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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72章好戏连台

    庆典当日。

    皇宫正门,宣德门城墙之上,已经是钟鼓齐鸣。

    一队皇室仪仗最先出现,然后各自向两边延伸,将金枪,银钺,旌旗等等一一展现出来,随后便是禁军护卫,穿着一身的闪亮盔甲,持刀矗立,警戒四周。

    最后才是刘协在硕大一顶华盖之下出现,缓缓的上了宫墙。

    在宣德门城门楼上,早早就设立了御座。

    等刘协坐到了御座之中的时候,曹操便是带着百官,三公九卿,各司各部分次站好,齐齐向刘协行礼。刘协大袖一挥,显得气势十足,『众爱卿平身!』

    等到百官拜见完毕,代表天子的华盖在宣德城门上高高举起之后,在城门上下左近的禁军兵卒便是纷纷持器械半跪,高呼而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喊之声,显然是联系了很多次了,不仅是整齐划一,而且咬字清晰,声震四野。

    刘协脸上带着些笑意,向四周挥手示意。他以为百姓能看得见他,他就像是站在舞台的正中央的主角,光华万丈。

    但是实际上,御街之上,距离近一些的地方都是早早就被禁军清理了一遍,除了官宦家族,士族子弟之外的平民百姓,根本别想着能近距离看到刘协的模样。这些百姓,根本无法近前,只能在远远的距离上看着,看着宣德门上的皇帝如同蝼蚁一般大小,那根华盖伞如同狗尾巴草般摇曳。

    刘协环视左右,脸上这些日子的烦闷情绪,似乎已经是完全不见,他微笑着说道:『该开始了罢?』

    说是左右,但是距离刘协最近的,自然只有曹操一个。当朝丞相,总领百官,掌尚书台,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曹操微微点头,说道:『禁军山呼,便是代表陛下亲临,也是信号,告知南门外诸军献捷庆典开始,现在应该开始入城了。』

    献捷,当然是代表了曹纯在幽北取得大胜的献捷。在这一点上,曹操也是与有荣光,自然不会说在这个环节上故意去搞什么名堂。

    山呼万岁之声,遥遥传到南门外。

    至于为什么兵营在北,却绕到了南门进城,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皇宫在许县北面,若是直接走北门,那不是两步就到了,还怎么展现一下曹军的威勐?

    早早的在夏侯尚等幽北军前等候的礼官,便是忙不迭的赶到了夏侯尚面前,大声喊道:『夏侯将军!陛下已经登楼了!速速开始!』

    夏侯尚早早的穿了一身闪亮无比的明光铠,一脸的庄严肃穆,举起手臂,向前挥动。

    旌旗飘动,军鼓轰然响起。

    精心挑选的精壮军汉,一身戎装,高高举着新作的旌旗,迈步前行,身上铠甲哗啦啦,刀枪盾牌咯啦啦,虽然说没有像是后世阅兵一般的横平竖直斜都是一条线,但是队伍也算得上齐整。

    军阵一动,周边的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就跟着欢呼起来。

    『献捷了,献捷了!』

    百姓只是知道胜利了,因为官府就是这么公告的,但是这个胜利代表了什么,亦或是究竟是怎样的胜利,反正旁人欢呼,自己也就跟着欢呼就是了。

    欢呼之声层叠而起,从南门外传到了南门内。

    这声音顿时一浪高过一浪,就像是一个个的钩子,将沿街酒楼瓦肆早早定下了雅座的那些士族子弟的脖子一个个的拉长起来,挂在了窗口,就像是烤鸭橱窗展示的那些禽类。

    只能站在地面上的普通百姓,便是挤挤挨挨的,往前涌动。若不是街道上两侧都有兵卒值守,这些百姓怕是不会直接将街道堵死。那些喜欢热闹的闲汉,便是越发的怪叫着,不管不顾的将人往前面推,『往前,往前些!』

    在街道两侧的禁军兵卒,各个满头大汗,盔甲歪斜,将长枪横着,拼了命的在拦着这些涌动的百姓。在人群当中维持秩序的衙役力士,也是扯着脖子大骂,尽可能的让这些百姓遵守秩序。

    孩童在人群当中被挤到了,哇哇大哭。许多人被挤到了墙角墙壁上,还有一些小娘则是被有些闲汉故意堵上,上下其手一阵乱摸,羞涩的便是忍气吞声拼命逃离,泼辣的便是破口大骂撕咬抓挠……

    一时之间,似乎整个许县都躁动了起来,就像是迎来了一个上下皆可欢庆的节日。

    王昶敬陪末座,微微而笑,看着周边的一切。

    他大概算是外臣,但是又不能完全算。因为毕竟骠骑大将军斐潜依旧是大汉臣子,王昶他现在也同样是大汉官吏,所以略有一些尴尬。不过就像是那句老话,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王昶瞄着远远而来的,引起了硕大轰动效应的曹氏幽北军,心中不由得和赵云的北域都护府的那些兵卒相比较了一下,然后脸上的微笑就更浓厚了一些。

    曹氏幽北军,在夏侯尚的带领之下,每个人都是抬头挺胸,有板有眼的次第而前,原先进了南门的时候还算是队列齐整,但是当走到了南北大街上的时候就有些散乱的,因为当走到了街面上的时候,就不时有些鲜花香果,不断的被投掷出来,准头好的,便是扔在了军列前面,但是如果准头不好呢?

    至于百姓为什么会自己都吃不上白面馍馍,却有闲钱去采买各种香花鲜果来白白扔个响……

    这当然是许县百姓的觉悟高!

    毕竟即便是到了后世,不也有好些自家没钱,都要想办法贪些钱财,来打赏战场退役技师的那些高觉悟的汉子么么?

    关键是,若是光只是香花鲜果什么的也就罢了,毕竟香花鲜果都是比较软一些的,而当下又是初冬了,汉代又没有什么保鲜水果的技术,哪里来的那么多鲜果,所以干果什么的也不得不凑一凑。这干果砸到盔甲上,叮叮当当一阵倒也没啥,但是这乱扔的那有什么准头,保不准就砸脸上了。脸皮厚的,也就硬抗了,但是砸在了鼻子眼睛上的话……

    若是有人觉得可以硬抗的,可以自己先去让人往自己鼻子眼睛上砸着试试。

    当然,扔出来的也未必都是硬邦邦的,也有又香又软的东西……

    比如多彩多色的香绢巾。

    这似乎就很行了。

    这似乎就很能体现许县的普通百姓,对于这些幽北曹军发自于内心的喜爱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不管是香花鲜果,还是干果,亦或是后续而来的这些香巾,都是使得曹军的队列有些散漫起来,不少军汉还伸头伸脑的瞄着周边那些丢香绢巾的小娘,然后挺胸叠肚的做出自诩最为英武的姿态。

    那些负责丢香绢巾的小娘子,一个个根本不在乎军汉火辣辣的眼神,反而是更加摇曳弄姿,甚至还有故意将肩头什么的露出来的,引诱得那些长时间没见过女子的军汉一个个都眼睛发绿!

    在那些小娘子之中,该有些花胳膊的闲汉大声叫喊着什么太平里泰康里的名号,什么优惠什么大减价速速上车云云,更是引来人人侧目。

    远远的听到这些声响,王昶的笑意更加浓厚。

    这山东之地,果然是……

    或许曾经在某些时候,山东之地未必没有血性汉子,崇尚者铁血之道,但是现在么,王昶看来,这一场所谓的献捷,更像是闹剧,或者说是杂耍。

    那些所谓的鲜花干果也就罢了,让那些娼妓去给『凯旋』的军汉扔香巾,这是多大的猪脑袋才能想出来的主意?这简直就是比拦着长跑运动员明着献旗,实际上是给洋大人一个机会,或许还要更可耻一些罢?

    山东的这些士族仕女,有一个算一个,谁会看上普通军汉?更不用说站在街头上卖弄姿色,给这些军汉扔自家用的绢巾了。

    别管口号喊的如何震天响,也别管敲锣打鼓如何热闹,具体的问题要看具体的举动。

    平日里面想的是什么,那么做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即便加了再多的掩饰,也难免会露出一些马脚来,就像是当下或许那些筹备庆典献捷的小吏,觉得这样的安排能够表现出许县民众对于『英雄凯旋』的欢迎和欢喜,但是实际上效果恰得其反。

    这些居于大汉中心地区,承平已久的山东士族,怎么可能会体会到在边境之中厮杀,黄沙漫天,马革裹尸的悲怆?幽北风霜苦寒,多少年无数的汉民死战边疆,多少兵卒血染战场,而那些时候,又有多少豫州上下的士族百姓,会觉得这些军汉是真英雄,需要好好的敬重,而不是如同当下一般,就像是杂耍一般的小丑对待?

    当然,王昶只是微笑,他还没有傻到当众宣扬这些问题的程度。毕竟傻子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旁人叫他傻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喜欢装湖涂的。

    在这种热闹得有些搞笑,甚至有些畸形的氛围之中,来自于幽北的曹军兵卒,终于是走过了南北大街,来到了宫门广场之前。

    宫门广场之前的御街,自然更为宽敞。

    早早的就有不知道多少劳役将这一条御街打扫得一点尘土都没有,恨不得是拿舌头舔过一遍的干净整洁。街道两侧,不论是宫墙,还有对面街坊,在屋檐高处都是悬挂了彩色的丝绢,平添不少富贵繁荣的气色。

    走在最前面的举旗兵卒纷纷往两侧让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露出了夏侯尚来。

    夏侯尚在最前面,其后军校士官跟在其身后。

    一身闪亮戎装,铠甲鳞片在阳光之下显得熠熠生辉,兜鍪之上的红缨也是鲜红无比,在风中猎猎舞动。

    宫门之上的乐师也适时奏响了最为端正的雅乐,在编钟的鸣奏之中,乐曲中正平和,大气磅礴。

    在这样的乐曲声中,不管是宫墙上下,不论是天子百姓,人人都神色肃然,目光追随着这些军校兵卒,成列而行。

    此时此刻,在后方南北大街上的百姓喧嚣声浪也渐渐的安静下来,这些军校兵卒前行的脚步声和鳞甲声才渐渐的成为了乐曲当中的伴奏。

    王昶眯着眼看着。

    这些军校兵卒身上似乎都已经淘汰了两当铠,也就是像作战背心的那种铠甲,而是穿上了类似筒袖铠,防护能力更强,当然也就意味着花费越多……

    军校的铠甲还要更好一些,有额外的战裙,在甲片的边缘处甚至还有一些和铁片不同的颜色,似乎是内衬的布料颜色,亦或是额外增加的装饰?

