这几天不仅是高顺的护卫,还有很多人也都见过他头疼发作时的情景。虽然他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但是他们能看见一颗颗黄豆大的冷汗顺着高顺的脸颊颈项往下流淌,能看见他抓着战甲,抓着长枪枪柄咬牙切齿忍苦的狰狞表情,也能看见他一边揉着太阳穴,嘴里吸着凉气,一边与兵卒军校交代军务……
马长生还没阵亡的时候,私下曾经找高顺建议退军,但是被高顺拒绝了。然后马长生也提过替他指挥一段时间,让高顺能好好休息一阵,但是被高顺拒绝了。这不是高顺他不谦逊,也不是他不信任马长生,嗯,或许也有这么一点,同样也不是高顺他想抓着权力不放手,而是因为马长生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在眼前的情况下做全军指挥。
马长生可以胜任一些基础的军务,但是马长生还没有全局观,否则也不会再金子河城……
当然,现在即便是高顺想要让马长生帮忙也做不到了。喚
『你亲自带着一什人,配双马,过他地道去找大都护!』高顺抓住护卫的手臂,『必须找到大都护,将当下一切都上报大都护!』
『将军!我去找大都护,谁来护卫将军?』高顺心腹护卫有些不舍。
『去!我这不用担心!』高顺说道,『大都护不知乌孙贼来,可能会误判局势……你速去,若是大都护有什么号令,也好一道带回来。』
高顺心腹护卫这才领命去了。
护卫前脚刚走,卢四郎来了,他沉声说道:『卡扎那孙子,不知道哪根筋犯了,伸手要羽箭,要军械,要药材,要增援……我去哪里找东西来给他?混账玩意!将军,是不是……』
马长生死,陈三郎伤。
现在高顺手下军校就剩下了卢四郎,还有雇佣兵统领卡扎。喚
高顺微微皱眉。
还没等高顺说什么,外面不远之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人在叫喊着什么,其中仿佛还夹杂着哭喊嚎叫的声音,连带着在周边拴着的几匹战马也不安地嘶鸣起来。
『怎么回事?』高顺扬声而道。
在外值守的兵卒进来禀报:『卡扎头领正在领着些附庸军的人,在砍杀俘虏。』
高顺一下就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谁让他们杀俘虏的?』
卢四郎也是愣了一下,『我没有有下令……这该死的卡扎,我都说了不能杀俘虏泄愤!』
『该死,将军稍等,我去看看……』说着,卢四郎就要转身向外走。喚
『等等。』高顺忽然叫住了卢四郎,沉吟了一会儿,揉了揉头,他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搅扰得高顺无法完全静心下来思考,『等我想想……』
远处的屠戮还在进行着,声音大大小小,尖叫声,怒骂声,直直撞进脑袋里面。
高顺眯缝着眼睛,朝外面望去。正对指挥所的墙上插着几杆或青或皂的旗帜。没有风,旗面就那么软耷耷地垂着。旗帜之下站岗的兵士似乎也是无精打采的,他们的背影在光影晃动之下,似乎有些既模糊又扭曲……
忽然之间,高顺明白了。
之前是他想得差了。
或许是病痛干扰了他的思维,或许是头疼让他脑筋迟钝了,其实他没有必要歼灭车师后国,尤其是在乌孙参战之后,他更没有机会达成这个目标了。
既然没有办法歼灭车师后国,那么打不打到王庭之处,似乎就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喚
目标一更换,思路似乎瞬间就有了。
『让卡扎住手,然后叫他过来。叫陈三郎也过来。』高顺仰头,闭上了眼,微微呼出一口气,说道,『我们要打最后一战……不能往前,就引他们出来……打完了,就退军。』
卢四郎一愣,脸上多了几分的振奋,便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在外头的哭喊声渐渐的小了下来。
又是过了一会儿,卢四郎和卡扎来了。
高顺没说话,只是示意两人坐下,然后微微闭着眼养神。
陈三郎最后来的,但是没有人怪他。因为陈三郎的伤势并不轻。喚
高顺看了看陈三郎,『怎么样,身体还能撑得住么?』
陈三郎如今气血亏虚,即便是就当下这样走了几步,似乎也累得不行,有些虚汗冒了出来,但是口中依旧逞强的说道:『没事,没什么……将军你就下令罢,我还能撑得住!』
高顺微微叹口气,『三郎,我有个重任要交给你。我要你带着当下所有的伤兵,再加上两百护卫,即刻撤离。』
陈三郎一愣,『将军!你这是……』
高顺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要准备撤了,不过,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撤走……』
高顺微微瞄了一旁的卡扎一眼,『现在这个局面,如果一旦撤退,必然就是相互争夺,抢夺道路,最后即便是能回西海的,估计也是十不存一。卡扎……如果这时候就直接退军,你能保证你的手下不丢下你,抢先逃命么?』
卡扎吭哧了一下,他原本想要硬气一些,可是被高顺这么一瞄,便是心中发凉,加上之前因为忍不住怒火杀俘虏宣泄,不由得当下有些心虚,于是呵呵假笑了两声,算是默认。喚
高顺在心中暗自叹息,不管怎么说,附庸军的体系,依旧是不妥当。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附庸军也必须要用起来,否则肯定会出问题。
这种时候撤退是再危险不过的举动,稍有纰漏就会酿成全线崩溃的局面,高顺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了,当年吕布……
算了,高顺微微晃了晃头,『如今车师乌孙联手,显然是要将我们围堵在务涂谷内,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引出来……若是不将他们揍疼了,就算是我们想要撤退,也撤不了!他们会死死咬着我们,肯定不会让我们顺利的回军。卡扎,你还是去诈败,要装得像一些,不把车师人打疼,他们不会上当……从石墙这里往前,你的兵撒出去,能拿什么我都不管……但是一定要给车师人来个狠的,你手下不是都忍不住要杀俘虏泄愤了么?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出口气……然后我们在务涂谷口给车师人最后一击!』
卡扎努力的绷着,尽量让自己不笑出来。这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搞钱拿东西了?
『我在这里等你三天!你想要怎么打就怎么打,想要拿什么就去拿什么,但是三天之内你必须要回来……怎么样,能不能做得到?』高顺问道,『要是做不到,我就让……』
『没问题!将军!这事情我熟!』卡扎几乎是蹦起来,拍着胸脯说道,『将军你放心,我肯定能办好!』
『很好……』高顺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先去准备罢,明天一早就出发!』喚
卡扎领命,走了。
卢四郎看着卡扎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对高顺说道:『将军,就靠卡扎那些人……会不会……我的意思是说,万一……』
『嗯,是要多做一手准备……所以,陈三郎,你今天晚上就走,记得让那些俘虏能看见……』高顺点了点头说道,『卢四郎,你带些人,装作半夜要杀那些俘虏的样子,然后“不小心”放走他们……三天之后,我们撤军,所有我们带不走的物资,全部都堆上柴火,到时候直接烧了……』
陈三郎挺直了身躯说道:『将军,我还可以作战!我……我可以留下来!叫个曲长带上伤员回去就行了!』
『不,』高顺拒绝了陈三郎的请求,『就像是骠骑大将军经常说的那句话……作为一名将军,有责任带兵卒出战,也有责任要带兵卒回家……』
第2851章风起
乌孙的整体政治架构还是属于草原部落体系,有一部分定居的,但是很大一部分依旧是习惯游牧,这就使得乌孙很难发展出像样子的文明出来,只不过身处其中的乌孙人,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些自我萌发出来的难以控制的野心。逛
比如这一次前来的乌孙小王昆弥暹单。
乌孙收到了一部分的匈奴习惯影响,大小昆弥其实有些像是匈奴的大单于和小单于,然后都有资格佩戴黄金头冠。
暹单头上的黄金头冠,雕刻了一只鹰。
他觉得自己就是在天空翱翔,时时刻刻狩猎着猎物的鹰。此时此刻他也努力让自己像是一只鹰一样,驻马站在高处眺望,目光投向远方的务涂谷谷口位置。
他身后是三千骑兵。这已经是他能带来支援车师后国的最大限度的兵马了,毕竟他还要留一些在家里……
因为乌孙后院也不平静,他们和古雅利安游牧蛮子的战争也持续了几百年。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现在是春季。逛
『该死的汉人。』暹单嘀咕着,『汉人不顾牛羊,难道也不顾种地?』
『尊敬的昆弥,汉人的炊烟似乎少了很多……』暹单的下属将军指着远处升起的烟柱说道,『汉人……似乎有些动作……』
和大多数的国家之中的问题一样,坐上大昆弥的想要稳,而小昆弥觉得还可以往上拱一拱,所以对于车师后国的态度,并不是完全统一。
而且从这一次的情报来看,汉人居然要对大部分的西域邦国动手,这就让乌孙国很是忧虑,最后小昆弥说服了大昆弥,理由也很直白,这一次如果不救车师后国,那么下一次汉人可能打过来的时候,又有谁能救乌孙?
贵霜还是安息?他们两个自己都忙不过来。
贵霜么,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南方。抽调不了大部队。
贵霜的祖先是大月氏,其实也就是大月氏那五个『翕侯』里的贵霜翕侯。起先贵霜主要目标是中亚地带,也就是后世阿富汗的区域。但是后来贵霜阎膏珍继位,正式越过印度河进入已经被塞种人灭亡的古印度王国。当时古印度王国有些希腊化,但是好的没学,希腊人最擅长的民主撕『哔』倒是学了一个十成十,最多的时候有30多个国王外加一大堆领主,一直都在秀内斗,当然就很容易被贵霜捅了菊花。逛
阎膏珍的儿子迦腻色伽一世,从这个名字看,贵霜当时也就基本上印度化了,也正是这个『伟大』的迦腻色伽一世,奠定了佛教的基础,他开始复兴佛教,大量建设经堂,雕刻佛像,也正是因为这个时候贵霜对佛教的推崇,佛教开始从西域传入中国。
可以说贵霜帝国的这个佛教副作用,确实影响了华夏千年的发展脉络……
正是因为贵霜将大部分的力量都转入了南方,而佛教和中亚的宗教体系产生了冲突,导致中亚反复叛变,所以贵霜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西域方面上。
安息也差不多。
就在前几年,古罗马皇帝塞维鲁为了彰显自己的肌肉,他不敢北上打蛮子,但是打一打周边的小朋友还是可以的。于是塞维鲁入侵了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所统治的美索不达米亚,攻占安息的塞琉西亚和泰西封两座重要城市,随后塞维鲁给自己加上了一个『最伟大的帕提亚征服者』的头衔,便是施施然的回国了,留下安息一地的烂摊子,将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气得半死……
嗯,最近听闻说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也快全死了,而安息王的继承,似乎还有些问题。反正安息人当下是顾不上西域了。
乌孙小昆弥暹单很是感慨,现在只能是靠他们自己了。逛
别看之前盟友说得多好,真碰上问题了,什么盟约都是个屁……
甚至连屁都不如,至少屁还有点味。
『汉人炊烟减少了,这是汉人进军了,还是……撤退了?』暹单问道。
乌孙将军苦笑了一下,『我派了不少斥候,但是……很遗憾,没能明白……有斥候说看见汉人撤军了,但是也有斥候说那只不过是往后撤的伤兵……还有斥候说发现汉人大举侵入了务涂谷内,可是有人说汉人依旧在石墙没动……』
暹单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他必须近距离的看一看,或者说,试一试。
暹单他必须做出选择。逛
『派出斥候,多试探一下。』暹单下令道,『千万别像上次那么冒进了,要知道,我们的儿郎都很珍贵……』
乌孙将军低头抚胸,『尊敬的昆弥,我很抱歉,我保证,一定会小心谨慎。』
虽然是前来援救车师后国,但是暹单不可能为了车师后国就豁出命去,毕竟他还要为乌孙自身所考虑,部落中每一名控弦之士都是宝贵的,只有他们活着,才能让他自己维持小昆弥的尊贵地位,也才有继续向上攀爬的资本。
暹单点了点头,摆摆手。
乌孙将军退下了,很快,乌孙的斥候部队行动了起来,开始往务涂谷口逼迫过去。
……(`????)Ψ……
『到时间了。』当试探的第五波乌孙骑兵终于是退走之后,高顺露出了一些疲惫的神色,缓缓说道,『乌孙人应该看破营地虚实了……去准备引火之物……』逛
从今天早上开始,乌孙人便对高顺在务涂谷的营地开始了一次次的试探。
他们最初的时候,像前几日一样,只不过是派出百余斥候小心翼翼靠近营地,然后只要见到汉人出去,便是立刻就跑,可是随后乌孙人就增加了斥候的数量,而高顺并没有增加驱赶这些斥候的兵卒数目,所以到了后面乌孙人便是越发的张狂,往往等汉军骑兵靠得很近了才离开。
当然,汉军骑兵也不会追。
虽然乌孙没有成体系的兵法,却有口口相传的战术,小部队诱敌也同样是游牧民族基本上共通的战术,惯用的手段。
接近傍晚时,乌孙第五次派来的斥候,已多达三百,这已经算是一个可以组建小规模进攻的数值了,这些乌孙斥候甚至和驱赶他们的汉军骑兵之间爆发了一阵战斗,双方友好的展示并且交换了箭矢弩矢,乌孙以三五人的死伤结束了冲突,但是汉军骑兵也呈现出了疲惫的神色。
高顺带着人守在后面,他们本就是虚张声势,如同吹开了一个大气泡,若对方执意来戳一下,那这气泡,瞬时间就会破碎!
当然,高顺也想要让对方来戳就是……逛
之所以高顺撑着,是因为卡扎迟到了。
『等不了了。』高顺看着夕阳落下,『最早今天晚上,最晚明天,乌孙人就会进行真正的攻击……我们必须现在要走了……』
高顺站起身,做了决定,『我带你们出来,就要带你们回去。至于附庸军……我也给了他们承诺,等了三天,是他们迟到了……不过,我们走了之后,说不得也给卡扎一个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得住了……』
……??(????????)??……
次日清晨。
当乌孙将军亲自带着一千骑兵靠近汉军营地的时候,顿时感觉到了有些诡异。
不同于前两天的营地警戒,稍微见到乌孙斥候人马靠近便是有两三百骑席卷而出,进行驱逐,而是整个汉军营地都静悄悄的,连营门都是敞开的……逛
乌孙将军甚至看见在营地里面有些杂物在风中翻滚着。
营地是空的!
乌孙将军却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汉人出了名的狡猾,必须提防着些。
不过,今天也要让汉人知道,这个天下可不仅仅只有汉人才懂得用策,早在汉人骑在马背上之前,大漠当中的匈奴就已经懂得如何诱敌了,继承了匈奴一部分传统的乌孙人,同样也不会缺乏类似的战术。
在乌孙将军派遣了二三百骑兵进入了营地之后,忽然之间在营地之内便是冒出些火头,然后转眼就升腾而起,随着火光出现,在距离谷口十余里的一处土丘之后,也同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当面就有三四百的汉军骑兵齐齐冲出,挥舞着手里的刀枪,朝营地这里杀来。看那架势,是想要将乌孙人围堵在营地里!
『陷阱!果然这是陷阱!』乌孙将军不惊反喜,立刻招呼人马撤退。旋即乌孙人连忙叫出那些进了营地之中的兵卒,然后直接狂奔而走。
可是等到了乌孙将军奔出了十余里,回头一看,竟然没有看见半个汉军骑兵追来的人影……逛
怎么回事?汉人为什么没追上来?
是自己演得太假了?
看着务涂谷口升腾起的黑烟,乌孙将军有些叭咂嘴。
事已至此,总不能说导演一声卡,大家在回去重来一次?
乌孙将军有心再派些人去更远的地方瞧瞧,但又害怕再中汉人奸计,损伤过多的人手。于是乌孙将军只能是带着人悻悻回到暹单面前请罪:『尊敬的昆弥王,汉营有诈。』
『是有诈,但不像是要伏击我们……』暹单方才没有轻举妄动,一直在仔细观察,此时此刻也明白了过来,『昨天那些驱赶我们几次侦测的汉人,还有刚才所谓伏击我们的汉人,都是同一批的汉人!他们只有这些人了!其他人都跑了!该死,我应该早些想到,汉人也会怕死!他们看见我们来了,就跑了!』
『方才那些汉人……』乌孙将军有些迟疑的问道,脸上也带出了一些恼怒之色,『只是来吓唬我们的?』逛
『没错,方才也是故意吓唬。』暹单自觉得已经是看破了汉人的伎俩,他高高举起手,让手下的另外一个千骑长过来。
『准备追击,我们先彻底摧毁汉人营地,再顺势追击汉人!』
……\(^o^)/……
还在务涂谷内的卡扎,看到谷口之处的黑烟,顿时吓尿了。
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大意了。
没有及时闪人。逛
零元购是会上瘾的。
准确来说,用暴力获取,是刻在原始人基因里面的东西,越接近原始人的状态,便是越容易被这种暴力因子所影响,进而控制了思维,压制了理智……
直至务涂谷口的黑烟升腾而起,卡扎才猛然间想起了他之前究竟是忘记了一个什么事情!
『快!快!该死的!我们要撤了!撤退!』
卡扎就像是到了寒暑假最后一天,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做完的熊孩子,又惊又怒又急又慌。怎么回事,这就已经是三天了?怎么感觉就像是一眨眼,三天就没了?
然而撒开了蹄子的附庸军哪里能够那么快的就汇集起来?
于是急躁不已的卡扎,一边破口大骂,急得跳脚,一边尽可能的收拢手下,开始向务涂谷的谷口撤退……逛
……(ノ`Д)ノ……
在务涂谷内深处,和乌孙人有着诱敌深入约定的车师后国人,也同样发现了在谷口之处升腾起来的黑烟!
这就意味着汉军营地出现了重大变故!
乌孙援军的大部队终于是到来了?
汉人,被打败了?
不少车师后国的人便是纷纷跪拜在地上,开始感谢他们信仰的天神,认为是天神的力量彰显了一切,一切的荣耀也所归于天神……
『都起来!都起来!』车师后国的头领大吼着,他们知道他们平日嘴中所说的天神是个什么玩意,又是多么的不靠谱,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乌孙的大军打败了汉人,怎么能将所有的功勋都给所谓的天神?逛
小部分集结起来的车师后国部落人口,然后碰见了慌乱着要撤退的卡扎手下,起初还是多少有些畏惧,可是等车师后国的人看见卡扎等人根本无心应战,甚至是看见车师后国的人就掉头跑,原本被汉人击打而落到了谷地的士气和血勇,似乎如同后世的股市指数一般,触底反弹了。
至于是不是真正的触底反弹……
反正车师后国之人是相信这是一次巨大的反弹,于是他们叫嚣着。
『集结!集结!我们要出谷,追击汉人!追击汉人!』
『给汉人点颜色看看!』
『该死的汉人,现在轮到我们杀他们了!』
『喔喔喔喔!』逛
……??|·??·|??*~●……
若是从高空往下俯视,真正像是一个天神的视角去看务涂谷,就会发现围绕在务涂谷的谷口,前后分出了好几个层次。
乌孙人进攻了汉人留下的营地,摧毁了营地。
当然,即便是没有乌孙人动手,汉军营地也会被烧得七七八八了,乌孙人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顺带也掠走一些可以用来代表他们获得胜利的东西,比如汉人留下的旗帜,毡布,木板,甚至是破碎的兵器什么的……
就像是游客到了景点,多少要刻几个字,照几张相片一样。
嘻嘻哈哈的乌孙人,显然很是开心,也很松懈,觉得他们已经获得了胜利。
而在务涂谷之内,则是发现自己竟然被乌孙人堵在了谷口的卡扎附庸军。他们蜷缩在谷口左近,不敢出来,然后随着汇集起来的附庸军人数越来越多,卡扎等人也就从一开始的个体上的惊慌失措,渐渐变成了像是法不责众的庞大零元购团伙。逛
冲出去!
逐渐变成了卡扎等人的共识……
而在卡扎等人的身后,则是从务涂谷各处,从更远的地方,更高的山林,更隐秘的谷地里面汇集起来的车师后国之人,他们嗷嗷叫着,重新振奋了士气,要扫除他们王庭的羞辱,要重新展现车师后国的武勇,渐渐的也逼近了卡扎等人的屁股。
最终,在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卡扎等人终于是忍不住了!
为了避免出现恐怖的前后为男的局面,卡扎等附庸军只能是选择了突围!
