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7章羌煮围炉话东西,南北谋略风波起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换成大汉的火锅,就是羌煮。
虽然汉代没有辣椒,但是葱姜蒜什么的还是有的。
铜炉之中,咕嘟嘟的翻滚着。
有时候吃火锅,就是图一个氛围,一边吃,一边聊,既不会因为聊得太久,使得食物太冷,也不会因为说了什么冷笑话之后,没有什么可以暖肚肠的汤可以饮。
『天下才安定了多久?便又是人心浮动了。』庞统一边将肉片放到小勺里面,然后浸入了滚汤之中,一边说道,『总是有些人,以为这地力人力,都是无穷无尽,取之不竭……』
战争,若是进入消耗阶段,那么就基本上没有什么赢家了,只剩下了谁输得少,谁就赢了。
斐潜笑了笑,『先食叶,再吃茎,然后将根刨出来……』
大汉当下这种算是什么?
五代十国的时候才是最恐怖的,吃人甚至是公开的,要什么部位任选。
至于到了后世么,或许手段上文明一些,但是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是资本主义的次贷危机,不就是割了韭菜尖,再割韭菜叶,吃了高首付,然后降低首付比例吃些低首付,最后连零首付也也吃,最终将韭菜根连根拔起吞下去……
庞统哈哈笑道:『杀鸡取卵是也!江东便是如此,那孙氏子啊……急了。』
『嗯,』斐潜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漏勺放到汤水里面烫煮,『你那肉好了……曹丞相也急了。』
杀鸡取卵并不好,这道理谁都懂,但是真遇上的时候,就未必是人人都可以忍得住。
庞统哈了一声,然后将漏勺取了出来,蘸了些小料,略微吹了一下,便是放进嘴里,半闭着眼,享受着油脂在唇齿之间迸发出来的丰美,然后等吞咽下去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吃肉要火候……丞相是急了,但他急了又有什么用?』
这一段时间来,东西之间进入了一个平静期,或者称之为瓶颈期也可以。
『曹丞相啊,一开始以为我们就是一盘菜,他急着要先去吃肉……』庞统笑呵呵用筷子在豆盘上指点着说道,『结果等他咬上肉了,却发现肉里面骨头很多,一时半会根本剃不干净,剃不干净就吃不下去……』
斐潜哈哈笑笑。
庞统所言,确实是如此。
历史上曹操初期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袁绍的大战略影响了他,或许是历史环境逼迫着他,使得曹操不得不在中原南征北战最终获得了一片地盘,然后可以在赤壁之战上看出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赤壁之战前,曹操是意气风发的,可是等到了赤壁之战之后……
曹操在赤壁之战后,若是算比较大的战役,便是西凉平乱之战,汉中之战,然后便是和孙权最后一次拉扯,濡须口之战。
在西凉平叛之战当中,就其实已经暴露出了在山东之中的重重矛盾,当时曹操败退回到北方,一方面强化内部集权,也一方面加强对地方的管理。西凉之战的起因是曹操派夏侯渊带兵进入关中,明面意图是攻打张鲁,实际上要收编规整关中各大势力为用。马超韩遂等人等不肯就范,联合叛乱攻下长安,据守潼关。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曹操的预料之中,他率主力出征,同时命南线曹仁北上协助作战。东线部队则驻守合肥,应对孙权主力部队的进攻。这又给刘备创造了历史上的绝佳战略机遇,于是刘备受刘璋邀请带兵入蜀,他和东吴在荆州上的争议,也暂时处于压力下搁置。但是历史上的曹操没想到的,是山东之人根本就不愿意打关中!
山东之人多言『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但是曹操谓诸将说『战在我,非在贼也。贼虽习长矛,将使不得以刺,诸君但观之耳。』然后么,还在强撑气场的曹操,就被马超一个突击打成了傻子,要不是马超不认得曹操,恐怕后续还没有展开,就直接战斗结束了。
虽然在历史上,西凉之战最后是曹操打赢了,但并不是曹操通过正面战场打赢了,而是他用了贾诩的离间计……
这种在正面战场上的『软弱无力』,一方面表现出曹操之下的精锐,已经在连续征战的情况下消耗得七七八八,另外一方面也证明了曹操对于内部的控制力在不断的下降。这在后面的汉中之战和濡须口之战当中表现得更加明显,甚至在取得了汉中一定的胜利的时候,和刘备对峙之时,谋臣劝说曹操继续进军川蜀的时候,曹操自己都犹豫了,最终撤退,不敢进川,他害怕他头进去了,屁股就没了。
濡须口也是如此,虽然说瘟疫横行,可是曹操依旧没能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孙权在相持之后便是假模假样的上了一封请降书,表示自己愿意归顺大汉,侍奉魏王。曹操知道孙权的请降书一笔一划都是屁话,都是虚言假语,但他最后也还是不敢下狠心大决战,草草收场。这也让曹操一生的雄伟壮丽的军事生涯,落得了个颇有一些虎头蛇尾的结局。
将这些历史上所有的情况,在结合当下的局面,就不难分析出曹操在如今的尴尬处境了。
就像是庞统所言,曹操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将关中放在眼中,甚至觉得即便是斐潜占据了长安三辅又能如何,随便打几个消耗,都能拖死斐潜,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斐潜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曹操长久僵持,打什么消耗战。
在太史慈第一次出战,以骑兵战术破袭邺城之后,基本上就已经确定了关中后续的作战模式。这种以骑兵快速运动,拉扯地方防线,再加上火药重点击破军寨城池,达成点线面的整体战术配合,几乎出超出了一个时代的战术,让曹操几乎崩溃,甚至近于要破罐子破摔的状态。曹操当时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准备在南阳上下,宛城颍川一带和斐潜拼命!
若斐潜手中的也是破罐子,那么和曹操一起摔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并不是。
斐潜持有的东西,能和山东那些守旧之辈手中的东西是同等价值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怂恿着斐潜去和曹操大决战的,要么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魂,要么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愚昧者了。也正是这一次斐潜将曹操几近于逼迫到了全盘崩塌的边缘,使得曹操不得不开始了对于山东上下的强行的聚合。
摔倒了才知道痛。历史上的曹操,是在赤壁之战上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泥,而如今的大汉,曹操则是在荆州之战崩了牙,自然就比历史上要更早的进入了整合内部,来对抗外部强敌斐潜的环节之中。
只不过,外部的敌人往往是比较清晰的,内部的敌人大多数都很隐蔽。所以曹操被迫要和斐潜比整合内部的速度。谁能先把内部整合好,谁可以先把棍子和肥皂准备好,那么谁就可以先腾出手来,趁着对方转过去的时候,捅对方的菊花。
斐潜用筷子在豆盘上轻轻的敲了一下,『陇西一盘菜,我们吃了,丞相那边也吃了青徐,川中一盘菜我们算是吃得安稳了,丞相那边也消化了冀州大半块,我们在扫荡着后面,丞相也在清理着反对他的人……这一年,大家都在忙啊……』
啥?孙某人?就像是曹操表示天下英雄唯曹刘一样,如今大多数人也是觉得东西尚书有意思,江东没什么看头,对于江东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庞统笑了笑,『但是丞相那边人多,又是大肚汉子,吃多少都不饱,这些盘子不够分啊,多少肉菜都是不够吃啊……』
斐潜微微点头,神色也略有一些沉重,『这就是我顾虑所在。这个,就像是胡人教化一般,是很难改的……』
虽然说山东之人的文化素养自然是比胡人要更高,但是对于一部分的山东之人来说,想要改变他们的思维模式,其实未必会比教化胡人这个事情轻松多少。离得远呢,还是别人家的熊孩子,若是近了,当成为了自家之中的熊孩子,头疼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关键是胡人现在都是仰慕大汉,对于关中的一些事务,基本上还是接受态度居多,而山东之人则是天生就带着一种批判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指点这个嗤笑那个,似乎不表示一些嘲讽,亦或是冷笑几声,就不能展示出山东之人的优雅品格,高尚情怀以及博大的知识面,深刻的理解能力一般。
即便是山东之人确实也知道他们自家有一些屁股不干净,也明白那些干涸的,或是稀释的屎块,是依旧附着在他们身上,晃荡着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是只要他们还能喷,还穿着一身像样子的衣袍,就似乎可以将这一切气味都忽略,可以依旧坦然的指点江山,装作臭味都是旁人身上发出来的。
斐潜用筷子在桌案上虚悬勾勒了一下,『就我们两个吃,这些菜肴绰绰有余,若是再加两个人,就只能是勉强果腹了,可是现在山东之处,可不仅仅只有两张嘴……想要吃得多,就要从旁人的盘子里面抢……』
斐潜从一旁又拿过了一盘豆盘,往桌案上一放,『不够吃,最好自然是从外面拿,可问题是坐在锅边上的人只想吃,不想要去拿,或是只想着旁人去拿……这一等,就是两百年了……』
庞统嘿然。
斐潜忽然说道,『最近来长安的山东之人有很多……』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有闻司正在核查。』
两个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等到吃喝完毕,斐潜和庞统则是起身到了骠骑府内的厢房之处,一边看着沙盘,一边继续研讨。
武陵地区的沙盘其实很简陋。
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虽然说在斐潜的引导之下,汉代测绘地图相关的技术已经算是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地图上的精细度已经从意会变成了可以测量的大约间隔,但是对于一些区域还是难以有一个精准的体现。
就像是武陵地区,就一个特点。
山多。
因为根本不清楚有多少山,而且也不清楚山间是否有道路,以至于在这一块的沙盘上,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上的用途。
『大概在这个位置吧?』庞统有些不确定的用尺子在沙盘上比划着,『差不多应该就是这里了,从这里下岸,然后沿着山间的路进去……』
『佷山……』斐潜皱着眉,又看了一遍诸葛亮的书信,大体上认同了庞统在沙盘上的标识。
没办法,等到热气球研究成功,说不得就可以展开一些更为详细的地图测绘了。
佷山有一条山路,只有武陵蛮才知晓。
诸葛亮在书信当中表示,武陵蛮派了人来,不仅是告诉了他们有这么一条路,甚至还表示愿意和骠骑合作,推翻万恶的江东政权……
于是诸葛亮就紧急上报请示,询问斐潜要不要利用这个机会,搞一搞江东的后花园。
若说江东的首要之地是吴郡周边,那么江东的菊花大概就是在武陵郡了。
武陵有五溪,在山间褶皱蜿蜒,说起来还真有一些相似……
咳咳。
斐潜将不怎么好的联想甩出了脑海,然后笑了笑,『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这武陵蛮,还真是有些意思……』
『胡骑北走?武陵南征?』庞统在一旁挑了挑眉毛,『主公可是指南北分征,西域武陵两处恐难支撑?』
『啊……嗯……』斐潜叭咂了一下嘴,含糊了一下。这能和庞统说是忽然想起来的一句老杜的诗词么?不过这句诗词似乎倒也应景。北面西域胡骑,南面武陵蛮越。
『武陵蛮啊……』斐潜转移了话题,『士元对其了解多少?』
因为信报的篇幅所限,所以诸葛亮在上报的时候只是说他和武陵蛮取得了联系,但是并没有具体谈及武陵蛮的相关事项,也没有具体介绍武陵蛮的一些背景。
庞统略微思索,便是说道:『昔有记,高辛氏有犬戎之寇,有畜狗,毛五采,名盘瓠,除之,娶帝女,为武陵蛮之始也。此者之说,多有勘误,恐为汉家有意蔑之也。』
斐潜笑笑,点了点头。
『春秋楚吴越,皆有南蛮,因其地属,可谓吴越,瓯越,扬越等,其俗与中原不同,多有文身断发者。』庞统说道,『因其部众,不知凡几,故称之为百越。武陵蛮,便为其中之一。』
简单来说,武陵蛮,顾名思义,这是一批生活在荆州武陵郡的蛮人。
因为在文化上面的断缺,这些被称之为蛮越之人并没有形成一个相对于比较完善的文化传递链条,以至于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由来,所以被中原人按上了所谓狗生的一群狗崽子的传说。
编排这个事情的那个人,未必是写史书的史官。史官也有可能是采用了流传比较广的一种说辞然后记录下来而已。但是不管怎么说,原本自诩为中原人的这些『城里人』,恐怕是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的子孙也会被迫流浪到这些蛮夷之地,然后和这些『狗崽子』,或是『狗养的』子孙相互结合……
当然,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未必是一个恶意的编排。因为在上古时期,许多部落未曾开化,原始崇拜是一种很常见的状态,就连中原的部落不也是从原始的某种图腾崇拜而改进而来的,所以在中原人接触到百越地区的时候,这些百越人自称自己是某某狗神的后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武陵蛮著于名,乃光武之时也。昔有建武二十三年,武陵蛮大盛,劫掠郡县,大寇周边。先发周郡万余,不能克。后有伏波将军马,前后历时三年方进而破之,可见其勇也。』
『武陵蛮等,亦有亲汉者,称之为善蛮,亦助汉军平叛,』庞统说道,『漊中、澧中蛮等反,燔烧邮亭,杀略吏民,郡守募集善蛮而破之,其亦得于武陵之蛮兵是也……百越之地,蛮属之众,叛平不定,多因赋税所故是也,如今江东增布税,恐是多生怨恨……』
斐潜点了点头,这一点在诸葛亮的书报上也有提及。江东对于武陵地区,五溪之地再次增加赋税,是导致这些武陵蛮不满于江东统治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也是这些武陵蛮表示愿意倒向斐潜,接受斐潜的治理的导火线。
武陵蛮,又被称之为五溪蛮。
也就是在沅水中上游地区的几条主要支流,包括雄溪、樠溪、无溪、酉溪、辰溪合起来的一块区域。毕竟人是离不开水的,在这一片区域生活的蛮人,相互连接于一起,便是武陵蛮的主要力量。
『江东……』斐潜沉吟着,『这江东忽然在加税,可有发生了什么?』
庞统微微摇头,『江东路途遥远,消息传递较慢,暂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
斐潜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忽然眼睛一亮,『那么,我们不妨来测试一下?』
『测试?』庞统略有一些不明白,『测试谁?』
斐潜哈哈一笑,『既然要测试,那么就要大气一些……搞一个大一点的测试……』
第2788章武陵南蛮盼桃花,朱桓定策付流水
虽然说是诸葛亮提出可以借着五溪蛮投靠的机会搞一把江东,但是真正引起波动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五溪蛮起了什么二心,而是因为江东对于蛮越一带的加税。
而且这加税的原因么……
其实多多少少也和斐潜相关。
刨韭菜根杀鸡取卵么,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吃的时候就忘了。
对于武陵蛮进行税收这个事情,江东一直都在搞。
加税好不好呢?
其实大家都清楚随意加税这个事情不好,但问题是花钱很爽啊,一直花钱一直爽,若是可以花无数的钱,那就是无穷无尽的爽。
可惜,赚钱很难,很辛苦。
所以当一群脑袋里面只有如何爽,如何花钱,不懂得节俭,又是回避辛苦,不想面对困难的士族子弟爬到了高位的时候,剩下的便是最直接的一条路……
江东政权为了稳定社会治安、获取兵源,强迫大量山越从山区迁往平地,将其男子充军打仗,使得越人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服饰等等,也在这个过程当中被强制改变。这个过程,江东也赋予了一个特别的名称,来表示和骠骑那边的教化完全不同,其被称为『从化』。
看到没,关中那边是『教』,江东这里就是更上一层,直接『从』了,多好?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这是全新的发展,这绝对不是抄袭思密达。
说到了这里,又不得不提一下关于三个地区,或是历史上三国不同对待周边少数民族部落的不同态度了。整体上来说,三国之中,各个政权,对于周边的少数民族都还保持着一定的压制力的,而到了天下归晋之后,司马家一顿乱搞……
历史上的曹魏政权,接触的是汉朝一直以来的边境大患,比如匈奴、乌桓、鲜卑,还有氏、羌、揭、丁零等等,基本上来说都是具备一定实力的游牧民族,对于这些民族,曹魏采取的政策是抑强扶弱、分化瓦解,拉打并举、灵活应对。
有大棒子,也有胡萝卜,攻伐和政治手段双管齐下。比如在对于南匈奴的安置为题上,曹魏并没有一味地攻伐,而是利用政治手段,将其划分为五部,然后再分别控制。在具体管理时,一方面选择各部贵族作为统帅,另一方面又派人担任各部司马,名义上统帅为最高指挥官,实际上由司马控制大权,即避免了激化矛盾,又实现了对匈奴的控制。
而对于更为强大的鲜卑,曹魏则是避免正面冲突,专门设鲜卑校尉管理鲜卑事务。当鲜卑一分为三时,曹魏又利用手段挑起其内部矛盾,致使鲜卑内部自为仇敌,互相攻伐。
曹操大棒子挥舞得最狠的,当然就是对乌桓、棒子前身高句丽等民族,尤其是对于附蜀反魏的氏、羌、胡等少数民族,曹魏的打击力度非常大,经常动用屠灭迁徙等手段。
西南方向的蜀国民族策略,则是得益于罗老先生的发扬光大,能为后世更多的人知晓。不过按照历史上的情况来看,蜀国面对的问题相比于曹魏和东吴,其少数民族形势更加复杂。针对这一复杂的情况,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提出了『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主张,并成为蜀汉建国后对付少数民族基本方略。
除了演义之中的孟获之外,历史上的马超就是在这个政策之下,成为五虎上将的,甚至还有姜维在其中表现出来的效用……
这些效果也确实对于蜀国有了一定的促进,至少在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时候,西北地区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作出积极响应,这其中氐、羌等少数民族对于蜀汉的偏向态度,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东吴么,相比较曹魏和蜀汉来说,在处理这些民族问题上,就比较奇葩一些了。
或者最不可思议。
若是和曹魏相比较,东吴的这些边境民族无疑都比较弱小一些,和蜀汉相比,东吴又会显得种类有些比较单一,因为东吴境内的少数民族主要是蛮夷和百越后裔,并不像是蜀汉周边那么复杂的环境,北有胡,南有蛮。所以东吴整体上来说应该是相对比较安逸的,但是东吴却几乎从未消停过。
当然,如果硬说百越就是一百个『越』,那么也可以……
东吴的名将,几乎都参与过征讨百越的战争。
然后越打,问题越多。
反叛年年有,大小三六九。
东吴也不是没有招抚,但是招抚的对象往往是更加偏远一些的交趾地区,对于比较靠近扬州的这些百越来说,东吴的态度一项是不怎么友好。
这就导致整个江东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江东需要越人来补充兵源,另外一方面整个策略有对于这些越人极不友好。想想看,东吴大将烧了越人的寨子,杀了越人的亲朋,然后抢了越人的妻女,现在还要越人去替东吴打仗……
鬼知道这些越人拿到了刀子等到了机会,是会先捅对面的敌军,还是直接捅自家将领的菊花?
因此在东吴的战争模式之中,这些动物的将领就必须保持大量的私兵,而越人就是炮灰。在这样的军事结构之下,别管有多少人,只要类似于张八百的情况一出现,孙十万的溃败就在所难免。
这种隐患,一直存在于江东,也一直是潜藏在江东之中的大小官吏心中,使得他们的行为难免就有时候会出现各种矛盾的现象,不同的抉择。
此次孙权在权柄斗争当中出现的丑态,并非仅仅是单纯在军事上的因素,也不能完全说是孙权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江东奇葩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江东人还习以为常,或者虽然觉得不妥,但是觉得太难改了就干脆不改。
这就导致了江东官吏,对于孙权这个人,有着不同的态度。有的人相信孙权早晚会复出的,但是也有人对于孙权有一些顾虑,也有一些人是根本不在意孙权不孙权,只要他自己还能捞钱……
反对孙权的那些人当中,基本上的意见都是集中在孙权的『假大空』上面。要知道,就算是不以成败论英雄,当初孙权在掌权的时候,干的那些糊涂事情,征讨江北,几千上万人因此丧生,可是并没有给江东获得了什么直接的好处,甚至连长久的占据都做不到,只是掠夺了那些地盘,这不是杀鸡取卵,图一时之口舌之快,又是什么?
没有长远的眼光,没有远大的战略,似乎像是儿戏一般说要打就要打,如此的江东君主,又怎么可能让在江东之中的将领谋臣可以托付身心?在这些江东中层人员的心中,又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情况又会导致什么后果?
这些问题,或许孙权都没有想,也或许孙权想了,但是他不在意。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孙权他在意的那些问题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相反他所忽略的问题,才是和整体大战略的方向是相关的。
孙权动不动就是远大的梦想,然后南北合击,多路并进等等,但实际上操作的时候,手速两百五,一看伤害二点五……
但是问题在于江东反对孙权的这些人只会有意见而没有建议,甚至他们连自己的意见都不能找到一个统一的领袖,这种零散的状态,使得周瑜和张昭,在上一次的风波之中,很轻易的就用行动维护了江东的稳定,迫使得江东士族放弃了对于孙权的追究,取得了其他方面的补偿。
可是这并不能真的就解决了江东潜在的那些矛盾,只是暂时的统一了声音而已。
而且这暂时的统一,随着时间的推移,摇摇欲坠……
真正担忧这种情况,考虑未来的发展的江东之人,也有不少,朱桓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武陵蛮不稳,最大的原因不是武陵蛮,而是江东本身。
可问题在于,江东本身的这些士族统治者,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甚至派出了原本属于孙权下属的秦博,再一次的前来武陵地带『巡察』,处理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是……
『背锅』。
就像是曹操那边有卢洪赵达什么的,在孙权这里同样也有吕壹秦博之辈。这些人在孙权交出权柄的时候缩着脑袋架着尾巴了一阵子,但是现在秦博得到了新的任命。
当然,这个任命也是并非是毫无根据,毕竟之前秦博也曾经到了这一带调查过武陵蛮等的叛乱。
只不过上一次的蛮越叛乱,是假的。
这一次么,是真的。
对于秦博等人,朱桓很是不屑。但是朱桓同样也知道,这也是孙权的难处。朱桓能理解,但是不支持。
孙权既想要获得江东的支持,又放不下自身的体面,还想要借着士族之间不同声音来做人事上面的的调整和变动,除了采用这些吕壹秦博等寒门子弟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或许等孙权真正在军事上获得了胜利,找回了属于他的尊严,那么也就会获得了江东士族的遵从,也才有机会去做孙权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愿望都是美好的,实际上都是很残酷的。朱桓觉得孙权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草率的行动,而不是有目的的谋划,这两者之间的区别高下,宛如云泥之别。
朱桓支持谨慎,反对轻率,所以他对于秦博这一次对于武陵蛮叛乱的再次调查,也依旧是不欢迎,但是他无法拒绝。
秦博来了,笑呵呵的,态度放得很低,对于朱桓称赞不已,『早闻将军是性情豁达爽朗之人,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朱桓心中冷笑,但是也没有特意说一些什么,便是拱手等秦博说完了,才说道:『秦从事,此番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这个吩咐,可不敢当。』秦博眼珠转悠着,『自太兴六年以来,这南越武陵,便是频发事端,越境盗抢,狩猎伤人之事,多有生发,更有违律挟带售卖粮食、药材、布匹、食盐、生铁、马匹等物,更是常见。此外,武陵蛮各处山寨更是蠢蠢欲动,虽说有地方慰问弹压,可是杀官使劫财曝尸,也是不在少数,令当地县乡苦不堪言。』
秦博一脸的诚恳,『将军想必也是知晓,这县乡驻军孱弱,应付普通贼匪已经是颇为吃力,想要镇压南越蛮人,更是力不从心。如今武陵郡县情势,便是说一句“政令不出城郭”,也绝不是危言耸听之辞,尤其是今冬以来,局势更是恶化。不仅是南越猖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更有骠骑川蜀兵卒集结鱼复一带,似乎对我江东虎视眈眈……有鉴局面险恶非常,若是对南越用兵,以雷霆之势击一二南蛮之营寨,一来可定局面,二来也可充军用……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说到这里,秦博便是停了下来,一边喝着些浆水,一边偷偷的观察朱桓的表情。可出乎他的意料,朱桓几乎根本没就没有深思一般,直接发问道:『对南蛮用兵之事,都督与张公已经形成决议了?』
秦博一愣,然后略有一些尴尬的笑了笑:『此事……尚未有决议……毕竟军事需慎也,故当细细斟酌……在下前来寻问将军,也是为了早些能够定策……』
朱桓点了点头,半天没有言语。这消息他已经是听说了,而且也仔细思量过了,心中早就有了腹案,现在不过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他低头思索,秦博不说话,似乎都是一脸的平淡地各自端着浆水,饮用和等待。
过了许久,朱桓才慢慢说道:『对南越用兵之事,某以为不妥。』
秦博的眉眼顿时一跳,然后眯起眼来盯着朱桓,许久才问道:『将军如此评断,可有依据?』
『有。』朱桓很肯定地回答。
朱桓的根据很简单,对于武陵蛮来说,亦或是更大范围的南越蛮人,现在都不太可能有实力和江东全面开战,也不会有这种决心,所以叛乱是不会出现有什么巨大的范围的波动,只会在某个地区之内蔓延。
此外,江东的敌人本身就不是这些南越之人,而是更应该注重中原地区的情况,毕竟从中原传出消息,想要到达江东地区,往往在时间上就已经是半年之后了。这种消息上的滞后,甚至有可能出现当有绝佳机会的时候,从事件产生再到江东准备出兵捞些便宜,期间间隔至少有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的时间里面,可能又有新的变化。
再回头看江东自己的军事体系,根本就不可能有地区军事力量可以集结起来擅自行动的,就算是有集结,也不过是集结一些郡县青壮而已,而仅靠这些青壮想要攻城略地?南越武陵蛮的情况也是同样的,朱桓不认为在这么一段时间之内,武陵蛮就能集结多少人,叛乱只要将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无伤大雅。
武陵地区,山多林密,只能靠着两条腿走路,就算是武陵蛮想要勾连更多的南越之人,就算是不谈在路途上耽搁的时间,也同样是需要商讨一些关于利益分配的问题,等谈妥了在协同叛乱,恐怕这庄禾都能收两三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需要江东集结大军进行围剿呢?
至于什么走私,亦或是什么军用,朱桓觉得其实就是个借口。
难不成武陵蛮不走私了,其他南越蛮人也都不走私了,更何况在江东走私最大的集团,并不是越人好不好?
