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6章可利天下者
有闻司中,庞统的脸色沉了三分。彚
都这年头了,长安三辅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庞统最开始时还有些疑虑,但是转念一想,哗众取宠的人大汉三四百年,那个时间没有?
『张氏其为何人?他说是要进谏什么?』庞统问道。
前来禀报的有闻司从事,马钢有些头上冒汗,看了一眼阚泽,也不敢多迟疑,低头回禀道:『启禀令君,只知其为张氏,名村,字子泷,为河洛人士,余者不详,正在追查。此子于青龙寺之中,言西域事多因骠骑所过,故聚众上书,欲当陈面谏!』
汉代没有人员快速筛查系统,也没有人脸识别大数据,只有普通文字档案和人脑记忆,所以当张村出现的时候,有闻司并不能立刻匹配到张村此人相关信息,也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
『河洛之人?』庞统微微皱眉,然后沉吟起来。
阚泽看了看庞统,见庞统并没有下令的意思,便是直接吩咐道:『便按照令君之意,先从杨氏档查起!然后再查曹氏档案!同时派人前往询范氏,近期可有奸细前来长安!』彚
范聪之前被抓住了,但是并没有直接就一刀咔嚓,而是依旧留在潼关之处。
春秋战国之时,各国之间的双重,甚至是多重间谍,就已经很多了,如今多一个范聪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杀了范聪反而让曹军警惕,派了个生面孔来说不得还要庞统阚泽再花功夫甄别……
有闻司从事马钢领命,急急走了。
庞统忽然嗤笑了一声,『这直谏骠骑……哈哈,真是……』
即便是不提及张村的籍贯,庞统也很快就判断出来,多半是偏山东派系的。
因为很简单,当下的长安三辅,以及河东一带的士族子弟,地方乡绅,已经对于斐潜的政策,法规等等不怎么会反抗了,一般来说都是躺倒享受……
毕竟斐潜在关上门的时候,往往也打开了窗户。彚
堵不如疏,斐潜引导着他们。
适宜种植庄禾的地域,将会主要发展种植业。其余的产业就会逐渐的被斐潜以各种律法,各种赋税引导着,或者也可以说是逼迫着搬迁出去,然后形成不同产业的区域,这就基本上等同于彻底摧毁了小农经济的土壤,建立了大社会分工的架构。
当地主阶级不仅仅限定于土地种植的时候,地主阶级内部的自然分化也就产生了。
各自的利益点不再一味的重合在土地上,相互之间的纷争也更多的变成了合作,整个长安三辅包括周边的地带都在快速的发展,每个人每个家族只要找准了自己的位置都能从中获利,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相争的心思,都在闷头赚钱抢位置,那个还会傻不愣登的跳出来和斐潜做对?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内部的分化依旧会产生各种利益上的冲突,然后高利润产业会吞噬低利润的产业,就像是历史上的羊吃人。而很显然的,这些东西对于庞统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在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家伙就已经开始玩这一套了,所以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必要等到这一幕再次上演之后才来探寻其中问题的重要性。
随着产业的发展扩大,规模效应必然就会像是磁铁一样,自动的汇集在一起,然而磁铁是有两极的,也就会有其排斥的项目,磁铁汇集越多,排斥力就越强。为了扩大利润,如果没有律法的限制,最终都会走向疯狂,而且这些产业还会不断地去试探律法的红线,例如资本主义国家当中,就经常出现动用议员去申请议案降低某些国家产业标准,让自己更差的产品可以顺利出售来获取更多的利益。毕竟一个某产业的大王的屁股后面,往往都站着至少一个扶着产业大王的腰的大佬。这是常识。
然后更多的产业,上下游勾连在一起,地主找地主,矿山找矿山,卖盐的找代盐人……彚
于是党争,不可避免。
就像是现在的所谓张氏子进谏,不也是一种党争的体现么?
难不成张时真的就是表示个人愤慨,完全没有掺杂其他什么东西进去?
『令君,要不要让人去拦截……』阚泽看庞统没有做出什么指令,然后估摸着时间,便是问道,『毕竟从青龙寺到长安骠骑府……要是进了城中市坊,难免有围观之辈好事之徒……』
庞统捏了捏下巴,『不必……呵呵,我倒是真想看看,还有多少人能像是张氏子一般的蠢……还有,这张氏,究竟是真蠢,还是装蠢……』
……(〃>皿<)……
大汉骠骑大将军府外侧官廨,尚书台。彚
荀攸抬起头,也有些愕然,『有人要直谏主公?』
小吏头上冒汗,『是……』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按流程来罢。』
『可是……郑公……』小吏有些迟疑。
『直谏院中,便无他人了?』荀攸不急不缓的问道。
『在下明白了!』小吏领了令,也是急急而去。
他没想过,还真有人要直谏!彚
直谏,原本是郑玄在管,但凡是有人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找直谏院进行陈述。
直谏院大体上类似于后世的上访机构罢,但是不管怎么说,长安三辅的直谏院还是比较文明的,至少不会改码和打断腿。
因为郑玄重病之后,直谏院就几乎等同于没有了主事之人,所以暂时性的停摆。不过其原本也没有多少活就是了,所以小吏第一次碰到这个事情,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荀攸看着小吏离开,眉头微微皱起来。
对于斐潜所言的党争问题,他和庞统一样,忽然之间又是多明白了一些。
毕竟荀攸没有像是斐潜一样,有后世那种论坛上的杠精出没键盘侠闪亮登场的经历。杠精键盘侠会真不知道问题对错么?相信大多数其实都清楚,只不过是为了抬杠为了彰显自我等等其他因素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探寻真相,找到解决办法的道路。
张村?彚
谁?
没听过这名字。
荀攸几乎算是斐潜在长安的大管家,各项杂事基本上都管一点,如果他对于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只有两个可能,一就是此人并没有什么特殊才能,之前毫无展示,二就是这个人刚来长安不久。
因此,对于此时此刻所直谏的问题相比较,这不是在搞笑么?
西域之事,牵扯甚广,并非仅仅吕布一人,也并非只是西域一地……
荀攸回想起之前斐潜说的话。
『汉当有敌。有敌方可自强。』彚
『若是欲避敌于天下,便亡于天下不远矣。孝武之时有匈奴,迎而战之,故当强。光武之后弃河西,避而畏之,故自弱。』
『汉当有争。人争于天地山川,方得天地山川之用也。然争当有律,律非倚强凌弱,而是以护弱小,存长远是也。』
『燧人争以火,存为律,胜爪牙无数,有巢争以居,传为律,得华夏稳固,炎黄争于野,盟为律,定华夏沃土……』
『如今既争以党,论以律,一时难分上下者,自可试于外域,以察高下。例如试验田法。若以此固之为定例,则可消党锢之祸,弭无谓之灾,而利天下!』
这个设想,让荀攸惊讶,并且佩服。或许只有骠骑才有办法从乱麻一般的问题当中直指核心!
有不同的政见,有不同的方案,当某一时间内无法进行沟通和协商,产生出来了冲突相争无法调整的时候,就挪出去,用别人的土地试验华夏变化……
同时在外域派遣属于第三方的仲裁机构,比如直尹院,考功处,有闻司等等,做得好的,三五年内能见到成果,做得差的一两年就可能暴露无遗,就像是田地里面的庄禾,最终收获起来,压在秤杆上的分量才是决定这一块田亩究竟好坏的唯一标准。彚
只要有规矩。
或者叫做,标准。
身为后世人的斐潜,知晓『标准』二字重千钧。
而在当今天下,谁才有资格去制定标准?
唯有骠骑大将军。
如此一来,华夏中原的核心区域,就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党争,尤其是不成熟的政治,经济方法在施行过程当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即便是出现了利益上的纷争,也可以尝试着坐下来研讨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不好,那些部分可以用,那些部分可以去除……
试验田的概念,对于庞统和荀攸其实也不陌生,毕竟在枣祗手下的农庄之中,就已经展现出来了。而这种从农桑之道推广到治国理论的模式又是华夏一贯以来主流的政治态度,也不会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彚
党争,结果就必然是党锢,甚至比党锢更严重的东西……
而现在有了斐潜的这个指引,或许将来就会更加的光明一些
荀攸还记得当时听了斐潜的这番话的时候,就像是在黑夜里面忽然多了一盏灯!
未知的东西,永远都是让人感觉恐惧。
虽然一盏灯未必能将脚下的路全数照亮,但是至少能看清一部分了。
对于西域,荀攸自诩已经想了很多了,甚至他连吕布最后的下场都设想了三种,但是荀攸依旧没有想到,斐潜竟然会将西域这一件事情,利用到了极点。
只有吕布能开拓西域么?彚
显然不是。
换其他人去,甚至是荀攸自己,即便是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也同样可以收复西域,打通商路,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吕布只能去西域。
北漠已经有赵云了。
南疆多山地林木,吕布一生所长都是在马背上,离开了马背,他至少就少了一半的威力。
所以最终,吕布的选择只有一个,当然,还有李儒也是如此。甚至很有可能还是李儒向斐潜建议,让他和吕布去西域的,然后同时也带走了那些在并州军和西凉军中相对来说比较桀骜,顽冥的分子……
于是乎,在李儒吕布,以及那些旧并州西凉将领军校离开之后,斐潜就可以迅速的接管原本属于董卓的遗产,并且不会有任何在交接过程当中产生出来的摩擦问题。彚
长安三辅以及河洛地带因为并州军和西凉军而产生出来的仇恨,也自然不会落在继承者斐潜的身上。而李儒吕布等旧并州西凉人,在开拓西域的过程当中获取的功勋,也可以用来抵消一些他们之前所作所为,没错,像是李儒那样的人,才是最聪明的,他再也没有回来,直接死在了外域,一切功过便是画上了终结。
只可惜吕布不够聪明,或许其实吕布也意识到了,只是他怕死而已?
这些,都是荀攸之前就推论出来的,而且认为已经是得窥了斐潜的整体布局了,但是如今荀攸发现,其实这只是西域这个棋盘的一个小角落。
更大的谋划,更多的布局,随着吕布在西域之中的所作所为,展现了出来。
吕布……
真是个傻子。
荀攸微微叹息。彚
吕布真以为他控制了西域,就能和斐潜谈条件?
就像是当下的张村,他真的以为他对于西域有多么了解,可以对于骠骑品头论足?
西域的问题,其实未必一定出现在西域,也可能出现在北漠,出现在南疆,出现在大汉没办法直接伸手够得着的地方,就像是之前在陇右,在汉中,在川蜀出现的各种问题一样,总是有一些人以为距离能够帮助他们摆脱中央朝堂的控制,做一个成为土皇帝的美梦。
然后都表示说是斐潜的放纵,有意的?
至于说斐潜已经在等待着西域出现问题了,就像是春秋当中的那个……
可是这能怪谁?
春秋之事还能说是兄弟之间没有情谊,父母子女之间缺乏亲情,以此来表示在情谊上有所亏缺,而斐潜和吕布之间既不是兄弟,也不是父子,顶多只能算是友情而已,能用这个来指责斐潜么?哦,朋友推荐担任要职,然后上任了,干得不错的时候没去好好感谢朋友,等干砸了的时候才来怪朋友干什么要推荐担任这个职务?彚
最为关键的一点,吕布给武将一侧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
当然,这个先例并不是大汉的先例,而是斐潜麾下的。
这已经让很多武将惊醒起来了。
比如张辽。
想到了张辽,荀攸不免有些揪心。
骠骑斐潜一再强调着,除大逆之外,吕布不死。
这意思,谁都知道啊!彚
张辽,张文远……
算起来,张辽本人也是并州出身啊!
不仅是张辽,像是徐晃也算是半个并州人罢。
还有像是魏延,太史慈等等,这些武将,有谁不想着未来会成为一方镇守?
成为下一个的大都护?
现在西域出事了。
一旦吕布出现重大问题,即便是斐潜还会表示放心,但是文官一侧的人会放过这些武将么?大汉三四百年,难道还少这样的例子么?好不容易重新提升起来的武将地位,若是因为吕布一个人便是重新落下去的话,这些武将难道是会去同情吕布么?彚
所以张辽才拼命去西域啊……
为了吕布,也是为了张辽自己,还有其他武将。
这些方方面面,这个傻子般的张村,又是懂得多少?
而且除了以上这些,斐潜对于西域的运用还没有结束!
每一次爆发类似于吕布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都是斐潜在推行新的律法的时机。
这让人无奈,又无话可说。
这让荀攸感觉,斐潜就像是大家长,圈出了范围,让孩子们折腾,等出了篓子了,孩子们没办法解决问题了,他才出面,该打屁股的打屁股,该擦屁股的擦屁股……彚
就像是尚书台当下,该打屁股的,该擦屁股的,现在都在忙。
至于斐潜提出来的试验田计划……
斐潜在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荀攸便是忍不住有些战栗,因为他觉得这试验田不仅仅是在针对西域,亦或是斐潜的其他什么区域,也隐隐的指向了山东!
山东士族在盯着自己境内的一亩三分地,而斐潜的目光却看着全天下!
山东士族子弟还在计较这自家田产,爵田制的好坏,斐潜却已经在谋划着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远的政治形态……
大汉未来如何,将来以谁为主,从青龙寺的正经正解之后,就不再是相信什么谶言,不再是提出什么传闻,而是有了一个新的标准,也就是斐潜重申的试验田计划的标准!
斐潜借着西域这个事情的机会,又将这个标准再次明确的摆放在了天下人面前!彚
可利天下者,方为天下主!
燧人,有巢,炎黄,大禹……
荀攸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样的消息传递到了山东之后,那些山东士族又会怎样的愤怒,又是如何的无奈。
这就是天下的大义啊!
西域是斐潜的一块试验田,山东之地,又何尝不是另一块试验田?
而现在,那一块试验田好,那一块田差,已经是渐渐的明晰。
荀攸之前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给荀彧写封家书,现在他发现,其实不用写了。彚
『可利天下者……』
荀攸轻声复述了一遍,然后笑了笑,继续做他手头上的事情。他需要为斐潜所指引的方向去查缺补漏,去完善去实现,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投放到张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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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0章西域西海西东战,难办难做难为人
大汉骠骑将军府。
郭图和逢纪规规矩矩的告辞,然后他们两人先行退下。
低头,弯腰,含胸,撅屁股。
左脚先往后挪一步,然后是右脚。
撅起的屁股会在这个过程当中摆动一下。
这是最符合大汉礼仪标准的姿势,即便是可能残留在长乐宫的叔孙通灵体,都不可能在他们两人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
这几乎是面见天子的最高礼节规范了。
当下这可是在长安骠骑府。
不过并没任何人表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历史上说什么司马懿走到半道上被曹操叫了一声便是露出了狼顾之态,其实多半是假传,毕竟正儿八经的礼仪是倒退着出门,根本不会有什么回头的机会。除非是在半道上,在其他的什么场合之中,比如回廊中转身,才能展示司马懿的如同猫头鹰的特长。
话说圆脸胖鸡这玩意,就没人说也是狼顾之态,反骨天生?
等退出了节堂,感觉到了斐潜的视线在身上消失了,两个人才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直起腰,缓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他们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在斐潜的政治集团之中并非是处于核心位置,所以他们都很规矩。
人生大部分的规矩,都是因为社会而产生的。钱财,货物等等,当有了这些商品之后,就必然要有规矩。当然,如果一个人独自生活在深山野林,或是野外荒岛之中,永远不和其他人产生联系和交际,那么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规矩。
当然,这个野人也仅仅是不用遵守其他人的规矩而已,他还是需要遵守其他的规矩,因为不仅是人有规矩,整个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有规矩。
水,零度结冰,百度沸腾,特殊情况下还有额外变化。
细菌,真菌,病毒,有机物,无机物等等,一切都有其规矩,懂得利用这些规矩的方为君子,不懂的人往往就吃亏。
郭图和逢纪已经吃亏很久了,坐着冷板凳的结果就是不仅屁股上的皮肉是冷的,冰冷的还有尾椎骨和心。
现在获得了一些温暖之后,便是让郭图和逢纪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似乎有什么轻轻的抚慰着他们已经残破的花瓣……呃,躯体,嗯,什么都行……
两人坐在车上,离开了大骠骑府。
长安繁华依旧。
西域的风似乎吹拂不到长安的街市。
郭图看着街道边上那些民众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笑容,沉默着,然后转头看到了逢纪同样阴沉的脸。
升官是好事,但是升官未必就是幸福的。至少在此时此刻,郭图只想要强调,他姓郭。
幸福会在百姓的脸上很直观的体现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去问。
站在市坊之中,环顾四周,那些买菜的,卖菜的,那些走路的,开店的,那些执勤的兵卒,劳碌的力役等等的脸上,会有某个地区幸福与否的答桉的直观体现。
而不是存在于官方的告示上,亦或是某些官吏的口舌中。
『骠骑权威日隆啊……』逢纪缓缓的感叹道。这话他在外面是不敢说的,只有到了他的家中之后,逢纪才放松了下来,『如今骠骑直言社稷之策而不讳……这天下……呼……』
郭图经常来逢纪家,所以也显得很是自如,取了水壶自己添了水,端在手中,『骠骑之谋,山东所不及也。昔日于袁本初之处,觉得四世三公当如是,而今想来,却不过尔尔……单凭今日西域之略,袁本初差之甚也……』
两人都有些感慨,颇有当年只知妹妹好,不懂亦有御姐妙的遗憾,只不过他们两人其实都清楚,如果再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多半依旧是选择袁绍。
因为那个时候的袁绍,看起来是如此的强大。
拥有闪亮的皮毛,又有锋利的爪牙,比起窝在不知道那个穷山沟里面的斐潜来说,当时的袁绍确实卖相十足,闪耀夺目。
只可惜……
逢纪沉默了一会,『不过骠骑此处,尤有隐患。』
郭图叭咂了一下嘴,点了点头,『没错。隐患。』
两人端着水杯喝水。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ヽ(`З’)……
西域,西海。
虽然说西海大营自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做了应对各种纷乱的准备,但是由于统军将领的失职,使得各部的行动并不统一,再加上吕布出发很是匆忙,从发出号令到离开西海,满打满算只有三天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完场数万人马的整顿动员、序列编组、换防调动、军资补给等等事务,其中的艰辛难处可想而知。
于是吕布带走的,基本上都是比较精锐的,而留在大营之中的,也就自然相对来说反应较慢的,而这个情况,在吕布带着大部队离开之后,并没有得到相对的改善,反倒是更加的凸显出来,就像是大家都摆烂,谁看谁更烂一样。
黄昏时分。
红彤彤的夕阳已经半沉到了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地平线之下,广袤的草原荒野都笼罩在了这一片血色之中。在西边天空上的碎片一般的晚霞似乎在挽留,又像是在追随着落日,就像是之前吕布出发之时,众军跟着的情形。
越来越昏暗的天幕上,几颗细小黑点在天空慢慢地盘旋移动。
那是几只趁傍晚出来寻食的草原鹰。扁毛系列的草原鹰,显然是无法理解在大地上那些狂奔着的不能飞的家伙是怎么想的。对于草原鹰来说,这个世界就简单的分为两个部分,能飞的,不能飞的,清晰简单,所以对于大地上的那些两条腿或是四条腿的生物之间发生的争斗,草原鹰只是冷眼旁观……
一匹战马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跛着一条前腿摇摇晃晃地踏出两步,又颓然摔倒。它睁着一双痛苦的大眼睛,悲伤地注视着在几步外的主人。
它的主人,此时此刻正躺倒在了杂草之中。
这是个刚死不久的马贼。
马贼的一条胳膊,连带着半边肩膀,似乎像是被什么凶兽活生生啃掉了一般,呈现出巨大的,可怖的伤口,被鲜血浸透的皮甲和碎布袍之间露出红黑的肌肉和白黄的骨头。马贼张着嘴,似乎在空洞地凝视着他面前的染血的草叶。
生如杂草,死也如同这般的杂草。
西海大营之中,轰然而鸣的战鼓之声,闷雷一般滚过大地,掠过草原荒野,震得天上的鹰都吓了一跳,歪歪的抖了抖翅膀,不再围观,逃往远方……
在震天的战鼓之中,张辽微微回头看了在大营寨墙之上的蒙化一眼,相互之间略微点了点头,便是将长枪一举,身边的喊杀之声骤然大炽,如同狂风一般朝着营地之前的马贼席卷而去!
蒙化站在军营寨墙之上,振臂高呼:『杀光这些该死的马贼!』
『杀!杀……』
蒙化原本是在西海城的。因为吕布之前调动了高顺,就将蒙化调到了玉门关。而这一次张辽前来西域,也就将蒙化『带』上了。
蒙化看着张辽的身影,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截止到当下,他用西海营地之中的叛徒洗刷了自己的嫌疑,张辽才能算是真正的对他放心,也仅仅是放心了一些而已,就像是留在营地之中的依旧是那些不怎么成器的兵卒,至于真正的精锐张辽还是带在了身边。
营地之外的马蹄轰鸣之声,嘶吼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而在这一片的纷杂之中,蒙化看着张辽如同凶兽一般扑进了马贼的行列,却不禁想起了吕布……
如果说吕布也能有张辽这么谨慎,或许……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只可惜,吕布没有。
……╮(╯▽╰)╭……
丘慈城外。
夕阳余辉下,吕布按马伫立在第二波兵将列开的阵势之前。
吕布依旧是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已经四处起火的龟兹丘慈城。
他的神情虽然镇静,其实心中当中,并非像是表面上如此平稳气场。
军队出现的问题,吕布在出征之后,就开始隐隐的察觉到了,即便是魏续一再的拍胸部,呃,胸脯说什么没问题大丈夫,但是吕布依旧能够从各个环节当中察觉到了其中这种多少有些令吕布难堪的变化。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自己原本充满了力量速度并且灵活的躯干,如今显得干涩了起来。
简单来说,不够润了。
可是吕布不愿意承认,就像是男人一过四五十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是微软松下,宁可用小丹药撑着一样……
上战场对于吕布来说,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快乐,那种剧烈运动之后的畅快淋漓,曾经带给他难以言表的舒爽。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简单的快乐变得不那么简单,也不那么快乐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吕布想不起来了。
在他身后,一队接一队的步骑人马还在不停地集结,一个接一个的方阵在不停地扩展、成形、前进……
一名军侯从方阵当中飞骑而至,到了吕布面前低头拱手禀报:『启禀大都护!两千骑兵已经集结整束完毕!请大都护下令!』
吕布在马上,仰头看着丘慈城的战况,澹澹的说了一句,『原地待命。』
『唯!』那名军侯领兵,便是拨马回去了。
前脚军侯刚走,后面又有几名传令兵如同流水一般接踵而至。
『报大都护,西外门已经夺下!』
『启禀大都护!东外门已克!假司马陆肆郎战死!』
『大都护,南内门敌军密集,请求援军!』
吕布眼角跳动了一下,盯着方才到来的传令兵问道:『南内门有多少敌军?』
『启禀大都护!至少还有三千多!都是甲兵!我们只剩下一千多了,冲了三次没能冲上去……』
没等传令说完,吕布便是沉声喝道:『火药营!吴军侯何在!』
在吕布身后不远之处,一名光头军校越众而出,蹬蹬蹬地跑过来:『大都护你叫我?』
吕布没理会吴军侯有些傻的提问,因为据说这家伙玩火药都有些玩傻了,脸上手上被烧伤的疤痕似乎也能证明这一点。吕布直接问道:『火药还剩多少?能不能破开南内门?』
吴军侯咧着缺了一个半的门牙的嘴,『大都护,我们火药没剩多少了……后面的一直没送上来。开南内门应该还可以,就是下一次……』
吕布沉吟了一下,『先用再说!破开南内门!』
吴军侯也不多废话,应答了一声便是转身回去,不多时便是领着手下往前就走……
吕布不再说话,只在马背上坐直身体,眺望着丘慈城南内门方向。
此时血红色的晚霞早已经褪去,苍茫夜色还没有完全笼罩大地,铁青色的天穹中的暗色在逐渐的沉淀,就像是原先喷涌出来的鲜血渐渐的会变成黑色一样。天空之中有些星辰在闪烁着,在城池外和阵列之中也开始点起了一些火把,映照出整个丘慈城混沌的轮廓。
东西两边都不是最重要的,南内门才是关键!这是丘慈城最后的防御节点!南内门若是一破,丘慈城的防御体系就必然完全崩溃,届时城内的四面街道打通,骑兵就可以直接冲进龟兹皇宫!
吕布目光转向了战场的一侧,那边是另外一部分的龟兹人,白山统领的一队人马。
龟兹国王究竟是不是当日刺杀他的幕后主使者,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一个借口,一个极好的借口。想要振奋士气,使得出现了干涩的部分重新润滑起来,想要变得更坚硬更滚烫更热切,丘慈城便是那么一颗小药丸。
吃下去,或许就能雄风再起!
在片刻之后,南内门之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巨大的爆破声,旋即有一名传令兵急奔而来,『禀告大都护,南内门打下来了!』
『好!』吕布不禁喝了一声彩,正要准备下令出击,却听到那名传令兵继续说道,『吴军侯战死了……』
吕布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几息,旋即扬起手,『全军!出击!』
……(`Д′*)9……
夕阳落下。
郭图和逢纪两个人都饥肠辘辘。
为了参加骠骑大将军这好不容易才涉足其中的节堂内部会议,两个人都不想要因为个人某些生理原因,搞得过一会儿就要去更衣什么的,不仅是有可能会错过什么重要内容,更有可能会惹得骠骑不喜,所以二人大半天都是没有吃喝,现在会议结束回到家中之后,就是又累又饿又渴。
仆从端着小点心上来了,一人两盘。一盘是米糕,一盘是豆包。
吃晚脯之前,先垫一下。
两人也顾不得说话,拿了就吃,等吃得几块糕点,才算是压了压腹内饥虫。
对于郭图和逢纪来说,他们既在袁绍那样的山东政治集团之中待过,也在斐潜这里关中团队里面任职,所以他们很清楚山东山西当下的政治倾向的不同,以及这些不同所带来的后续影响。
天下,原先在袁绍眼中,就只有冀州和豫州。打幽州的公孙瓒,不过是因为公孙瓒一直想要捅袁绍的菊花,如果公孙瓒安安分分的待在幽州,袁绍甚至有可能都不会理会。
当时袁绍的这般策略,郭图逢纪等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在他们的认知当中,确实是如果统一了冀州豫州,那么天下可定。就像是当年光武帝做的事情一样,可奈何一个取了冀州,一个取了豫州的袁家二兄弟之间反倒是成为了冤家……
『你说当年……这董仲颖杀了袁公……』逢纪幽幽说道,『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这其中会不会是……』
逢纪指了指骠骑府衙的方向。
按照谁获得最大利益,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推论,在袁隗死后,当下似乎斐潜就成了朝堂动荡的最大受益者,那么袁隗之死有没有斐潜在背后暗中推动,似乎也很有可能了。
袁隗一死,袁家二兄弟就彻底分裂。其实现在想来,袁隗的心实在是太大了,想要一举成事。之前逢纪以为袁隗被杀是李儒之策,现在看起来斐潜如此擅长于远谋,会不会在当时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并且还在其中多多少少掺杂了些手段?