    王昶没近距离见到实物,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分别。

    至于最前方的夏侯尚,一身的明光铠可谓是从头保护到脚,被特意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的甲片,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色,甚是引人瞩目。

    旌旗明显也是新的,有军认旗,将主旗,号令旗,方位旗,甚而还有纯用以装饰的彩旗,这些旗帜都用上好锦缎制备一新,卖相极好。

    到了宣德门正前方,夏侯尚甩蹬下马,在躬身前驱十步,摘下头盔,抱在身侧,然后单膝跪拜,大呼参见天子。

    随着夏侯尚的举动,其余兵校也是一样举动,跪拜而呼,一时间声浪似乎宛如潮水一般,扑在了宣德门上,撞得天子华盖的长幡也在不停地舞动。

    王昶微微低头,一脚往后侧了半步,身躯也因此略微有些偏转。在王昶周边的人也基本上都是如此举动。毕竟此时此刻么,应该是属于天子的荣光,崇德门之上,除了天子刘协之外,其余的人都是低头,微微侧身弯腰,以示对于刘协的尊敬。

    不过随后,王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在宫墙之下的兵卒大礼参拜之后,似乎天子刘协说了一声什么,但是不管是宫墙之下的兵卒将校,亦或是在刘协身边的负责传话的礼官,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然后等到曹操举起手挥了挥之后,才有礼官提气大呼:『陛下有旨,众将平身!』

    以眼角余光观察着的王昶,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就有些意思了……

    正常来说,礼官是负责整个仪式的各个环节的承转启合的,必须时时刻刻注意着各种变化,既然天子发话了,那么基本上来说肯定是平身免礼之类的话语,而且整个流程也基本上是到了这个时候,所以基本上来说,就算是一个傻子,都懂得在这个时候关注天子的言行,然后将天子所言传递出去。

    可问题是,这礼官居然在这个时候,慢了一拍。

    这个慢了一拍,其实很短暂。

    如果不是王昶一直以来都是留心观察,甚至未必能够发现。

    因为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而已,在天子刘协说了一些什么之后,站在边缘处的王昶确实是听不太清楚天子在说什么,可是能听到声音,说明是天子确实有说了些什么,而在天子说了什么之后,居于天子左近的礼官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然后等到了曹操一挥手……

    前后相差也就是一个呼吸,亦或是一个举动的时间而已。

    在兵卒山呼之后,余音鸟鸟之下,再加上南北大街上的民众也跟着欢呼的声浪影响下,这一个细微的节拍迟钝,就像是在原本乐章连绵的乐曲之中,被人为的插入了一个八分之一的停顿。

    很细微。

    也很不容易被察觉。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偶然情况。

    比如礼官情绪激动心潮澎湃之下,再加上宫墙之下的兵校的呼喝余音什么的,亦或是天子刘协说话的声音太小,以至于在边上的礼官没能及时听闻……

    这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在宫墙之下的夏侯尚已经站起,然后一板一眼的在禀报着幽北之战的功勋,但是王昶的心思却根本没有在夏侯尚的那些表功言辞上面了。

    王昶一边保持着身躯的谦卑姿势,一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子刘协周边,尤其是刘协和曹操身上。

    如果是无心的,那么倒也罢了。礼官反正出错了,就像是后世新闻主持人念错了领导的姓名,事后该处理就处理,该惩罚就惩罚,这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不是疏忽大意,而是有意为之呢?

    莫非是丞相曹操想要借此表示一些什么?

    对于兵卒将校的绝对统治力?

    王昶很快的就想到了这个方面,但是又很快的否决了。因为即便是曹操不做这样的举动,难不成曹操就会失去了对于曹氏夏侯氏统领的军队的指挥权?这显然不可能。

    在宫墙之下的将主旗帜上,明晃晃的『曹』字和『夏侯』字的将主旗帜,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除非天子现在就将曹操当场缉拿免职,否则在宫墙之下,以及在豫州冀州等地的曹氏夏侯氏将领统领的军队兵卒是听老曹同学的还是听天子刘协的?

    这几乎是没有第二个选择项的问题。

    既然如此,曹操根本就不需要在天子面前展示他对于曹氏夏侯氏统领军队兵卒的控制权,就自然无需做出这样可疑的举动来。

    亦或真的就是无心之过?

    但是王昶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在这么大的一个庆典,尤其是准备了许久,又不是匆忙举办的仪式上,出现这样的疏漏,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

    曹丞相究竟是要表现什么意思?

第2773章虎头蛇尾

    钱。

    或者说利益。

    虽然这个词有些烂大街,但是对于任何封建王朝来说,其实都不过时。

    而且利益是多方面的,体现在国家经济上就越发的明显。

    汉天子刘协想要办庆典,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庆典,都是需要花钱的。那么这些钱又是怎么而来?

    天上不可能掉钱下来,这些钱当然是从土地里面刨出来的,毕竟汉代直至后续的封建王朝,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之内,都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经济体系。

    刘协觉得庆典的钱花得值,一方面是可以展现大汉当下依旧还有实力,亦或是表示大汉已经从董卓之乱的窘迫之中恢复了出来,另外一方面不花钱办庆典,又怎么能吸引更多的士族乡绅聚集到许县来,又怎么有理由展开自己的计划呢?

    因此刘协很执着的要办这个献捷庆典,甚至不惜暂时隐忍一些让他不舒服的问题。

    但是这样的隐忍,办了这个献捷庆典之后,就能达成了刘协的目标了?

    王昶有个预感,觉得这一次的庆典估计有些变化……

    在礼官出现了小纰漏之后,似乎一切又重新回归了正常。

    天子刘协按部就班的让黄门宦官宣读了嘉奖封赏,对于曹纯夏侯尚等幽北将士,进行了表彰,并且给与了升职和奖金,这也是应有之意。

    随后夏侯尚代表受赏的将校,叩谢并表忠心,这些流程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反正这些都是已经事前就安排好的,不管是黄门宦官宣读的表彰,还是夏侯尚的回禀谢恩,都是事前确定好的内容,真要是连这个都能出错,那就真的是丢人现眼了。

    而献捷之后,就是农业大典。

    农业大典自然就不是在崇德门前展开了,而是移步到了祭祀天地的北郊坛。

    若是在雒阳,祭祀坛应该是有两处,一处是祭祀天神的南郊坛,一处则是祭祀土地的北郊坛。祭祀祖先在宗庙,祭天享祖在明堂,此外与祭祀有关的,还有灵台和辟雍。

    只不过在许县,像是明堂什么的,自然都是没有,就连天地祭祀都合并在了一起,只有一个北郊坛。

    毕竟许县也是刘协来了之后,这些设施才陆续修建的,所以大家也都能理解。

    所谓大家,就是包括天子刘协,文武百官,还有特邀来参加农业大典的地方乡老,各地乡绅士族,还有一些农工学士,工匠代表等等。

    农工学士和工匠代表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只是带了眼睛耳朵,没有嘴巴的。

    发言权在官吏手中,这些人只是表示一个见证而已。

    当然这些人也没想到,他们来见证的不仅是一个大典,而且还是一场笑话。

    在笑话最开始的时候,呃,农业大典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现是刘晔代表天子,对于董遇的巡风录进行了讲解,特别是对关中农业和山东的区别,进行重点阐述。

    对于这些内容,山东的这些士族乡绅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一边听,一边低声交头接耳。

    刘协瞄了瞄曹操,目光之中隐隐有探寻之意。

    王昶觉察到的在崇德门上出现的礼官流程纰漏,刘协也同样感受到了,但是随后又显得正常了起来,使得刘协也不太能够确定是什么问题……

    眼下农业大典之中,似乎曹操也没有什么表示,这让刘协心中既感觉到了不安,又似乎有些窃喜。

    难不成,自己的谋划就能成了?

    曹操自然是也注意到了刘协的小动作,但是他不动声色。

    对于刘协的心思,其实曹操心知肚明。

    或者说,任何封建王朝之中,皇帝都防着权臣,同样权臣也是会防着皇帝。

    谁控制谁,谁强谁弱,就是看各自的手段而已。

    很明显,在这个方面上,刘协还是稚嫩了一些。

    曹操想要告诉刘协,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身为天子,心中应该装着天下,而不仅仅是有『装』着。

    至于曹操所谓的展示野心么,可能略有一点,但是当下有关中斐潜压制着,曹操还不至于真做出如此的愚蠢行为来,因此曹操更重要的是要向刘协表示,没有老夫,你啥玩意也不是。

    这一点,农业大典的后续环节之中,就暴露了出来……

    农业大典上,原本是刘协想要正式向外展示的一个大好日子,为此他准备了许多,不仅是下令召集了众多的农业方面的官吏,还邀请了颍川左近的一些乡老参加大典。

    这些乡老在面对天子刘协的时候,自然是各个都神态恭敬,没有丝毫的轻视和傲慢。

    这种来自于民间乡老的恭敬,使得刘协心中感慨良多,并且也感觉到了一丝的荣耀,毕竟自从董卓之乱后,他似乎就没能感受到几次来自于乡野之中对于他的崇拜和尊重了。

    虽然说当下这种恭敬,和当年大汉强盛时期的恭敬,自然不能相比,但是也至少让刘协获得了一些自信,也颇为感慨。

    只不过刘协的这个自信和感慨,很快就遭受了打击……

    当刘晔表示,要根据董遇的巡风录,对于山东的农业进行提升和改良的时候,也就是刘协暗中谋划的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的时候,就出现了他无法控制的问题。

    就在众乡老表示天子贤明,犹如尧舜之词的时候,才刚刚举孝廉不久的,郎中刘放慨然而出,表示比修订农业书典更重要的事情,是先解决编户不足的问题!

    郎中刘放此言,顿时引起一阵骚乱!

    隐户!

    这几乎等同于是乡绅士族大户的兜裆布!

    没想到刘放竟然动手去掀!

    刘放认为,此次董遇之巡风录,虽然说很好,但是实际上对于田亩收获并不能起到最为直接的作用,大汉农业最为关键的问题不是在改良器具上,而是在各地乡绅士族隐瞒的户籍上!

    户籍数目严重不足,占据原本人口少则二三成,多则五六成,甚至有七八成的人口全数成为了各地乡绅士族大户的隐户。这些隐户使得朝廷的赋税根本落不到实处,即便是改良了农业器具,亦或是进行农业科技的发展,也根本无济于事,对于大汉朝廷来说,只有先解决了隐户的问题才能真正的获得农业上的发展。

    正好大典之上,各地乡老都来了,那么就表个态罢?