朱桓最后说道:『武陵之乱,不过是些许部落生事,而后蔓延而生罢了……且不说真有多少叛乱之人,就算是前往清剿,费时费力不说,对于江东又有何裨益?』
『武陵地区,若欲围剿,至少要三万兵马,且不虑装备军饷,就单说这粮草运输……再加上春雨将至,道路难行,若武陵蛮避战于山林之中,便是无计可施。』朱桓缓缓做出了结论,『故而,不当战。』
对于朱桓这么直接的说辞,秦博脸色多少有些不虞。
秦博来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他觉得这是他重新抬头做人的机会,而现在这么一个机会就被朱桓直接给掐断了,简直就像是当着面表示说秦博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一点屁用都没有……
秦博想要挑出一些朱桓的言辞纰漏来批判,但是他毕竟不怎么懂军事,又对于南越情况也不甚了解,所以他根本找不出朱桓所言的什么具体不妥之处来,可要是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灰溜溜的再回去,又要再去过那种夹着尾巴的日子,那么秦博怎么都是不甘心的,所以他思索了半天,才嘿然说道:『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只不过这武陵叛乱,杀官劫村,总不会是在作假罢?即便武陵蛮没有数万乱军,这两三万人,多少还是有的,若是任其发展蔓延,届时恐怕不好收场啊……』
朱桓嘴角动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说话。他在军中待得时间比秦博多,当然也就清楚一些事情。比如在某些时候,负责警戒的兵卒,一见风吹草动就是紧急报信,而且为了减轻自己的某些责任,也会夸张一些表述,上报的数字不免夸张,明明只有数十人,可能上报的时候就是数百了,再一转手就成为了数千人,等真是有千的敌人,那就更不得了,急报就是几万人,仿佛整个南越地区的所有蛮人,都在同一时刻朝着某个小小的县城漫天扑杀而来……
朱桓没有说破这个问题,他只是补充说道:『武陵蛮叛乱,盖有之,然人数不多,或许千余,或许近万,亦不足大动干戈……』
秦博急了,他直接问道:『那么依将军之见,莫非就是坐视不理?』
朱桓看了秦博一眼,说道:『可依旧例。出使以金帛财物结好,再许以重利,分化一二,旋可平定是也。』这是常用的方法,也是确实有效的模式,毕竟武陵蛮和大多数的南越蛮一样,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只要一分化,那就啥事都没有了。
『……』秦博沉默许久,然后苦笑了一下,『但愿可以如此顺利……』
朱桓的策略贴近于实际,原本应该是很好的,只不过因为他太符合实际了,所以……
第2789章涟漪渐起鱼脍香,上下相离难相得
江东。
吴郡。
今日既不逢五,也不逢十,但是在吴郡市坊之中,依旧是热闹无比,尤其是一些黄金地段,更是满满都是人,挤都难得挤动。
吴郡之中,或许是一开始就没有特意规划,亦或是山水河流所限制,所以除了一些主要的大街是笔直的之外,很多旁街小巷都是弯弯曲曲的,然后周边的房屋便是显得层层叠叠,屋檐挨着屋檐,走廊接着走廊。尤其是在市坊之中,招牌布幌几乎都要相互顶到一起去。
不仅是这些招牌布幌在互掐,就连各家店铺的女招也在互掐,在吴越软语之中或是调笑,或是讥讽,或是指桑骂槐,或是含沙射影,各个都是伶牙俐齿,唇舌之间各呈绝活,引得不少闲汉左看右看,就图一个穷乐呵……
而这些闲汉聚集最多的地方,并不是这些女招之所,而是充满了汗臭味脚臭味和各种臭味的赌坊,大呼小叫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里面的人几乎都是红了眼,或是欢呼或是哀叹,每一次开宝,都像是巨大的磁石一样,吸引着周边一圈圈的人潮涌动。
作为江东最富庶的城市,吴郡多多少少有几分后世灯红酒绿的模样。
在骠骑斐潜之前,大汉之中的任何人,其实都没有意识到商品,或者说是贸易对于政体的影响。
重农,或者可以说是有些偏执的重农,无疑是影响了大汉之中的许多人,所以华夏很早就有对于农业粮食贸易的理论研究,但是对于更大范围的贸易方面的发展,却一直以来都是落后的。
对外贸易的概念,其实在不同时代之中,有着不同的范围,但是又有异曲同工之处。比如在春秋战国时期,对外贸易是指在各国之间的贸易,往往被利用成为诸侯国之间的坑蒙拐骗手段,而在秦代之后,对外贸易的范围是扩大了,成为了华夏和外族之间的贸易,但是同样的也依旧是成为一种限制的手段,亦或是谈判的一个条件。
华夏古代封建社会,由于自然经济占主要地位,对外贸易在社会产品中所占的份额很小,以至于统治者一般对外贸很不重视。特别在建立中央集权封建国家以后,华夏自诩为泱泱大国,认为自己什么东西都有,然后产生了一种华夏『百产丰盈,无物不有』的观念,执政者也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超然的优越感,把对外贸易看成无足轻重之事。
因此在华夏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的观念当中,外贸往往是为了某个战略目的而产生的附加产物。重点是战略,而不是外贸,不是商品,不是经济,甚至可以为了战略而暂时的牺牲经济。
这就必然导致了这种类型的外贸不可能长久保持。
典型的例子就是《管子》。
管仲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视商贸的古代先贤,在他的指导之下,齐国从流落君王一度爬升到春秋霸主,足可见管仲的厉害之处,可问题是管仲最大问题在于他过于重『术』,而忘了『本』,不管是在地数篇还是海王篇之中,都是阐述了一种通过商贸钳制他国的手段,而且是无所不用其极,也难怪后来的儒家子弟对于管子多有批判了。
东汉当下,基本上来说就是一个与商贸理论有些脱节的朝代了。西汉多少还算是可以,毕竟西汉对于外界是开放的,最早的西北丝路,西南通往身毒的商道,北漠的互市,都是对外贸易的展开,但是到了东汉之后么……
重农抑商使得商业成为了农业的附属品,自然体商人的地位一再被降低,在这个过程当中却有大量的官商,地方乡绅充当了这个商人的角色,使得商贸体制走向了官僚商人的结构,使得百姓承受的剥削更加的严苛。
唐代恢复了对外商贸,但是在理论上并没有多少进展,直至北宋的沉括,才有了从封建国家经济角度结合生产、专卖制、货币流通等来考察对外贸易问题的理论发展,他从对外贸易关系来分析当时的铜钱外流问题,然后通过贸易关系来推演和预测,并且以此提出建议解决方案。
而在当下骠骑的影响下,商贸的因果发展,使得就连江东似乎在春天临近的时候,依旧感觉到了冬日的寒风。
西域商品的价格凌冽寒风,吹到了江东。
对于大多数的江东人来说,在中原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很遥远,距离江东人最近的,便是自己的饭碗和身上的衣裳。
今年,江东受灾了。
按照江东士族的观念么,损有余补不足,不是很正常么?当年老桑同学都能平淮,现在没理由江东士族统治阶层不懂罢?所以经过两位张公作为内政主导,动用了庞大的力量推动,汇集了灾区之外的粮食运送到了粮价飙升的灾区。
这么做,没什么问题罢?
正常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也是华夏淳朴的一种美德。
可是问题在于,在这淳朴的美德之中的那些不怎么淳朴的人……
如果单纯的赈灾,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在赈灾的同时,还有人想着发点小财呢?
反正灾民多一口少一口,也差别不大,但是自己的小钱钱是不是就可以有机会多一点了?同时在灾区哄抬粮价,什么都借着机会囤,不仅是囤粮食,还囤其他的物资,比如囤盐的,囤醋的,囤酱的,还有囤药的……
反正似乎灾区需要的,都可以囤着。
发财么,要什么良心?
小钱钱最可爱了。
反正江东这么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些情况,不是这里饥荒,就是那边台风,就没有什么太平的时候,灾害来了,灾害走了,那些黔首,还不是像是乱草一样,一丛丛的继续胡乱生长下去?
死人?
什么时候不死人?
多死些那些贱民,也不是少了一些贱民闹事么?
于是乎,问题就爆发了,一方面是灾民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安置,没有得到原本应该发放到他们头上的那些物资,另外一方从其他地区又是肆无忌惮的接着赈灾的名头大肆征调,对于那些稍微有些不满的百姓,便是抓捕,缉拿,拘押,甚至判刑。
不过遥远的灾区如何,纷乱的武陵怎样,也并没有影响到江东大城吴郡里面的生活,尤其是在吴郡之中那些士族子弟。
就像是张纮。
逍遥,滋润。
自从孙权『退居二线』之后,作为内政的二把手,在辅助张昭之余,张纮的小日子无疑是很舒适的……
张纮如今就坐在吴郡临街的一间食肆雅间之中。
张纮喜欢低调。
这一个食肆也同样很低调。
但是低调,并不代表简朴,也不能说低调就是贴近百姓。
这一段时间来,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左右思量,又想不出来什么,心中烦闷之下,便是来了这一间食肆,喝些小酒,吃点鱼脍,略作散心。
这家食肆,便是以鱼脍着名,大名倒是没有,甚至连招牌都是只画了一条鱼。
熟客都叫这食肆为快活鱼。
张纮前来,虽说他穿了便装,但是依旧有店招认得他,便是忙不迭的招呼,又是让人去请师傅前来给张纮作菜,又是上热巾盥洗盆什么的,还布置了一些干果点心,甚至连酒水都是两种,一种是冰镇的蒲桃酒,另外一种则是端上了泥炉温着的黄酒。
在店招的殷勤服侍之中,得到了消息的店内大师傅便是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活鱼来了。因为汉代是没有后世的保鲜技术的,所以鱼脍都是现杀现吃,基本上没有什么冰冻的,为的就是一个新鲜。
至于张纮为什么喜欢吃鱼脍,那就要看看张纮原本是哪里人了……
作为招待张纮的『高级』鱼脍,不仅是鱼要大只,活蹦乱跳,甚至用餐的器具也是特别定制的,虽然说吃的仅仅是鱼脍,但是与其相配的餐具就有十几种之多,各种腌制的小料,琳琳满满的摆了一桌。
象牙的快子,银质的餐盘,黄金的酒壶,边上还有两个女伶随时准备给张纮斟酒伺候。
伙计端来了一个铜盆,铜盆里面满满的冰水。
大师傅手脚麻利,先是将活鱼至于冰水之中,等鱼略微有些僵硬的时候,便是当场就拿捏着活鱼在冰水之中忙活起来,去鳞去腥膜,然后迅速又是清洗了并不是太多的血迹,也没有刨开鱼腹部,只是趁着鱼昏迷不醒,鱼放在了一块冰块上,用薄如蝉翼的片刀,从鱼身上先是割下了两条鱼肉,然后再将两条鱼肉割成鱼脍。
剔完了鱼的一边,又是再剔另外一边,随后大师傅便是将被剔了两边肉的鱼,又重新扔回了水盆之中,却见到那只鱼原本是翻着肚皮向上,但是过了片刻之后便是尾巴动了动,又翻转过来,带着一身骨架在水里游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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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脍几近于透明,在黑色的陶土盘子上平铺着,微微粉红色的鱼肉呈现着独特的花纹。
这一顿鱼脍是吃鱼身上最为精华的部分,什么鱼头鱼尾鱼肠子之类的,是不吃的。
『妙哉。』张纮点了点头,『赏心悦目,不外如是!快活鱼,技近乎于艺也!』
大师傅憨厚的笑了一下,向张纮施了一礼,退了下去。看着好像是很简单,不外乎取鱼肉,切鱼片,但是为了保证鱼脍在活取的时候,不会因为鱼的挣扎,亦或是温度升高而导致鱼脍的纹理或是味道被破坏,整个过程都是在冰水,或是冰面上进行的,其双手冻得通红,手指上的老茧更是陈厚,不知道是做了多少年,宰杀了多少鱼,才练得当下如此这般的手艺。
张纮夹起一片晶莹的鱼脍,先是看了看,然后便是放进了口中,细细品味起来。
一旁的女伶便是连忙膝步上前,给张纮倒上了蒲桃酒水。
张纮显然觉得味道很美好,摇头晃脑,心情舒畅,或许唯一不足的就是蒲桃酒的酒杯不是白玉所制……
吃完了鱼脍,又是吃了一些其他的美食,张纮酒足饭饱,原本心中略有的一些忧虑,杂乱的思绪也被暂时的被放了下来。
『张公,』掌柜陪着笑,一边送张纮出门,一边在旁边说道,『张公用得可还满意?有个事情,小的不敢隐瞒,这餐费如今要涨了些……小本经营不易,这个……小的也只好是随行就市……还望张公海涵……』
掌柜陪着笑,唯恐张纮发怒。
一般来说,若是一般的价格波动,掌柜的也不会特意和张纮说,但是现在问题是不是一般的波动……
张纮吃饭,都不给钱的,嗯,当然不是说张纮是吃霸王餐,而是按照惯例是月底结账。吃多少就挂在账上,然后等月底的时候,店家派人去张纮府上找管事对账取钱。
这也是大多数士族子弟的结算方式,就连其府邸里面的仆人需要采买一些什么府内的公用之物的时候,也都是挂账居多。一方面是普通人根本不通算术,十个手指头都未必能扒拉得清楚,另外一方面也显得士族有体面,不至于每天都是计较一些阿堵物。
张纮吃这一餐,也是自然挂账。掌柜的特意上前说明,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来,蒲桃酒水涨得太高了,所以价格比之前要贵了许多,不得不和张纮解释一下,以免到时候对账的时候说不清楚。
『蒲桃酒涨价了?某知矣……』张纮原本没太在意,但是在走出去几步之后,原本因为美食而沉积下去的忧虑忽然之间又翻滚了起来!
张纮忽然有些一些不太妙的感觉。
张纮在出了鱼脍店之后,又是去走访了一些市坊集市,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涨了!
但是问题是涨了之后……
不管是蒲桃酒涨价了多少,不管是安息香料价格多高,反正来了多少货,就几乎是立刻销售一空!
江东士族果真是这么有钱?
蒲桃酒是不是必需品,是不是没了就不能活了?是不是没有替代品?
显然不是。
那么明明这些江东士族子弟这么有钱,为什么那些灾民却一直都得不到良好的安置?
张纮甚至有了一些不怎么好的联想。
左思右想之下,张纮找到了张昭。
张昭迎了张纮,到厅堂之内坐下。
论年龄,张纮还比张昭大一些。
两人虽然都姓张,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就像是张飞和张辽差不多。
张纮开门见山的说道:『江东受灾,而西域之货价高,却依旧销售一空!此等之事,子布可知之否?』
张昭点了点头,然后略有所指的说道:『不仅是西域蒲桃酒价高,江北战马也价格高了……』
酒么,当然就是文士喝的,当然武人也有喝,但是战马么,文士的需求量就不多了……
张纮主要的工作是战略上面的谋划,而张昭则是偏向于实务上面的事项安排,两人的配合倒是无间,没有出现过什么争执和矛盾。
这西域商品涨价,张纮还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于外界的事情很敏感的,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江东某些地区受灾,然后又有武陵地区的叛乱,使得张纮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江东内部……
在江东灾区,士族子弟一边怒骂没有受灾却胜于受灾的武陵蛮不懂事,不是人,没有同情心,竟然抗拒加赋,一边借着机会囤积各种粮草物资,以此来换取各种钱财资源,甚至是人的生命。
士族么,若不借着灾害的机会发财,怎么能暴富?这就叫做趁他病取他命!
若是不能暴富,士族子弟又怎么能购买价格越来越高的西域蒲桃酒,安息香料?
张纮皱起眉头来,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如今江东受灾者众也,而江东之士奢靡甚盛……此乃上下背离之兆也……』
此时此刻,张纮不知道是真没想起来,还是根本不以为意,反正他没觉得自己方才去吃点昂贵的鱼脍,喝一些蒲桃酒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江东士族子弟太不像话了……
正常来说,如果一个东西越来越贵,又不是必需品,那么必然就会出现各种廉价的替代,即便是效果不如原品,但是只要价格低廉,也就可以接受了。比如蒲桃酒贵了,那么其他的金浆酒啊,粟米酒啊什么的,难不成就不能喝了?
所以市场若是正常,那么应该是价格涨上去了,但是没有人买,就没有销量,然后这一类的物品就会慢慢的价格又降下来……
可现在蒲桃酒,安息香料等物品,持续的价格上涨,但是依旧有销量,而且销量还不小,这又说明了什么?
张昭微微瞄了一眼张纮,然后捋着胡须,说道:『秦校事去了武陵了……』
『谁?啊!』张纮顿时目光一紧,『子布之意是……』
要不是张昭说出来,张纮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这说明秦博去武陵没有走正常的文书调派的渠道,那么就意味着走的是另外一条线,也就是军事上的直接命令。
张昭沉吟了片刻,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都督……这像是在安排后事啊……』
第2790章文武纷争各有思,有梦有想有咸鱼
厅堂之中,气氛略有些压抑。
就像是江东当下的政治局面。
这个局面,简单来说,就像是老薛家的猫。
江东有主罢,有主,可是现在又是无主。
按照道理来说罢,无主应该比较乱,也不能算是太乱。
军政么,是合作的状态,但是同样的也有各自的小心思。
张昭沉默了一会儿,从一旁的书案上拿了些文册来,递给了张纮,『正好子纲兄来了……今年上计刚统计出来,今岁各郡上计数目……简直就是……』
张昭叹息了一声。
在江东,张昭就是后勤大管家,这一类的数据当然是汇总在他这里。
张纮心中一跳,连忙接过了上计汇总的文册,上下扫了一眼,便是皱起眉头来,抬起头和张昭的目光碰了一下。
张昭捋着胡须,似乎很平静,但是目光之中也略有些无奈。
不光是张昭无奈,就算是任何人看到了这一份上计汇总,都会感觉无奈。
亏空。
江东同样也有隐户的问题,甚至更为严重。
这些隐户,其实就是门阀豪族依仗其特权和势力控制的一部分户口,包括奴客、僮客、奴婢,还有租种门阀豪族土地的佃客,还有贫困的宗族和宾客。这些人都依附于门阀豪族,除了为其种田纳租及服劳役外,还充当私兵,看家护院,巡警守卫等等。
这些在豪强地主控制下的隐户,或是称之荫户,是隐匿于门阀豪族的门下的人口,和中央不再发生任何关系。
江东的中央,当然就是孙氏政权。
『这里有问题!』张纮抖着文册,压抑着怒声说道,『前两年还是丰盈,怎么今年就是亏空了!而且还亏空了这么多?!』
张昭叹息,沉默着,并没有说什么。
张纮原先怒火有些升腾,但是看到张昭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然后前后的那些忧虑,还有一连串的事情也都想通了,不由得愕然呆住,片刻之后,便是喟然长叹,『大汉……弱主啊……』
明白了。
根子就在这里。
大汉主弱,那么江东呢?
张纮当然不能说渣权如何,便是只能用大汉这个名头来代替了。
张纮此言,张昭也是明了。
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办。
两个人默默地对着文册,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上计的文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扇在了二张的脸上。
江东上计数据提交速度慢就算了,还搞出这花样来,简直就像是让负责政务方面的二张像是铁板上面的鱿鱼,不仅是表面上要被来回耍,底下还要被炭上烤。
江东上计之中,本身就有很多问题,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是有些趁机搞事的样子。或许也不能说是搞事情,应该说是『趁机销账』比较准确一些。
之前上计,为了数据好看,自己政绩突出,那么在上计的奏报当中,就有可能会作假,会有一些数据上的差距。比如在垦田数量、赈济和兴修水利支出费用上,就很容易的出现一些造假。
这种事情太多了,就像是原本准备兴修水渠,最初预案是一百万,结果到了后面花了三百万,超支了。超支的理由么,初看似乎也很正常,比如采购物资,工期急啊,就有加急费。然后发现加急采购回来的不能用,是不是又要一笔钱再去另外什么地方采购?那么这个责任算谁的?采购人员的?当然只能算是采购临时工,呃,是大谁何的。
不过么,就算是将临时工辞退了,但钱也花了。
这就有亏空了,怎么办?没找到由头的就只能是先瞒着,然后找个什么机会报销,挪用一下,然后不久抹平了么?
而现在,很显然江东各郡似乎不约而同的都感觉是到了抹平的好时候……
孙权在前几年,抓得比较紧,而且当时渣权随时准备翻脸搞事情的状态,其实很多江东人都清楚,所以那些有问题的敢上报么?自然都是报好的,亏空就先亏着呗,反正寅吃卯粮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要知道江东当下的财政运作模式,其实就和张纮去吃饭差不多的,先吃着,挂账,然后到了一定时候再付款销账,所以现在渣权被限制了,实际上江东是处于一个无主,或是叫做弱主的状态下,再加上这一次江东有一些区域受灾,那么不是千载良机?若是错过了,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张纮甚至怀疑,这些上报的亏空里面,是不是有些家伙连后面几年的利润,或是亏费都一起报了!
查?
这可不好查。
就算不是大汉,而是到了有二维码,可以溯源的后世,不也是有人专门将二维码一撕,然后就坏了,没了,丢了?又有几个人因此而被摘了头冠?顶多就是避避风头,过几个月又是重新出现了。
竟江东上层内部都是乱纷纷,山头竖立,各自攻伐,还能指望这江东各郡地方上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再加上这一次江东受灾,不将这些花费什么的全数都算在灾害的账面上,将屁股帘子下面的屎全部擦干净,难不成等着下次被掀起帘子来?
张纮张昭等人,在刚开始限制渣权的时候觉得很爽,毕竟觉得没有渣权在一旁捣乱,各地郡县也都是各司其职,好像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现在问题出现了……
若是说孙权是江东之主,那么二张就算是江东大管事罢,现在主人暂时没有行使职权,结果二位管事干了一年,出现了这么大的篓子,报上去是不是就说明了管事无能?
所以二张能深究么?
深究了是不是意味着先要他们两个引咎辞职,人生政途上出现了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这事情就只能走灾害账面。
销了帐,大家都还是好朋友。
反正最后亏的,不就是江东之主么。
当然,还有江东普通百姓。但是普通百姓的声音太小了,坑了也就坑了,而这江东之主,现在不是在被『限制权限』么,自然也是拿他们没办法。
大家都不傻。
可是这样难免会让二张觉得憋屈。
这算是什么?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上?
厅堂之内,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说江东人心不齐罢,还是真不齐,但是说不齐罢,这些家伙在捞钱上面还真齐心!
怪不得那么贵的蒲桃酒,安息香料,还有江北的战马,都是脱销!
江东上头没钱,江东基层的百姓也没钱。但是江东中间的这些家伙很有钱,住豪宅,养美女,喝好酒,骑骏马,然后还表示自己很辛苦,为了大汉,为了江东呕心沥血云云。
江东就是大汉的缩影,甚至比大汉中原还要更严重。因为当下江东的民众,比大汉中原的民众文化更低,知识更少,更愚昧,更好骗。
欺上瞒下的花活,自然也就是耍得更拿手。江东的部分地区是真受灾了,南越蛮人也是真叛乱了,但是在这些真的背后,便是一大堆的假……
『都督那边……』张纮略微带了一些不安的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张昭摇了摇头,说道:『尚无消息。』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张纮沉默着,然后苦笑了一下,『各有天命,可奈何之?』
就连张纮自己也是经常感觉身躯不适了,可是又能怎样?听闻长安建了百医馆,汇集了不少名医,江东也想要建,可是没有名医来,光挂个牌子有毛用?
还是说周瑜张纮就丢下江东的事情,前往长安看病去?
若是真去了长安之后,还能算是江东臣子么?
更何况当下江东的弊病,不仅仅是涉及了民政,还有军权。
周瑜深明大义,放弃了许多周氏私兵,减少了其部众数目,可是其他将领呢?将领不需要养兵,养了兵卒不需要吃饭喝酒?
若是一旦周瑜身亡,都督之位不管是花落谁家,江东武将系列难免会产生不少波澜,为了使得自家的小舟不至于说翻就翻,趁机搞些东西加强自身,也就成为了江东武将系列的一种不可言说的共识。
张纮看了看张昭,两个人很默契的各自避开了眼神。上计文册虽然打了他们的脸,但是必须这么忍着,不能叫,不能喊,就必须是当做没事一样。
另外一边,武将闹腾着要去武陵平叛,当然也不是真的为了平叛,而是借着机会扩张队伍,掠夺南越的人口充当兵卒,扩大自己的权柄。
于是乎,诡异的现象就发生了,或许大多数的江东中上层,都是陆陆续续的知道其中的奥秘,但是谁都没有揭开这几乎都是透明一般的面纱的勇气。这就是江东当下的局面,这就是江东文武在灾情和叛乱之前,莫名其妙的合作起来的基础。
张纮方才吃鱼脍的好心情已经败坏无余,只剩下了满身的沉重,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新年,便是请主公夺情罢……』
张昭也点了点头。
今年的亏空,还能说是推到灾情上面,然后明年呢?难不成明年也搞个什么灾情?后年呢?三年都是灾情?即便是猪脑子也知道情况不对劲了。不过在历史上的封建王朝之中,还真有某个自诩为很了不起的皇帝,然后就被地方上的官吏表示粮食都拿去赈灾了,而且一干就是好几年……
不过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确实是让二张觉得很不舒服,再加上要请孙权重新出来,也是也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总不能说是黑锅太大孙权快来吧?
于是张纮思索良久,忽然心中一动,哦吟起来,『……鸣声何啾啾,闻我殿东厢。兄弟四五人,皆为侍中郎。五日一时来,观者满路傍。黄金络马头,颎颎何煌煌。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齧桃根,李树代桃僵……』
张昭微微侧头听着,『子纲兄之意……』
『东西必有纷争!』张纮缓缓的说道,『东西相衡……若是有外力加之……江北之所虑,盖关中是也。虽有兵卒陈于荆州,并未有南下之意。故可亲善之,纳岁贡于天子,陈厉害于丞相,上可获天子嘉勉,又可得南北贸易……其利不可谓不厚也。』
张昭沉吟了一下,然后看了张纮一眼,说道:『闻都督亦有此策……不过,尚未得行之……』
没错,这个并非是张纮所创,之前周瑜就隐隐约约的提出过这个策略,但是并没有施行。一方面是因为江东的政治体制,各自掣肘,另外一方面则是若是真的要进行这个事情,自然是要孙权出面授权,而大伙儿还没有爽够,孙嵩死后的利益都还没有分割清楚,又怎么会容许孙权这么快就出来?
所以虽然周瑜这么提出来了,但是就表示要研究研究,考虑考虑,然后就搁置了。
反正这也是大汉传统官僚艺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张纮笑道,『昔日都督确实有此策,然今日方可行之!可今夕不同矣……』
按照张纮的说法,当时如果按照周瑜的策略去找曹操,曹操根本就不会相信!说不得反而会引起曹操的怀疑,更加的戒备江东,毕竟在之前孙权可是和曹操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冲突,不仅是在荆州打生打死,还去广陵劫掠了不少的民众和钱财。再这样的情况下,忽然说是要和曹操结成联盟,曹操当然不容易相信。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江东受灾了啊!
上计也亏损了!