他们疯狂的从务涂谷内涌出,向谷口之处的乌孙军冲去。
乌孙军暹单一开始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在务涂谷内还有汉人,嗯,或者是打着汉人旗号的军队,甚至一度认为他们又是中计了,可是等他们发现卡扎等人的战斗力和高顺手下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因为卡扎等人只想着突围,根本无心作战的原因,就使得乌孙人顿时大喜若狂!逛
暹单呼喝着,召集部队,围堵着追击着卡扎等人。
卡扎等附庸军疯狂逃窜,就像是吃了喷射士的白胡子老头,即便是个体上有这个意识,也无法抗拒肉体的本能……
而在卡扎等人后面,则像是一群是闻到了什么味道的采访者,相互不太敢确定的问着,打着眼神,然后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聚集而来。
一场混战。
虽然有乌孙人,附庸军,车师后国的大大小小的统领,千骑长,部落酋长等等呼喝着,试图努力的挽回秩序,想要让整个场面变得有序,但是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往外冲的,往内拦的,撞在一起。
打着旗号的,没打旗号的,都在嚎叫。逛
就在这些人混乱缠绕在一起,相互纠缠拉扯不休的时候,在务涂谷的远处缓缓出现了一柄旗帜。
在迎风飘扬的三色旗帜之下,高顺立马横枪。
他穿着火红的绛色战袍。
战袍在风中舞动着,就像是火焰在他身上升起……
那是大汉的颜色,也是战火和鲜血的颜色。
然后他开始策马向前,从灰黄色的土丘上驰骋而下。
他最初是孤零零的,形单影只。逛
但旋即,他身后多出了一骑、两骑、三骑。
然后是一排,两排,三排……
众多的赤红战袍,像是跳跃的晚霞一般让人迷醉。
玄色的甲胄,宛如铁墙一般滚滚而来。
马蹄声敲击在大地上,也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是汉军骑!』
外围的乌孙人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尖叫起来,像是忽然被人抽掉了腰带一般。逛
『是高将军!』
卡扎浑身上下都是血,嗷嗷叫着,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是陷阱!』
车师后国的人原本兴奋的脸色垮塌下来。
高顺的长枪扬起!
他身后如林一般的刀枪也随之扬起!
铁和血鼓起的风浪,再一次席卷务涂谷!逛
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2852章一天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胜。隳
但是胜利并不代表这毫无代价。
当然,损伤更大的是乌孙和车师。
辅佐车师后国国王的大将,在他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了脑袋。倒不是说汉军忘了带走,而是估摸着是在混乱的时候中了流矢,然后摔倒落马,结果无数的马蹄践踏而过,全身的血肉都分崩了,刚巧只剩下了个脑袋还算是大体的完整……
这一场战役,车师后国的精气神都被打没了,仅仅剩下一点残骸。
乌孙人损失较小,因为他们本身来人数并不多。
小昆弥能随时调动的机动部队,也就是四五千,其他的要负责地方守卫,同时还要参加生产,毕竟乌孙勇士并不是职业兵卒,也都是半牧半兵。而在这四五千的常备兵马里面,多少还要留一些看家,能带来支援的只有三千。
乌孙当年还是穷横的时候,不仅是打跑了匈奴,还揍了大月氏一顿,也就是之后贵霜的前身,占领伊犁河谷,接收了大量月氏、塞人部落,并沿着伊犁河扩张到了后世的吉尔吉斯、哈萨克,巅峰时期有人口五六十万,号称控弦十万勇士!隳
只不过,也就这样了。
高顺也没有更多的力量来扩大战果了。
汉军的损伤,同样也不小。
一些能带走的头颅,用石灰腌制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土特产,要送回去校验论功的。当然还有很多是没带走的,比如像是混战当中丢失了自己身躯只剩下了脑袋的车师后国大将。因为其余的空间,需要收纳汉军自己的将校兵卒尸首。
大战次日。汉军将士的尸骸都基本上收敛完毕。
从焉耆出发之时,跟着高顺的两千多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多一些。折损最大的是附庸军部分,卡扎重伤,其下辖的附庸军几乎在之前混战当中死伤殆尽,只剩下了两百余人。
汉军也是很多伤亡,在陈三郎送走了那一批的伤兵之后,现在又多出了近百余伤兵,其中有三四十重伤,其余的还算是轻伤,可以走动。隳
这数字是让人沉痛的。
能找得到尸首的汉军兵卒,被集中在了一起。
他们将会被埋葬在天山上。
向阳偏东的方向。
朝着长安。
活着的人,为死去的战友挖坑。
至于那些车师人和乌孙人的尸骸,则是被遗弃在了务涂谷谷口,或许千百年之后,会有些考古的人,亦或是什么直播的挖土党,将残骸重新刨出来。隳
卢四郎按照花名册,勾了兵将的姓名,然后让人在山上砍来了树木,锯成一节节的,剥去了树皮,然后一个个的写上了那些阵亡兵卒的名字,一根根的插在了合葬之地的前面。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柄柄的刀枪插在了地上。
又像是一座座的丰碑……
『当兵前,我干最多的就是刨地……』有个兵卒一边挥动着锄头,一边嘟囔着,就像是跟那些死去的战友在对话,『保准给你们刨得漂漂亮亮的……不过啊,这种活,干一次就够了,真的……』
能找得到士兵牌的,就单独一个坑,找不到的也就只能是凑活着挤一挤了。反正活着的时候彼此也是在同一个锅釜之中捞食物,睡也是同一个帐篷,同一个营地,谁的屁股上有几个痣,腿上毛多不多大家都清楚,也就不在乎死后需不需要一点隐私空间的问题了。
一具具的尸首被安放好,然后埋上土。
卢四郎又让人取了些已经登记好的胡人首级,就像是一枚枚的瓜果一样的在墓碑林前面堆放起来。『没有足够的牛羊做祭品,这些首级就凑合着用罢!对了,再去拿个些马头来!也摆上!』隳
人死伤惨重,战马同样也是如此。
兵卒一边应答着,然后将首级摆上,一边问道:『司马,这些人头有给他们算上罢?』
卢四郎点了点头,呼了一口气,『这还用你提醒?老规矩,都有算。一人加三个。都记上了,放心吧。』
血战之后,战友之间的情谊也得到了提升,原本那种相互不信任,怀疑对方会贪墨自己的军饷的表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说着话,卢四郎还抖了抖手中的册子,『看,这册子是专门有人直接送到长安去……放心吧,这一次不会有人克扣的……』
『那感情好,这样一个脑袋,不知道能有多少钱?』兵卒问道,『车师国的和乌孙的有区别么?』
『没区别。有区别的就是带甲和不带甲的。』卢四郎回答道,『之前不是有说过么?带甲的值钱,不带甲的不值钱……哦,这些啊,这些当然都算是带甲的……』隳
阵亡兵卒,其抚恤金再加上至少三个首级的赏金,差不多一个家庭能得到十二三万钱左右。
骠骑如今养出来的信用,上上下下都是很放心的。
十万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至少可以支撑一个普通家庭十年左右的开销是没问题的,这样下一代的人也就可以有机会成长起来。
卢四郎等人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可持续发展,但是至少也明白即便是自己战死了,家中也能无忧,心中便是能够安定下来。
当兵么,常年在外,如果家中不安,又有那个军人能够安心作战?
在这方面上,骠骑无疑做得很好。
或许是为了冲淡生死的伤感,或许是卢四郎想要振奋一下周边兵卒的士气,他叫住了那个提着胡人脑袋摆放的兵卒,『对了,十万啊,你现在名字可以改一改了。』隳
『为啥?』那个名叫十万的兵卒愣了一下。
卢四郎说道:『我记得当初你当兵的时候,说是要赚个十万钱,所以就叫十万了对吧?』
十万点着头,『没错……可是一直都没够啊,攒了一点,又给花了,然后再攒,三年多了罢……』
卢四郎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你应该够了。我看了,光这一次你就有五个带甲首级,加上之前的,总共是八个,这就是四万了,等再砍几个,加上出征饷,得胜赏什么的,七七八八发下来,也就差不多十万了。所以你下一个名字是什么?廿万?还是卅万?』
『哈哈哈,还卅万?能有十万就成了!不改了,十万就好,我不贪心。』士兵也很开心,哈哈的笑着。
卢四郎有些意外,但是似乎又有些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那成。十万,十万确实是个好名字。』
在大汉朝,按照家訾,也就是家庭财产来区别富裕与贫穷的,一般来说,所谓赀不满二万是穷人。如果说郡国遭灾,这些家产不满两万的家庭,就会得到一定的减赋税的优待。隳
就像是后世多少以下的免税退税……
两万到十万是普通人家的财富,而十万钱,就达到所谓『中民』的标准。
相当于大汉的中产阶级。
至于再往上,比如百万的自然就是富人了,而超过了三百万,在西汉时期就要小心些了,比如在汉武帝元朔二年时,便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东汉么,那就是地方富豪的天下了。当资本开始把持一切,垄断地方经济的时候,有一个现象就是会出现富豪的级别明显急剧攀升,千万级别家产的都已经是让某些富豪看不起了,在他们眼中,亿钱才是能算个小目标。
大汉依旧是一个贫富差距巨大的时代。
像是卢四郎等等这一些普通人,在当下就只能是入伍从军,在这沙漠雪山西域北疆之间闯出一片天地,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依靠一次次的立功,一颗颗的首级,来实现自我阶级提升!隳
或许那个在士族子弟眼中俗气得掉渣的名字,便是这些普通汉人一生的梦想罢。
卢四郎见埋葬兵卒尸首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便是回来找高顺。
原本高顺是想要亲自主持祭奠和埋葬汉军尸骸的事情的,可是他没办法做到,一是因为伤,二是因为病。
之前高顺还有个必须要打赢的精神撑在那边,而现在……
松了一口气之后,便是颓然而倒。
卢四郎到了中军大帐之外,看了看站在外面的护卫脸色,『将军……可是好了些?』
护卫皱眉,微微摇头。隳
对于高原缺氧,汉代人并非完全一无所知。只不过有时候因为一知半解反而更让人迷糊就是了。
在汉代,高原反应被归入了『瘴气』一类。
就像是很多大汉中原人在南方树林当中出现了各种不适应,水土不服,蚊虫叮咬,然后不能确定具体病因,将其归入了不可见不可说的『瘴气』一样,对于在高原地区突然出现的大规模高原反应,汉人也以为是属于『瘴气』的一种。
因为高原反应的其中有一个明显的症状,和瘴气很相似,就是『莫名其妙』的发病,而且因为不能排除是否相互感染,甚至还一度担心会不会是瘟疫……
门帘一掀,随军医师走了出来。
『怎么样?将军怎么样了?』卢四郎上前就拉住了医师,低声询问道。
随军医师说道:『好一点了……不过……我想……这个……』隳
『不过什么?』卢四郎追问道,『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不能一口气说完么?』
医师也是无奈,『我是金创科的,这冷瘴之症,不是我本行啊……而且这病,还是看了百医馆的邸报才知道的……』
『那……那百医馆有说这什么冷瘴应该怎么治么?』卢四郎问道。
医师摇头,『或许有,不过我随军之后,就收不到邸报了。要不你让运粮的去看看有没有最新的百医馆邸报,带一份来?我给将军开了些汤药,不过草药也不多了……唉,早知道就多带点草药了……算了,我还是到周边山头上去看看,看看能不能采一些……』
卢四郎连连点头,然后又叫来兵卒跟着医师一起去,帮忙采药。
高原反应这玩意,就算是后世也未必能够确定具体发病人群,只能说是大概某些人会容易有这样的反应,可也不是绝对,甚至还有可能健康的上去高反得死去活来,然后有个低血压什么的基础病的,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然,纯粹的高原反应其实致死率并不高,可怕的是高原反应的并发症……隳
卢四郎看着医师离开,然后听着大帐之内沉重的呼吸声,并且间杂着咳嗽的声音,心情不由得沉重了下来。
卢四郎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应该进去禀报,还是让高顺多休息一下更好。
『四郎么?』帐篷里面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卢四郎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和一旁掀起门帘的护卫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将军……』
高顺气色不好,因为受伤,气血亏虚,所以脸色有些惨白,而又因为高原反应导致眼睛唇舌都有些发黑……
『将军,兵卒尸骨都安葬好了。』卢四郎将手头上的事情一一禀报,然后偷偷看着高顺难言疲惫和痛苦的神态,不免担心的问道,『将军,不如我们立刻启程回军罢……急行三天之内就可以到焉耆,然后就到西海了……』隳
高顺摆摆手,咳嗽了两声,带出了一些喘音,『不能急……要先处理乌孙之事……』
徐徐而退,方能保持威慑力,若是夹着尾巴急归,谁都清楚有问题了。
卢四郎微微叹息一声,『将军,那个车师后国的俘虏……』
高顺呼哧呼哧有些艰难的喘息了几声,『饿两天,然后再问……别死了就行……我们需要他来处理手尾之事……』
车师后国的一个小王在混战当中被抓住了。
车师后国的小王,他也没想到,明明是大好的局面,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处境……
他才刚刚登上小王不久。隳
他还在畅想着自己能够号令千军万马,奔腾驰骋在广袤的西域土地上。
年轻人么,怎么能没有梦想呢?
但是他没想到,他头脑一热,想要趁着这一次汉人败退的机会充当英雄的想法,使得他现在像是一条咸鱼……
一条发臭的咸鱼。
如果说当上车师后国的小王是他人生的高峰,那么现在肯定无疑就是他的低谷,或者叫做深渊。
在之前的那场混战当中,他冲得太靠前了,结果汉军反击的时候,即便是他的护卫拼命想要保护他,可是很不幸他在逃跑的时候被甩下马,汉军见他衣着华丽,知道他是条大鱼,便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他,而是留下其性命……
可是他真希望自己是当时战死了!隳
他宁愿死在战场上!
一路上,沦为俘虏的车师后国小王回想起他曾经喊出的豪言,也几度想要夺刃自刭,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后来,他找到了个机会,想要一头撞死在崖壁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最后一刻却收了一些力道,以至于他虽然碰得头破血流,却仍留有性命,被汉军的军医骂骂咧咧的糊了一脑袋的草药,然后竟然止血了……
于是他绝望的发现,他自己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
不畏死亡只不过是短暂的冲动,而贪生怕死才是生命常态。
车师后国小王虽然没有死成,但是他依旧觉得自己还是忠诚于车师人的,忠诚于他的族人,他即便是当下被俘虏了,也要展现出作为车师人的勇气来……
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简单。隳
当最开始被抓到了汉人军将面前的时候,卢四郎也是对这位车师后国小王有些兴趣,顺口就问了一句他降不降,车师后国小王当时自然是非常慷慨激昂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但是没等他说完,卢四郎就没兴趣了,驱赶牛羊一样让人将他带下去了。
随后在他自杀没成功之后,甚至连捆绑都省了。
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车师后国小王咬牙切齿,他甚至诅咒谩骂着汉人,觉得他虽然没有自尽的勇气,但是汉人为什么不能一刀杀了自己,让自己至少也能全了勇士之名,也是件好事,不是么?
可是汉人并没有动手,汉人只是将他关押了起来。
关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地窝子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
他很饿。隳
也很渴。
他曾经听闻,在西域早些年的时候,有一名汉人被匈奴抓起来,同样是关在了地窝子里,然后没有吃喝之物,便是用天上飘下的落雪和他身上的毛毡上的毛,吞下充饥……
他一开始觉得汉人那叫什么苏能做得到,他也一样能做到。
他豪情满怀。
旋即他开始犯愁……
可周围除了土还是土,外头是晴朗的天空,一点云都没有,哪来的雪?
而且毛发一点都不好吃,他只是试了一点点,都恶心干呕,连苦胆水都吐了些出来,怎么可能吃得下去?隳
后来汉人送了些吃的喝的,但是有条件,要他投降才能吃。
车师后国小王咬着牙,拒绝了。
但是很快他就撑不住了。
没喝的,尿都拉不出一滴来。
饥饿感更是时刻不停地折磨着他,在不知日月的地窖之中,他感觉好像是已经度过了一生。他饿得两眼发黑,渴到晕厥,最后甚至绿着眼睛,在地上抠摸着,但是除了砂石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伸出已经干涸的舌头,去舔泥土,去舔地窝子当做棚子的树枝,将那些干巴巴的树皮一次又一次的抠下来,塞进自己嘴里……
在饿到昏厥的时候,他的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务涂谷,回到了王庭当中他华丽的帐篷牢里面……隳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车师后国的人以一种超出凡人的勇猛之态冲杀了上来,然后扫平了整个的汉军驻地,将汉人军将都斩杀了,然后打开了地窝子,营救了他自己,并且车师大王到了他面前,赞许他的坚守和忠诚,并且递给他了甘甜的美酒……
可是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他的车师大王,而是那名叫做卢四郎的汉军将领,他手中拿着的也不是美酒,而是普通的水囊,并且已经被他喝了大半。
水下了肚,顿时发出震天一般的饥鸣声。
卢四郎从一旁的兵卒手里面拿了一块烤马肉,递到了车师后国小王的面前。
香喷喷的烤马肉的色泽是那么金黄,散发着的香气是那么的诱人。
车师后国小王忍不住伸手出去,出于本能的想抓,但是卢四郎却收回了食物,笑了笑,『降不降?』
车师后国小王想起了自己在家乡说过的豪言,想起了车师后国大王对他的信赖和期望,想起了他的荣誉,他的名望,他所有的一切……隳
所有的一切都在劝阻着他!
宁死不降!
除了他的手和嘴。
他声音微弱,却解脱了一切艰辛。
他的手向上伸展着,渴求着。
『我愿降……』
烤马肉被扔在面前,他发疯似地扑上去,吮吸着,撕扯着。隳
『真香啊……』
等他吃下了肉,整个人回过神来,才知道他只不过是在地窝子里面待了一天一夜而已,并不是像他想象当中的那么久……
第2853章一夜
西域的夜晚,是孤寂的。
张辽坐在篝火边上,脸上的光影若隐若现。
和后世动漫,亦或是什么电影电视有所不同的是,大汉是没有化妆品的,风霜会在人的脸上手上留下印迹,也会在光影之下沉淀。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开口说话了。
篝火噼噼啪啪的响着。
远处似乎有野狼在旷野之中长嚎。
自从前锋斥候传递回来了吕布一部在龟兹国的情况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话。
张辽不想要说什么,旁人也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默默的行进,默默的扎营,默默的烹煮晚脯,默默的听着四周的夜风呼啸,狼群嚎叫。
一切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吕布竟然打了龟兹?吕布不仅是打了龟兹,还将屠灭了龟兹王城!不仅是如此,吕布还将龟兹国内的僧侣杀死,将佛像推倒,将佛头砍下……
这样的行为,带来了强烈的反弹,不仅是龟兹国人在反抗,甚至连带着其他地区,比如莎车地带的邦国似乎都在暗中集结起来,准备对抗吕布。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更为可怕的是,吕布对于这一切,似乎根本不在乎。
吕布只是杀人,杀更多的人,杀一切挡在他面前的人……
这些简直教人不敢想象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从前锋斥候的嘴里跳出来。而包括张辽在内一行人,在一下子面对如此众多的惊人消息的时候,几乎都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尤其是张辽。
吕布已经完全不像是张辽印象当的那样了。
杀人。
吕布之前在北地,在九原,也经常杀胡人,不过那个时候的吕布,只是杀那些到汉地烧杀掳掠的胡人,而在平日里面,若是在草原大漠当中碰见普通的胡人,吕布并不会动手,甚至还会和他们一起吃饭,牧羊,赛马,比武……
而现在,只是杀人而已。
杀龟兹人,说是龟兹的人叛变。
杀僧侣,说是僧侣蛊惑民众。
就连佛像都推倒在地上,砍下头来杀一次。佛像能做什么?泥塑的,石刻的,既不会咬人,也不会惨叫……
吕布似乎已经彻底混乱了。
吕布似乎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吕布似乎失去了一个统军将领应该具备的那种判断力。
杀人,就能地方稳固?
杀人,就有千秋功业?