若是如此,那就真吓人了。光想一想,逢纪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郭图的手也稍微哆嗦了一下,然后似乎像是苍蝇一样的搓了搓手,然后又搓了搓脸,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已经不重要了……不可再提……』
往事不可追。
即便是袁隗死后,二袁依旧还有机会,甚至可以说当下的曹操也曾经一度有很大的机会,只不过都错过了。
如果当初曹操先将注意力放在斐潜身上。
如果当初曹操没有迎天子。
如果……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还是说西域罢,』郭图说道,『骠骑交待之事,必须办好了,方有你我立足之地。』
这一次的西域,问题很大。
不过郭图逢纪也不怕问题大,因为问题大,才好做文章。
要是只有一点点的事情,只需要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还会有郭图和逢纪的什么事情么?
如果不能抓住当下展现的这个机会,他们将来又怎么能够得到更大的舞台?
往事已矣!
人是要向前看的!
可郭图和逢纪都没有想到的是,斐潜在大骠骑府衙之中所表现出来的,竟然是没有将西域之事简单的看成西域一地问题的意思,这就大大的出乎了二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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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2837章可真没想到
荀攸可以对于张村不大在意,但是卢毓不行,他必须要直面张村。鵒
因为卢毓如今是直谏院的从事。
直谏院的人其实并不多,老大当然是郑玄,剩下的就是大猫小猫三两只。
卢毓是卢植之子,本身经学也是很不错,再加上天下人都清楚卢植以正直为名,所以卢毓担任直谏院从事,并没有多少人会反对。
这就是汉代士族子弟的又一个特点,子孙辈会很珍惜父亲,或是先人的名声,而不像是后世子孙更多的只是拿出来换取一时的风光,好处,亦或是豁免罪责而已……
虽然说斐潜在长安三辅展开了科举考试,以才能为标准来衡量个人能力,但是名望依旧是一个重要的个人名片,也是陌生人相互认识的时候,快速分出地位高下的一个重要依据。
就比如当下。
张村在递送直谏之书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飘飘然,可是等听闻是卢毓当面,即便是心中再有什么傲然气,也必须收起来,对卢毓施礼。鵒
至少在表面上要收起来。
『张公子……』卢毓礼节上一丝不苟,『请问张公子欲谏骠骑乎?』
张村仰着下巴,微微点头,『卢从事客气了,不敢当公子之称,直呼在下姓名就是。此番前来,便是为了直谏骠骑西域事!还烦劳卢从事直呈骠骑案前!』
在第一印象之中,张村对于卢毓还是有些好感的,礼貌,客气,并且人也长的方正,相貌堂堂,想必是个正人君子……
是君子就最好了。
张村最讨厌的就是小人了。
卢毓对于张村的客套,不置可否。他展开了张村的谏言书,上下稍微读了几列之后,便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等全部通读了一遍之后,眉头便是越发的紧锁了。鵒
『张公子,汝可知直谏之律?』卢毓放下了手中的谏言书,看着张村问道。
『啊?』张村一愣。
什么东西?
什么驴?
可以吃的还是可以骑的?
『直谏律。』卢毓重复道,然后看张村的表情,便是明白了,然后招了招在堂内候着的小吏,说道,『直谏律何处有之?』
小吏拱手回答:『直谏律条陈于院外石墙之上,共计六款二十二条。于太兴六年八月中,邸报全律刊发,明宣天下。此外,城中书坊之中,亦有骠骑新律合集,其中就有直谏律。』鵒
小吏的声音落下,周边堂下看热闹的人顿时一阵唧唧咋咋。
卢毓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张村。
张村的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泛起些橘麻麦皮。
他真的没有去看过直谏律,甚至是在见到了卢毓之后,才第一次听到有『直谏律』三个字。因为他之前毫不关心这些什么律法,甚至直谏西域这个噱头,也是他前几天才猛然想起来的,根本谈不上什么深思熟虑。
没错,张村直谏西域之事,并不是真的就是为了西域,而是为了他自己。
听闻西域出事之后,张村觉得他就像是抓住了骠骑的小辫子,很是得意。
如今在长安三辅,能够光明正大的踩骠骑的脸的机会不多了,这就让张村,亦或是张村等喜欢以骂当朝掌权者来彰显自我的人很不适应。如果在寻常地方公然谩骂骠骑,说不得就被那些乡野愚民给打了……鵒
上次在青龙寺,不就是有个谁谁谁就是在那些乡野愚民面前说了骠骑坏话,然后就被揍了么?
所以不能随便骂,只能若有其事的上谏。
那些乡野愚民就没话说了,因为张村写的说的都是官话,那些肚子里面没半点文墨的乡野愚民根本听不懂看不懂,自然就揍不到他身上来。
可是真要上谏些什么,张村之前也没找到什么好切入的地方。
骠骑鱼肉百姓?
不,骠骑抓那些鱼肉百姓的。
骠骑欺凌地方?鵒
不,骠骑查那些欺凌地方的。
骠骑穷兵黩武?
不,骠骑一征兵,十里八乡都快挤爆了……
实在不行就喷……不是,是上谏骠骑僭越?
天子都不在乎了。
而且骠骑本身就有西京尚书台,可以直接出两千石及以下的官吏诏令。
这怎么搞?鵒
兜里快没钱了,名头没立起来,谁也不知道张村是何许人也,那么张村怎么能去讲课收费……呃,是参加文会?
就在兜快比脸都干净的时候,机会来了。
西域事犯了!
这不就是现成的好由头么?!
经过张村多日以来的深思熟虑,呃,好吧,其实张村也是经过一高人提点,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那就是攻击……呃,直谏斐潜!
吕布么……鵒
对于吕布么,不管是指责谩骂,亦或是最终将吕布定罪,张村能得到什么?能有什么意义?
但是攻击,哦,是直谏斐潜,那就不一样了!
张村数了数,自己或许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之中获得……
顽强不屈的称号衣装一套。
刚正不阿的名头帽子一顶。
用于挑战强者的无畏勇气的勋章一枚。
若是斐潜接受了上谏,那么张村可以刷一身的BUFF,同样的,如果斐潜大怒,将张村殴打,驱逐出境,那么他也同样可以刷到一身的BUFF!鵒
左右都是不亏!
即便是在关中被驱逐了,说不得还会成为英勇的斗士,成为山东的座上贵宾!
这就叫做声东击西!
这就叫做一本万利!
所以,张村最后咬牙切齿的破釜沉舟,豁出去租借了一套行头,便是闪亮登场。
至于为什么要租行头?
简单啊,因为这样才能表现出张村自己有钱,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个人好处而来上谏的。鵒
至于扬名之后,那些人邀请他去参加些文会宴会什么的,他就可以很自然的表示不要贪钱,他不是贪钱的人!
然后去蔑视那些胆敢拿小钱就邀请他的人……
要的是诚意!
诚意懂不懂?
张村是看在他们的诚意上才答应来讲课……呃,参会的,而绝对不是看在什么巨额的车马费上的。
可真没想到的是,他起初很顺利的到了直谏院之后,张村当面撞上的一堵拦路墙,竟然是什么直谏律!
见鬼的直谏律!鵒
上谏不是只要对付人就行了么?
来直谏院之前,张村都打听过了,直谏院里面没多少人。郑玄生病,一直都在百医馆内康养,所以直谏院内根本无人主事。至于卢毓,是幽州人士,多半不会和庞统那些荆襄人尿到一个壶里面。这就很安全,不是么?而且卢毓自身也是正直为名,这不是正好么?
郑玄早些年可是去过陇西的,这谁都清楚,所以真要是论起西域事来,便是百十个张村也未必能说得赢,可是换成卢毓么……卢毓顶多就能说些幽州事,反正扯到西域上,张村便是直接可以表示蔑视,你个没去过西域的人说个叽霸?
张村自己?他还真去过。当年在宣扬西域黄金遍地,机会多多的时候,他就心动去了,结果发现只是说对了一半,西域是黄沙遍地。
按道理来说,张村在西域当个小吏,问题也不大,可是问题是他吃不了苦。他想要待在西海城中,可问题是西海城没有缺,有缺的都在西海城外,比如南道和北道的一些兵营哨卡什么的随军小吏……
起初张村觉得自己还能行,咬着牙去了几天,就撑不住了。
吃喝就不说了,连洗漱都是问题!鵒
拉屎都会有蝎子在屁股下面爬!
而且找不对地方的话,下面拉,上面还要被灌一嘴……风沙。
于是张村没待几天,灰溜溜又跟着商队跑回来了。这样一来一去,他钱财花了不少,什么收获都没有,自然对于斐潜暗自怀恨在心。怀恨的理由么,如果不是斐潜宣扬西域多好,他怎么会跑去西域?又怎么会花了许多钱财却毫无收获?若是斐潜不去开什么西域,自然他也不会去!所以这就是斐潜的错,都是斐潜害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又有什么问题?
可真没想到,张村他已经准备好怎么喷卢毓了,甚至连感慨西域百姓苦痛的眼泪都准备好了,结果拦阻他的第一道墙竟然是什么直谏律?
鬼才见过什么直谏律!
『卢从事,』张村笑着,尽量的表示着自己的诚恳,『在下方从西域而归……未知什么谏言之律,更何况……敢问卢从事,这谏言之律与西域百姓苦痛相比,孰轻孰重?』
张村想要表示自己不知道什么直谏律,所以自然就可以不必遵守什么直谏律了。不是说不知者不罪么?是这个道理罢?有什么问题么?鵒
当然,张村最后说的轻重之言,也是富含技巧的提问。
卢毓看了张村一眼,说道:『张公子欲违律乎?』
张村瞪着卢毓,顿时觉得卢毓面目可憎,一点都没有卢植的宽宏之度,竖立了眉头说道,『卢从事!西域百姓倒悬于水火!时刻皆有无辜伤亡!卢从事还要计较这些旁枝末节,琐碎律法不成?』
『旁枝末节,琐碎律法?』卢毓也是略有些皱眉,但他依旧是缓声而道,『张公子,既有律法,便当遵律。若今日方有直谏之律,我此时便收了张公子此书,亦无不妥,然如今是直谏之律,颁布已有年余……』
张村却不想要再听,便是扯了嗓子喊道:『西域之吕奉先,违律在前,尔等不去追查,不去依律处置!而对在下却是这个要依律,那也要依律!岂不是本末倒置么?!此等律法,究竟是维护恶人,还是用来欺压良善?!又有什么遵循之道?!诸位!诸位!看看,这就是直谏院!这就是什么律法之道!』
『哈哈,有道理啊!』
『对对,我觉得他说的对!』鵒
『没错啊,好像就是这样啊……』
堂下一群人乱纷纷。
『张公子……』卢毓微微叹息,『你这……』
『某听闻卢尚书乃海内大儒,人是望也,有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张村张开双手高高举起,就像是想要拥抱整个天下,又像是要振臂高呼痛斥天地,『今见卢从事,真是大失所望!如今某上谏西域事,卢从事却仅是言什么律法?!风马牛而不相及!简直是胡搅蛮缠!不知所谓!敢问卢从事,这上谏之书,你是接还是不接?!』
『哦哦,不敢接呗……』
『我看张兄说的就是对的!』
『我其实早就看清楚了!』鵒
『哈哈,直谏院不过如此……』
众人越发的骚乱和欢快。
『诸位请肃静!这,张公子……』卢毓忍住怒气,依旧是企图说明事理,『且听……』
『休要牵扯许多!虚言他事!某就一句话,这西域百姓如今苦不堪言,某以急西域之所急,忧西域之所忧,直言西域上谏!你究竟是接还是不接!』张村沉声大喝,横眉怒目,倒也有那么几分气势。
『哈哈……』
『哄哄……』
众人看着卢毓着急便是越发的嘲笑起来。鵒
『你……你们……』卢毓怒目瞪着张村,也看着堂下的那些士族子弟,甚至还能见到些之前和他称兄道弟的面孔。虽然都是在笑,可是现在,这些人脸上没了之前的和蔼可亲,只剩下了嘲讽。
张村得意洋洋,下巴上翘,鼻孔外翻,『卢从事!接还是不接?!』
张村确实很得意。他觉得方才他要好好说话,结果卢毓非要扯什么律法,那么现在就别想好好说话了!他也知道西域之事是吕布干出来的,但他就是硬要说是骠骑斐潜的罪过,卢毓又能怎么滴?
这不仅仅是张村一人的问题,即便是在后世,也有些人确实是脑子不清楚,分不清楚犯罪想法和犯罪行为的区别,但是还有些人就是故意坏,将犯罪想法和犯罪行为混为一谈,还将前后关系完全忽略,甚至是有意颠倒。就像是把女性穿着清凉引申到引诱人犯罪,然后最后归罪于国家法制,以此抨击国家总统个人一样。
为什么?
因为国家总统是理应预见的这罪行的,却没有先将这些罪犯抓起来!所以在张村此类人的脑袋里面,没有在施暴前先将人抓起来,结果就等同于是放纵宽容那些人去残害穿着清凉的女子!退一步来说,国家总统没有在这个犯罪作案的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那也同样是有罪!国家总统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有可能是为了抓捕这些罪犯来获取政治上的利益,国家总统就故意不管不提醒,就让那些女子到大街上乱晃!
呜呼!鵒
难道那些女子不是国民么?
不是无辜者么?
这样说来,国家总统的罪责真是忒大了!
所以今天张村就是要为了正义,为了那些无辜之人,仗义执言,勇于上谏,势必让斐潜认罪!自刎而谢天下!
不想自刎也行,但是总要拿点什么出来……
呃?
吕布?鵒
这关吕布什么事,这是斐潜的问题!
全都是斐潜的罪过!
看起因,若是斐潜没让吕布去西域,会发生这么大的问题么?
看过程,若是斐潜多关心一些吕布,时时刻刻提醒约束着,会有犯错的机会么?
看结果,若是斐潜能在吕布出兵之前,一个电话,呃,不,派一个信使提前去制止其灾害进一步扩大,会有西域百姓无辜受害么?
啥?张辽?
张辽怎么能算?鵒
而且张辽还是后面才去的!
啊?直尹监?
那有什么用?没能制止吕布有毛用啊?啊哈!这无能的直尹监,不正好说明了斐潜是在纵容,有意坑害么?!
所以看看!
从起因到过程,直至最终结果,是不是斐潜的错?!
嗯……
好吧,即便是吕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过错,难道斐潜就连百分一的罪责都没有么?鵒
抛开事实不谈,就单说思想。当时斐潜没想过要怎么利用吕布么?没想过在西域挖坑么?没有在主观意识形态上形成了犯罪的想法么?
抛开政治不说,就单论情理。这吕布也是斐潜的属下啊,于情于理斐潜能脱开干系么?即便是不论上下归属,难不成没有半点朋友情谊,兄弟情义么?
抛开……
算了,不管是抛开什么,反正这就是铁证如山啊!
这就是斐潜的罪!
毕竟吕布就是个几百个月的孩子啊,若是没有斐潜在后背搞鬼,他能够有什么错?!
张村振臂而呼,『某听闻,下有过上自当责之!如今西域乱行忤逆之事,难道骠骑无责乎?』鵒
『某听闻,春秋民可直谏于君!如今骠骑行有失举有过,难道不可直谏乎?』
『圣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封堵直谏之道乎?』
『圣贤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便是当下拒某一人之谏,可避天下人之论乎?』
『某以为,西域之害,吕奉先仅为其末,本于骠骑责未尽之也!岂可舍本而取末乎?』
『某以为……』
堂下众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然后张村说一句他们跟着应一句,越发的让张村双手高举,兴奋异常,就像是不下蛋但是依旧高昂着脑袋的大公鸡,抖着头冠,趾高气昂,在直谏院大堂内上蹿下跳。
张村比手画脚,对着卢毓大喝,『这道理是对还是不对?!』鵒
『这直谏之书,是接还是不接?!』
第2831章上车容易下车难
真要解决西域的问题,其实不难。懺
不管是杀人,抓捕,还是出动大军,其实都不算是有多么难。
只要横下那条心,杀人就跟杀猪一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要彻底解决类似西域一地的问题,那就难了。
即便是斐潜强调了好几次是暂行,或者叫做试行,都没能让郭图感觉轻松。毕竟这也是在某个方面上体现出了构建出适用于西域当下,并且要通用于其他地区,还可以适用于将来的这个『规矩』的难度,究竟有多么高。
『西域……』逢纪沉吟着,目光有些闪动,『吕奉先……』
『骠骑之意,吕奉先除大逆之外,均不于死。』郭图低声说道,目光下意识的左右瞄了一下,就像是小偷要动手前在观察环境,『奉先,此名倒也贴切,奉于先也……』
『可是如果不罪于吕奉先,这……』逢纪也是压低了声音,『这考功司要怎么定责,如何核查?』懺
虽然说逢纪他在骠骑节堂之处答应得很爽快,但是作为经典的职场老油子来说,拍胸脯和拍屁股都是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了骨子里。
没有人喜欢考功司的人下沉核查的。
那么应该走个流程,还是动真格的?
逢纪很犹豫。因为这两个选择并不能共存,蛇鼠两端只会显得自己无能,考功司的位置也就坐不长久。骠骑大将军的构思,逢纪也很清楚,这是要将考功司正式变成为内部官吏的闻味巡查的猎狗。
当爪牙鹰犬的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更惨的是那些连爪牙鹰犬都做不好的……
那些没有用的家伙,就会被扒了皮,悬挂起来风干。
或者是当场就剁碎了下锅。懺
华夏的习惯,一向都是这么的实诚。
『骠骑启用你我,』郭图捋了捋胡须,神色多有一些暗淡,『便是你我并非荆襄之人。』
『啊?』逢纪扬眉,旋即也想明白了,顿时眉毛就变成了八字,『哦……这真是……』逢纪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骠骑……这是派遣吕奉先至西域之时,便是想好了?』
郭图低着头,轻轻的吐了口气,『或许是李文忧,亦或是贾文和……不过吕奉先肯定不知道这些……不,即便是吕奉先知道了,他也必然会去西域……』
逢纪沉默半响,点了点头,『然也。』
没得选。
就像是当下的郭图和逢纪,同样没得选。懺
或许有人会说,大不了回家卖红薯!
且不说当下有没有红薯,就算是真回家卖红薯了,当那些临时工冲上来抓住卖红薯的小车,强行将小车连带红薯都打包带走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还能说出这么洒脱的话语么?
确实可以选择不吃人,但是首先至少要有保护自己不被吃的能力。
『有了考功司在明,有闻司就可以隐匿于暗处了……』逢纪感慨着,伸了伸手,将宽大的袖子展开,『某此时感觉就像是立于战场之上,面前是无尽刀枪箭矢,寒光闪烁……』
在之前一段时间,有闻司负责的事情太繁杂了,既要对内,又要对外。如果考功司能够独立起来,那么对内官吏方面的,就成为了考功司主要负责的项目,有闻司就能释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考功司就成为了挡在有闻司前面的盾牌。
光闪闪,亮晶晶。懺
这让逢纪一出场就是风光无比,但是也仅仅是止步于此了。因为逢纪注定是要做得罪人的事情,最后能上的位置顶天就是御史大夫,其他就别想了。如果说逢纪想要借这个机会卖人情,拉帮结派什么的,别忘了在考功司的屁股后面还有一个有闻司……
逢纪因此很痛苦,他已经能感觉到了盾牌的痛苦。
郭图苦笑着说道:『你我还是认真些罢……骠骑可是不好欺瞒的……』
逢纪头疼,郭图也是一样。
虽然说韦端倒下,郭图好不容易向上爬了一截,成为了参律院院正,但是并不代表说就能躺着歇息了。
当年韦端的痛苦,如今就变成了郭图的。
参律院的活也同样很不好干。懺
因为大汉之前的儒生也好,高官也罢,想要找一些什么律法,或是理论的依据的时候都去经书里面找,然后表示这就是上古圣贤的智慧,这就是被证明有效的方法云云,所以不管问题如何,具体是什么,其实都很好糊弄。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带来了许多思想碰撞的灿烂,而这些东西并没有成为后世持续发扬光大的阶梯,反倒是成为后人偷懒的借口,被这些偷懒的士族子弟玩成了套娃。
而现在骠骑要求则是不一样。
斐潜要新的律法。
就像是大汉之初的叔孙通一样,要有全新的规则,是从无到有,这自然比随便拿一本书,然后翻到哪里抄哪里的要难得多了。
郭图从离开骠骑府衙开始,其实一直都在脑海里面盘算着西域之事,究竟应该可以参考大汉,或是春秋战国的那一些条例,法典什么的,结果直至当下他依旧没能想到有什么可以关联起来的东西。
西域是大汉才面临的新问题,而这个问题大汉解决了三四百年都没能成体系,郭图又如何去找得到什么现成的答案?懺
按照骠骑的意思,郭图也是明白,这是要根据不同情况而产生出来的不同的,全新的律法,即便是有部分采用旧有的律法,也是要在原有的基础上,要有更多的改进和延伸,而那种在故纸堆里面挑挑拣拣的日子,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郭图还记得当年韦端要搞出贪渎律的时候,全参律院上下所经历的痛苦,而现在么,这痛苦的滋味就轮到他去品尝了。
贪渎律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不仅是韦端,郭图也觉得贪渎律的规定得太严,不太可能具体施行,结果陇右陇西就给郭图脸上啪叽一耳光。
现在,贪渎律已经成为了包括长安三辅在内的官吏必须要知晓的律法,许多地方都开始逐渐明确,并且实行了。
下一步,若是连西域这种原先在汉人眼中算是边疆的地区也同样施行了贪渎律,那么这个天下,还有什么地方不能适用呢?
『骠骑深谋,你我皆不及也……西域若成,则成千秋功业……』郭图缓缓的说道,『此事乃大汉四百年之未有……你我,已经是在车上了……』
郭图站起身来,嘴角扯了一下,『既然此途是昔日你我所选,如今也能如此……参律院啊……某既然已为院正,那么自今日起,某便于参律院中,一日西域新律不成,某便一日不回家了……至于考功司,以某之见,还是严些好……毕竟恩出于上方为正途,若是私恩相授,恐怕就麻烦了……』懺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郭图说道,『骠骑与旁人不同……这是一个机会……要知道,骠骑素来喜欢阳谋……』
逢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郭图起身告辞。
逢纪将其送出了门外,然后回到了家中,坐了片刻之后也是起身吩咐,让人准备衣物和洗漱用具,他同样也准备到考功司内驻点办公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悠哉闲哉的官吏生活,似乎就从长安三辅一带消失了,官职越大,责任越重,事情便是越多,头便是越疼……
如果当年郭图和逢纪知道当下的情况,那么当初还会选择来长安么?
或许不会。懺
或许会。
但是就像是郭图所说的一样,现在他们被绑在了斐潜的战车之上,继续怎么走,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也同样不是说想要下车就能轻易下车的了……
……o(*////▽////*)q……
西域,西海城外。
同样上了车如今却难于下车的,还有马休。
最开始的时候,马休的洗白过程很顺利。
最开始要当西海城的大谁何的时候,马休起初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当贼多年,忽然听闻说有机会当个官身,即便是大谁何,依旧是有些不敢相信。懺
毕竟之前马休打着所谓替天行道的旗帜……
这就像是自己扇自己耳光。
但是,吃饭么,不寒碜,对吧?
现在虽然说是旗帜倒了,庞德死了,马休自己成为了一个笑话,但即便是笑话,人也是要活着的,几乎归零的马休想要翻身,就必须要有一些钱粮,而现在贵霜的人远远的跑了,鬼知道跑去了哪里,如果马休再不捞些钱财,那就真的散伙了。
于是,虽说马休也害怕万一被西海的官吏认出来,岂不是等同于自投罗网?可是他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了。在他和胖子安的人重新搭上了线,到了西海城之后,他忽然发现他的忧虑都是多余的。
根本就没有人管他!
就像是胖子安所言一样,只要马休能带来足够的肉干,根本就没有人去多问一句!懺
以至于马休之前准备了很久的托词,一个字都没用上……
若是有人问,『这是什么肉啊?』
马休计划着会说,『这是狗肉。豺狗的肉。』
下一次改成鼠肉,或是什么其他的肉也成。
若是还有人追问,『那边有豺狗啊?我们怎么没找到什么豺狗?』
马休就会说,『都在戈壁深处……都要往深处走……』
然后,一个问题都没有问。懺
肉收上去了,然后最快速度陆陆续续发往了前方,因为这些肉都仅仅是经过了简单的腌制,并不能久存。
钱到手了,然后马休等人的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甚至还可以在西海城外的大营外围补充一些消耗……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马休甚至开始设想着他从此就走向了光明。
至于他之前对于这样的『光明』是怎么一个评价,又是怎么一个态度,这并不重要。人都是要吃饭么,吃饭的事情,怎么能算是寒碜?
可是等到张辽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所有采买肉类的交易都停了,然后西海大营的马偏将竟然要他『演戏』……
马休最开始拒绝了,可是马偏将却冷笑着表示他没有资格拒绝,因为他不仅是大谁何,还是马贼。到了这个时候,马休才明白,他以为掩饰的很好的身份,其实就像是秃子头上的痦子,明显得很。懺
演戏一开始的时候,都还顺利。
西海大营之中的兵卒,似乎被马休的突袭吓破了胆,不仅是没有出击,连带着防守也不顽强,就连射出来的箭矢也都是稀稀拉拉的,然后营地之中也响起了喧哗之声,就像是不仅在营寨寨墙上出了乱子,连带着营地之内也混乱了一样!
这就让马休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那个前锋营地……
当时那个前锋营地,也是如同眼前的这个西海大营一样,乱纷纷,软弱无力。
若是……
马休真是忍不住,想了又想。
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就变得咬牙切齿的想,就在他即将忍不住,要将想法施展成为行动的时候,张辽带着人冲了出来……懺
张辽如同从山洞之中直接扑出的猛虎,三下两下就按倒了距离大营最近的那一部分的马贼,然后撕扯得血肉模糊!
而那一群马贼数量也是不少,而且或许也和马休一样同样想到了之前的前锋营地,还在叫嚣着在营地寨门之处大搞破坏,结果寨门猛的一开,还没等这些马贼兴奋得发癫,就几乎被张辽带着人碾成了齑粉!
一个念头在马休脑海里闪现,他刷地冒出一身冷汗!
上当了!
什么演戏,什么软弱,什么配合,什么防守疏漏,都是假的!都是圈套!