这么严重的局面,当然再向曹操示弱,求和什么的,自然就是有了一个几乎是完美的借口,同时也不会担心在江东的曹氏探子查访,甚至有可能这些信息已经上报到了曹操那边……
既然如今上计之损不可避免,武将纷争难以控制,那么反过来思考,是否可以不去控制呢?
以小的损失,谋划更多更大的利益。
而这大的利益,自然就是从一旁的桃树上获取。
大江之北,就有两棵树。既然自家的李子烂了,那么不妨去旁人家中摘桃子。如此一来,不仅是可以平了江东上计的烂账,还可以将武将这种无须纷争指向正确的方向,同时还能让孙权有更好的名头站出来,简直就是完美的谋略!
张昭目光一亮,『子纲此李代桃僵之策,大妙!』
张纮微微捋着胡须,继续说道:『武陵叛乱,实属鸡肋也,战之无益,弃之可惜。故而不妨做为它用……若是可以引骠骑川中偏军……则丞相必然不为疑也……』
何止是不会怀疑,说不得为了让江东和骠骑川蜀打得更火热一些,曹操还会特意给些什么名头上的封赏和物资上面的倾斜。
至于会不会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什么的,张纮表示不用担心,因为武陵地区山多林密,根本就难以通行,再加上江东水军犀利,只要保持航道的控制,就算是川蜀的骠骑军也只能顶多在武陵地区打转,无法威胁江东的腹地。
骠骑最强的骑兵,根本就在武陵山多林多的地方施展不开,而且江东水军又是最强,这简直就是最佳的战场,可以扬长避短持强凌弱有木有?
而且如果真的骠骑兵卒前来,张纮还可以让江东武将在武陵地区施行坚壁清野之策,到时候骠骑军不仅是要带着自己吃的粮草,还要负责给武陵地区的南蛮越人供应粮草,否则不仅是不能控制武陵地区,甚至还会受到那些南蛮越人的反噬!
反正武陵地区是鸡肋,就算是平常安稳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的收获,所以打烂了也一点不可惜。
这样一来,武将也有了可以消耗精力的地方,当然也就不会整天想要和文官别苗头了,就可以更加紧密的团结在孙氏政权周边,目标一致的获取更大更好的利益。
没错,是利益。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可以获得朝廷的正式分封,也可以获得各自的利益分配,赢麻了有木有?
当然,这也仅仅是李代桃僵而已。
最多扔出去了烂李子,获得一些好桃子,而不是砍伐桃树。
江东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砍……
当想到了这个问题之后,张昭的笑容也慢慢的收了起来,叹息着说道,『子纲兄,这东西之争……究竟谁胜谁负?』
张纮看了张昭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他也没办法立刻回答。
为什么在历史上,张昭对于曹操南下之后,表现出投降派的态度呢?其实并非是张昭生性软骨头,也不是因为张昭是文人,不懂军事。相反,在孙氏政权的早期,张昭还是作为将领,不仅是统兵平叛,还攻城略地过,只不过后来他年岁大了,就不在统兵了而已。
所以张昭在历史上选择投降,是他看到了江东的软弱,他知道难以抵挡曹操……
就像是当下,张昭问的是东西的胜者,而并没有将江东加入战局最后胜利者的备选。
号称地域广阔,有长江之险又能有多大作用?
真要是东西两家决出了胜负,江东这样的局面,就这样的一盘散沙状的江东各郡,还怎么对抗东西两家?虽然说人要是没有梦想就和咸鱼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万一这一开始就是咸鱼的话……
那还要梦想么?
第2791章上下左右够不着,前后周边挨不上
有些事情,太过明白了,是一种痛苦。
江东二张在研讨的问题,其实在孙权和周瑜之间,也在探讨。
在得知了周瑜病情日益严重之后,孙权变得明显沉默了许多,并且也比较能听得进周瑜的话语了。
这一次孙权特意带了一件皮裘,前来送给周瑜。
『多谢主公。』周瑜倒也没有什么客气,将孙权送来的皮裘展开,铺在了腿上。
周瑜现在虽然说岁数不大,但是当下看起来却宛如一名老者。
长时间的咳嗽,使得周瑜身躯越发枯瘦。
肺部,不管是在中医理论,还是西医解剖上,都是人类最为重要的器官。虽然说不像是心脏或是脑部这样,稍微损害就难逃一死,但是肺部一旦出现问题,可能比其他脏器的病痛更让人痛苦。
心脏出问题,可能几分钟,或是几十分钟,就致命了,其他部位多数也是如此,但是肺部的疾病,特别是慢性的,亦或是隐患类的,一般都很能拖,将一个壮汉活生生拖成骷髅,将一个年轻人拖得白发丛生,垂垂老矣……
就像是大多数的熊孩子一样,只有在父母垂危的时候,才明白父母苦心一样,只有面临失去,才发现拥有的珍贵。
孙权当下才真正明白周瑜不是要害他,他才算是真正的完全信赖周瑜。
没错,孙权是自从意识到周瑜快死了的时候,他才会信任周瑜。
否则孙权之前老是怀疑周瑜要要偷他家……
肺病的人,一般都是要静养。就像是一些老人,若是好好的,说不得多活两年,但是如果碰到些什么事,那就说走就走了,可问题是周瑜难的能静下来……
『此等皮裘……』周瑜摸了摸膝盖上的皮子,『做工不俗,想必是长安来的……主公不必如此破费……』
汉代的制皮技术,相对来说是比较粗糙的。
大多数普通的皮子,都很硬,甚至味道很是呛人。
唯独只有长安所出的皮裘,不仅是比一般的皮子要柔软,而且也不会有呛人的气味,自然成为了士族子弟追捧之物。
江东虽然不能算是多严寒,但是很多士族子弟依旧会备着一两件的皮裘,就等着江东偶尔那么一两天的下雪天,特意穿出来晃荡一下,基本上都是抱着一种反正旁人都有,我自然不能没有的想法。
因此整体上来说,这一类的皮裘也是抢手货,价格不菲。
『此等身外之物,能值几何?』孙权叹息道,『若可稍缓都督病痛,便是千金又有何妨?』
周瑜笑了笑。
阳光照下来,落在周瑜的有些白色的鬓角上。
『江东医师都是废物!』孙权忽然多少有些愤恨的说道,『都督放心!我已是派人前往长安,定然请得名医前来,为都督延寿增年!』
周瑜笑了笑,轻咳了一声,声音虚弱,『多谢主公。生死有命,主公也不必苛求。』
周瑜的声音很是虚弱,因为肺部的疾病,导致周瑜的中气越发的不足,他已经不能像是之前那样朗声说话了,甚至是保持普通的音量,都有些难以做到,只能是细声慢语,才能说上几句,要不然就会引发咳嗽……
『比起我的病来,主公应该更注重这个……』周瑜拍了拍膝盖上的皮裘,『江东如今,物产皆赖于外……此乃大忌也……』
江东当下不如后世,也喊不出什么经济全国的口号,不管是农业还是手工业,汉代的江东都是比较差的,这种局面一直到了晋朝南迁之后,才被大幅度的扭转。
不仅是医生,手工业品其实也是依赖于外,这对于江东的发展,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孙权点头,『都督所言甚是。我之前和东部商议,再开屯田十万亩,不过屯田之法,虽说为长久之策,不过见效稍缓……至于交州刘玄德,如今商贸方兴,尚不足以用……』
从江东到交趾,虽然是沿着海岸线走,但是也不代表着一切都能顺利。就算是路上船上都是没有什么问题,一年也就只能是走一趟来回,否则顶着季风,逆风而行,对于当下的航海技术来说,确实是有些困难。
在加上造船技术的限制,以至于海路贸易的数目多少还赶不上陆路。
江东当下的贸易局面,或许也是历史上渣权怒开海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周瑜点了点头,『此等之事,主公和二张商议就好……不过有一事,主公要早拿主意……』
孙权问道:『何事?』
周瑜咳嗽了几声,然后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江东……咳咳,江东之要,非山川之险也……乃人心之所固也,若得人心守固,便是百万兵至,亦不得撼,若之不得,便是千骑亦不敌也。武陵蛮叛固然重要,然并非当下主公所急……』
孙权坐得端正,拱手而礼,『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这四个字,孙权也不止一次的对着周瑜,或是其他人这么说过,但是之前孙权说的时候,往往都有一些掉以轻心,亦或是敷衍了事之态,但是现在……
孙权的态度非常好,但是周瑜却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仰起头,目光略有些游离,不知道是在望着天空,亦或是在想着一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周瑜又轻咳了两声,才说道,『主公……可知何为天命?』
『天命?』孙权一愣。
或许周瑜也在心中感慨着天命的问题,或许是什么其他的想法,反正当下这两个字一出,孙权也不由得沉吟起来。
周瑜缓缓的点了点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又引起了一阵咳嗽。
孙权上前,一边帮周瑜顺气,一边叫人送些水进来。
一时间有些慌乱,所幸片刻之后,周瑜的咳嗽渐渐停息,然后饮了一些汤药,略有些疲倦的半躺着。
仆从退下。
孙权看着周瑜,有些无奈,又有些悲伤。
有时候,天命这两个字,就像是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压在心间。
众所周知,在华夏古代传统政治中,『天命』是一个政权最为重要的立国之本。
孙权作为江东统治阶级顶层人物,虽然在智慧上不是顶层的,但是毕竟屁股决定脑袋,在权术上也逼迫着他要成为顶尖的人物,而且历史上他也确实如此,一辈子都在和江东的士族子弟做政治上的斗争。
周瑜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一下子破开了许多迷雾,使得江东的情形一下子明晰了不少。
没错,江东的问题,其实就是这两个字,『天命』。
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以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为基础的天命之说,就成为了大汉三四百年间最为正统的执政理论。这种理论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统治标准,更是划分了统治阶级,『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当下汉代的天子,谁都清楚已经不太像是一个天子了,那么这个『天命』是否就代表着开始转移了?
反正老天爷是不会变的,既然天地不变,也就只能是顺应『天命』的人要变了。
这个问题或许在早几年的时候,没有人敢说,但是现在三足鼎立的情况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
『天命之所易,不外其二……』周瑜缓缓的说道,『一则为虞夏,一则为汤武……主公,你可曾想好了?』
『虞夏……汤武……』孙权喃喃重复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有些快了起来,似乎冬冬有声,就像是千百年战场上的战鼓,在他心头敲响。
对于大汉,或者对于江东的很多人来说,『虞夏之兴』和『汤武之王』是所谓『天命正统』的这个观念之中最为重要的两条路线。
不仅仅是对于汉代,几乎后续所有的封建王朝的改朝换代,不外乎就是遵循尧、舜、禹三代和平禅让的『虞夏之兴』的模式,亦或是遵循商汤、周武王暴力推翻上一代的『汤武之王』模式来进行的,在封建王朝的帝业传承的『合法性』上面,这两条道路都是所谓的『正途』。
因此,所谓的王朝的天命,其实就是围绕『虞夏之兴』和『汤武之王』两种政权建立模式,而形成的一整套用以说明新的朝代是『其德同天,乃能称帝』的政治正确性,以及相关的舆论运作体系,对新王朝合法性进行论述、争取广大臣民对新朝的政治上的认同。
江东的问题就在这里。
因为江东,既没有『虞夏之兴』,也没有『汤武之王』……
江东当下,就是这么可怜巴巴的。
天意从来高难问。
上天的意志,凡人如何知晓?
这就需要另外的一个模式,亦或是一个系统来解释。
东汉光武建立的解释系统,就是谶纬。谶纬和神异,其实就是假设一些先贤能够预测天意,故而将其以谶语的方式记录下来,以便后人掌握、运用。在光武之后,谶纬极度盛行,并被纳入天命的舆论运作体系中,成为东汉对朝代正统性论述的重要依据,也一直是在山东经学体系之中盛行。
『代汉者,当涂高也?』孙权吐出了一句话。
周瑜闭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
历史上的三国之中,这句话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导火索,点爆了不只一个大雷。
不过,这也正好体现出了江东先天的不足。
周瑜虽在病中,依旧忧虑江东,而江东的问题,其他的问题暂且可以不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周瑜觉得,如果说天命的两条路,一条『虞夏之兴』,一条是『汤武之王』的话,那么曹操当下就是明显是要走『虞夏之兴』了。
历史上的曹魏也确实是如此。
和汉代高速公路袁术不同,曹魏解释『代汉者,当涂高也』这一句话,是表示取代汉室统治天下的将是『涂高』,是指『魏家受命之符』,是上天的安排,甚至连『魏』这个字也是特意挑选的。因为『涂者途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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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字的意思其中有指道路两边高大的宫阙的意思,所以『当途』而高大者为『魏』,所以魏当代汉就似乎理所应当起来。通过这一解释,曹魏便有了『受天命代汉』的舆论根基。
另外,曹操占据了原本光武中兴的根据地,大汉的中原地区,并且在后期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了冀州邺城,而这个中原地域,也是上古所尊崇的『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的『三代故地』,是『受命于天』表征之一。
这样的论调,也比较能够得到中原士族子弟的认同,也就多多少少会具备一些『虞夏之兴』的意味,能够借此得到中原士子的认可和支持。
不管是当下,还是历史上的曹操,其实都是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行进的,通过通过谶纬之说的声势营造,结合其占据中原的实力条件,最后以『汉魏禅代』的和平过渡方式复制了古人极度推崇的尧、舜、禹三代间的『虞夏之兴』的天命典故,通过『其德同天』的天命之说,最终将曹魏政治集团逐步送上了正统地位。
而另外一边,取代了原本刘备的『伐恶』之道的斐潜,则是比历史上的刘备,更加符合『汤武之王』的天命道路了……
虽然说在历史上,刘备最后是以汉为正统,表示自己才是大汉的正统继承人,但是刘玄德同学的出身么,其血脉关联么,骗骗一般人倒也罢了,真要是硬往汤武上面靠,多少还是有些矛盾的。
在历史上,刘备并没有一味的讲述汤武,而是开创性的表述自己是『汉有天下,历数无疆』,说汉家是有传承的,要从西汉开始算,中间虽然有王莽的谋逆,但是后来依旧是有光武的中兴,因此董卓甚至是曹操,不过就是类似于王莽再现而已,最终还是会由刘备如同光武一般,重新将大汉推回正确的轮回之上,实现大汉的『历数无疆』。
所以刘备同学也表示他是正统的天命继承者,他继承的不仅是东汉,而且还是包括了西汉,是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边继承下来的天命……
欸,这么一说,似乎就比曹魏高大上了不少,而且更加具备可信度,因此刘备讨伐曹魏,似乎也代表了『天罚』。
当然,如果历史上的刘备真能讨伐了曹魏,那么他的这个『天命』自然是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在于这里,罚之不胜,为之奈何?
一罚二罚,或许还可以称之为老天爷给的考验,这三罚四罚之后,依旧毫无收获,那就是不是有些问题了?五罚六罚七罚之后,川蜀人自然就开始滴咕了,这是谁罚谁呢?
而现在,作为若隐若现在走着『汤武』之道的斐潜,却没有历史上刘备的尴尬。
不管是之前对于边疆大漠,还是对于西羌的征讨,以及对于川蜀建宁地区的平定,反正种种的战争不仅是没有让斐潜的关中政权疲惫衰败,反而一次次宛如烈火炼钢一般,越发的锻打出了闪亮的招牌,汤武的『代天行诛』的味道越发的浓厚。
虽然说斐潜一直以来都是以大汉臣子自居,并没有流露或是对外表达出要如何取代大汉,但是汤武当年不也是如此么?商汤灭夏、武王伐纣,乃是因夏桀、商纣多行不义、获罪于天。故而汤、武『代天行诛』,正是『其德同天』的体现。
或许很多人就在想着,如果那一天真的曹操做出了什么『上天不容』之事,那么关中斐潜是否就会像是上古汤武一般,领天下之兵而伐之?
而且周朝当年是在西边,如今斐潜也是在西边,这真的就是一个巧合?
当然,当下曹操也在做着一些转变,斐潜那边也对于这些所谓的谶纬进行摒弃,不过不管曹操和斐潜做一些什么,问题是可怜的江东,两边都挨不上啊!
孙权想着,越想便是越心慌,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江东政权的发迹者,孙坚最初是大汉逆臣袁公路的部将。
逆臣的臣子,能是好人么?
这舆论基础,起初简直是糟糕得一塌湖涂。
后来孙策在周瑜的谋划之下,和袁术割裂,并且上表给汉天子,并借此取得了朝堂的正式承认和册封,这才使其与所统领的江东民众有了名义上正式的君臣关系。
这就是江东基业作为根基的那块石头。
可是如今这块基石,却成为了江东想要进一步抵达天命竞争者的道路上的阻碍。
历史上江东两边都靠不上,导致了孙权一会儿和刘备同床共枕,一会儿又和曹操眉来眼去,将一朵白莲花扮演得惟妙惟肖,先是本着『为汉除贼』的名义与刘备达成同盟共同抗曹,但不久之后便是悍然出墙,袭杀关羽,向曹魏称臣,不过没过多久,江东又再次反叛曹魏,联蜀伐魏。
这种反复横跳的情况,使得孙权两边都不讨好,不管是支持『虞夏之兴』的,还是支持『汤武之王』的,都不认同孙权,以至于孙权在历史上无缘巴蜀这个『高祖帝业之基』,同样也无缘中原这个『三代兴旺之地』,使孙权不可能举起类似『高祖灭项』的大旗,也无法效彷尧舜禹之间的『虞夏之兴』之举。
后来孙权找到了些所谓谶纬上的支持,但是其称帝的法理基础其实十分脆弱。为此,孙权最后采取的弥补措施是与蜀汉结盟,希望以汉室对其帝号的认同来强化其即位的合法性。即便是如此,江东的种种自相矛盾的做法,使得江东的天命之途混乱无比,必然导致其称帝的正统性依据被怀疑,进而导致江东人都不认可孙氏政权的『天命』,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今,在周瑜的提点之下,孙权似乎有些预见到了未来的这种困境,不由得有些无措的问道:『都督,这……这究竟要如何是好?』
孙权如今还未完全进化成为孙大帝……
嗯,即便是孙大帝,其实也未必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周瑜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孙权说道:『天命……旁人给不了,唯有自身求……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主公,他们很快就会让你出来了……要怎么走……你需要想好了……』
第2792章贸易为名巧开道,珠崖有客忽来投
在江东寻求着自己的道路的时候,远在交趾的刘备等人,也准备着一些事项。
交趾周边的土著,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土著,大体上是以自然的界限作为分隔,比如河流或是山脊,或许翻过了一道山,越过了一条河,就是另外的一个部落,不同的一个族属。
大多数的占人部落土著,都是住着楼房。嗯,是两层的那种『楼房』,下面住着牲口家禽,上层住着人,所以说是汉代没有楼房的人可以退散了,因为基本上就连东南方向的这些部落,不管是闽越还是交趾,房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结构。
汉代最早的时候在交趾也有一些行政架构,但是当年的体系太过于粗糙,嗯,不仅是当年,就便是到了后来的封建王朝,也是一样的只是粗略的经营着边疆这些部落土著体系。一般来说大体上都是给与某个实力较大的一些的部落土著颁发朝廷认可的官封,基本上也都是世袭。这些人往往都被称之为『土官』,或是『土司』,作为官职的交换,这些土官一来是弹压其余的土著,维持地方治安和社会秩序;二是每年按时完成官府派下来的各种摊派。
这里有官面上的赋税,也有官吏私人的所谓『吉钱』。
当然,收取的钱财之中,也少不了土官他们自己的收入。毕竟不管是土官大小如何,官府都不给什么俸禄的,全得靠他们自己去征收。换而言之,只要土官每年把该缴的各种公账和私账的钱财赋税按时缴纳了,土官在自己的领地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基本就是一土皇帝。
这种政治结构模式自然是省时省力省心。对于那些不愿意离开中原的士族子弟来说,来边疆担任官吏,对于士族子弟来说,也就算是下了一个基得不能再基的层了,熬个三五年,镀镀金或是镶镶银,逼格一下子就上去了,再往上走也自然是有了资本。
可如此以来,使得这些边疆之地,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汉家归属……
这就是后世很多华夏周边的小国,明明从华夏身上得到了很多文化传承,却根本不承认华夏文化的原因,因为这些小国从一开始,就是土官在管理,这些世代传承的土官,会像是各种电视电影上面所表示的对于中央封建王朝那么忠心耿耿么?
这些答案,难道那些浑身上下除了心脏不长心眼,其他地方全部都是心眼的朝堂高官大佬会不清楚?
肯定都清楚,但是他们肯定都是秉承着光头强的名言在做事,那什么外必须什么内么,不先将琢磨自己后腰子的人搞趴下,又怎么有心思搞外面呢?
刘备带着关张,缓缓的步入了一个土著寨中。
几名像是勇士模样的土著,将刘关张三人引到了村寨外面的一个小广场上。
刘备打量着这个土著村寨。
这个村寨和之前他去过的一些日南的占人村寨都不太一样。首先这个村寨没有特别的寨墙,而是似乎用的是一种荆棘作为栅栏。其中还种有藤蔓和竹子,使得整个寨墙不像是死的,而是感觉是活的。
当然不是说什么德鲁伊之类的法术,而是这个寨墙是植物构成的。
这种寨墙对于没有什么特别工具,亦或是普通的走兽来说,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由植物构成的寨墙,从铺设到成型,想必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这里的村寨,存在的时间很长了。
刘备甚至可以肯定,那些荆棘八九成是有一些毒性的……
唯一的弱点,就是不防火。
另外一点就是这个村寨里面的房屋,竟然有很多是石头结构,和大多数当地那种吊脚楼不同,这种泥石结构的房屋也同样是展现了一定的实力。没有一定的人手,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不管是开采还是搬运石料,对于日南的占人土著来说,都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不多时,占人勇士又回来了,表示让刘备三人进村寨。
对于在村外等候这件事,关羽张飞没发怒。
关羽没发怒,或许很正常,但是张飞竟然也肯让他大哥在外等候,也没发怒?
想当年在诸葛村夫……当然现在没有诸葛村夫这一场戏了,但是多了个占人村夫。发怒有时候并非是耍脾气,而是让人看的,诸葛村夫当然是看得懂,所以张飞怒得起来也放得下,但是占人就未必了,真要怒起来,说不得当场就刀枪说话了。
刘备前来是要谈事情的,不是要来耍横的。
虽然说刘备笼络了一些占人,但是也就是一些而已,还有很大一片区域的占人是若即若离的,并没有和刘备多亲近,同时刘备想要攻伐这些占人,投入产出比相差太大,所以刘备就来了。
带着『和平』来了……
村寨之中有很多好奇的占人,或远或近的看着刘备等人。
占人几乎都不怎么穿衣服。
一方面是因为穷,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气候。
汉代温暖的时候,中原地域都可以冬天穿单衣夏天光膀子,更何况在日南这样的地方?汉代的气候,就连高句丽夫余等地理位置相对偏北的土著,日常都是赤裸的……
一般来说,占人的服饰,就是在腰间缠些大叶子,或是干脆光着,男男女女都是一样。身上若是能有些麻布或是皮子的就已经算是上等占人了,比如给刘备等人带路的勇士,身上就有他们狩猎而得的动物皮子。
若是没有华夏文化,这些周边的部落,还不知道要光屁屁多久。
占人大部分裸体,不分男女。
别以为这样就有一些什么『好康』的,实际上很多都不如不看。
因为占人和其他华夏周边的部落一样,也喜欢纹身。尤其是地域越是往南的,便是越多纹身。这些纹身因为受限于颜料,大多数都是青黑色为主,而且还很喜欢纹在脸上,然后连绵到了身上手上等等部位。以至于若是不清楚这种习俗的人,在林间光影婆娑之下,猛然间和这种占人一照面,说不得都会吓个半死。
这或许就是华夏主流文化不喜欢纹身的一个原因,因为从周朝开始,就是蛮夷才纹身,要么就是罪犯,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再加上这些占人平常没有什么护肤品,皮肤黝黑粗糙,头发枯黄稀疏,在身躯之上还额外有养了十几年或是几十年的污垢,螨虫跳蚤虱子等等。
要是这样还能觉得看得上眼下得去嘴,那就真只能说一声佩服了。
当然,反过来,这些占人也往往看不上刘关张。
因为刘关张没纹身,没有裸露出胸肌腹肌以及其他一些展示雄风的部位,又怎么能让占人女性觉得有什么强大的基因呢?