真要是如此,上古之时也不会是炎黄合盟,而应该是蚩尤独霸了。
周边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似乎都能听得见每个人沉重的喘息声和急促的心跳声。
在这样令人无比压抑的寂静中,篝火燃烧时爆出的每一声碎响,夹杂在战马偶尔的响鼻声中,张辽看了看身边的护卫,低声说道,『西域大都护,今非昔比……是某失策了,此去劝阻,未必能有效……』
在张辽身边的护卫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张辽。
他们大多数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知道跟着张辽,听张辽的吩咐,保护着张辽。也有少部分的人有一些想法,但是在大多数的时间之中,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除了像是当下就连张辽自己都有些迷茫的时候。
『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张辽说道。
张辽迟疑了。
历史上所有的大无畏,背后都有个怕死鬼。畏惧死亡,害怕失败,恐惧未知,这是人本身的天性。分析利弊权衡得失,这是除了莽撞鬼之外大部分人的行为基础。
张辽原本没有来西域之前,认为吕布的问题不算是太大,可能是沟通不顺畅,亦或是在西域之中被魏续所蒙蔽,还是什么其他方面的不小心,毕竟吕布的性格就是如此,从一个主簿开始,到当今的大都护,冲动,易怒,耳根软,没主见,几乎占据了吕布的个性的绝大多数方面。所以,起初张辽觉得他还是有机会将吕布劝说回来的,只要他到了吕布面前,谈一谈过去,叙一叙情谊,在斐潜和吕布之间做好沟通,或许就能将这一场祸事消弭了。
可是到了西海城之中,张辽就发现了事情其实已经恶化了。腐烂的官吏像是蛀虫一样吃空了西域,贪婪的将校已经败坏了原有的威名。西域大都护吕布就像是坐在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枯骨王座之上,看着庞大,实则腐朽。
这已经是出乎了张辽的意外,但是张辽依旧觉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为了骠骑,为了吕布,也为了他自己……
可是现在,在张辽接到了前锋斥候传送回来的消息之后,张辽连这一线的生机都看不到了。
征战啊……
没错,征战确实很重要,但是无休止的征战只会走向灭亡。
军队很重要,但是只有军队,没有建设的国家很脆弱,没有任何的自我再生能力,只要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就会因为无法医治最终流血而死。
所以吕布杀马贼,杀叛逆,杀敌人都没有问题,唯独不能将屠刀指向普通的百姓。
即便是狡辩,谎称,亦或是胡搅蛮缠的表示这些人上马就是贼人,所以就要趁着他们没上马之前全部杀掉……
这就像是在大街上随意抓住一个人就宣判,叱责,然后表示这人未来有罪,所以当斩。
所有的人,真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做错事么?若是回答是不能,那么自然是杀了。若是回答能,那么就是撒谎,也杀了。
这种随意屠杀平民百姓的行为,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是令人厌恶,并且愤慨,甚至会引发大规模的反抗的。
因为这种行为是非常的荒谬,也自然违背了所有的秩序的基础。
而一旦没有了秩序,甚至作为秩序的维护者形象而成立的西域大都护,都在哪里?护在何处?
西域大都护是大汉的一面旗帜啊!
现在吕布几乎就要将这一面的旗帜毁了,即便是将来骠骑再派人重建,重新竖立旗帜,也必然会更困难,更麻烦,付出更多的代价。
张辽呼出了一口气,带着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在西海城已经动手了,现在如果追上了大都护……你们怎么想的?』
大部分的护卫,都知道张辽这话是指什么。
每个人的心头都是蓦地一紧。
不过,并没有人因此而有所动摇。他们是张辽的护卫,是张辽的刀,也是张辽的盾。所以他们都看着张辽,并没有回答这个似乎有些复杂,又显得有些简单的问题。
『全二。』
『属下在!』全二直起腰来应答道。
『你是怎么想的?』
『一切听将主号令!』
张辽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问另外一个人,『孙老三,你呢?』
『我也是一切遵将主将令!』
『韩正?』
『属下,属下没什么想法,将主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
在韩正边上的护卫见张辽目光流转到了自己身上,便是沉声说道,『我们都听将主的,一切都听从将主号令!』
张辽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啊?』众护卫都是一愣,相互看着,不明就里。
张辽垂下了眼帘,看着篝火的光影在脚下跳动着,或是对着自己,或是对着他身边的护卫,『你们是我的护卫,当然听我的,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大都护的护卫也自然是听大都护的……骠骑的护卫也是听骠骑的……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总不能大都护的护卫听我的……哈哈……』
张辽低声笑了两声,周边的护卫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但是依旧不能太明白张辽的意思。
张辽收敛起笑容说道:『一个人,做不了太多的事情,毕竟一个人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这是骠骑说过的,想要成大事,就必须要有更多的人,合力去做某些事情……就像是盖一栋房屋,只有一个人盖一栋木屋,或许要一年,而十个人呢,或许只需要一个月,若是一百人,可能只需要一天,甚至是半天……这就是骠骑所说的“团结”……』
以建设房屋为例,众护卫都能听明白,纷纷点头。
『可如果说……来盖房子的人分成了两帮,一帮子说要先从房屋左边开始,另外一群人说是要从右边开始呢?』张辽缓缓的说道,『要从左边盖的人只听左边那个领头的,右边的只听右边的,双方都有理由……那么这房子,要怎么盖?』
众护卫愣了一下。
韩正迟疑了一下,『让房屋主人来选择从左还是从右?』
『房屋主人说要从地基开始盖。』张辽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容有些苦涩。
『……』众护卫面面相觑。
韩正猜测到了一些张辽的意思,说道:『将主,你是说……西域?也在盖房子?』
『嗯。』张辽点了点头,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曾经也和大都护的手下有一些交情……』
张辽的护卫,在雒阳的时候,也是和吕布高顺等人的护卫是在一起的,虽然说在后来有折损,有补充,但还有一部分人是认得吕布,也和吕布手下的护卫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就像是张辽和吕布一样的交情。
张辽环视一圈,『不过交情归交情,现在……大都护明显没有按照骠骑的号令在做事……所以……所以真的需要你们向旧友举起刀枪的时候……你们会遵从我的将令么?』
包括韩正在内的护卫脸色忽然有些发白了起来,他们没想到张辽会这么说。
张辽带了节杖,不是节钺。
节杖可以对于千石以下的官吏先斩后奏,而大都护的官秩是两千石。
节钺只有骠骑才有,所以骠骑可以封两千石的官吏,这没有什么问题,可张辽不行。
众护卫完全没有想到张辽会这样说。他们也从未设想过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
昔日的友人,或许已经坐不到一起了。
韩正绷紧了面孔挺直了腰,接连吞了好几口唾沫,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全二和其他人,可是他发现让他失望的是,这些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答桉。韩正试图看着张辽的脸,从张辽的脸上寻找一个答桉,可是他发现张辽的脸就像是木凋泥塑一样,和西域的戈壁沙滩一般的冷漠,或许是经过六七天连续不断奔波沾染上厚厚的一层油泥和灰尘,就象个泥壳一般,把张辽脸上的所有表情都隐藏起来。
张辽耷拉下眼睑,目光垂下来,停留到面前的一块石头上,他似乎忽然对这石头感到非常有兴趣,看着石头的影子在篝火的摇曳之下或长或短,或左或右。
孙老三咳嗽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多久就做出了选择,『属下,自然是惟将主马首是瞻……』
张辽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点头肯定孙老三的决定,也没有对于孙老三的表态有什么评价,他的目光缓慢但是坚决的移动到了全二的脸上。张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看着全二。
不仅是西域的房子,有左边一帮人,有右边的一帮人,就连张辽自己手下的护卫,其实也同样分为好几帮。
张辽自身的亲属,比如像是已经阵亡的张晨那样的张氏族人,这几年陆陆续续投奔而来的是一帮子,算是和张辽最为关系密切的一帮人。
全二等人,是早期在河洛地区招揽的一帮人,有并州人,也有西凉人,算是老一代的护卫。
孙老三么,是张辽在汉中扩展出来的,和张辽相处的时间较短,也和吕布没有什么太多的情感,算是新一代的张辽护卫。
韩正则又是不同,他和所谓新老无关,他是当年在陇右的西凉人,他读过书,学过经文,会懂得一些算术,所以他代表着的是属于相对来说知识层面高一些,出身相对好一些的那一拨……
韩正没有看向张辽,他低着头说道:『大都护是骠骑亲封的,将主若是没有骠骑的敕令……毕竟大都护权责是可以决定西域军的进退……将主,若是以此来指责大都护,大都护还有其麾下,多半是不会听将主的……』
『是,大都护确实有指挥西域兵将的权柄……』张辽点头说道,『但是我想要追究的事情不是这个……』
韩正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说道,『将主……西海城中那些官吏……毕竟和大都护不一样……真不一样……若是将来有一天……将主你也到了大都护的位置上……』
张辽并没有生气,他点了点头,『这我知道……所以我杀那些西海城的官吏的时候,我没有犹豫,但是现在我犹豫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情,甚至可以说,自大汉三四百年来说,这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事情……』
张辽叙说着,但是语气也渐渐的沉重起来,就像是夜风呼啸着在四野上,『我确实完全可以就这么走一趟,就只是走一趟而已,然后和大都护见一面……不,甚至连见面都未必需要……大都护看在过去情谊上,也未必会为难我,然后我就可以回长安复命,表示无能为力了,让骠骑出手就是……如此以来,我既不需要背上“擅杀”之罪,也不需要承担太多风险……这不是很好么?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张辽声音上扬了起来,带出了隐隐的怒气,如同火焰般的升腾,『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我需要看一看究竟是大都护……还是这个该死的魏续!』
『魏续!竖子!』张辽连名带姓的称呼着魏续,显然已经是难以压抑怒火,『他魏续算是个什么东西?!西海城中欺上瞒下,除了骄横跋扈,除了贪夺功劳,除了欺蒙谎骗,除了贪腐银钱,他做了什么事情?在西海之中他做了什么好事?又是在西域之中做了什么好事?』
张辽愤怒的说着,眼眸之中燃烧着怒火,『我需要将张监察收集的魏续罪名带给大都护!让大都护知道这个魏续究竟背着他做了多少的恶事!』
『不管大都护是怎样……』张辽的目光在众护卫身上扫过去,『我会先处置了魏续!即便是如此会让大都护不满,我也必须先处置了魏续!』
张辽如此这般说着,但是他心中其实也知道,如果没有吕布的默许,魏续未必能做出如此让人厌恶痛恨的事情来,但是这是吕布唯一的生路了。壮士断腕,从此放下刀枪,回归桑田,未必不能终老。罪责只能是魏续去承担,也只能归咎于魏续这个层面上,若是到了吕布身上,麻烦就大了。
张辽不希望吕布再走错路了。
之前吕布走错路,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毕竟吕布当年还年轻,还有试错的机会,但是现在吕布已经不年轻了,也没有了试错的机会。如今在吕布身上,不仅仅是西域的大都护,还牵扯了更多……
包括牵扯张辽自己。
所以,如果说能够将所有的问题控制在魏续身上,或许也还有救。
张辽是衷心希望能够如此。
全二看了看韩正,然后看了一下孙老三,『我们都听将主的……』
孙老三点头说道:『没错,都听将主的!』
韩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将主,我们都听你的……但是,如果说,万一……大都护他护着……』
张辽呼出一口气,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沉重语气说道,『那就真的坏事了……』
第2854章一言
『你来了?』罘
『我来了。』
『你不该来。』
『可是我来了。』
『你来干什么?』
『杀人。』
『杀谁?』
『杀你。』罘
『……』
好吧,以上古氏的对话都没有出现。
因为张辽不是按照行来收取稿费的。
张辽追上了吕布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目凄凉,丘慈城中,宛如尸山血海。
吕布居于丘慈城上,城内外尸首陈横,就像是独坐在尸山之上一般,目光如狱。
干涸的血,粘附在所有的石头和沙子上,构建出一个庞大的恐怖场景。
破碎的尸首,肆无忌惮在横陈着。尸体上的伤口就像是嘲笑而裂开的嘴。罘
人头和佛头堆叠在一起,人头肌肉扭曲,面容青紫,而佛头依旧带着怜悯的神色,又或是露出讥讽的笑。
死亡萦绕在整个的丘慈城中,似乎时不时的能听到孤魂野鬼在天空呼啸。
『见过大都护……』
张辽上前,拱手拜见。
吕布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就像是一尊已经僵化的雕塑,亦或是本身就是雕塑。比如类似于武神之类的神像。
吕布在看着张辽,看着张辽兜鍪上的灰尘,脸上沾染的汗痕污渍,身上挂满风霜的甲片,还有依旧稳定得如同磐石一般的双手。
『骠骑让你来的?』吕布的声音平稳,就像是依旧稳定的方天画戟一样,蕴含着锐利的气息。罘
张辽回答:『我自己请求要来的。』
吕布冷哼了一声,就像是细针一样直接扎在耳膜之上,顿时让场面就是一窒。
吕布不相信。
张辽抬头看着吕布,并没有因此就有丝毫退让。
张辽很了解吕布。
实际上吕布也很好了解,他就像是戈壁滩上的水,怎么都不会深,也不懂得如何进行掩饰,就这么直接暴露在天地之中。
吕布对待下属和兵卒,原本都是非常关心的,就像是戈壁上的河流最开始的源头都是清澈透亮的高山融雪一样,他起初的时候可以和兵卒一起笑,一起骂,一起吃难以下咽的食物,一起品尝戈壁上的风沙。罘
再加上吕布又有超出常人的武勇,在战场之上敏锐的直觉,几乎鬼神一般的临场指挥能力,能带着兵卒在和胡人的搏杀之中一次又一次的走向胜利,所以这自然吸引了兵卒,也吸引了张辽。
同样,这些特性,也成就了吕布自己。
但问题是,这一切,并不是吕布的全部。
就像是原本清澈的河水,在经过了戈壁走向了中原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就浑浊了起来。
吕布眯着眼,盯着张辽,语调依旧是平稳,却隐含着杀气,『你,是来替代我的么?』
张辽依旧挺立如苍松,『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吕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话我已经听了很多次了!』罘
张辽微微皱眉,『奉先兄,且听我一言。此次是真的……』
吕布笑容猛的一收,打断了张辽,『没错!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是说是真的!』
张辽吸了一口气,却沉默了下来。张辽知道,吕布又一次起疑心了。
张辽目光略过了吕布,盯着在吕布身后不远的魏续。
魏续一脸的严肃,全身的紧张。
张辽目光在魏续脸上,一寸一寸的挪动着,然后定在了魏续双目上。魏续努力的和张辽的目光抗衡,但是很显然魏续心中有鬼,他撑不了多久,就被张辽的目光逼退,然后转头看向别处。
魏续把目光挪开之后,忽然又觉得不妥,再将目光扭回来的时候,却见到张辽已经轻蔑的转过头去,面对着吕布,不再看他了……罘
『芔……』魏续从张辽的目光里面察觉到了杀意。
浓烈的仿佛要满溢出来的杀意。
这让魏续心中发寒。
张辽想要杀了他?
为什么?
不,凭什么?!
魏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张辽,然后也盯着吕布。他希望吕布下一刻就能暴怒起来,将张辽杀死,将这潜在的危险消弭……罘
张辽毫不退缩的和吕布对视着。
张辽知道,这是吕布的毛病。
而吕布早期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毛病。早期的吕布,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吕布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就觉得旁人也是如此。
在北地的时候,也确实是如此。
敌人来了,便是敌人来了。拿着刀枪站在对面的就是敌人。
直至吕布到了中原,到了河洛,到了雒阳……
然后吕布才猛然发现,敌人不仅仅是有站在对面的,还有站在他自己身后的。因为吕布本身身躯的强大,智力的弱小,所以他特别痛恨旁人欺负他没脑子。每一次被人在智力上碾压之后,吕布就像是孤狼一样舔着伤口,在心中充满了强烈的挫折感,傲混杂着自负,自大又间杂着自卑,在这样强烈的失败痛苦之下,吕布就会找一些借口,宽慰自己,并且迁怒于旁人。罘
张辽非常清楚,他甚至知道他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努力陈词,尽力描述,在吕布升腾起了猜疑心的时候,都会演变成为狡辩,最终让吕布更加的猜忌,并且随时有可能将积蓄多日的预感失败的怒火和责任转嫁到张辽的头上,甚至是骠骑斐潜的身上。所以在这个时候说得越多,不但不会有什么效果,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只能是先让吕布将隐藏的怒火先发出来……
果然,吕布见张辽不说话了,便是双眉一立,眼眸之中仿佛是要喷出火来一般,灼热的视线紧紧的盯在张辽脸上。
吕布忽然放声大笑,如同山石从山崖上滚落,轰然有声,『哈哈哈,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张文远!在你眼里,某究竟算是什么?!某与你之间还有几分真假,还有多少情谊?!』
吕布说着,手中的方天画戟便是在地砖上重重的一戳,沉闷的金铁之声嗡然而鸣,震荡着四周。森然的光芒在方天画戟上的月牙上亮起,闪烁而过,就像是饿狼露出了獠牙。
张辽看着吕布,丝毫没有胆怯和畏惧的神色。他踩在地面上的浓厚黑红的残血之上,看着四周断碎的肢体,看着被破坏和损毁的各种器物,也看着在吕布身后不远处的魏续,抬首示意,『这一切,便是温侯所欲么?!』
『嗯?!』吕布脸色越发的狰狞起来。他在张辽的话语之中,听到了蔑视。或许是对于他武力的蔑视,也或许是对于他这个人的蔑视。他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方天画戟,手背上的青筋蠕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罘
魏续在吕布身后,似乎被方才的张辽目光刺激到了,亦或是在这一刻被吕布的杀意影响了,忍不住插话撩拨着吕布,大喊道:『主公!张文远不怀好心!他肯定是要来夺主公之权,是要来加害主公的!杀了他!主公,杀了他!』
吕布升腾而起的杀意忽然一顿。
张辽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不屑的笑了笑。
果然,魏续依旧是如此的浅薄,无智,狂妄,愚蠢。
只有人使唤狗,那有狗去使唤人的?
之前张辽故意去挑衅魏续,就是为了刺激魏续,结果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张辽原本以为还要再费一些功夫的……
其实张辽只是根据他之前留存下来对于魏续的印象而定的策略,自然没有将魏续这一段时间在西域的变化考虑得十分精准。当年魏续在吕布之下的时候,虽然和当下一样都是依附着吕布而生存,但是如今魏续毕竟在西海城当了那么长时间的二把手,并且还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是吕布甩手不问外事。罘
因此魏续当然就养成了更加跋扈的模样,二把手当家当久了,就以为自己就是当家人了。现在魏续一时没能忍住,却坏了事。
吕布目光动了动,反倒是冷静下来,没理会魏续在后面的叫嚣,而是对张辽说道,『你说,究竟是为何而来?』
『奉先兄,我为什么而来,这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魏将军在西海城中所作所为,我相信奉先兄也是知晓。我原本在汉中南郑,统领一地军政事务,对于西域,我毫无兴趣,原本也不应该是我来,但是我听闻了很多事情,很多关于魏将军的事情……』张辽目光掠了一下魏续,然后看着吕布说道,『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西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是我相信奉先兄一定会知道……总而言之,魏将军已经不是当年的魏都尉了,他控制不住他自己,他不是在帮奉先兄,而是在给奉先兄招祸……』
『放屁!』魏续没等吕布表态,便是先跳将起来,双眼之中流露着疯狂,大骂道,『张文远!休要血口喷人!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主公!都是为了主公!你休想要挑拨我和主公之间的关系!你居心叵测,奸诈……』
没等魏续说完,张辽便是点了点头,『是,你魏将军做得都对……可是若是真的什么都好,什么都对,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又是谁的过错?难不成是我人在汉中,还能指使你魏将军在西海城内胡作非为么?!难不成我在南郑之内,还能让魏将军短缺了仓廪,减少了粮草么?!』
『呃……』魏续忽然卡壳了片刻,然后半响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吭哧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没有!我没有胡作非为!我没……』
『好了!』吕布一抬手,『你闭嘴!』罘
『……遵令。』魏续闭上了嘴,双目之中流出仇恨之色,死死的盯着张辽,当然也掠过了一点吕布的身影上。
张辽就当做没看见。
当年张辽跟着吕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他清楚如果在吕布气头上,和吕布正面对峙,不管是讲道理,还是摆事实,吕布都不会听的,而想要拳头打赢吕布,又是极难的一件事情,所以不如就跟着吕布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口风走,然后归结其谬误,反而会比正面争辩更有效果。
更何况,西海城中的问题,张辽不相信吕布不知道。因为张辽已经送出了最后的那么一批的粮草,而那些粮草虽然没有附加任何的话语,但是也足够说明了一些事情。如果说魏续在西海城做得很好,一切都不错,那么怎么会在出征之后就陷入了粮草的困境?要知道,当年李儒在制定西域仓储计划的时候,可是按照可以支撑大军三年作战所需的量来配比的,而现在别说三年了,三个月都够呛。
那么之前的那些粮草又是去了哪里?