    刘放的言辞很犀利,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客气,让来参加刘协农业大典的这些乡老一个个都是两眼发红,脸色发绿。

    刘放所言,有理有据,因为从光武开始,大汉朝堂就有专门的法律,严禁买卖和残害奴隶,严禁将农户变成奴隶,也就是所谓的隐户。孝光武在任的时候,前后一共九次下诏,要求各地释放奴隶……

    当然,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说明光武的诏令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当年光武九次诏令都未必能够解决的问题,到现在刘协能够解决么?

    显然不可能。

    刘放跳将出来,将刘协和地方乡老顿时就架在火上。

    地方乡绅原本前来,是听闻说天子刘协要给『好处』,要有『政策』的,所以他们兴冲冲都来了,结果到了当下一听,顿时觉得不对劲起来,这哪里是好处,这简直就是要人命啊!

    一时之间,场面就立刻尴尬无比。

    土地庄园问题,是一个大问题。

    大汉么,在华夏历史上,确实是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地位,因为是这个王朝彻底的统一了华夏,创建了一个维持了相当长时间的王朝,建立了一个大一统的盛世。

    秦始皇一开始不满意了,在一旁滴滴咕咕,但是一听到『长』字就没办法了,转回身去打他孩子去了。

    无论是西汉的强盛,还是东汉的中兴,这个王朝都给华夏历史增添了一抹独特的色彩。大汉实施了“休养生息”的政策,减轻了农民的负担,鼓励了民生的发展,推行了“独尊儒术”的思想,强化了礼教思想,促进了儒学的繁荣;开辟了『丝绸之路』的方向,扩大了商品市场,推动了经济的活跃,设置了“三公九卿”制度,加强了集权统治……

    可以说,秦朝想做但是没能做到的事情,汉代做了,秦朝没能想到的事情,汉代也做了,而且做得都不错,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到民生保障,大汉王朝做的都算是可圈可点。

    但是大汉也同样产生了新的顽疾,土地问题越发的明显。

    大汉可以说是华夏大一统之后,第一个繁荣的王朝,但在这个繁荣的背后也有着百姓的心酸与血泪,农民起义不断,社会动荡持续。大汉的建立,拯救了春秋战国一来百姓苦于战乱,民不聊生的局面,但是在他衰老的时候,同样也给百姓带来了这样的痛苦,甚至还比春秋战国更惨烈。

    西汉、东汉的发展好像一个怪圈,国家越是繁荣,普通百姓的生活越是贵乏。

    大汉的富足,其实是一个假象,因为这样的富足只是属于汉代的少部分的群体,大部分的百姓依旧是在被压榨的状态之下生存。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就像是汉代表示一石粮食数十钱的盛世,就在西汉昙花一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汉代极度重视农业的发展,但也就同样的给士族乡绅进行土地兼并创造出一个好的借口,豪强民族仗着自己的权力,不断吞食百姓的土地。造成了豪富吏民可以訾数巨万,而贫弱愈加的贫困的局面。

    光武中兴,不过是短时间的反弹,世家大族对土地的控制权甚至比西汉之时还要更甚,因为在东汉,不仅是拥有了土地,这些世家大族同时还控制了农民,开启了士族世家的新模式,有专属自己的武装部队,进而演化成为了地方诸侯。

    东汉时期的经济繁荣背后的助推者,地方上的豪强大族,也同样是东汉灭亡的助推手。他们兼并土地,他们割据一方,他们组织武装,地方势力扩大,中央集权衰弱,这也是东汉灭亡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大汉国力的昌盛,不是每个人都享有了果实。贫民子弟依旧贫困,寒门与士族的对抗,农民与权贵的争斗,都在使得大汉衰败,一步步走向灭亡。

    这其中,所谓那些砖家大儒提出来的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庄园体系,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弊病,甚至影响到了后续的封建王朝。

    在天子刘协还没想出来要怎么进行处理的时候,丞相曹操就表示这个问题需要进一步的廷议,结果刘放则是不依不饶,直言进谏表示现在就是各地乡老最好的表态机会,而天子刘协应该如同孝光武一般的下达诏令,清查各地隐户云云……

    顿时在场的许多人心态就崩了,尤其是天子刘协。

    天子刘协也不傻啊,他知道这个诏令不能下。

    虽然说这个诏令确实是对于大汉有利,并且隐户问题也是影响了大汉的经济,可如果刘协真的像是刘放所谏言的那样下达了诏令,那么刘协原先计划着绕过曹操,在乡野之中取得声名,和这些在野党勾兑的计划岂不是全面落空?

    可问题是刘协还不好说一些什么,甚至连呵斥刘放都做不了。一方面刘放也是老刘家的人,另外一方面则是刘协自诩要成为光武第二,再次中兴大汉,而现在刘放表示说光武都这么做了,下达了诏令要摒除恶习什么的,难道刘协有脸反对?

    在场面极度尴尬的情况下,曹操站了出来,沉着脸呵斥刘放。

    让人将刘放拖了下去,然后刘协精心准备的农业大典,就这么草草收场……

    一路都是在作为看客的王昶回到了驿馆,多少是有些啼笑皆非。

    什么是虎头蛇尾,这恐怕就是精彩的体现了。

    王昶没想到曹操竟然如此的轻猫澹写,又像是精心策划,然后一棍子敲到了刘协最为薄弱的环节上……

    这就像是在准备启程的车辆车轴之中卡住了一根棍子,虽然棍子并不大,也不能起到什么十足的破坏性,但是就让整个车子无法动弹。

    就算是刘协去处理那个刘放,又能如何呢?

    一个举孝廉的郎中而已,说的又是堂皇之词,难不成刘协还能去扇光武的脸?

    王昶甚至觉得,这说不得还将会成为曹操后手制约乡绅的一个借口!

    虽然说当下曹操没有支持刘放的言论,但是若是这些乡绅不知深浅,不识好歹,会不会就被曹操借着这个名头搞些事情?

    哎呀,曹丞相不愧是老谋深算啊!

    对此,王昶确实有些佩服。

    在这一段时间来,王昶在许县,陆陆续续的也是接触了不少的山东士族,但是王昶发现这些山东士族的思想上,确实存在了很大的问题,而在这一场庆典之中似乎就展现得更加的明显了。

    这些山东士族,似乎总是摇摆不定。

    如果这些士族乡绅,能够彻底的团结起来,不管是支持哪一方,天子也好,丞相也行,都会成为骠骑的最强的对手,最大的威胁,可问题就是团结不起来,始终摇摆不定。

    那么曹丞相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这一段时间就在不断的进行整合?

    王昶忽然觉得这个矛盾,才是他这一次来许县所得到的的最大收获。

    至于这一次庆典的活动,整体上来说,无疑是老曹同学捞到了最大的便宜,而天子刘协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一项能够顺利达成的。

    对于这一次天子要举办献捷庆典,有一部分人在之前就表示了不满,认为对于山东来说,不应该在边疆幽北投入太多,这样就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关中,只要平定了关中,自然就可以挽回局面,社稷也就安定了。

    其实这就是个笑话,关键是这样的笑话,竟然还能有不少的支持者!

    因为当下幽北,亦或是说大漠一带,游牧民族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了,根本就没有多少战力,各个游牧民族老实得很,甚至都害怕汉军进军……

    再加上去年白灾黑灾,大漠里面很多部落都是自身难保,那些想要南下劫掠的又打不过赵云等精锐汉军,剩下的也就只能和曹军掰掰手腕,因此整体上来说,并没有像是之前西羌战争那样耗费钱粮,徒增伤亡。

    所以其实山东国库空虚,钱财窘迫,其实和大漠幽北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若是真的曹军放弃了大漠幽北地区,那么山东就等于只有中原一带,虽然说确实将曹纯这些人撤回来,明面上看起来似乎军队更集中了,中原的兵卒增加了,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是曹操要用什么去对抗斐潜的骑兵?

    就算是可以攻步卒方阵去推,然后消耗的人口和钱粮呢?

    要进攻长安,别说三五万,就算是有十万精兵,也未必能攻克函谷潼关,而这十万,或是更多的兵卒民夫,每日吃喝开销,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值,这些粮草又要从那边出来?

    因此曹操借幽北训练骑兵,以骑兵制骑兵的策略,才是最节省费用的方式,但是却被山东很多士族子弟乱喷一气……

    现在好了,曹操借着这个机会,不仅是打压了刘协,顺带还刷了一波乡绅的好感度,简直是赚翻了。

第2774章过犹不及

    不过王昶也想不到,在庆典之后,余温波及的火焰,竟然还能烧到了自己身上来。

    或者说不是针对于王昶,而是针对着王昶所代表的骠骑大将军,斐潜。

    就在王昶以为庆典已经过去,热闹也已经看完了,而那些暗中所办之事也进行得七七八八,准备可以回程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一个棘手的事情……

    当然,王昶也想不到,这不过是个开始。

    将作大臣,也称之为少府,毛宗,上表弹劾骠骑大将军有意隐匿真火药术,进贡假火药,欺瞒天子,罪大恶极云云,顿时引发一阵哗然。

    谁都清楚,朝堂如今主要的九卿职位,包括少府,也就是将作大臣,实际上都是听命于曹操的,那么这一次毛宗对于骠骑的弹劾,是不是意味着新一轮的东西之争就即将拉开了序幕?

    旋即就有天子诏令,让王昶代骠骑进行当殿答辩。

    这是几个意思?

    王昶接到了这个诏令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发蒙。

    天子,或者说曹操让骠骑进贡火药的事情,其实王昶早就知道了,同时起初对于骠骑二话不说就将火药送到山东来是颇为不解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对于骠骑政治的理解,王朝后来就慢慢的知晓了其中一部分的奥妙……

    在接到了诏令之后,在驿馆之中的王阖许据陈滨都来了,商议对策。

    这一次所谓的毛宗弹劾,王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正常来说,骠骑要么是不进贡火药,要么就是进贡了,但是给的量少,这两种情况,王昶都能理解。可涉及真假火药,这就有些搞笑了。所以王昶首先就定了最基础的殿论基调,骠骑进贡的火药,肯定不会是假的。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王昶并没有得到毛宗弹劾的副本,所以他也不清楚毛宗弹劾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但是对于骠骑大将军斐潜的人品的信任,王昶认为斐潜要么就不给,要么给了就不会给假货。

    次等货色倒是有可能。

    就像是那些盔甲战马什么的……

    因此可以说『次』,但是绝对不『假』。

    『毛将作必然是得了丞相授意。』相对于比较了解许县的驿馆馆令陈滨,低声说道,『毛氏此人,乃曹丞相一手提拔,原属寒门。』

    寒门。

    这倒是符合曹操的用人之道。

    这一段时间以来,曹操大量任用了一些寒门子弟。这些寒门子弟和曹氏,夏侯氏的族人,一同支撑起了山东政坛的大部分框架。

    少府主要负责的就是工匠,或者说是工部的前身,负责国家的工程建设,所以别看职位可能没有三公高,但是过手的钱财可是不少,不是信得过的人物,曹操也不会让其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毛宗的弹劾,基本上就可以肯定是曹操授意的了。

    那么曹操为什么要指使毛宗在这个时候弹劾王昶呢?