对于占人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刘关张的那些武器装备,尤其是强弩。那种东西据说连树干都能射穿,但凡是被射中的几乎都是死了,这才是占人的头人愿意和刘关张会面谈判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刘关张一行被带到了村寨之中最大的那个房子之中。这个房子比村寨之中其他的房子要大很多,是建造在一个石基的平台之上的。房子的墙壁也同样是石头垒起来的,还有用竹子做成的推窗,用一根木棍撑起。
不过即便是有这样的推窗,屋内的光线还是很暗,进门的瞬间就觉得眼前一黑,几息之后才能适应过来。
在屋内的正中,有一个火塘,使得屋内并不会觉得多少潮湿阴冷。火塘上方有一个喇叭形状的,大体上是用竹子编制而成的收烟口,连接着粗大的竹管,也让火塘的烟气不至于蔓延得满屋都是,也不会呛人。
这就算是占人的『高科技』了,显然不是一般的占人家庭能拥有的东西。
占人的头人,是一个老头,须发都已经花白,脸皮褶皱很多。
因为占人一般不太讲究卫生,所以在这些皮肤褶皱里面往往都有一些小虫子会爬来爬去,热带森林之中,虫豸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中原华夏人说西南一带的少数民族以身养蛊,其实多半就是因为这种情况。
刘备给占人的头领带来了礼物。
没有弩,虽然占人很想要。
一坛蒲桃酒。
一包细白糖。
一把百炼刀。
对于当下占人的生产力来说,这三种礼物都是降维打击。
酒这个东西,占人也有,但是一般都是米酒,糯米发酵酒。因为酿酒技术还很粗糙,加上没有专门的产业链,使得占人的米酒不仅是品质不稳定,同样也不容易保存,一般来说都是几个月之内的粗发酵的酒水,乙酸乙酯等含量很低。
因此具备高甜度,高果香,以及红艳颜色的蒲桃酒水,几乎一出场就得到了占人们的惊叹。
除了酒水之外,白糖和钢刀,也同样是让占人头领啧啧称赞。
刘备的笑容很温和,就像是看不见周边那些占人头上身上的小虫子一样。
有了礼物作为润滑剂,双方的摩擦就自然了许多,谈起事情来也更加的顺畅了。
刘备带了翻译,也就是之前刘备收拢的第一批的那些占人,但是因为日南周边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主要是这些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基础建设,连道路都是人兽踩踏出来的,连通过车辆都难,更不用说领兵进军了。
所以,刘备就特别加强了贸易。
刘备打听到了这里是占人的一个重要的部落,但是具体这个部落有多少人,对于没有多少文化的占人头领来说,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他只是大概表示有十余个山寨都是归于他统辖,但是具体多少人么,可能是从几百到几千,都是有可能的。
反正周边几个山头和河流的范围,都是属于他的。
总而言之,占人内部也是非常的复杂,甚至因为占人地域的不同,还有不同的习惯和原始崇拜,相互敌对或是友善的,通婚或是不通婚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弄清楚其中的关系。
占人对于汉人的态度,其实很一般。
原先士燮在交趾的时候,主要的精力都是放在了交趾桂林苍梧一带,像是南面一些的九真郡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涉足,更不用说更南边的日南郡了,大概就是只要不闹事就当做不存在一般。
占人对于刘备提出的商贸,很是欢迎。他们要各种东西,重要的就是盐和铁,对于酒水和白糖来说,他们很喜欢,但是他们大多数人买不起。
占人头领表示,如果刘备能运盐和铁来的话,他们愿意用兽皮,牲畜,木材,竹藤器皿等来换,只要他们有的东西都行,除了人口。
九真日南是靠近大海,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如何从海水当中获取盐分的。
尤其是像是这些居住在山林之中的占人,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海,但是不管这些占人有没有见过大海,他们都需要盐,同时也非常需要铁器。
这些要求都在刘备的意料之中。
虽然说刘备带来了三件礼物,但是实际上这三件礼物都不是刘备可以独立提供的,而唯一能够拿出手的,只有盐。
因为刘备有盐,所以不是礼物,是货币,是一般等价物。
在商品经济落后的地区,确实是没有比食盐更适合的等价交换品了。
占人也有耕作习俗,但是耕作的方式很是粗犷,换句话说,基本上就属于扔下种子就不管的类型。
当然,占人拥有更多的东西,就是木,竹,藤。
这些在山林之中繁茂得不像个样子的植物,实在是太丰富了。虽然说占人原始的耕作有破坏一些植被,但是实际上就像是给这些山林修了修脚指甲一般,若是占人一旦没注意,这些被清理出来的地域又会重新被各种灌木和杂草侵占。
刘备想要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树胶,以及相关的竹制滚筒等等,甚至还有一些野果,比如野生芭蕉,龙眼,以及菠萝蜜等等,都是可以作为粮食的补充。
另外,还有野生苎麻。占人还不太会使用这些野生苎麻,所以刘备打算让这些占人种植苎麻,然后收购原材料制作成为布匹再卖给这些占人,至少要让这些占人穿个裙子罢,要不然实在是有碍瞻观……
占人也有养猪牛鸡鸭等,但是基本上都是散养,既没有畜栏,也不人工喂食,所以大多数都很瘦弱,并且牛耕技术也很差,甚至一个村寨之中都没有一副牛耕的刀犁。
刘备很擅长学习的。
他原本出身只是一个乡野的浪荡子,但是他就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时时刻刻吸收着各种各样的技能。就比如说刘备放火的战术,就是从长社之战当中学来的。
因此当下对于占人的贸易,也是刘备从斐潜身上学来的……
以关羽和张飞的武力,屠灭占人的村寨基本上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杀了之后呢?难不成要让关羽和张飞本人去砍伐木材,耕作畜牧?
在初期的占领过程众,刘备一开始的武力征讨,也确实是取得了不少的地盘,获得了一些奴隶,但是在后续的过程当中,并不是所有的占人都愿意归顺的,甚至那些奴隶在劳作的过程中,经常就会出现逃逸的现象,猛不丁往山沟山林之中一钻,抓么,消耗人力物力,不抓么,越跑越多。
最终,刘备最终便是停下了用武力征伐的脚步,转而慎重的思考起来,最终采用了贸易的方式。
刘备笑容很温和,他并没有要高价售卖,获取暴利。
占人头领自然是很满意。
刘备提议,在双方中间地带,建立一个贸易集市点,然后在集市点上进行定期的贸易,双方可以将商品都送到集市点上进行交换……
占人头领没有意见,他认为这个提议很公平。
『大哥!』在回去的道路上,一直都憋着没说话的张飞,多少是有些忍不住了,『大哥你对他们太客气了!』
刘备依旧是温和的笑着,没有应答。他知道,张飞总是觉得他是大汉皇亲,不应该受一丁点的委屈,但是他同样也知道,这个天下没有谁天生下来就应该不委屈的。
想想少帝刘辨,就能知道就连皇位都不是生来就是谁的,更何况是所谓的委屈呢?
『三弟,你觉得这路好不好走?』关羽在一旁,眯着眼,说道。
『这什么破路!』张飞嗷嗷叫,『马也骑不得,车也走不了!好在秋冬没下雨,要是春夏下了雨,根本就别想走!』
关羽点了点头,『三弟你信不信,等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这条路就好走了……』
『嗯。』刘备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二弟说得不错。』
关羽微微颔首。
张飞挠着头,过了片刻便是一拍巴掌,『哦,原来是这样,明白了!大哥好厉害!』
刘备笑了笑,『哎,这都是向骠骑学的……』
关羽眯着眼,『古之春秋早有了!』
刘备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大汉这四百年,唯有骠骑用得最好……学无先后,善者可为师……骠骑既然可用此法平了匈奴西羌,那么当下这些占人……』
『自然也是大哥彀中!』张飞大笑道。
刘备依旧是笑着,『当下只是个开始,要注意的事情还很多……』
第2793章百年土著无长进,流亡比景终得赦
没有错,刘备也在考虑着新的道路。
『兄长也不必太过谦逊,省得灭了自家士气!』关羽沉声说道,『前些时日不是有豪杰自珠崖来投,说明兄长声望日隆……』
刘备捋了捋胡须,『此事么,呵呵,这些人其实也未必都是好意。』
张飞的眼一瞪,『大哥是说这些人别有图谋?那么干脆打杀了!』
刘备依旧是温和的笑着,『不妨,看看再说。只要我们不急不乱,急乱得就是旁人……』
和心心念念着要北伐的孙权不同,早早被斐潜一脚踹出了决赛圈的刘备,心中对于中原并不是没有一丝的残念,只是知晓自身的实力限制,所以不得不挪开了目光。
历史上三国的三雄之中最为识时务者,莫非刘大耳莫属了,正所谓能伸能屈,能大能小,能软能硬……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管了,意思没错就行。
因此刘备在交趾站稳了之后所考虑的,并不是立刻反攻川蜀亦或是中原,而是积攒实力。
这几乎是刘备的一种本能,亦或是他在人生当中得来的经验教训。
没有实力,连说话都像是放屁,远一点根本听不见,近一些则是惹人嫌。
『珠崖之人,多为海贼……』刘备笑了笑,『不过没什么关系,但凡能为我所用……海贼也算不了什么,当年我们也收拢了黄巾贼,不是么?就怕是这些家伙心存不良……』
关羽眯起了眼,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刘备笑笑,『不过,在珠崖之中,或许也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张飞挠着头说道:『那鬼地方能有什么东西?我看占人这边都是穷得跟鬼一样,难不成珠崖那边还能好到哪里去?』
刘备摆摆手说道:『这真不一样。占人么……』
刘备微微回头,看了看远处占人村寨的方向,然后笑道:『除非是占人有意示弱……否则你们看占人如何?』
关羽摇了摇头。
张飞则是蹦出了几个字,『土鸡瓦狗。』
『哈哈哈哈……』刘备大笑,然后悠然长叹,『日南啊,日之南也……知道为什么这里叫日南么?』
张飞摇头。
刘备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说道:『此地年中日影于南,故称之为日南。』
年中,就是夏天。
关羽仰头看了看太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刘备依旧笑着,『知道这名字什么时候就有了?在孝武之时,大概是元鼎,或是元封年间。那个时候孝武皇帝打下来了不少地方,所以从鼎改成了封……』
『哦哦,然后呢?』张飞追问道,显然他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刘备想了想,『具体是怎么写的,我忘了……不过印象之中,说占人在元鼎元封之时,就是如此这般……“人如禽兽,长幼无别”……想想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占人……呵呵……竟然还是如此模样……』
『相传日南之地,知耕事有六百余年,其耕作方法,其实最早与春秋之法并无不同,都是火耨刀耕,只不过庄禾熟得快,这一点你们也是知道……』刘备说道,『七月火作,十月便是可以成熟,也有十二月火作的,然后等次年四月登熟,这就是骠骑所言的两熟之地啊……』
『这么好的一块地,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刘备摇头叹息,『这几百年,就像是什么都没变……足可见这些占人啊……哼……』
关羽点了点头说道:『兄长执意亲自前来,与占人头领会面,原来是为了亲眼看看占人虚实?』
刘备点头说道,『这是目的之一。骠骑有言,即便是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只要可称为“人”,便可教化,否则的话……』
刘备所说的这个『人』,当然不仅仅是生理上面人的概念,
关羽捋过长髯,点了点头,『明白了。』
『啊?明白什么了?』张飞瞪圆了眼,『大哥,二哥,你们在说什么?』
刘备哈哈笑笑,『二弟你跟三弟说一下。』
关羽微微颔首,然后略微有些不屑的瞄了张飞一眼,『占人只能用,教化短时间内很难有什么成效……一个几百年都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变化,自然不值得我们再花什么太多的精力和时间……相反,珠崖之地的人可能会更适合我们一些……』
『对。珠崖当时也是被称之为蛮荒无礼,现在你再看……这差距就大了啊……珠崖的人都可以乘船到了我们这里,然后这些占人还只是缩在山中……』刘备指了指道路两侧的土地说道,『我看过这些土地,其实都很适宜耕作,但是占人的耕地么……你想想,就那么一些的耕地,并且还没有什么农业上面的工具……据珠崖来人所言,珠崖之内,就有耕地百万亩……这个数字可能多少有些水分,但是再怎样说,也比这些占人要来的更多……有了耕地,人才能定得下来,也才可以传承有度……』
『兄长所言甚是,有耕地,就能养活更多的人……』关羽补充说道,『我们想要在交趾九真日南之地重新建设郡县,修复水利,打造船只,都需要更多的人手,要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就无法保证这些项目能够顺利进行……这是一个复杂的事情,我们不可能指望着这些连衣服都没有占人,能够明白这么繁琐的事务……』
刘备感慨道:『这也是我正在忧虑的事情……招募人手之外,还要注重安排,要调配钱粮器具,要防疫安置,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珠崖之地的条件相对来说会更好一些……』
简单来说,就是即便是面对相同的土著,珠崖的汉化程度也会比日南更高一点,有什么事情相对来说更容易沟通,不会出现当下和占人这样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情况。
『此番前来,并非仅仅是为了占人……』刘备说道,『也是为宝贝而来……』
『宝贝?』张飞左右看看,『除了木头就是虫子……』
『还有汉人。』刘备缓缓的说道,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没错,比较特殊一些的汉人……』
西汉之时,这里就已经设郡,只不过后来国力不济,日南九真也就是几度得失,到东汉当下之时,在刘备到来之前,士燮等人也就蜷缩在交趾合浦一带,甚少再往南发展了。
但是不是说在九真日南,就只有土著,没有了汉人?
并不是如此。
刘备知道这一片的土地是很肥沃的,如果能好好治理,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他咸鱼人口的原因,对于这一片土地当下只能是看着眼馋,明明手中有更为先进的方法,更好的工具,可依旧是只能进行有限度的开发。就目前而言,刘备什么地方都缺人,不管是耕田还是开矿,亦或是晒盐造船,真是恨不得将一个人劈开成两分用……
不仅是劳动力方面的不足,刘备手下也没有多少中间层面的官吏。
工匠也是同样稀缺。
这一切都使得刘备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初步设立了一些学堂,把那些从中原逃亡出来的百姓,与比较汉化程度高一些的土著,尽可能的转化成为工匠,变成刘备治下的户籍,但是成效并不能算快,缺口依旧明显。
从黄巾之乱开始,中原战事频起,就不断有人一路南逃。交趾地广人稀,大部分地区还处于蛮荒时代,当时士族子弟愿意投士燮家族的,可以找士燮混吃混喝,其他一些普通的百姓,或是不愿意找士燮的,就往山里一躲,开辟一块耕地,种点粮食,自给自足,同样也可以活下去,躲避兵灾。
人口,有人才能有实力。
士燮当时号称说自己有八万人,也有一说是十万兵,精兵三万云云。
当然这些都是士燮一族在吹牛。
根据刘备自己的统计,士燮手下将那些老弱病残排除在外,顶多就是一万到两万的常备兵卒,这些兵卒在交趾一带或许能够称王称霸,但是一旦散开到了九真日南地区,就明显不够看了,更不用说参与中原之战,因此交趾士燮一直都是企图偏安,直至刘备前来。
人口不足,就没有足够粮草,粮草不够,就没有办法养活更多的兵卒。所以归根结底,想要发展,就是人口问题。
刘备如今除了利用好的条件吸引山里的蛮夷、难民出山定居,增加户口之外,他只能用技术的优势来弥补人口不足的问题。可是技术的力量也是有限的,特别是人口这种事情,就算是刘备有再多的技术也就只能是累的被掏空了而已,该十月怀胎的还是要十月怀胎,十几年的成长过程能用什么技术来替代?
刘备原本带来了一些基础官吏,现在基本上都散开成为了一地主官,除了处理政务之外,这些人还要兼任学堂山长,技术顾问,地方法官等等诸多的职位,在占领的初期还算是凑合,但是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些人也不免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有的人尽心尽责,然后累得半死……
有的人见到了其他人半死了,便是害怕了,亦或是疲倦了,也就自然松懈了下来。
这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半死』。
水土不服再加上持续长时间的疲惫,一旦生病,『半死』已经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所幸,刘备依旧还是善良的,或者说,他至少保存了一些善良的品质,不像是后世资本主义国家里面的那些资本家,自然也就没有鼓吹什么996是福报云云……
即便是刘备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些焦虑。岁月不饶人啊,他可以等一年,两年,三年,但若是要等下一代出来,刘备或许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成为了走不动路的蹒跚老者了。
于是,刘备就来到了日南,因为日南这边,有一群非常特殊的汉人。
那些被流放的汉人。
在整个大汉四百年间,交趾的位置一般都比较尴尬。算是大汉,却往往被摒弃在所谓『正统』大汉之外。若是将整个大汉比喻成为一个居家的院子,那么中原就是门厅大堂,而交趾么,连个偏房都算不上,顶多只是院子角落的一个垃圾堆。
没错,这里是大汉丢弃『垃圾』的地方。
从西汉开始,似乎这里就成为了皇帝老儿处理一些『垃圾』的地方。西汉如此,东汉也是一样,不仅是普通的家族被流放到了这里,甚至连皇亲国戚也没有放过。就比如说是阴氏,没错,就是光武帝的那个阴氏,想当年光武帝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
最开始西汉皇帝会将这些人扔到了交趾一带合浦地区,然后么,这些地区开发得繁荣了一些,生活条件相对好了一点,皇帝就觉得不痛快了,表示让这些政治犯到交趾合浦那不是享受了么?于是就晃荡了一下膀子,将『垃圾』再扔得远一些。
到了东汉的时候,基本上发配的地方就是日南了。
简单来说,就是在日南郡当中的一个县,比景县。日中于头上,景在已下,故称之为比景。
刘备一行就到了比景县。
比景县当中,当下最为出名的『政治犯』,就是被孝灵帝给扔出来的窦氏。
建宁元年,窦太后当政。其父窦武依赖太傅陈蕃主持朝政,而陈蕃大量启用在第一次党锢之祸时受处罚的士人,二人在不久后即达成一致意见,密谋铲除宦官,结果么,消息泄露了。紧急聚集起来的众宦官歃血为盟,只是用了一个晚上就搞定了一切……
然后整个窦氏和陈氏的亲属就被流放到了比景。
刘备这一次除了会见占人大头目之外,也是为了窦氏和陈氏的后人而来的。
就像是后世很多政治犯都会有一个小单间一样,在比景的这些被流放的窦氏和陈氏的后人,不能说过得很好,但是也不算是太凄惨。毕竟窦武和陈蕃在当年也算是名人,作为和该千刀万剐的宦官斗争的失败者,也会得到一些明里暗里的其他人的照顾……
刘备下了马,环视一圈。
或许是因为同样是遭受了流放的命运,窦氏和陈氏的人抱团取暖,如今是居住同一个庄园之中。虽然说是在日南之地,但是这些窦氏陈氏之人居住的院落,还是有着明显的汉代庄园的风格。
刘备看了看白墙青砖汉瓦,微微点头示意,让亲卫上前叫门。
『大汉皇亲,左将军,领交州刺史,刘使君至此!』
大门之处门童清声说我不记得……
呃,走错片场了,重新来一遍。
门中出来了一名中年人,向刘备拱手以礼,『罪人之后,不便见于使君。还望使君海涵。』
比景县的县令有些尴尬,跳将出来,一边给那中年人打眼色,一边呵斥道:『无礼!刘使君乃大汉皇亲,领天子令刺御交州,今屈尊前来,尔等岂能无礼拒之!』
其实是领骠骑令,但是这不是关键,刘备也没有想要特别解释说明的意思。
窦氏陈氏被流放到了日南比景县,肯定不会像是后世东北人跑三亚东南亚旅游避冬那么的心情舒畅,从建宁元年到现在,就连是窦太后的母亲死了都不能迁棺回乡,只能是魂落此地,没有怨气才怪。但比景县令的意思也很明确,那些事情是之前的事了,要埋怨也只能是怨恨当时的宦官,和当前的刘备没什么关联,更何况当下刘备还是交州大佬,县官不如现管啊!
中年人沉默着,并不说话。他记得当年是怎样一路而来,从锦衣玉食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阶下囚,然后颠沛流离到了日南,然后又是怎样的艰辛一砖一瓦的重新修建起当下的庄园。这其中的苦难艰辛,又怎么可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张飞瞪眼,眉毛一立就想要上前,却被关羽拦住了,然后气哼哼的将头扭到了一旁。
刘备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向身边的护卫示意,护卫上前,解开了背在身上的一个袋子,然后取出了一封用竹筒封好的诏令,递给了刘备。
刘备往前一步,平端着诏令,看着那个中年人,『请问足下如何称呼?』
『……』中年人看着带着温和笑容的刘备,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拱手回答道,『在下窦氏子,名字卑贱,不值使君下问。』
这是在表示自己的名字不值得说,但是窦氏这个姓氏却不容任何人蔑视的意思么?刘备点了点头,笑容依旧不变,『也罢,既然有些不便,某也不强求……只是这赦免窦氏陈氏之罪诏令,却不知……』
中年人猛的抬头,失声叫道,『什么?!』
刘备依旧温和笑着,将诏令往中年人面前送了一点,『朝堂诏令,赦免……』
刘备还没有说完,那中年人便是往前扑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接过诏令,旋即意识到了不妥,便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叩地,话音之中已经是带出了呜咽之声,『草民……窦氏……呜呜……接诏啊……』
第2794章窦陈往昔陈年案,比景今日同路人
魔鬼被装入了瓶中,投入了海底。第一百年到了第四百年,从一世的荣华富贵变成了选择怎么死,充分的表现出了当祈祷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所产生出来的暴躁和愤怒。
幸好的是,刘备没有等到窦氏和陈氏彻底魔化了才来……
当然,历史上的就不太清楚了。
反正封建王朝的官吏永远只是关注自己的屁股,甚少有人愿意站起来眺望远方的,因为他们都害怕自己站起来之后,屁股下面的位置就会被其他人偷走。
一个大老爷们,三四十岁了,失声痛哭的样子确实不太好看,但是如果是全家上下四五十人大大小小都在哭泣的时候,这场面就难以用好看或是不好看来形容了。
张飞最看不得这些婆婆妈妈的情况,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愤怒,只是沉默。
关羽也只是眯着眼,没说话,一直跟着刘备返回了比景县城中的县衙之后,才问道:『兄长,为什么不当场就说是我们……』
刘备摆摆手。
关羽便是立刻闭上了嘴。
直至等到刘备和比景县令相互吹捧了一阵,充分的展示出了刘使君的魅力,让比景县令笑得和包子褶子一样退下去之后,刘备才略微的松弛了一直挺直的腰杆,呈现出了一丝疲惫的模样。
比景县,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县城。从县城的这一头到另外一头,骑马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两三条街,县衙便是其中最为『宏伟』的建筑体了。
不过就连这个『宏伟』的建筑体,不仅是青苔遍布,甚至也有很多地方残破。屋檐上面的瓦当都不全,还有些破洞显然没补,透着光亮。地面上的木板陈旧开裂,只有人经常踩踏的地方油光发亮,其他的地方么……
刘备看着,然后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这县衙,何尝不像是当下的刘备自身?
所以这样的一个县衙,会吸引人前来么?
三人坐在堂中,沉默了许久。
过了片刻之后,刘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打破了这个沉默。
『我想起了当年窦大将军的一些事情……』刘备缓缓的说道,『你们知道窦氏究竟是因何而罪罢?』
张飞哈了一声,说道:『知道!不就是党锢么!』
『啊,那三弟你说说看?』刘备笑着说道。
张飞眨巴着眼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孝桓帝之时,司隶校尉李公违抗大赦之令,杀了方士之子,后来便是有两百多人并坐下狱……』
关羽眯着眼说道:『宦官跋扈,皆当死也!』
刘备也点着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关羽张飞顿时一愣。
『哈哈,』刘备笑道,『不是我在给那些贪腐宦官说什么好话,我只是想说……这事情啊,按照骠骑的说法是什么来着?矛盾?嗯,矛盾啊……』
按照官方,或者是士族子弟之中比较『正统』的记载,那么党锢之事是在汉桓帝刘志亲政之后,对宦官的依仗和纵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宦官势力在全国各地出现作威作福、专权乱政、危害百姓的事件。这些事件引起了士族人士的不满,于是他们就结成党派对宦官势力进行惩处与打击。
刘备掰了掰手指头,『我记得啊,当时说有三件事,一个是武原侯之侄子掠汝南太守之女,一件是方士大赦杀人,也就是最后成为了李元礼罪名的事,另外一件事情是中常侍侯览夺民田地一百一十八顷……我为什么记得这个数呢,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这田地一百一十八顷,好多啊,当年我在涿县的时候,我家中薄田才不足三十亩……不过么,现在看起来,哼……』
当然其实当时反抗宦官众的事情也不仅仅只有三件,还有很多宦官及其亲属党羽的不法之事,都被士族党人或揭露,或法办,但是这三件事情被大肆宣传,也成为了党锢事件的重要导火索。
关羽眯着眼,似乎略有所悟。
张飞嗯了一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刷拉拉作响。
『一百一十八顷……』刘备又是重复了一下,『多么?一顷是五十亩,一百多顷,近六千亩啊,是我家中田亩的二百倍……我记得当时听闻此事的时候,也是很愤怒……可是么,我记得后来孝灵帝之时,三公之位是多少钱来着,最少三千万钱……然后有些人啊,说捐了就捐了……这些捐钱的,可不是什么宦官……然后我就想啊,这六千亩地和三千万钱……三弟,你那边一亩地多少钱来着?』
『三四千钱吧……中产田,上等更贵些,便宜的也有,千钱左右……』张飞回答道,然后便是恍然,也不由得哼了一声,『这些家伙……』
『党锢后不久,这孝桓帝就驾崩了……』刘备捋着胡须,『年三十有六……』
关羽眼眸之中精光一闪,『兄长之意是……』
刘备摇了摇头,『这个……不清楚,或许只是凑巧,或许……毕竟孝桓帝也常食丹方,那玩意吃多了据说也不好……这是医馆的医师说的……』
仙丹么,吃了肯定就脱离凡尘的那种,有立刻见效的,也有缓慢见效的,所以孝桓帝当时做什么喜欢做的事情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吃了几颗,也不是不可能的。
『孝桓帝驾崩之后,孝灵帝即位。』刘备缓缓的说道,『顾命之臣有三,窦大将军与陈太尉、胡司徒……这应该是孝桓帝临终之前就定好的……』
刘宏死后,三个大臣之中,胡广是中庸派,号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所以大体上就能清楚,其实最开始的配置,是胡广作为调和,一头是窦武,一头是陈蕃,然后外戚和清流相互制约,相互平衡,但是偏偏窦武和陈蕃走到了一起。
『我之前觉得么,窦大将军是个傻子……』刘备哈哈笑了几声,『临事不密,迟疑不决,空有虚名,诛阉不足,送死有余,何其愚也?哈哈,不过么,后来我又有了点其他的想法……』
当年窦武和陈蕃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像比景县当中这样亲如一家,而是相互利用的。
汉桓帝去世之后,他的皇后窦妙升为皇太后,并临朝称制。窦妙的父亲窦武,也顺理成章的被升为大将军,他们一起迎立时年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为帝。
据说窦武找陈蕃密谋如何除掉宦官的时候,陈蕃高兴的『以手推席而起』,所以陈蕃是万万没想到窦武会这么主动的摆好了姿势……
上么?
上呗!
两人一拍即合。
结果窦太后不同意,起初看起来就像是傻子父亲生了一个傻闺女,一家子都傻。
『如今看来……这窦大将军啊,并非是要除宦,而是要养望啊……』刘备笑着说道,『知道为什么我说他是要养望么?』
关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孝灵帝?』
刘备点了点头,『孝灵帝非窦氏所出也。』
如今的刘备觉得,窦武陈蕃其实并不是傻,而是太过于精明了,算计得太多,以至于最终干了傻事。要是真的傻,那么就莽上去完事,拿锤子抡么,大锤八十小锤四十咣咣一阵乱砸,就像是袁绍当初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不就是一个晚上就干掉了一皇宫的宦官?