马休勒住了缰绳,开始减速掉头,大喝出声,『中计了!快跑,快跑!』
暮色笼罩下来,马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内衣早已经被冷汗打湿了,被夹着寒意的草原夜风一吹,背心胸膛都是一阵阵地发凉。懺
……џ(ºДº)џ……
张辽正在搜寻着马休。
或者说,搜寻着马贼的头人。
张辽并没有从马偏将以及其他的军校上面得到什么关于马休的信息,但是他清楚在营地之外,肯定有某个人作为首领在指挥着这群马贼。
这些马贼都没有相同的装备,即便是有一些马贼穿着和汉军类似的战袍,但是依旧还有很多的马贼,只穿着各式各样兽皮和粗布的衣服,而且也有很多人是没有披甲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样,有的偏向于汉军骑兵配置,有长枪和战刀,也有的偏向于胡人的配备,只有长矛和长弓,还有一些人则是用着像是羌人武器中常见的那种连枷,甚至还有些拿着锤子和木棍的。
不仅是武器衣甲各异,连带着他们的面容也是差距很大,有的人深目高鼻,有些人则长着大扁脸小鼻子,还有些人则是像是鲜卑模样的小眼大胡子……
谁才是首领?懺
张辽记不得马休了。
就算是张辽见过马休,这么些年过去了,马休的相貌也发生了变化,未必和当初张辽所记忆的一样。就像是小时候的玩伴,或许在记忆里,还是那样的天真可爱,亲密无间,可是真等长大了见了面,就会发现已经完全是另外的模样。原先天真的笑容变成了油腻的假笑,纤细的身躯变成了圆滚的肚皮……
因此张辽只能通过观察来判断究竟谁才是这一群马贼的首领。
张辽对于西海大营,即便是有蒙化带着一些人在营地之中协防,但是依旧还有些不放心。蒙化是原本西海大营出来的,所以他在西海大营之中多多少少是有些威望,这对于最快的稳定西海大营的局势是有帮助的,甚至也是蒙化带着一部分西海大营的人解决了马偏将的『埋伏』……
但终究是不能说完全没有任何的风险。
所以张辽也不敢让马贼真的就冲进了西海大营之中,只能是想办法在外面解决掉这些马贼的首领,来消弭西海城外的隐患。
愤怒的火焰在张辽心胸之中燃烧着,他确实是没想到西海的这些兵卒已经堕落到了和马贼同伍的境地,但是张辽毕竟和吕布不同,他并没有因为心中的愤怒就失去了理智,他依旧会冷静的分析现场的情况,做出最佳的应对。懺
忽然之间,张辽发现侧前方远处的一群马贼有些不同……
不是马贼的人有什么不同,而是那些马。
那一群马贼,大概有二十余骑的战马,在奔跑的时候,战马的步伐竟然相互差距不多!
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都会变得有些相似,即便是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比如夫妻,长期待在一起也就有所谓的夫妻相。甚至还有大学里面一个女生宿舍待久了,连大姨妈都同步的……
战马就更是如此了。因为战马本身习性的原因,如果说一个战马群体里面的战马的步调不一致,也就是战马跑动起来的速度不一样,那么在一群奔跑起来的战马必然就会出现前后被拉开,相互脱节的情况。
这其实就像是野生的马群奔跑的时候,总是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前面的和后面的撞到一起但是始终不会发生任何的碰撞,而那些影视剧里面的战马群总是稀稀拉拉,就算是扮演什么百战百胜的威武之军也是一样,马和马之间都不熟悉,所以根本就不同步,也不敢太靠近。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当一群战马习惯了某个人作为领袖,其下的战马也就自动成为了头马,其他战马即便是跑起来,也不会超过头马……懺
所以,在那一群战马最前面的那个家伙,必然至少是这一群马贼当中的重要角色!
而且那个家伙身上还披着一件汉军红黑色的披风!
张辽目光一凝,将长枪一举,『传我将令!拦杀前方着红氅者!』
第2838章可着衣冠者
卢毓不知所措。蒯
卢毓还年轻,到了直谏院之后也没有遇见过类似于张村这样的人物,也就谈不上有什么经验。再加上其本人相对来说比较正直,虽然说也去过青龙寺和旁人辩论过,但在高台之上辩论的时候都是一人说一段,不会像是张村这般抢话插话,所以每当他想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张村抢先一步高声堵了回去,然后一个个问题又抛出来,以至于使得卢毓当下看起来就像是心虚无言以对一般。
张村越发的得意。
周边围观的众人叽叽喳喳。
『这人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有道理个屁!』
『(⊙_⊙)啥意思?』
『这都不明白(¬_¬)?』蒯
『呃……不懂……』
『你有把剑,然后他人拿了你的剑,杀了人,算谁的?你的?』
『怎么能算我的呢?当然就算他人的啊!』
『喏,这不就是了么……可他说,这就算骠骑的了……』
『啊?那你刚才还起哄说好?』
『咳咳!嗨,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不起哄,那小子能那么嚣张?那小子不嚣张,那有现在这么精彩好看?』
『……』蒯
那人无言以对,一转头,却见到身边之人又在鼓掌叫好……
卢毓几次张口想要说一些什么,都被周边的声浪打断。他又没有什么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再加上他的名头也不如郑玄,压不住场面。围观的众人看见卢毓面红耳赤的样子,便是越发的欢乐,嘻嘻哈哈的闹腾个不停。
这些围观的众人不是对于卢毓有什么偏见,而是一方面是看热闹的乐子魂,心中清楚但是就喜欢看热闹,另外一方面则或许是妒忌卢毓能当任,而他们还是平头小百姓。
还有的恐怕就是脑袋空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实际上西域之事,对于中上层的官吏,亦或是稍微对于政治有些敏感的人,也都能看得清楚其中究竟是什么问题,毕竟这是政治啊……
政治若不相互利益置换,互相妥协,尔虞我诈,反而是只懂得打打杀杀,亦或是谈情说爱,那还是屁政治?直接改偶像剧得了。手一甩,诛仙剑如风车一般舞动,打遍天下无敌手,嘴一勾,引得上至八十下至十八都是腆着脸贴上来,别管原本是天神还是总裁,也不管是特种兵还是法医,统统谈恋爱!
卢毓越急,也就越发的想不清楚其中的逻辑循序,越是想不清楚,也就自然无法形成有效的语言输出,没有了语言输出,就让张村越发的气势高涨……蒯
周边的众人看着,哈哈笑着,很是欢乐。
眼看着局面有些焦灼状态,也有些失去了控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堂外传来,『尔等都在干什么?!这是要咆哮公堂,聚众闹事么?!』
如果说卢毓说话的音量是一,张村的音量就是三,所以方才张村压着卢毓在讲话,而新传来的音量至少是五了,人还没到,声音便是让堂内外的人都是一震。
什么?十倍音量及以上?那就要去问问张三爷了……
众人纷纷回头,然后看见了祢衡大踏步而来,一脸怒色,『谁在咆哮公堂!!站出来!!』
『哗,祢正平来了!』
『啧啧,这下有乐子了……』蒯
『嘘,闭嘴!』
原本围拢在堂下的众人纷纷闭嘴,同时往两边让开了一条路,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是『这不关我事』,『我就是来打酱油的』,『刚好路过』,『碰巧经过』等等的状态,将张村暴露了出来。
祢衡扫视一周,然后将目光定在了张村身上。
镶金冠,白玉带,描金扇……
哼哼。
祢衡冷哼了一声,往前直行。
周边的众人纷纷低头。蒯
张村吞了一口唾沫。
在堂外围观的众人认得祢衡,他自然也是认得的。
祢衡,祢正平,号称青龙寺头号大喷子,天下谁不知道啊?
这家伙不应该是在青龙寺么?
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这可真没想到……
他来干什么?蒯
没等张村想出一些什么来,祢衡已经大踏步来到了他面前,上下一打量,『汝便是张氏子?汝欲直谏骠骑?』
『(⊙o⊙)呃……』张村左右看了看,发现周边跟着他前来的那些士族子弟此时此刻,都像是鹌鹑一样低着头,一个个都是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有些发慌,『是,正是在下……』
『谏言呢?!』祢衡喝道,『取来我看!』
『这……』张村转身,『这个……』
『其谏言在此。』卢毓上前一步,将上谏书递给了祢衡,『见过祢兄。』
『嗯。』祢衡看了卢毓一眼,上下扫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拿过那封上谏之书,看了起来。
张村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然后发现他竟然能听得见他自己唾沫滑落嗓子眼的声音……蒯
祢衡翻看张村上谏之书其实很快,但是张村却感觉像是过了许久一般。顶住!要顶住!张村给自己打气,鼓劲,只要能撑过去这一关,就肯定能成了!
方才已经将卢毓打得溃不成军,现在要乘胜追击,若是再能将祢衡击败,那岂不是……
哇哦!
想到如此美妙的未来,张村小心肝不由得噗通跳了跳,然后便是多了几分的勇气,将腰杆挺直了一些,尽力保持原本的气场。
呃,不对啊,祢衡只是青龙寺的从事,他不是直谏院的人,怎么能拿我的上谏书看呢?张村忽然想到了此处,便是一愣,然后斜眼去瞄祢衡,正巧祢衡也看了一眼张村。两个人的目光一对,张村便是下意识的挪开了眼神。
啊?不对啊,我怎么避开了?该死!张村又重新扭头过去,却发现祢衡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落在上谏书上了。
这个……蒯
要不等他看完了,我再出其不意点明此事?
嗯,定然可以杀祢衡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这局又是稳了……
『张氏子!这都是些什么?你是要上谏些什么?!』没等张村自我得意多久,祢衡突然暴怒起来,冲着张村大吼着,『孔子曰,忠臣之谏,有五义焉!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风谏!唯度主而行之!我且问你!你这属于何种之谏?!』
祢衡的声音滚滚,宛如要将直谏院的屋顶直接掀开一般!
不光是在堂下的众人顿时一缩脑袋,就连在直谏院外的侍从下人,都吓了一跳,然后纷纷蹑足而避之……
『我……我这自然是直谏……』张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但是依旧咬牙挺胸说道,气势不能输,『直谏院……这不是直谏院么,自然就是直谏!还有,祢正平你……』蒯
『你竟然说这是直谏!!好,就算你是直谏!既然是直谏,你写这么多某听、某闻、先贤曰、俗语云做什么?!什么是直谏?啊?!直谏是你全然道听途说,风闻而文么?啊?!』祢衡毫不客气的抖着那封上谏书,都快怼到了张村的脸上,『你到底学没学过孔孟之言?!懂不懂什么叫直谏?!你所谓的直谏,却在通篇写风闻!这就是直谏?!』
张村脸上红了又白,『我,我……我这也是风谏!』
『又说风谏?你以为这“风”就是“风闻”了?哈哈哈!风谏之“风”,乃婉言隐语是也!并非风闻奏事,捕风捉影!来来,你还要改成何等之谏,不妨都说来!』祢衡不加掩饰的对张村加以嘲笑,『观汝头顶冠,身着袍,一副儒生模样,竟然不通经文,不知正解,岂非遗笑乎?汝且说来!汝师从何人?学从何处?某倒是要知晓一二,是何等高人方有如此高徒!』
『这!』张村脸白了又红,然后涨成了猪肝色,啜啜不敢言。
他哪里敢将自己的师承说出来?
堂下众人相互以目示意,快乐的小眼神到处乱蹦,却没有人敢擅自出声。
『还有!骠骑直谏律,并非限制尔等进谏之举,而是规范谏言之文所用!』祢衡举起张村的上谏之书,很是嫌弃的远远举着乱抖,就像是抖一块抹布一样,『观此谏言,通篇都是风闻!既无实据,又无定论!西域有乱,乱至何种程度?波及几县几乡?百姓受灾,灾弥多少人口?死伤多少数目?吕奉先有罪,因犯何律,触及何法?骠骑之过,又是究竟犯了何律?!此类种种详实之数一律没有!通篇就是汝以为!汝听说!汝有闻!这叫什么?!啊?!何为直谏?就是须有实据!直中而言!』蒯
祢衡鄙视的看着张村,什么都是你以为,你觉得,你怎么不上天呢?
『此外,谏当有解!既有问,当有解!因何之!何以之!欲何之!何之为!』祢衡抖着张村的上谏书,『看看,这满篇都是问,竟无半句解!昔楚王欲游荆台,直谏不纳,子西而风谏之,劝楚王而归。子曰至哉子西之谏,入之于十里之上,抑之于百世之后!此等方称为谏!有问当有解!汝这篇谏言有什么?啊?某看了都觉得污了双眼,当取清泉而濯之!汝还想以此等污言浊语,去害了骠骑不成?!』
张村张口结舌,汗如雨下,『我……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祢衡气势汹汹的又逼近了张村,『更何况骠骑早有定律,凡有策论谏言,均可于青龙寺之中,开言堂升高台,广而论之!若有其妙,可称道者,一经采纳,必有封赏!而道左而聚众,携民而行乱之辈,轻则罚,重则役!汝若有妙法可制西域,为何不于青龙寺内高台之上广而论之,嗯?!偏偏要来此地聚众而行乱?汝意何为?!又是罪当何论?!』
祢衡心中很清楚,甚至比在山东之时都还要更清楚。
在祢衡眼中,人有可能随时都变成各种异兽,变成鬼怪,变成一张上触天下接地的嘴,但是能约束这些人不变成怪物的,只有律法。
律法不是嘴巴上的听说,风闻,觉得,而是写在实处,如铁如石。蒯
在长安之处,祢衡眼中所见到的鬼怪,已经很少了。
因为周边时时刻刻都有各种律法限制着这些人,让这些人不至于变成鬼,化成怪。
律法就是绳索,就是约束,就是限制着人不至于变成鬼怪的最后界限。
比如抽烟喝酒,依旧是好人,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肆无忌惮的抽大烟,酗醉酒,这就是过度了。看书吃饭拉屎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看盗版的书,抢旁人的饭吃,还跳起来当街拉屎,这就是过线了。
同样的事情,有的不能过度,有的不能过线。
人是需要律法和界限的。
有律法和界限的,才能算是人。蒯
就像是人要穿衣冠,而野兽不需要。
但是有时候人也会脱去衣冠,而野兽会穿上衣冠。
就像是祢衡在山东那种颠倒的世界之中,什么都是可能出现,什么都可能发生。
长安就正常多了。
路上走的大多数都是人,祢衡也很长时间没见到鬼怪了,或是突然从人变成的鬼怪。
因为在长安三辅,有律法,有界限。
祢衡在青龙寺很开心,因为他可以随时和人论经辩难,而不是和鬼怪坐在一起,相看两相厌。但是这个好心情,被张村给破坏了。蒯
因为祢衡发现张村是在青龙寺变成鬼怪的……
张村过线了,越界了。
所以祢衡带着怒火而来了,瞪着张村。
虽然张村戴着镶金冠,穿着绸袍,系着玉带,但是在祢衡眼中,张村已经不是人的模样。
祢衡不觉得其可怖,只是觉得他丑陋。
祢衡环顾四周,看着堂下众人一会儿从人变成鬼,一会儿从鬼又变成人,便是哼了一声,不屑的挪开目光。
之前他在山东的时候,他害怕这些鬼怪,他认为人无法对抗鬼怪,所以他逃避,他闭嘴,他也试图和这些鬼怪讲道理,将事情说清楚,讲明白,但是他后来发现,鬼怪是无法沟通的,因为当人变成鬼怪的时候,说的听的便是鬼之言怪之语,不再是讲人话了。偶尔会看到某些人话让鬼怪也有了反应,那是因为说话的人的情绪外在表现让鬼怪开心了而已。蒯
现在祢衡不怕这些鬼怪了,因为他发现,其实鬼怪更怕人!
就比如像是当下张村,即便是头上脸上长出了三张嘴,不也都是紧紧闭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么?
『说!汝既然去了青龙寺,为何不遵青龙寺之律?!』祢衡瞪着眼,看着张村额头上多出来几根触角,逼视着其触角上长出来的眼珠子,『青龙寺律皆篆刻于青龙寺大门两侧!汝莫要说眼瞎,都是看不见!』
『我……』张村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他莫名有些害怕,因为他发现祢衡的目光不像是在盯着他,而是在盯着他额头上方的某个地方晃动着,像是疯子的目光一样。
和疯子争辩,能争赢么?
更何况,他能告诉祢衡说是因为当时他身上已经没钱去交场地费了么?
见张村支支吾吾,迟迟不言,祢衡便是又抖了抖那上谏书,『此上谏之书,风闻捕影,勘实不合!无凭无据,无解无答!故以驳回!』蒯
祢衡将那封上谏书丢回张村怀中,『汝可有异议?』
张村双手抱着那封上谏书,就像是抱着千斤重的东西,汗如雨下滴滴答答,『无……无异议……』
张村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当初就……
张村心气一泄,就想要赶快逃走,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却听到祢衡大喝了一声,『且住!某话尚未说完,汝欲哪里去?!』
张村前脚刚踏出,便是卡在那边,然后就像是全身僵硬一般,又不得不重新转回来,『还……还有什么吩咐?』
『汝于青龙寺堂外擅自聚众,言行为乱!依律当罚!观汝并未行凶,不以重论之,就罚五千钱就是!来人,开出罚据,直缴罚金了再走!』蒯
祢衡招了招手,便是有小吏上前,很快就开出了罚单,往张村面前一送。
祢衡看到,当罚单展示在张村面前的时候,张村那些额外的触角眼珠嘴巴什么的,似乎也缩了回去,只剩下了一张苦得都快皱起来的脸……
张村都快哭出来了,他浑身上下钱都花光了,哪有钱缴纳罚单?
『在下……呃,小人,小人身上没带那么多……』张村欲哭无泪,『还有这五千钱,这……这也太多了些……能不能……』
祢衡往他头上看了一眼,伸手一指,『呵,这镶金冠至少要五六千钱了吧?没带钱就先押着,明日交了罚钱再来换了去!』
『啊?这不是……』没等张村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便是有吏员上前,将张村的头冠直接摘了下来,然后将罚单往他手中一塞。
『……』张村瞠目结舌,又是什么都不敢再多说,只得抱头掩面推开堂下众人而去。蒯
堂下众人顿时一阵哈哈笑,然后见祢衡脸色不善,便是也缩了脑袋,反正没热闹可看了,也就自然纷纷散去。
『多谢祢兄相助……』卢毓呼出一口长气,上前向祢衡道谢,『若不是今日……』
『行了!』祢衡摆手,硬邦邦的丢下一句,『你身为直谏院从事,若是能任之,就好好当值!不能任之,就早日求去!张氏子自青龙寺而来,某方至于此,要是下次他人别处而至……你好自为之就是。告辞!』
说罢,祢衡甩手就走。
丢下卢毓也是张口结舌,呆立片刻,便是急急追出,然后在院外朝着祢衡拱手一揖,『多谢祢兄指点!』
祢衡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转头过来,看见卢毓弯腰长拜,便是啧了一声,然后正了正自己头冠,还了一礼,『客气了。』便也不多话,再次转身而去。
第2839章可以诗赋者
大理寺之中。
司马懿最近都很忙。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不算是一件好事,但也不是一件坏事。
大理寺真正的忙碌起来,说明斐潜这里对于官吏的审判制度正式确立,成为了一种常态存在,而不是依靠部分人员进行突击处理。
大理寺之中,似乎无时无刻都有一股阴森可怖的力量笼罩在上空,就连最为嚣张的罪犯到了这里都不由得要胆怯三分。
司马懿很喜欢这个重新设计的大堂。
高大的书桉安放在故意加高的平台上,又在书桉周边用玄青色的幕布遮住了腿脚,上面摆放了令签和惊堂木。
玄青色和鲜红色是整个大堂的主要颜色,玄青色象征着如钢铁一般的律法不容更改,鲜红色当然是象征着鲜血了。
所以司马懿坐着的座椅是特制的,鲜红色的,和高书桉相互配备,大概像是后世的太师椅形状。这种椅子的合理高度和舒适度,使得司马懿坐在上面就不想要下来了……
椅子的推广,也慢慢的在进行,就像是斐潜推动的大汉吏治改革一样。
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都是如此。
要做一把椅子很简单,但是有了椅子,是不是要将桌子也抬高起来?桌子抬高了原本和桌子平行的窗台是不是也要抬高,窗台抬高了房屋结构是不是也要调整?这还只是一个人,一间房子,如果是全天下,全部的房屋呢?
吏治也同样是如此。
司马懿在文档上写下了最后一笔,然后最后确定了一下所写的判语,放下了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吩咐了一声,『归档罢。』
旋即堂内的小吏上前,恭敬的将这些文档收好,拿走。
这些判罚的文档,将会递送到尚书台进行抽查,最后归档,后续将成为各个郡县类似桉件判罚的一个参考标准。
或许是长时间的低头写字有些不舒服,司马懿不由得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在他身侧的心腹很是机灵的上前,帮着司马懿按摩起其脖颈来。
司马懿闭上眼,一边让心腹按压自己的肩膀一边问道,『这两天外面有什么新鲜事?』
心腹低声回答:『昨日参律院说是要定一个什么西域律……大门都关着了,说是什么时候制定好,什么时候才开门……市坊内都开了盘口赌参律院要用多长时间……』
『西域律?』司马懿问道,『什么意思?什么西域律?』
『因为小的听闻的时候,参律院已经是关门了……』心腹回答说道,『不过小的还是去想办法打听了一下,据说是因为西域大都护之事……骠骑说西域各国三四百年了都没有什么像样子的衡量标准,赐予册封的国邦也是随意,所以说是要有一个章法……』
司马懿闭着眼,眼球却在眼皮之下转动了几下,『还有么?』
『还有……』心腹想了想,『还有就是说什么考功司正在招募人手,准备前往西域核查官吏绩效……毕竟西域搞成了这么一个样子,骠骑肯定也是气得不行……我看这一次,这西域大都护多半是有难了……』
『考功司啊……』沉默了一会儿,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一定。』
『啊?』心腹没能理解,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便是直接说道,『还有就是有人跑去直谏院当中要上谏西域事,结果被祢正平给骂跑了?』
『直谏院?』司马懿微微一愣,『是谁?』
『不是很清楚,据说是河洛人士,姓张的。』司马懿的心腹说道
『河洛?』司马懿目光微动。
心腹点头说道:『是,听闻是河洛的。』
司马懿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有意思了……』
司马懿身躯往前倾,然后活动了一下双肩,『可以了。去准备车马,某要拜见主公。』
心腹应答一声,先退了下去。
司马懿站起身,并没有马上离开大理寺的大堂,而是从一侧的台阶上走了下来,然后走到了平台下方,桌桉之前,转过身去从下面的角度往上看。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司马懿轻声感叹道,『登高能赋者,可以为大夫?』
司马懿笑了笑,低下了头,转身走了出去。
司马懿很清楚,登高能赋者就能称之为大夫了么?
就像是西域的事情,就简单的只是西域?
河洛人……
呵呵。
……(*`ェ′*)……
河洛人张村这两天都没有好意思出门。
他住的是客栈。
可是衣冠什么的租期眼见着要到了,现在他却一筹莫展,不知道应该接下来要怎么办。
没钱赎回头冠,意味着他的押金就拿不回来!
拿不回押金的话,那么他接下来的花销怎么办?客栈也是要房租的,日常三餐也是要吃喝的,没钱的话就要被赶出去!
实在不行,拿着这些租借的衣服什么的去当铺?
可是这样一来就亏太多了!
正在发愁得辗转反侧,坐卧不宁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张兄……张兄可是安在?』
张村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急走到了房门之处,将房门拉开,『你,你你!你还敢来此?!你害得某好惨!』
『嘘……』来人示意了一下,然后左右看了看,便是将张村的手拨开,闪身进了房内,『张兄,我可是给你送钱来的……你若是不喜,我这就走?』
『……』张村脸皮抽搐了几下,然后勉力将怒容换成笑脸,『嗨!什么钱不钱的,都是……请坐,坐下说话……小弟这里没什么准备,真是慢待兄台了……』
『呵呵。』来人笑了笑,坐了下来,『张兄之前去直谏院的时候,我原本也想去的……但是刚好有事,外出了两天,今日方回……听闻张兄上谏不是很顺利?』
张村嘴角抽搐了一下,『兄台!你说的那些没有用!你看,我现在……』
『不急,张兄莫急。你详细说说,究竟在直谏院中发生了什么?』来人询问道。
张村叹了一口气,将在直谏院内过程说了一遍,『兄台,你原本说上谏之后,好处多多,而坏处最多就是骠骑可能会以清西域吏治之名,将我派去西域,如同孝武帝旧事……结果你看,这什么都没有,我还被罚了五千钱……』
张村将怀中的罚单掏了出来,放在了桌桉上,目光炯炯的看着来人,意思十分明显。
『放心,这罚金,我替你交……』来人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我预估有些出入啊……不过你现在至少也没被罚什么……』
张村手指头在桌桉上搓了搓,『兄台,我被罚钱了!五千钱!好吧,这罚确实不重,但重要的是现在我这里……确实手头有些紧了……』
『不急,不急……』来人皱着眉说道,『不对啊,骠骑才在陇右清理过一遍官吏,大理寺都还在审理着……按照道理来说,如今陇右官吏都是不足了,现在西域又有事,而长安三辅,河东之地的官吏又没有动……这骠骑哪里来的人去填西域这个窟窿?』
『嗨!大不了挪长安三辅的官吏过去呗!到时候就知道了么!』张村见来人没有立刻拿出钱来,多少有些不耐,但是也不好直接伸手再讨,便是随意应付着。
来人目光一闪,然后盯着张村。
张村左右看了看,『兄台你这是……』
『呵呵,没事,没事……对了,我要给张兄……』来人低下头,伸手往怀里掏摸去,就像是要给张村拿钱,『张兄果然是大才……如今些许挫折,不过是暂时……』
张村微微舔着嘴唇,两眼放光。
来人手拿到一半,忽然转头朝向房门之处,低声喝道,『谁?!』
张村旋即也跟着往房门之处望去,却见到房门之处静悄悄,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由得一愣,然后就觉得胸腹一凉!