自然不会是张辽偷走的,怎么也扯不到张辽身上去。
同时,如果魏续一再强调不是他做的,那么又会是谁做的?魏续越是证明其自身的清白,那么问题自然是吕布这方面会越大……罘
『奉先兄,』张辽看着吕布,然后缓缓的从怀里面掏出了一个锦囊,示意在吕布一侧的护卫,『此物,是骠骑在我离开长安的时候,让我带来的……』
吕布愣了一下,一手接过了护卫递过来的锦囊,看了一眼,又是抬头看着张辽,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将另外一只手从方天画戟上松开,然后解开了锦囊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已经有些折痕,显得有些破旧的纸来,『这是……』
恍惚之间,吕布像是回到了当初的雒阳。
在那个时候,吕布第一次知道权贵的甜美,第一次背叛了上司,第一次有饮不尽的美酒,第一次听闻有人说他在北地的威名,也第一次给那个人在这张纸上签了名……
当时吕布还不太擅长拿毛笔,也或许是并不太习惯于签名这种事情,所以在纸上的『吕布奉先』几个字并不整齐,歪歪扭扭的,像是不愿意落在纸张上,又像是和周边一起都格格不入一样。
吕布猛然间回想起来,当初为什么会见到了斐潜便是立刻觉得和斐潜很亲切,其实就是因为这一份的『格格不入』。
吕布当时杀了丁原,并州军团顿时散走大半。那些离开他的人,也并非完全是因为丁原,而是跟吕布他合不到一起。同样的,吕布加入了董卓军,获得了官职,钱财,宝马,盔甲等等,但是也同样没办法和董卓军的人融合在一起,他获得了哪些财货职位,但是他同样也失去了对于并州军的指挥权,变成了一条看门狗。罘
那个时候的吕布,不容于内,也不容于外,他是一个看着像是落在其中,却根本容不进去的人,而那个时候的斐潜,同样也是如此。奇怪的言语,怪异的行为,不明所以的签名,莫名其妙的热切,与周边的人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吕布只是以为斐潜是蔡邕弟子,大儒传人,所以行为怪异,与众不同,但是现在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更多就是这种『格格不入』,这种并不能融汇到其他东西上面的差异,使得吕布看到了斐潜,感受到了近似于同类一般的亲近。
而现在,当年那个和自己一样莽撞的少年,如今已经不莽撞了。
当年那个和自己一样格格不入的,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其拎起来的单薄小子,如今已经变成了盘根错节,自己难以抗衡的参天巨木……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格格不入的还是自己。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依旧像是这张纸上所写的那几个字一样,扭来扭去,明明是落于纸上,却像是要逃脱这张纸,挣扎着,却挣扎不出,逃脱不了。
吕布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癫狂无比。罘
『奉先兄,且听我一言,』张辽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偏离了他的计划,『这骠骑与奉先兄情谊……』
『骠骑!哈哈哈哈!骠骑啊!』吕布打断了张辽的话,在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涌动起了疯狂,愤怒,以及不甘,他抖着手,抖着手中的那张纸,『好大的情谊啊!哈哈哈哈!情谊就是这么一张纸!一张薄薄的纸!』
『奉先兄!』张辽皱眉,『骠骑留有这张纸,也就是留着当年情谊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吕布越发的狂笑起来,『当年情谊……哈哈哈哈!我当年给了他刀,给了他甲,给了他人,给了他马,甚至到最后,我连你我都让给了他……哈哈哈哈,现在他派你来告诉我,当年的情谊就只剩下了这么点!就剩下了这么一张纸!』
吕布狂笑着,然后将纸随手撕成了几块,扔在了地上,『我宁可不要!』
『我不要!』
『听明白了没有?』罘
吕布怒目喝道,『我!不!要!』
张辽看着那纸落在了地上,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出错了……
站在吕布身后不远处的魏续眉飞色舞,就差当场手舞足蹈起来,嘴巴咧开,无声的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吕布恶狠狠的盯着张辽,伸手握住了方天画戟。
一股杀气,在无声的蔓延,然后升腾而起,似乎充溢了整个的空间。
张辽深深的皱着眉,忍不住也在吕布的杀气的刺激之下,握上了腰间的战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辽忽然感到吕布的杀气忽然一滞,旋即他也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罘
一缕烟尘在远方升腾而起,然后很快马蹄声就奔到了城下,一名斥候急急而至,拜倒在地,『启禀大都护!刚从西面传来急报,贵霜大将塔克萨宣称大都护灭佛之举为恶魔所为,纠集西域十国大军,号称三十万,正在往此而来!』
霎时间,城墙之上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每个人的动作都因此而凝固。
第2855章一把火
贵霜联军?轏
三十万?
在场大多数的人都清楚,这三十万基本上来说就是一个虚数,可即便是虚数,也足以震慑了当下所有人,就连吕布脸上也微微变了一些颜色,放下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魏续在一旁,也几乎是被吓住了,目光有些呆滞。
兵卒数目一旦过万,就是到了一个将帅甚少能遇到的数量级别。然后其难度就往上几何式的攀升,也就是说统御五万的兵卒并非是统御五千人的十倍,有可能是二十倍,甚至是五十倍……
就像是历史上刘皇叔统御几千人的时候,刘跑跑在中原处处都留下了威名。嗯,不用管这个威名是好的还是坏的,反正当时他只要一心想要跑,就没有人可以抓的住他。可是等夷陵之战的时候,刘跑跑统御远远超过其指挥上限的部队的时候,就蹒跚得像是一个刚学走的小孩,迟钝,无措。
因为兵卒人数越多,就需要越多的中低层的将领,而刘跑跑在那个时候,他手下无将。在没有及时通讯的汉代,将领的作用无可替代,不是几个传令小兵就能够帮上什么忙的。
所以,吕布看向了张辽,半响无言,然后呼出一口气,说道:『你我之间所争,不管是误会,还是对错,暂且不论。如今敌奔袭而来,文远你若是要帮我,就留下来,若是不想要帮我,就速去。』轏
『主公!』魏续跳出来,指着张辽说道,『不能放他走!万一……』
吕布摆手,『没有万一,文远不是这种人。』
然后吕布看着张辽,『怎样?留,还是走?』
张辽也看着吕布,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大敌当前,自当合力一战!』
吕布大笑,旋即上前,拍了拍张辽的肩膀,『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多少年了,你我终于可以并肩作战!快哉,快哉!哈哈哈!』
吕布笑着,然后对张辽说道,『文远,你先带你的人去休息休息……就算是真有三十万,又能如何?当年……哈哈哈,算了,不提了。贵霜来了正好,省得我还要去找他们!此战之后,便可一举定西域!哈哈哈哈!』
吕布笑得畅快,似乎之前剑拔弩张的场景已经是烟消云散雨过天晴了一般。轏
但是是否真的就这么翻篇,其实众人心中都有数。
贵霜军数目庞大,行进的速度便是参差不齐。最快的要照顾最慢的,所以即便是明知道了吕布的斥候已经发现了其行踪,也无法立刻就奔杀到丘慈而来,只能是依旧慢吞吞的包围过来。当然,或许在贵霜大将塔克萨的统领下,觉得他们这一方人数占优,就是压也能压死了吕布……
或许是需要借用张辽的能力,吕布随后也没有故意刁难张辽,亦或是剥夺张辽部众什么的举动,反倒是给张辽送来了不少的吃食,用品,以及安排了帐篷等等。
帐篷之外,篝火烘烤着地面。
西域的夜空是迷人的,璀璨的群星几乎是覆盖了整个的天空,让每一个仰头观望的人类,都会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将主,真有三十万?』孙老三嘀咕着,『假的吧?』
张辽低下头,目光投在了篝火上,『若是连老弱都算上,十万到十五万应该还是有的……情报不足,难以确切推断……』轏
『那么……将主,大都护那边……』全二看着张辽,『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罢?』
篝火跳跃着,肆无忌惮的散发着自身的热情。
张辽顺手抓起了一块木头,然后感觉手上的触感有些怪异,低下头,看了一眼。
这一块木头似乎是一个雕塑的一部分,上面有花纹,在表面似乎特意打磨过,摸起来略感光滑,流畅的线条似乎是衣衫的一部分……
张辽不置可否的抬起手,将其扔进了篝火之中。
『放心罢,这些人都是些临时抽调而汇集来的,只要击溃了其首领,就会像是雪崩一样垮塌……』张辽说道,『所以贵霜人也行进得很小心,很慢。』
张辽没有说放心是指对于贵霜来袭的放心,还是对于大都护的放心,亦或是两方面都有。轏
张辽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灭佛有罪,这论调有些像是黄巾……所以最先来的,一定都是那些没脑子的……』
张辽放下手,然后在空中虚虚一握,『当年黄巾贼……一度也曾经是狂妄自大……直至长社的一把火……』
那一把火,烧掉了黄巾的魂。
或许在张角三兄弟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是为了普通百姓在发出怒吼声,可是他们并未能走到最后,尤其是在黄巾军开始扩大之后,良莠不分的情况越发的严重,张角三兄弟明显无法再这样的条件下使得军队和政令保持一致。
张角或许一度想要成为神,最终只是一个堕落的人。
就像是吕布。
张辽承认他自己犯错了,他以自己曾经对于吕布的印象来推演计划,制定步骤,自然就像是一头撞上了海底的暗礁,差一点就粉身碎骨。轏
幸运的是,贵霜人来了,带着大军前来,当然在某些方面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幸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吕布才会转变了态度……
『你们都去歇息罢,好好调整一下,』张辽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过两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韩正迟疑了一下,『将主……』
张辽点头,『没事,先去休息吧。』
于是几名护卫起身,退下。
张辽独坐在篝火边上。现在的情况比他原先所设想的还要更加的棘手。人是会变的,张辽改变了,吕布自然也会有所改变。
在这一次的会面当中,张辽意识到了龟兹国当下的情况,在丘慈周边的屠杀,或者说是灭佛的行动,并非全数是吕布在发泄,亦或是无脑的宣泄着愤怒,或许也有一些诱敌的成分。轏
或许……
这是张辽新的推测。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而这就意味着,吕布已经开始动用他原本极度不想要动的脑瓜子了。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也是一件坏事。因为这意味着,吕布对于魏续的所作所为其实是知晓的。
吕布知道魏续做了一些什么,这将导致张辽在揭发魏续的罪过的时候,并不能引起吕布的愤怒,反而会让吕布觉得张辽并非是冲着魏续而去的,而是意指吕布本身。
是什么最终导致了吕布的这种变化?
张辽思考着。
或许是在袁绍那边碰到的挫折,或许是在中原一身武勇无处施展的郁闷,或许是西征西域的成功?又或是吕布起点更高,武艺更强,却只能是连战连败,四处逃亡,而之前曾经的『小弟』,却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又有兵力又有人望……轏
吕布并非是一个宽容的人。
之所以吕布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他人确实有责任,但更多的是吕布自己所造成的。
冲动,易怒,不动脑筋,即便是当下动了脑筋,也未必能考虑多么长远,或者是他自己认为已经足够长远,毕竟之前吕布听闻贵霜军大举前来的诧异,以及还不知道贵霜兵卒有多少就想要和张辽动手的杀意,是骗不了人的。
那就是吕布。
有了一些变化,但是依旧不能算是多么好的吕布。
吕布骨子里面是自私,自利的,却在表面上装出慷慨,大度的形象。
吕布和普通的兵卒一起吃饭,喝酒,甚至可以在篝火边上一起高歌,一起摔跤,并非是吕布真的就和这些普通的兵卒多么好,而是吕布知道他需要这些普通的兵卒为他冲锋陷阵。轏
或者简单一些来说,吕布的核心,依旧是狼。
狼王会带领着,也会保护着自己族群的狼,也会在平日里面和小狼崽打闹玩耍,但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地位遭受挑战。如果遇到无法匹敌的风险,狼王也会毫不犹豫的丢下族群里面的狼,先行逃亡。
吕布成长在北地,大漠之中弱肉强食的思维深深的扎根在吕布心中,所以他不在乎任何人,他只是在乎他自己。因此当张辽拿出那一张签名的纸来的时候,他先想到的不是往日的那些交情,而是怀疑那张纸不是代表了情谊,而是代表了骠骑布下的陷阱。
自己终究是失策了。
张辽原本想着说是要依靠情感来打动吕布,现在他发现吕布根本不在乎这一份的情谊。张辽他失策了。张辽必须重新做出计划。
当然,张辽也可以找机会趁机逃离,但是这就意味着将彻底引爆吕布,将西域所有的一切都推入不可挽回的深渊。如果是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么张辽当即就回去,想必即便是吕布也未必能够拦得住他。可是逃回去之后呢?
就算是不去考虑在西域的百姓,那么因此而引发出来的后果,牵连而生的各地变化,武将职权等等,必然会掀起一场无法估量的风暴!轏
吕布吕奉先啊……
张辽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
盲目相信着自己武力的人,终究会被自己所害。
这个天下不仅仅只有刀枪。
用暴力终结对方的肉体,消灭对方的生命,固然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永远只有在还未付之行动才有最大的威慑力。就像是现在,吕布掀起了灭佛之后,西域之中那些信奉佛教的,以及贵霜之中的人,反而不会对吕布有多么害怕了,或者说依旧害怕,但是知道了左右都是死之后,也就变成了死中求活,奋力一搏。
杀戮,无疑就是最为简单最为粗暴的方法。
但也同样是身为统帅最为无能的体现。轏
底层的百姓使用暴力,或许顶多只是牵扯到一两个家庭,但是越往上,相互之间关联越多的时候,简单的杀戮除了降低作为决策者能力的评价之外,还会让盟友更加不信任自己,也会让对手更加的开心,甚至因为简单粗暴不负责任的处理,在每一个权柄交替的空白期,都可能在连锁反应之下给整个政治体系造成更大的伤害。
所以,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究竟怎样才能让吕布懂得这一点?
夺权并不可取。
这是张辽宁愿千里奔来,直面吕布的根本动力之一。
张辽自身也有欲望,这一点毫无疑问。
如果没有欲望,直接躺平,张辽就根本不会来这里。轏
文官和武将,这是从春秋战国,或许是更早的时间,被分裂出来不同职业。
从只需要拎着骨头棒子,到了后面开始有了石矛石斧,再到青铜器,从一开始的列队相互问候,到直接下三路开搞……
伴随着文明的发展,战争形态的需求,就要求有更专业的军事将领。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精力也是同样有限的,让张辽去学习经文,想要文武兼修,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一旦战争的脚步停歇,从开拓转为建设的时候,偏重于征战的武将就自然而然的会被偏重于生产治理的文官替代。而在春秋战国之中,因为文官和武将之间的相互争权夺利,甚至是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个人私欲,导致了国家的陨落,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亡。
所以这一次,最为关键的问题,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权柄的交接。
平稳的交接。
让西域的动荡重新平静下来,让混沌变成秩序。
让西域的权柄交替,成为日后的一个范例。轏
让经验可以延续,文明可以发展。
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才是华夏的传承。
张辽明白这个问题,可问题是吕布不明白。
看着面前的篝火,张辽站起身,然后摆手拒绝了护卫的跟随,直接找到了吕布。
吕布对于张辽前来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吕布就笑呵呵的打了招呼,就像是日中拿着方天画戟的杀气腾腾的他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没错,这很吕布。轏
『奉先兄,关于贵霜军,我有些想法……』张辽开门见山的说道,『不过对于西域之地,还是奉先兄更为熟悉,所以还请奉先兄指点一二……』
吕布目光微动,便是哈哈笑着,『好说,好说!来,坐,坐下说。』
张辽的心往下沉,但是他神色不动,也没有客气,径直坐下,『西域分南北两道。我们现在大概是在北道中部,贵霜军想要前来,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
西域就像是一个椭圆形的盘子,但是在盘子中间是大片的荒漠。即便是在后世有卫星定位的时代,不小心陷入无人区之中,基本上也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自然不用说是当下了。因此对于进军路线来说,基本上可以确定贵霜一定会经过丘慈。
吕布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张辽说得并没错,但是他也注意到了张辽所言当中的『似乎』二字,便是皱眉说道,『文远你的意思是,贵霜有分兵?』
在战争方面,吕布有着犹如野兽一般的直觉和敏锐。
『有道是兵贵神速……』张辽点了点头说道,『这贵霜大军,虽说未必能有三十万,但是即便是只有三万人马,汇集于一处,每日吃喝都是一个不小数目……若是没有什么特别原因,何不直扑而来,与奉先兄在丘慈城下一战……反正都是要消耗我们的力量,不是么?』轏
吕布沉吟起来,『嗯,如此说来,这贵霜……若是分兵南道,恐怕就是为了西海了……西域南北两道,基本上可以算是平川,只要有精骑一队,便是可以直接绕过莎车,进入南道,然后奔往西海……嗯,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所以现在在我们面前的贵霜大军故意慢吞吞的,其实是为了等待他们的分兵……』
相比较于西域北道有几个大国,西域南道基本上都是一些小邦国,在面对贵霜兵马的时候,多半都和之前一样,那一边强就倒向那一边,换边的速度往往由双方的力量对比来确定,所谓的永远中立,只是一个笑话。
『所以……』吕布的目光转向了张辽,『那么文远你的建议是什么?我们现在回军西海?』
张辽摇了摇头,并没有顺水推舟的同意吕布的这个方案,因为这个方案明显就是一个陷阱,是吕布的一个试探。『我们先要面对依旧是北道的大军……现在就退回西海,依旧不能摆脱被这些家伙咬在身后……所以,如果在这里……』
张辽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放一把火呢?想必是可以照亮很多地方……』
吕布回头看着丘慈城,然后笑了起来,『一把火?嗯,有意思。我觉得可以试一试……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收拾一下,明晚放火!点亮它,让它吸引那些贵霜崽子前来!』
很简单的诱敌之策。轏
但是有效就行。
因为很简单,贵霜是联军。
张辽和吕布又聊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然后便是告辞离开了。
吕布笑呵呵的,还特意送了送张辽。
等吕布转回来的时候,魏续却不知道从哪一片阴暗的角落里面冒了出来……
第2856章一声吼
『主公!』魏续盯着张辽远去的身影,『张文远不安好心!』贼
吕布不置可否。
『这张文远来,定然就是为了谋夺主公权柄!』魏续恶狠狠的说道,『击败贵霜之时,便是其图谋暴露之日!』
『行了,』吕布摆摆手,『我知道了。』
『主公……』
魏续还待再说,却被吕布不耐烦的直接打断,『我说!行了!你是没听到么?!』
『……』魏续低下头,『属下,属下一心只是为了主公……』
吕布看着魏续,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放缓了一些,『行了,我知道,你先下去罢……明日准备启程,军务还是要照看一下,不可有什么疏漏……』贼
魏续连忙答应着,然后退了下去。
吕布看着魏续离开,便是重新坐了下来。
篝火腾跃着,发出噼啪声响。
沉默的坐了一会儿之后,吕布便是在沉默当中睡去。
睡了没有多久,吕布忽然在梦中惊醒,然后翻身坐起,双手紧握,似乎下一刻就要向四周隐藏的敌人发动攻击。
周边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呼噜声,还有近处的一些虫豸鸣叫。
吕布沉重的呼吸着。贼
眼眸中掠过凶光,四下打量着,久久吕布绷紧的身躯才渐渐的放松了下来,然后重新躺下,闭上了眼……
第二天的傍晚,吕布全副武装,站在了小丘之上。
这里是距离丘慈东南大概二十里的地方。
天山山脉从北边一直延伸而来,在这里和西域的高原融汇在了一起。似乎带着对于登天的不甘心,因此在这一片区域上留下了一些起伏的丘陵。吕布所站的,就是其中一座。
风越来越猛烈了,穿过高低起伏的丘陵,在耳边发出呜呜之声,坡上坡下的灌木和杂草一齐沙沙地响起来。旷野之中偶有一两声狼嗥夹在风中,传入耳中显得格外凄厉。
听着野狼的嗥叫,吕布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这让吕布自己都有些诧异,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就像是觉得自己的手背叛了自己一样。虽然昨夜之中的噩梦,很多情景都已经变得模糊淡漠,只有一个印象非常深刻……
在噩梦之中,吕布身边充满了各种怨毒、恐惧和悲哀的眼珠,大的,小的,密密麻麻充斥了整个的空间,密布满了整个天地,让吕布当下想起,都不禁有些起鸡皮疙瘩。贼
还有伴随着那些眼珠而来的死亡的气息,就像是阴森的诅咒一般,烙印在吕布心头,在此时此刻又是重新翻滚起来,不禁让他觉得心底发寒。
吕布直面看过很多人死亡前的眼神。在他年轻的时候,吕布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也不会感觉到那些充满了各种强烈情绪的眼珠子究竟有什么可怖之处,但是现在他忽然感觉到了原本不知道是他早些忽略了,还是被遗忘的那些东西。
或许他还忽略了更多的东西。
当年,他离开九原的时候,是想要什么来着?
现在他得到了么?
还有什么没得到呢?
还有那张纸……贼
那张像是玩笑一般的纸。
吕布默默的矗立着。
吕布确实没有想到过,斐潜竟然还留着当年签名的那张纸。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当年的情真意切,确实一辈子难以忘怀,可又是能如何?