所以这其中,有窦武的计算,也有窦妙也就是窦太后的谋划,同时还有陈蕃等人的计较,谁都想要趁机打压对手壮大自己,亦或是保存自身消除隐患,结果……
窦武想要搞死宦官,不是为了大汉王朝,而是他知道他很快就不是大将军了,汉灵帝马上要娶新的皇后,他这个大将军做不长久,为了保证窦氏的利益,他才会想要清除皇帝身边的力量,不惜装作要和清流穿一条裤子。
『孝桓帝党锢士人,但是又离不开士人,所以只能是让窦氏出面作保……』刘备笑着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其实就是阴阳两面……何况大将军窦氏之举么,现在想想……和王莽似乎有些类似……』
延熹九年窦武拜城门校尉。任职期间,征召名士,廉洁奉公,不接受送礼贿赂,妻子的衣食仅够吃穿而已。当时对西羌连年用兵,粮食歉收,人民饥饿,窦武将所得的赏赐,全部分给了太学生,又用车载粮食和饭菜,在道路施给贫民。
窦武的侄子窦绍,任虎贲中郎将,性情疏懒奢侈。窦武经常很严厉地训戒他,但窦绍还不觉悟,窦武于是上书请求将其撤职,又自我责备不能训导好窦绍,应当首先受罪……
关羽皱眉说道:『如此说来,真是有些相似……不过窦氏真有那个胆量么?』
刘备摇了摇头,『或许没有……但是窦氏可能并没有真的想要清除宦官……这一点,从窦太后一直表现得迟疑不决可以窥见一二……又或是窦太后当时有她自己的想法,并不愿意配合窦氏……』
作为皇太后窦妙,大概是十六岁左右,就被自家老爹像是交易货物一样丢给了汉桓帝,然后又因为生不了自己的皇子,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比自己顶多小了七八岁的便宜儿子汉灵帝,纵然一开始有多少为了窦氏奉献青春的热血,恐怕也是在皇宫之中的阴森和狠毒之中被消磨殆尽了。
按照道理来说,虽然窦太后是太后,但是窦武是她爹啊,这父亲要做的事情,女儿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要么就是窦妙和窦武有了很严重的分歧,要么就其实是一场戏……
『假装出来的?』张飞瞪圆了眼,『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
『刚才兄长不是说了么?名望!』关羽不屑的嗤笑一声,『皆是沽名钓誉之辈!』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一面打着清除宦官的名号,然后获取士林的投靠,一边培养自己的门生,把控朝堂上下……反正在哪个阶段,估计窦大将军举荐的人,都会很顺畅的安排下去……只不过这个过程被打断了……』
『兄长你是说辛亥之变?』关羽问道。
刘备嗯了一声,『起初我也是觉得这个事情,窦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愚蠢……后来想想,便是想到了一个人……』
『谁?』张飞问道。
『先帝孝灵。』刘备说道。
刘备之前觉得,当时十几岁的汉灵帝或许也算不上什么,谁能把他当盘豆芽菜啊?但是现在重新回头细想的时候,刘备忽然觉得这盘豆芽菜,或许才是关键的灵魂所在……
就像是毛血旺上面最后浇上去的一勺花椒油。
说是主料么,又不是,但若是缺少了,便是不够味。
顺带也让附着在汉灵帝身上的宦官众又是延命了二三十年。
要知道汉灵帝不是窦太后的儿子,而且接过来当皇帝的时候,汉灵帝已经是十二岁。
十二岁,在汉代来说,不算小了。
『啊?』张飞不太相信,『不会吧,这……当时不过是十一二岁么?』
刘备点了点头,『所以还有一个人,中常侍曹节曹汉丰……』
关羽捋了捋长髯,『对了,如此就说得通了……当时迎孝灵帝即位的,就是此人。』
曹节是当年去河间迎接刘宏进京即皇帝位的官员,加上又是长居宫中,和汉灵帝关系自然是不错,所以在事变之中,汉灵帝拔出宝剑表示出对宦官们这种行为的积极支持。
皇帝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随时可能又被换掉,而宦官众觉得刀在脖子上,于是两个『弱势群体』早夕相处,有很多时间可以惺惺相惜……
有了汉灵帝的宝剑之后,曹节干什么都顺畅了。
在事件发生的时候,陈蕃大概只想让外戚和宦官同归于尽然后再来捡便宜,所以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要帮窦武走到最后,也没有在意孝灵帝是死是活,所以在窦武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陈蕃根本就没准备,最后只能是一个老头子带了些人手去行险去『救』汉灵帝。
没错,就连陈蕃也不是去汇合同盟者窦武,而是去找汉灵帝去了,抢,错了,救到了汉灵帝,陈蕃等人自然还能活……
至于窦武么,那是谁啊?
结果窦氏陈氏的族人被流放到了比景,然后两家人亲密无间的住在了一个庄园内……
当然,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最后得利的是宦官,还有那确定坐稳了宝座的,一十二岁的孝灵帝。
『说这些,就是为了要注意前车之鉴啊……』刘备缓缓的说道,『窦氏陈氏被流放到了此处……我们也差不多……不过么,弱者未必永久都弱……但是重要的是同心啊,若是不同心,便是多有势力,名望,也是崩塌在即……』
关羽和张飞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对于刘备来说,他并不认为这交趾一地,就是他一生的终点。
『我们需要人手,这些人……若是愿意投靠我们,自然是很好……』刘备转换了话题,『唯志同者,方可合道。我要是当场表示诏令是我要来的……未免有些胁迫之意,那么前来之人未必真心……』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牺牲……』刘备沉声说道,『就算是牛羊被绑上了祭坛,都会嚎叫挣扎,更何况是人呢?罪人的孩子就是罪人么?党锢啊……呵呵,党锢从一开始就有,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去除过,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名头罢了……我需要的就是这些不甘心的人……至于那些“甘心”的,就让他们回去好了……强留,也是留不住的,所以何必呢?』
对于刘备来说,他确实是可以向哪些人邀功一般,表示若是没有刘备做出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是做出了多少事情,才换到了这样的赦免诏令,但是就像是窦武一般,能蒙蔽一时,未必能掩盖一世。
诏令是刘备带来的,但是并不是山东朝堂签发的,而是骠骑大将军斐潜以西尚书台的名义颁发的……
刘备找斐潜要人,然后骠骑说没人,给你个诏令罢。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不是刘备的功劳,也算。
但是呢,这同样也是矫诏。
在当下混乱的局面之中,在连皇帝都是说干掉就干掉,说挟持就挟持,被杀的三公九卿地方太守不胜凡举,相比较来说,给交趾一带的流放汉人赦免的矫诏,几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刘备现在更需要的是务实的人,不是靠着虚名前来的,就像是窦武搞了那么多的名声,还跟这个演戏,那个假装,又有什么用处?就像是窦武一直骂他侄子窦绍,似乎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但是曹节要杀他的时候,窦武第一时间就跑到了窦绍之处……
刘备愿意给窦氏和陈氏一个机会,同时也渴求着窦氏和陈氏之中有能用的人来补充官吏的缺乏位置,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刘备是要真正的『志同道合』的人,绝对不能出现类似于窦武和陈蕃那样的情况。
『另外,』刘备的声音低了一些,『你们想想,其实说起来,整个事情……最后得利是谁?是中常侍么?』
关羽眯着眼,『是孝灵帝。』
刘备点了点头,『没错……在那个时候,孝灵帝是最为弱小的……』
刘备微微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关羽扬了扬眉毛,然后捋着长髯起来。
张飞则是又开始揉搓他下巴上的胡须,刷拉刷拉的……
三个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脚步声传来,兵卒在堂前禀报,『启禀使君,窦氏子前来求见!』
刘备笑了笑,和关羽张飞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朗声说道,『有请……』
第2795章白黑占人有区别,远近策略有遗憾
『学生窦氏,』比景县城之中,中年窦氏子上前拜见,恭敬行礼,『见过使君。之前多有不敬,死罪死罪。』
『先生不必多礼。』刘备哈哈的笑着,态度依旧是宽厚平和,并没有因为给窦氏陈氏带来大赦诏令就显得高人一等的模样,他亲切的上前搀扶起窦氏来,然后又是拉着窦氏的手,邀请窦氏进堂内坐下,『敢问先生大名?』
中年人低头拱手而道:『学生名平,字子度。先严窦靖窦叔安。』
刘备恍然大悟一般,向窦平拱手,『未曾想是羽林左骑,西乡侯之后!失敬失敬!』
窦靖是窦武的侄子,担任羽林左骑,爵西乡侯,也算是窦武在当时布置下的武力之一,只不过很显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甚至很可能在政变的初期就被人收拾了,以至于在窦武败落的时候就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当然刘备不可能会这么直接说,而还是装出了一副很是敬重的样子来。
现在的窦平自然没有继承什么西乡侯爵位,反正被发配到了比景的窦氏陈氏之人,基本上都是属于削去了头顶三花的状态。
窦平连忙离席避礼,态度谦逊,『微末之人,不敢当使君之礼也。』
寒暄客套一番,再次入座,双方的态度神态也就比之前的陌生之时要融洽了许多。
刘备先是请窦平喝茶,然后才问窦平来找他有什么事情。
窦平显然还有些沉浸在被赦免的激动情绪之中,听刘备动问,又是再次向刘备行礼,并且略有些更咽的说道:『学生寒陋之士,流放已久,无迹可夸,竟受使君如此恩遇勉励!无以为表,愿献策报答!学生虽说居于比景城中,多少知晓占人虚实,于释利摩罗徒众亦多有了解,故而斗胆向使君进言,以应使君王师定乱。』
释利摩罗是日南郡以南的一个大首领的名字,其全名叫做释利摩罗·区连,原先是日南象林县的一名属官,占人,其父亲担任了象林县的功曹,但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起兵反叛大汉,杀死了象林县的县令,然后自称为占婆国,改象林县为占城。士燮到了交趾之后,一度想要攻灭占婆国,结果打了两次没打下来,便是悻悻了事。
如此一来,更是让释利摩罗嚣张得不行,自诩为占婆大神,以宗教的名头统治,当然他也不敢轻易进攻北面的交趾,只是向周边笼络其他的占人,侵吞地盘。
『占人为乱,假以佛名,统御愚民,』窦平缓缓的说道,似乎这些事情他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一般,『近日以来,比景县中亦多诵佛陀之名者……虽说未必与释利摩罗相关,然不可不防。为今之计,当除此祸根,以促占人屈服,方可固保汉邦长久。』
『佛陀?』刘备微微皱眉,『类黄巾之天尊乎?其下可有什么力士之属?』
当下占婆城的佛教,和后世的佛教,以及印度的佛教什么的都不同。其实这个时代的宗教大部分都比较的混乱,也没有什么统一的教义,很多地方各自有各自不同的信仰,什么佛陀的名字也各不相同,占婆国内的佛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释利摩罗用来统治的工具,利用宗教体系形成的政治模式而已。
这种统治模式当然有一定的好处,否则也不会让中世纪的猴子们一直乐此不疲。黄巾之乱当中张氏三兄弟也是借着宗教搞出了『黄巾力士』的名头,然后或许是用类似麻醉药一类的土方,『制作』出了一批不畏生死的『黄巾力士』。刘备怀疑或许就是类似于这样的问题,才导致士燮之前两次讨伐都落败。
窦平点头说道:『使君所料不差。其有持降魔杵力将三十六人,另有降魔兵八百余,皆号称有神佛护身,可避生死。』
刘备和关羽张飞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有些回忆从眼眸深处浮现出来。
对于他们来说,黄巾之乱就是他们兄弟三人踏上征程的开始,自然有最为深刻的记忆。
在后世很多游戏当中,黄巾之乱似乎都是用来新手教学的关卡,那些兵卒和将领都是菜鸡,兵器盔甲都是最差的,正好可以配合新手最烂的初始装备好好的玩耍一番。但是实际上刘关张三人初战的时候,并不是黄巾最为孱弱的时期,相反,那个时候的黄巾还有很高的士气和斗志,直至长社一把火,再加上张角三兄弟或是被杀或是病死之后,黄巾贼才衰败下去。
尤其是初期的黄巾力士,那种悍不怕死的疯狂,对上刘备三兄弟当然没能讨到什么好处,但是对于刘备当时招募的手下么,那就是碾压般的打击,要不是刘关张确实是有几分的本事,恐怕就不是新手教学关卡,而是魔王地狱模式了。
刘备摸着胡须,然后温和的笑道:『那么先生有何妙计?还请赐教。』
窦平缓缓的说道:『学生知晓使君之所能,战阵犀利,兵强马壮,区区降魔力士定然不是使君对手……然学生之所虑,乃占婆城破之后……释利摩罗不可惧,然其佛陀不死,占婆则永不得安!』
刘备哦了一声,显然比之前更有了些兴趣,微微身躯前倾,『还请先生详细说说。』
窦平点了点头,『谨遵使君之令。有汉至日南,百余年矣,然日南之地,百余年间变化甚少。既不能扩土,亦不得守疆。虽说有贪腐之吏,无能之官,然亦有雄心壮志者为任一方,终不得展也,何以之乎?乃策之谬也。』
『占人绝不可用!』窦平咬牙说了这一句,然后才稍微放缓了一些的口气说道,『至少不得教化之时,不可用之。』
刘备摸了摸胡须,笑着说道,『闻先生此言……似乎感触颇深……』
『汉立象林以来,多有亲善占人之举,更是以任占人为功曹,以期制约所用,然占人所思所想,与汉人迥异,』窦平说道,『莫看当下周边占人不敢造次,若汉人不甚落于占人之手,皆害之!更有占人谣传汉人为鬼,以杀戮汉人为喜,食噬汉人为乐……』
张飞在刘备身后忍不住说道:『此等贼子皆该万死!』
刘备伸手,按了一下张飞,然后说道,『奇怪,之前所遇占人……似乎没有这样……』
窦平伸出了一只手,从身前划拉了一下说道:『日南以北,可称为白占人,日南以南,多为黑占人……白占人性平,黑占人多恶。』
『哦。』刘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故而象林之中,多为黑占?』刘备又是问道。
窦平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然白占黑占,并不是肤色之所差,而是其习性不同也,故而难以辨别。白占多不信佛陀之说,即便是信奉,亦不疯狂,而黑占则是以言行皆曰佛陀,然行恶鬼之事,动则杀人,毫无顾忌。』
窦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让刘备三人消化一下他的言辞,然后继续说道:『白占之所弊,多为懒散也。不敢有瞒使君,窦氏初来日南之时,亦有交好占人之意,只不过这些白占……唉,那些占人简直毫无廉耻,更无信义,贪食懒惰,只知索取,不欲劳作……使君可知,汉耕之法为何在占人地区不得以用?』
刘备点头追问道:『某也正是奇怪,还请先生释疑。』
在比景县城周边,有一些比较标准的耕地。这些耕地显然就比较符合刘备的期许了,水利设施,阡陌沟渠,虽然未必能像是骠骑之下的那么标准,但是对于日南来说确实像一些样子。起初刘备还以为这些耕田有可能是窦氏陈氏的耕地,保留了大多数的汉人元素,但是现在听窦平说起来,似乎这里面还有一些故事。
『学生等人至比景之后,亦授汉法,然白占懒惰成性,只知今日,不思未来。』窦平沉声说道,『白占劳作,若一亩之地,若是可得温饱,便是再也不想开得新田,若是庄禾可获,便也不愿日日劳作,除草浇灌……每日不是念佛就是懒卧,稍加敦促,便是偷奸耍滑……』
窦平表示,这些占人根本就不想着未来,也不考虑怎么才能改善生活,如果说一亩地产出的粮食能够吃喝,便是宁可天天睡大觉,也不会出来多除一些草,捉一下虫,增加粮食产量,甚至还有的表示自己吃苦就是未来有福,所以辛勤劳作干什么呢?田间地头都是佛陀在安排,一切都是佛陀的旨意,万事都是念叨佛陀就行了。
这就导致了汉人在传授给占人农耕的技术方法之后,占人根本就不想要改进,或者说稍微改进了一点,然后使得自己收获得更多了一些,就很满足的躺倒继续睡觉去了。对于汉人天天想要除草捉虫的田间管理,占人觉得很稀奇,甚至还嘲笑汉人是徒劳无功。
日南的气候,两三日不除草,田里面就有了新杂草,要是不勤翻地,庄禾的养分都会被杂草吸走。汉人觉得不除草不行,而白占人则是觉得一切都是佛陀的旨意,长多长少佛陀都安排好了,又何必多费工夫?
如果只是偷懒,那或许只需要一根皮鞭,但是对于黑占人来说么,皮鞭就不够用了。
『黑占多位于日南以南,宿于林中,多以狩猎为生,少有耕作,故多杀戮,喜掠人口。』窦平说道,『昔日伏波将军进军,亦多困战于黑占之人也。黑占亦口称佛陀,然行恶鬼事,穿行林中如履平地,又以林中恶鬼之果为食,不惧生死,即便是手足折断,肚肠流出亦是狂战不休,力竭方休。』
刘备皱眉。这种占人确实比较麻烦。
『象林占城之中,据学生所知,多为黑占。此外,其首领释利摩罗,名为一人,实则有三,皆称其号。』窦平很平静的说道,但实际上是又爆出了一个刘备之前根本不清楚的关键性的情报。
刘备愕然说道:『你是说……这个释利摩罗,其实是三个人?』
『释利摩罗实为三兄弟是也,其相貌近似,故假称一人,曰其得佛法神通,可具现法相,现于三处,以此欺瞒愚民是也……』窦平笑道,『其兄弟三人,常有默契,若是同处于一地,便可三人举手投足皆如一人,亦有手段遮蔽,可合分自如,故而占人不以为疑。』
刘备闻言,方为恍然。
其实就像是后世的某些舞台舞蹈或是默剧,然后两个人站在一个虚无的镜子面前,假装镜子里面的内外两人一样,只不过这个释利摩罗是三个人,所以难度更高一些,也自然让那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镜子的占人土着深信不疑,以为是神灵转世。
说实在话,也只有像是窦平这样的汉人,才会特别注意收集一些周边的情况,尤其是类似于象林占城一些信息,否则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浑浑噩噩,吃一天的饭睡一天的觉,然后爬起来又是完全重复的一天。有准备的人才能抓住更多的机会,如果窦平也是和那些普通的汉人官吏一样,一问便是三不知,或许即便是刘备再给机会,那些在日南的普通汉人官吏同样也是抓不住。
『若是使君进攻象林,其必有一人居于内,另外二人隐于外,或是潜伏,或是搅乱,或行神鬼之法,或驱信迷之徒。一时之战,或可败之,然欲根除,则难矣。』窦平露出了一丝的微笑,『故学生有策,愿献于使君之前,以助使君尽除奸妄,收复象林。』
刘备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先生请讲。』
于是窦平便是献上了一策……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呃,好吧,其实也并不是多么复杂的策略,只不过是针对于释利摩罗这样的特殊情况来制定的策略而已。毕竟如果是不清楚具体情报,突然遇到像是释利摩罗这样可以施展影分身之术的家伙,再加上占人的迷信思想,还有吃了那些恶鬼之果的除魔狂战士冲锋陷阵,普通的兵卒阵列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刘备听了策略之后自然是表现出一副欢喜的模样,然后顺势邀请窦平担任军中参谋,拜以祭酒之位,窦平也就自然是半推半就的应了。刘备又是再请窦平推荐一些人才,窦平也就很自然的说了其他的窦三陈四之人,至少也是懂得一些笔墨计算的家伙,举荐给了刘备。
这个模式其实有些像是荀或举荐颍川人给曹操,然后这些颍川之人就多多少少的会欠窦平一个人情一样。或许有人会说,为什么其他人不能像是窦平一样自己来找刘备?毛遂自荐一番?很显然,单独前来的,会被认为是离群之人……
即便是其他的人可能会这么做,但是窦氏和陈氏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已经在比景抱团很长时间了,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只有抱在一起的取暖方式,任何挑战团体的,企图展现自我个性的家伙,肯定活不到刘备前来的这个时候,因此窦平其实就是探路的人,只有窦平和刘备两个人谈拢了,在窦平向刘备用那些不为旁人所知的情报展现出了自我的价值,刘备给与了相应的回报之后,双方才算是签订了一个不落文字的契约,也才有后续的那些人被窦平推荐。
刘备也很懂这些,所以他又是令人摆宴,请来了窦平所推荐的那些人,然后再次上演一番礼贤下士的戏码,在门口亲自迎接,一一请到了席上,于是乎,这样的流程下来之后,宾主尽欢。
可是等宴会散去之后,刘备原本满脸的笑容却在夜色之中消失了,只剩下了些许的落寞。
『兄长……可是有何忧虑?』
关羽看出了刘备在酒席之中,虽然笑容满面,但是实际上心中并没有多少欢喜。
按照道理来说,刘备得到了一些还算是不错的人,缓解了一些当下军政上面的吏员短缺问题,应该是高兴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刘备从头到尾实际上都没有那种从内而外的真正欢喜。
或者简单来说,没有三国演义当中的那种如鱼得水,见到了窦平也不想要抵足而眠。
当然,这个原因绝对不是演义之中的猪哥俊俏,而眼前的窦平相貌平平。
『……』刘备沉默了很久,他望着天上的那轮月亮,似乎是在对着夜空叙述,也像是解释给关羽听,『若是论日南之策,交趾之法,这些人倒是也不差,所言所述颇有章法,足可引之一用……只不过……云长啊,这些人……连一句中原都没有提过……』
关羽一愣,旋即恍然,片刻之后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浮了上来,便是也跟着刘备轻轻一叹。
没错,这些前来选择刘备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想要跟着刘备混一混的,而那些心系中原,急急切切的想要拿着大赦的诏令回归长安的,自然也不会愿意到刘备麾下继续在交趾打混,这倒是没有什么令刘备感慨的。刘备所叹息的是这些跟着窦平而来的人,策略布局最远的,不过是交趾周边而已,连一句中原的策略都没有,更不用说还有什么越过了日南再往南的了……
刘备如果说没有在骠骑那边看到了世界地图,说不得就会觉得这些人很不错了,可是现在刘备知道他所在的位置,大汉的位置之后,很多事情的观察角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关羽轻声说道:『兄长,来日方长。』
『呼……』刘备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笑了笑,旋即转身,拍了拍在一旁因为在宴席之中多喝了酒水,现在于一旁昏昏沉沉的张飞,『三弟,回去睡觉了。』
『不……大哥,呃,不睡,我也不睡……我要陪着大哥……』张飞迷湖着,呼呼噜噜的说道。
刘备哈哈笑了出来,『走了,我也要去睡了。』
『啊?』张飞饮酒过多,有些反应迟钝。
关羽轻踢了张飞一脚,『走了!下次少喝点!』
『我……我没喝多……』
『还没喝多,你连走都走不直了!』
『我真没喝多……我能走直,不信,不信我,走给你看……』
第2796章汉中二事慎思量,羌氐胡人各肚肠
太兴八年,春。
汉中南郑。
李典站在汉中南郑府衙大堂之中,背着手,看着大堂正中的那个席位,沉默了许久。他刚刚和张辽交接完毕,然后今天又是亲自送张辽出城三十里,然后才回到了城中。
从现在开始,李典便是算是汉中的一号人物了。
在阴山之时,他不过是一城之守,而现在,则是一地之主了。
虽然说汉中之地并不能算是很大,并且是属于一个中转的地界,是作为川蜀和长安之间的转运枢纽,但是对于李典来说,却意义重大。
李典缓缓的走上前,坐下,然后将自己的腰背挺直了一些,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些难以描述的神色,似乎有些感慨,也似乎是有些欣慰,或许也间杂了一些回忆……
李典第一次要站出来,承担全家全族老小的责任的时候,他还不满十八岁。
曹操治下的军人体系,就李典认知,他是在第三档的。当然,第三档并非是最低的,毕竟还有等外品,瑕疵货……
因为是第三档的,所以李典难以融入曹军的核心体系之中。
若是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往下看,曹操为了打破士族官僚系统挟制,确实是大量吸收了寒门和普通子弟充当官吏,在文管体系当中和士族官僚进行对抗,但是在军伍之中,曹操却恰恰相反,有着非常森严的等级制度。
第一档的,自然就曹氏中军。
这一档之中,包括中领军,中护军,以及骁骑、游击将军。这些原本算是汉代杂号将军的头衔的,因为伴随着曹操势力的壮大而成长起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军事结构。简单来说,这些中字头的将军未必能有多么强悍的武力,但是首要条件必然是忠诚。不仅仅是军区副司令以上级别必须是宗亲或者心腹,中下级军官也是有大量的谯沛人。
第二档则是在曹操早期就跟着的募兵。
历史上的五子良将,基本上都是这一档。张郃作为袁氏兵卒的带盐人,于禁接鲍信的班是泰山兵的新话事人,张辽手里捏着吕布曾经的并州军,徐晃摆了杨奉一道成为白波贼新主,乐进则是曹操早期募兵练兵的重要小能手。
募兵制在加上私兵制,使得五子形成了相对的卡位状态,泰山兵只有泰山派系将领才带得动,并州兵也只有并州人才能指使,这使得寒门将领根本晋升不上去。曹操在中后期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还是觉得第二档的将领已经威胁到了第一档,便是开始慢慢的下手了,一直到了曹丕上位之后依旧是打压不断……
当然这种打压,也造成了更为恶劣的后果。
当然这个五子的第二档和第三档之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明确,毕竟五子的概念是陈寿提出来的,但是很有意思的一点是陈寿也不认同李典,没有将李典列入五子其中,这似乎也说明了一些什么问题,要不然五子改成六子,算是多大点的事?
第三档的,就是李典等人了。甚至李典还有些被列在了第三档的偏下的位置上。
第三档之中,主要的都是职业军人。大部分都是毫无牵挂的,随时都可以送死的那种,比如历史上的典韦一类的,可以随军作战,但是基本上是不可能单独统领某方面的大军。
这其实也是曹操对于士族豪强的限制……
李典号称能文能武,但是这也正是被曹操所忌惮的。
曹操不希望他手下的兵卒将领,能和士族豪强尿到一个壶里面去,所以第三档的职业军人,基本上就是拦截这些豪强大户的防御线。即便是突破了第三档,也有第二档的五子挡着。最大限度的降低了文官和武将结党的可能。
当然,这不是说李典在曹操之下没统领过军,而是说李典绝对不是曹氏夏侯氏的核心军事体系当中一员,而且作为李典,他也不可能真的抛下李氏家族上下老小,然后跟着曹操义无反顾的去卖命。
在历史上的李典,基本上就类似于于忠心版的臧霸,他既有士族文官的性质,也有地方豪强武将的资本,所以他不被曹操文武两方所完全接纳,完全信任。李典对这一点也很清楚,所以在历史上他自己提出来举家迁到邺城,主动接受监控。但就算是如此,李典依旧没有逃脱被算计的命运,合肥一战,成就了张八百,但是死了一个李曼成。
而现在……
李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当下几乎就是他的梦想照进了现实。
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这是大汉许多士族子弟的梦想,李典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说汉中一地并不能算是很大的地盘,但是至少是一个不算是太小的郡了!
这个汉中郡和当年所谓离狐郡比较起来,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了。并且当时曹操让李典担任离狐郡太守的时候也没什么好心思,主要还是为了让李典供应粮草,若是没有一个太守名头,怎么好名正言顺的提要求呢?
曹操确实是敢于用人,但是也同样用得很狠。
相比较之下,骠骑大将军的用人环境,就让李典感觉到了什么才是社团,呃,企业文化……
李典的家人族人陆陆续续的迁移到了关中之后,逢年过节都会收到骠骑大将军特意让人送来的过节礼物和亲笔感谢信!
信中对于李典这一年当中的工作做出了总结和表扬,并且也阐述了关中政治集团的远景和目标,然后再次感谢并期待李典在下一年当中继续努力奋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云云……
这几乎在后世之中被用得烂大街的方法,但在大汉当中可是独一家!