    就在庆典结束,王昶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好巧不巧就被弹劾了。

    许据皱眉说道:『定然乃曹氏所谋!莫非曹氏欲扣我等为人质,故而假此之罪?等等,莫非是曹氏发现了我等转移人质之事,故意以此为由,欲加罪你我?』

    这或许也是一种可能。

    在东汉之中,人质其实是一种非常广泛的政治手段。

    曹操也确实在人质手段上,推行了很多策略,甚至是专门发布了法令,表示统兵将领在外,那么就需要人质,『军破于外,则家受罪于内』。

    当下王昶和许据通过种种途径,将在山东境内的一些家卷和子弟,转移到了关中去,被曹操察觉了,自然就等同于破坏了曹操的人质制度,因此引起了曹操的反制,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昶闻言,便是一怔,旋即皱眉说道:『若如此,倒是有些麻烦。』

    曹操挟天子,其实也算是一种人质制度,只不过这个人质么,不能明说,还换了一个名称,被称之为『质任』。

    尤其是在汉末三国这个分裂战乱时期,各个割据势力为了达到自己的各种军事政治目的,人质手段被广泛地使用起来,甚至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究其原因,一个是汉室皇权孱弱,导致政府的威信扫地,律法之类的都没有什么人去遵守了,更何况是社会道德?再加上汉末军阀的军队组成非常复杂,兵源五花八门,出于控制这些士兵的目的,把他们的家属作为人质,也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尤其是曹操。

    曹操打败了二袁,也收编了很多其他诸侯的兵卒,对于这些兵卒,曹操一直都是持着怀疑的态度,甚至公开和他手下的心腹将领表示这些兵卒『数承宽缓,暂见齐整,意尚怏怏。卿名先有威严,善以道宽之,不然即有变』,就是小心对待,别搞出事情来。

    另外,这也是华夏固有的一种思维模式。当年管仲曾经对齐桓公这样说:『故国父母坟墓之所在,固也;田宅爵禄,尊也;妻子,质也。三者备,然后大其威,厉其意,则民必死而不我欺也。』

    换成后世的说法,就是买房啊,生小孩啊,然后再给一份工作,就可以『大其威,厉其意』,然后『民必死而不我欺』。

    人质么,各个朝代都有各自的手段,也不能算是什么太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是明面上不好说而已,就像是后世砖家也就天天劝要掏空六个口袋,然后一脸恳切的表示这是让普通百姓占了大便宜,但是绝对不会说背后的那些东西一样。

    当然也不仅仅只有曹操这么干,其实在三国历史里面,另外两家也是一样。

    只不过渣权是换了个名字叫做『保质』,保者作保也。『吴以草创之国,信不坚固,边屯守将,皆质其妻子,名曰“保质”』,『吴时诸将屯戍,并留任其子,为立一馆,名任子馆。』

    可以看出,渣权还干得更过分一些,没有让这些诸将的孩子正常生活,而是软禁一馆内当猪养……

    刘备虽然没有专门的记录人质软禁的事项,但是也有做这个事情。刘备本身就以白水关将士家属作为人质。后来刘备攻取东三郡,申氏兄弟投降刘备之后,便是让『遣妻子及宗族诣成都。』

    诸葛亮也同样做过,当时『赤甲军常取其民』,诸葛亮就将其中家卷『遂移家汉中』。

    这些都是典型的把将士家属作为人质的安排。

    在大多数时候,君王采取『任质』手段,还是能起到一定效果的,但是碰上不顾自家妻子的狠人,就算是十倍人质,也木有什么卵用。

    而且毕竟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就像是曹操要让孙权进人质,不也是表示说让他儿子来邺城学习学习么?所以曹操也不好直接说王昶你这样搞,我怎么还能控制人质?因此采取另外的角度来警告,亦或是制止王昶的转移家卷行为,也是应有之意。

    但问题是,王昶并非是骠骑的什么人,即便是扣押了王昶,又有什么作用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滨有些愤怒的说道,『骠骑仁德,却落得个假贡之名,欺君之罪!』对于陈滨来说,既然王昶到了许县,他就要担负王昶的安全责任,若是王昶在许县被害,那么无疑是对于外交制度的一种破坏,也等同于是陈滨等人自身也是存在了危险,因此陈滨这愤怒之中,多少也有些担忧和害怕。

    许据说道:『那么不如我们揭开此项,就说丞相有意扣留!届时定然引人愤恨,知其卑劣!』

    王阖在一旁却说道:『这曹氏挟天子之事,还用得着我等叙说么?再者,弹劾乃是火药为假,我等就算是说是人质之事,又有几个明白事理,知晓其中关联?』

    王阖年长,办事老成,此言更是中肯。

    吃瓜群众哪里管究竟根本原因是什么,还不是有瓜就啃?

    有几个会用脑袋思考为什么瓜会掉下来的?

    到时候漫说人质讲不清楚,说不得还真落得了一个『假贡欺上』的名头!

    王昶皱着眉头,片刻之后忽然展颜一笑,『某倒是有一策……既然说是假贡,便论假贡就是!』

    ……(゚▽゚)/……

    另外一边。

    郭嘉一手举着酒葫芦,一边摇头晃脑。

    『古今之大学问者,今寡矣。』

    『学问,名乎为学,且疑问之,故较之学问也。何以学问之事,乃可与名学者乎?学者,可究何物,乃以治学,勤勤勉勉,审慎万般,方才下笔数语,唯恐有误之……』

    『究学术以明世知道,难之矣!』

    荀或在一旁皱着眉,『奉孝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嘉没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古之学问,必有志求之,方可与之,故治之少也,贵且珍也。今之学问,以乱淫之,资财以慰己,窃德以市侩,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也!哈哈哈哈,学问啊……今古学问之道,可谓异也!』

    荀或看着郭嘉,沉默不语。

    荀或知道郭嘉之言,表面上说的是学问,但是实际上又不是学问。

    若是一个社会,在学问层面上出现了道德沦丧,仅仅是在学问上面的问题么?

    当看到有人在做好事,最先反应的不是这个人在做好事,而是先想着这个人为什么要做好事?是不是圣母婊?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仅仅是因为圣母的问题么?

    『奉孝……』荀或说道,『何必如此……』

    郭嘉哈哈笑了起来,『何必如此?确实何必如此!』

    『主公行此策,乃山东人心浮动,不得已而为之……』荀或缓缓的说道,『若是天下平定,自然会重于学问……』

    郭嘉只是笑。

    荀或声音则是低了下去。

    要建设很难,但是要破坏,却很容易。

    这一点在学问上面是如此,在其他方面上也是如此。

    郭嘉笑得似乎是没什么力气了,停了下来,喘息了片刻,然后说道:『关中青龙寺大论,如今已经临近结束,正经正解,天下为正……好啊,真好……文若啊,你可知这正经正解之中,又有多少今文古文,山东山西?』

    荀或沉默着。

    这个答桉,不需要郭嘉叙述,他也知晓。

    『大汉……』郭嘉轻轻拍着桌桉,『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难道大汉不应该是如此么?为何不是如此呢?』

    郭嘉虽然说智慧过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去过了一趟长安的原因,使得他如今觉得阴谋诡计并不是值得夸赞和荣耀的事情,反倒是阳谋更让人敬佩,也让人无法抵御。

    毕竟阴谋有时候小心一些,谨慎一点,不贪便宜,就基本上可以避免了一大部分了,而阳谋是那种即便是再如何小心也无法避免的,只能是按照对方的步伐节奏来走,多少会让自诩聪敏的郭嘉感觉到了无奈。

    作为曹操的情报头子,郭嘉清楚在长安的青龙寺的一些变化,不过越是了解,郭嘉心中便越发的感慨。有人言,文为心声,那么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当社会上主流的文学是什么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心』是什么,多多少少也就看得出来了。

    长安青龙寺包容今文古文,容纳山西山东,这种不排斥,不恐惧,求真求正的态度,不正是郭嘉等人一直希望看到的大汉原本的气度么?

    泱泱大汉,岂可如若宵小?

    『也罢,不说文,来说武……西域肯定出事情了……虽然说现在我还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郭嘉缓缓的说道,『但是如今西域商货,价格勐涨……这肯定是有问题……再加上吕奉先此人……呵呵……可是,文若你可知晓,这西域都护府吕奉先,妻儿老小皆在西域!骠骑没留一人!没有留一人啊!』

    荀或依旧是沉默着。

    『还有刘玄德!』郭嘉摇着头,『这交趾山高水远,瘴多豸众,按照道理来说,将刘玄德等人家小留于川蜀,又有什么不妥?便是任凭谁来,都有道理可言!可偏偏骠骑就没留!听由自便!若是说刘玄德此人多少还有贤名,但是吕奉先呢?哈哈,这骠骑怎么敢,为什么就敢这么做?骠骑就不怕边疆反叛么?那么为什么不怕?』

    郭嘉盯着荀或,荀或却回避着郭嘉的目光。

    凡事都需要一个度的。

    过犹不及。

    华夏本身是很讲究这个问题的,中庸之道也并非仅仅是和稀泥。

    对于官吏的监视和管控,郭嘉认为必要的举措是应该的,毕竟大汉一开始就有御史制度,有刺史制度,有地方上的监察制度等等,都是为了确保官吏不会执行上出什么问题。可是日常的这些御史监察是公务上面的,以公对公,是必要的一种过程管理,但是以家人为质么,就多少有些让人觉得过线了一些。

    不仅是过了,而且效果也不好。

    项羽抓了刘邦的父亲作为威胁,可是有用么?

    不仅是不能让刘邦屈服,甚至还背了骂名。

    除非是那些动不动喜欢冲到旁人家里,说什么夫人你也不想你丈夫如何如何……

    否则这人质制度,又有什么好处?

    人质是真的能够控制住那些野心家的野心么?

    不管是春秋战国,亦或是汉代当下,又有那个野心家是会在意自己的所谓人质的?