吕布不自禁的往东而望,夕阳温和的落在了西域的这一片土地上。远山如黛,地平线静静地卧着,就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纯真孩童。
孩童终究会长大,纯真最终会变成世故。贼
吕布害怕受伤,所以他宁愿去伤害旁人。
出征西域之前,吕布曾经和斐潜谈了很多,从兵卒到战马,从西域到泰西,从土地到人口,从军事到民政,似乎都说过了,都讲过了,但是唯一没有说的,就是吕布打下了西域之后,后续究竟是什么。
吕布不敢问。
斐潜没有讲。
吕布不敢问的原因,是吕布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自信爆棚,天下舍我其谁的吕奉先了。在那个时候,吕布心中已经存了逃避的想法,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吕布害怕,害怕再一次的失去,再一次的像是一条狗一样,被驱赶着,四处流浪,夹着尾巴惶惶而不可终日。
斐潜没有讲的原因,吕布不知道……
因为那个时候的斐潜,已经和雒阳之时的斐潜不一样了。贼
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就像是一潭水,清澈见底,很简单。而在吕布要西征西域的时候,却感觉斐潜已经像是一片海,表面或许毫无波涛,但是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很复杂。
因此,吕布不敢信。
他害怕。
惶恐。
就算是打下了西域,他依旧不安。
吕布渴望着更多的东西来保护他自己。人马,权柄,功勋,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在吕布狂妄自大骄傲自满的表壳
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孩。贼
战马喷着响鼻,打乱了吕布的思绪,使得他猛的清醒了过来,也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
贵霜大军逼近,摆明了就是准备拼消耗,以人数的优势慢慢消磨自己,因此正面作战优势并不能算是很大,就像是张辽所言那样,如果能将贵霜军拉扯开来,分而食之,才有更大的胜算。
吕布向着丘慈的方向眺望着。
那个方向上,还是一片的平静。
入夜之后,张辽便会在丘慈城中放火,并且承担着诱敌的责任,然后将贵霜前军引诱到这里来。
西域可以埋伏的地方并不多,但也不算少,大自然的沟壑,足够藏匿一些部队了。这里有丘陵,也有一大块的区域是一马平川,虽然算不上最好的埋伏场所,但是也勉强够用了。
吕布仰头而望,夕阳落下并没有多久,繁星便是急不可耐的在天幕之中显现出来。贼
那些点点微光闪动,就好象无数只冷森森的眼睛。
这些眼睛……
它们是噩梦中那些充满杀气的眼睛,又好象是远方长安之处的斐潜那充满智慧的眼睛,它们在不断地重叠,又在不断地增加,凝视着西域,凝视着吕布。
现在和过去,似乎叠加在了一起。
丁原恐惧和不解的眼神,临死之前的惨叫,『为什么……』
董卓的怒吼声似乎也依稀可闻,『我给了你吃,给了你穿,给了你宝马,给了你官职,你就是我养的狗!你怎么敢对我出手?!怎么敢?!我死了……你也会死……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都得不到……你终究也会被背叛……而我……会一直看着……等着……』
『为什么不信任你?因为你不值得信任!』袁绍当年谩骂的声音还在吕布耳边隐约的回荡,『你背叛了一次,两次,就必然会背叛第三次!无数次!最终你自己也会像是丁原,就像是董卓一样,众叛亲离!还有谁会用你?还有谁敢帮你?一两次依仗着侥幸,想要走捷径,去偷,去抢,去欺瞒,但是小伎俩永远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你就是无耻小人!』贼
还有张邈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温侯啊,你这样说就没有意思了……我们之前都说好了,你要抵挡住曹孟德……当初你可是拍胸脯答应了,现在又说挡不住了,要援兵,要物资,你是当我是傻么?』
至于那个三寸丁的曹操,则是在狂傲的大笑,『不过是丧家之犬尔!』
不是!
不是这样!
谁敢背叛我?!
谁都不能背叛我!
吕布咬着牙,血气翻腾。他感受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升腾而起的愤怒……贼
还有在愤怒之下,隐隐约约的,小小的恐惧。
吕布背上一阵阵的冷汗泌出,被风一吹竟有种说不出的寒冷。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吕布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暖意。
吕布按耐住有些不安的心情,回头向后面招了一下手。魏续急急跑了过来,悄声道:『主公,敢问有何吩咐?』
吕布说道:『让儿郎们都就近活动一下,不闹出声音来就好,省得临战手脚发硬了,拿不住刀枪。』这一带地势高低不平,兵卒都隐蔽在丘陵之间的低谷里。贵霜军若不是到了近前,决不会察觉到这里竟埋伏有兵马,但也要不好的地方,就是西域地表干燥,容易起风沙,若是白天动作一大,难免就容易让人看见,现在既然已经入夜,也就可以活动一下了。
魏续笑道:『还是主公体恤!属下这就去传令。』
过了片刻,魏续回来复命,然后吕布也能听得见在坡下一些细碎的声音响起。贼
吕布闭上眼睛,低低地问道:『你对我这一次的计划,有什么疑问么?』
魏续瞄了吕布一眼,迟疑了一下,没敢问。
吕布呼出一口气,『你之前不是说张文远不可信?』
『主公,我只是觉得……张文远毕竟和我们不是一条心……』魏续低声说道,『要是他真的想要害我们,现在说不得就是最好的机会……』
『嗯……』吕布应了一声,然后略有些感慨的说道,『你啊,不要觉得张文远可能这可能那,你就怀疑他……只是可能而已,就先防备着张文远,这不对……毕竟当年他也跟我们一起共事过……』
吕布仰头望着夜空,缓缓的说道:『不能因为害怕某个人会做什么事情,就先将那个人杀了……这是不对的……更何况,现在贵霜大军前来,张文远也是汉家之人,携手对抗,方为正理。若是此时此刻,还和张文远翻脸内讧,那么还怎么打?』
其实这些,前前后后吕布也已经盘算了很久,当下故意对魏续说出来,不是为了真的听魏续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或是计划,而是借着这个由头来鉴定自己的信心。与其说是解释给魏续听,其实还是重复给自己听的成分更多一些。贼
贵霜联军人数众多,但是人数众多也并不一定稳操胜券,只要能打一场干脆漂亮的战斗,让贵霜联军吃上点苦头,说不得就会产生各种分歧,然后最终导致整个联军溃散。
就像是当年的山东联军……
丘慈,就是当年的阳城。
一切都像是重复,一切都像是重演。
吕布又有一些陷入了当年的回忆当中,神色略微有些茫然起来。当年的他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在汹涌的波涛当中只能随波逐流,被挟裹着,看似像自我做出了抉择,其实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然后现在的他,就能看得清楚未来了么?
就能逃脱了这一条河流,跳出旁人的算计么?贼
吕布看了一眼魏续。
魏续朝着吕布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傻。
吕布哈哈也笑了笑。
同样也有些傻。
有时候吕布看着魏续,就觉得魏续其实也是自己。
一个更胆小,更无能,却放大了欲望的自己。贼
『击败了贵霜,就是功勋圆满了。』吕布对魏续说道,『到时候……算了,眼下最为重要的,就是击败贵霜!明白么?要击败贵霜!』
夜色渐渐的深沉下来,在丘慈方向上忽然升腾起了一点光火,旋即有更多的光火加入,汇集成为一道耀眼的光华,从地上似乎要透到天上去一样,天空被火光映照得似乎缺了一块的墨色!
隐隐的,似乎夜风之中也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追逐逃走的猎物,这是人类在上古时期刻在基因里面的本能。所以当贵霜联军看见汉军烧了丘慈逃离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能忍得住这种本能上的驱动呢?
魏续一拍巴掌,『哈哈,这火好快!真是好大的火!这一把火,不仅是二十里,说不得百里之外都能看得见!贵霜联军定然会派人前去试探,然后引诱到此地……前后这么一夹击!就是大胜!』
吕布看着升腾而起的火光,也松了一口气,一切似乎都按照计划在进行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吕布心中依旧有隐隐的担忧,像是一只盘踞在内心深处的凶兽,在黝黑的深渊里面,露出凶残的目光,低声的嘶吼。贼
从前的硬仗和恶仗,吕布并不是没有打过,只是这一次为什么会感觉有如此巨大的压力?
吕布想不太明白。
想不太明白,也就没有继续想。
魏续呼吸急促起来,兴奋的说道:『主公,要不要现在叫儿郎们做好出战的准备?』
吕布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但不必太急,先活动活动,给战马吃些精料……贵霜军就算是行动再快,也是需要一两个时辰……眼下不能消耗太多体力,以免……』
正说着,吕布忽然感觉到了地面上有些奇特的震颤,然后便是滚滚的声音传了过来。
吕布不禁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有大量骑兵在迅速奔驰!贼
可是这方向、这数量……
都不对劲啊!
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马蹄的声音已响澈四野,大地都为之颤抖个不停!
夜色笼罩,看不见烟尘,而大地的震动又不能准确的提供方向,好象是从四面八方都来了敌人一样。
吕布往西面眺望,可西面并没有什么异常,等到吕布转到了东面的时候,脑袋便是嗡的一声,只见东面似乎有漫山遍野的火把在挥舞晃动,好象是地面上升起了无数的流星,自东面的方向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
这是谁?
是骠骑的人马?贼
吕布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起来。那边为什么会没有斥候提前告知?吕布回想了一下,是张辽!是张辽表示要重点关注贵霜动向,以便掌握好最佳的放火时机!
所以大部分的斥候都被用在了西面!
似乎是一股冰寒,从地上直接蔓延到了全身,让吕布的思维都一同冻结起来!
张辽,张文远!
莫非这张辽所谓的献策,其实就是为了陷害于我?!说是烧了丘慈城,引来贵霜的联军,其实是给后方的人马信号,意图将我剿灭在此地?!
好计划!
好恶毒!贼
好个张文远!
好个骠骑大将军!
『主公,主公!』魏续急切的叫着。
吕布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发现不仅是魏续,就连身后的护卫还有坡下的兵卒也都是一脸的惶恐不安。
魏续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苍白的脸,颤抖的手,急切的问道:『主公,这,敌人……敌人从东面来了……要怎么办,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吕布忽然纵声长笑起来,『儿郎们!不过就是些跳梁小丑!有我吕奉先在此,天下何人可以挡我?!儿郎们!既然这些小贼跳出来了,那还省得我去找!传我将令!即刻整军上马,随某出战!便是刀山火海,也是踏平了他!』
在兵卒的轰然响应声中,吕布下了土坡,上了战马,然后带着部队从丘陵后面绕来了出来,迎向了东面的来敌……贼
在丘陵后面,从西面而来的贵霜联军是看不见自己的部队的,但是从东面而来的敌人却能很容易的看见自己这一方亮出来的点点光火,既然已经藏不住了,便是不如直接迎战!
漆黑的夜里,在东面而来的敌军,那铺天盖地的点点火光似乎减缓了一些速度,逐渐聚拢形成明亮的火炬之海,似乎是在整理队列,收拢因为急行军而变得松散的队形。
这东面来敌,究竟是谁?
吕布握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不管了,反正现在只要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敌人!
所有胆敢拦阻他吕布,吕奉先的脚步的,都是敌人!
对付敌人,就只有一个办法……贼
杀!
杀就好了,杀就完事了。
杀过去,杀出去,杀出一条路,杀出一片天地!
杀到爽!
这是吕布这么多年来一贯的想法,也是他自始至终贯彻的道路!
『杀!』
吕布举起了方天画戟,发出了如同困兽一般的怒吼……贼
第2857章一件事
高顺脸色很差。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在高顺打败了乌孙和车师后国联军之后,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向前了。
高顺让投降的乌孙小王出面收拢那些残破的乌孙部队,然后将其编入了同样残缺不堪的附庸军之中,然后回军西海。
因为有乌孙小王的存在,那些后续追来的乌孙人便是迟疑了,也不知道应该是追赶还是停留,而高顺特意有序的次第而退,也让那些乌孙人马疑神疑鬼,不敢靠得太近,然后等那些乌孙人重新占领了他地道之后,也不肯往前了。
从他地道下来之后,高顺的高原反应略有一些缓解,但是身躯的疲惫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恢复。在他先头部队抵达了西海城周边的时候,他知晓了张辽前来的消息,并且也知道了西海城中正在发生的巨变。
很多官吏被杀了,人头悬挂在城墙之上。
原本那些官吏以为,少了他们便会大乱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或者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因为有了张安等少数官吏的连轴运作,使得西海城撑过了最初最为混乱的一段时间。
在随后,韩过带着一些文吏和兵卒,从陇右而来,他和蒙化两个人构建出了西海城的文武核心,使得混乱的局面渐渐的往秩序转变。
秩序。
这是人类社会的最根本的基础。
所有的律法,所有的道德,所有的等级,都建立在秩序之上。
西海城新秩序的建立,当然也就意味着老秩序的退场。
这高顺高兴,也同样很忧心。
他是为了吕布所忧心。
高顺不善于表达。他更习惯用行动来说明一些问题,就像是他练兵一样,他先做得到,然后才要求兵卒跟着他一起做到。可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很吃亏。
因为人是需要沟通的。虽然同为人类,是属于相同的科目,但是因为意识体和肉体的不一致,使得人类想要维护秩序,建立合作等等,就必须要有沟通。越是有效的沟通,便是越是能减少在协作过程当中的损耗。
很遗憾的是,高顺想要沟通,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比较好,甚至说了一些话之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沟通效果,反而引起了蒙化和韩过的疑心。
高顺是个好人,是个纯粹的军人,是个不懂得表达的直肠子。这种印象在那个马猴描绘出来之后,大多数人是会体量他,可问题是对于蒙化和韩过来说,高顺是近似于陌生人,而且还是忠诚于吕布的陌生人,因此蒙化和韩过两个人对于高顺的态度,是戒备,猜测,怀疑的。
即便是蒙化之前和高顺也有短暂的共事过,但是并不代表者蒙化就能和高顺有多少交情,能顺利无障碍的交流思想或是其他一些什么东西……
西海城的城外军营,原先是张辽镇压下来的,自然是听张辽的,后来张辽交给了蒙化,后来韩过来了,就形成了城中韩过为主,城外蒙化为主的文武核心,现在高顺回来了,然后高顺在城中待着不合适,在城外待着更不合适。
于是高顺就干脆带了些人马来找吕布复命。他不想和蒙化或是韩过发生什么冲突,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妨碍蒙韩二人。
毕竟高顺也是清楚,西海城早就应该整治了。
这种整治必然会遭到吕布的不满……
高顺很忧虑。
吕布性格像是一头狼,但是狼身上也有狗的一部分特性,比如说地盘。高顺知道西海城这么整治是对于西海,甚至是对于西域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吕布来说,吕布可能更多的感受到了他的地盘被侵犯了,所以高顺准备在复命的同时,也尽可能的劝说一下吕布。
可是等高顺带着人马进入焉耆周边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之前焉耆周边,是偏向于大汉的。
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山东官吏开始不收钱了一样。
在进入了焉耆之地后,周边的胡人就会若有若无的投来一些意味深长的目光。而这种情况在离开焉耆进入龟兹地界之后,就越发的严重了。龟兹人将汉人当成了仇敌一般,疯狂且不惜代价的侵扰刺杀,不管白天或是黑夜。
尽管说高顺在进入车师后国的时候已经体会到了这种待遇,但是在龟兹国之中的这种『欢迎』的热烈程度,依旧是让高顺心惊。
高顺派出零散的前锋斥候,在进入龟兹国之后,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就遭受了十余次的攻击,偷袭,亦或是陷阱,还有欺骗。袭击的规模从几人到十几人,最多的时候上百人,都近似于自杀式袭击,嚎叫着听不懂的言语,不顾生死。
而且龟兹人比汉人更熟悉他们自己的土地,所以大概什么地方可以扎营,什么地方有饮水,亦或是什么地方可以设陷阱,龟兹人都清楚。
高顺派遣出来的前锋斥候,不止一次的在水源里面捞出腐败的牛羊,在避风之处里面挖出埋藏的兽夹,还有陷阱里面涂满了粪便的木刺……
高顺前锋斥候愤怒的反击,跟着踪迹找到了龟兹人的部落,可是等高顺赶到的时候,他发现在龟兹部落里面基本上都是老幼妇孺,没有一个青壮年的男子。
这些龟兹部落里面的青壮男子究竟去了那里?答桉很明显了。
高顺这才明白,西域的问题并不像是他之前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是说在书本上看几句话,懂得一些经文,便是能够得出什么治国安邦的妙策。
骠骑的话是对的……
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问题越来越多。只有愚蠢的家伙才会认为杀人最好用,就像是认为拳头大的就可以走遍天下一样。
高顺不禁在思考着,究竟是怎么样的原因,才使得和大汉原本亲善的焉耆开始仇视汉人,使得龟兹国内的这些部落人员拼尽最后一口气地来反抗汉人?
龟兹人错在了什么地方?
同样,汉人又是究竟错在哪里?
高顺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很快就控制了这些发散的思维。他认为作为一个军人,不应该过多的思考这些政治上面的问题。这不是军人的职责,并且如果当一个军人过多的牵扯到了政治的时候,往往也不是那么纯粹的军人了。
高顺知道,这是因为吕布在龟兹之中大量屠杀龟兹人,以及杀僧侣,灭佛等等的行为,即便是有龟兹人白山在侧,但是龟兹人还是会将主要的仇恨放在了吕布身上,然后从吕布推及到了汉人。
一个人做的事情,要所有人来承担。
这不公平,但是也很公平。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一群人做的事情,最后往往也是有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在面对着新的变化,高顺做出军事上面的调整,他根据之前在车师后国的经验,加快了速度,并且不再单独的派出小部队的斥候,而是尽可能的集结在一起统一行动,避免被这些沿途的侵扰阻碍降低速度。
果然,在看到大部队行进的时候,这些龟兹人虽然眼中依旧还是投射出了仇恨,但是看到高顺一方人数较多,也就打消了侵扰的想法,相对来说更安全了一些。
可是如此一来,高顺就没有办法派遣斥候前出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前方有吕布挡着,整个道路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高顺走得有些急。
因为高顺担心张辽和吕布之间出现不可调和的争执。
张辽在西海城中的举动,可以说是打了吕布的脸,而按照吕布本身高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忍得住?高顺其实有些理解吕布的想法,因为他觉得吕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他有些类似,并不擅长于政治。
可是问题在于高顺可以放下政治,专心做一名军人,而吕布做不到。吕布就像是既知道要努力学习,但手中又拿着玩具的孩子,痛苦万分。
高顺觉得这一次或许是一个机会,可以让吕布放下一些手中的东西,能轻松一些。
当然前提是吕布和张辽两个人千万不要打起来……
高顺赶到了丘慈左近,原本想着是要等第二天天明之后再前往丘慈,可是在入夜之后,丘慈城方向忽然燃起大火!
熊熊火光,照耀四野!
高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以为他所担忧的事情爆发了!
他觉得一定是吕布和张辽出现了争斗,否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丘慈城中燃起大火?
天空之中浓重醇厚的夜色掩盖了了一切。
荒野之中火把晃动,一闪一闪,好象星星落到了地上,天和地相互颠倒。
大地在马蹄下飞速地倒退。
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高顺的胸口仿佛也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一旦吕布和张辽开打,先不说谁胜谁负,光引起后续西域的震荡,再加上一路而来这些西域胡人对于汉人的态度转变……
高顺盯着远方的丘慈城,似乎看见了在熊熊烈火之下,无数人正在争斗不休,鲜血淋漓的流淌着。
『加快速度!直接前往丘慈城!』
高顺大声的吩咐着,然后驱马向前。眼看着就要抵达了丘慈城,忽然之间在侧面上杀声震天,一队人马从荒野之中杀出,气势汹汹的蜂拥而来堵截。若是继续向丘慈城中而去,必然就会被这一队人马袭击了侧翼,于是高顺只能是率领部队转向,向荒野之中人马攻来的方向迎去。
一时之间,高顺耳膜当中灌满了隆隆巨响。双方的马蹄声令大地在战栗颤抖,对面的骑兵阵列呈现出锋失阵型,在夜幕当中跃出,直冲而来!
高顺在最前端,视野的上下左右,全部被敌骑所占据。
高顺大喝一声,让手下也相应的形成冲锋阵列,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全心全意的向前冲杀。
远方丘慈城火光冲天,就像是所有的光线都被吸到了那边一样。
光影乱晃,混沌不堪。
落在周边地上的火把闪烁着,在马蹄下哭嚎哀鸣。
刀枪交错之下,两军最前锋的兵卒纷纷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哀鸣着四散奔逃。
高顺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
还没等高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随着一个尖锐的破风声,一人一马从正前方的黑暗之中冲出,手中的武器如巨蟒一般直奔而至!
尖锐的寒芒闪烁不定,直扑高顺的胸前!
激起的风压象在空中卷起的巨石一般,直撞在高顺面前,使得高顺的呼吸都觉得有些缩紧!
高顺屏住呼吸,反手一枪就往上挑去,身体微微左倾,企图将对手这一击化解,但是没想到这么一挑,竟然没能挑得动!
高顺连忙身形再变,改变重心,同时长枪改挑为卸,才算是将迎面而来的压力推开。
电光火石之间,高顺看清楚了那人的武器……
方天画戟!