『你……』
一阵剧烈的疼痛翻涌而出,张村刚想要喊,就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按倒在地,顿时支支吾吾喊不出来,腿脚在地板上踢蹬了几下,发出冬冬闷响。
鲜血涌出,张村死死瞪着来人,然后挣扎的气力渐渐衰减,最后一动不动了。
来人将张村的尸首放下,然后侧耳听了听周边的动静,然后又抓起张村的手,蘸了蘸他自己的鲜血,在地板上写了几个字,便起身收拾了一下,左右再看了看,开了一条门缝窥视,见外面无人,就闪身出去……
……(#¬。¬)……
斐潜自家的骠骑大将军府,有一点好处,就是通勤时间短。
上班就是往前走一走,下班就是往后走一走,前后也不过是一二里地。
下班后的斐潜,顺着回廊往后走,不多时就可以回到家中,进了将军府的后堂。
仆从婢女给斐潜端来洗脸水,伺候斐潜洗漱。
斐蓁得到了斐潜回来的消息,便是一熘烟从后院出来,到了斐潜面前问安。
『吃过饭了?』斐潜问道。
斐蓁回答道,『见父亲大人未回,母亲大人便是先叫孩儿一起用餐了。』
『嗯。』斐潜点了点头。因为事务众多,所以斐潜召集人员议事的时候,往往也不能确定需要多少时间,于是斐潜也交待黄月英等人在后院不用特意等着斐潜回来才开饭。
『近日功课如何?』斐潜一边用热巾擦了擦脸,一边问斐蓁道。
斐蓁倒也是不慌不忙,站在一旁,还替斐潜接过了热巾,递还给了侍从之后才说道:『这几天还是在看春秋。』
『看到哪一年了?』斐潜示意斐蓁坐下,问道。
斐蓁说道:『定公四年。』
斐潜仰头回忆了一下,『哦,你觉得此年之中,那个事情是让你印象最为深刻?』
『定然是二胥!』斐蓁显然有些准备,于是带着一些很有把握的神情的说道,『一言而亡国,一言而兴国,二胥当如是!哭秦庭,歌无衣!何等之诚,信,义,勇!皆可见之!』
斐潜摸了摸胡须,笑了笑,『你真这么认为?』
斐蓁一愣,神情略变,『父亲大人之意是……』
斐潜摇头说道:『若是你仅仅只是看到热闹,那还不如出门左转去找些醉仙楼话本来看……』
斐蓁的脸顿时有些垮塌,『父亲大人……这个,还请父亲大人指点……』
斐潜慢悠悠的说道:『伍子胥灭楚,申包胥哭秦……看起来挺热闹是吧?』
斐蓁点了点头。
斐潜笑了两声,『但是你被骗了……』
『啊?』斐蓁瞪圆了眼,『莫非……父亲大人之意是说春秋这……有假?』
斐潜笑道,『非也……春秋笔法写春秋……懂了么?』
『呃……』斐蓁似懂非懂。
『好吧,搬救兵也算是申包胥的本事,但是他对秦王怎么说的?』斐潜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一边缓缓的问道。
『吴为封豕、长蛇?若是不除,秦便难安。』斐蓁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继续。』
『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斐蓁将左传上的那段话背诵了一遍,然后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是……父亲大人之意是……他在……威胁秦国?』
『对一半。』斐潜笑着点了点头,『有点这个意思……然后呢?秦王能被他威胁么?秦王没有答应他,然后他怎么做?哭,据说是哭了七天七夜……据称“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呵呵,当然,不吃不喝光哭七天啊,这人都死了……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来秦王答应出兵了!好了,现在你觉得……这申包胥的哭……真的有用么?是哭出来的援军,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斐蓁沉吟了一下,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非也。哭无用。秦王出兵,非怜也……』
当然在『哭秦庭』这一个片段的描述之中,申包胥的忠君爱国之心还是无可厚非,值得肯定的,但问题就像是斐潜所言那样,秦哀公帮申包胥出兵援救楚国,真是就仅仅因为秦王被申包胥的眼泪打动了?
显然不可能。秦哀公在位三十六年,虽然没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作为,但是多多少少也算个英明的君主,而作为秦国的君主,怎么可能被什么眼泪打动?他所在乎的,必然只有利益。
『所以啊,这二胥之事,就像是西域一样,看起来像是一两个人的事情……』斐潜笑道,『其实不是……二胥之事,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吴国的背后,是晋国……』斐潜缓缓的说道,『晋楚之间,向来不合。为了牵制和削弱楚国,晋国派人前往吴国,传授知识技术,教会吴国怎么打造兵甲,农耕生产……此方为伍子胥攻楚之因!若无晋国,便是十个百个伍子胥,又能如何?』
春秋时期,随着楚国的疆域逐渐扩张,中原诸侯国将其视为严重威胁。为了争取战略上的主动权,当时的中原霸主晋国将目标转向吴国。正好之前有楚人逃奔到晋国之时,就建议晋国与吴国联盟抗击楚国,于是晋国就推动了这个计划。而对于吴国来说,这是吴国摆脱被楚国掌控的好机会,因此一拍即合。
『所以,』斐潜看了看斐蓁,『现在你能明白了么?秦国为何出兵?』
斐蓁思索了一下,很快就说道,『秦国出兵援楚,实际上是意在晋国!晋国是秦国的大敌,能够削弱晋国的事情,秦王自然是会答应!申包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去找了秦王求援!』
『所以哭秦庭,真的就是哭出来的?亦或是申包胥一人之功?』斐潜笑问道。
斐蓁摇头,然后问道,『这么说来,父亲大人是说……西域之功,其实也并非吕奉先一人之功?』
斐潜没有回答,仰头笑笑。
『先不说西域,再来说秦国……』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桉,『秦国之策是什么?远交近攻啊……』
当时秦国最大的敌人就是是晋国。为了对付晋国,他们有意和晋国有仇的楚国交好。从秦穆公开始,秦国就通过姻亲与楚国打造『铁杆』的战略同盟关系。从这个层面讲,如果任由吴国灭亡了楚国,或者让晋国或是吴国在楚国之中扶持起一个傀儡政权,那么秦国之前的投资就白费了,并且还会在战略上处于被动地位,被晋吴两国上下包围。
秦国当时的国力并不算是多强,本来对付一个晋国就够吃力,这时候再加上一个吴国,以后还有秦国的好日子过吗?所以,秦哀公必须乘晋国和吴国这个合击的态势尚未完成的时候,将这个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么既然当时局势是如此这般,秦王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申包胥?是有意拖延?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斐潜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就像是现在长安三辅之中……当年有不少人急急的说是要攻山东……现在又有人跳着脚说是要平西域……这些人啊,呵呵……』
『此等之辈,皆愚钝无比!』斐蓁一脸鄙视的说道,『军国之事,当慎之又慎,岂可轻动哉?』
『说旁人容易……』斐潜瞄了一眼斐蓁,『那你说说,秦国当时为何不出兵,非要等七天之后……嗯,当然宣称是申包胥哭了七天感动天地什么的,也感动了秦王,还有什么无衣歌……若是说这些你都信,我就让你去哭七天去……』
『呃……』斐蓁尴尬的笑笑,『是……因为秦王要确定晋国动向?』
『有一点……』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是这不是主要的原因……秦王最后只派出了五百乘,这个数目么,其实并不大,所以秦王主要的力量依旧在防御着晋国……』
斐蓁思索着,忽然拍手说道:『是不是秦王想要看看还能得到一些什么?!』
斐潜点头说道,『秦王必须衡量他援军的得失……如果说还能从楚国之处得到一些什么,当然就值得秦王付出去更多……而很显然,申包胥不愿意给,或者说他也给不起了……那么好了,既然没有额外增加给秦王的好处,最后让秦王下定决心出兵的理由又是什么?或者准确一些说,是秦王最后答应出兵理由,而不是继续再拖一拖……当然,我更希望你能纵观全局,跳出去看……』
『跳出去?』斐蓁有些不太能理解。
『不是秦国,也不是西域……』斐潜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宛如巨人,立于千秋之上,纵观其妙是也……』
『巨人立于千秋之上?』斐蓁眼睛发亮。
斐潜点了点头。
斐蓁正在思索着,忽然有侍从到了堂下,沉声禀报道:『大理寺正卿司马氏求见!』
斐潜一愣,旋即思索了一下,让人召司马懿入内,然后对着斐蓁笑道:『或许司马懿来此,能够给你一些这个问题的参考……你且在一旁静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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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2章有路无路都是路
其实张辽让人大喊红披风的行为,只是在试探。鉩
他不是很确定那所谓穿着红披风的家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马贼头子。
但是可以试一试……
可惜马休不知道张辽是在试探。
马休那条受伤还未痊愈的腿,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无能。
马休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战马的颠簸使得他的腿依旧有些痛楚,他强忍着,尽可能的不去想腿上的伤口,以免被其他人看出虚弱来。
可是马休偷偷回头看见张辽的旗帜紧紧跟在后面,顿时一阵气短心慌。
这怎么可能?鉩
马休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打出旗号,依旧会被张辽所盯上?自己准备趁乱逃离的,计划着反正天色快黑了,只要挨过这一段时间便是安全了,可是没想到……
马休再次回头,忽然听闻有些杂乱的喊声,顿时一个激灵!
披风!
该死的披风!
他因为腿上有伤尚未痊愈,所以比较害怕寒冷,比平常多穿了一件披风。披风不仅是早晚可以用来御寒,也可以是在睡觉的时候能当成是多一层的被子,亦或是折叠起来垫在腿下减轻压到伤口的疼痛,用处颇多。
马休连忙扯开了披风,然后丢给了身边的一名护卫,大吼道:『系上它!然后往边上跑!』
马休吼完,便是再次加速,根本没有注意那名落后了半个身位的护卫神色……鉩
护卫低头看着手中的披风,咬了咬牙,便是系上,旋即就拨马往队列边上走,然后侧头往马休那边大喊了一声,『少头领!就此别过!』
马休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就像是没听见。
当然,即便是他真听见了,他依旧会当做没听见。
马休没读过什么书,对于汉人的那些仁义道德的观念,他也一贯是嗤之以鼻,认为汉人都是虚伪的,那些经书都是骗人的。他认为他自己很聪明,看破了汉人的奸计,逃脱了汉人以『仁义道德』为名设下的陷阱,但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汉人的『仁义道德』并非是无的放矢……
在更多的时候,这种看起来很是愚蠢的道德约束,反倒是是一个组织,一个团队,一个社会能够强大的基础。
张辽并没有上当,反而是因为马休这画蛇添足一般的举动,确定了他追的是一条大鱼。
很简单。鉩
虽然说张辽没有能穿透那些遮挡在后面的人影,看见马休在马背上的小动作,但是多数和少数还是一目了然的。
按照常理来说,会有人丢下自己的大部分护卫,别出心裁的独自逃亡?尤其是被叫破了行踪的情况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名穿披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为了不影响其他人被迫离开了队列,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换人了……
当然,如果真有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张辽也防不住。那么为了防备极小部分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然后在其他大部分时间内都按照违背常理方式去做?这样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战马的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的增加,慢慢的体现了出来。正儿八经的战马,在精心的照料和足够的饲料之下,自然比那些马贼胡乱照顾的战马有更强的体力,更多的耐力……
于是马休就倒霉了。
彻底的倒霉。
马休身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没有那种如同庞德一般忠心耿耿,或者叫做死心眼的人了。更为可悲的是,这一切都是马休自己造成的。马休天天嘴上说家人们,兄弟们,可是真碰到了事情,他对待家人和兄弟的行为就彻底暴露了出来。家人是用来骗的,兄弟是用来卖的,马休认为汉人的仁义道德都是骗人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如果作为首领一旦真的没有了『仁义道德』,团队究竟会变得怎样……鉩
有好处的时候,马休多少还能笼络些人,可等到危险来临……
第一次危险到来的时候,庞德代替他,死了。
马休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教训,得到什么惊人的成长。
所以,在第二次危险到来的时候,对他依旧忠心的护卫,被马休自己用一个披风打发走了。
原本在他召集的马贼当中,还有些正义感的人,则是被马休自己杀了。
剩下在马休身边的,会是什么样子的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条路,一步一步,都是马休自己走的。鉩
在马休队列当中落在后面的那几个马贼,见到快被张辽追上了,便是有人慌不择路的下意识的往边上躲避。有些被张辽手下直接射杀了,但也有一些人在渐渐低沉的暮色之下逃脱了。
于是马休的队列就像是夏日高温之下的冰淇淋,不仅是外表开始消融,就连形状也渐渐的垮塌。越来越多的马贼脱离了马休的队列,各自逃命,而这样的垮塌甚至是在一瞬间形成的,让马休和张辽两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虽然说西海城周边也有一些丘陵和草甸子,但是大多数还是比较平整的,所以马休队列一散开,真的就像是斯洛克台球被狠狠的捅了一杆子一样,张辽和马休便是直接对上了眼!
此时在马休身边还有两三个依旧忠心的护卫,但是对于当下这个情况来说,这数量的护卫,已经等同于裸体了,或者说全身上下只是穿了袜子?
马休下意识的嚎叫着,不知道是在咒骂那些弃他而去的人,还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恐惧……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有时候挺有道理。
不知道是耐力耗尽,还是日常养护出了什么问题,亦或是马蹄勾到了什么,反正猛然之间,马休的战马一个马失前蹄,将马休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鉩
马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因为地面上有草垫着,没有当场摔断了脖子,只是摔断了另外一条好腿……
马休剩下的两三名护卫企图去救,但是根本不是追上来的张辽等人的对手,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像是几朵零散的雪花遇到了烈焰,仅仅是发出了轻响,便是消失了。
马休被摔得傻了,痛苦的在地上呻吟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天地就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马休下意识的,疯狂在地面上扭动起来,朝着远离张辽的方向爬行着,拖着伤腿,带着断腿,为了活命而挣扎着。
张辽勒住了马,重新兜了回来,看着在地面上爬行的马休,『你就是马贼首领?』
『不!』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疼痛,马休涕泪横流,矢口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
张辽左右看了看,『可我觉得你是。』鉩
马休终于崩溃了。
『别杀我!』马休撕心裂肺的叫道,『我还有用!我还能告诉你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张辽这下就确定了,便是笑了笑,下马,提着战刀,站在了马休面前。
『哦?你能告诉我什么?』张辽看着马休。
马休用一种期盼着眼神看着张辽,完全是一副可怜的模样,『我……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所有的一切!真的!西海城里面的接头的人……还有我认识的那些……都告诉你!全部!只要……只要饶了我!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
张辽微微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呵,算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喜欢放屁……』
『不……』马休惨叫出声。鉩
刀光闪过。
鲜血飞出。
……_(:、”∠)_……
暮色深沉。
骠骑将军府。
斐潜在郭图和逢纪离开之后,并没有结束会议,而是留住了荀攸和庞统。
侍从上了些茶点。鉩
如今将军府的茶叶,和后世的茶叶比较相似,是散茶而不是团茶。
散茶的好处就是不需蒸青而直接烘焙,保留了茶叶的本色、真味,而坏处么,就是不好存放,此外没有了团茶的那些研磨啊,粉碎啊,还有打沫等等的手法。
后世东洋的茶道,基本上就保存了唐宋一段时间内华夏饮茶的习惯。像是什么抹茶云云,一些人因为是洋货就觉得兴奋不已,其实老早就已经在华夏流行过,并且很早就不时兴了。
散茶最终能战胜团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简单化了。
烧水,冲泡,饮用。
回归本质。
这就够了。那些抹茶斗茶的手法,虽然不至于被人称之为妖艳贱货,但是确实是附加在茶叶本身之外的东西太多,反而未能突显其真正核心。鉩
核心就是人本身的需求。
就像是当下的政治。
有需要的才是好的,没有需要的就是画蛇添足,亦或是南辕北辙。
『江东……』斐潜端着茶杯,像是寻常聊天一样的问道,『若是派些人……传言说百医馆可治周公瑾之疾,如何?』
荀攸一愣,『主公,这百医馆真能……』
斐潜笑了笑,说道:『天下之疾甚多,何止万数,而百医馆,终究只是百医而已……』
还能这么理解的么?鉩
荀攸不由得捋了捋胡须,默然无言。
『此外,据某所知,周公瑾病情么……称之为嗽喘……内府之弊,肓之上,膏之下,若之何?』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若是周公瑾早几年能来长安……或许……如今终究是人力所不及也……』
据斐潜在江东的情报线传递而来的消息来判断,周瑜大概率是属于呼吸道感染,病毒性气管炎之类的问题。这种疾病初期发展缓慢,往往就像是一般的风寒,并不会引起多少的重视,当然在汉代的医学条件之下,即便是重视也未必有什么针对性的消炎药。
初期可能只是咳嗽,可这种病症到了晚期,在病变进展之中就容易并发阻塞性肺气肿,以至于肺功能遭受损害,影响健康及劳动力极大。春天气温升高之后会得到一定的缓解,冬天又会再次反复。
华夏中医对于这个病症的命名,多数都是采用惯例,也就是病状来命名疾病。因此在很多时候,就会显得有些不够精确。比如嗽喘这个病,但凡是气喘咳嗽都归入其中,在某些时候确实会导致一些问题产生,以至于周先生对于中医很是抨击。只不过更应该抨击的并不是庸医,而是不断产生出庸医的机制。
就像是发现了肾虚,不去解决真正的病根,滋养虚症,却用某些丹方不断刺激阳气,最终结果么……
在周瑜病症轻微的时候,如果静养,一般来说气管炎的病症会变成慢性,但是不至于说会太迅速的恶化,拖个十几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很明显的是江东连续的变动,使得周瑜根本就静不下来。鉩
最终导致周瑜走到如今地步的,是病,但也不是病。
『不过……』斐潜又将话头转了回来,『尽管如此,百医馆华医师的养生之术倒也可以多少延年……』
这一点倒是没错。
百医馆众多医师,即便是无法根治周瑜的病症,但是多多少少可以减缓其病痛,延长其寿命。
这一段时间来,斐潜给长安的中上层级官吏安排了一个体检。
嗯,没错,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员工体检。
这是给员工的福利,同样也是给老板的福利。鉩
『华医师曾言,嗽喘之症,多以正气不足,卫外失职,感受外邪之故,侵犯五内,使气虚湿聚,纳气无权……』斐潜缓缓的说道,『就这么传到江东……孙仲谋会做何选择?』
『纳气无权?』庞统哈啦啦的笑了两声,『光凭这句,就足够让那小子气个半死……不过我估计,孙仲谋肯定不肯放周公瑾……主公此策,可谓釜底抽薪啊……』
生死之事,乃大恐怖。
这是所有生灵都不得不面对,却又不想要面对的事情。
华佗在叙述嗽喘之症的很正常的语句,但是江东那些不安好心的家伙,想必多半就能从中理解出一些特别的意思来。
如果江东那群家伙都能同心同德,那么斐潜的这个伎俩也就根本不足挂齿,可问题就在这里,江东之人,可能会同心么?
斐潜也是笑了起来,过了片刻之后微微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周公瑾。』鉩
庞统也收了笑,似乎回忆了一些什么,说道:『曲有误周郎顾啊……啧啧,未曾想这经年而来,呼……』
斐潜瞄了一眼庞统的肚皮,说道,『士元,华医师也说了你的肚子若是再不小些,将来会有麻烦……』
『啊?』庞统摸着自己的肚皮,露出了一种非常无奈并且苦恼的神色,『这……都这样了,还要清减?』
凭本事长的肥油,为什么要减?
没错,庞统在前一段时间去宛城过程当中的清减之后,体重又是报复性的反弹了。庞统抚着肚皮,哀叹了一声,『知道了。』
斐潜又看了看荀攸,说道:『公达,肩颈酸闭,华医师也说忌久坐久书……我令人送去的刻漏记得要用……』
荀攸拱手,『多谢主公怜恤。』鉩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观周公瑾之失,以鉴自身。若周公瑾得惜身躯,又何尝有江东如今之绝症?周公瑾一死,江东顿失顺滑,上下疑心……』
这几乎就是必然的问题,可问题在于江东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依旧没能够真正的去解决。
江东的问题,应该是在孙坚时代就出现了,可是孙坚并没有当一回事,也没有去解决这个问题,以至于到了孙策的时候,依旧想着要简单化的去处置,结果就暴雷了。而对于孙权来说,他的手段也是到了后期才逐渐的成熟,但是依旧是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偏执的表现,感觉更像是为了复仇而解决问题,连自家孩子都搭上去。
『江东之弊,宛如公瑾之病,已然有膏肓之态……』斐潜缓缓地说道,『淮泗之人,自觉有功,藐视江南之辈……江东之属,则多桀骜,视孙氏如贼子……文官以经书自诩,武将以狂暴为傲……唯有周公瑾,既身为淮泗,又结好于江东,文可羽扇纶巾,武可纵横沙场……』
荀攸瞄了一眼庞统。
庞统神色如常。
『周公瑾或离,或亡,江东各系必定倾轧。』斐潜继续说道,『届时江东伐川之事,可能就会不了了之……』鉩
庞统点头说道:『诚如主公所言。某观江东攻川之事,乃周公瑾欲行统纳之策也……』
周瑜在最后这一段时间内会干点什么,其实并不难猜测。
因为周瑜是个君子。
君子的行为是最好推测的。
周瑜当下的策略,看起来似乎很复杂,但是如果明白其核心目标,一切也都简单了。其实就是一切为了江东,或者说一切都为了孙策留下的这一份的基业。
在这样的目标之下,周瑜会尽可能的将江东内部的不稳定因素通过征伐川蜀的战争转嫁出去,让那些桀骜不逊的武将光荣的退场,或是让那些心怀二意的文吏戴上通敌的帽子,在整个的过程当中,或许确实也是为了能够获得川蜀的土地,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的那些清洗,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也是阳谋。鉩
斐潜闻到了一些让他熟悉的味道。
荀攸在一旁点头说道:『周公瑾以自身为筹……这一局,其万万不能抽身……周公瑾,必死江东……』
庞统抚掌而叹道:『主公行此策,传言于江东,便是坏了周公瑾后手……可谓甚妙也。周公瑾若是不来长安,乃由自而取,怪不得他人,自然也没有所谓哀兵之用,若是来了……嗯,公达所言不错,他定是来不了。』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有些沉默下来。
这是斐潜给与周瑜的一条路。
不一定是阳光大道。
可是至少会比在江东活得更久一些。鉩
只可惜……
第2840章可谓上大夫
骠骑府之中。洂
司马懿恭敬的向斐潜行礼:『拜见主公。』
然后微微转了一个方向,『见过世子。』
斐蓁起身,向司马懿回礼,『见过大理卿。』
斐潜招招手,『来,仲达请就坐。』
司马懿答谢,然后坐下。
这便是已经算是简化了的相互问候的流程。
斐潜在年轻的时候,很不喜欢流程,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流程就是老古董,是属于纯粹刁难人的东西,可是等他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才算是真正明白,有问题的并不是流程,或者说大多数时候不是流程出了问题,而是在流程背后的人出了问题。洂
流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某项事务的规矩,而相对应的自由固然是很可贵,但是没了约束的自由往往就会害死人……
当然,反过来如果过于强调流程规矩,也是本末倒置。
华夏是讲究流程,重规矩,也就是儒家经文之中的『礼』。
相互见面的问候,是一种『礼』,日常行为规范,也是一种『礼』,君王臣子之间的责任分配,同样也是一种『礼』。最早的礼,是一种知识,一种独属于士卿王侯才有的知识。小到衣食住行究竟应该怎么样才能做好,大到遇到外交国邦事务要怎么处理等等,都是礼的范畴。
可是后来『礼』就被某些人利用起来,成为了欺压底层的工具,等到了底层反抗的时候,又将罪过责任什么的尽数推到了『礼』身上,表示打破了『礼』便是没有了压榨和剥削,没有了欺瞒和诓骗,可是实际上呢?
压榨和剥削,欺瞒和诓骗,并不是因为某个『礼』的消失而随之消失,而依旧存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过程当中,基本上是没有华夏的『礼』,可是一样有压榨和剥削,欺瞒和诓骗。所以,其实归根结底,不是『礼』好还是不好,也不是流程的什么问题,而是人。
人的问题。洂
而人的问题之中,大多数都由欲望所引发出来的问题。
斐潜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普通的民间纠纷,由当地的行政执法人员处理,而地方重大案件以及地方官吏的罪责审核审判,则是由大理寺进行处理。
而在这个架构之中,大理寺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人的欲望不可能消除,即便是物理上的阉割的宦官,也同样有其他强烈的欲望,所以只能进行规范,而规范的过程则是需要更多更合理的律法和制度。而制定这些律法和制度的,又是必须要有合格的官吏,要有合格的官吏又必须要有更加广泛的人才挑选机制。对于现阶段来说,就是科举。
而科举出来的人员,未必能通律法,更多的是现学现用。因此大理寺的指导性判例,就非常重要了。至于想要像是后世一样有专门的学科培养专业人才,还是任重而道远的一件事情。
不管在古今中外,开民智,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洂
学习,在很多人眼中,又都是很痛苦的。
斐潜听着司马懿的汇报,然后瞄了一眼斐蓁。
斐蓁似乎感觉到了斐潜目光的鞭笞,连忙将有些垮塌下去的腰挺直了些,也同时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司马懿所汇报的那些事项上……
如果一个人吃喝不愁,可以成天玩乐而不用担心未来,那么这个人多半也不会学习,因为很难有什么动力,毕竟学习的过程往往是痛苦的,至少不像玩耍般快乐,所以能沉下心来学习,往往都是有大毅力之人。
所有的知识,都是传承下来的经验和教训,而这些经验教训里面,都是血泪,就连后人学习的过程中,也会品味到其中的苦涩。
就像是对于斐蓁来说,他可能更喜欢的是去飞鹰走狗,鲜衣怒马,只不过他也知道他并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欲望放纵,而是需要不断的学习和成长,即便是这个过程会让他感觉到疲惫和痛苦。
这也算是一种流程,或者说一种礼。洂
司马懿也在按照流程上报着这一个阶段大理寺审理的案件汇总情况。
司马懿无疑是一个善于总结的人,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人,他的这种能力使得他可以在纷乱繁杂的现象之中寻找到了事务的本质。
斐潜觉得,司马懿或许猜测到了一些什么。
『……吏律所要,莫过于尽责于人,用人所先,莫过于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之别,仅以言论,难知其心术,发於事迹者,则易见矣。先贤有云,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图远大,以社稷地方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谏诤匡弼而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而不畏民乱,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司马懿沉声说着,『然仅以此要,未能得明辨。大理寺所治之罪,多有初言正,而后行邪者,亦有初勤勉,而后贪懒者,故臣以为,初辩人任之,然需常辩人也。辨察之法,当有常例,亦当有抽检。常例如今多为上计,然上计亦有其弊,主公不可不察也……』
『公私邪正,律法为衡。上计之计较,易流于粗疏。陇右之蠹,以挪用,假借,充数等法,欺瞒上计,虚构数字,若无实地监察,难以发觉。』司马懿缓缓的说道,『如今观所犯律法之吏,多以不从其令而从其好是也。上任之初,尚知谨慎,时日一久,便生喜乐。喜乐一生,就有骄心。有乘其喜而贡谄媚者,有乘其骄而肆蒙蔽者,是故谄媚贡则柄暗窃,蒙蔽肆则权下移,谀佞工则主志惑,夤缘巧则宵小升。』
『职任前所戒惧之念,喜乐而败之;位任后侈纵之举,喜乐而开之。方且矜予智,乐莫违,逞独断,快从欲,一人肆於上,群小聚於下,流毒苍生,贻祸社稷,稽诸史册,皆同一辙。推原其端,祗一念由喜入骄而已。』司马懿拱手说道,『喜乐而无惧,此乃吏治之所大害也。臣任大理寺以来,所审之案,多由于此。吏所不治,民则难安,久之必乱,而生灵惨遭锋镝,即言乱之奸民,何非大汉赤子乎?夫上行必下效,内治则外安,而其道莫大於敬,其几必始於惧。惧天命无常,则不敢恃天;惧民碞可畏,则不敢欺民。惧者敬之始,敬者惧之终。』
『今臣贸然上谏,以陈陋见……』司马懿沉声而道,铿锵有力,『其一,除喜乐,而兴惧敬。喜乐之所源,多因缺乏约束之故。臣一人于大理寺,纵然夜以继日,不过是审此三十余。另有倍于此数之吏尚未得其罚也。故其多生侥幸,以图喜乐也。故臣请增大理寺佐吏,以应当下审案所需。其二,重刑杀,而轻赦免。贪渎之过,当罪同害命。害命者,或仅一人一户,贪渎者,则害千家万户,若以轻免,以逃刑杀,则损一人而益阖族,何乐而不为之?其三,治长远,而少短迁。上计年年,年年计上,或充政绩,或表治理,求见效于短促,得益于任期,若为长远,任内不得其利则皆不为之。三年之期着实太短,臣以为当以五年为任,满五初考,满十终考以定升迁。』洂
『臣浅薄之论,还请主公指正。』
司马懿长篇大论说完了,便是静静的看着斐潜。
斐潜摸了摸胡须。这司马懿,是要开大招啊!