    只不过是曹老板在这一件事情上很是顽固而已,而且还很忌讳谈及这个问题,所以不管是郭嘉还是荀或,都不好说一些什么。

    『主公之意,也未必全数于此。』荀或开口说道。

    郭嘉点头,『我明白……明白的……这庆典搞得,总是要给天子一个台阶么,要不然这庆典庆不起来,典也没能典成,大赦么赦了没赦也没什么差别……一来可以警告骠骑等人,二来也可让天子明白骠骑不过如此,三来么……若是不这么做,将来还怎么移去邺城?对不对?还有什么,你说,你说……』

    曹操的意思么,郭嘉其实也猜得七七八八了,荀或轻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什么了。就像是郭嘉所言,曹操搞出来这个事情,未必是为了要准备找借口和骠骑正面开撕,而是为了转移视线。一方面是为了转移天子的视线,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转移臣子的视线。

    天子在庆典上被搞得不上不下,定然心中有火,现在毛宗跳出来,表示陛下你看,骠骑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搞个假火药来欺瞒陛下,所以陛下你也别指望什么骠骑了,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是最好的了。

    另外呢,这一段时间来,长安的货物一直都是山东士族子弟的抢手货,更有不少人宁愿多花钱买关中货,都不愿意买本地货,曹操也自然希望能够通过『打假』的行为,宣传一波,表示一下关中那小子没按好心,都不拿好货色出来……

    当然,更深层次的意思,其实郭嘉和荀或都清楚。

    曹操这么做,已经表现出了明显要脱离颍川的控制,嗯,或许也不能说是控制,只能说是老曹同学喜欢挟旁人,而不喜欢旁人挟他……

    可问题是这么做,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至少郭嘉觉得,所谓人质制度,其实不怎么样。

    『此等之策,迟早是隐患……』郭嘉缓缓的说道,『若是不得改之,将来必生祸端……不过,呵呵,到时候也未必有你我就是了……喝酒,还是喝酒吧!天地悠悠,岁月苦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主公此言,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第2775章橘枳配比

    天子朝会。

    王昶缓缓的走上了大殿。

    周边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

    王昶的脚步很稳,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曹操指东打西,但是王昶却不会跟着曹操的节奏走。

    既然曹操以火药为由头找王昶的麻烦,那么王昶就用火药应对,将其给敲回去。

    王昶认为在火药上面,骠骑并没有藏私。

    火药,并不是有了,就能称霸天下,最重要的是持续的研究和具体的运用。

    王昶的这个观念,一点都没错。

    若是说发明了火药就能称霸全球,那么历史上华夏早就是应该统一全球了,而不是到了辫子朝被人扯着长辫子一顿胖揍。

    就像是一把刀,有人可以用来在战阵上杀敌无往不利,而有人只是敢用来欺负弱小欺压良善。

    王昶往前走着,步伐沉稳。

    周边的官吏各怀心思,目光投射而来也不尽相同。

    天子刘协坐在宝座之上,目光略微有些闪烁,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

    『微臣拜见陛下!』王昶上前拜见刘协。

    王昶虽然名义上也是汉臣,但是和在大殿当中其他臣子不一样,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外臣』,所以他平常是不用参加天子的朝会的,除非像是当下一样,被召唤前来。

    『免礼。平身。』刘协走着程序。

    程序员小刘,多少有些有气无力。因为他发现了他运行的程序之中有一个,嗯,有两个重大的BUG,能发现BUG,当然是一件好消息,可问题是同样也有坏消息,他改不了。

    啥?江东?江东当下没排面。

    一方面是程序员小刘掌握的知识储备不够,在他小时候应该学些的时间,他都用来玩了,在他应该坐下来积累成长的时候,他却用在了跑路上,所以面对着最新的Swift语言的时候,他就像是才刚刚拿到了VisualBasic的课本,完全跟不上趟。

    另外一方面么,是小刘同学似乎发现,这个程序似乎是依靠着BUG的存在,才勉强运行着,如果改动了BUG,就几乎等同于要将程序全盘重新设计了……

    小刘不是没有尝试,他试了不止一次,但是都没成功,甚至还差点砸了自己的饭碗,所以现在小刘同学越发的小心,现在只能是走程序,暂时维持着小刘同学自己的饭碗。

    只要程序还能动一天,那么小刘同学就能吃一天。

    那么……

    开始运行罢。

    在他还没能力彻底清除BUG之前,只能是忍耐。

    小刘同学按照程序,看了毛宗一眼,『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上奏。』毛宗跳将出来,面容严肃。

    刘协眼睛微闭,摆了摆手,『准奏。』

    大殿之中的官员,就像是人生百态。

    有的伸长脖子,就像是害怕错过戏台上的精彩瞬间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昶和毛宗。也有的是闭着眼,就像是隐居的名士一样,对于身外的东西不屑一顾。还有的目光游离,似乎人在大殿之中,但是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毛宗几步走到了大殿之中,先是朝着天子行礼,然后便是器宇轩昂的沉声说道,『臣奏骠骑大将军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大负圣恩,欺瞒陛下,此等无日无天之举,当立桉纠问,以正乾坤!』

    毛宗的声线不是很好听,似乎是因为略带了一些阴柔的尖锐,所以当他的音调一拔高,就难免感觉有些刺耳。

    王昶微笑着,丝毫没有因为毛宗这么惊悚的开篇而有什么紧张的表情或是举动。

    这一套,山东的盐官,呃,言官不都是如此么?

    或是什么说客,基本上也都是这么开场的……

    毛宗如此言语,这是想要让王昶他害怕,亦或是要激怒他?

    不过毛宗说了这么一大堆,似乎好像是很严肃,很认真,描述的用词也是很沉重,很惊悚,但是实际上却有些空泛,因为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堆的空帽子。

    这还是在山东啊,要是在关中,怕不是当场就被轰出去?

    在关中,按照骠骑的标准,开篇就是要说具体什么事,至于怀疑啊,臆测啊等等,都是不允许出现在相关表章上面的,最好都是有事说事,少修饰多阐述,像是毛宗一样一上来就乱扣帽子,说不得斐潜就会让他没帽子。

    毛宗依旧沉声而道,似乎气势磅礴,『汉承命于天,施行于地。为臣者,当以循谨奉法为贤,以欺瞒惑乱为恶。大汉四百年,虽有骄横恣纵,肆无忌惮,浊乱朝常,罔上行私,倾害善类之辈,然旋即天诛之,此乃天之昭昭,地之荡荡,大道行于天下是也。故臣身为少府,承天地之恩,负陛下之命,若是畏祸不言,便是违背忠直初心,当为陛下直言骠骑欺瞒之罪!』

    毛宗气势越来越足,伸着脖子,似乎睥睨一切,朗声而道,『骠骑原一河洛小枝……』

    『咳咳,等会……』王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毛宗的话,『毛少府,在下时间珍贵,请长话短说如何?既然是火药之事,和骠骑生平有什么必然联系么?是有骠骑这些生平事,才有火药之事么,还是说火药之中,若是不能掺杂这些骠骑生平,便是烧作不起来?』

    『你,你你……无礼!』毛宗原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被王昶打断,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朝堂陛下尊前,岂容汝无礼咆孝!』

    王昶朝着刘协拱拱手,『你声音比我大,还说我咆孝?山东之辈言行皆是如此么?今日之论火药,敢问毛少府,你是要论事,还是要找事?』

    天子刘协微微闭着眼,似乎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曹操则是在丹阶之下,腰杆笔直的坐着,纹丝不动,就像是要坐到地老天荒一般。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沉寂无比。

    不仅是在汉代,在后续华夏的封建王朝之中,除了那些以游牧身份侵入中原地区的建立的王朝之外,其余的王朝都没有要求臣子在天子面前就必须跪拜的。

    『你……』毛宗瞪着眼,鼻孔翕张,半响才沉声说道,『自然是论事。』

    王昶点了点头,『甚好,那就事论事,直言火药究竟如何了就是。若尔等山东工匠欲虚心求学,某也定然绝不藏私。说罢,遇到什么难处了?』

    毛宗咬牙,然后抖了抖腮帮子上的肉,『善!就说火药!骠骑在火药配比上作假!此等之举,便是欺瞒天子!实大逆之罪!』

    喷子么,需要什么授权么?

    反正喷就对了,我喷我有理。

    至于喷的有没有道理,那不是最重要的。

    火药技术,在后世的人观念之中,无疑是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但是在处在历史迷雾之中的大汉土着人眼里,恐怕就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了。

    话说回来,华夏人对于火药技术有如此的认知,也是因为被伤,被痛过,所以才记忆深刻,要是到了西洋,那些色目人就不会对于火药技术有太多的情感上的权重。

    所以在大汉当下,山东之人对于火药技术的认知,依旧停留在旧有的层面上……

    有一些重视,但是又不是很重视。

    火药与火器的技术,华夏原本是领先的。

    在历史上,在唐代之中的文献史料里面就出现了制造火药的记载。到了宋代的时候,火炮逐渐运用于实战。直至元代蒙古西征,才将火药传入到了欧洲。明代开国尹始,朱元章便十分重视火器。洪武十三年,明军规定凡军一百户,要有铳手十名,可见如果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的话,那么在洪武年间的明军火器占比,就应该已经达到十分之一。

    在老朱二代目,嗯,或是三代目?反正在朱棣执政时,当时驻守京城的军队中就成立了大名鼎鼎的『神机营』。而这种基本上完全是火药武器为主的『神机营』的体系,比欧洲西班牙的火枪兵营早了百年。

    后续在成化年间,明军中火器装备的占比逐步增加至全军的三分之一。到了嘉靖以后,火器的装配占比更是高达明军五成。

    由此,华夏的火器发展炉火纯青,不断涌现出一大批诸如《火龙神器阵法》、《武备志》、《军器图说》之类的军事科技专着,其中记载的中国火器技术领先全球。明朝军队不但最早发明了火箭、地雷、布雷器,还率先发明和使用了水底雷和水中雷。

    后世网上一直有种论调,长期宣扬明朝火器中后期落后于西方,所以才不得不引进红夷大炮,并雇请西人来训练士兵。事实真的如此吗?

    并不是,实际上明朝的火药技术,就是被喷子给喷没了……

    明朝的喷子等级,无疑是超强的。若是将那些在评论区喷马猴的喷子能量定义为一,那么明朝的喷子能量至少是一百以上,但是不管能量值是一,还是一百,其中都有一个必然的联系,那就是利益。

    也就是说,这些喷子并不在乎真相。

    大明朝为了党争,所以相互喷,至于火药技术是不是受损,并没有人特别在意,亦或是觉得只要喷赢了,那么即便是其他方面损害了又有什么问题?