『大都护!』高顺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吕奉先!』
高顺第一声喊的是吕布的官职……
吕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高顺来,即便是在高顺第一声喊出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一方面是黑夜之中,光影闪烁,另外一方面则是高顺因为生病导致容貌有一些变化,和吕布之前印象之中的完全不同……
直至第二声『吕奉先』传入耳中的时候,吕布才从暴怒当中有了那么一丝清醒,然后认出了高顺,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迟缓,使得吕布并没有办法瞬间收回已经砍出去的方天画戟,只是尽可能的兜转方天画戟的方向,变砍为拍。
按照常理来说,或者说按照吕布的印象当中,这样的力度高顺应该能够挡下来……
应该……
毕竟当年吕布、高顺、张辽等人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甚至比这样的招式更犀利和凶勐的,高顺当年都挡下来过。
当年……
而现在既不是应该,也不是当年。
高顺原本受伤,再加上在车师后国的高原反应,虽然说没有致命,但是也并不能说在短时间内就能恢复,此外他也没有在西海城中待着休养,便是急急赶到了丘慈,所以不管是精力,专注力,还是体力上,其实都已经下降了很多。
高顺虽然尽力挡了,可是并没有挡住。
长枪脱手飞出。
吕布虽然在最后时刻发现不妙,试图收力,但已经来不及了。
方天画戟去势不止,拍在了高顺的身上。
高顺身上的甲片飞出,身躯侧边弯了下去,然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高顺喷出了一口血。
『啊啊啊……』吕布大叫起来,然后他奋力的拉扯着缰绳,试图让战马减速。可是他已经错过了高顺,依照着惯性向前奔去。
跟在吕布身后的护卫并没有来得及反应,他们按照原本的习惯,原来的战术,原始的本能,跟着吕布,然后,战马撞上了高顺……
高顺喷出了第二口的血。
吕布发疯了一般的嚎叫着,『住手!都住手!』
他挥舞着手中的方天画戟,将周边的刀枪全数都砸开。
方天画戟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就像是困兽在哀嚎。
『住手啊!』吕布咆孝着,怒吼着,不知道是在为了什么而生气,亦或只是为了愤怒而愤怒,『都住手!住手!』
短促的交战停了下来,但是因此而带来的伤亡,却不可能恢复。
吕布兜回战马,然后奔到了高顺之处,跳下马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踉跄。
『伯平!伯平!』吕布冲上前,将高顺抱在怀里,『你……怎么是你?!怎么……』
吕布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在当下吕布却不知道应该问什么,他伸手抹去高顺吐出的鲜血,嚎叫着,『医师,医师在哪里?!医师!』
在队列后面的随军医师冲到了近前,大吼着:『举火!帮我举火!我要看清楚些!』
有人便是急急捡了落在地面上的火把,凑到了近前。
在火光照耀之下,高顺的脸色苍白如雪。
医师急切的审查着高顺的伤势,而每看一眼,医师头上的汗就多了几颗,脸上的血色也跟着白了一分。
『噗……』
高顺喷出了第三口的血。
高顺的血沫喷溅到了吕布的脸上,身上,就像是滚烫的火油落下一般,让吕布不由得哆嗦起来,『伯平,伯平……医师!你快救他!救他!』
医师在吕布的拉扯之下晃动着,却沉默着,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这……不怪他……』高顺似乎咧了一下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因为疼,『大都护,我没有……没有背叛你……』
吕布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
是的,吕布他现在知道了。
『大都护……我,一辈子没……没求过人……现在我求你……求你一件事……』
『你说,你说!』吕布护着高顺,就像是护着一块易碎的陶瓷。
『回……回家罢……』高顺轻声说着,即便是在此时此刻,家,这个充满魔力的字眼,依旧能让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些别样的神采,『回家……我,回不去了,你,还可以……回家啊……』
『回家……』吕布愣住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完全没有想到高顺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这个。
回家?
高顺目光从吕布身上,渐渐的挪到了天空。
星河倒垂。
纯净的星光。
高顺向着星河伸出了一只手。
沾染着鲜血和污泥的手,却向往着最纯净的星光。
可终究是没能触及……
就像是那个他已经永远都回不去的家乡。
那个在他梦里几度出现,如今已经是朦胧的家。
残瓦。
土墙。
却让他心安的地方。
高顺呼出最后一口气,『真想……回家啊……』
第2858章一种战术
在丘慈城的另外一边。
因为间隔和遮蔽,再加上一定的距离,张辽并没能发现间隔着那个熊熊燃烧的丘慈城的东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全神贯注的在眼前的战场上,关注在他所负责的这一片的区域。
张辽将兜鍪夹在腋下,他认真的听着,听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小的声响变化。他仔细的看着,让远处更多的光线可以进入眼眸。
黑夜之中,敌我难辨,所以战场很混乱。
张辽用兵,其实也秉承了北地的传统,和刘关张的战法其实非常的相似。
亦或是说,在某个阶段上,这些人的战法都是相似的。
闪电战。
或许说起闪电战,大多数人会想起二战的小胡子,但是实际上在三国之时,或者在大汉之中,从卫青霍去病的时代开始,闪电战就已经在北地流传,到了曹操手中被运用的灵活无比。
历史上的曹操特别喜欢闪电战,他一战袭乌巢,二战破乌桓,三战征荆州,虎豹骑可谓是天下震惊,令人闻风丧胆。后来司马懿也用了同样的战术奇袭上庸,也是一个战役的关键转折点。
所以曹操对于关羽,那是真爱。
想象一下,曹操的虎豹骑,再加上关羽的冲锋破击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武将个人的武勇,在对方大部队没有展开的时候,直接侵袭搅乱击溃消灭对方的中阵,使得对方陷入丧失指挥的混乱局面中,以此来获取战斗的胜利。
风很大,火很旺。
丘慈城燃烧的火星,四处纷飞。
张辽的眉头紧锁着。
西域的战事,不能拖。
张辽不想拖,西域的胡人同样多半也不愿意拖。因为西域的胡人也是需要耕作放牧的,而春夏的时候正是最佳的植物动物生长的季节。
这就是机会。
贵霜大军前来,必然跟着有大量的牧群,而这些牧群则是会散落在后方周边。如果能将对手中军击溃,那么后续的这些牧群将成为影响西域汉人和胡人天平的相当重要的一块砝码。
只不过,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先找到对方的中阵。
张辽的目光如鹰,在纷乱的光火里面寻找着他的目标。
附庸军龟兹人白山的部队已经作为最前期的诱饵,扔在了外面,正在不断的奔走,和联军的部队纠缠着,并且连续派遣人员过来哀嚎,哭着喊着要请求援军。
可是张辽一动不动,在混乱的战场之中,他还没找到贵霜人的中军。
白山在一旁心急如焚。
作为倒佛派,白山清楚如果贵霜带着亲佛派前来,那么他就可以期盼着能够死的痛快些了。别以为信佛的人就会多么慈善,就像是历史上借着宗教搞事的那些人,不管是外国的十字军,还是华夏的白莲教,对于异端直接烧死,都能算是一种仁慈了。
所以白山没有什么退路,他必须坚定和吕布站在一起,然后依附着汉人,重新建立龟兹王国。
可是在这之前,必须要打赢眼前的贵霜联军。
然后白山发现他的部下正在被贵霜的联军到处乱撵……
心疼啊,心塞啊,可是白山偷偷瞄了又瞄这个汉将张辽,发现张辽又没有要出击的样子,便是在一旁急的百爪挠心,度秒如年。
『龟兹贤王有什么高见?』白山如此作态,张辽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便是淡淡的问道。
白山知道张辽问他『高见』并非真的是要听什么高见,但是他心疼自己的部下,便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说道:『以小人之见么,现在不如……不如去请大都护前来支援,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便是被张辽身边的韩正呵斥道:『胡说什么?!现在战局不明,让大都护前来不是提前暴露了?到时候如何能够绞杀了贵霜主帅?真是不知所谓!』
『是,是,小人,小人愚昧……』白山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张辽也没有和白山多说,而是下令道:『让全二放弃对于战场当中的侦测,全数绕过中间战场,往北面沿着山线探寻!无论如何,必须要将贵霜中军位置找出来!』
看斥侯领命飞也似地去了,张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张辽忽然有预感,猜到了贵霜主帅位置会大体上在哪里了……
必然就在张辽方才命令全二去寻找的北线山下一带!
因为再往北,就是山体。如果他是贵霜中军统帅,也会选择在这个位置上,一方面可以尽快的探查出有没有伏兵藏在半山上,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有一些高度差,可以更好的分辨出战场的情况。
同时如果等到了天明,占据了半山位置之后,也可以形成一定的地利。
所以,贵霜统帅中军必然就是在这一条线上!
果然没有过多久,全二就带来了消息,在北线山体一带,发现了贵霜的大量人马。
『找到了……』张辽笑了笑,让人前往丘慈城另外一侧去给吕布传递消息,自己则是开始整队,准备出击。
……ヽ(·ω·)……
塔克萨站在半山之上,向下俯视着周边的兵卒,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嫌弃。
虽然说这些联军,在名义上都是他的下属,他也不应该对于这些人有什么苛求,但是见识过了汉人军队的塔克萨,总是忍不住下意识的会将这些人和汉人的兵卒相比较。
汉人兵卒是强壮的,精干的,动作麻利,坚韧勇敢……
而自己的这些联军手下么,一个个肮脏干瘪,面黄肌瘦,胡须和头发或许生下来后就没整理过,又脏又长又多虫子……
算了。
或许只有人多这么一个优点了。
当然他自己的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前摆脱了马休的时候走得仓促,军中缺衣少食,最初还可以借着贵霜的名头到各个邦国混吃混喝,但是后来听闻说汉人大都护要进军赤谷,再征大宛之后,这些西域邦国就慌乱起来,对于塔克萨的态度也就是一天不如一天,若不是这个汉人大都护傻里吧唧的搞什么灭佛……
当听说吕布在龟兹灭佛的时候,塔克萨几乎要乐得跳起来。当然,在外面还是要装作异常的悲伤和愤怒,宣称吕布这样的做法是遭受了天谴,一定会被佛陀所灭云云。
塔克萨不信佛的,虽然他身上也有佛教的饰品,平常说话也会动不动的牵扯一些佛教的言论,可是实际上塔克萨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绝对不会然佛陀影响一丁点的砍头效率。
因为塔克萨知道,如果佛教所言的那些罪孽啊,业障啊什么都是真的话,那么最该死的一定都是贵霜所有的贵族,将军,以及那些上层统治者。这些贵族将军等等,活得比任何一个诚实守信,不沾罪孽,不行业障的苦修僧都要好。
什么下辈子?这辈子能活得痛快些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及下辈子?
只要下层的这些民众相信下辈子,那么贵霜上层的统治者这辈子就能过得好。
因此怎么能让吕布灭佛呢?
塔克萨上蹿下跳,终于是成功的勾连到了很多信佛的西域邦国民众,组成了庞大的联军。
消灭西域的恶魔!
送死你们去,然后你们就会有功德!消弭了业障!下辈子就能享福了!
嗯,至于这辈子的享福,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们一下……
塔克萨这么想着,嘴角裂开,舔着嘴唇。
正在此时,忽有兵卒急至,『将军!有汉人兵马冲着我们这里来了!』
『什么?怎么可能!』塔克萨瞪圆了眼,然后急急追问,『该死的,是那个汉人将领,是吕么?还是高?』
其手下摇头表示,『都不是,将军。没有旗号……』
其实真有旗号,在夜色里面也未必能看得清楚。
『那么,汉人来了多少人?』塔克萨又是问道。
『不是很多,应该有几百人。』
『哦,不必惊慌。』塔克萨捋了捋胡须,呼出一口气,『谁愿意去和汉人交一下手?就只有几百人,谁便上去都可以……啊哈,都可以赢……』
虽然说没有名号,但是听到了几百人,塔克萨不由得又想起了某个汉人将领,便是觉得这种福报还是让其他人先去试试看再说。
周边的邦国将领,不管是莎车的,还是疏勒,亦或是什么滑国,史国等等,都是伱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
『该死的!我真该狠狠的踢你们的屁股!』塔克萨大怒道,『这些汉人就是断后的,明白么?姓吕的肯定跑了!剩下这点汉人拦着我们!该死,该死!你们这群胆小鬼!』
虽然这么叫嚣,可是依旧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大家都不傻,反正能跟在贵霜后面捞鱼,为什么还要单独去面对猛虎和恶狼?打龟兹众人的兴致很高,但是要打汉人么……
尤其是面对那个汉人的怪物,西域邦国的人可不想要就这么上去送死。
当年吕布第一次讨伐西域的时候,如同暴风一般席卷了西域各地,数万的西域邦国兵卒瞬间土崩瓦解,横死的尸骨遍布各地,在今日依旧能在一些旧战场上看见白骨累累。对于这样凶神恶煞的人物的印象,并不会在这么一刻就直接消亡。
塔克萨已拔出战刀,大声喝道:『汉人再强,也不过是个人!现在这些汉人轻视我们,残暴无比,对佛陀犯下了天一般大的罪行!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能害怕眼前的这几百汉人么?!这是佛陀特意指引我们,将汉人的人头送到我们面前!都跟着我!谁落后一步,谁就是罪人!』
西域邦国的大小将领面面相觑,但是此刻也容不得他们多想什么,亦或是多犹豫什么,只能是表示对于塔克萨遵从。
『愿跟随将军!』
『为了佛陀的荣耀!』
『……』
杂乱的喊声起此彼伏的响起,多少有些气势。
汉人再怎样的能征惯战,不过凭这么点人马就想打败我塔克萨,这未免也太托大了。现在自己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取得一场小胜,也好提升一下联军兵卒将校的士气,要不然下一次遇到汉人,依旧还是害怕还是不敢上,那不就费劲了么?
想到这里,塔克萨再度审视自己的阵容,确信自己这一方已经做好了对战汉人的最佳迎战阵形。
呃,没错,他虽然喊得很大声,但是他准备的是迎战,而不是出战。他没打算冲出去,只想着利用地势来击败汉人这一批或许是误打误撞冲到了这里的『断后』兵力就可以了。
他的中军布置在半山之处的一处光土丘陵上,再往北就是山林和崎岖的岩石,所以可以依据土坡的高度,形成高低相差的阵势。最前面的是便宜好用的长枪兵,后面则是高等一些的弓箭手什么的。反正最外围的那些长枪兵,就算是死多少也无所谓,只要能将汉人的兵卒挡住就可以了。
谁都清楚,骑兵只要冲不起来,那么定然是死路一条。
然后再出动后方的骑兵,这么一包围……
简直是完美。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塔克萨的心也是不由的提起,他其实还是害怕的,但是现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了害怕的这个选项。他高高的举起了战刀,紧紧盯着前方的晃动的那些人影。
『准备!』塔克萨大喝着,『都站稳了!弓箭手!准备射击!』
前方廉价的长矛兵被驱赶着,组建成为像是刺猬一样的人肉盾牌,而在其后方不远处则是督战的甲兵,正在大声喝骂着,时不时用刀鞘抽打着那些长矛兵。
在这些督战的甲兵后面,则是各个邦国组建的弓箭手部队。
汉人的骑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几乎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塔克萨瞪大眼睛,等着看见这些汉人骑兵冲进人肉盾牌里面,然后陷在其中……
可是并没有,这些汉人骑兵先扔出了火把,然后便是斜斜划走了,就像是在冬日凝结的河面上的滑行,呲溜着往边上绕去,也引得在最前面的那些充当人肉盾牌廉价长矛兵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些汉人骑兵在转向。
『该死!』塔克萨脱口而出,『别动!都别动啊!』
塔克萨喊得晚了。
当然,即便是早一些喊,也未必能有什么效用。毕竟组建成这些人肉盾牌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胡人牧民,连弓箭都没有的贱民,唯一能用的便是他们的肉体而已,所以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军事素养,以及什么战场经验。
最先呼啸而来的,便是张辽手下骑兵的投枪。
在面对这些密集队列的时候,张辽手下按照操典的要求,甚至都不需要张辽额外号令,便是利用马速直接投掷出了投枪,然后迅速分成左右改向,让开后续骑兵的进攻空间。
火把在联军的前方燃烧着,影响了这些联军廉价长矛手的视野,使得他们感觉那些呼啸而来的投枪,就像是从黑夜里面探出来的魔鬼爪牙,随意收割着鲜血和生命。
数十上百的长矛手在惨叫之中倒下,混乱的波动在阵前蔓延。
张辽的骑兵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兜转着,准备重新绕一个圈……
『射击,射击!』塔克萨呼叫着,战刀指向了张辽骑兵。
按照他的想法,这些弓箭手的箭矢是要射向张辽骑兵兜转成为侧面的位置,因为一方面汉人骑兵刚刚转向,马速免不了会下降一些,另外一方面则是战马变成了侧面,受到攻击的面积就变大了。但是他忘了联军就是联军,射击的口令虽然是一样的,但是射击的位置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
就像是汇集一处的蒸汽可以作为动能牵引着工业革命,但是普通烧开的水只能咕嘟冒几个泡泡一样,杂乱的箭矢胡乱的飞出,自然也无法取得什么显著的效果。
汉人骑兵太快了!
塔克萨几乎气也喘不上来,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他连忙下令让手下下督战队上前维护秩序。
在连续砍杀了十几个企图逃跑的廉价肉盾牌之后,阵列才勉强重新稳定下来。
塔克萨呼出一口气,尽可能的安慰着自己,幸好自己的人多,廉价的肉盾牌死了就死了,算不了什么,而汉人骑兵的投枪是有限的,用完了也就没了!
『稳住!稳住!』塔克萨大叫着,『汉人没多少投枪!弓箭手,弓箭手!不许乱射!要听口令!听口令!』
战场的混乱依旧还在持续。
远方的战场上,一些联军的部队在大呼小叫的撵着同样大呼小叫的龟兹白山军,声音很大,死伤却很少,除了几个倒霉的家伙不小心绊倒了马脚,亦或是踩踏到了圆石头上摔死摔伤之外,这两拨人就像是战场上的小丑,嘻嘻哈哈呼呼喝喝的制造着氛围。
而在塔克萨这里,声音却小了很多,只有临死的惨叫悲鸣,伴随着滚滚的马蹄声交错响起。
塔克萨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他不贪心,不追那些该死的龟兹叛徒,不想捡一些便宜,或许也不会遭遇汉人的骑兵。而且即便是等到了天明再过来,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手下的联军包围这仅仅只有几百的汉人骑兵,而不是只能被动挨打。
塔克萨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糟心过,就像是统领着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猪。
只要再撑几轮,就必然会进入肉搏战,而一旦进入肉搏战,就肯定可以消耗汉人骑兵的数量。
就算是猪,砍多了,刀也会钝的!
只要有足够的猪,汉人也会累,也会倒下!
拖在这里,耗在这里,将汉人骑兵拖死,耗死!
塔克萨心中忽然一动,如果趁着汉人兜圈的时候扑出去呢?
我的手下也有骑兵!
精锐的,强悍的,高贵的贵霜骑兵!
偷偷的集结起来,然后趁着汉人转向,就直接扑出去!这个时候汉人马速下降,也是侧面对着我们,简直就完美!
塔克萨叫来了副官,让他负责去给贵霜骑兵传令,让贵霜骑兵开始准备……
副官下去了,塔克萨盯着前方,盯着那些晃动着的汉人骑兵身影。
尽管再来呀!
来啊!
塔克萨呐喊出声,心里像是憋了一把火。
就像是听到了塔克萨的呐喊,亦或是接到了其战书一样,张辽的骑兵再一次袭来……
第2859章一个理由
塔克萨一直望着前方,试图将视线穿透夜幕,直接看清楚张辽所有的动作,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仅仅是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小块的区域,想要穿透夜幕看到全景,那还要等到千年之后拿到红外线装备才有可能。蝍
不过,在塔克萨看到夜幕光火之中再一次跃动出了汉人骑兵的身影的时候,他还是尽可能的大吼了一声,下令让前线肉盾集中注意力抵抗,并且让他的副官带着骑兵出击!
贵霜人其实也看不上什么西域的这些邦国内兵卒的。因为在贵霜雄横中亚,和安息等周边国家掰手腕子的时候,西域的这些大小邦国一个个都像是孙子一样,趴在地上舔着贵霜人的靴子。
只不过就像是大多数的王朝在走向末路的时候体现出来的特征一样,心还未老,意还未哀,但是身体已经很实诚了,硬不起来了。
或许来西域,便是贵霜人企图在王朝末期再度硬气一把……
在贵霜骑兵冲出的那个时候,汉人骑兵已是将第二轮的投枪投掷了出去,虽然说在阵地前方的那些廉价的肉盾牌又倒下了一大批,但是无所谓了。塔克萨得意的看着自己麾下的贵霜骑兵正将要把汉人骑兵拦截了个正着,心中不由得畅快得就想要唱起家乡的小调起来。这一招定然大出汉人军将的意料之外!
在这个距离之下,汉人就算是再取投枪,也是来不及了!
因为投枪是要利用战马的速度才有足够的威力,而当下汉人骑兵正在转弯,这一方面是速度下降了,另外一方面则是方向也不对,再加上战马转弯时的惯性,使得那些汉人骑兵肯定也难以掉头或改变方向,惟有白白的被贵霜骑兵吃下!蝍
哈哈哈!
汉人那个什么军将,也让你知晓一下我贵霜高等贵族塔克萨的厉害!