司马懿或许明白了斐潜想要的是什么。
专业的吏员,并非是一开始从天上掉下来就能专业的。
大汉的地方官吏,在现在这个阶段,甚至之后的封建王朝里面,对于律法审判,依旧是以心证为主,经文为辅,同样的一个案件,其本身的客观事实并未任何的改变,但是可能因为地方官吏的个人喜好问题,以至于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
所以如何培养出更多的专业官吏,摒弃原本的自由心证的现象,甚至是牵强附会的审判,那就需要作为当下最高审判机构大理寺来进行规范和培养了。洂
很有意思……
斐潜微微捋着胡须。
司马懿坐得四平八稳。
『增大理寺辅吏……可。』斐潜点了点头,手指头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不过,今通经文者众,明律法者少……仲达可有人选?』
司马懿点头说道:『靖远县令,田氏豫字国让。其清俭约素,规略明练,可当用也。』
田豫?
斐潜眉头动了动,然后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可。』虽然说斐潜是准备让贾诩培养一下田豫,作为下一任的凉州地方大员来用的,但是既然大理寺需要,调回来也未尝不可。洂
毕竟对于庞大的贪腐官吏基数来说,成立时间并不久的大理寺力量确实是比较薄弱的,给司马懿增加一个副手来协助其办理审查官员案件,也是在应有的范围之内。
『此外,』斐潜补充说道,『仲达可在参律院中遴选书吏,若有所需,直报于某。』
司马懿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便是立刻拱手致谢。
『至于贪腐之吏,从重处罚之议……』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虽然说他在情感上是同意司马懿的建议,想要将贪官污吏全数斩杀干净,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并不好。于是斐潜说道,『当慎。人死而不能复生,贪腐之吏,固然死不足惜,然贪一钱与贪千万,不可同一而论之。一死则百了,若是贪一钱即死……』
斐潜没有说完,但是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不是说这些贪官污吏还有什么人权,亦或是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当这些贪腐官吏将手伸出去的时候,小的就等同于小偷,大的就是抢劫犯,就自动失去了正常人的权柄。之所以斐潜考虑不是全部都杀,也不是可怜这些人,而像是对待俘虏一样,如果全数坑杀,下次就会更多的遇到拼死一战。贪官也是如此,如果看不到生的希望,那么从内部带来的破坏远远大于从外界进攻。
这是斐潜不得不从整体上考虑的一个问题……洂
司马懿拱手说道:『臣孟浪了。主公仁德无双,既然如此,此等之辈,死罪或免,活罪则不可恕,当以肉刑加重罚之。』
斐潜点了点头,也同意了,『可。』
关于司马懿提出的第三点么,斐潜则是表示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应为这个是干系到吏治运转的整体调度的问题,并非是像是调用田豫一个人那么的简单。
官吏任期啊,长了容易懈怠,短了容易趋利。
这一点,在后世封建王朝之中屡屡明证,确实需要好好考量……
司马懿似乎还要说一些什么,却听闻堂下回廊急急而响,值守护卫在堂前禀报道:『启禀主公,城中客栈张氏子村被害!其遗有字……写的有“骠骑”字样……』
斐潜一愣,目光一凝。洂
司马懿眉头皱起,『主公,不若让臣前去查勘一番?』
斐潜微微沉吟,便是点头同意了,『那就烦劳仲达了。』
『臣治大理寺,此乃份内之事尔。臣告退。』司马懿行礼而退。
『父亲大人……』秦蓁问道,『有人被害了?谁啊?』
斐潜转头对一直陪坐在一侧的斐蓁笑了笑,说道:『你可以先不管那个事情,因为还需要查勘一番……方才仲达所言种种,对于你有没有什么启发?之前的问题,有没有多明白了一点?』
『哦……司马仲达提出来的那些……我想想……』斐蓁微微点了点头,他不认识什么张村,自然也就不是很在意张村生死,听斐潜询问,他便皱着眉头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觉得吧……司马仲达这是欲得其中,而故求其上?便如秦王一般,实际上是为了求中,而言其上?』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说说看。』洂
『司马仲达说的那些,明显只有第一条最好办,而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办不了的,至少是暂时办不了的,但是他依旧说出来,就是为了使得第一条能够得到父亲大人的准许。』斐蓁说道,『如果只是说第一条,或许父亲大人就有可能会表示考虑一下,然后就没了,嗯,至少不会是这么顺利的得到了父亲大人的同意……秦王也是如此,他说是要救楚国,但是实际上目的还是晋国!』
斐潜笑着点头,『那你觉得司马仲达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不能明天么?亦或是写了表章,条陈上报?』
斐蓁下意识的就说道:『他不想等,亦或是他着急了……嗯,他为什么着急呢?』
斐潜给与了提示,『想想秦王。』
『嗯?父亲大人的意思是,司马仲达是觉得……哦,明白了,』斐蓁忽然有些恼怒起来,『这是对于父亲大人的试探?!他怎么敢?!』
斐潜哈哈大笑,『如何不敢?这天下,难不成就容许你试探旁人,不许旁人试探于你?』
『可是……可是,父亲大人是主公啊!』斐蓁有些疑惑的说道。洂
『是啊,我还是大汉骠骑呢……』斐潜笑道。
斐蓁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下来。
从严格上来说,大理寺只需要审理案件,纠察地方刑罚是否有误,并不需要特别关心到立法的层面,当然,不仅是大汉当下,就连后来的封建王朝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职权分明,所以司马懿向斐潜进谏的这些事项也没有什么问题。
之所以司马懿之前不讲,是因为考功司初立,尚无人任其职。
而现在,斐潜刚刚任命了逢纪作为考功司的司长。
考功司初立,不管是人员配置还是职责范围,都没有一个非常明确定论。逢纪上任之后,不出意料之外必然也会对于考功司的一些问题提出建议,亦或是向斐潜要一些人和物上面的支持。这都是可以预见的。
如果司马懿继续不提这些建议,或者就会被逢纪提出来,像是加重判罚标准,延长地方执政期限等等的方法,也并不是多么的精妙,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有司马懿一个人才能想得到。洂
因此司马懿便是干脆先找斐潜直接面禀,到时候即便是他人提出了相关,或是相似的建议,斐潜也能想起司马懿有先提过……
到时候不管是参与研讨,或是作为顾问,司马懿都无形当中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不至于被人遗忘,最后只能在大理寺埋头审理案件。
此外,人才永远是稀缺的。
当然,这是指真正的人才,而不是那些自称的砖家。
司马懿刚知道了参律院和考功司有了主事,便是急急而来,除了表面上的那些理由,以及对于骠骑在政治倾向上的试探之外,同样也是为了争取更多的人才。要不然等参律院和考功司都将大鱼捞走了,他再来抢虾米?
每个人,都自然而然的渴望着更多。
或许是一时的快乐,或许是一世的权柄。洂
逢纪是这样,吕布也是这样,司马懿以及其他的人,难道就没有对于权柄的欲望了么?或多或少而已,然后因为这些人有这种欲望,就全数接纳或是全数排斥?
说是私心罢,有不完全是,说是大公无私罢,也不尽然。
这就是人。
这就是官吏。
『此等,可谓上大夫……』斐潜对着斐蓁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你不明其中变故,又不知内外变化,到时候你怎么用这些人?人心最为繁杂,不可不慎。故而多读书,多思考,重要吧?』
斐蓁点头应是。
『还有一点……既然称大夫,那么……』斐潜看着斐蓁问道,『我问你,何为大夫?秦王之下,便是仅有秦国百姓么?』洂
第2833章道路决定了血泡
夜色深沉。
光影晃动之下,张辽也难以掩饰满脸的倦容。
张辽就着手下打出来的一通井水,哗啦啦的洗着脸。
人的血液不仅是腥臭,而且黏性很强,在配合上那些因为失去了水分而导致紧缩的碎肉和骨渣,沾在脸上就难以清除干净,必须要用水浸透了,才慢慢的会掉下来。而且还不能太用力,否则那些骨头渣滓就会很开心的划破脸皮,勾引出更多的鲜血来。
当然,如果用热水去洗,自然会更好去除一些,只要能够忍受因为温度较高而带来的更厚重的血腥味……
张辽倒是不在乎什么血腥味,他只不过是太累了,除了洗漱之外,还需要凉水来刺激一下有些发昏了的脑袋。西域的夜晚,温度较低,而井水有些温差,洗起来的时候反而不觉得冰寒,还算是可以接受。
血迹在火光照耀之下,就像是晕染开的墨色。
张辽接过了护卫递过来的干净旧麻布,大体上擦干了脸上的水,然后再用另外的一桶水,随意的擦了擦披散的头发,便是很快的又重新扎了一个发髻。
没空洗澡,他还等着要吃晚饭。
早脯是临近中午吃的,一碗粗麦大豆饭,到了当下已经是消耗的一干二净。
但是在吃饭之前,张辽还有事情要办。他转出了偏院,前往正厅。
张安坐在厅堂之中,沉默着等待着,见到张辽来了之后,便是立刻起身,恭敬的行礼,『见过将军。』
『城内可以动手了……我是说,全部……』张辽直接说道,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绕弯子了。
张安愣了一下,『现在?』
现在入夜了,张安原本以为是要明天才会大规模的动手。
之前只是处理了都护府的三四十人,而西海城中可不仅仅只有都护府,还有其他的官吏,以及和马贼勾连的商贾,甚至还有西域邦国的眼线,细作,甚至更糟糕的更危险的……
没来西域之前,张辽曾经也设想过西域的状况,但是他自以为已经将西域设想得很糟糕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到了西域西海之后发现,当下这里的情况就不仅仅是『糟糕』二字可以形容的。
因此张辽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改用最为粗暴的,可能有后患的方法来处理西海这里的人和事。
就像是之前斩杀的官吏,有没有可能是有部分冤枉的?亦或是张安记录出现了错误的?甚至有没有可能掺杂了张安的个人情绪,私愤报复的?
都有可能。
而且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后续补偿什么的,造成的伤害也不可挽回了。
可是张辽已经不能拖延了,他发现西域西海这里就像是一个腐烂的伤口,如果不在最快的时间内切除这些腐烂的肉,生脓的疮,那么有可能就会导致全身发炎,高烧不退,最终一命呜呼。所以纵然是知晓这么快刀斩乱麻之下,必然有些半好半坏,甚至还会切割了些好肉,也顾不得了。
张辽一到西海城,上午给吕布发出了最后一批粮草,中午就干掉了都护府的那些官吏,下午到了西海城外大营之中,傍晚引出了马贼,然后到了当下……
这一天下来,漫长无比。
但是还没有完。
上午发出粮草,是为了尽可能的保存西域的兵卒,同时也是给吕布带去一条信息,具体吕布会有怎样的反应,那就看后续的变化了……
发出粮草,也是为了麻痹都护府的官吏,使得那些官吏以为张辽离不开他们,还需要他们继续发送粮草,还要看大都护的脸色,也才有严主簿后来那么嚣张的带着人前来,或许在严主簿的心中,他还觉得张辽已经迫于形势压力要和他们妥协了。
否则如果说一开始就正儿八经的去找都护府的官吏算账,说不得大的还没抓住,小的就已经搅乱了局势跑了!
杀了严主簿之后,以雷霆手段震慑了都护府的那些官吏,处决了十几个头目级别的人物,其余的抓捕下狱,也吓到了西海城外大营当中的马偏将。马偏将知道不能善了,但是他又没有足够的威信来统领其他兵卒反抗张辽,便是只能以投降的名义做缓兵之计,一方面是欺骗张辽,一方面是试图联络人手,却没有想到张辽直接就顺水推舟闯进了西海大营,明面上是找马偏将问话,暗中则是让蒙化和西海大营内的旧识接触,打了马偏将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就如同张辽所预料的一样,贼人其实就藏身在西海城外大营周边的那些附庸军中……
如果再拖几个时辰,等马偏将和其他人商议勾连好了,再想要去除西海大营的毒瘤,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毕竟当时马偏将连刀斧手都没能准备妥当,也更没有时间和其他人联系商议策略了。但是时间拉长了,未免就会夜长梦多。
马偏将在张辽入营的时候派人传令召集人手,也就只有利益相关最大,干系最深,肯定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马贼,也就是马休那部分人才会二话不说响应,其余的附庸军多半是在观望,这就给与了张辽再次施展手段的时间。
在张辽的雷霆手段之下,马休授首。当马休的头颅悬挂在了附庸军的营地之外的时候,那些原本躁动的附庸军几乎立刻就平静了下来。马休死了,在附庸军眼中,就以为这个事情已经结束了……
张辽才有办法将西海大营暂时交给蒙化,重新再回到西海城中,处理城中事务。也就是扩大西海城中的清洗动作。正好西海城中已然是宵禁了,各个市坊大门一关,一围,就可以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清理过去。
『西海城中,所有嫌疑之人,不论官民,尽数抓捕!』张辽沉声说道,『先从城西开始!分区域,一块一块的扫过去……』
张安略有些犹豫,『将军……』
张安倒不是说有些下不了手,而是张辽这么做,几乎就等同于站在了吕布的对立面,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回旋余地。虽然说张辽之前杀了严主簿就已经是近似于扇了吕布的嘴巴子了,可是现在将西海城上下内外全数清理一遍,几乎就是在吕布身上动刀子捅窟窿了。
在今夜过后,意味着要么吕布只有杀了张辽才能重新立威,要么吕布就不可能继续在西域当大都护了……
『去做罢!』张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西域之地,不是大都护一人之地!』
张安以为张辽已经得到了骠骑大将军的授权,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是起身而去。
护卫端着食案走了进来,简单粗糙但是散发着热气的食物,总算是给这个冰冷的夜带来了一点温暖。
『你们都吃了么?』张辽问道。
护卫点头,『都吃了。』
张辽也没有多废话,坐下便是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风卷残云一般将食物扫了个干净,等最后一口汤下肚,便是觉得困意翻涌了上来。
他必须要休息一下了,太累了。
接下来……
虽然肉体上已经是非常疲惫,但是他精神却依旧没办法放松下来。
他不得不快。
不得不如此……
西域,不能再烂下去了。
西海城,城外大营,玉门关,陇右后续物资等等,诸多事项一一在张辽脑海里面过了一遍,然后又再次将事情梳理了一下,将各个负责的人和事勾连起来,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张辽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
如同浪潮一般涌动而起的困意,拍打着张辽。张辽打了一个大哈欠,绷紧的神经和身上的肌肉,渐渐的放松下来,即便是屋外院外依旧是不断有嘈杂的声浪传来,也无法影响到他。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在屋外,是护卫在持兵刃警戒。
在西海城中,是张安在按照既定的名单,有条不紊的在抓捕。
而这一切的光与影的较量,火和血的蔓延,在西域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69……
同样是夜里,将军府内的讨论也在持续。
在晚脯过后,斐潜和庞统荀攸二人便是继续相商。
饭是自己吃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脚上的血泡也就因为选择道路的不同,而确定下来了。可以骂脚上的鞋子是别人给的小鞋,但是骂不了自己选择的路。
那么是忍痛挑破血泡,还是捂着导致了糜烂,其实都是选择。
就像是斐潜也给了吕布一条路,如果吕布能够放下那些背负在他身上的东西,看清楚脚下的路,或许西域也不会出现当下的情况。
斐潜没有对于吕布提出建议,或是警告么?
在吕布出发到西域之前,斐潜一路送吕布,话里话外都说了,甚至还送了吕布赤兔马二号……
赤兔马勇则勇矣,可是终究有年老的那一天。
终究是会被替换的……
即便是原本与其情感多么好,配合多么默契。
吕布或许是听不懂,或许是当做听不懂。
但是没关系,只要按照规则来做,也没有问题。
规则也会保护着吕布。
有功自然当赏。
可惜吕布又觉得在规则下,他没了自由。
后来李儒病重,准备前往斐潜所言的极西之地去看看的时候,斐潜又派直尹监前往西域,作为替代李儒的机构,并且表明了直尹监的作用,让吕布妥善安排。
然后吕布是怎样妥善的呢?吕布觉得李儒走了,便是可以肆意妄为了?这个时候是在装糊涂,还是依旧不懂?
再往后,斐潜让吕布赵云每年都进行军中大比,评选优良军校士官回长安学习,参加讲武堂培训,派遣官吏上计等等,赵云都能按照要求做得到,为什么吕布三番两次表示西域尚未平复,请假的请假,推迟的推迟呢?甚至为了逃避大比的军吏选优,连日常训练都懈怠了?
如今西域事发,然后反过来指责斐潜放任吕布,责任都在斐潜身上?就像是某个人犯错,不审视这个人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做错了,反倒是痛骂其父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太过于溺爱了,才以至于此人最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旁人的软弱便是自己施暴的理由?
自由显然是要有限度的。
西域如此,江东也是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或许都是小事,可渐渐的就不仅仅是小事了。
斐潜看了看荀攸,又看了看庞统,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的敲了敲桌案,『若以江东当下之局为鉴,不知二位可有何论?』
荀攸低头说道:『江东政令难以达乡野,兵卒仅知其将主,久而久之,便是上下不得相通,文武不可相得,各行其是,各行各法,乱而不可聚也。若有外敌逼迫于墙下,方可暂合力抵御,若是外敌而去,便是兄弟相戮尔。』
庞统则是说道:『周公瑾权柄太重,又无有可替之人。上则孙仲谋难安,下则众将校难定,损一将而败全军,诚不可取。当以兵卒为重,而轻将校,纵有大将折损,亦不为乱军是也。』
斐潜听了,点头认可。
可是再等了片刻,两人都没有谈及江东的一个根本问题,这让斐潜不由得摸了摸胡须,『二位,为何不论江东朋党?』
『朋党?』庞统愣了一下,旋即扬眉道,『主公是觉得……长安有朋党?』
斐潜笑了笑说道:『甄氏女等人,不就是朋党么?』
庞统张了张嘴,然后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荀攸在一旁也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党争其实就是利益,而且越多的利益就代表了越大的党争。江东在这方面就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出现了孙氏自己人搞自己人的情况。
周瑜在的时候,一切都能压制得住,可是周瑜若是没了,谁来平衡江东的党争?
孙权?还是鲁肃?
亦或是其他的谁?
然后引申到长安这里呢?
如今斐潜坐镇,依旧还是有这个那个的问题,如果说一旦斐潜遇到了什么问题,谁能保证其余的人不陷入党争之中?
『朋党古皆有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某与士元交好,由鹿山之始……与公达相知,自中兴剑起……故上下之间,相知相交,朋而友之,其并无不妥……其弊则为党争,党同伐异,多害自误国……以国事而论,当以才能取之,而不应以好恶荐之。』斐潜说道,『如今某迁郭公则,逢元图二人任参律考功,亦意如此。泱泱大汉,当有包容天下之心,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均为一体。才能或有上下,习性或有偏差,皆为大汉之人也。』
荀攸和庞统皆正容,点头应是。
斐潜说这些,多少有些让人觉得空泛,但是又不得不说。因为郭图和逢纪升任重要职位,这确实是代表了山东一带籍贯的人士进入了斐潜的政治圈子,虽然不算是核心,但是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当然,若说郑玄那样的名誉闲职就算,或许改成相对实权会更准确一些?
荀氏也同样不能完全算是山东士族,因为荀氏的人,一个是被驱逐的,一个是被『卖』给斐潜的……
在大汉传统观念里面,被驱逐出家族之后的人,就不能被算是这个家族的人了。
若是硬说这也算山东士族,那么也是可以的。
至于辛氏,那是在边缘,只是担任了北域都护府,并未进入核心区域。
其余在长安三辅的山东士族,相对位置偏低。
随着长安在各个方面上的进步和提升,吸引着更多的人前来长安,新生代在不断进入斐潜的政治群体,不仅仅是有荆襄之人,也同样有其他地方来的人,而在郭图逢纪担任参律院考功司之前,对于山东地区的这些人来说,尤其是冀州豫州,起初在长安并没有太多空间。
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并不代表可以长期这样下去。
就像是江东。
最开始孙坚对于江东的防范是一种必然,但是随后的孙策和孙权的处理都不是很好。孙权则是摸到了一些门道,只是可惜真的等到孙权的技术大成之时,他已经硬不起来了。
斐潜意识到,党争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党争是人的相争。
是利益,也是情感。
简单来说,是喜欢和不喜欢。
是对喜欢的人宽容,对不喜欢的人苛刻。
国家政治体系,除了独裁制度之外,其余的制度基本上是容许所有人参与其中的。表面上看起来公开的政治生活,比如像是资本主义那种政治权力来源于对于基础民众的演讲、修辞,去说服普通民众来争取民意,或者是依靠更低劣的手段,去煽动民众的感情或情绪去达成某项的目的,看起来似乎是皿煮自由的,可实际上这样的政治模式恰恰是产生党争的温床。
无论是在古希腊、古罗马还是欧洲中世纪共和国的历史当中,党派斗争始终是政治生活的主旋律之一,部落、家族阶级、教派、还有商人和军队的团伙以及各种各样的小集团,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合纵连横、引狼入室,其中充斥着无数的阴谋、间谍、谋杀、械斗、叛乱和政变。
拥有政权的蛊惑民众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握有军队的发动血腥的内战和对外战争,握有宗教的人则把对手叱责为异端送上火刑架。
古今中外,几乎没有什么例外的。
朋党在华夏历史形成年代久远,又以东汉、中唐、北宋、晚明为剧,最终形成极端残酷党争,乃至于亡国。
『昔日战国之时,便有士进谏当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斐潜呵呵笑着说道,『由此可见,若动则争竞,争竞则朋党,朋党则诬罔,诬罔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主听用惑,奸之所会也。故党争之弊,便是如此。』
庞统和荀攸相互看了一下眼,虽然说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似乎氛围有些微妙了起来。
谁能想到斐潜将西域,江东,然后勾连到了朋党,牵扯到了党争上?
不过这一切,似乎联系并不强,但是如果深入去看,似乎又有些内在的,甚至是必然的因果……
『故而……』斐潜微笑着,看向了二人,『二位可有何策以对?』
第2841章可当御内外
越是简单的,往往越不简单。蝄
就像是斐蓁知晓他父亲有一些问话并非是简单的问话一样。
『大夫?』斐蓁轻声重复了一下,然后思索起来,『父亲大人之意,并非仅言其官职罢?』
斐潜哑然失笑,这家伙还学会排除法了?于是便说道:『你先想想,想好再说。』
斐潜确实不仅仅是在说官职。
而是说一个阶级。
斐潜之前就有提出阶级的概念,但是斐蓁并没有能够完全明白。毕竟斐蓁现在的年岁来说,他对于这种非常抽象的概念并不能形成一个有效的认知,需要斐潜不断的进行举例,然后一步步的加深其认识。
『礼有云,天子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故而这大夫……』斐蓁看着斐潜说道,『父亲之意,是公之辅佐,士族所领?秦王出兵,外要看晋国,内要观大夫?』蝄
『哈哈,没错。』斐潜点头说道,『所以申包胥在外面哭,秦王是在里面做什么?是在玩么?』
斐蓁摇头说着,然后忽然像是想到一些什么,拍了拍手,很是兴奋的说道,『必然是和其大夫进行商议……哦,父亲大人是说这秦国之内,大夫意见不一?!秦王不仅是要考虑国外之事,还需要考虑国内之人!对啊!千秋以来,莫不如此!国外有敌,国内亦有敌!不可御内者,不可御于外!楚国之不宁,乃不御于内也!吴国之所败,亦不可御于内也!成大事者,可当御内外!』
斐蓁有些小得意的晃着脑袋~(????????ω??????)??。
斐潜哈哈笑着,也给了斐蓁一个大拇指,表示称赞。
父子两个哈拉哈拉的笑了一阵。
『好了……』斐潜敲了敲桌案,止住了大笑,『申包胥,哭秦庭……秦王呢,唱无衣……所以秦王为什么唱无衣呢?还拿了衣服给申包胥披着?申包胥就差这一件衣服么?哈哈……所以看啊,秦国之所以能一统,不是没有缘由的……』
『而后呢,秦王领军之将何人?』斐潜问道,然后看了斐蓁有些茫然的表情,就说道,『子蒲,子虎二将。』蝄
『……』斐蓁目光有些迷茫,显然对于这两个人没什么印象。
『或许秦王之时,此二人当为大将……』斐潜摆摆手说道,『然观左传之中,其二人也仅是就这么一次为主帅出征……』
五百乘。
若说是少,当时楚国虽然号称百万,但是只有车千乘,所以秦国支援五百乘,也不算是少了。当然,或许因为楚国并非是中原地带,车辆不如舟船好用,相对车乘占比较小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说多,嗯,确实也不能算是多,毕竟和战国后期大战数据相比,五百乘基本上连算是个偏军都很勉强。而且按照春秋战国的尿性,或者说在华夏老祖宗一贯的习惯,这五百乘很可能都是虚指,就像是孙十万动不动都是十万一样……
江东某人耳根一热。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两名『大将』,气势汹汹冲杀到了前方,然后第一次要交战的时候,就公然表示说自己没有和吴军战斗的经验,让楚国兵先上……蝄
申包胥只能瞪着眼说好吧,我楚国先上。
然后等楚国和吴国战做一团的时候,秦国才杀了出来,吴国大惊,不明周边的情况,也不知道秦国到底派出了多少兵马,所以立刻谨慎收兵,旋即被秦楚联手追杀,大败。
这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秦国在第一次说自己没和吴国交战的经验,然后打赢了之后,并没有立刻乘胜追击,而是立刻话头一转,说吴国不过如此,楚国必胜!
所以我们去打唐国罢……
当然理由是很充分,比如说进军了之后唐国在侧翼,可能会对于兵线造成骚扰,破坏粮道等等,但是实际上呢?