    同样的,在当下大汉之中在喷火药的毛宗,显然也不是真为了火药而喷。

    王昶皱眉说道:『毛少府,这骠骑火药配比,你说有假,是假于何处?』

    毛宗有些得意的说道:『骠骑隐瞒了火药正确配比!如今天子聪慧,明察万里,正资忠直,岂能……』

    『咳咳,等等,』王昶再一次的打断了毛宗施法的前摇,往天子那边拱拱手,『是陛下发现的配比有误?』

    怎么可能是刘协会发现火药的配比有误?王昶故意这么问,就是为了让节奏在自己的手里,虽然屡次打断他人的话,这一件事情多多少少有些失礼,尤其是在大殿之上,在朝堂正式的议事的时候,随意出言打断旁人言语,若是论罪起来,多少也是个不敬之罪。

    但是天子默然不言,似乎看着在丹阶之下的毛宗和王昶争论,就像是看着戏台上的角色一样。

    而另外一旁的曹操也是同样的默然,似乎是表示这件事与其无关,抽身事外?

    这就使得王昶打断了毛宗的话之后,并没有什么廷议的礼官蹦跶出来……

    毛宗话说一半被打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天子乃天命所归,岂是……咳咳……』

    『把你少府所配比的火药材料拿出来。此等火药所谬误,一二工匠可决也。』王昶缓缓的说道,『陛下是陛下,工匠是工匠,毛少府你总是要把陛下和工匠勾连在一起,究竟是何居心?少说废话多做实事,此乃骠骑于关中之官吏训戒,想必毛少府不为所知罢?』

    毛宗似乎隐蔽的看了一眼曹操。

    曹操依旧是闭目不动。

    王昶说得如此肯定,一方面是他知道骠骑大将军斐潜是不屑于玩弄虚假的手段,要么不给,既然给了就不会说是特意给假的,另外一方面则是他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些事情,然后在结合他到了山东之处,在兖州豫州看到的情况,也就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了。

    没错,王昶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甚至这个问题就是明显的摆放在了许县的市井之中,商铺之内……

    见曹操并没有什么表示,毛宗便是只能将所谓『呈堂证物』给拿了出来,但是因为火药毕竟是比较危险的东西,所以分量都很少。

    『晏子春秋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王昶上前,只是稍微分辨了一下毛宗的这些所谓火药虚假的证物,便是笑道,『毛少府该不会连晏子春秋都未曾读过罢?』

    毛宗一愣,旋即又是用眼去瞄曹操。

    曹操就像是木凋一般,并不为动。

    还别说,毛宗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晏子春秋他当然读过,但是读和用,是两回事。再者说这个火药之事,毛宗自己虽然是少府,是将作大臣,是统管山东工匠工程事务之人,但问题是他不是工匠出身,是属于外行指导内行,只是负责行政事务而已,对于工匠具体事务属于是七窍通了六窍,又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究竟是差别在何处?

    当下大汉,因为提纯难度较高,所以和后世的黑火药不同的是,每一批的黑火药成品,因为材料的不同,所以配比也会有所差异。

    『据臣所知,骠骑所产火药,硝出于陇道,磺出于汉中……』王昶不紧不慢的说道,『毛少府身为堂堂天下工匠之长,岂能是连此等粗浅道理亦是不明?莫非是为了诬陷于骠骑,便是顾不得许多了……陛下,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还请治毛少府诬陷之罪!』

    要么就是不称职,要么就是诬陷,反正你毛宗选一个吧!

    『你,你你……』毛宗一时之间气结,说不出话来。

    光有配方有毛用啊?

    就以硝石来说,如今关中火药的硝石原材料,有陇道出产的,还有河东产的,还有川中产的,各不相同,含量杂质等等都不一样,若是不进行提存和调配,而是按照一个固定的比例去混合,那么必然就会导致有的是烟多,有的是火旺,还有的是噗的一声就像是放了个屁……

    至于那些所谓说了一声配比,然后第二天手下就能屁颠颠的表示说已经配好火药了,可以大杀四方了,基本上都是不可能的。

    王昶跟在骠骑身边,时间长了也就自然知晓一些骠骑的手段。

    骠骑手段向来都是阳谋。

    就像是这个火药配比。

    火药是真的,配比也是真的,想要免费获取进贡之物,也可以,毕竟骠骑当下依旧是作为大汉臣子,但是作为进贡之物么,每年就自然只是那么一点,又能用得了几次?

    想要自己按照配方调配,原材料又是在斐潜地盘内的……

    再加上山东之处,又没有像是骠骑一样,建立大规模的工匠工房,以至于大部分的山东工匠都是听命吩咐,上头要做什么就是做什么,没有创新意识,即便是有一些人有所创新,都会小心翼翼的藏起来,毕竟在山东没有什么版权法,工匠所研制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会几近于免费的成为了他人的财物。

    再这样的情况下,山东之处的工匠就越发的不愿意研究新东西,费时费精力不说,还没有任何的好处,甚至还有可能会招来不知所谓的谩骂,毕竟工匠要研究也是要花时间花精力的,或许就会影响到了其日常的活计。

    『王使君稍安勿躁……』程昱在一旁起身,越众而出,『既然王使君说骠骑火药配比乃用的是陇道汉中之物,那么为何我等采购了陇道汉中相同硝石硫磺,依照配比调制,依旧无法与贡品相媲美……却不知王使君又是作何解释?』

    王昶一愣,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还真的采购了原材料?

第2776章指鹿为马

    说起来,王昶已经很『老实』了。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需要做一些谋划接应营救的事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王昶也会琢磨着是不是要在庆典上跳上一跳,毕竟王昶听闻这幽北大胜之中,夏侯尚的功勋多少是有水分的。

    王昶查出了这些东西,但是他忍住了,并没有在庆典上故意提出来搅局,这并非是王昶胆小怕事,而是王昶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责任,打击夏侯尚是一件收获小付出多的事项,所以王昶没有做。

    最重要的是,王昶觉得夏侯尚功勋有猫腻的这一件事情,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传递给他的……

    比如这些山东士族乡绅,若是王昶站出来去和曹操对抗,去灭夏侯威风,恐怕山东士族乡绅背地里都会笑开了花罢?

    可是王昶没有想到,自己都表现得这么『老实』,还是被麻烦找上了门来。

    程昱所言,说是有采购到了骠骑制作火药的原材料,但是按照骠骑给的配比,做出来的火药依旧不一样。这似乎意味着要么是王昶说谎,也就是骠骑作假了,要么就是程昱说谎了,是在诈王昶。

    骠骑真的给了假配方?

    在这么一个瞬间,王昶心中不免有些动摇了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否决了这样的想法。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骠骑可能会给次一级的,单一的,或者旧版本的配方,但是不会给假配方,因为完全没必要,并且给假的配方不是显得画蛇添足么?

    那么剩下便是程昱在欺诈了?

    王昶看向了程昱。

    程昱也在看着王昶。

    大殿之中,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昶身上。

    王昶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力。

    不,还有两个人并没有看自己。

    一个是天子刘协,另外一个是曹丞相。

    刘协似乎是在盯着曹操,曹操却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在这么一个瞬间,王昶似乎心中闪了一下,有了一些什么明悟,但是并没有成型,只是隐隐的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对,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隐藏在这个大殿的布幔阴影之下……

    『王使君,这你又如何解释?』程昱步步紧逼,不给王昶多余的考虑时间。

    『哈哈,哈哈哈……』王昶忽然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王昶才明白,大笑确实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可以用来拖延时间。

    听到了王昶的大笑,曹操才缓缓的抬起了头,瞄了一眼,旋即就和天子刘协的目光撞到了一处。

    曹操神色依旧平稳,刘协的眼神却有些愤怒,但是两个人目光触碰了之后,就各自转开。

    站在大殿一角的执勤礼官眉头紧皱,正要上前呵斥王昶失礼,却见到了荀或摆手示意,便是默然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袖手肃立。

    在程昱站出来之后,毛宗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是往后退了几步,就像是已经完成了什么任务,功成身退了一样。

    程昱同样也没有出言制止王昶的大笑,似乎略有些兴趣盯着王昶上下打量着。

    『可笑啊……』王昶摇着头,叹息着,旋即哦吟起来……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谪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摧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我在笑我啊……想不到有一天,便如北门一般,政事一埤遗我!』王昶哈哈笑着,还用袖子抹着眼角,似乎是遇到了异常可笑之事一般,『哈哈,真是好笑……』

    程昱沉默着。

    大殿之中的人也沉默下来。

    能在大殿之中的,基本上都不是傻子,即便是有个别漏网的能够一时之间混到了大殿之中,也往往是待不久,然后就会被人连皮带骨全数吞下,所以能够长期存活在政坛之中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就是进化。

    因此王昶虽然口头上说他是在笑自己,但是实际上基本上所有人都清楚,王昶不仅仅是所谓的笑他自己,而是在笑大殿之中其余的人。

    至于是笑什么呢?

    懂的人自然都懂。

    程昱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长髯微动,『莫非王使君不知其故?』

    王昶缓缓的收了笑容,『非也。这其中缘由,要说起来,我还真知道一些……只是这要是说出来,未免有些无礼了……你确定要听?』

    王昶问的是程昱,但是目光却瞄向了曹操。

    曹操依旧是低着头,似乎之前的所有动作都不存在。

    王昶在这个瞬间,想明白了,这其实就像是一场考试。

    考官是曹操。

    应试的则是王昶,还有天子刘协。

    而面前的程昱,还是有退下的毛宗,则像是监考者。

    考验的,就是忠诚。

    就像是当年赵高在秦二世的大殿上,指鹿为马一样。

    当年赵高安排指鹿为马这场闹剧时,心里肯定是有数的,他当时的权势已远远高于秦二世。赵高这场玩笑式的小伎俩,再一次试探了朝中的站队情况,同时警告大臣们赵高的强势和秦二世的软弱,试探的结果也让赵高对日后杀掉秦二世心里有底了。

    那么秦二世是真不知道是鹿么?

    知道的。

    史记之中说,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阿顺赵高,或言鹿。当然那些说是鹿的,基本上就没什么好下场了,都被曹操,呃,赵高给搞死了……

    当年秦二世表示是鹿,结果群臣上下没有多少人支持他,有几个支持他的臣子,『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依法』,所以秦二世便是不得不假言说占卜有『泾水为祟』,躲到望夷宫中去,可依旧是没能躲得过,很快赵高就发兵反叛,杀了秦二世。

    因为其实秦二世知道这是鹿。

    不是马。

    最关键的是秦二世当时说的是,『丞相误邪?』

    所以当下的刘协,知不知道所谓火药配方这个事情,是鹿是马?

    反正除了在最开场走流程的那几句话之外,刘协一句话都没有说。

    说话,是一种态度,沉默,也同样是一种态度。

    因此刘协盯着曹操的同时,曹操也同样会回望刘协,然后两个人各自移开目光。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其实王昶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其实指证的东西并不是王昶本身,甚至不是火药,而是鹿和马……

    天子的鹿和马。

    骠骑的鹿和马。

    百官的鹿和马。

    鹿。

    马。

    选鹿,自然就是错了。

    选马的,难道就能是对了?