塔克萨握紧双拳,兴奋的看着自己的手下骑兵,朝着汉人骑兵直撞而去。
不过这个兴奋,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
贵霜骑兵呼啸而出,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汉人骑兵惊慌失措的模样,而是见到了汉人骑兵冲着他们抬起了手臂,端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猛然之间,某个一度被他们遗忘的记忆片段,重新在贵霜人的脑海里面跳了出来!
汉人有弩!蝍
为什么?
为什么汉人有弩,却要用投枪去进攻那些肉盾?
为什么汉人就像是预料到了自己这一方会出击一样,预先准备好了弩矢?
为什么汉人的弩矢就可以不会因为战马的颠簸,骑手的误触而被击发?
为什么……
没有等塔克萨想出究竟是为什么的时候,他手下的贵霜骑兵已经是一头撞在了汉人骑兵射出的弩矢上!
顿时鲜血四溅。蝍
就算是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想要躲避弩矢箭矢的射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在黑夜里面想要躲避这些汉军射击而来的弩矢了。
更过分的是,这些卑鄙的汉人,竟然绝大部分瞄的不是人,而是战马!
人多少还会懂得躲一下,战马这个憨憨……
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转眼之间,高下立判,贵霜撞出来的刀尖顿时被绷断!
后续的贵霜骑兵收不住马,再加上战马又是近视眼……
自然又是一片马翻人仰!蝍
等到了汉人骑兵转过去了,贵霜骑兵才堪堪算是绕开了那一片摔得混乱不堪的区域,可是旋即迎接贵霜骑兵他们的,便是一阵阵尖锐的哨声!
彪悍的汉军骑反过来对于贵霜骑兵发起了冲锋!
塔克萨脑子里面一片混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骑兵虽然很强悍,但是骑兵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投入了战斗,冲锋起来的时候就难以转弯,并且在阵势被搅乱了之后,很难像是步卒一样迅速的恢复秩序。所以有经验的骑兵统领不会轻易地发动全军突袭,而是将骑兵分成不同的梯队,在突袭时一个梯队一个梯队地投入,掌握好时间,做到第一个梯队刚刚突破敌军就立即掉头散开,下一个梯队接踵而至,持续突袭敌人一点以扩大战果。
而汉人军将明明像是投入了全部的兵马,然而还能连环骑突,这种事简直是……
这怎么可能?蝍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塔克萨瞪着自己号称精锐的贵霜骑兵的状态,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这些贵霜骑兵,依旧还在散乱着,并没有恢复阵列!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的,骑兵将领之间,也同样是有差别的。
塔克萨所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是因为他做不到,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做不到的事情,张辽也是同样的无法做到……
转眼之间,张辽就像是携裹着风暴一样,直接冲到贵霜骑兵之中!
长枪舞动而起,就像是凶猛的巨兽在冲击的过程中,挥舞着追魂夺魄的爪子,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嘴,露出了残暴的牙!蝍
塔克萨大叫起来,试图让阵地上的弓箭手给与他的贵霜骑兵一些支持,阻断汉人骑兵的攻击,但是弓箭手的射击没有任何有效的指标,没有足够的箭雨覆盖效应,所以效果非常差。
塔克萨看着自家的箭矢大多数落在空处,又看着自家的骑兵一个个的落在马下,然后看着自己的副官正在对着那名汉将发出最后的冲锋……
塔克萨在土山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猛然间他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感觉就像是腹部被人直接痛殴了一拳,整个肠胃都痉挛起来,痛楚得手脚发抖,喉头里面涌动的都是酸水。
因为塔克萨看到他副官,在朝着那个汉将攻击的那个瞬间,那个汉将的动作就像是闪电一般,手中的长枪后发而先至,直接贯入了他副官的胸腹之处!
那是他的副官!
现在却像是一只被咬在了凶兽嘴上的小羊羔……
凶兽,哦,不,是那名汉将,甚至将那副官直接从马背上挑起,在空中画出了一道血色!蝍
不仅是如此,塔克萨甚至还看到了他副官在汉人长枪之上并没有立刻死去,不知道是因为死前的本能抽搐,还是在垂死的挣扎,反正手脚颤动着,舞动着……
塔克萨觉得自己的胸腹,似乎也在抽搐,在绞痛。
贵霜骑兵溃败,四散奔逃。
张辽将那名贵霜军校掼在了阵前,然后缓缓的勒住了马,没有继续向前冲击。其身后的汉人骑兵也跟着一同放缓了速度,然后停留在贵霜阵列之前。
贵霜阵列上下,此时此刻都呆呆的望着张辽等人,就像是在这一刻都被张辽摄住了魂魄,连血液都冻住了一半。
『该死!该死!』塔克萨最先缓过气来,咬着牙低吼道,『他在示威!他在向我示威!』
塔克萨听到自己上下牙齿相碰的咯咯声,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蝍
『戒备!稳住阵线……』塔克萨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稳住阵线!不能乱,不能让汉人趁机突破!都稳住了!』
周边的兵卒将校经他这么一喊,才算是从噩梦当中醒来一样,忙不迭的开始收拢队列,此起彼伏的号令传递而开。
汉人队列重新动了起来,马蹄声也重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正敲在贵霜上下等人心口,在他们心惊胆战地拿起长矛,准备迎接汉人的下一波的攻势的之后,张辽却没有进攻,而是仿佛在嘲笑对手一般,率骑掉头缓缓而去……
『……』塔克萨瞪圆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旁人,『这……这……为什么走了?』
没有人可以给塔克萨一个答案。
就像是也同样没有人会给张辽一个答案一样……
张辽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吕布会误杀了高顺。蝍
这个意外的发生,导致原本制定的计划根本无法继续,张辽只能是改变了原本的诱敌计划,而是最大限度的给与了塔克萨压力之后,借着打出来的威势,徐徐撤离了战场。
贵霜联军在试探的往前跟了张辽一段,然后又被张辽一个反扑吓得魂飞魄散,便是再也不敢往前,只是徘徊不前,然后等到了天明,丘慈城大火渐渐熄灭之后,才在烧成了一片废墟的地方集结起来。
在丘慈城的废墟之外,联军召开了『胜利』的大会,各个邦国的代表出席了会议。在会议上塔克萨表示这一次的行动是成功的,是有效的,是代表了光明的贵霜重现了佛陀的荣耀,收复了丘慈城,那些穷凶极恶的汉人夹着尾巴逃窜了!
至于黑夜当中发生的那一场战斗,都随着黑夜的过去,消失了……
剩下的,就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佛陀的胜利!
看啊,那太阳的光华,就是佛陀的笑容,那是多么的灿烂,多么的耀眼!蝍
然后一群人便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纷纷拜倒在地。
没办法,盯着看太阳的时间长了……
欢庆的舞蹈跳起来,庆祝的歌儿唱起来,联军下层的这些牧民开心驻扎下来,杀牛宰羊,也将那些受伤无法救治的战马杀死,扔进了锅里烹煮起来。
但是和这些真的以为获得了胜利的普通牧民不同的是,作为联军的上层,在召开了『胜利』的大会之后,还召开了一次相对参会人并不多,而且气氛也并不好的小会。
就在能看得见丘慈城废墟的一个小土坡上,几片布幔隔开了普通牧民的目光,几个西域邦国的代表也扔掉了挂在脸上的面具,各自展现出不同的想法。
位于莎车大宛南面,偏向于西域南道的乌托,子合,西夜,无雷等国邦,对于继续追赶驱逐汉人的意愿并不是很强,因此并不同意继续向东进军,觉得可以见好就收。
而直接承受了汉军威胁的莎车、姑墨、疏勒三国则是相对来说偏向于继续进攻汉人,但是如果真的要和汉人死拼,他们也不愿意自个儿在这方面上做出杰出的贡献,大无畏的牺牲,他们三个更喜欢拖着其他人一起死……呃,一起垫背……嗯,一起上。蝍
至于一些小邦国,已经被排除在了这个小会议之外。
作为主持会议的塔克萨,确实有些头疼。若是没有昨夜的惊险一幕,他说不得定会强调着汉人是弱小的,是遭受了佛陀的诅咒的云云,然后以一种强硬的态度进军西海,可是在见识了汉军骑兵之后,他又有些犹豫了。
可转念一想,他作为贵霜人,其实并不在乎西域的人究竟死伤了多少,只要能将汉人驱逐出了西域,那么他就等同于立了奇功,将来回到了贵霜之后,跻身于贵族上院也不是梦!
哦……
咸鱼也应该有梦想,更何况这一次是最接近于能够攀升上贵族阶梯的机会!
就这么放弃了,塔克萨也不是很甘心。
小会议上,西域邦国脸红脖子粗的相互争吵,一时之间意见难以统一。蝍
在被张辽扎了一刀的塔克萨,也没有足够的威望来压迫这些小邦国统一意见。
最后莎车国的统领提出建议,表示让莎车国的高僧步森大师做最后裁决。
步森大师是秘卷传人,不仅是佛陀的高僧,更是西域历史的见证者和记载者,据说他传承是来自于西域最早的某个神秘的邦国,但是谁都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个……
不过步森大师这一个传承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存在了,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是一场以佛陀为名发动的战争,能够代表了佛陀的步森大师的意见当然也是非常的重要。
众人思索了一下,便是同意了。
毕竟大多数的牧民,也是因为信佛才来跟着来到了这里。蝍
对于这个结论,塔克萨有些皱眉,但是他一时也不好说一些什么,因为毕竟他在之前吹佛陀吹得太过了一些,现在若是表现说佛陀没卵用,高僧算个屁,那么先不说打不打脸的问题,那些底层信佛的牧民怕不是就要闹腾起来?
思来想去,塔克萨决定先找步森高僧谈一谈。
步森高僧并没有跟着联军的普通民众一起,而是单独的落在了后面,由几个僧人护卫随行着。
在走进了步森大师帐篷里面的时候,塔克萨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在帐篷里面正中的位置,供奉的竟然是一具尸首。
一具干尸。
在外表上似乎是涂了漆,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使得干尸并没有腐化而是保持着一个盘腿而坐佝偻姿态,猛一眼看起来像是一只猴子多过于像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拜?』蝍
正在塔克萨发愣的时候,在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吓了塔克萨一跳。
塔克萨转过头来,发现高僧步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
『这是肉身佛……』步森冲着干尸合什而拜,『他生前苦修,在各地传播宣扬佛法,死后不朽不化,肉身成佛……』
塔克萨抖了抖眉毛。要他对着一具雕刻的佛像拜一拜,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着一具干尸而拜,心理上似乎有些觉得有些怪异,拜不下去。
步森语调平稳的说道,『你找我来,前阵子您的部下来过,现在您又亲自大驾光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大师高明……』塔克萨点头说道,他沉吟了一会儿,『请问大师,这佛……应该是慈悲的罢?』
步森缓缓的点头,『是的。』蝍
『那大师对于眼前的局势……大师有所了解么?』塔克萨问道。
步森回答道:『我不敢说全部知道,但大体上是知道一些的……你是想说什么?』
『汉人在龟兹国内大肆破坏,杀戮民众,烧毁王城……如今西域内,大批的民众受到了汉人的欺压,残害,实在是苦不堪言……这些,大师您知道么?』
『我知道。』步森平静的说道。
『看看不远处的丘慈城,汉人抢夺了金银,抓走了牛羊,作恶无数!昔日龟兹的明珠,现在则是成为了一片废墟!』
『我知道。』
『就在这里,汉人大都护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龟兹国王,将他的头颅砍下,让他死不瞑目……』蝍
『我知道。』
『不仅是在龟兹,汉人还在很多地方进行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滥杀平民,鲜血把河水染红,冤魂日夜在这片土地上哭嚎……』
『我知道。』
从头到尾,步森的语气都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塔克萨说的不是什么生死,而是在说什么今天太阳升起来了,落下去了,空气不错等等。
塔克萨忍不住等着步森,心中想着这老头不是疯了吧,『大师……你,你没事吧?你说……你都知道?』
步森点了点头。
塔克萨瞪圆了眼,『这……你认为这些事情是……是正常的么?佛陀不应该是慈悲的么?你听到看到这些悲惨的情景,知道了汉人对于民众的无情侵害,你怎么能……这么,这么的……只是一个“知道”?』蝍
步森微微叹息,『确实是这样……我并非对此无动于衷,但是你想让我怎么办呢?』
塔克萨犹豫了一下,决定和步森直接摆明了说,『大师,你是佛陀的代表,民众信任你,当民众受到了汉人的侵害,被汉人如此残忍的欺凌的时候,大师你是不是应该站出来,挽救这些被汉人侵害的民众,反抗汉人呢?将汉人驱赶出这一片的土地,让这里重新恢复光明!』
塔克萨说完,便是看着步森。他觉得他已经完全展现出了杰出的口才,比贵霜议会的那些贵族老爷们都讲得更精彩。
步森平静的看着塔克萨,『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将军的意思……将军是希望我能站出来,反抗汉人,驱赶汉人,杀死汉人,就像是汉人杀死我们的民众一样去杀死汉人的民众?』
『嗯?』塔克萨忽然觉得有些棘手了,『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们是代表了光明的,我们是站在佛陀这一边,而汉人是黑暗的,是站在了魔鬼那一边!我们是太阳!爱着众生!汉人是黑夜!吞噬着生命!我们是正义的!汉人是邪恶的!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步森静静地看着塔克萨。
塔克萨停下了慷慨的话语,也沉默了下来,然后同样的也盯着步森……蝍
第2860章一个梦想
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
有的人是梦想着世界和平,有的人则是梦想着世界核平。
塔克萨也有梦想,他之前梦想着能有一天跻身贵霜的贵族上层。
他平日里面其实没少在其他中层的贵霜人面前去骂贵族老爷们愚蠢,腐败,贪婪,跋扈,可是在他心中则是渴望着,渴望着他能够有一天坐上贵族的位置,然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着旁人低下头来,尊敬的称呼他一声……
『老爷。』
哦,这是多么美妙的称呼!
每每夜深人静,他会忍不住偷偷想着,幻想着有人在这样称呼着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的浑身颤抖。
可是贵霜的贵族台阶很高,不是轻易就可以爬上去的。他想要在脚底下垫上一些石头,或是骨头什么的,才可以有希望够得着那个台阶。
而贵霜之前的那些老对手,都不好搞……
不好搞的意思不仅仅是对外的,还有对内的。
在贵霜的某些战区,功勋已经在暗中标价了,每一个人头都有他的价值,并且由某个家族,或是某个势力的合体把控着,任何想要进入其中捞取功勋的,都必须得到这些人的首肯,否则就是打到死,都不能得到这些人的盖章,自然也就不能算功勋。
如果闹腾太大的,不服管理的家伙,反正在战区之中,有的是机会让其闭嘴。
所以之前没机会的……
而现在,在西域,或许就是一个全新的战区,就是一个对于塔克萨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虽然他也觉得汉人有些可怕,不是那么好打的,但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他这辈子都会后悔,所以塔克萨就需要更多的人跟着他去,让别人的血肉成就自己的功勋。
因此,步森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塔克萨不希望在下一次会议召开的时候,步森公然反对进军,那就很麻烦了,所以他特意先私下来找步森,希望能够统一思想,携手共进,但是很遗憾,现在塔克萨发现步森似乎也不好对付。
在塔克萨鼓动着,表示着西域民众受到了汉人迫害,希望步森能够站起来带领着这些西域的民众,站在佛陀的光华之下,向着恶魔汉人发动正义的反击的时候,步森脸上露出了一些嘲讽的笑容……
『将军的意思是让我鼓动这些西域的民众,去挡住汉人的刀枪?让这里所有的老人,孩子,还有妇孺,让这些人跟着大军一起前进,和汉人去肉搏,消耗汉人的箭矢和体力,消耗汉人的数量,让他们一个个的倒下,铺出一条血肉的道路?』
塔克萨皱眉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呢?步森大师!我们不是在强迫,而是自愿!自愿你懂么?大师。自愿很重要。你在民众之中有很高的威望,各个邦国的首领都会愿意听你的建议,只要你稍微点一点头,又不需要你亲自上前,他们就会加入到佛陀的荣光之中,成为有信仰的战士,为了佛陀的光明能够再一次的播撒在这一片土地上而战斗!这是一种荣耀!荣耀啊!更何况,我们也有战胜汉人的希望,最终是会获得胜利!而胜利之后,步森大师你会有更多的名望……啊,佛陀也定然是会因为你在这个时刻表现出来的勇敢,而嘉许于你!』
步森笑了笑,『佛的荣耀不是这么理解的……将军,你有没有去过汉人的城市,去过他们的都城?』
『没有。』塔克萨回答。他不仅是没有去过汉人的城市,就连西域都是第一次来。
『我去过。』步森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在汉人他们还没有来这里之前,我去过汉人的都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汉人的城市有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汉人真的很多,很多,如果他们真的较真起来,他们会毁灭这里,毁灭这里的天和地,就连佛陀……也是无法抵御……』
『步森大师,你太……太夸张了……』塔克萨改了一个比较中性一些的词语,『就算是汉人强大,又能如何?你看看我们现在,即便是汉人焚烧了丘慈城,又能怎样?还不是被我们赶跑了?我们以当下这么微薄的兵力,就能击败汉人的大军了……所以汉人并不可怕,也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关键还是要看我们的决心!』
塔克萨的话语铿锵有力,彰显出其强大的信心。没等步森说话,他便是继续说道:『我不是西域人,但是我在来到了这里之后,看到了这里的民众的痛苦,也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勇敢和顽强。在面对凶恶的汉人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退缩,没有心存畏惧,他们冲着汉人的刀枪,展现了对于自由的渴望!但是很抱歉……对于你,步森大师,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出这种无畏的勇气……』
步森脸上呈现出了一些怒色,『将军!这完全不一样,如果汉人继续进军,想要继续侮辱佛陀,违背佛陀的旨意,我们也会奋不顾身去抵抗!不惜生命的去抵抗!』
『等到那时候,已经太迟了!』塔克萨挥动着手臂,『大师,我觉得你已经违背了佛陀真意!如果说这就是佛陀意志的体现,那么或许我就应该怀疑你已经背叛了佛陀,背叛了你的信仰!』
这个指控就很严重了,步森顿时忍不住愤怒的说道,『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我为佛陀奉献了一切,我修行了几十年,我为了传播佛的教义,走遍了这个西域!我信奉佛陀,爱着西域所有的人!而你只是想要来西域捞取功勋!』
塔克萨咳嗽了一下,然后说道:『哦,抱歉,我的朋友,或许我用词不怎么准确……但是我还是要说,你之前的想法,确实是一种背叛。佛陀是什么?是美好的,是光明的,而汉人在这里,有美好和光明么?你作为佛陀的代表,体现着佛陀的真意,如果因为怯弱,抱歉,或许也不该用这个词,但真的等到汉人回来,将这里变成屠杀的场所,将这里的民众全数都抓起来奴役……或者直接杀死……那么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你想要再反抗,还有人么?信奉佛陀的民众,已经不存在了!都没了!这就是背叛!你对你的佛的背叛!对这里民众的背叛!』
步森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不得不说,塔克萨的话似乎也有几分的道理。
步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但是现实的情况是汉人很强大,即便是我将所有信佛的民众都动员起来,也无法和汉人整体抗衡的,如果真的惹怒了汉人……之前汉人的大都护,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西域打了一圈!没有任何人任何城市可以挡得住他,没有!包括你们之前重兵把守的赤谷城!相信不用我来叙述一遍赤谷城之前的悲惨了罢?』
这回则是轮到了塔克萨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塔克萨指了指丘慈城的方向,『但是汉人也不像是你所想象的那么强大……看,我们也成功驱赶了,击败了汉人!如果我们继续害怕和退缩呢?汉人只会变得更加的残忍和凶狠!忍耐和退让换不来尊重的,步森大师!汉人会一步步的压迫你们,试探你们的底线,你们想要等到最后才来反抗,那已经晚了!你们到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骨头都已经被压碎了!更何况,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们去进攻汉人的土地,而只是说就守护西域而已……更何况,也不是你们单独上,我们也可以合作的……明白么?合作起来,我们携起手,一同打倒凶残的汉人!将他们从这一片土地上驱赶出去!』
『合作?』步森问道。
『没错,合作。』塔克萨说道,『汉人其实对于这一片土地并没有太高的兴趣,这里适合牛羊放牧,并不适合大规模的耕作……但是如果汉人在这一片土地上扎下根来,汉人肯定会烧毁你们的草场,改成他们的耕田,然后贪婪的汉人会渴求更多的可以耕作的土地,必然就会将手伸向了更远的地方……向西,向西,不断的向西,这就是那些该死的汉人肯定会做出来的事情!我们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再来狠狠地踢汉人的屁股!到那个时候,这些汉人肯定会要侵入我的国家,像是在这里屠戮龟兹人一样的屠戮我国家的民众,推倒佛像,杀死僧侣,烧毁这些精美的,经历了几代人才精心建设起来的城市……哦,该死的!我们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所以我们是有合作的基础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塔克萨说道,『只要我们在这里表现出了足够的反抗的意志,并且展示了相应的实力,让汉人意识到,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即便是他们想要来杀我们,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让汉人知道我们的力量!到时候汉人也会好好的衡量一下,改变他们的态度,收起凶残的嘴脸!这里才能算是真正的获得了尊重,有了佛陀的光明!』
步森沉吟着,『将军说了这么多……其实是不是想要进攻汉人的西海城?』
『呃……对!』塔克萨并没有遮掩其意图,『进攻!也是反击!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这样才能发动一起规模更大的反击!只要将汉人的西海城打下来,那个时候汉人就会知道我们的实力,重新考虑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放心,伟大的贵霜一定不会放弃你们的,而是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们,给你们刀枪和铠甲,给你们战马和粮草,甚至还会派来更多的人来,都像是我一样,真诚的帮助你们……』
步森微微摇了摇头,『可是这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益处呢?我们脱离了汉人的奴役,然后成为了你们的奴役,又有什么区别?谎言的尽头,只能是谎言,失望的尽头,还是失望,死亡的尽头,依旧是死亡!』
『不,不,我的朋友。』塔克萨摆着手,笑着说道,『这肯定是不一样的。至少我和那些贵霜老爷们是不一样的。我站在你们这一边,是我们一起,我们!想想看,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摆脱一切,不管是汉人,亦或是贵霜,我们可以在表面上对于汉人和贵霜低头,这不是真正的投降,而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们的自尊心……然后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贵霜和汉人之间成立一个我们自己的王国……嗯?嗯,对啊,一个真正的王国!』
塔克萨说着,一开始的时候或许只是为了说服步森,但是说到了后面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计划很有可能性!