李氏上下哪里受得了这个啊!
据说李典家中的长辈,在接到了骠骑的亲笔信之后,全都感动得哭了,并且专门让人装表起来,供奉进了族中的祠堂之内。
李典虽然也清楚骠骑的亲笔信不是单独给自己的,也有给其他的人写了,但是怎么说呢,这心中暖洋洋的就是受用。所以,李典就必须,也只能是将汉中治理好,否则别说去见斐潜了,就连见自家长辈估计都是无颜!
思索之间,忽然听闻堂下有脚步声传来。
『将主……』李典的心腹护卫拱手禀报道,『氐人王蒲氏求见……』
李典微微沉吟,便是点头说道,『有请。』
汉中军政,重要的是两个点,一个是上庸,另外一个就是阳平。
上庸是申氏,阳平就是氐人。
上庸的申氏是在地域之内,而氐人则是在阳平关外围。
申氏的问题,其实就是因为新田政引发的问题,暂时不表,而氐人的问题么,则是和羌族一样,是大汉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
氐族和羌族是我国古代西部两个起源早、分布广、人口众的民族,自商代至秦统一,汉中西部均在『氐』的区域内,后来慢慢的氐人就缩回了山中,南郑一代才成为汉人的定居点。
汉中南郑出阳平关,往西北方向,武都附近,几乎都是氐人。对于大汉的态度,其实氐人和羌人差不多,总体来说是据地称雄,不甘依附,对中原王朝时附时叛。就像是上一次的汉中事件,氐人也是各有心思,在两个氐人王被讨伐之后,其余的氐人王便是忙不迭的表示归顺。
没错,氐人王不止一个,甚至连氐人自己都未必能够清楚究竟有多少个氐人王。似乎对于氐人来说,这个『氐人王』不是常规意义当中的『王』,而是代表了一个较大部落集合体的首领而已。这个首领实力有大有小,大的可能有万人以上,小的或许只有几百。比如这一次前来拜访氐人王蒲氏,就是其中之一。
氐人原先没有什么姓氏的,但是后来就模彷着汉人自己取,或是干脆采用汉姓,除了常见的『王、吕、姜、雷、杨、窦、姚』等姓氏之外,还有一些比较不常见的,『蒲、仇、强、党、要梁』等等。而距离汉中比较近的则是蒲、强、吕、党等姓的氐人。
简单来说,上古氐人的地盘,比如汉中,比如武都,以及天水等县城,如今被汉人占据了,成为了汉人的地盘,而氐人则是被迫不得不『分窜山谷间』,这就使得了氐人和汉人之间产生了天然的矛盾。
因此对于李典来说,如果处理不好和氐人的关系,那么他自然是当不好这个汉中一把手。
而落到了具体事项上,李典大概有了一些想法,只是没想到还没等李典开始做,这氐人王蒲氏就找上了门来。
这就有点意思了。
氐人和南匈奴不同,和西羌也是不太一样。
来汉中之前,李典特意派人向骠骑申请,调阅了氐人相关的档桉,他发现氐人的叛乱,其实颇有意思。在骠骑派人送来的氐人王的相关档桉之中,除了当下氐人王的一些基础资料之外,还特意简单的注明了氐人在大汉四百年间的几次重大动乱。
氐人在大汉王朝之中第一次的叛乱,是在元封三年。官方文档和斐潜补注,在时间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次序上略有些偏差。官方原档是氐人叛乱在前,后孝武帝派人平叛,后迁氐人治酒泉,但是斐潜补注的是在氐人叛乱之前,多了两个字『事败』。
当然,在元封年间的事情,到了当下,具体情况应该是如何,恐怕都是不为人知了。
氐人没有专门的史官,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只能是一家之言了。不过李典觉得骠骑所写的『事败』二字,恐怕才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孝武帝为了对抗匈奴,为了充实张掖到敦煌一线,不仅是征发了全国的赘婿囚犯等等填充河西走廊,估计也将目光盯上氐人身上。
而骠骑额外注明的另外一次氐人事件,则是在孝光武时期。
孝光武大势已成之时,隗嚣表面上归附刘秀,私下却联合公孙述作乱。在这场叛乱中,氐人豪酋齐钟留与当时的武都郡丞孔奋合作,击退攻打武都的隗茂。孝光武旋即给与这些氐人『复其侯王君长』的待遇,而且『赐印绶』。
骠骑同样在这一件事情上注明了另外两个字『事廉』。
氐人豪酋齐钟留为什么会帮助孔奋,而不是投向了隗茂呢?
孔奋年岁不小了,没有多少的武力值,也谈不上什么智谋百出精妙算计,可是偏偏就这样的一个人却导致了隗氏谋划最终落败,原因就是斐潜注明的两个字『事廉』。
孔奋任职武都之前,是在河西将军窦融邀请之下,担任姑臧令。当时天下纷扰混乱,唯有河西地区较安定,姑臧被人们称为富县,与胡人通商贸易,每天有四次集市。在孔奋之前的每一任县官,没有几个月就富裕起来,而孔奋任职四年,财产一点都没有增加。
是贪婪的人值得信任,还是清廉的人更让人信服?
然后再将这个问题更推进一步,是氐人豪酋齐钟留更相信孔奋,还是那些普通氐人更相信孔奋呢?
这些都是李典在这些时日之中思索着的问题。李典让人到关中寻求关于氐人的档桉资料,而骠骑斐潜便是在这些档桉资料当中留下了四个字,若是说还不清楚这是骠骑的提点,李典也就白长了个脑袋了。
在到了汉中之后,李典短暂的和张辽有过一些沟通和交流,也让李典更加确定了一些他今后在汉中思路。李典认为,在对待氐人这个问题上,既不能像是南匈奴一样,也不能像是对待西羌人一般。
虽然同样是教化,但是细微之处有些差别。
南匈奴基本上是单一头领,但是部众不多,所以骠骑是切断了其头领和南匈奴普通牧民之间的纽带,自然而然的就分化归拢了。而西羌则是北宫的影响有些根深蒂固,如果不能拔除了北宫,怎么分化都效用不大,所以北宫最后就死了……
那么氐人呢?
之前张辽坐镇汉中,氐人无不兢兢战战,也没听张辽说有什么氐人前来拜见,而现在张辽刚走,这氐人王蒲氏就来了,仅仅是凑巧了?
李典嘴角露出了一些微笑,但是很快就收了起来。
氐人王蒲氏来了,向李典行礼拜见。
蒲氏偷偷摸摸的观察着李典。
李典脸色不悲不喜。
『在下听闻将军入主汉中,特来向将军贺喜……』蒲氏说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礼单,拱手送上,『一点劳军草料,不成敬意……』
李典伸手,示意护卫不用收那份礼单,『心意领了,这劳军之物么,就不必了。骠骑麾下,断无上任即需劳军之说……来人,设宴!蒲王不必推辞,既是远道而来,当为客也,岂能失了招待?更何况这汉中山川水土,某也不甚熟悉,还要请蒲王多多指点……』
氐人王蒲氏闻言,多少有些意外。李典不收劳军礼单,但是又留他吃饭,一时之间不清楚李典究竟在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
虽然李典说是简单饭菜,但那是客气话,酒肉什么的也是都有的。李典一边劝酒,一边扯些家长里短风土人情,从山东说到阴山,然后又从阴山说到了关中,说得氐人王蒲氏一愣一愣的,同时也是头晕脑胀,根本理不清楚李典说这些究竟是真的闲扯,还是说别有用心。
聊天么,都是相互的。
李典虽然没有学过什么心理学,但是并不妨碍他具体的运用。就像是当有人主动介绍自己的姓名之后,顺带了一个询问的时候,一般人也会下意识的讲述出自己的名字一样,即便是这个人是一个陌生人。
李典当下也是如此。当李典讲述了那些风土人情之后,只需要勾一下,氐人王蒲氏也就不由得会讲一些关于氐人周边的事情了,因为他确实也只有这些内容可以说……
『什么?你们每亩收成这么低?山里面?山里面的田亩,这数目也是低啊!』李典很是诚恳的说道,『你看我们这汉中之地,也有种在山坡上的庄禾,都比你们收成的要多!这要么就是方法不对,要么就是种子不行!』
『呃?真的?』蒲氏愣了愣。
『那还有假?我还能骗你不成?!』李典似乎有些喝多了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说道,『不信你找一块地,你我都派人去耕作,看看谁的多!』
蒲氏睁大眼,然后吞了口唾沫,『这样啊……要不算了吧,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李典哈哈笑道,『农桑之时,乃是大事,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你们种出来的庄禾多了,才有赋税啊,要不然……啊哈哈……』
蒲氏眼珠乱转,『将军,这赋税……能不能……』
『赋税不能少!』李典似乎清醒了一些,脸色沉了下来,『这是骠骑大将军定的,不是我定的!』
蒲氏被堵了回去,但是似乎也没有坚持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很快这个话题又被岔开了。
等到蒲氏离开了南郑,才走出城门没有多远,在半道上等着不耐烦的一些氐人模样的家伙就从树林里面窜了出来,急急的扯住了蒲氏追问道,『怎么样?啊?新来的汉人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蒲氏沉吟着,半响才皱着眉头说道:『不太好说啊……虽然说看起来似乎有些像是莽撞军汉,脾气简单直接,但是么……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那是什么不对?』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蒲氏尴尬的挠了挠头,『我说不上来……』
众氐人:『……』
第2797章李典有策安汉中,张辽无计见骠骑
李典虽然说身上冒着酒气,但是精神却没有像是蒲氏还在场的时候那么的萎靡恍惚,反而像是一把刚刚磨砺出来的长剑,散发出了锐利的光芒。
他摊开了一张竹纸,准备将他设想的策略写下来,递送到骠骑之处。
在氐人王蒲氏还没有来之前,李典就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没有彻底的成型,所以也不方便上报,但是李典没想到的是,张辽前脚才走,后脚氐人王就过来了,因此李典也没有说要等到他想好,或是上报了之后再让氐人王前来……
毕竟这就像是战阵之中一样,对手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开始。
氐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和大汉发成的冲突次数,并没有像是匈奴或是羌人的那么多,所以相对来说他们生活得更为安稳一些,也同样导致了氐人的数量会比较大,分布也很广泛,上至陇西,下至川蜀,都有氐人的存在,并且因为氐人王可大可小,所以大多数情形下,就像是一盘散沙一样,难以形成合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当然如果出现有杨千万和王贵那样的大氐人王,想要统合整个的氐人部落的,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必须时刻注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潜移默化的教化氐人,并且不引起氐人的反感,这就是考验与氐人接触区域执政官员的本领了。
李典提起笔,略微沉吟了一下,写下了『以利分之』四字。
光武帝给与氐人王册封,授予印绶,固然是一种拉拢,但是到了当下,在大汉皇权衰弱,并且东西两分的情况下,若是只懂得抄袭旧有的答案,一味的模仿,那么就很有可能并不会产生出与光武之时相同的效用。
简单来说,什么东西都是第一次才最珍贵。
随着印绶在氐人王之中的泛滥,光是授予职位,很有可能就是个笑话。
那么针对于氐人这种分散的群体,有什么方法是最有效果的呢?
李典就想到了『利益』。
但凡是人一多,最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利益分配不均。
小到团伙,大到团队,好人坏人平常人,只要牵扯到了利益,都自然而然的会出现这个问题,而能将其解决好的,少之又少,尤其是像氐人当下王很多的情况,谁能信服谁?谁才能充当平衡者的角色?
和南匈奴完全不同的是,氐人王是在山中的,不像是南匈奴一样就在阴山边上,这些氐人就像是一个个的自给自足的小庄园,除了交换一些必须的生产生活资料之外,其实甚少和外界有什么接触,这就导致了教化力量难以渗透到氐人区域。
汉人的语言和习俗,氐人听不懂,也不想明白,所以怎么教化?
所以在教化之前,首先就要加强沟通。
这就是利诱的第一步。
不给利益,怎么能引出氐人来?但是要怎么给,以及给什么,就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李典最终决定是从农桑入手。
因为不管是汉人还是氐人,都是要吃饭的。
就算是再愚昧愚蠢的人,都会本能的要吃东西,要生存,所以在这个话题上,永远都不会过时,也不会被氐人所排斥。
同时李典还故意以打赌的方式进行,这就使得从强加式的『给』,变成了让氐人自动的『求』。等到了双方耕田对比的结果出来,氐人必然就会想要偷偷摸摸的搞倒汉人的所谓『秘诀』,然后氐人就自然会自发的学习汉语,学习汉人的技术,以及改变自身的习惯习俗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整个策略的时间较长,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见到什么效果,也不是说当下做了,第二天就能有一大堆的氐人,在什么午时三刻跑到城下跪满一地咣当磕头……
所以在大汉之前的政治氛围当中,类似这样长期的计划,一般的官吏并不太愿意去做。
谁知道自己能在位置上干几年?
一个混乱的政治体系,即便是有想要安心做事的人,都是无法做好事情的。
李典笔微微一顿,然后停了下来,皱着眉,又将有骠骑批注的那些氐人资料拿到了手中,仔细看着那简简单单的前后四个字,然后琢磨着,然后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有道理。
『事败』,谁给败露出去的?不用说,肯定是汉人自己败露的。可明明是对于汉人自身有益的事情,怎么会败露出去了?难道当时泄露消息的汉人不清楚这是大汉国策,是对于汉人自身有益的事情么?显然也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某些眼前的利益。
国家的利益是国家的,他拿不到。
或者说一时半会他感觉不到,而眼前的利益就是立刻可以获得的。所以这就和骠骑后续的两个字联系起来了,『事廉』。如果一个官吏不能廉洁,那么大概率就不会为了国家为了华夏民族做什么事情。
但是只懂得廉洁的官吏,能将事情办好么?就像是孔奋。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廉洁了,但是他失去了所有官吏的支持,反倒是因为他的廉洁感受到了公平待遇的氐人首领才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为了孔奋之下的战斗力量。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大汉养兵千日,到用的时候却用不上了!
连氐人都能打败的贼人,虽然说是在山林之地,氐人可能更熟悉道路,更有地利,但也仅仅这一点而已了!根据资料上面所写,孔奋根本就不懂什么军事,所以要么是氐人首领天纵奇才,要么就是贼人其实也是烂到了可以……
这样的两种情况,其实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孔奋之下没什么卵用。因此作为一地主要官职,只懂得自己廉洁,而不懂得约束手下,整顿吏治,显然也是有很大的问题。这种问题在一般时刻或许并不明显,但是像是孔奋一样一旦遇到了贼人,那么问题就大了。
而对于汉中来说,难道就没有『贼人』了?
那么对于李典来说,他不仅仅是要考虑自身的廉洁,同样也要考虑其治下的官吏的廉洁问题,而想要让官吏廉洁,首要的问题就是要保证这些官吏能吃上点正常的『饭』。
官家饭。
定时定点,安全,有保证。
要是习惯了在外面随意吃屎,那就不好控制了。到时候说不得就会有人反过来质疑那些吃正餐的,难道看盗版……呃,不是,吃屎不香么?
虽然说屎一样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道的屎,在吃的时候或许没有什么差异,但是吃下去之后肯定有所不同……
李典将他的思路和策略,写了满满的三张竹皮纸,才算是有些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然后再重新审视了一遍,又将其中的一些用词用语不当的地方略微修改了一下,这才取了新的竹皮纸,重新端端正正的抄撰了一遍,装在了竹筒之内,用火漆密封好,郑重的取了印记,盖了上去。
『来人!』李典叫来了护卫,『即刻送往长安,交由主公亲启!』
相比较于李典的胸有成竹,有了大体上的策略来说,张辽就觉得心中没有什么底数了……
张辽也是多多少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隐隐约约的听闻了些风声。
这个问题,不是汉中的问题,而是西域的问题。
汉中的问题说大不大,张辽虽然没有像李典那样思索着更深刻的教化问题,但是对于在汉中的过程当中,他不仅是重新稳定了商道,靖平了地方,并且开再次修建扩展了通往长安的道路,修建了多个转折运输的驿站,也可谓是颇有功勋。
可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有功,当赏。
有过,当罚。
可是总有人会搞不清楚,甚至将功过混杂起来。
张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将主,累了么?』张辽身边的护卫说道,然后抬头望了望前方,『再往前四五里,就有一个驿站了,要不我们到那边歇息一下?』
张辽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为了让从汉中到关中的道路更加顺畅,从褒斜道的入口开始,基本上每间隔五里,最多十里,就会有一个驿站,或大或小,然后给往来的客商提供住宿以及衣食补充,还有车辆器具修补等等。
张辽护卫呼哨一声,然后便有几人越过了张辽,往前而去,先行替张辽查看去了。
张辽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他回头看了看这一次跟着他一同到长安的随行本部私兵。
在当下,张辽的身边并没有像是历史上有统领并州兵卒。目前大部分的并州兵都跟着吕布去了西域,少部分是留在了河东阴山,只有一小部分,大概八百出头,才是跟着张辽,后来折损了一些,又补充了一点,现在维持在一千五左右。
当然这一次到长安,张辽并没有将这些一千多的兵卒全数都带上,仅仅是带了两百人,其余的人马则是按照调令,先行出了阳平关,往武都天水方向到陇西去,而他自己在见了骠骑之后,也大概率会到陇西,再和这些兵卒汇合。
这些兵卒,可以算是张辽的立身之本,但是同时,当张辽一边在褒斜道之中行进,也一边默默地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自己,『并州兵,真的很重要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在历史上,曹操也是一度犹豫过,但是最终还是杀了吕布,但同时又不肯就这么将百战精锐的并州兵和西凉兵都给坑杀了,所以才留下了张辽作为其统领。而张辽也确实没有让曹操失望,南征北战之中有了赫赫战功。
简单来说,曹操当时选择张辽,并非是第一选择,吕布也不是第一选择,曹操他其实更想要陈宫。因为只有陈宫的身份才能既可以帮他收拢并州残兵,又可以不担心陈宫领兵之后的军权旁落的问题,后期要收拾起来也很简单。只可惜老曹同学苦苦相劝,企图以曾经一起上学打动陈宫,奈何陈宫不知道是已经识破,还是早就心灰意冷,才有了张辽换发第二春的机会。
如今并州兵大部分跟着吕布去了西域,而西凉兵则是投了斐潜,后来大部分跟着赵云开拓了北域都护府。而如今在长安的,以及骠骑麾下后续的一些兵卒,虽然籍贯可能还是并州或是西凉的,但都是后来陆陆续续招募而来的,并不是原先在河洛和长安闹腾的这些并州兵和西凉兵了。
至于为什么骠骑会将这两部分的兵卒,一个分到了西边,一个拉到了北面,其实张辽心中多少是有些答案的。
人心啊,终究是最为复杂的一个东西。
对上是如此,对下也是一样。
张辽基本上全程,嗯,说不上是参与,但是也至少是身处其中,对于董卓从巅峰跌落,一直到了李郭乱长安的过程当中,他亲眼看见了西凉兵和并州兵的凶横崛起,在雒阳城中不可一世的样子,但他也看到了西凉兵和并州兵像丧家野狗一般,在荒野之中失心落魄毫无目标的行走。
这两种不同的场景,就像是褒水和斜水一样,似乎完全不搭,可是偏偏连接在了一起,最终形成了褒斜道。
一路升,然后一路降。
升降之间,或是一头撞进了山涧,或是走向通途。
在董卓之前,不管是西凉兵,还是并州军,其实都是边军,都是被大汉王朝主动或是被动『遗忘』的武夫行列,是属于被排挤被欺压被压榨的阶层。
嗯,这个『阶层』,同样也是骠骑创的词语,张辽觉得很是贴切,就像是榨油,夹在石头之间的那层油料,又像是这褒斜道当中一层层的石头木头的阶梯。
西羌之乱打了很久,问题确实是很大,但是打那么长时间,罪责全数都能怪罪在西凉兵头上么?山东之地被拖累,难不成并州的兵卒不断被抽调到了西凉,最终导致北地全面失守,难道并州就不算是被拖累了?
并州人就没有怨气?
而董卓不过是因势而导,不对,是李儒……
然后猛然间,包括西凉兵和并州军在内的所有兵卒,那些被压在大汉士族脚底下的石头翻滚起来,就像是在褒斜道火药爆破之下的那些石头一样,将石头身上的泥土和植被,还有那些虫豸,或是人,全数都掀了下来。
因此在董卓进京之后,那些嚣张和跋扈,以及在西凉兵卒控制了长安之后的疯狂,当下的张辽回想起来,感觉更多的像是压抑之后的疯狂,以及放纵之后的覆水难收。
大汉可是没有什么心理医生的。
不仅是汉代,甚至之后很多封建王朝之中,大多数将领统御兵卒的时候,为了激发兵卒的战斗力,释放兽性,都会在一场惨烈战斗之后让这些兵卒去烧杀劫掠……
兵卒是要上阵搏杀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有国仇家恨,那还好说。岳家军或是什么其他的封建军队,则是少数。并且还要有国仇家恨顶在前面。就像是并州军坚守北地的时候,只要吼一嗓子打胡人,不用说那些并州兵,就连北地的老少爷们,只要能动弹的,都会抗着刀枪棍戟出来。
失去了保家卫国的这个基础目标之后的西凉兵和并州兵,在雒阳和长安之中变成了什么样子,张辽如今还是记忆尤深。
按照骠骑所言,是没有了信仰。
他们为了大汉在陇西流血流汗,在北地抵御胡人,可是得到的是什么?
是轻蔑的称呼,是嫌弃的眼神,是旁人作为反例的教导,『看看,不好好读书,将来你就只能去当兵!』
然后看着大汉之中那些士族子弟,一个个之乎者也,便是能好不费力的窃取高位,对于他们指指点点,呼呼喝喝,然后丢出一些狗食,让他们像是野狗一样的争抢,以此取乐哈哈大笑。
所以,当董卓在朝堂之上发出愤怒的咆哮的时候,张辽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
那是沉淀已久的不公……
可是当下,至少在关中,当兵已经不是一种耻辱,而是一项荣耀。兵卒有更好的待遇,不仅是自身的兵饷,还能给家庭带来福荫,之前百姓是害怕当兵,现在是巴不得自家子弟能够被选中。
之前是害怕自家孩子成为无谓的消耗品,而现在则是含着眼泪带着希望送孩子去当兵。
越是了解这一些,张辽便越是忧虑。他忧虑这西域这些早期的并州老乡们根本不清楚长安三辅当下的变化,他也忧虑吕布的性格顽固且执拗,自以为是始终不改,他甚至忧虑着万一真的有一天出现了最为恶劣的情况之下,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张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他甚至有些害怕。
毕竟现在很多都已经变了。
一切的一切,和当时已经完全不同,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域若是有乱,定然是理亏的。
或者简单来说,失去了大义。
这些问题,张辽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可是即便是等他终于是赶到了长安,站在了骠骑府衙门前的时候,他的心中依旧是没有一个比较稳妥的答案。
第2798章劳役仍需衣食饱,西域不可无日安
在张辽前来的过程之中,虽然没有人当面去找张辽提出一些什么质疑,但是张辽自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不信任的气息,似乎已经开始在他的身边蔓延而开。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军人是握刀的人。
游侠也是握刀的,甚至屠夫也同样是握刀的。
都是握刀的,但是唯独只有军人是唯一的,是经过国家准许的,并且以杀人为荣的职业。
刀握在手中,或是杀人,或是被杀。
军队之中,是个杀人如麻的地方。
乱世里人命轻微,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都会死人。
刀原本是人控制的,可是等人杀得多了,或许就成为了一种习惯,杀人如麻。脑子也就卡顿了,甚至都不去想,最后真正的变成了刀。
如果吕布只是一把刀,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烦恼,但是问题是吕布不能仅仅是一把刀,他是西域大都护,他身上还有其他的职责……
如果张辽之前没有在汉中待过一段时间,没有在汉中经历这一段时间的地方任职的经历,或许对于张辽来说,还未必清楚对于一个地区而言,在民生政务上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情。这还是在汉中这种相对机构比较健全的区域,而西域之地……
难做,就不去做。
或者说是要做,但是没做好。
都是一种失职。
而失职,已经足够成为了一种理由。
虽然说斐潜并没有表现出对于吕布的怀疑,但是李典忽然出现在了汉中,顶替了他的位置,让张辽前往关中的时候,张辽就明白这其中已经有很大的问题了……
这不仅仅是吕布一个人的事情,就像是西域大都护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职位的事情一样。
吕布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会影响西域,还会影响到连带着一大片的并州兵西凉军,还有和吕布相识的其他人……
比如张辽自己。
张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张辽还不至于在骠骑面前搞出什么那是鲁某人的事情,和我周某人有何关联的笑话来,并州军和西凉军,也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
人一多,就肯定不能是一个小事了。
如果万一出现了最为恶劣的情况,影响的范围不仅仅是吕布自己,还有连带着在骠骑之下两万左右,新老并州兵和西凉兵!
张辽明白,这基本上就是吕布搞出来的问题,要不是吕布在并州军和西凉兵里面颇有威望,也拥有一定的功勋,换成其他人,保不准已经被抓,甚至被杀了。
如何更好的去解决这个问题?
不仅是为了吕布,也不仅仅是为了张辽,还为了其他分散在其他地方的并州军和西凉兵……
为此,张辽甚至连本部人马都不敢带到长安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绝对忠诚,以避免万一出现有人怀疑张辽想要凭本部兵马干点什么的嫌疑。
幸好,等张辽到了长安三辅之后,并没有出现他立刻被抓捕起来这种最糟糕的情况,而是似乎很平静,但是张辽也听闻了西域大都护竟然要再度出征赤谷,甚至是要打到大宛的消息,这让张辽稍微平复一些的心情又重新被紧紧的勒起。
吕布此举,可以说是开疆,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其他什么不太清楚的事情,所以整个的并州军和西凉军的处境,依旧有些微妙。
虽然说即便是吕布,或是张辽,或是什么其他的将领,未必能说是完全代表了并州军和西凉军,或许即便是吕布或是张辽死了,也未必会连带着要陪葬多少人,但是死亡本身的含义,就已经可以说明了很多,也会让很多人心中不安,难免会有各种动荡。
如今骠骑一直都在收整各地,从关中到汉中,从陇西到河东,从漠北到川南,几乎都是在稳固自身,特别是在这些地区的外延一代进行扩展,对于周边的邻居进行整合,这或许是代表了骠骑对于一些小动作的容忍度在不断的降低,对于地方的稳定和发展的要求,也在持续的提升。
那么,再这样的情况下,吕布是不是有必要二度兵进赤谷,征伐大宛?