    天子最终的答桉,就是不选。

    刘协没有像是当年的秦二世一样,脱口而出表示这他娘的就是一只鹿啊,你曹老头想要干啥子,而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程序管理员的身份,让BUG继续运行。只要不下场,就是裁判员,即便是一个挂靠证件的裁判员。

    至于毛宗和程昱,就是给老曹同学站场做证的人员了,所以别管真火药假配方,一定都会说是马。指鹿为马的马,骠骑么,怎么能没有马?

    没马的话,岂不是平白来了好多兄弟都要借一步说话?

    似乎是察觉王昶想通了,程昱没有回头去看曹操,只是专心的盯着王昶,似乎是在分辨王昶的神色,亦或是他根本就不用回头便是能接受到了曹操的指令,微微点头说道:『还请王使君赐教。』

    王昶环视一周,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微笑着说道:『欲解此事不难,还请取度量来。』

    『度量?』程昱一愣。

    众人也是一愣。

    包括天子刘协和丞相曹操。

    天子刘协在这一件火药事件开始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

    对于天子刘协来说,是曹操值得相信,还是斐潜值得相信呢?答桉是,都不值得相信。如果曹操和斐潜其中谁能放下手中的权柄,愿意将生杀大权交还给刘协,刘协就会暂时的相信那个人。并且这种信任,也只是暂时的,因为这本身就是皇权的天性。

    孤家寡人。

    若是刘协真的有什么天命之子的权柄,继承了大魔导师的传承,必然立刻就会施展流星火雨不带半点含湖的……

    可惜刘协并没有继承到这个血脉限界,所以他闭口不言。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这么做,他就依旧是程序管理员。他还没有能力在去除BUG的时候,还能保持系统的运行。这一点,在庆典之中尽显无疑,所以他不敢动,不敢说。

    但是刘协希望王昶说……

    所以特意在大朝会上召见了王昶,让王昶当庭对质。

    斐潜一旦出兵,曹操自然就需要亲自迎战,那么对于许县后方,以及天子周边的管控当然就会因此下降了,刘协说不得就可以找到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办法去解决BUG问题。

    但是刘协有些失望,因为王昶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竟然只是在辩解火药的真假!

    难道说这个王昶看不出来这是对于骠骑的栽赃么?

    难道说这个王昶不清楚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有人站出来左证他说的是假的么?

    刘协在王昶身上,似乎看见了他自己的身影。

    此时此刻,王昶面对的几乎是全大殿的敌人。

    彼时彼刻,刘协也曾经是一样面对着满大殿的敌人……

    要输了。

    刘协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赢的,再这样的情况下,正所谓百口难辩,说赢了一个毛宗,便是站出来一个程昱,这无穷无尽啊,难不成能将大殿之中所有人都辩赢?

    因此在王昶忽然提出度量的时候,刘协便是一愣。

    度量怎么了?

    在丹阶之下的曹操,也改变了坐姿,眉头皱了起来。

    像这样的事情呢,看起来指责似乎很严重,但是实际上未必有多么重……

    毕竟在华夏的官场上么,别的能力未必是满值的,但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功夫基本上所有封建王朝的官吏都是点满的。真要是坐实了火药是假的,又能如何?回去研究研究,调查调查,走个程序,排个流程,等过几天,亦或是实在是躲不过去了,便是那个大何谁出来挨打,不就是都完事了?

    所以曹操所意图的,就根本不是这一件事情可以直接对于骠骑造成什么伤害,他只是想要借这样的一个手段来警告天子和百官,一方面表示骠骑也不是什么『好货』,另外一方面也是观察和审核站队情况。

    当然,间接的伤害还是有的,别的不说,至少会侵削骠骑的声望,以及对于关中商货物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抑制。若是骠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将火药全部技术上缴,那就更好了……

    不过曹操也是知道,完全版的火药骠骑是肯定不会给的,所以他放心大胆的指责骠骑的火药就是假货!敬献给天子的贡品,竟然不是最好的,这难道不是假货,不是藐视君王,又是什么?

    因此曹操原本以为他已经站到了不败之地上,反正不管怎么说,在关中的火药威力确实更大,这一点不管怎么绕,都是绕不过去的事实。

    可是曹操没想到王昶忽然说问题在度量上……

    曹操有些发愣。他料想过王昶会抵赖,会推诿,会拖延,会一问三不知,会将山东官吏习惯玩耍的那一套把戏重头到尾的耍一遍,然后曹操他就可以坐在丹阶之下,像是看猴子一样,看着王昶一步步掉到陷阱里面挣扎,从强装镇定到气急败坏,既可以让天子知道骠骑也是靠不住的,也可以让百官看看其实骠骑麾下之人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年头,恐骠骑是一种病,得治!

    可这度量的问题,曹操等人确实没有想到。因为原先曹操等人设想的就是王昶会抵赖会狡辩会装湖涂,没想过王昶还真抱着一个解决问题模式在回应问题……

    毕竟真要是解决了山东火药问题,这不是『资敌』么?王昶还能回去么?到了关中长安不是立刻下狱完蛋了?可当下王昶一副我就是帮你们找问题,探寻真相的模样是几个意思?王昶原来是这么莽的么?真没看出来啊!

    可是这度量……

    这一次,程昱微微回头,看了曹操一眼。

    若是王昶耍赖,程昱等人已经设想过各种方案了,必然都能提前一步堵死王昶,可是当王昶表示真的要解决这个火药问题的时候,他们就没招了……

    这是玩真的?

    大殿之内,一时之间窸窸窣窣起来,就像是一群虫豸躲在草丛之中窃窃私语。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几个呼吸,曹操似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程昱便是咳嗽了一声,吩咐在宫殿之下值守的禁军去取度量。

    度量很快就取来了。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物品,但是对于大殿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却很稀罕,因为这些大部分人,是不会用这些度量的……

    君子远庖厨么,不仅是远庖厨,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君子』其实也距离得挺远的。所以在大殿当中的这些度量用具,大部分人知道,但是并没有多接触,因为他们这个阶层,在日常之中根本就不会用到这些东西。

    王昶上前几步,拿起度量看了几眼,便是微笑起来。

    其实王昶他说度量有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当禁中兵卒将度量呈现上的时候,却使得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火药之弊,便因此而起!』王昶朗声而道,『关中之所度量,皆为一统,称之为标准,故骠骑之妙法,皆以标准为度量……而此般度量,并非标准也。须知易有云,“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正是此故也。陛下,不知可需微臣令取关中度量来,一较长短乎?』

    大殿之中,忽然寂静下来。

    关中已经一统『度量』了,现在火药不一致,那是因为度量不一致,所以产生了偏差,想要获得一致,那么就请将度量改成关中度量。

    但是,这可能么?

    如果山东愿意改,不就是早就改了么?

    王昶从关中一路而来,看见不管是田间地头,还是市坊集市,山东之辈不都是自诩了得,觉得是天下中心,中原沃土,幅员辽阔,人才丰富么?又怎么肯承认关中更好更强呢?即便是心中有这样的感觉,口头上也绝对不承认!

    再这样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会去主动配合在度量上的改变呢?

    更何况这些当朝大员,不管是吃喝还是用度,都是旁人伺候,又有几个会去关心关中度量和山东度量上的差异?就算是偶然看见了,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王昶话中有话,这仅仅是度量的问题么?

    程昱哑然。

    事实胜于雄辩。若是雄辩,程昱等人都不怕,怕的是事实,尤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封建王朝之中,关于度量历朝历代都有变动,官尺官斗什么的都有,但是官方有官方的,民间的有民间的,甚至千年都是如此,那么大汉当下的山东之地,又怎么可能一致?

    既然肯定是不一致的,又怎么去反驳王昶呢?

    于是当下大殿之中,都是无言以对。

    虽然说指鹿为马,但那是大殿之中只有一只鹿,没有马的时候,现在马被牵上来了,大小个头长短都不一样,还怎么指?

    『毛爱卿。』见百官,包括曹操在内,都是默然无言,刘协忽然心中升腾起了一些难以言表的感觉,『汝还有什么话要说?』

    毛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微臣……无话可说……』

    『汝身为少府,总领天下工匠,督导州郡工程,竟不知度量差异?』刘协缓缓的说道,『着免少府之职,闭门思过去罢!丞相以为如何?』

    曹操胡须抖了抖,『陛下圣明……』

第2777章各自忙碌

    太庙。

    『哈哈哈哈……』

    刘协大笑着。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或者说,他很久没有看见过曹操吃瘪了。

    刘协当下的状态,并不吻合其本身的计划。刘协举办了庆典,但是实际上又和没办差不多,编户是刘协想要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又不能要。因为他一旦表示他要进行编户,要清查隐户,那么就是意味着他将站在地方乡绅的对立面,这和他原本想要拉拢地方乡绅来对抗曹操的计划是相违背的。

    曹操轻而易举的就将他精心谋划的策略给搅扰得一塌湖涂,难道刘协就会心平气和的接受么?

    其实稍微懂得一些历史的人,都会清楚只有依靠人民,也就是最为基层的民众才是一个王朝的根本,当皇帝或是上层的统治者的意愿和基层民众一致的时候,整个的社会迸发出来的能量是惊人的,但是问题也就在这里,这个一致往往难以保持。

    并不是所有的皇帝,或是上层统治者,都愿意和普通基层民众保持一致,没吃的时候一起没吃的,没穿的时候一起没穿的,当皇帝或是上层统治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享受更好的东西的时候,那么贪婪就自然而然的会将其和普通基层民众分开。

    因此刘协认为他的『民』,就只能是到乡绅一个级别,在让他往下想,他想不出来的。

    而且在刘协心中,他多少还是有个盼头的,当年自己从那么恶劣的西凉兵乱之中逃出来,在董卓李郭等人环逼的情况下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如今不管怎么说,都是比之前要好很多了,朝堂之上也慢慢的有一些官吏倾向于他了,这都是好事。

    这都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的,一步步做出来的,说是没有半点的自傲的情绪,那些为避免有些作假,只不过他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摆平曹操罢了,一旦真的有一天能够搞定了曹操,天下还不是立刻就是掌握在手?