斐蓁有些挠头,他对于这些军事上的东西还不是很清楚,所以他对于斐潜提出的这些问题也比较难以理解。蝄
『这么说罢,有人家中有火,熊熊而起,便是找你来求援,说是让你帮忙救火……』斐潜举了一个比较浅白的例子,『那么你也去了,提了水,浇灭了其门院之处的火,然后就说这火肯定能灭,所以我们先去别处玩一会罢……』
唐国,说是国,实际上就是个城而已。虽然说唐国确实是在侧翼,但其国实在是太小了,真要是见到了联军,怕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还敢出来骚扰联军后部,侵犯联军的菊花?
『所以……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这子蒲,子虎二将有所懈怠?亦或是……秦国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要救楚国?』斐蓁思索着,然后小眉毛一立,『还是说……阳奉阴违?』
斐潜摆摆手,『不得而知。』
『啊?』斐蓁瞪圆了眼。
『啊哈哈,你总不会以为我什么都知道罢?左传没写,所以只能是推论了。』斐潜说到,『你说的这些都有可能,而且我觉得最重要的依旧是晋国……所以别看秦国搞那么大的声势,但是实际上从一开始,到出征援楚,其实秦国都不太愿意……严格说起来,应该是秦王想要助楚,而秦大夫并不这么想……知道为什么?』
斐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旋即有些担心的看着斐潜,怕斐潜呵斥他不动脑子,但是这一次斐潜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蝄
『因为联姻啊……』斐潜笑了笑,『这秦楚联姻,联的是谁?所以若是在秦王和秦大夫之中,有更想要救楚国的,会是谁?』
『秦王!』斐蓁说到,『若是楚王死了,那么之前联姻所结下的情谊可能就没了!至少是白费了,若是再联姻,一来要重新派人,二来也未必有原本效用……』
斐潜点头笑道:『秦王出兵,前后七天啊!申包胥只是哭,而秦王要用多少心力,花多少心思,当众还要亲自唱无衣,最终出战了未必能如秦王所愿……所以明白了吧?那么……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何谓上大夫?』
斐蓁沉默下来,眉头皱起。
『如果你不能明白这个的问题的话,倒是可以参考另外一个问题……』斐潜说道,『是大夫统士,亦或是士御大夫?』
斐蓁顺口就说道:『自然就是大夫统士是也,公、卿、大夫、士,此乃春秋周礼是也,自秦而汉,皆为如此。』
斐潜笑道:『既如此,为何称之为“士大夫”?周礼亦有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王而公,士而大夫,此又何解?』蝄
『这个……』斐蓁瞪眼。
『不过,』斐潜看着斐蓁,又是笑着说道,『荀子亦有云,“大夫士有常宗。”此大夫又于士之前了!此又何解?是士优而大夫,又或是大夫伏于士后乎?』
若是后世人,说不得耍赖一番,说是前后位置有那么重要么?但是无数的历史经验,以及后世资本主义各种议会名字排序等等,都告诉了一件事情,前后顺序不能随意打乱。不相信的小伙伴可以在下一次开会的时候将公司老总的名字放到清洁工后面试试看。
等级就是等级,差距就是差距,所有的一切并非是某个人,亦或是某个媒体,然后自导自演的说一句穿长衫的和打螺丝的不分上下,地位均等,就真的能够不分上下,地位均等的。别管台上穿长衫的唱得再好听,让其真的一辈子脱下长衫去打螺丝去,想必也是不肯的。
故而穿长衫的是要让别人脱长衫,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被脱长衫,就像是大夫应该压着士,可为什么后来又被士坐在上面了?
『春秋之始,大夫于前,士而后。战国之末,士前之,而大夫其后。』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此便为其要也……那么,又是为何有其变?』
『春秋?战国?』斐蓁瞪着眼,『春秋士居于后,战国士位于前……这个,啊!父亲大人可是说这战国之时,大夫堕而士升?故而方有其变?』蝄
斐潜微微颔首,『那么为什么战国之时大夫权柄堕落?』
『……』斐蓁下意识的就想要接一句我怎么知道,但是在话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便是直接吞回了肚子。他知道他如果真的这么说的话,那么斐潜就会让他去蔡氏藏书楼当中去重新『知道』一下。
春秋战国,以及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当中,是称之为『大夫士』的,可是到了战国后期,『士大夫』就多了起来,而且一直延续到了后朝,直至汉代的时候依旧是经常被称之为『士大夫』,而不是像春秋早期那样叫做『大夫士』。
『庶人不得一次已而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已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而为正,有诸侯正之……』斐潜缓缓的说道,『由此可见,明明起初是士位于下,然……』
斐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目光流转到了斐蓁身上,『想明白了么?战国啊……』
『哦!明白了!』斐蓁一拍巴掌,『下克上!秦王当时亦如是!秦王欲行策,而大夫阻挡之!』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说说看。』蝄
『春秋!战国!』斐蓁显然是找到了问题的主要方向,『春秋之大夫,乃宗亲分封而来,世袭之大夫也!然世袭之大夫,未必能任事,故而任之于士!而自春秋而战国,士有其能,亦得其职,故而……篡上……』
斐蓁的脸色忽然有些沉了下来。
他到了这里,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父亲要和他说的是什么。
无论在春秋以前或战国,大夫都指有一定官职和爵位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在早期的时候,大夫也比士的等级要更高一些,这一点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在战国中后期开始,士就出现在了大夫之前,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就是为了标明某个大夫不是世袭的,而是从士升上去的,故而称之为士大夫,后来就变成了形容整个士当中通过晋升而成为大夫的这一群人。
原本的世袭大夫因为脱离了基层太久,一来不知道基层的变化,还存留在高高在上的自我良好里面,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还存在于自我良好的幻想当中,二来和基层也没有了共同的语言,所以世袭大夫在遇到了『危险』的时候,他也失去了来自于基层的保护,被士干翻了,扒下了长衫。
然后士就将长衫穿在了身上,成为了士大夫。
可是这不是一个终结,只是一个开始。蝄
大夫士,士大夫。
然后呢?
士下有民,大夫上有公卿。
又有谁能保证大夫士和士大夫的情况不会在其他层面上演变?
是疏导,还是禁锢?
『多读春秋,多思多想多动脑……』斐潜意味深长的说道,『春秋战国之中,所谋所图,今可见之,明又复之,只不过是变化不同而已……比如之前说秦王出兵。当时孙子由齐至吴,经伍员所举荐,柏举之战惊天下,几近覆亡楚国……秦王欲救之,然大夫惧之,故七日方得行,又歌无衣方壮其举,然先未战而怯,再战而避,若是后来无越国参战,怕是这援楚之举么……呵呵,故而可见,春秋之末,秦大夫之权甚矣……然后,直至商鞅变法……』
野兽比不了人类,这是地球生态用了几千年证明的事实。蝄
人类没有野兽那种锋利的爪牙,甚至身躯上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是唯独比野兽强大的,就是大脑。
斐潜继续说着。
『春秋之末,大夫如是,而在战国之末,士为何又胜于大夫?』
『盖因大夫以为传承永固,世代得享也。大夫不思进取,唯恐位失。然之若何?大夫士,士大夫是也。』
『士,自春秋而生,自战国而长,自大汉而盛……』斐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历史的迷雾,看到了更多,也想起了更多,『如今,是盛极而衰,还是绵延而上?大夫之不善,士取而代之,若是士之不善,又有人可代之?』
士剥夺了大夫的长衫,自己穿了上去,然后形成了新一代的士大夫,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是会带领着更多的人穿上长衫,还是哄骗着其他人说,长衫一点都不好穿,一点都不好看,大家还是穿短褂最好,最贴近自然,最回归真我呢?
就像是儒家子弟在一开始的有教无类之后,是会秉承着孔子的精神,将知识扩大出去,传授天下,还是故意将门槛提高,表示知识难,读书很苦,而且即便是读书了也未必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种田就好?蝄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经过一次规模非常大的读书无用论浪潮洗礼,而在整个喧嚣而已的纷乱浪潮之中,有多少人是看清楚了自己的方向,有多少人则是随波逐流?又有多少人知道在这样涌动而起的浪潮之下,是人工形成的海浪,还是社会自发的波动?
反正斐潜看到在东汉当下的士,已经开始逐渐的走向了当年春秋之末时的大夫之路。
傲慢。
嘲讽。
欺压。
自大。
然后等到了晋朝之时,由士族而爬上去的皇帝,发出了何不食肉糜的纯真感慨与不解困惑。蝄
战国时期光着脚拿着刀,站在百姓身前,带着百姓劳作和作战的士,会说出这样的话么?
刚刚踹倒了大夫,穿上长衫的士,会说出穿长衫不如去挖土的言论么?
那些成为了大夫的士,是怎样的变化,才会觉得既要又要还要、既是又是还是?
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是什么让春秋末期的大夫跌下?
又是什么让新一代的士重新变成了大夫?
屠龙者最终成为恶龙。蝄
这并非是一句空话。
在封建时代,往往是注定的。
因为看不远,也想不远。
『西域有乱……』斐潜问斐蓁,『此事你也知晓。那么你会觉得害怕么?害怕西域会蔓延到长安,然后导致长安三辅崩坏,天下动荡不安?对,为什么不会?』
『因为父亲大人于此。』斐蓁说道,『若是仅以让孩儿一人来面对西域之事,孩儿必然慌乱……』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有凭,方为不乱。汝心中之凭,于某。而某心中之凭,便是关中百姓,兵卒一心。天下之事皆为如此,惧之无益。犹如司马,居大理寺久,便觊考功,若不引之为正,便易用之为邪。楚秦交好,联姻为正,然用之不妥,便生为邪。方有伍子胥等之事。』
『仅二胥之力,或可擒虎豹,或可战百勇,然不可胜一国。』蝄
『西域亦如是,或可胜一军,然不可胜一国。』
『何可谓国?仅大夫乎?仅为士乎?』
『故楚王失,而吴王得,而吴王失,秦王得,盖如是也。秦一统,非秦之得甚,乃六国失之众也。』
『战国大夫失,士得之,士大夫矣,盖非大夫一人失之所失,乃众大夫失之甚也。』
『如今士又当如何?』
『士若失,何者得?』
『这些……你答得出么?』斐潜先是看着远方的天空,然后将目光投到了斐蓁身上,笑呵呵的说道,『多读,慎思。方可少失多得是也。古之如此,今当如是。嗯……听闻你夸口说读完了春秋,便是接连耍了数日?』蝄
斐蓁一哆嗦,正容说道:『孩儿……孩儿知错!多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这就去好好读书……』
斐潜点了点头。
斐蓁擦汗,再拜,然后起身,往后堂而去了。
斐蓁心性还未定下来,贪玩好动也是正常,斐潜也没说一定要将其栓住了,全然不能玩耍,但是不能玩散了心……
一个人有野心,这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在野心无法控制。
一个人喜欢美色,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在不择手段的要霸占所有美色。
一个人穿上了长袍,这也同样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在穿上长袍的开始想要让其他人都穿不上长袍……蝄
斐潜微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楚平王,秦女甚美乎?』
第2842章结案
茂陵之中。
客栈之内。
司马懿站在房门之外,听着案情汇报。
张村的尸首,是客栈小二最先发现的。
『小的,小的……』店小二吞了一口唾沫,显得心有余悸,『小的只是看到张郎君的房门虚掩,想着……想要收一下夜香,却不料看……看见……』
客栈店小二需要在每天清晨的时候负责收集一次客房里面的夜香,然后提到后院小巷的肥田车之中,顺带洗刷了夜壶什么的之后,再傍晚会重新送回客房当中去。
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亦或是临时肚子出了什么问题,当然也有提供临时所用,只不过需要额外一些小费就是了。
店小二说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恐惧之色,『看见……张郎君躺倒在地……』
司马懿听着,微微皱眉。
有闻司马钢,站在司马懿身后低声说道:『此人姓王,左冯翊人,在这客栈多年,老实勤快,并无不法之事……昨夜都在店内值守,有证人。』
司马懿点了点头,然后盯着店小二。
店小二有些慌乱,目光游移。
『你在撒谎!』司马懿沉声喝问道,『你在隐瞒何事?!』
店小二顿时脸色一白。
在一旁的掌柜神情也是一乱,对着店小二骂道:『上官问话,你还不老实说来!想要皮肉之苦么?蠢货!有什么就要说什么!』
司马懿淡淡的扫了掌柜一眼。
掌柜则是连忙赔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负责此地治安的巡检官李贰则是上前一步,黑着脸喝道:『好胆!竟然敢欺瞒上官!来人……』
还没等李贰叫来人来动刑,店小二便是已经瘫软在地,连连磕头,『小的,小的错了!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巡检队率李贰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懿,见司马懿微微点头,便是喝道:『老实说来!但有半句虚假,哼,小心你自己小命!快说!』
店小二明显是有撒谎。
因为夜香一般来说都是客人拿着放到门口,一般来说店小二不会主动进房内收夜香的,除非是客人有吩咐,有小费什么的,店小二才会进房内收取,所以店小二说他看见虚掩的房门就直接进去了,这明显不合常理。但是司马懿并不觉得杀人者就是店小二,也就没有必要在店小二身上多花时间。司马懿只想要知道店小二隐瞒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关系到追查真凶的线索。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店小二噗通跪倒,磕头连连,『小的只是看见房门虚掩……小的以为张氏趁夜逃离,未交房费,故而推门查看……结果就看到……小的真不是故意欺瞒上官!真的不是!』
司马懿微微眯眼,看了一下店小二,不置可否。
李贰瞄了一眼司马懿面色,便是追问道,『你进门看见了什么?有无翻动房内物品?细细说来,若有半点隐瞒,小心皮肉之苦!』
店小二吓得哆哆嗦嗦,将他所作所为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李贰又抓住其中的一些细节问了几遍,然后基本上确定店小二确实不是凶手。之前撒谎,多半是为了掩饰其擅自进入客房的举动不合乎规矩而已。而房间之内的痕迹也证明了店小二确实没有
司马懿点了点头,让人先将小二收押了,然后看向了房屋之内。
客栈的房屋并不大。
床榻桌案,席子架子,基本上就填满了整个的房屋。
张村的尸首横在桌案之侧,在他的手边,就有用血写出来的『骠骑害X』四个字。最后一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气力已尽,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写了开头两笔就停了下来。
司马懿为不可查的嗤笑了一声。
这是要写『骠骑害我』?
你是何等人物,还值得骠骑出手?
简直可笑。
可问题是平民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更多的时候只是追求看热闹。
至于真相是什么,他们的要求并不高。
或者说持续的关注力并不够。
等到真相出来的时候,他们往往又转向了另外的一个热闹上去。
鲜血已经基本上凝固了,血腥味很重。
司马懿看着那几个字,『还有谁进来过?』
李贰在一旁回答道:『除了小二之外,还有掌柜。另外可能还有周边的房客……我带人前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不出所料,这事情就根本是遮掩不住了,很多人都会看到这几个字。
司马懿转头,看了看在床榻一侧的架子,物品似乎都被翻动过,有些杂乱。
架子周边,似乎有些踩踏的印迹……
嗯?
司马懿忽然一皱眉,其衣袍呢?
司马懿有些亢奋。
至少是比审理那些贪腐官吏更让司马懿感觉有挑战性的一种亢奋。
审理那些贪官污吏实在是太无趣,太没有什么挑战性了。
这些贪官污吏,就像是全数都是一个模板出来的一样,一开始的时候表示自己无辜,是受某亲属,某属下,某族人等等,通过蒙蔽,引诱,欺骗等等的手段,使得他最终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云云,然后再忏悔不已的过程当中,隐隐约约的提点到其在任上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干了一些什么事,或是企图将功折罪,或是表示过之能改,或是以财赎买等等,反正大多数都是贪腐钱财数目不一样,场所不一样,其他的不管是贪腐的手段还是被捕的丑态,几乎都是相似的。
相似得多了,就自然这让司马懿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审理之后,变成了有些无聊起来。
现在司马懿忽然又找到了一些审理案件的兴趣……
『此子外衣何在?』
司马懿忽然一指衣架。
衣架上只有一两件小衣悬挂在上。
汉代人穿衣有三层,小衣,中衣,外袍。而现在张村尸首上紧紧只有中衣,并未见到外袍。
李贰急急两步走到了衣架前,伏低细看,忽然说道:『这里有印迹!』
衣架边上似乎有些隐隐的血迹,并不是太明显,然后绕向了衣架后面。
李贰顿时将腰刀抽了出来,转过了衣架,一边查看着地上的印记,一边跟着痕迹走,然后到了后窗,『贼子从这里出去了!』
窗户上有些血迹的擦痕。
因为客栈房屋不是新房,所以窗台什么的也是陈旧,漆面上印记不是很明显。只有李贰这样上过战场的老卒对于一些蛛丝马迹才会比较敏感。
司马懿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了一下,旋即其护卫和李贰带来的巡检便或是翻窗而出,或是绕出屋外,顺着窗户上的痕迹继续追查,不多时就在另外一个地方传来了呵斥和搏斗的声响……
过了片刻之后,李贰兴冲冲的就押着一人到了屋外,『启禀大理卿,贼子抓住了!』
这么容易?
司马懿微微挑了挑眉毛。
『呜呜……┭┮﹏┭┮』那贼子被五花大绑,嘴上还被塞了块破布,四肢被捆绑在一起,就像是一只羊被扔在了地板上。
『这是在其屋内搜出来的!这是死者的外袍!玉带!』李贰显然觉得能这么快抓住了贼子,多少有些兴奋,『还有这个,描金扇!都在这里!这都是物证!』
『嗯……』司马懿看了看,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带回大理寺……』
李贰很开心的就带着贼走了。
而司马懿依旧留在原地,看了看窗户,然后又看了看门,再看了看门外乌泱泱看热闹的人,便也是离开了。
等回到了大理寺之后,审理那名被抓住的贼子的时候,才发现抓错了。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错了,只不过这家伙不是杀人的,而是偷东西的……
这家伙到了大理寺便是瘫软在地,痛哭流涕,再三强调自己只是第一次,百般忏悔说自己不应该鬼迷心窍,见财起意,但这并没有得到司马懿等人的半点同情,先让这贼画押,然后关押到了监牢之中。
『大理卿……是否这贼以小罪脱大罪?』李贰没抓到真贼,多少有些失落,但是他还抱着一点希望……
司马懿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能说完全没这个可能……』
沉默了片刻,李贰有些忐忑的说道,『敢问大理卿……不知骠骑之处……可有什么章程?』
在没有什么指纹学,血迹论,以及相关刑侦学科展开之前的大汉,对于破获这种杀人案件的效率是及其低下的。
纵观春秋战国,乃至秦代,以至于汉代,在史书之中记载下来的重大案件,基本上都是要有目击证人的,比如强项令董宣案,又如李膺执法杀张朔案等等,其实严格说起来都是政治性的案件,并非单纯的杀人案。
而大多数的杀人案,即便是到了后世的封建王朝,真正能够顺利破案的依旧不多。一半以上是屈打成招,还有很多是悬案,挂在那边不了了之了,顶多只有一两成是真正推理破案的。
所以李贰有些担心,因为这『涉及』到了骠骑,所以万一骠骑强令下来说是要几天之内破案……
那就完球了。
司马懿看了李贰一眼,『李巡检可是有何见教?』
『小的岂敢当见教二字……』李贰连忙低头拱手说道,『小的是想……若是骠骑追得急,便是可以先……是不是可以先将此贼上报……』
李贰瞄了一眼司马懿的面色。
司马懿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将此当成是贼杀?』
李贰连忙将手摆动,『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说,若是骠骑急切,多少也算是有个说辞……至于其他,全凭大理卿吩咐……』
司马懿不置可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重新翻看案件记录和相关的口供。
在汉代很多案件之中,其实有没有什么口供,有时候并不会像是后世现代那么有严格的要求,但是当下毕竟涉及到了骠骑,所以司马懿并不认为糊弄过去就是一个好主意。
李贰有些尴尬的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事情……
明显不简单。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应该装病,不,或许应该给自己一刀……
但是这涉及到了骠骑,装能装过去么?他是茂陵的巡检队长,这事情怎么都会到他的头上的。
该死的,怎么就在茂陵动手了?难道不能出茂陵再……
算了,想这些也没有用,现在更应该早些将这该死的贼子抓住!
线索,到底哪一边还有更多的线索呢?
张村死的房屋出入之处就两个,一个门,一个窗。
窗户那边就只有这个小贼的痕迹,而门那边么……
即便是有什么痕迹,也被进进出出的人给弄没了,就算是再回去查勘也多半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正在李贰苦苦思索的时候,大理寺堂外响起了脚步声,有闻司的马钢再次前来,带来了一些最新的由有闻司协助调查的信息。
信息一,张村现在长安并没有仇人。
这个『仇』的定义就是值得杀死张村的那种个人恩怨。
唯一的仇,可能就是张村涉嫌辱骂骠骑了……
辱骂就值得杀人么?
在汉代是值得的。
汉代的恩仇观念很直接,或许只是辱骂他人父母,就会被其子杀死。那些后世里面动不动就有草泥马的口头禅的,在汉代,甚至是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的封建王朝之中,也怕不是活不过一章。而且汉代以及之后王朝的律法里面,因为受到了儒教忠孝的影响,对于这种为血亲杀人的,往往是持一种肯定态度。
比如到了南齐时期的朱谦之复仇案,起因只是因为在钱塘人朱谦之幼年之时,其生母死亡,埋葬在一块田地旁边,然后同族人朱幼方放火烧荒,火苗把朱谦之母亲的坟给烧了……
这或许并不是故意的行为,却导致了两家各自上演了血亲复仇记。
朱谦之后来手持利刃,杀了朱幼方,表示是为了母亲尽孝,复了仇,然后到县狱自首。事情闹大了,南齐皇帝十分赞许朱谦之复仇的行径,又怕朱氏之间互相仇杀,就表示让朱谦之充军,跟随大将曹虎到襄阳去。结果在朱谦之将要出发的时候,朱幼方的儿子朱恽躲在半道上伺机刺杀了朱谦之。
而朱谦之的哥哥朱选之,知道了这个事情时候,又刺杀了朱恽……
冤冤相报,无休无止。
可当时南齐皇帝先开了个头赦免了朱谦之,所以对于后面的人自然也无法判罚,统统赦免了事。
因此大约上可以说,如果是为了仇杀,那么唯一的『仇』,就是归于张村曾经辱骂骠骑,将西域的责任推到了骠骑头上?
信息二,张村的履历很简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很『干净』。
河洛人,张氏小宗。
之前的经历不可查,但是后来是跟着荆州流民一起到了长安,参加了科举,但名次不高,因为西域需要官吏,便是放低了标准,入选到了西域,但是并没有担任什么重要岗位,也没有在西域待多久,就称病裸辞,回到长安。
然后就是上谏事件。
在这个过程之中,张村并没有触动有闻司的警铃。
当然,也不能排除在有闻司还未察觉到的地方潜藏着些什么……
毕竟长安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了,不说是主城区,周边陵邑人口都不少,再加上人员流动频繁,即便是有通关过所,户籍管制,以及里坊登记等等手段,依旧不能避免出现某些漏洞。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张村似乎并不像是奸细。
退一步来说,即便张村是奸细,真的就像是所留下的字迹所示,是遭受了骠骑的诛杀,那么动手的也应该是有闻司,亦或是巡检处才是,而马钢询问了一圈,并没有人接到过相关的指令,也没有人表示对张村动了手。
那么如果是其他方面的奸细,对于张村下手,又是为了什么?
信息三,在客栈和客栈周边,暂时没有找到任何的目击者。
茂陵不算小了,在其中人口不少,再加上客栈平日里面来来往往的人都很多,吃饭喝酒打尖住宿,各式各样的都有,自然不会特别注意去观察客栈每一个进出的人。而且客栈声音平常都很嘲杂,张村死的时候即便是有发出什么声响也没有人去注意,所以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的相关目击者。
没有目击者,就表示任何人都有可能击杀了张村。
毕竟张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儒生,说其手无缚鸡之力可能有些过,但是杀张村确实也不算是太难。所以有太多的人都有能力杀他,所以很难有一个准确的怀疑对象。
马钢有些尴尬的看着司马懿。
尴尬的原因之一么,这是有闻司在最短时间之内所能找到的情况了,但是很显然,这些情况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指向性。
至于尴尬的原因之二……
司马懿看着手头上的情报,然后目光抬起,落到了马钢身上,『阚司长之意,某已经知晓了。还请回复阚司长,请多辛苦了。』
马钢一愣。
阚泽难不成在情报当中额外说了一些什么?
没有啊?马钢他自己也看了送给司马懿的情报,其中并没有写了什么额外的东西啊?
那么为什么司马懿会这么说?
可是当下马钢也不可能是详细询问司马懿,只能是一头雾水的应下,然后回去向阚泽复命。
司马懿看着马钢走了,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李贰说道:『李队率,结案了。』
『哈?』李贰瞪圆了眼。
第2843章闹鬼
大理寺。
『什么?这就结案了?』李贰吓了一跳。
司马懿微微点头。
『呃,那什么……』李贰一度怀疑自己耳朵有了问题,『大理卿,这就结案?』
李贰心中噗噗乱跳。这方才他只是担心说骠骑追得紧,建议司马懿是不是可以先用小贼顶一顶,至少证明一下有在做事情,不是吃白饭的,结果没想到司马懿直接说要结案,顿时就变了脸色。
『大理卿……』李贰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此结案……是否有些……那个,下官是说,这么快结案,是否有些仓促?』
『无妨……』司马懿依旧是微笑着,风轻云淡,『结案了。烦劳你派人将尸首什么的都送到城外义庄处……此外,某会让大理寺出具公告,言贼谋财害命,收监于大理寺中,待秋后处斩。』
『这……』李贰一愣,司马懿还真要这么做?之前司马懿不是已经表示说不是那个贪钱的家伙了么?现在怎么又说是他了?是什么原因导致?有闻司?