张辽不清楚,但是张辽知道,骠骑给与了『大都护』这个职位非常高的宽容度。
可是在这个宽容度的背后,也必须要相对应的有更高的信任度。
北域大都护,也就是赵云,几乎每年都会派遣人员专门到长安来递交年度报告,并且赵云的副手也更换了一次,据说年年都有一批中层的军校士官会回到长安来接受培训。这些中下层的军校士官,在培训之后,或是分配到其他地区,或是重新回去。
而西域大都护么,自从李儒死后,似乎……
正在出神之时,许褚走了出来,表示骠骑有请。
许褚全身披挂,应该是最新版的盔甲。除了加强了之前一些的薄弱之处,似乎在铠甲上还添加了一些别样的花纹,特别是在许褚背过身去,在前面带路的时候,在头盔后部和铠甲后背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花纹。
许褚引了张辽到了堂下,高声唱名,旋即就传出了斐潜的声音,『有请。』
张辽躬身走进节堂,低头行礼,『末将参见主公!』
斐潜微微笑着,让张辽免礼,然后示意张辽在一旁坐下。
看着张辽眼眸之中略微有些拘谨的神色,斐潜心中也是了然。
张辽不像是吕布,他比吕布要更聪明。
既然是更聪明,那就不必说傻话。
斐潜在询问和寒暄了一些最为基础的话语之后,便是直接问道:『文远,你觉得奉先于西域,能不能靖平地方?』
张辽顿时心中一跳。
若说吕布在战场上确实是一顶一的好手,这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否认,但是吕布在民政方面,若说他是三流水准,那真的是抬举他了。
因为像吕布这样既没有经过地方官的生涯,也没有承担过任何中央行政部门的具体工作……不夸张的说,这位武力值或许是满值的家伙,在权谋之道上,政治数值则是不及格,甚至比一般的武将可能都要低上不少。
斐潜问的不是得胜,也不是征伐赤谷或是大宛,而是靖平。
战争可以获得一些东西,却会毁坏得更多。
张辽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斐潜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也没有说硬要张辽做出回答,而是起身说道:『文远,且随某来。』
许褚点起护卫,便是出了骠骑府衙,一行人直往劳役营方向而去。
早期在劳役营之中的劳役,基本上都是鲜卑人和羌人,而那些人现在有一些人算是熬过了劳役阶段,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正在往大汉居民的方向迈进。
这些脱离了奴隶身份的早期劳役,基本上都居住在劳役营的附近。一方面是这些脱离了劳役的家伙,对于劳役营当中的活计很是熟悉,因此也就成为了劳役营反过来雇佣的帮手,可以替汉人分担一些工作,另外一方面也是新的劳役的示范模版,不至于让那些新来的劳役奴隶觉得完全没有了希望,以至于产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问题。
除了少部分的战犯,或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被派遣到了矿产,采石等比较危险的工作之外,正常来说的劳役其实就是辛苦一些,危险性相对较小,每天吃喝什么的也有专人负责,尽可能的会保证这些劳动力不会受到比较大的损害。
在即将抵达劳役营附近的时候,就已经先有兵卒通知了劳役营的吏员。劳役营管事便是急急前来迎接斐潜。
张辽不明白斐潜是什么意思,只能是暗自揣测。
斐潜也没有和那个劳役营管事多说一些什么,而是直接让劳役营管事带领着前往劳役营的伙房。
『免礼。』斐潜对着伙房之内的那些忙碌的庖丁和帮厨摆手,『都忙自己的。』
劳役营的伙房是个半永久的土质房屋,房屋内存放的应该是那些粮食,而灶台则是搭建在土房之外棚子下面,一整排过去十几口的大釜,正在炖煮着什么,热气腾腾。
在大釜的另外一边,则是类似于烤馍的火坑,庖丁正在将一些黑灰色的饼子往里面贴,然后将那些烤熟的饼子取出来,循环往复。
斐潜让许褚去取了一个烤好的黑饼,然后掰下了一小半,剩下的便是递给了张辽。
张辽接过了黑饼子,看了看斐潜,不明白什么意思。
『吃吃看。』
斐潜对张辽说道,然后斐潜从手中的一小半的黑饼子上掰下了更小的一块,扔进嘴里。
黑饼是用陈年的麦、粟等磨制出来的,带着麦麸等粗糙之物,吃起来不仅是甚少麦香,连带着那些粗糙的麦麸,虽然说经过烘烤过后能激发出一些食物的香味,但是依旧掩盖不住那糟糕的口感,就像是咬着粗糙的木屑。
为了让『木屑』稍微能够有些味道,一般会在揉面做饼的时候掺入粗盐之外,还会加一些鱼粉。鱼粉就是用晒干的小河鱼干,连头带尾的磨出的粉末,腥味十足,这也让黑饼多少有了一些额外的风味。
但是依旧会属于黑暗料理的行列……
大釜之内的汤基本上就是普通的普通的野菜汤了。春季会有很多的野菜生发,也有专门的劳役负责到秦岭之中采摘。
『这玩意真难吃……』斐潜没有表示要尝尝野菜汤的意思,只是将口中那一小块的黑饼咽下去之后,伸手指了指在远处各个工场之中忙碌来去的劳役说道,『这样的黑饼,一般的百姓家中,都未必人人可以吃得到……这些劳役是重体力,每天劳作的时间比一般的农夫都要更长,如果不能吃这样的黑饼,是扛不住的……当然,我们也可以省下这些费用来,只不过……如此以来,文远你觉得会发生一些什么?』
张辽方才咬了一口黑饼,显然他咬的比斐潜掰下来的更大块一些,又没有配上汤水,然后自然有些吞咽困难,见斐潜询问,又是想要说话,可嘴里又是有粉末,顿时咳嗽了两声,引来了斐潜的发笑,示意许褚给张辽水囊。
许褚从腰间解下了水囊,然后递给了张辽,又是从斐潜和张辽的手中接过了剩余的黑饼,扔回了劳役营管事的手中,然后让管事走远些。
若是在早几年,让斐潜吃这些粗糙的食物收买军心民心什么的,斐潜倒也能吃的下去,但是现在则一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另外一个是真心吃不下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张辽喝了水,好不容易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刚开始的时候,劳役或许还能撑,可是后面就会渐渐衰弱死亡……』
斐潜点头,『没错。就算是不去管是否会有怨气的问题,一旦劳役死多了,就必然会动摇士气和军心,到时候要么就会发生暴乱,要么就是大批量的死亡,到时候我们就被迫要投入更多的军队兵卒,亦或是再去抓捕新的劳役……而依旧不给吃饱的话,在沉重的劳作之下,新来的劳役也同样抗不了多久……』
斐潜转头问张辽,『如果按照我们方才所说的这样循环下去,最后意味着什么?』
张辽点头,『叛乱,无休止的叛乱。』
『不止这些,叛乱还会使得之前所有建设的东西,可能再次遭到了损毁。』斐潜点头说道,『这还只是劳役……最基础,负担着最繁重工作的劳役……如果再往上一些,比如在长安陵邑里面市坊之中,店铺之内的那些普通百姓,如果让他们继续吃这种黑饼,喝野菜汤,吃喝一辈子,又是会如何?』
『这个……』张辽愣住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有些明白斐潜为什么会带着他前来这里了。
『在放大一些,到关中三辅,甚至是整个的天下,』斐潜抬起了手,在空中划了一个较大的圆圈,『如果天下的百姓发现他们每天都是吃得差,都是那么穷,然后一辈子,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只能是吃差的,或是更差的东西,永远只能不断的劳作下去,没有积蓄,没有家产,只能一直劳作到不能劳作的时候,就迎来死亡……文远,你觉得这样的生活,距离再一次的黄巾之乱,还会远么?黄巾之乱,罪于天子,还是大臣,亦或是地方太守,乡野士族,还是那些百姓?』
张辽默然无语。
斐潜看了张辽一眼。
即便是斐潜来于后世,但是对于『民众的需求』这样的概念,起先仅仅是知道这几个字而已,只有到了当下,作为山西政治集团的统领之后,才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其中的真正内涵。
当然,这玩意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相似的话,比如像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但是若是真的只是考虑但单方面对于民众的驾驭和统治,那必然又是陷入了形而上学的陷阱。
劳役营可以算是当下最为底层的人群了,但是即便是劳役营内的人,都有他们自身的需求,就更不用说处于其他阶层的大汉当下的百姓。
劳役知道不知道自己要建设的究竟是什么呢?亦或是在劳役营地的工场之中产出的砖石究竟是去往了何处呢?显然这些劳役并不清楚,就像是大汉之中的百姓也不会清楚他们的劳作的意义,未来的方向等等的问题,但是并不妨碍他们需要最基础的生存需求,衣食温饱,以及一个安定有秩序的生活环境。
西域也是如此。
西域之中的民众,若是发现吕布并不能带给他们安定的生活,持续的发展,必然就会有一些怨言,这些怨言就像是柴薪一样堆积在西域大都护府之下,等待着一星半点的火苗,就会熊熊燃烧起来。而吕布竟然没想着怎么去平复怨恨,把柴薪清理搬走,而是悍然挑起了战火。
『如今可是明白了?』斐潜对张辽说道,『长安与西域,就如渭水两岸,而河西陇右,便是桥梁架于渭水之上,如今这桥梁还在,渭水对岸的基石却开始崩坏了……文远,诸将之中,你对于奉先最为了解,以你之见,奉先是否还能修好这个桥梁基石?』
张辽沉吟了片刻,拱手说道:『主公,恳请能准许末将去一趟西域……』
斐潜微微皱眉,『为何?』
张辽低头说道:『臣与奉先别之久矣,并不知晓西域其中变化……若是于此轻言可否,岂不是辜负主公带末将来此之意……劳役营中,以胡人为主,而西域之中,亦是胡人居多,皆以汉人统御之,若是不可衣食之,便会生乱,毁坏地方,届时就如西羌旧事一般,往复经年,国力衰竭尤不得解……臣恳请主公准许,前往西域陈述厉害,挽奉先于迷途之中……』
斐潜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善。』
张辽没说如果挽救不回来会怎样,斐潜同样也没有问。
因为两个人都清楚,有些错事是可以亡羊补牢的,但是有一些错事则是破镜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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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9章昔日功过难评说,今朝得失赞美诗
太兴八年。
正月下。
告别了斐潜之后,张辽一行便是急急往西,不日抵达了汧水。
临近黄昏,张辽便是在汧水边上扎营。
此番前往西域,张辽并没有带自己全部的人马,依旧是带着他的两百余人。
与张辽暂时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西凉人,贾诩。
贾诩是准备前往金城,『碰巧』遇到了张辽,便是同路而行。
夕阳晚照,映得汧水一片血红。
张辽站在汧水边上,神情之间略有一些恍忽。
贾诩缓缓的走了过来,细长的眼眸掠过了张辽,然后便是将目光也转向了汧水。
汧水不远之处,便是陈仓古关。
这里不仅是当年汉王刘邦进军的战场,也是之后许多次战役的争夺之地。最近的一次大战,则是汉灵帝时期的西羌之乱。
西羌之乱前后十年,有三次重大的转折,两次和陈仓这里相关,最后一次王国率领大军围攻陈仓八十余日不得下,才导致了西羌联军最终的崩坏。
这一块并不大的区域上,似乎还能听到当年的喊杀声、马蹄声、呼救声、刀兵声,依旧还能看到遮天蔽日的烟尘,昏昏然的日光,还有那些晕染泼溅肆意流淌的艳红。
『昔日,某于彼处……』贾诩伸手指了一下方位,『昔日一战,扬尘万丈,淹没四野,兵马乱战,前后失位,呼号震天,兵刃激扬,旌旗蔽日……』
『某亦曾至此……』张辽点了点头,『旧凉州刺史耿氏,召六郡之兵……某当年游历四方,亦在军中,充一小校尔……』
贾诩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张辽一眼,『文远将军与某想到一处去了……想当初,耿氏可是一门十九侯……不知文远将军,觉得这耿氏……当时所为应是如何?』
张辽默然,然后呼了一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
贾诩瞄了张辽一眼,见其沉思不语,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此刻,在张辽心中,翻腾不已。他明白,贾诩为什么要提及耿氏,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凉州刺史耿鄙,是当时的六郡统领,另外一方面则是这个耿鄙,志大才疏,亲信小人……
对于这个耿鄙的情况,张辽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
耿鄙出身耿氏家族,而如果要评选东汉开国第一功臣家族,耿氏当选则是毫无争议。
从光武帝刘秀踏上河北之地开始,上谷太守耿况就始终力挺刘秀。在耿况选择刘秀之前,其长子耿弇则是早期就追随在刘秀身边,后来高居东汉开国云台二十八将的第四位。耿况有六个儿子,除了长子耿弇,他的二子耿舒、三子耿国,都因战功受到光武帝刘秀的信任。
耿氏第一代耿况受封喻糜侯,第二代耿弇封好畤侯、耿舒封牟平侯、耿霸袭爵喻糜侯。到第三代又增加两个侯爵,耿国的两个儿子,耿秉获封美阳侯,耿蘷获封粟邑侯。到第三代,耿舒的一个孙子又承袭母亲隆虑公主的食邑,受封隆虑侯。
自光武登基之后,耿氏一时风光无二,一共有十九人封侯,出了两位大将军和九位将军。此外还有三位子弟尚公主,后来还有一女嫁清河王刘庆为妃,是汉安帝的嫡母。
像耿氏这么显贵的家族,东汉一朝非常罕见。
耿舒的孙女耿姬虽然是汉安帝的嫡母,不过她并不能因此当皇太后。汉安帝是清河王刘庆的庶子,生母左小娥,他是以藩王身份继承了叔叔汉和帝的皇位。汉和帝的皇后是邓禹的孙女邓绥,按照法理,汉安帝登基后,必须尊邓绥为皇太后,而耿姬只能停留在清河王妃的位置。这是耿氏一族,离外戚巅峰最近的距离。
然后,就没有了。
后来就是窦氏崛起。
因为耿氏豪横一时,家族之中自然也就少不了嚣张之辈惹人痛恨,肯定就会收到各个方面的打压和限制,在加上耿氏后来还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数次押错了宝。
随着岁月的流转,窦氏家族波浪式前进,而耿氏家族则一路下滑。渐渐地,耿氏后人成了政坛的配角,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他们不得不选择投靠核心力量。说白了,这跟赌博差不多。
第一个下错赌注的,就是耿秉的弟弟耿蘷。跟耿秉被利用不同,资历尚浅的耿蘷,把赌注压在了窦宪身上。在接连两次追随窦宪,征伐北匈奴取得战功后,耿蘷获封粟邑侯。汉安帝即位后,窦宪遭到清算,耿蘷受到牵连,被一撸到底,同时被夺封。
第二个压错宝的是耿舒的孙子耿宝。耿宝是耿姬的哥哥,汉安帝即位后,以『元舅』身份,当上了大将军。他是既耿弇之后,耿氏家族的第二位大将军。耿宝其实很清楚,他这个舅舅其实空得很,为了巩固地位,他一面与中常侍李润、樊丰等勾结,一面竭力投靠阎皇后及其家族。耿宝最为人不齿的是,他以诬陷的方式,害死了太尉杨震。
不过,耿宝下错了注跟错人。阎氏为了长期独霸朝政,授以外朝弹劾耿宝勾结宦官,刺探宫中机密,以大不道罪名罢黜耿宝。失去权柄的耿宝,自知难逃清算,于是自杀了事。
而西凉刺史耿鄙,则是耿氏最后的绝唱。
凉州刺史在当时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一上任就要面临凉州的动荡,从中平元年到中平四年之间,凉州刺史就走马灯一般,连续更换了五个人。
在耿鄙之前分别是梁鹄、左昌、宋枭、杨雍,这里边有的人贪墨了巨额财物被召回问罪,有的人主张让凉州百姓学习《孝经》也被召回问罪,反正奇葩年年有,尤其是在封建王朝之中,更是举不胜举,其实这只是因为高高在上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这些砖家……呸,这些刺史脱离了民众罢了。
中平四年耿鄙组织六郡兵马讨伐韩遂,张辽也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在六郡人马之中充当了一个小校。虽然耿鄙或许意愿是好的,但是他急于求成,不仅是没有听从时任汉阳太守的傅燮让他不要太激进的劝阻,甚至连要先训练一下兵卒的建议都没有听。
此外,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耿鄙非常信任他的手下,凉州治中程球。这个程球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在其担任治中期间就是狠命捞钱,贪恋财物引发了诸多官吏百姓的不满。于是在耿鄙带着匆匆召集的六郡兵马去平叛,刚走到狄道县士卒们就发生了哗变,他们不仅干掉了令人厌恨的程球,也让耿鄙就此丧命。(本章说注)
也是在这一次的叛乱之中,马腾洗了点,改换了阵营。
张辽则是连毛战功都没捞到,再加上并州又遭受了胡人侵袭,便是回了并州……
至此,东汉朝堂便是彻底的失去了对于凉州的控制,直至后来王国围陈仓,结果三鼓而竭之后,才有了董卓的兴起。
一将无能,何止是累死三军!
张辽明白贾诩的意思,也知道贾诩这一路跟着他『同行』的目的,甚至他清楚只要他离开了陇右之后,贾诩必然就会在陇右一带布置兵卒人马……
『某昔日见一瓦房,梁柱腐朽,门枢蠹坏,人居其中,风雨侵袭,危如累卵。某便欲将摧之,举火焚之,以为可清蠹虫腐朽之物是也……』贾诩缓缓的说道,『然遇主公之后方知,坏一屋易,建一屋难。梁柱之腐,门枢之蠹,非砖瓦土胚之过也,奈何与之俱焚?文远此行,如居危房之中,要多加小心才是……』
张辽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对贾诩拱手以谢,『使君所言,辽铭记于心。』
贾诩盯着张辽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说实在的,贾诩能站在此处,隐隐约约的对张辽提点几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或许是因为贾诩也同样是西凉人,不想看见西凉人再次陷入分崩离析,相互残杀的局面之中,或许是因为贾诩对于张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行径有些感触,再加上张辽和骠骑大将军斐潜之间也有那么几分的情谊,才会特意的与张辽『同行』,找些机会点拨一二。
否则按照贾诩的平时习性……
这一路前行,在某个角度上来说,张辽就像是耿鄙一样,压上了重注。
押上的是张辽自己的性命,而另外一边的,则是贾诩方才所言的『砖瓦土胚』……
夕阳落下,映照在张辽的脸上身上,映得他一身上下,如染鲜血一般。
张辽站在汧水之侧,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一个锦囊。
锦囊虽然是斐潜在他临行之前,让将军府的护卫拿过来的,但是并不是什么所谓『妙计』,也不是斐潜想要千里微操,而仅仅只是提供给张辽一个思路,或者是一个小小的筹码。
至于这个筹码怎么用,能不能在关键时刻压上天平,那就只能是看张辽自己了。
当然,同样压上了重注的,不仅仅是张辽,还有吕布。
西域。
西海城。
如今的西海城,就像是褪色的鎏金器皿,不仅是没有了之前的鲜亮,而且褪色之后还特别显得丑。
城内外的黔首,即便是再迟钝的,也能够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虽然城墙依旧是那个城墙,城中的街道依旧是那街道,可是在其中的精气神没了。
在西海城中的大小商铺都几乎关闭了,因为大军所需,所以一切物资紧着前线发放,没商货可以售卖,自然商铺都是关门。
商铺可以关门,但是人不能没了吃喝。
尤其是之前那些从商的人,更是头大如斗,苦恼非常。
在西海城中东门左近,有一不大不小的院子。
一人正穿着一身的胡袍,在院子天井之下瘫坐着,目光无神。在他的身边桌桉上,放着一碗的奶皮子,显然是很久都没有动一下了,早已经没有了半点热气。
周边仆从根本不敢往院子当中走动,即便是做些什么事情也小心翼翼的,唯恐发出什么声音来引得院落之中的那人不满,进而成为了怒火的发泄对象。
他原本是西海城中大商贾,安息胖子,而现在瘫坐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发过头的面团,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孔当中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一名下人引着一名色目人到了院前,便是不敢往前。色目人则像是没有察觉到胖子安的丧气样子一般,径直往内走,『胖子安,外面商家们都快疯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胖子安微微抬了一下头,哼了一声,『老德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的么?』
色目人老德上前拿起桌桉上的奶皮子,饮了一口,便是噗的一声吐了出去,『都他妈的酸了!行了,当下亏得又不是你一个,别摊着了,起来商议些办法!要是再不想点主意,我们全部都要折在这里!』
胖子安这才抬起投来,愁眉苦脸的低声吼道:『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找的关系也找了……钱没少给,但是货都没了!都他娘的没了!被那些该死的家伙拿走了,只是打了一堆的欠条给我!我要的是货,不是该死的欠条!』
老德嗤笑了一声,『搞得好像是只有你一个人收到了欠条一样……你猜猜,我被那些该死的家伙抢走了多少货物?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哭一场?』
胖子安斜眼看了一下老德,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哼了一声,『如果哭有用的话。』
『对啊,如果瘫坐在这里有用的话。』老德将那晚发酸的奶皮子往桌桉上一放,然后扭头对着院子外面吼道,『该死的,没看到你们主子在招待客人么?没有吃的,也拿些水上来!难道还要我一个个的去踢你们的屁股么?!』
仆从在院子外伸着脑袋看胖子安。
胖子安哭笑不得的挥了挥手。
旋即从院子各个角落之中便是走出来不少的仆从,擦桌的,摆碗的,倒水的,穿花蝴蝶一般,然后纷乱一番又退下去了。
『该吃还是要吃,该喝还是要喝……』老德意有所指的说道,『没了吃喝,不管是你我,还是什么其他的人,都是会疯的……』
胖子安原本瘫着的,听了之后,却慢慢的坐了起来,然后盯着老德看,半响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老德端起碗,喝了点水,『我没什么意思……你记得我们前段时间捐了个汉人的官么?』
胖子安撇了一下嘴,『那就是花钱买个安稳!』
『不,不不!我的朋友,你要真这么想,那就太可惜了!』老德张开了手臂,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身份,非常特别……你能明白么?』
『少废话,你直说罢,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胖子安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只要我的钱和货!该死的,一想到我的那些钱和货,我的心就好痛啊!』
老德点了点头,『我也一样心痛,我的朋友。不过,你可以将那些钱财和货物看成是前期的投资……而现在,这些特别的身份,就是我们开始收获的时候了!』
『收获?』一听到收获,胖子安顿时就有了精神,小眼睛叭咂着也有了光彩,『什么收获?你详细说说。』
老德顾左右而言他,『哎,在外面跑了一天了,肚子都饿了,结果这里只有这凉水可以喝,连个奶皮子都是酸的……』
『嗨!你要把这什么收获说得好了,我……我请你吃烤肉!烤羊腿!』胖子安说道,『还有酒!蒲桃酒!但是首先你要说清楚!』
『不,我的朋友,要先吃饭,才有力气说。』老德嘿嘿笑着说道。
『先说。』
『先吃。』
两个人相互瞪了一会儿,胖子安无奈的说道:『我让人去准备,你说!』
老德哈哈笑着,等胖子安吩咐手下去准备吃食之后,才轻声说道:『那个汉人大都护要打仗,所以他要粮草,要物资,要很多东西,但是也有一些东西……是打仗用不上的……』
『废话!这我知道!』胖子安挥着手,显然对于老德说的信息不满意,『要不是该死的汉人要打仗,我的货物怎么会被汉人给征收了?!哦,想到我的那些可爱的货物……我的心好痛啊……』
『现在汉人又缺货了,可是这城内的大小商会店铺的货物都被征收得差不多了,』老德耸了耸肩膀,『所以,现在是找回你那些可爱的小家伙的时候了……汉人想要粮草,但是他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找,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们都快疯了!这个时候,如果谁能给汉人带来粮草,谁就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而汉人的那些器皿,布匹,茶叶,只要跟战争没什么关联的,打仗用不上的,都将是最为廉价的……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么?』
胖子安小眼睛发出了贪婪的光,『我明白了,找来粮食,跟这些汉人换东西!打仗用不上的东西!不过……这一打仗,粮草到处都缺,去哪里搞便宜的货色?』
老德嘿嘿笑了笑,『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啊……你的那些好朋友,不是正好可以用得上么?』
胖子安顿时一愣,旋即摆手,脸色也有些变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胖子安,你放心,不用装傻。现在我们两个人是什么身份?我们如果能找来粮草,信不信我们就可以在西海城横着走?』老德挥动着手臂,『还可以顺便给那些好朋友找一个身份……这就战争啊,该死的战争!你知道么?我就喜欢这个该死的战争!要不然,我们怎么会有以正义的名义去掠夺的机会呢?只要能搞来粮草,这些愚蠢的汉人会将我们供起来!他们根本就不会去管这些粮草是买来的,还是用什么其他方式得来的……怎么样?去联系你的好朋友,让我们一起赞美这该死的战争吧!』
『哈哈,好吧,赞美战争!这个该死的战争!
第2800章屋漏偏遇连绵雨,船漏偏遇歪舵人
太兴八年。
春孤凉来了,一步步的走得近了,然后一脚踹在了脸上。
鼻涕眼泪哗啦一声,就一起下来了。
若是将朦胧的视线越过崇山峻岭,大山长川,越过那些山林,县城,蜿蜒的道路,残破的村寨,当一面硕大无比的吕氏战旗无精打采的立在面前的时候,也就看见了位于战旗之下,似乎弥漫着一股灰青色的庞大军营。
这便是在焉耆员渠城城下的吕布军团了。
焉耆,员渠,其实都是一个词的不同音译,所以它又被叫做乌夷、阿耆尼,在焉耆左近,有一个大泽,也正是这个大泽使得在这里的人可以有这比较好的生存生活条件。
在春季,西域这里同样也不好进军。
即便是吕布有无双的武勇,也改变不了天气,愤怒同样也不能使得天不下雪,不下雨。
士兵巡逻、车马来去,带起水花与泥泞。
战旗湿哒哒的下垂着。
这样的天气里,大部分的士兵还是在营帐里呆着,等待雨停。
焉耆之前被打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过来,再加上临近西海城,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很卑微的样子,不管是吕布要什么,都给什么,甚至让人感觉若是吕布要睡焉耆王的老婆女儿,焉耆王也会让人洗干净了送到吕布床头。
别以为焉耆的会有什么美女,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大多数的所谓美女其实都不怎么样,并不符合后世的审美……
是正常的那种审美。
因为这些封建王朝之中的女性,大多数人不是太肥就是太瘦。
太瘦的是一般的民众百姓的女性,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再加上没有足够的营养摄取,所以基本上都是又黑又小,基本上都是封建王朝的通病。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封建王朝之中的文人都是喜欢十几岁的萝莉的一个原因。因为一旦超过二十岁,没有充足营养和日常养护的封建王朝之中女性就会衰败得非常快,各种皱纹一天一条不是梦。
另外太肥的,就是士族女子了。后世大体上会认为是猪类型的,在封建王朝的观念里面反倒是『珠圆玉润』。有些士族女子生下来就是为了联姻而存在的,所以必须『好看』,吃多运动少,导致皮下脂肪积累很多,一掐都能出油都那种……
因此万一真的有穿越党想要在封建王朝之中开后宫的,其实面临的往往都是悲惨的下场,想要有龙傲天类型的,动则就是什么符合后世审美的绝世美人环绕左右,然后倒舔得死去活来,基本上就算是做梦都不可能。
相反,如果穿越党表现优异,说不得还被当地士族土着看上,然后强行俘了作为赘婿,让自家引以为傲的肥得流油的女儿往上一趴……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也。
啥?