为什么要去舔贵霜老爷的后沟子呢?
贵霜当年不也是大月氏其中的一个部落么?
既然当年贵霜先祖能够在匈奴安息大汉的夹缝当中走出来,那么为什么自己当下不能成为一个先祖呢?西域众国之王?听起来不是比什么『老爷』更爽么?
塔克萨都有些哆嗦了起来,『汉人需要贸易,贵霜人同样也需要,所以我们在中间可以充当一个桥梁……西域的衰败,不是今天你我两个人造成的,但是你和我却可以通过努力,让西域走向辉煌!重点是,你和我要团结,西域所有的邦国要团结!西域今天的贫穷和痛苦,是由之前那些邦国之间无能的争斗,相互的搏杀造成的!这是他们的罪恶,却轮到了我们来承担!我们拥有这么大的土地,有金矿,有银矿,有牛羊,有成千上万的信徒,我们只要能熬过最开始的几年,之后我们就能成长,壮大,像是成长为一个年轻强健的勇士一样,在这一片的土地上获得我们原本就应该有的荣耀!到时候不管是汉人还是贵霜人都不敢轻易的侵犯这里!我们将成为这一块大地上的掌握者,成为和贵霜和汉人同样地位的强国!』
步森愣愣的看着塔克萨。
塔克萨也喘着气,很自豪的挺起了胸膛。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呼啸的风声,在帐篷外面刮过,扬起了细碎的尘土,就像是细碎的希望。
步森长长的,很艰难的呼出了一口气,『对不起,将军,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很抱歉……』
『为什么?!』塔克萨很是惊讶,因为说到了后面,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这事情是真的,是可行的,而且连他自己都在畅想着未来,当他真的成为了西域合众国的大国王之后是有多么的美好。甚至还想着自己怎么也要娶两个老婆,一个皮肤黑一些,但是足够嫩滑的,另外一个要白一点的,眼睛和胸脯都要够大的……
而且塔克萨能感觉得到,其实步森也对于这个提议是很感兴趣的。『为什么?难道你不认为这是绝好的机会么?』
步森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以很低的声音说道:『在秘卷之中,有记载的……三百多年前,有一个姓张的汉人跑到了这里,说出了和你方才说的差不多的话……不过在那个时候,汉人是说为了推翻匈奴对我们的奴役……他也承诺了很多……为了那些承诺,我们曾经和汉人并肩作战,听从汉人的指挥,舍生忘死……我们和汉人合作,整整抗争了匈奴一百多年啊……我们的儿郎死了很多很多啊,他们的灵魂……依旧在这一片的天空和大地上无法安眠……但是,结果呢?』
步森呵呵笑了笑,『匈奴人又回来了,我们挡不住了……我们去找汉人,想要让汉人兑现他们之前的承诺,但是汉人的皇帝拒绝了我们……我们十八个邦国的使者拜倒在汉人皇帝红黑色的台阶下,恳请汉人皇帝遵守当年的约定,看在我们死去的儿郎流出的血上来帮助我们……结果汉人皇帝冰冷的拒绝了……呵呵,好笑的是,后来汉人又被匈奴打了,然后他们才又想起了我们,又派了一个姓班的过来,又是和你说了相同的话语……』
塔克萨吞了一口唾沫,『那不一样!那些汉人天生都是骗子!骗子!我是贵霜人,我的祖先就是从西域这里走出去的!我和汉人不一样!』
『一样的……』步森摇头,『匈奴倒下了,你们贵霜起来了,你们派遣了人想要娶汉人的公主,被汉人拒绝了,然后你们就以此为借口发动了战争……结果输了……于是你们也学会了这个方法,同样也派了人过来,让我们摆脱汉人的控制,那个人姓卡德菲兹……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他说先让我们借一些人手给他,等他征服了周边的一些小部落之后,就会回过来帮助我们……』
步森看着塔克萨,『是的,后来我们等来了贵霜的人,但是那个时候,你们不是来帮助我们的,而是来奴役我们的……你们和汉人没什么区别,都把我们当成是傻子,是白痴,戏耍着,用着各种言辞上的陷阱,欺骗侮辱着我们……我们被汉人欺骗,被汉人背叛,我们被贵霜人欺骗,被贵霜人背叛,你可以说我们傻,说我们苯,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背叛过任何人!没有!只有你们!你们和汉人一样,背叛了我们!』
叙述这些惨痛的历史时,步森的声量不见丝毫提高和激动,依旧是那么平淡和从容。似乎这些从秘卷上得到教训,只是一些故事而已,但是他在眼神当中流露出来的痛苦,这些背叛都从来不是一杯甘甜的美酒。
『很抱歉,我不相信汉人……』步森缓缓的说道,『同样的,我也不相信你们……将军,你见过两个狼群为了猎物相互争斗罢?』
塔克萨有些明白步森想要说什么,但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两个狼群相互争斗死伤了,是猎物的错么?』步森缓缓的说道,『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更多的会信仰佛陀么?因为他们已经看不到今生的希望,只能希望来世。我不会为了你的梦想,或是任何人的言辞,再去牺牲我们的儿郎了,他们已经够苦了……时辰不早了,将军请回罢。』
塔克萨无奈,只能站起来,告辞离开,但是走到了半路上又不甘心,便是走了回来,站在步森面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痛苦才能带来成长……一颗种子要发芽,先要脱去的则是自己的壳……没有任何自由是没有代价的……大师,这未曾不是佛陀的真意呢?你可以不信任汉人,也不信任贵霜人,但是……是不是可以信任一下我?』
说完,塔克萨点了点头,再次告辞离开了。
只留下步森默默的站在帐篷的门口。
风吹起了步森的长袍,似乎在述说着一些什么。
步森仰起头,望着天,嘴唇微微的颤动着,似乎在和天上的那些风,那些云,那些曾经在这一片土地上死去的灵魂,在沟通着什么……
如果西域这一片土地有她的梦想,那么她的梦想又会是什么?
第2861章两方面
西域之地,不是没有出现雄才大略的人,也不是没有人设想过要组建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度,但是在各个邦国的不同的利益之下,想要统一起来,并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情。聳
西域的民众,就像是大多数其他邦国的民众一样,难以形成统一的意识,就算是隔着一条河,或是一道山川,相互之间可能就因为某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摩擦,最终导致失去了自然联合的基础。
同时西域邦国之内,又没有衍生出类似于秦国这样的强权国度,所以直至当下都没有什么机会摸到统一的门槛。毕竟秦国得天独厚的是得到了连续三四位的精明且睿智的君王,才有办法抓住历史长河当中转瞬即逝的机会,而西域邦国的王族显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但是……
就像是兄弟之间会经常打架,但是遇到了外敌之后就会放下争执,合力对外一样,现在似乎又有一个机会摆在了西域邦国的面前。
反抗汉人,这并非是西域的第一次了。
华夏春秋战国并非所有国家都能像是秦国有那样三代君王良好的传承,西域都护同样也有好有坏,有强有弱,像是张骞或是班超那样的人物,毕竟都是少数,而到了班超儿子班勇的时代,因为东汉王朝对于关西的策略问题,甚至不惜自我砍断臂膀来打压政敌的态度,西域都护也一度改成为了西域长史,失去了军队的控制权。
很显然的是,在西域这种地方,没有军队的控制权,所谓的西域长史就像是参谋不带长一样,说话根本没力量。而东汉王朝在朝堂之内的那些官员,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西域秩序,在崩坏之后会引起多大的反弹。聳
具备讽刺意味的是,原先教唆西域邦国反抗大汉,表示统一的秩序就是垃圾,自由才是更宝贵的贵霜,现在又开始鼓吹统一的好处了……
西域民众的记忆,永远都是短暂的。
因为西域的民众没有文字。
图画即便是如何生动传神,也无法如同文字一般承载着传承的力量。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在西域流传下来的图画,往往都是宗教主题的,真正用于民间的经验,或是智慧的体现的很少。
只可惜步森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谓秘卷,便是他能得到西域邦国尊敬的根本原因,安身立命之所,他又怎么可能将文字,亦或是将这些西域的历史传播出去呢?
不够聪明的人,往往都是认为自己是聪明人。
最终步森同意了塔克萨的建议。聳
或许是画出的大饼很香甜,或许是飞蛾忍不住还是会扑火……
一些传言,迅速的传开了。
黑暗终将被驱逐,光明最终会来临。
佛陀最终的考验即将降临。
恶魔就将到来,只有携起手来才能应对……
这些有些没头没尾,但是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在西域民众之间传开。在这些民众议论着在龟兹丘慈城的悲剧的时候,在感叹着西域的时势艰难的等等的时候,都会在最后加上这么一句两句,然后众人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尤其是有了『佛陀』作为背书。聳
这就是宗教的威力。
在很多时候解释不清楚的情况下,只需要说一句这是佛陀真意,就能堵得有疑问的人说不出话来。就像是后世神秘侧的『上头文件』一样。
都没见过,但是就是有。
文件拿不出来,但是就是有。
详细内容的不知道,但是就是有。
因此西域的民众似乎也在这些传言的影响下,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大家都确信,这样的日子绝对不会长久,很快会有一个变化来临。
旋即,从龟兹往外,西域之地的邦国,城市、乡村、部落之中都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聳
在那些平常的清晨和黄昏,西域民众表面上就如往日一般放牧,或是工作,然后日落了就回家歇息,但是这些人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骚动不安。这些民众会将刀枪和箭矢重新拿出来,一遍遍的整理,然后放在自己最为趁手的位置上。
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期盼着什么。
但是其实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们期盼的心,是不甘心平庸的心在跳动,他们等待的想法,是被欺压多年的怨恨的积蓄。
紧张的乌云笼罩在整个西域的上空,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似乎在天空之中,在云层之间,在风吹拂的每一片土地上,都已经带出了战争的味道。
贵霜人还在积蓄力量,但这个味道,已经是先一步吹到了西海城内。
西海城中,也不仅仅是只有汉人,甚至在某些地方,胡人是占据多数的。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西海城中就出现了一些情况……
西域的胡人开始有意识在汉人周边以胡语大声小声的说着什么,而在之前,这些胡人相互之间沟通都不说胡语的,更是以说得汉语字正腔圆而骄傲。
在一些昏暗的角落巷子里面,有胡人死死的盯着落单的汉人,并且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就有胡人趁着夜色四处乱窜,而在之前,这些胡人比汉人还更守规矩。
在城中商铺之中,有胡人公然就在汉人商铺里面拿东西不给钱,然后被抓住了还打汉人的伙计,宣称是汉人对他们的歧视……咳咳,是这么多年的压迫,然后他现在只不过是拿回来一点点而已。
在城外大营的附庸军当中,胡人附庸军也开始牛气起来,就像忽然之间这些胡人兵卒就开始变得难以琢磨,他们不再惟命是从,脾气变得很坏,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情,胡人士兵敢于向汉人军校吹胡子瞪眼,甚至破口大骂。
汉人和胡人的兵卒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
打架、斗殴也在不断的升级,而起因或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碰撞。而胡汉双方兵卒之间紧张的对立情绪,却在这样的氛围下,不断地加温、升级,越演越烈。聳
流血事件最终还是出现了。
在一次排队先后顺序的争吵中,几个汉人与胡人的士兵大打出手,混乱之中,一个胡人兵卒不知道怎么被人用刀给捅死了,鲜血流淌而出,当场另外的胡人士兵则是开始大叫起来,然后便是越来越多的胡人兵卒听到声音,从四面八方赶来。
最开始不过是几个人之间的打架斗殴,但是很快就演变成为了几十人,上百人,然后整个的附庸军营都骚动了起来……
幸好蒙化还有几分的理智,他下令让汉人和胡人的军校士官,各自分开混杂在了一起的兵卒,勉强的维持着秩序,但是汉人和胡人的兵卒相互对峙着,显然都对于蒙化的这个决定并不满意。尽管是蒙化暂缓了当时现场的恶化,但是在城外军中营地之内的形势其实变得更加糟糕了起来。
西海城内外的汉人和胡人之间,相互隔离,不搭话,不理睬。胡人不敢去汉人多的地方,同样的,汉人也不敢去胡人为主的区域。
蒙化和韩过一边进行着安抚,一边紧急上报了西海城当前的紧张形势。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在西域这一片的土地上,汉人的数目并不算是很多,大部分还是胡人,即便是在西海城城内能维持着秩序,但是在西海城外的汉人定居点就未必能够保证了。
吕布和张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人马回归了西海城。聳
如果是败退,那么当然是有命逃最重要,任何事情都不能挡住逃命的脚步,可是吕布张辽二人,尤其是张辽,并不想要让整只军队变成了丧家之犬,只懂得逃命其他什么都不管,所以在退回西海城的过程当中是比较约束的,谨慎的,当然这也使得他们回来的消耗的时间更长,但是带来的好处是部队更完整。
坏处么,就是传言都比他们跑得快。
兵卒士气崩落,想快也难。
原本就有些混乱,军粮兵饷不足,结果又遭遇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并且损失了一员大将的情况,如此这般的局面下,若是还能士气保持旺盛不掉落,那就真的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了。
抑或是纯亡灵部队,不受士气影响?
士气一旦崩落,即便是有再好的装备,也无法进行持续作战。毕竟是人在使用装备,而不是装备使用人,因此张辽几乎是在地狱局面一般的情况下,接手了西海城的上下事务。
民生方面,物资紧缺,价格腾沸,并且很多东西因为短缺导致了民众无意义的哄抢。聳
没错,哄抢,汉人自己的哄抢。
韩过原本的想法是想要拿出一部分官方储备来平复一些市场上的价格,缓和一下民众的情绪,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拿出了这些物资之后,并没有达成应有的效果。这些物资一在市面上出现,就立刻引发了汉人对于这些物资的哄抢。
当然,不是说零元购,而是不顾自身需求量的疯狂抢购。即便是暂时用不上,也要买回来屯着,这就使得真的有迫切的民众,到了后面反而得不到……
如此一来反而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因为代表了官府的店铺都售空关门了。
后来韩过学乖了,采取小批量的限售模式,每个人只能买一点,虽然说确实也解决了一部分的紧缺情况,但是对于城内的紧张局势没有任何的缓解,反而增加了恐慌。所有的百姓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排队,各种店铺排队,然后排了一轮之后便是第二轮……
而那些家中还有一些物资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忍不住的参与到其中,于是街道上永远都是排队的,还有因为长时间排队导致的各种次生问题,在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某些人的鼓动之下,爆发了冲突。聳
若不是城中巡检带着人急急赶到,说不得店铺都会被砸了,店伙计都会被当场打死。
城中如此,城外的军营之中更是剑拔弩张。
胡人和汉人兵卒对峙的现象已经非常的明显。汉人不相信胡人,胡人也不相信汉人,虽然说在西海城外的附庸军之中是有一部分的陇西的羌人,但是这些羌人则是更加的尴尬,处在汉人和胡人之间,既不会得到汉人的信任,也不会得到胡人的认同。
而作为蒙化来说,能勉力控制着军营之内不发生暴动已经算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了,至于调和矛盾,化解纷争,统合军心等等,他真的是有心无力。
同时,在西域各地,陆续汇集起来的反抗汉人的浪潮也越演越烈,甚至开始蔓延到了西海城周边的哨卡军寨上……
原本在哨卡周边那些温和的,像是无害的胡人牧民,现在看着汉人的目光就像是看着待宰杀的牛羊。从落单的兵卒无故死在了外面之后,哨卡派出的斥候也从一开始的五人小队,增加到了二三十人才能出动,并且这样还要承受一定的风险。
而对于哨卡的主要负责项目,探测周边动向的这些斥候来说,原本就是需要隐蔽和长时间的侦测,现在人数增加上去,隐蔽性就大打折扣,同时侦测的轮次也下降了。聳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说西域的各个邦国还没有正式的和汉人反目,但是实际上已经开始排斥汉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一场全面的战争。
而再这样的情况下,身为西域大都护的吕布却将自己关在了大都护的府内,拒绝接见任何人……
这当然很吕布。
吕布除了在武勇方面超越了凡人的界限之外,其他的方面么,基本上依旧是凡人的范畴,甚至可能因为在武力值上加的点太多了,以至于不得不降低了其他方面的点数来平衡一下。
在历史上的吕布,被曹操围困在下邳的时候,也同样是如此。
此时此刻,吕布身上逃避现实的毛病再一次发作了,他缩在了大都护府衙之内,既不对张辽之前处决了大都护府的很多官吏发表意见,也不对于西域当下的局面有什么想法。吕布不见任何人,将自己锁在了房间之内,就算是张辽前往,也被吕布赶了出来。
不得已,张辽只能是站出来,承担起这一份的责任。聳
张辽发布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附庸军的羌人头领,阿颉刹曾经的手下,艾麻尔,前来见面。
『艾麻尔,我现在需要你带着所有的羌人兵卒,在西海城到玉门关之间构建起护送的通道,保护百姓的撤离……』
张辽见到了羌人头领之后,便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当下西域已经很危险了,我已经下令去召集这些散落在城外屯田的汉人,需要你带着你的手下,作为护卫先送往玉门关!』
艾麻尔愣了一下,『将军,你这是要……放弃西域了?』
张辽说道:『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还需要骠骑将军来定,但是在外面的这些汉人百姓已经面临了威胁,必须要在事态还没有完全恶化之前,暂时性的躲避一下。我手头上的部队抽不出来,所以,你能做到这一点么?安全的将这些百姓送到玉门关?』
羌人和西域的这些胡人,还是多少有些远近亲疏的。毕竟羌人和汉人相爱相杀了这么多年,北宫死后也就没有多少强硬派的羌人了,尤其是艾麻尔这些人,基本上可以说和汉人合作得都不错,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吕布实在是太胡闹了,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问题来。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羌人毕竟是羌人,如果在什么特殊情况下,若是稍微有些迟疑,亦或是配合上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对于当下已经是摇摇欲坠的西域现状来说,无疑就像是一个隐藏的炸弹,可能从始至终都不会炸,但是如果一旦炸了,那么就等于是雪上加霜。因此整体考虑之下,不如让这些羌人先护送一批汉人撤离西域,也算是减轻了民生和军事上的一部分的压力。聳
艾麻尔见张辽已经做出了决定,也没有多啰嗦什么,便是很痛快的领了号令,下去准备了。
作为羌人,艾麻尔其实也察觉到了西域的气氛已经变了,现在又有张辽的号令,可以避开这个旋涡,何乐而不为之?
蒙化看着艾麻尔离开,多少还是有些不理解,『文远将军,为什么让他们离开?』在蒙化看来,这羌人虽然说不一定能够完全信任,但是真要是爆发了战事,充当一些辅助的工作还是可以的,并且西海城的兵力并不是十分的充裕,让这些羌人离开,不是减少了自身的实力么?
张辽看了看蒙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和蒙化解释一下,毕竟他在这一次的吕布事件上学到了很多事情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小事,但是不解释不沟通往往就会变成了大事,『羌人大多数是陇右陇西的人,所以确实也不太会和西域的这些羌人混在一起……但是陇右才平定不久,若是大量的羌人死在了西域,对于后续的陇右治理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蒙化恍然,不过还有忧虑,『文远将军所虑甚是……不过这些羌人走了,这城外大营……』兵力少了,要是再闹腾,未必能镇压得住。
张辽点头说道:『我正想说这个事情……这些胡人附庸军,让他们自选,或是跟着羌人一同先回玉门关,或是自行遣散……』
『遣散?』蒙化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