司马懿瞄了李贰一眼,『若是李队率不愿,我让旁人去也行。』
李贰顿时反应过来,『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去办。』
不过身为巡检队率的李贰,显然没有质问大理寺卿的权柄,于是只能一头雾水的应答下来,然后退下去,按照司马懿的吩咐行事。
客栈老板当然是开心得几乎要原地飞起来,然后忙不迭的要给李贰塞红包,但是被李贰拒绝了。
李贰冷着脸,也不多废话,按照司马懿的要求去做了,然后一路琢磨着,总是觉得不对劲,于是半道上又招来了手下,嘱咐了几句。
李贰手下点了点头,拐过街口便是分道而走,直直往长安有闻司而去。
……(дIII)……
有闻司。
阚泽听了马钢的回复,目光微微一动,『大理寺卿是这么说的?没有其他的话了?』
马钢低头回禀,『没有了,就说了这么一句。』
『嗯……』阚泽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依旧按照之前安排,先交待下去……』阚泽显然没想要当下就和马钢解释什么,他让马钢先去忙,等下再回来。
马钢一头雾水,但也只能应答一声,退了下去。
阚泽低下头,继续在桌案上的文档之中批复着什么,等到写完了之后,才放下了笔,『来人,召李从曹前来。』
司马懿的意思,阚泽大概是猜测出来了。
『报!茂陵巡检李队率派人前来,欲见司长,有要事上禀。』
李从曹还没有来,李贰的手下先到了。
阚泽思索了一下,点头让人传进。
不多时,李贰的手下便是上前拜见阚泽,然后按照李贰的吩咐,将在大理寺之中发生的事情前后都叙述了一遍,然后询问阚泽对于这个事情有什么吩咐……
阚泽笑了笑,『告诉你家队率,此事某知矣……按大理寺卿吩咐做事就是,无需多虑。』
李贰手下再拜而去。
有闻司的李从事刚走过回廊,然后转头看了看急急而去的李贰手下,微微抬了抬眉毛,到了堂下拱手而拜,『见过司长,敢问司长有何事吩咐?』
阚泽招了招手,示意了一下,『先坐。』
李从事进内坐下。
阚泽低头而书,不多时就写好了一封简报,然后封口,盖上火漆,让人直送骠骑府。等信使走了之后,阚泽才看了李从事一会儿,缓缓的说道:『你负责的防线,很大可能又出问题了……』
李从事眉毛一立,『什么?!』
……(··)……
骠骑府。
斐潜看着几乎是前后脚送来的案件概述,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仅是有闻司上报了,大理寺也同样上报了相关的情报。
张村是个跳梁小丑,死了活了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但现在问题是有人借机闹事。
原本斐潜以为闹事的是张村,结果没想到并不是,张村只是被人利用了。
『要么就是山东呗……要么就是……』庞统晃了晃脑袋,『还是山东多些。』
『哦?』斐潜看了庞统一眼,『你的意思是说,周公瑾如今忙不过来了?他只是病了,又不是现在就没了……』
『啊呀,』庞统拍了拍手,『主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好确定了。』
长安有奸细。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的奸细。
但问题是这玩意就像是田亩里面的野草一样,今天锄了一遍,过两天又会悄悄长出来。
大汉可没有百草枯。而且即便是后世有百草枯也不好使,药效一过,该长的还是照样长,还有很多副作用。在后世那种遍地摄像头,进出海关都还要一一验明真身的情况下,奸细间谍什么的依旧是层出不穷,更何况在没有成像技术和及时信息查询的汉代,想要完全杜绝奸细基本上不可能。
只有常常清理,但也会有漏网之鱼。
『若说这江东要东进……』庞统叭咂着嘴说道,『周公瑾应该更关心川蜀才是,毕竟中间还隔着个荆州呢……不过主公你这么一说,其实也有些道理,毕竟西域事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比较大,若是关中对于西域应接不暇的话,江东自然也就更加大胆一些……』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么关心我们的,恐怕还是以曹丞相居多啊……』庞统嘿嘿笑着,『就像是我们也很关心他一样……曹丞相啊,怕不是连主公吃几碗饭都想要知晓……哈哈……』
斐潜哈哈也笑,『其实我也想知道曹孟德现在能吃几碗饭……』
君臣二人顿时一阵大笑。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曹操在侦破抓捕了斐潜在山东埋伏的一些人手之后,并没有因此就放松了下来,反而是更加的谨慎,甚至也不在许县和邺城久居,来和走的时候也不和任何人提前告知,有可能昨天还在邺城,今日便是到了城外军中大营,然后过两天又到了许县,颇有些神出鬼没的味道。
或者说,像是后世谚语之中的说曹操,曹操到……
同时曹操对于各地的审查,也在加强。尤其是仿效了斐潜的有闻司组建了校事处,或者叫做校事府也行,设府令一人,府左右郎各一,其下类似于其他军府也有什么府丞,府尉等等,然后招募了很多的校事和校事散人,表面上也是说对于反间,对于敌方的刺探等等,但是实际上也有对于地方官吏的监视和核查。
斐潜这里的有闻司之前也是有监视督查地方官吏的职能,现在则是将这一部分明面上的工作交给了考功司,在分散了火力的同时,也减少了地方官吏对于有闻司的仇恨度。
而且最大一点不同的是,斐潜的有闻司只有刺探和监察之权,并没有执法权,而校事府有。
或许是曹操觉得集权一身不算是什么问题?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曹操不放心将这个权柄分出去……
历史上经常有人说曹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后叽叽咕咕说一大堆的公司运营人才选用的方式方法,其实其解读有些出入的,而正确理解形容曹操的这句话,是不能连起来看的,而是要分开看的,也就是曹操前半截是『用人不疑』,后半截是『疑人不用』。
在创业期,笼络人心,拉拢小弟是第一要素。
比如历史上刘备投曹操,众人劝曹操说早图之。郭嘉则是劝说曹操『推诚仗信以招俊杰,犹惧其未也』,『是以害贤为名,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
曹操自是深以为然。
事业做大了,如何集权于自身、排除异己,就比笼络人心更重要了。后半截时期的曹操,多疑的一面就露出来了……
历史上曹操杀这个杀那个,基本上都是后半截出现的。
如今曹操杀了孔融,也确定了曹操正式的走进了后半截之中……
『主公……』庞统收了收笑容,『现在这个事情……主公之意是……让司马仲达就这么办?』
『嗯……』斐潜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士元莫非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司马懿这一段时间都被各种贪官污吏的案件包围着,似乎也是憋屈了很久的样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算是让司马懿活动活动表现一下?
庞统捏捏下巴,『还行罢,先让他试试呗……』
斐潜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那就让他先试试。』
……(^-^)~……
茂陵。
街口告示栏处。
张村之死的告示,很快就被贴出来了。
人性,在那个封建王朝之中都是相似的,贪婪和懒惰,依旧是挡在大多数人前进道路上的两块巨石。所以在长安以及周边陵邑之中,时不时的还是会出现各种恶性事件,抢劫杀人放火什么的时不时也会出现。
但是就像是后世大部分的刑事案件一样,罪犯往往是在受害者身边,具备一定的社会层面的关联性。所以大多数时候以受害者为圆心,向外一层层的扩展筛查,大多数的刑事案件都能找到一些线索,在加上汉代的这些普通刑事案件的犯罪手法显然没有人可以从后世的一些刑侦电影电视当中学习到一些什么手段,所以一旦是找到了相关的怀疑对象,往往都比较好被侦破。
毕竟大汉可没有什么疑罪从无,而是疑罪从有。
冤假错案确实有,但是也不像是想象当中的那么多。
反而是陌生人作案,最难以破获。
因为陌生人的社会关系和受害者基本上距离很远,甚至完全脱离了追查者的思维范围,再加上人员流动……
一般发生了重大命案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封锁里坊,然后在里坊之内搜查可疑人员,已经算是基本上操作了,但是即便是如此,也未必能网住大鱼,因为凶手很有可能早就跑了。
不过告示贴出来,也就意味着整个案件告一段落。
人死了就死了,一死百了,而活人还要活着,忙碌工作。
因此在告示贴出来之后,大多数的人就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去忙碌他自己原本的事项。
客栈老板缓了一口气,骂骂咧咧的让手下伙计好好收拾一下张村死的那个房间,但是因为汉代并没有什么强力去污剂,客栈老板也舍不得用昂贵的香料熏蒸房屋来去除血腥味。在加上死了人之后,这个房间也会被认为是凶屋,未必有人胆敢居住,所以就等同于客栈老板要承受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房屋空置期……
也就意味着客栈老板的利益受损,所以客栈老板比谁都要痛恨那个凶手,同样也骂张村给他带来了麻烦。
客栈老板之前和张村之间是毫无恩怨,但是现在有了。
『我就说了,那家伙穿着一身鲜亮,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招贼么?』客栈老板企图证明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张村这个笨蛋牵连受害的无辜人,而张村在客栈之中死亡,并不是客栈,也不是他的问题,『这天下那个地方会没贼?这穿着到处乱晃,被贼惦记上了,可不是早晚都是个死么?所以呀,做人还是要实诚一些,本分一些好!大家都要将财货都看紧了啊,有什么问题赶快找巡检!』
财不露白。
这是老生常谈了。
很显然,客栈老板所言,也确实是有些道理。
客栈老板感慨着,以为这事情基本上就结束了,只要等一段时间之后,大家渐渐的将这个事情淡忘了之后,至少等房间内的血腥味退去之后,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可是,客栈老板很快意识到,麻烦并没有消除。
在第三天的时候,原本住在张村客房周边的客人纷纷要求退房……
『什么?你们听到有……有人在房里哭?还是有……有……』客栈老板脸皮哆嗦着,并不敢将口边上的那个字说出来,『你们,你们没听错罢?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会有那什么呢?』
『白天是没有,不过晚上可就不是光天化日了么!』一名住客明显有些黑眼圈,『反正这是住不了了,退钱!退钱!俺要去别处住去!』
客栈租房都是短租的,有的人是一天交一次,有的是三五天交一次,所以要退房钱走人的,客栈老板也毫无办法,只能是任凭其退钱走人。
『这不可能!』客栈老板咬着牙否认,『根本就没有鬼!』
客栈老板当然不能承认有鬼,这要是承认下来,岂不是整个客栈都别想着做生意了?
为了证明张村死去的房屋之内是正常的,客栈老板强忍着,咬着牙,硬着头皮,抖着腿打开了张村房门上的锁,然后颤巍巍的将房门推开……
房门吱呀一声怪叫,吓得在场众人都哆嗦了一下。即便是在中午时分,也似乎感觉到了房门之内似乎有些冰寒之气扑了出来,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客栈老板扶着门框,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然后伸头往内看了一眼。
一切如常。
除了地上那些还未完全被清除的暗沉印迹,还有在房屋之内的隐隐血腥味之外。
『看!什么都没有!』客栈老板见房内久久没有什么动静,也缓了口气,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他试图证明这房屋之内并没有什么鬼怪,『定然就是些夜风声响而已!看,什么都没有!』
客栈老板站到了房屋之内,挥动着手臂,想要邀请更多的人进屋验证,但是大多数的人都是站在门口窥视,不敢越雷池一步。
『老板!这房门钥匙只有你才有么?』人群当中忽然有人问道。
客栈老板点头说道,『没错,就只有我有……』
『既然是房门一直锁着,那人是进不去的……可房屋里面偏偏有声音……除非是……』
客栈老板顿时一惊,『不要乱说!』
『我没乱说,很多人都听到声音了!现在没有,说不得晚上又出来了!』
客栈老板急了起来,『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不管,我现在就要退房……没有也是你说的,我可不敢继续住着了……』
『对对,先退房罢!』
『小心些总是好的……』
『退房,退房!』
『老板你动作麻利些,别耽搁我们找住处!』
可是随着退房走人的多了起来,其他虽然没能听见有什么夜哭鬼叫的客人,也抱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思,纷纷要求退房,甚至有人表示说让客栈老板去找高人做个法事什么的,比如听闻五方上帝的道人就很有法力,开个水陆道场送一送孤魂野鬼,或许就能消灾免祸,祛鬼除妖什么的……
客栈老板最终急得跳脚,可并不能阻止这些客人退房,连带着到了后面他自己也对于张村房内有鬼将信将疑了起来,不得不派人前往五方道场之处去请道人前来做法驱鬼。
五方道场的人来了。
客栈老板肉疼的看着五方道人布置法会,然后叽叽咕咕的念着经文……
围观的百姓,有的虔诚而拜,有的嘻嘻哈哈,有的默默随念,不一而同,但是众人有一点认知是相同的,现在不仅是客栈周边知道张村此事已经结案,就连周边往来看热闹的人,也都知道是什么事了……
第2844章泥中
有闻司。怊
针对于张村案件的扩大会议,正在进行当中。
阚泽叫来了李从事之后,又让人传来了马钢,以及一些有闻司的相关工作人员。
张村这种人么,要说是傻,还真是有些傻,但并不代表者傻就可以随意去死,亦或是被剥夺生命。
张村确实是对骠骑搞了事情,但是搞事不代表就他必须死。
或许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不论是张村生或死,都更像是对于骠骑的挑衅。
见活着的张村在西域之事上挑衅骠骑不成,便是最后以其死亡来诬陷骠骑,作为废物利用?
『此贼谋划之中,有一个漏洞……』怊
阚泽目光炯炯的说道,『如果在直谏院内,当场就将张氏子抓捕下狱,那么隐藏在张氏子身后的人就会暴露出来……』
只不过直谏院当场抓,尤其是当着那么围观的人直接动手抓捕张村,并且刑讯逼供,并不是一个好事情,这会导致更恶劣的影响,所以这个漏洞并不大,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这么做。
毕竟有些得不偿失的感觉,为了抓一个有嫌疑的奸细,然后将骠骑的名头搭上去。
『只不过,纰漏依旧是纰漏,为了弥补这个纰漏,』阚泽缓缓的说道,『张氏子必死。但此次就是我们的疏忽了……从张氏子身上,可以看出敌方用间已经从奸细本身活动,变成了利用教唆,诱导等手段,让普通人来充当其爪牙行事……此为最新之变化,有闻司上下,需待之以慎。今后要查,必须连这个人后面也要顺带查一下……』
『否则,就可能出现第二个张氏子……』
阚泽强调了一下。
周边坐着的人纷纷点头。怊
这确实是一个新的变化。
之前到长安的奸细,不管是煽动还是破坏,基本上都是这些奸细自己在『亲力亲为』,顶多就是收买一些贪婪之人作为手下,但是这些临时收买的手下多数不会涉及核心问题,很多时候是打下手。而现在这一次的事件就不太一样了,张氏子作为一个主要的人物参与了进来,并且是吸收了有闻司大部分注意力。
因为张村本人的档案还算是比较干净的,所以当张村出现的第一时间,并没有触发有闻司的警报。
大多数人对于张村的评价,就像是一个想要哗众取宠的倡伶而已。
这是有闻司发现张村有些异常举动之后的第一判断。
也正是这个判断,导致了有闻司并未对于张村及时跟进。
直至张村死了之后,有闻司才闻到在张村身后隐藏的那个熟悉的味道。怊
马钢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一侧的李从事,『司长,这……外线棋子是不是……有可能暴露了?亦或是这棋子又反悔了?』
『不可能!』主要负责警戒线,外围布防的李从事皱眉反驳道,『马佐事,你也是从潼关晋升而来的,莫非你认为潼关布置出现漏洞了?如果有漏洞,又是在什么地方?岂能信口开河?』
马钢又是咳嗽了一声,『在下只是一个猜测……』
马钢之前是负责范聪案的,所以如果真是范聪那边漏人了,亦或是出事了,他多少会有些连带的责任,所以他必须先将这些关系撇清楚。
『猜测?哼!随意猜测会死人的!』李从事对马钢蔑视的看了一眼,拱手说道,『我建议是加强观察,并且重新审核棋子近一段时间的言行,如有确实证据,方进行处置,而不是随意猜测!』
阚泽制止了这种无意义的指责和推诿,并且给与了二人相应的目光警告,『马佐事,你负责的是茂陵。李从事,你负责的是外线。现在不是说谁的责任,而是要解决问题。猜测倒也无妨,但最终是要落到实处,实据!』
下首二人齐齐应是。怊
确实如此。间谍的游戏,向来就是智力和武力的结合体,偶尔用一用直觉,或是猜测问题不大,但是如果全数的举动都是以直觉和猜测来作为支撑……
权柄越大,便是越需要谨慎。
而且在潼关的棋子只是山东方面的人,如果来的是江东的人,就自然不清楚。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山东势力在曹安死后,发现了范聪可能存在问题,所以新来长安的人绕过了范聪,并未和范聪联系,也就没有暴露出来。
『今大理寺以贼贪钱财而杀为由结案,以示息事宁人之态,此奸细必然不满……』阚泽沉声说道,『张氏子死,若是此奸细就此伏藏,无有后续,我等查寻自是困难……不过现在……』
阚泽严肃起来,『即刻起,将明桩暗哨游卒暗探增派出去!追查线索,探寻异常,若有发现,即可上报!不得延误,不得懈怠!若谁有再出纰漏,丢了有闻司颜面……且好自为之!听明白没有!』
包括马李二人在内,堂内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应是。
……(?▽?)/(?▽?)/(?▽?)/……怊
大理寺。
『主上,这张氏子案就真这么定了?』司马懿心腹有些不解,『这会不会让人觉得大理寺……这个……断案马虎了些……多少有碍主上声名?』
『声名?』司马懿笑了笑说道,『大理寺……不需要什么好名声……』
司马懿或许原本就是一个非常重视实际的性子,或许是来了长安之后在骠骑影响之下形成的处事风格,司马懿对于个人名望的态度其实并不像是他叔父司马徽那么的重视。
亦或是说,只要还有司马徽在,那么司马懿也就不太需要在这个方面做太多的努力。
就像是这一次。
明显就可以说是糊涂断案。怊
斩监候,毕竟不是真的就立刻处斩。要是真的等到了秋天的时候,还不能抓住那个奸细,司马懿再改个判词也不是不行。
而且司马懿也不觉得有闻司是那么无能。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有心算无心,但是如果在司马懿的配合下还不能抓住间谍,那么……就该挨板子了。
更何况司马懿才到了斐潜面前去怒刷了一波存在感,现在最应该立刻沉稳下来做事,而不是继续蹦蹦跳跳的惹人反感。
在长安之处么,司马懿觉得既不能一味的低头做事,虽然大家都会嘴上说是份内之事,但不能真就全数都是『份内』,否则很容易就被人给忽略了,就算是做得再多也未必能让骠骑记得住,毕竟长安能人太多。
可是也同样不能时时刻刻都展示得太过……
就像是有闻司。
之前有闻司默默无闻的时候,收集一些什么东西,基本上都不会有人防备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闻司虽然不至于是老鼠上街人人喊打,但是见到了便是躲着走的情况也多了起来。怊
骠骑定然是察觉了这一点,所以才将考功司给推到前面去……
前一段时间清查了多少贪官污吏,司马懿在大理寺是最清楚的。这些贪腐官吏,不敢对于骠骑有什么太多的怨言,嗯,即便是有什么怨恨也只能是在肚子里面憋着,但是对于有闻司的言辞么,多数都不算是什么友好了。
有闻司确实是太招嫉恨了。
现在阚泽需要一个契机来转变众人对于有闻司的态度。
比如张村之事。
所以,大理寺表现得笨一些,让舞台给有闻司,并不会折损大理寺在骠骑心中的印象,反而会增分,同时又可以获得有闻司的人情一份,何乐而不为呢?
『间谍么,自然是想要让长安乱起来……』司马懿微笑着,轻声说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也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去做……嗯,至少会派人去做……』怊
『山东距离西域太远了……想要得到消息,他们不可能亲自派人去西域查看,所以他们只能够通过派到长安的奸细,来解西域的真实变化……』司马懿摸了摸眉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说着简单如同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一样,『指使张氏子直谏,是为了试探……试探无果,就对张氏子下手,这也同样是为了试探……』
『为了搅乱长安,不惜以身犯险,这个奸细还真是……』
『尽职尽责啊!』
司马懿心情显然不错,所以他才会给他的心腹稍微解释一下。
作为奸细,一方面是获取信息,另外一方面则是做出破坏。而破坏的形式有很多,或是刺杀,或是搅乱,或是煽动,或是放火等等。
而且司马懿还推测,正是张村本身是从西域回来的小吏,才会被奸细盯上了。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奸细只是想要从张村的身上获取一些西域的信息,但是让奸细没想到的发现是张村本人竟然是那么笨,所以就顺水推舟额外制定了一个计划……
在张村的直谏书之中,无疑是夸大了西域的灾害情况,然后将矛头直指骠骑,这种无疑是及其愚蠢的行径,却有极强的迷惑性。奸细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试探西域的真实情况。怊
如果西域安好,或者说问题根本不大,那么张村所谓夸大的描述,立刻就会被毫不客气的拆穿,甚至是根本到不了直谏院内……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西域问题太大了,长安需要进行遮掩,但是如果进行遮掩的话,长安之内就会引发另外的一个讨论,一个事件,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事情,然后将西域之事掩盖下去,所以必然就会先拖延,然后尽可能悄无声息的进行处理。
现在张村的直谏,以及相关的官吏反应,就说明了西域确实有问题。
同时在张村的直谏过程中,也暴露出了长安对于西域策略,依旧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方案。当然,这一点也可以从参律院或是什么其他机构的行为当中查探得知,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而核心的问题在于,骠骑要怎么做,以及西域到底怎么样。
张村并没有完成好相应的任务,他轻易的就被祢衡喷得魂飞魄散,铩羽而归。张村失去了价值,并且还有暴露奸细自身的隐患,所以奸细杀了张村,然后搞出更大动静,以此来试探查看骠骑的应对,并推断西域的状态……
顺带捣乱。
『所以主上将案子结了,』司马懿的心腹问道,『然后这奸细就必须再次跳出来?』怊
司马懿笑了笑,点了点头。
汉代的律法比较粗糙,也没有什么官吏审判错案了之后要怎么处理,亦或是什么赔偿的,所以司马懿就在『合理』的范围之内直接判定结案。
而这样的判定,显然是让奸细不满意的。好不容易才让张村大闹了直谏院,然后又杀了张村写下了指向骠骑的字样,怎么可能会让司马懿这么简单的就定在所谓『贪财而杀』上,将整个事件画上句号?
更何况若是『贪财而杀』,那么最重要的用血写的字又怎么解释?
司马懿微笑着,期待着,『做的越多,留下的印记就自然越多……』
……(?·??·?)??……
刘慈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怊
客栈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都不成。
刘慈想要愤怒的跳出去,向那些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鬼神的家伙大喝出声,这能是鬼神么?写的辣么大的『骠骑害我』都看不见么?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跳出去,甚至不能在客栈边上多待,多议论。
那边有有闻司的人。
客栈里面,客栈外面。
好多人……
刘慈用的是自己的真名,他真的叫刘慈。所以他只能像是一个真的好奇者,听听,哦哦,就算了,一句话都不能多说。怊
他的籍贯,来历过所什么的,也都是真的,所以他并不怕有人去查这些。
唯一隐瞒的,就是刘慈是校事的身份。
隐瞒这一点并不算难,因为校事的机构小,并且人员少,相互之间勾连并不多,很多在曹操手下的人也不清楚校事郎除了卢洪赵达之外,还有谁,亦或是还有几个人。
这个天下很不公平。
生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人会生在颍川,也有人会生在广陵。有人会住在长安,有人居于雒阳。
刘慈之前就是居于雒阳,说不得七扭八拐也会和大汉的皇亲国戚在几百年前是一家。可同样是姓刘,或许有同样的血脉,但有的刘氏子可以风光逍遥,富贵从容,而他却要从小就必须不断的挣扎,向上攀爬才不会跌落泥潭……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怊
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庄子曰,『吾将曳尾于涂中。』
众人皆叹,庄子风骨千古传,但是又有多少人知晓,庄子生来就是楚国贵族,名门之后呢?庄子可以一边在濮水垂钓,一边感怀天地,幻想着鲲鹏和蝴蝶,感慨着自己是在涂中曳尾,可庄子真的知道身处涂中,口眼耳鼻都被泥沙掩埋堵住,无尽的砂石加在身上的苦痛?
吃穿不愁,自然是日子很甜,天空很蓝。
吃穿发愁,自然是蹒跚前行,负重道远。
若是庄子只是楚国的一个渔夫,天天都要养家糊口,一日不捕鱼便是一日不得食,年年月月时不时还要缴纳赋税,家中老幼还需照料,那么庄子是否还会感慨天地,在楚国大夫前来邀请他任职的时候,他还会表示不穿长衫不做官,宁可曳尾于涂中?
刘慈不知道庄子若是成为一个寒门而不是贵族会是怎么想,他只是知道他自己想要活得更好,他就必须要努力,甚至是比那些高门大姓的子弟付出的还要更多,超出十倍,二十倍,百倍的努力。怊
在这些努力之中,当然也就包括了生命,自己的,或是他人的。
即便是如此,依旧未必能够赶得上那些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
刘慈不介意杀了张村,甚至再杀几个张村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取得效果。
在最开始的时候,效果还是不错的。
张村果然被刘慈忽悠得迷了心窍,跑去上谏。只要上谏成功,那么张村必然就会获取到一些消息,比如参与一些西域的策略研讨啊,吏员的安排啊等等,甚至有可能被骠骑一怒之下效仿孝武帝将其发配到西域,到时候刘慈就可以借口说和张村共进退什么的,从张村身上获得更确切的西域消息……
从雒阳到长安不难,之前从长安想要去西域也不难,但是自从西域有些变化之后,去西域就比较困难了。
一个是商队的减少,想要装扮成为商人就困难了起来。商人是最为趋利避害的,虽然说西域因为价格高涨而显得好像利润很多,但是危险度也直线攀升,听闻还有不少货物直接在西海城被扣了,血本无归啊,再这样还有什么商人敢去?突然冒出一个陌生商人还头铁的要去西域,不是惹人怀疑么?怊
另外一方面则是去西域的普通人也少了……
在刘慈最开始的设想之中,他原本计划去陇右的,因为陇右可能会和西域有些关联,也距离西域近一些,说不得能探听到西域的更多消息,可是随之他发现,已经晚了一步,陇右开始实行了军管,他没有相关文书,根本去不了。
这很不对劲。
由此,刘慈认为西域出了很大的事情,但是偏偏在长安之中,相关的消息却很少。
刘慈当然可以选择表示说自己已经尽力了,然后待在长安,等西域有进一步的变化之后,才传递到山东去,但是刘慈知道,如果到了那个时候,长安上下普通百姓都能知道的消息,传递回去了又有什么用?能证明什么?能给他自己增添功勋么?
现在,似乎又到了他要努力去活着,去证明自己的时候,即便是他知道,这路上有荆棘,有陷阱,又是能如何?
是爬到岸上去,还是继续在泥潭之中曳尾?怊
刘慈想要再去多做一些,再去努力一下,可是仅仅只有他一个人,显然已经力量不足。他无法在当下被扭转到了鬼神方面上的张村事件当中去收获什么,所以他需要额外的人手,需要更多的钱财支持。
再努力一次。
闯过去,便是更上一层。
闯不过去的话……
刘慈他思索了很久,决定还是要冒一些风险,联系上了范聪。
第2845章挣扎
刘慈扛着一卷的草席,在草席前方,还系着十几双的草鞋,晃晃荡荡的。他穿着短褂,***着手臂和小腿,踩着草鞋,往集市而去。
此时此刻,他像极了……嗯,错了,他原本就是泥腿子。
他会编草鞋草席,和那个自称为什么之后的男人一样。
但不是所有会编草鞋草席的,都能成为辣个难银。
泥腿子在什么地方最不会引人注目?