不愿意?
这年头,又有谁会去关注某个人的想法,在意某个人的意愿呢?
就像是焉耆王,当下也没有人去管他愿意不愿意。
在焉耆城中,或许他就是一个王,可是在吕布面前,他就连一条狗都不如,至少狗还可以自由的出入吕布的大帐,而他连进大帐的资格都没有。
临近正午之时,大帐之外有水泽声响,然后魏续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像是一条狗一样的抖着身上的蓑衣雨披,『这鬼天气,还下个没完没了!』
大帐中央,吕布双手按在桌桉上,看着面前的地图。
『主公!』魏续身上还带着一些雨水,大大咧咧的说道,『车师又派人送东西来了,还送来了一封信……都按主公吩咐,东西留下了,信使我砍了……书信在这里……』
魏续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然后递给了吕布。
吕布打开了书信,随意看了看,然后又是扔在了桌桉上,『又是敷衍欺瞒于某!哼!』
魏续嘿然出声,『我看这车师真是一点都不识趣!我们干脆直接干过去得了!』
吕布原本的意思,是要让车师出动军队,作为附庸兵一同进军,但是很显然车师宁愿一而再的道歉,送东西,但就是不愿意出兵。
高顺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方向不一样。』
『啊?什么?』魏续没听清楚。
地球是圆的,但是西域不是圆的。吕布并没有办法说从一个地方打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一路不用走什么弯路回头路的。车师在焉耆的北面偏东方向,虽然说之前有派人前往车师的交河城,车师前部也确实是低下了头颅,但是车师还有后部……
车师前部的王臣服了,不代表车师后部的王也愿意投降。
『不一样也要打!』魏续挥动着手臂,『车师后部自以为和乌孙接近,所以可以得到乌孙的支持,一直以来都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如今我们有二十万大军,若是就这么让他们轻易蒙混过去,到将来就更不好处理!』
高顺沉默了下来。
魏续说的也是实情。
二十万虽然说是号称,但是若说出动的人次,也差不多有这么个数值,毕竟民夫来来回回的运输粮草,累积起来也是庞大的人次数目。真正野战的人马,其实只有不到一万的吕布核心兵卒,以及一万左右的附庸兵。
就这么一个数量的军队,每天消耗的粮食是惊人的。
焉耆是一个节点。
往北是车师乌孙方向,往南是鄯善疏勒,往西是龟兹,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无人区盆地,所有的国度都是依赖南北山脉上的冰雪融化产生的河流赖以生存。
即便是吕布浑身是胆,但是也不能不用喝水,可以在西域里面横穿无人区,他只能沿着河流的路线来走。或是走北面线,或是走南面线。北面相对来说会比南面的好一些,因为北面的线有山脉挡住了一部分的风雪,而南面就相对来说环境更为恶劣。
『鄯善的人呢?』吕布沉声问道,『还没有人来么?』
鄯善之前也是被吕布揍过。
『来了……』魏续叭咂了一下嘴,『不过来的是鄯善的小王子,没带多少人,他哭着喊着要让我们帮他去揍他叔……』
吕布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好。
西域之国本身就是如此,谁也不清楚其中的关联究竟是怎样,甚至比东周时期的诸侯关系还要更加的混乱。虽然说鄯善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吕布并不是太清楚,但是很显然鄯善国内实力派和当权派之前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这事情怎么现在才知道?』吕布皱着眉。
魏续掩饰着说道:『这也是才发生不久的事情……我下次一定注意收集这些消息……』
高顺瞄了魏续一眼,没说什么。很明显,这是魏续的失职,说大么,不大,说小么,也不算是小。毕竟鄯善不像是疏勒,其实距离西海并不算是太远。
若是早知道了,提前处理好,不管是支持鄯善的小王子,亦或是鄯善实力派小王子他叔,其实都可以,具体看收益如何进行处置就是了,可是到了当下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有些难办了。
大军全数向北,车师必定是无法阻挡,可是打了车师后部,顶多顺道再攻伐一些龟孙,呃,乌孙的地盘,然后就基本上要回军了,像是吕布之前豪言要再伐赤谷,甚至是挺进大宛,基本上就别想了。
一来一回,就算是加快速度,少说也要半年,说不得要一年,而到那个时候即便是粮草还能支撑,兵卒也未必还能保持昂扬的斗志……
向南,固然也可以顺道上解决鄯善的问题,可是从南边走,一来道路更难通行,二来适宜的气候更短暂,再加上南线的城市比较稀疏,能得到补给就更少,说不得还要从西海城千里转运,毕竟是两三万人啊,再加上牛马,随便吃吃一天都需要几百石了。
在吕布原本的计划之中,一路是收缴这些沿途邦国的兵卒,作为附庸开道,另外可以让这些邦国贡献出钱粮来,补充消耗,可是现在卡在焉耆这里,车师人不肯来,鄯善人倒是来了,可是没卵用。
其实最好的策略就是分兵。
毕竟鄯善的问题并不大,或许只需要派遣魏续带着些人攻克一两个实力派的城池就可以解决问题,亦或是干脆狠一些,让实权派缴纳一定的好处之后,就把小王子给实权派完事。
北线的车师国,重兵去攻打无疑是用杀双手大剑砍小鸡,因此顶多就是高顺带着一些兵卒征讨即可。高顺只要攻下车师后部一两个重大节点,车师后部必然投降,说不得还会带着乌孙国一同低头认错。
可是如此一来,吕布的力量就被分散了,他顶多就只能像是上次一样,打到了赤谷便是无以为续。甚至还有可能是打不到……
赤谷原本是贵霜人的大本营,后来被吕布屠了一遍,所以周边基本上可以说是类似于荒漠区,想要获得补给几乎不可能,只有越过赤谷区域再往西才有城市,而那些城池基本上都是偏向于贵霜的,而且还要打下一个山口之后,才有继续向西的可能性,所以不管是兵力少了,还是补给不足了,都可能会导致吕布只能停下脚步。
吕布看着地图,他已经看了两天了,可是依旧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在这一刻,他无比的期盼身边有一个像样一点的谋士,甚至怀念起当年被李儒支配的恐惧来。虽然当年李儒的威压实在是让他不适,但是至少动脑子这个事情么,他不需要做,也轮不到他来做。
『主公,如今我等驻留焉耆多日,每日开销都是巨大,不仅是兵卒吃用,还有骡马也是需要青料转运,沿途供应,又是全然没有预备。』高顺缓缓的说道,『主公,这一次西征,不如就此回军……』
吕布拍脑袋出来的西征,本身就是仓促无比,在加上出征不久便是遇到了冬雪,不得不停下来驻扎,然后又是春雨,更是搅扰得一团乱糟糟。而西域各个邦国只需在自己的城池里面以逸待劳,堡寨边墙一应设施,都是现成,根本就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这样上下一比较,吕布军其实也没能占据多少优势。
吕布沉吟着,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高顺依旧在说着,『此番出战诸事皆未能齐备,西域之地实在是太过于光大,一时间难以清剿。西域诸邦又多有游牧习俗,聚散无定,主公一来,便是散之四野,纵然主公兵锋锐利,然同抽刀断水一般,刀过水无痕,即便是抓住一部,也就如同伤了一指而已,并无重害,待主公兵锋过境,又是重新汇集……』
『不如循序以图,先行招募周边邦国健儿,薄其兵卒,然后渐进教化,期以数年之内,自然是可见效用……』
高顺还是有些话并不太方便说出口。
西域的财政,现在已经是有很大的问题了,关键是吕布还带着那么多的附庸军,这越往西边走,补给线路就是越长,负担就是越重。同时这些附庸军有好有劣,有新来的,有老练的,本身就不太一样,但是在支付粮饷的时候因为管理上面的缺失,导致有些大锅饭的形式,并不能形成有效的等级差别,以至于到了当下这些附庸军很多都是出工不出力……
附庸军策略,原本是李儒在西凉实施的一项卓有成效的军队制度。这原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本身要完全依靠汉人去控制,甚至是镇压西域这么大一片区域,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必须要有当地人,也就是西域人参与进来,协助汉人进行管理。
这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是问题在李儒死后,这个原本有效的军队制度,或者说是西域管理制度,就因为官吏的贪腐,管理的缺失,模式的固化,形式的呆板等等因素,从一个有效的统治模式,成为了当下的拖累。
任何年代,任何体制,如果处在竞争阶段,活性都很高,一旦进入垄断阶段,就几乎和腐化挂钩了。西域当下也就是如此,汉人文官上下只想着捞钱,武将兵卒一方面对于这种行为很是鄙视,另外一方面却眼馋无比,以至于出征以来,这些兵卒几乎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有东西就拿,有食物就吃!
以至于日常的消耗,几乎是正常的数倍!
焉耆这个区域,之前还算是比较亲近于汉人的,可是如今是怨声载道!
那些稍微有些家底的,包括焉耆的王室成员,几乎都是倒了大霉,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是哀嚎连天,大军驻扎,吃穿用度几乎就将这一带区域所有东西都耗空了!
对于吕布手下的兵卒来说,这些是横财,是劫掠而来的食物,都是没有算在原本的花销之中,虽然没有增加后方输送的数量,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被养大的胃口,是不会轻而易举的缩减下来的,那么继续向西的话,又有几个邦国,几个城池能经得起这么大的消耗?亦或是愿意进行供养?
而且经此一事之后,焉耆之中还有多少亲善汉人的民众,都是不好说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高顺担忧。
只不过……
『某以为不妥!』魏续大声说道,『如今主公大举进军,若是就此铩羽而归,岂不是成了西域邦国的笑话?到时候怎么统御西域,怎么能让贵霜安息等怀有异心之辈丧胆?到时候四面皆有鬼祟之辈,南北都有烽烟火起,又是要怎么办?!不如趁着当下,将西域一举而定,彻底收服!』
魏续瞪圆了眼,怒气冲冲的盯着高顺,『高将军,你三番五次劝说主公回军,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就真的不希望主公建功立业,平定西域,成不朽之功勋?!你居心何在?!』
当然,如果真的能够一举而定,彻底收服那自然是很不错,可口号喊得再好,实际问题呢?就像是砖家表示没钱了可以将房屋租出去或是去开滴滴赚点零花钱,然后很疑惑的表示难道有人连房子车子都没有么?
不会吧?
不会吧?!
你个高顺想要动摇主子的决心,想要改变大军的进程,你是居心何在?
主公为了西域的长治久安,为了大伙儿的不朽功勋,为了大汉王朝的赫赫威名,这么艰辛的走到了这里,现在你倒是好,说是要撤回去?
你是几个意思?
魏续眼珠子瞪得很大,但是他心眼很小,他嘴上讲的似乎语重心长,诚恳有加,但是真的要怎么做,却一点建议都没有。或者说,其实魏续也没有什么主意,但是他能给吕布倒鸡汤,还能很坦然的说『不会吧』,所以他说的话自然是得到了吕布的认同,依旧还能很坦然的有一席之地。
『必须进军!』吕布一巴掌拍在了桌桉上,『此事无需再议!伯平,某召你前来,是为处理车师之事,并非是让你阻扰某进军!』
相比较南面混乱的鄯善来说,车师后部的不合作敷衍的态度,是更让吕布头疼。如果说车师后部可以只是送些东西来,不愿意派遣兵卒跟随,那么吕布怎么保证他离开了焉耆继续向西之后,车师后部的人不会趁机偷袭?
因此必须要先解决车师的问题,才能继续出发,而最佳的人选,当然不是魏续。
高顺沉默了一下,『主公,如今春雨连绵,火药不堪于用,即便是征讨车师,若其固守,也是难以攻伐……』
吕布一摆手,『我不要听这些,你就说,你需要多少人?一千正卒再加一千附庸,够不够?不够再加一千附庸,一共三千人,够不够?我不管你怎么打,反正拿车师后部王的头来见我!』
高顺低下头,『属下领命。』
第2801章车师前后走天山,金子河上金子城
高顺出发了。
车师在汉朝与匈奴的拉锯战中,其实就如墙头草一般,哪边强就投靠哪一边,直到逐渐灭亡。
小国的悲哀大体上都是如此。
只不过本身车师前后因为间隔了天山余脉,天山以南,便是前国,天山以北,就是后部。中间连接的通道,称之为他地。
他地有道,有山,有河,有谷,有门,有隘口。
『金子山,老河,上下店谷,石子门,琼达坂口……最后,便是务涂谷……』
高顺看着地图。
这条路并不好走,或许也是正因为有这样的艰难的道路,以至于车师后部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安全,汉军不会来。
高顺却来了,拖着病痛来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
高顺已经派遣了哨探四处查看,加上原本向导的情报,也确认车师人在金子山河谷一带,确实是有驻扎兵马。
金子山河据说是有金子的,也有人在河谷之中淘得一些金沙,但是因为产量不是很大,所以也没有太多的人前往,只不过是一些车师本土的人有一点没有一点的淘着,也因此形成了一个小的城市,或者叫做乡镇。
高顺之前派人去招降,但是不知道是车师人自己胆大,还是车师人觉得汉人胆子小,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在金子河谷这里的车师人赶走了高顺的使者。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不过这天气……
高顺仰头望了望依旧有些阴沉的天空,皱着眉头。
可惜大都护不听劝,否则等夏天再来,再坚固的城门也经不起火药爆破。
『报!前方没有发现异常!』斥候队率前来回报。
高顺收起了地图,然后抬头四望。
此时先一步过河的兵卒已经是纷纷到了周边的高处,然后举起了代表安全的绿色旗帜。按照骠骑军典,凡遇险阻、河流、谷口、山高林密等处,都必须先派出斥候进行侦测探索,然后以红绿旗帜表示是否安全,大军方可后续行动。
以前这样的事情,是将领才懂。然后那些在军中百战下来的老兵,才能相传。可是现在操典在手,即便是按照操典上的条例一步步做,多多少少也有五十分的水准。
像是当下这样的侦测,那种平地之中一声炮响,然后被人团团围住的情况,基本上是不会发生的。
高顺扫视一眼,看见在通行路线上的远近高点之上都有代表安全的旗帜,便是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开始渡河。』
旋即高顺身边的亲卫展开了旗帜,朝着前部的军阵用将旗一点,然后又举起了代表方向的信号旗,同时有鼓声传出,代表着有新的命令,让周边的军官注意。
在前线的军校便是举旗呼应,然后开始分发号令。旋即短促的哨声响起,然后分成次第过河。最先过河的是刀盾手,然后第二部分是弓箭手,等到这两部分的兵卒开始向外拓展建立阵线的时候,后续的兵卒战马才陆续跟上。
高顺只是带了两千人。
一千汉兵,一千附庸兵。
他没有多要兵马,一方面是高顺觉得车师后部虽然号称有数万人马,但是实际上多半是连老弱和普通牧民一起算进去了,真正能够作战的不过就是数千人罢了,所以两千兵马便是足够了,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一条道路是要翻越天山,虽然不像是从关中到川蜀那么的崎岖艰辛,但是也并不可以平坦长驱,人马多了反而可能会碍事。
中军过河之后,在前部持续向前的斥候哨探,又是传来了新的情报。
高顺看了之后,便是下令传令兵让各部分的头领到中军集合。
前后部的军校,还有附庸兵的头目卡扎都来了。
附庸兵卡扎,当然他的名字不仅仅是两个音节,而是一共有十几个音节,因为太长了,所以根本没人记得住,或许连他自己的亲属都未必能叫得全,故而不管是谁,都叫他最简单的前两个音节,卡扎。卡扎说他自己父辈曾经是莎车王族,后来被疏勒的人给灭国了……
嗯,反正西域这边的情况很混乱,或许千百年来,在西域之中,只有土地是永恒的,大大小小的王国都是过客。
高顺展开了地图,几个人凑到了地图前面。
高顺指点着说道:『我们现在在这里……过了这条河,便是金子山城,有车师的兵卒在城中驻守,这一个点必须打下来,否则我们即便是前进,侧翼也会受到威胁。』
前锋军校说道:『他们发现了我们么?城防坚固么?奔袭突城是否可行?』
『有接触到车师的哨探……』斥候队率说道,『他们应该是发现我们来了。』
『就算是没有发现,也并不好突袭破城。』高顺说道,『这城建在半山上。最好是能引他们出来。所以……卡扎,你诈败诱敌出战,你能不能做到?』
卡扎想了想,『能的,将军,是现在出发么?』
高顺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今天先扎营,明天作战。』
军校等便是拱手应答,并有中军军侯问道:『请将军定中军营位。』
高顺抬头眺望前方,有一片区域是比较平整,距离河道和山林的距离都比较恰当,便是伸手一指,『以此地为中军位,分四方营展开,按旗表立营。』
前后军营还有附庸兵的头领便是纷纷敬礼,然后各自回归本部。
随后高顺中军部分便是缓缓前行,抵达了高顺定下的那一片稍微平坦一些的地区,随后在高顺亲兵的护卫之下,先立下了代表中军司命的将旗,随后朝着四个方向扩出去,定下了四方营地的位置。
因为是临时野地骑兵营地,所以并不需要像是步卒营地一样要设立坚实的寨墙,但是必要的拒马还是要有的。
随着各部往四个方向上展开,军校士官的喝令之声也此起彼伏的响起。
兵卒从随行的辎重之中取出不少三尺左右的标枪,然后三根捆扎一起就是简易拒马的架子,用来扎在地面上,然后再从附近的树林当中砍下树木,将横杆放在架子上面,就做好了。
这种拒马简易且方便,但是问题也是方便。为了让拒马不是那么的方便,还会在拒马周边补上铁蒺藜。铁蒺藜一般是用五个,用绳索串联起来,然后扔在拒马边上。当夜布下,第二天走的时候收取也比较容易。
这种简易的布营方式,就是野战骑兵营地,可进可退,拒马主要是防备敌方猪突,但是要说有是防御力量么,倒也真没多少。
玄青色带花纹的旗帜在各个营地之中举起,然后准备前往水源去的兵卒在玄青色旗帜之下汇集。经过队长的核对,便是领了取水的番号牌前往不远处的河水之中打水。
另外的人,则是用砍伐而来的木头熏烤地面,驱逐虫豸。这样就可以在夜间得到一块比较干爽且安全一些的地面用于休息。
一伙便是一个篝火,一口锅,等水取回来了之后,便是开始用干木材升火,并且烹煮晚脯。咸肉切成小丁投入水中烹煮,等到水沸腾了之后再倒入粉状的干粮,最后添加一些周边顺手挖来的野菜,大马勺搅和几下,再配上每人两个硬邦邦的干馍,或是用火烤软,或是用掰开浸透到热汤之中,便是每个人的晚脯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用特别交代,都是有条不紊的做着,这就是老兵的底蕴……
只不过,其中也有些不和谐的音符。
在这些过程当中,兵卒来来回回,虽然大部分的动作都是镌刻在了肌肉记忆里面,但是因为长久没有得到有效的训练,导致这样简单的劳作,都有一些兵卒显得喘息不定,面容疲惫。
这让高顺看到了颇为忧虑。
要知道,这才多久啊?
吕布当年兵败,手中的兵卒不多,斐潜给吕布补充的这些兵卒至少有一大半是当年斐潜收编的并州凉州老兵。这些老兵当年可是杀得鲜卑哇哇乱叫,也在吕布到了西域初期的时候,打得西域大小邦国服服帖帖。
可是现在……
看起来似乎架子还在,可是其内核力量似乎已经空虚了。
高顺甚至看到有些汉人骑兵竟然会比附庸兵看起来还更疲惫的时候,便是越发的不悦,『这些人,真都要好好的训练一下了……』
高顺站起身来,微微示意,『巡营。』
『将军,要先卸甲么?』高顺亲卫问道。他是担忧高顺身上的伤并未完全康复,他不敢阻拦高顺带伤巡营,但是卸甲就多少可以减少一些身上的负担。
高顺摆摆手,默然往前。
其亲卫也就只能是跟上。
等高顺带着亲卫整个转了一圈回来,又是立刻在中军帐篷吹响了召集军校的号令。
各个营地之中的军校士官纷纷前来。
高顺的中军大帐也很简单,只是比一般的帐篷大一些而已。众军校来的人数多了些,还多少显得有些窘迫拥挤。
高顺沉默着,目光一个个的扫视过去。
『陈三郎,你手下搭建营地前前后后用了三刻钟!全营地就你小队最慢!你和你小队胳膊下半截是长着猪蹄么?!』
陈三郎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然后脑袋一低。
『马长生!你手下在搭拒马的时候横杆能掉下来三次!三次!就算是猴子也能比你手下干得好!』
『还有你!卢四郎!你手下的兵搬个水抬个木头就像个娘们一样靠在边上喘!自己怎么不摸摸底下还有没有卵子啊!』
『卡扎你笑什么呢?你营地内挖的粪沟,撒泡尿就能满出来,你当是你手下全都是老鼠,拉屎拉尿配不上用不了那么深是么?!』
众人脑袋全部耷拉下来。
高顺环视一圈,『你们是临时调配到我手下的……之前怎样我不管,在我这里军规就是军规!操典就是操典!要是觉得过不惯待不下去的,现在就收拾滚回去,距离大都护也不远,也就一天的路!有没有谁要滚的?站出来!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高顺骂得很粗俗,但是军中其实就是吃这一套,在加上高顺原先就是在吕布军中负责训练兵卒的,同时高顺所说又都是事实,故而根本就不敢炸刺,就算是被高顺骂成是猪狗猴子,也都是各个都脑袋一缩,默不作声。
毕竟高顺骂得都是他们没做好的地方。真要是甩脸走了,又能去哪里?说是扎营不规范被高顺屌了,然后就跑回来了,那还不被吕布活活抽死?
高顺又是等了片刻,没人站出来,便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记住你们现在的选择……陈三郎!』
陈三郎一个哆嗦,立刻站起身来,『小的在!』
高顺抽出了一只令旗,丢给了陈三郎,『今夜上半夜你小队外突伏值!出营五里,每面二十人!』
伏值,就是设立暗哨,设伏,检测动静。像是当下这种没有营寨寨墙的简易骑兵营地,其实更多的时候就是以攻代守。一旦外界有动静,便是次第而动,转眼之间就可以从静转动……
当然,这是高顺统领的时候,若是一般不懂得统御的头领,怕是被人摸到了菊花上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卢四郎,你伏值下半夜!』
『马长生!你队出远哨二十人,夜不收!每面五人!』
『卡扎,夜间派百人,分两队,至中军与我一同巡查各营内!』
众人纷纷上前接过了令旗。
高顺沉声说道:『今夜口令,“金河除逆”!夜间各营内留五十人着甲,持弓弩,凡营地之外无令牌,口令有异者,一律不得进!不听喝阻者,射之!入夜鼓号后,不得喧哗乱走,凡有言行怪异搅乱军营者,轻者鞭,重者斩!其他皆依条例执行,不用我多废话了罢!明日卯时三刻开始做饭,辰时出发。滚回去之后立刻该改的去改,然后按令值守布防!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众人相互看看,都没有说什么。
『某带你们出战,不光是要带回胜利!还要带你们回旋!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骠骑教导,都忘了不成!』高顺低喝道,『今日便是警告,若是明日再犯,便是依律处置!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便是轰然而应。
就在这么短短的前后时间之中,众人的气势似乎便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在金子河城当中,城墙左近的棚屋之中,臭气熏天。
一些车师人在棚屋外面烹煮食物,大声的谈笑着,似乎并没有将临近的战争当成一回事。
车师头领穿了一身闪亮的盔甲,然后昂然的带着几名护卫也同样是在巡查。
对于车师头领一行,这些车师人都表示了尊敬,毕竟这年头,不是谁都能穿一身铠甲的。这样的一身铠甲,足够买下好几十亩的地,还能顺带三四间茅草屋。即便是不认识车师头领的,也自然是认识这样的一身盔甲。
在两侧的棚屋之中,偶尔会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然后在棚屋外面会有排队的男丁,嘻嘻哈哈的在棚屋之外探头探脑……
金子河么,淘金的多,总归是有些需求的,有需求当然就有市场,
前来金子河淘金的人,基本上都是车师的无产者,亦或是渴望暴富的贪婪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律法,自然也不会将战争当一回事。
真要打仗了,他们就会跑。
但是在战争还没有烧到他们眉毛的时候,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拦他们在河里面淘金!
金子河里面的金子不是金沙,而是结合在类似于砂砾岩石当中,所以这些人制作了大量的石碾,用来破碎这些并不能算是非常坚固的岩石,然后在用流水淘金……
淘金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谁也不清楚。
反正车师人的黄金饰物,大多数都是从这条河里面淘出来的,只不过往日可能更容易获得黄金,随着表面***矿场渐渐被掏空,金子河的黄金量也就像是在洗浴城内刚刚做了一个八百八十八的套餐之后一样,空虚且寂寞。
因为本身淘金这个事情,就容易发生一些各种问题,比如杀人夺金什么的,所以在金子河城之中,也有不少的常备兵卒,都归于车师头领管理,这些人充当着这一块区域的稳定杠杆,使得不至于完全陷入无须的贪婪之中。
车师人大多数都是色目人。这些吐火罗人是原始印欧人种,是白种人的一支,身躯比黄种人,也就是汉人会更大一些,但是因为常年和匈奴,月氏等人种混合,所以现在基本上来说也没有完全纯净的人种,属于非常混杂的状态。
因为车师后部的人和之前的匈奴的勾连是比较深的,再加上有天山要道间隔,同时之前东汉末期对于西域的属于管理,使得车师人,尤其是车师后部的很多人,是看不起车师前部的那些投降一派,甚至存在着表示车师前部归顺汉人都是孬种的说辞。
在车师人当中,有着原始的崇拜,他们觉得自己是火神,或是太阳神的代表,然后那些投降了汉人的车师人自然就是渣滓,是阴暗的东西……
刚好,金子河城的车师头领,就是这么一个信仰者。他厌恶那些投降的人,当然也厌恶汉人。因此在高顺派人来劝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下令驱逐了使者,并且雄心勃勃的表示自己完全可以打败汉人。信仰有时候可以带来莫名其妙的加成,就像是到了现在,他还相信着,他拥有火神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