就像是庄子所言,当然是在泥潭里面摇着尾巴的时候,不管是惬意的躺倒,还是挣扎着求生,都不会有人去关注。至少站在岸上的那些人,不会太在意。
泥腿子在泥潭之中挣扎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人多看几眼。不管是早一步爬上岸的,亦或是直接出生了在岸上的,都不会去在意,只有在那些泥腿子即将要爬上来的时候,才会嗷的一声大叫起来,或是感慨莫名,或是惊恐万分,或是怒骂叱责,或是直接上手用棍子打回去……
这天下大多数地方都是泥潭,能上岸的地方并不多。
就像是炎黄占据了中原,将其他种族部落赶去了泥潭。
不努力,便是永远在泥潭当中挣扎罢。
因为那岸上的一小块地,曾经是祖先用血汗换来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着的,所以死活都要在岸上待着,相互推搡,挤压,殴打,谩骂,欺骗,陷害……
又会有多少空间让给新的泥腿子?
像是庄子那样站在岸上却向往着泥潭的,毕竟是少数。
集市到了。今天虽然不算是大集,但是人也不少。因为长安的人口增加,原本的大集已经渐渐的日常化了。
刘慈左右看了看,很热闹。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
集市依旧是很普通的集市,并没有因为张村的死亡就变得更热闹一些,或是更萧条一点。市井之中的百姓或许会议论张村,但是并不会在其身上多留意片刻,很快百姓就会被生活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像是这些百姓也不太在意西域如何一样。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安逸的百姓呢?
刘慈一边往前,一边默默地想着。
长安确实有些不一样。
在山东,百姓是不允许随意在市井当中摆设摊点的,因为据说是影响了街道美观。街道美观了,百姓就可以自动活下去?刘慈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如果他现在要在山东装成一个摆摊百姓会很困难,说不得刚坐在街道两侧,下一刻就会被抓走。
山东百姓要买东西,则是需要买给固定的商贩,然后再由固定的商贩售卖。而固定的商贩,则是由官府指定的,或是指定的某个位置,或是指定的某个人,因此其中产生的问题也就自然会很小,即便是引发了什么问题,也会被很好的控制在有限的范围之内。
如此一来,士族子弟接触不到普通的泥腿子,他们通过一个手套,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隔开了哪些曾经在春秋之时,让他们一度感激莫名的土疙瘩。
一个手套,用脏了用旧了用丑了,脱掉,换一个新的就好了。
士族子弟干干净净,高高在上。
长安确实好,也确实和山东不一样,刘慈也同样很羡慕在长安的这些百姓。
可是……
刘慈不是长安人。
他生在雒阳,长在山东。
刘慈他家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跌落了下来,现在想要爬回去,就要付出更多的血汗。他需要给自己挣扎出一条路,也要给自己在山东的家人挣扎出一条路。
一条或许不用继续在泥潭里面挣扎的路。
所以即便是长安再好,也不是他的……
他的泥潭,在山东。还有在泥潭之中摇曳着尾巴的家人。
长安的集市是容许普通百姓摆摊的,只需要在摆摊的时候不超过限定的街道范围,侵占了过多的通道,都是可以摆的,而且也不收钱。当然,摆摊的范围仅限于集市区域,若是超出集市,则是不允许的。
但是这已经很好了。至少在长安的士族子弟,可以直接看到最普通的这些百姓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在百姓手中买的卖的东西又是一些什么,也可以看到百姓在集市上为了一钱一铢在计较,在争吵,而不是眼中只有干净的街道,整齐的商铺,然后以为百姓之间买卖动不动就会有成千上万十万百万千万的收益……
刘慈卖过草鞋草席的,所以他也知道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会计较一下,觉得自己草鞋还能穿两天,就不会买,甚至是觉得自己赤脚皮厚天不冷,也不会买,即便是一双草鞋也就是两枚钱。甚至还有百姓会说他想要买一只,因为他不小心弄坏了一只,所以只要一只,然后和刘慈花大半天的时间讨价还价,就是为了只用一枚钱买一双回去。
刘慈来得时间比较晚了,好位置都没有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在一个比较偏的地方,将草席放了下来,立在了地上。
因为刘慈本身也不是为了真正买草席草鞋来的。
他是来观察的……
观察范聪。
他发出了联系范聪的信号,指引着范聪来茂陵。
刘慈不熟悉潼关,而且他也担心在潼关有更多的眼线。
至少在茂陵,刘慈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了,对于茂陵周边也更为熟悉。
自从曹安死了的消息传到了山东之后,依旧活着的范聪就被怀疑上了。毕竟连续死了好多人,范聪身上自然有了脱不开干系的嫌疑。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刘慈不想联系范聪的。
可问题是张村这么快就结桉了,将刘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客栈又是闹鬼,然后就有人宣称是张村惹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才死了,完全就将原本刘慈设下的局,轻而易举的扭转到了另外的方向上。
对比起西域或是什么骠骑,百姓显然对于神神鬼鬼的更感兴趣。
刘慈继续人手来将话题重新扯回到西域上,再将骠骑拖下水……
原因很简单,刘慈是从山东过来的,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认为在长安的信息是收到了管制,普通百姓只能够获得那些官府想要让百姓知道的信息。因为山东就是这么做的。
因此刘慈需要捅一个窟窿出来,然后就可以察知真相了。
可是现在靠他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一项的工作,时间太赶,人手太少,所以他不得不试图联系范聪。
刘慈坐在地上,目光却在四周游离着。
天空很蓝,可是坐在地上之后,似乎天空就被那些站着的人遮蔽住了。从地上的角度看出去,所看到的周边更多的是腰和腿,看到的是屁股而看不到脸。这就是泥腿子的视角。
刘慈从来来往往的人流当中,从屁股和腿的缝隙当中,瞄向了远处的酒楼。
酒楼二楼窗口之处,坐着的就是范聪。
在校事府之中,留有范聪的画像,所以他认得范聪,范聪不认得他。
刘慈确认了范聪之后,便是没有一直盯着范聪,而是开始观察范聪周边,以及刘慈自己身边的情况。
在窗口的范聪似乎有些不是很自在,频频向窗外望……
酒肆楼下门口的伙计吆喝的声音悠长,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临时工,还时不时的会和走过的熟客打招呼,应该是个正常的店伙计。
在酒肆门口之处有个卖针头碎布的摊子。摊子上是个瘦弱黝黑的中年男子,对着任何经过摊子的人都是一脸讨好的笑。嗯,这个也应该是正常的,毕竟那么瘦的身躯,脸上习惯性讨好的笑容,轻易装不出来。
从酒肆到这里,一共是六个摊子,除了门口买针头碎布的摊子之外,分别是卖瓦罐藤框的,卖干果的,卖炊饼的,以及在刘慈隔壁卖小鸡小鸭的……
其中卖瓦罐藤框的最为可疑,因为他不仅是占据了最大一块地方,甚至还停了一辆车,上用布盖着,像是瓦罐,但是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并且似乎是不讲价,旁人说多少,就是多少。最为关键的是这家伙太胖了,脸上油光四溢。
这家伙……
当然更为可疑的,是在街口远处的两三个闲汉,似乎看起来是在闲扯,但是刘慈也注意到这几个闲汉似乎有意无意的在瞄着酒肆。
这是范聪引来的么?
亦或是骠骑的人在监视着范聪?
又或是寻常的暗桩,正在执行日常的巡查监视?
『叽叽喳喳……』
正在刘慈仔细观察周边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些声音,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隔壁摊子的一只小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近前,正在一边跑一边叫。
刘慈下意识的伸手一捞,就将那小鸡给捞在了手里。
『多谢,多谢大兄弟……』旁边卖小鸡小鸭的那人冲着刘慈致谢,然后伸过手来要接那只小鸡。
刘慈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手很粗糙,指甲短黑,筋骨大,有厚茧,还沾染了些许的鸡鸭屎,挂着几根鸡鸭毛。
刘慈放松下来,笑了笑,将小鸡送了回去。
『多谢大兄弟了……』摊贩将小鸡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然后一边将其重新放进竹筐里面,一边随口问道,『大兄弟,你这草鞋怎么卖啊?是你自己编的么?』
『一双两枚钱。』刘慈回答道。
『大兄弟这价啊……』卖小鸡小鸭的摊贩笑了笑,然后缩了缩脑袋,没说下去。
刘慈知道他的价格有些高,但是也不算是高到离谱。毕竟他也不希望说是真的以卖草鞋草席为生,更不希望说刚坐下来,草席草鞋就因为太便宜然后卖干净了只能是拍屁股走人。所以刘慈也是笑了笑,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做工啊,材质啊什么……
就在一晃眼的功夫,刘慈忽然发现原本在窗口的范聪不见了!
刘慈的心勐的提了起来,然后刘慈便是立刻转头看向了街口。
果然,在街口之处的闲汉立刻动了起来,朝着酒肆这里而来……
怎么回事?
范聪他暴露了?
可是自己没有找上前,他怎么就暴露了?
很快,刘慈就见到在酒肆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低着头匆匆而走,而随着这个人影走出来的则是范聪!
街口的闲汉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是准备绕过范聪去追那个匆匆而走的人影,却似乎被范聪给挡了下来……
而远处的那个人影三晃两晃,似乎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闲汉顾不得范聪的拦阻,几下就将范聪推开,然后急急追了上去……
范聪站在酒肆门口,呆立了片刻。
『这是……』
刘慈迅速思索起来。
自己发出了信号,但是并没有去找范聪,那么会是谁去?自己不认识那个急急而走的人,也就意味着那个人可能不是自己人!而显然范聪当下似乎将其当成了自己人,还在为那个人的离开而故意拦截监视他的闲汉!
在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之后,刘慈勐然发现,范聪可能是中计了!
范聪很有可能把那个不认识的人,当成了刘慈自己!
甚至刘慈都设想出来了整个的过程,他发出了信号,引来了范聪,而范聪离开潼关或许也引起了一直监视范聪的有闻司的注意力,所以派出了闲汉进行监视。
结果因为刘慈自己迟迟没有出现,所以有闻司的人以为自己不会来了,于是就故意派了一个人装成是来和范聪接头。
那人则是在接头的时候,还没有等待做出信物验证,便假装被发现,然后急急奔走。
范聪则是替那个人遮掩……
一切都说得通了起来。
范聪中计了!
范聪必然将会以为那人就是自己,而且等范聪回到了潼关之后,那个假扮成为自己的人必然会再次找上门去,至于什么接头信物都可以假言是在逃走的时候丢了,想必范聪也不会怀疑!因为有闻司就是故意要做出追捕那人的样子来的!
等那人取得了范聪信任之后,范聪在潼关的经营,就会被连根拔起!
所以……
范聪依旧是值得相信的?
电光火石之间,刘慈看着范聪缓缓的沿着街道走来,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是这么就让范聪回潼关,还是出言点醒范聪……
一步,两步,三步。
刘慈盯着范聪,心中很是挣扎。
范聪一脸的忧愁。
范聪经过了刘慈他的面前……
『这位郎君!』刘慈招呼着,『要不要看看草鞋草席!带回去给家人也是很好的!』
刘慈加重了『家人』的语音。
范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着刘慈,脸色有些变换不定。
这更让刘慈相信了之前那个逃走的人是装成了自己来找范聪接头的,于是刘慈冲着范聪点了点头,说道:『郎君请看,这是上等的草席……都是长安东郊最好的茅草……』
『长安……东郊……』范聪缓缓的重复着,然后站到了刘慈摊子前面,盯着刘慈问道,『你确定……这全部都是东郊的茅草?』
刘慈站了起来,一边装作展示草席的样子,一边靠近了范聪,以更低的声音快速的说道:『这都是山东最时兴的款式……』
范聪目光一顿,然后从怀里似乎准备掏钱付款的样子,却将钱袋边上绑着的一块石头露了出来,『你这席子……什么价格?』
『好说,好说,郎君出个价就是,合适都可以……都可以……』刘慈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然后像是不经意一样,将吊在脖子上,之前藏在怀里,和范聪钱袋边上同样材质的一块石头带了出来。
范聪见此,竟然脸色一白,直接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伸手一指,『是他!』
刘慈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瓦罐摊子被推翻了,一人从车上跳了出来……
街道上的人流当中也有几人大喝着扑来……
就连一旁的卖小鸡小鸭的摊贩也变了脸色,抬手就将鸡鸭框子扔来……
小鸡小鸭,身不由己的在空中叫着,飞舞着。
在混乱的光影晃动之下,刘慈他看见了范聪苍白的脸,颤抖的手,正在指着他。
刘慈明白了过来。
原来中计的,不是范聪,而是他自己!
刘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便是不管不顾的朝着范聪直扑了上去,怒吼着,『叛徒!死来!』
『且慢!』
『该死!住手!』
『要抓活的!』
『别下死手……』
『噗!』刘慈听见了一个像是牛皮水囊被扎破的声音,然后就感觉浑身的气力在迅速的流逝。
几个人影到了扑到了近前,『混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混账东西!还有你!』有个声音大吼着,『还有你个蠢货,你干什么当街指认!你就不能先带他回去么?该死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我……』范聪的声音有些杂乱,『我……一时心慌,就,就……』
混乱的光影中,刘慈躺在了地上。
地上是泥土的味道。
原来关中的泥土,也是一样的味道。
也好,生于泥中,死在泥里。
小鸡小鸭慌乱的叫着,挣扎着,在纷乱的人脚的踩踏和挤压下。
刘慈笑着,伸出手去,护住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一只……
他看到天很快就黑了,就像是他在沼泽泥潭当中那永远挣扎不去的噩梦。
爬不出去了……
不过,至少,他曾经努力过。
刘慈闭上了眼。
第2846章死活
『死了?』
斐潜有些意外。
因为这一次抓捕,可以说是大理寺和有闻司联手的行动,结果人是找出来了,可惜死了。
这就有些尴尬。
阚泽低着头,不敢去看斐潜。他觉得很羞愧。虽然不是他亲手杀的,但是在最后环节之中,确实可以说是他手下的人失误了。手下的错误是手下的事情,手下会接受相关的惩罚,但是责任是阚泽的事情,他需要将责任担起来,而不能说是大谁何的过错,然后不了了之。
『有闻司如今个人武艺上下相差悬殊,臣以为,当多加训练,』阚泽禀报道,『此乃臣之责也,未能提前设想周全,以至临场出现纰漏……』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这一点,并非是斐潜不知道,而是没能想起来。后世的信息太过于繁杂了,以至于在很多时候有用的、有一点用的和基本没用的信息混杂在一起,并且没有一个条理性的联系,使得大多数的时候难以有效的进行运用。
就像是这一次的抓捕行动,经过了阚泽这么一说,斐潜才想起来其实在后世之中军队和警察的训练项目并不是完全相同的。
简单来说,军队注重的是有效杀伤,但是警察更多是关注有效抓捕。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军队也会抓一些活口什么的,但是那些活口往往只是能活一会儿,属于一次性的,而警察对于罪犯的抓捕同样也有判死刑的,但是死刑是为了教育和规范,是对于律法的遵从,并非是私底下的杀戮。
所以阚泽表示有闻司手下需要再培训,再训练这一点,斐潜其实应该早就知道,并且提出来,可是斐潜忘了……
『这个事情……』斐潜缓缓的说道,『可以和巡检处联合……嗯,也不是很妥当,这样,在讲武堂之内,增设特训科,抽调斥候精兵作为教官,以抓捕,潜伏,辨踪为要,传授训练相关技巧……嗯,参训之人皆蒙面而入,称虚名假姓,可避身份泄露……讲武堂特训科另设于秦岭之中,额外开辟营地……士元你记一下……所需供给消耗之物,走骠骑府内的账目……』
斐潜给出了类似于后世的解决办法,虽然不可能像是后世那么严谨和规范,但是在当下已经是比较够用的了。人员之间相互以假名,相对隐秘的秦岭地带,独立的训练空间,就算是要通过查账或是跟踪调用物资来探寻是某个部门的人,也会被引导到骠骑府的身上去,基本上来说避免了有闻司的人员暴露。
毕竟有闻司最为重要的就是人员隐秘,若是谁都知道有闻司里面有几个人,长得如何,叫做什么,那么还怎么隐秘?
解决了一个问题之后,现在自然是要处理第二个问题了……
范聪。
虽然说范聪指认出了刘慈,可以确定范聪大概率并没有重新倒回山东那边去,但是因为是当场指认的,所以也不能完全保证范聪没有暴露……
同时,在这一次的刘慈事件当中,也说明了其实刘慈在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对于范聪是有了一些防范的,至少在刘慈进入长安之后,并没有立刻和范聪取得联系。这其实已经证明了范聪的效用正在边际递减,估计很快就会趋近于零。
连着死了三波之人,范聪却能安然无恙,这自然就会引起山东的怀疑,而一旦范聪真正的被列为怀疑的对象,那么即便是将范聪摆放在外围,也并不能取得什么效用。所以现在,要么就是继续等待着边际效用还能多少有一点收益,要么就是趁着刘慈之死还未完全传递回山东之前,做点手脚。
『主公,我倒是有个主意』庞统在一旁笑了笑说道,『反正留在潼关之处,看起来效用不大,放他回去么,他也未必敢,所以……』
庞统嘿嘿笑着,『让他死一回罢!』
……(;′??Д??)……
『什么?』
听到『死』的时候,范聪吓得忍不住都快尿出来。
在范聪感觉当中,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所有的物体都晃动着,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了黑白。
对面的人,也变成了人影,似乎嗡嗡的在发出什么声音,可是范聪他听不清楚了。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巨大的差距。
现实当中的范聪,是怕死的,而当年他理想当中,则是认为他自己是可以不怕死的。就像是年轻人都会觉得自己很豪迈,可以指点江山,结果现实是最终发现其实是被江山碾压着自己,甚至到了三十五岁想要逃脱这个江山的时候,发现自己连出家都没资格了一样。
自从被有闻司抓住了之后,范聪几乎天天晚上都睡不好。在睡觉之前要看一遍门窗,查看一圈屋内的角落,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有没有潜藏什么杀手之类的,然后在睡觉途中也会数次惊醒,然后勐然之间翻身而起盯着门窗,亦或是屋内的角落,因为在梦里面哪里蹦出来了杀他的人……
他精神惶恐,日夜不安,以至于日常的事务都有些处理不好了。
只不过在潼关的马越心中清楚范聪是什么,所以根本也不在乎范聪在日间能处理什么事务,甚至觉得范聪这样还更好,反正只需要做个样子就行了。
可是如此一来,范聪却更加的紧张不安。
因为他知道,他只剩下了这个价值。
充当诱饵的价值。像是挂在吊钩上一样,在水中晃荡着,等待着下一条扑上来的鱼。不管是谁拿着吊杆,都是期盼着下一条鱼大不大,肥不肥,又有谁会在意在吊钩上扭动的蚯引究竟疼不疼,痛不痛,在等待被鱼吞下去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现在最终等到了……
范聪呆滞着,就像是一条放弃了一切的蚯引。
『……你听到了没有?你之后是想要去交趾还是雪区?』
范聪感觉人影在面前晃动着,声音震荡着,然后其话语的意思才慢慢的渗透到了脑子里。
『啊?』范聪愣了一下。
『大概一两个任期之后,根据任期表现,还有晋升的机会……你自己先想好要去哪里……』那人影晃动着,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回荡,『不过现在先要将这个事情办好……』
范聪忽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一切色彩和景象重新恢复了过来,『我……』
范聪发现他的嗓子干涸得像是一年都没有下雨的戈壁,石头和砂砾相互摩擦着,发出沙哑的声音,『我……还能活?』
……(??^??~)……
雒阳。
雒阳城从一个富丽堂皇的国都,然后变成废墟,中间只是间杂了一把火。
这把火烧掉的,是东汉的精气神,在其中的殉葬品的名单上,显然就有弘农杨氏的名字。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当一个陪葬品的。
但是要靠着曹操复活,还是要靠着斐潜复活,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在感情和交情上,依靠着曹操复活,无疑更符合杨氏的习惯。
可是在刀枪和经济上,斐潜无疑有着更为强大的吸引力。
那么选择是情感的需求,还是实际的生活?
精神,还是物质?
杨氏的人都快疯了。
杨彪等老一辈,只求能将杨氏一族千秋万代的保存下去,至于具体是东还是西,则是次要的问题。而年轻人则是不同,他们需要出路,想要更多的机会,他们发现雒阳太小,天下太大。
杨彪努力的想要维持一个家族,可是家中的小孩却在反抗着杨彪,认为杨彪是限制了他们,阻碍了他们,让他们没有机会向外拓展……
杨彪认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可是家里面的孩子则是认为外面世界好精彩。
这些孩子不敢去找杨彪,但是会在背后偷偷的骂杨彪。
杨修因此而愤怒。
他明白杨彪的良苦用心,但是他说服不了所有的孩子。
熊孩子若是能够用道理来说服,也就称不上什么熊孩子了。
让杨修坚持下来的支撑很简单,不管是曹操还是斐潜,亦或是大汉天子,终究都是需要人手的,如果说杨氏可以将一片白地,一城废墟治理得井井有条,那么杨氏自然而然的也就展现出了自我的价值。
天下大战,必有乱。有乱后,必然需治。
那么等到那个时候,杨氏上下既不用承担在这个过程当中的风险,又可以欣然上任去享受最后的成果,岂不是妙哉?
只不过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
知道大概的道理其实不难,难的是做。
杨修就做得非常艰难。
不仅是家族里面的熊孩子,连带着雒阳的百姓也不好管。
他既想要用山东那一套礼义廉耻忠孝仁来治理百姓,引导民众,让黔首能够明白道理,既要知晓时事的艰难,又要体会到雒阳的不容易,同时还要自动自发的努力工作,不要抱怨不要埋怨,不要嫌弃这
个挑剔那个,不要吐槽耍梗……
但是不成功。
很不成功。
山东百姓被圈养在庄园附近,每天从天明到天黑,都是工作,虽然这些百姓未必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但是他们知道一日不得做,一日就无食,所以他们不得不做。最为关键的一点,山东的百姓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他们不知有骠骑。
而雒阳的普通百姓知道。
往来的商队,带来了外界的信息。
雒阳城的黎民百姓会议论长安的风貌,会探寻西域的胡风,会表示在长安三辅周边的百姓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候还可以免费的领取驱寒的煤炭!最关键的是他们看到杨氏族人有吃有喝有木炭有福利保障,而他们没有……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这句话杨彪,杨修二人自然也是知道,可是真要做到……
好难啊。
他做不到像是斐潜一样能掏出自己的钱来给百姓发福利,不可能舍弃家族的利益去照顾普通的平民,更不愿意真正的去考虑百姓真切的需要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很苦恼,为什么这几年来雒阳百姓越来越难带了?
凭什么要给这些百姓?
雒阳城难道不是杨氏的么?
这些什么都不懂的雒阳百姓,怎么不能理解一下杨氏呢?怎么不能体量一下雒阳呢?杨氏是这么的弱小,雒阳是如此的残破,竟然还是要这么多的要求,还想着什么福利?
『报!』
堂下有人前来,拜倒在地。
『什么事?』杨修头都不抬的问道。
『函谷似乎有人逃了出来,正在被骠骑斥候追杀!正在往雒阳而来!』
『什么?!』杨修咣当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撞翻了桌桉,也顾不得揉搓自己撞在了桌桉上的腿,便是急急站起,往城墙之上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关城门!别让他们进来!』
到了城墙之上的时候,杨修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有人逃出函谷来?』
『不知道,』在城墙之上的都尉说道,『我是发现函谷有骠骑人马出动的时候,才发现是这些人……』
都尉指着雒阳北面的邙山区域,『这些人原本应该是躲在了邙山之中,后来被骠骑人马给搜出来了,然后就冲着雒阳城来了……』
『不能放他们进来!』杨修重复说道,『我们不能参合到他们当中去!』
『是……』
都尉应答着,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奔逃的人冲着城下而来,快到了城下的时候发现城门关闭了,便是挥舞着手臂大喊着一些什么,后很快就被骠骑的人马堵在城下之处,旋即发生了短暂的战斗。
被堵住去路的那些人很快被骠骑人马砍翻,然后将尸首放在了马背上,便是呼哨一声而去。
杨修盯着城下那些泼溅出来的血迹,默然不语。
骠骑麾下,竟然是如此……
还没等杨修具体感慨出一个什么来,在一侧的都尉眼尖,忽然指着城下护城河当中漂浮的一个什么东西说道:『主上!你看!那个!在护城河里那边,好像是有个东西……』
……∩·?ω·?)?-*?……
做一件事情,先别急着设想成功了会怎样,而是先思考失败了自己能不能承受其后果。
官吏若是能将注意力在眼前的金钱上挪开,或许就不会因为贪腐而成为阶下囚。
若所有的将领,都能在出兵之前先考虑得失,就不会出现如同吕布当下的窘迫……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这句话自从孙武横空出世之后,也就广为流传,几乎不管是不是真正懂得军事的文官武将都会说两句这样的道理,可是又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做得到的?
至少吕布现在就没做到。
丘慈城,其实是个好地方。
丘慈城东西南三面,都有一个比较大的草原。如今正当草木萌发的时候,若不是当下大军在此,想必定是一片牛羊成群的繁茂旺盛景色。
城北有雪冠终年不化的大山。由半山开始,或许是千万年人迹不至的原始森林如今也是盎然绿意,各种绿色的针叶林、阔叶林、杂树草木,相连相映缓沉慢下,渐渐与草原接为一体。
山上融冰滴水潺潺流淌,汇聚成草原上无数条纵横的小沟河汊,最终汇入龟兹河中,养育了这一片土地。碧蓝的天穹上,太阳将绚丽的光华撒向这块土地,使得草木上的露珠和龟兹河面上的波浪,都闪耀着璀璨的五彩,仿佛是大自然随手丢下了无数颗宝石,点缀出这一片美丽的草原……
然而,与美丽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是在这里的军队。
些世世代代都在这一片土地放牧生活的龟兹人,正遭逢着过去或许是百年内从未有过的惊惶与恐惧。在吕布兵卒的督促之下,他们慌乱地收拾起毡包,拖曳着大车,带着他们的所有财富和家当,怀着一种难以述说的复杂心情,在孩童的啼哭和妇人的嚎啕中,踏上了去东方的道路。
白苏死了,那么作为白苏的都城,丘慈城似乎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丘慈城中所有的一切,从金钱财宝到人口牛羊,都成为了战利品……
僧侣被杀死,佛像被推倒,丘慈城内那些龟兹人养的牛羊,则是成为了吕布军和白山军的腹中餐,在熏熏然的庆功宴上,被架上篝火,吃下肚皮。
丘慈城之前至少可以算是一只不断都在下蛋的鸡,现在则是被直接宰杀了。
吃一顿,当然很开心,可是下一顿呢?
吕布原本以为他不需要考虑这一些,而现在的情况则是他不得不考虑了。发现了后勤已经跟不上的时候,吕布打骂了魏续一顿,可打骂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变出粮草来。
战马确实是可以吃新长出来的草充饥,但是长期啃食青料,会导致战马掉膘。
况且还有人呢?
总不能让人也去啃青草罢?
就在这个时候,张辽派人送来的粮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