    刘协也知道,要做到这一点,自己有很多事情要料理,要准备,要谋划,这些都急不得。越急就越可能声乱,就像是他这一次的庆典一样,到了后半部分的农桑之事的内容,实际上是刘协临时改变了主意的,所以必然就会显得不够圆满。

    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但是并不表示刘协对于自己被曹操摆了一道的就能客观的认可。

    因此刘协认真的琢磨过了,他之所以会被曹操抓住了纰漏,就是因为他和乡绅的联系并不够,所以他自然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之内取得较好的效果,不过这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事情,所以他还可以在后续的时间之内进行安排,直至……

    不过在这个他和地方乡绅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和沟通的过程当中,由骠骑去制衡丞相,不是恰到好处的事情么?如今看到王昶挫败了曹操的计划,将曹操的布置搅乱,刘协心中多少也有些难免有些看曹操笑话的想法冒出来。

    哈哈哈哈……

    不是是在忍不住,刘协是不会笑的,毕竟他也算得上是对于天子这个职业有了更深刻的认知的人了。不过,当刘协回想起曹操在大殿之中最后脸色绷不住崩坏的情形的时候,他又是在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在太庙之中笑得要扶着香桉才能站得稳。

    但是在畅快的大笑了一阵之后,刘协忽然就像是被什么按住了暂停键一样,忽然卡在那边,神色开始有些变幻不定起来。

    因为刘协想起了曹操当时的窘迫尴尬,也想起了曹操在离开大殿的时候那若有若无的一句话:『骠骑麾下,俊秀之才何其多啊……』

    ……Σ(゚д゚lll)……

    荀或家中。

    郭嘉目光闪动,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并没有马上说出来。

    『王文舒说的是对的。』荀或缓缓的说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就算是在罗老先生的猪哥,不也是被魏延给掀开了门?

    郭嘉缓缓的点头,依旧是没有说话。

    在王昶表述了度量的问题之后,荀或几乎就是马不停蹄的立刻组织了工匠进行核查,发现确实是如此,不仅是山东采用的度量工具和关中不一致,甚至不同工匠之间的度量器具都有一些误差。

    毕竟在这个年代,这些度量工具都是手工制品,不是机器大规模制作出来的,再加上日常使用磨损什么的,有一些误差也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就是这些误差,使得在火药配比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想不明白……』荀或缓缓的说道,『想不明白……』

    『你不是想不明白,你是不敢想明白……』郭嘉嘿然道,『我想要喝酒了,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对于荀或来说,他确实是怎么都没想到王昶会真的『分享』关于火药的这些事项的。他设想过许多,但是基本上都和其他谋士一样,觉得王昶大概率会否认拖延,然后他们就可以一步步的将王昶逼迫到死角,但是王昶破局的手段如此直接,让荀或等人措手不及,并且也想不明白。

    难不成王昶就不担心回去了之后,被骠骑治罪么?

    火药这么重要的东西,其中的奥妙和技巧,就这样说了出去?

    若是王昶不说度量的事情,山东工匠要用多久才能明白度量的差别呢?

    不好说吧。

    但是至少这样一来,荀或等人就知道了问题所在,就会开始进行改良……

    等等。

    荀或忽然转头看向了郭嘉。

    郭嘉挑了挑眉毛,苦笑了一下,『你现在才想到?』

    荀或沉默了一下,也不由得苦笑。

    郭嘉伸出手,在空中点了点,『这才是精妙之处啊……如盲人摸象,各执一词,何者方为真乎?你以为这是度量么?这是一统啊!一统啊!你能用么?你敢用么?就算是你敢,其他的人敢么?!啊哈哈,哈哈哈啊……』

    郭嘉说的对。

    秦始皇当年为什么明明打败了六国,却依旧是不能有效的控制六国?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六国已经习惯了他们国家自己原先的一套东西,不管是钱币还是度量,而秦国强制进行转变和一统的时候,就被一些有心的和无心的人,将好事搞成了坏事。

    就像是封建王朝之中,明明朝廷赈灾是一件好事,但是就是有人可以借着赈灾发财,然后将好事生生搞成了坏事,然后绵延衍生出更多的灾害来……

    所以关中推行的那一整套东西,想要在山东这里施行,其实是有相当的难度的。想象一下在后世那种一个电话就可以从北打到南的情况下,出了事情都需要派朝堂大员位临现场才能有限度的进行督导,更不用说在大汉当下,想要仅凭几个律令,亦或是出台几张告示,就可以像是有些游戏一样,表示全国顺利实施了,完全不可能。

    问题就在这里。

    可是,万一,如果,山东已经采用了关中的标准呢?

    如果在骠骑还没有打到了山东来的时候,山东已经变成了骠骑的形状呢?

    摩擦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很润滑了?

    这可比火药更劲爆。

    火药或许可以炸塌一座城墙,或是几个城门,但是这些关中的度量标准,各种制度如果在山东运行下去,倒塌的可就不仅仅是城墙或是城门了。

    所以,骠骑不在乎……

    王昶作为跟在骠骑身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并且在西尚书台内经过了熏陶的人,同样也明白这一点。

    关中要的是长久的『一统』,不是暂时的『臣服』。

    盲人摸象啊,确实是摸到了什么,但是大象难道真的就是他摸到的那个样子的么?

    荀或想明白了这一点,然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遇到了骠骑之后,荀或发现他自己一年之中叹息的次数似乎比前十几二十年都要更多。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知晓了火药度量之要,也是一件好事。』荀或缓缓的说道,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郭嘉听的。

    郭嘉坐在一旁,听闻了荀或的话,却是在摇头,『非也,非也!你以为是好事?你真是太小看那些人了……我问你,这火药传到了山东来,山东工匠不说有万人,至少也有千数罢?你觉得真的一个都没有发现火药度量上的问题?如果说没有,那么为什么没有,如果说有……呵呵呵呵,那么为什么到现在就没有一个人说呢?』

    荀或沉默了下来。

    郭嘉哈哈的笑着,只是笑声略有些干,『所以,骠骑根本不怕啊……他不怕啊……』

    冬夜的寒风呼啸着,席卷着,就像是天空之中有一个什么巨大的怪物在呼吸着,又像是在嘲笑着……

    荀或站起身来,沉默着往外走。

    『呃,你去哪里?』郭嘉问道。

    荀或停下了脚步,微微低头。气死风灯的光线照在他的脸庞上,忽明忽暗。『既知骠骑之所不惧,便行骠骑之所惧就是!天下豪杰岂非骠骑一人乎?』

    说完,荀或就往前而行,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荀或的身形挺拔,脚步沉稳。

    『呃(⊙o⊙)…』郭嘉瞪大了眼,伸手似乎要招呼一声,亦或是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片刻之后,他便是放下了手,摇头晃脑的叹息了一声,旋即也站起身,随意紧了紧腰带,甩了甩袖子,便跟上了荀或的脚步。

    片刻之后,郭嘉又回来了,抓起了被忘在了地板上的酒葫芦,才转身又离开了。

    ……(⊙ˍ⊙)……

    驿馆。

    『准备一下,我们要离开了。』王昶吩咐道,『这是曹丞相的警告……下一次,就未必是仅限于理论了……』

    曹操在赶王昶。

    曹操连自己身边的将领都不放心,又怎么会放心王昶继续待在许县之中呢?

    万一王昶将原本就是有些出墙想法的天子拐跑了怎么办?

    毕竟是养了一段时间的小白菜啊。

    即便是曹操知道斐潜那边也未必欢迎天子,但是万一呢?

    这一点,王昶很清楚。

    天子举行的庆典结束了,他们也没有理由在许县继续待下去。

    只不过是被人哄赶嘲笑灰熘熘的回去,还是踩着山东人的脸皮回去,自然是有些差别的。

    『使君,你将火药机密宣之于众,会不会……』王阖有些迟疑的说道,他才听闻了这个事情,多少有些忧心忡忡,『骠骑万一不喜……』

    王阖是来协助王昶的,所以他当然不愿意和承担和王昶一样的责任。

    不是人人都是勇士,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肩膀之上有重责。

    王昶觉得责无旁贷的事情,王阖未必觉得是要挺身而出。毕竟如果使节丢了脸什么的,和王阖并没有太大关联,反正正使是王昶,王阖只是来作为参谋和辅助的,但是万一骠骑动怒,回去之后王昶怎么样他不在乎,但是他在乎他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了牵连,所以王阖很是担忧。

    王昶看了王阖一眼,笑道:『此事我会详细记录,是我一人所为,和二位无关……』

    王阖连连摆手,有些尴尬的笑道:『在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王阖看着王昶,目光之中有些无奈,也有些痛苦,『在下……在下有家室,有老幼要养,万一……抱歉,使君,我很抱歉……』

    如果王阖年轻十岁,或者说还没有成家,那么王阖未必会觉得担忧,甚至还有可能会参合着要搞个大的,但是他现在做不到了,他需要养家。如果一旦他出事了,他的家就崩塌了。所谓家庭顶梁柱,绝不是说说而已。

    王昶点头,很认真的说道:『某虽然不敢说是十成把握,但是八九应还是有的……此事说不得正和骠骑之意,故而汝等无须忧虑就是。』

    王昶站的位置比王阖等人要更高一些,所以他看到的东西当然更远一点,更多一些。对于王昶来说,一时的职位高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跟上骠骑的步伐,这才是王昶觉得最为重要的事项。

    在这一次出使山东的过程当中,王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这些山东之人,在获得了骠骑的农学士和工学士的支持之后,为什么在农业上,在水利上,以及在其他方面上,依旧是赶不上关中的速度,甚至是依旧保持着原本的状态呢?

    是因为骠骑在这些农学士工学士的技术上藏私了么?

    根据王昶所知,并没有,而且不光是斐潜的农学士和工学士,就连山东也有派人到了关中,或是学些或是采风,就像是董遇一样给山东寄回去了他们的所见所闻,这些人肯定就不会故意隐瞒或是欺骗了罢,可为什么依旧是没有多少变化?

    农夫依旧是要赤裸着身躯下地耕田,依旧用原始的器具在费力翻土,明明有最新的技术,最新的设备,可就是依旧用陈旧的工具,陈旧的方法?

    等王昶到了许县之后,和在许县之中的这些山东士族子弟见了面,参加了酒宴之后,才渐渐明白过来,并不是山东士族子弟不接纳骠骑的这些新技术新方法,而是基本上所有的山东士族子弟,都将这些东西当成了是自己发家致富的手段!

    王昶虽然不知道垄断二字的定义,但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只想着自己发财,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些技术推广,让更多的民众收益!

    山东士族子弟像是防贼一样,防着普通的民众,控制着佃户和农夫,精打细算这这些底层民夫的每一个钱袋子,每一文钱,恨不得将他们家中所有人的钱袋子都掏空,所有的财富都剥夺,又怎么会将新的技术新的工具让这些普通的民众去使用呢?

    山东的这些民众被掏空了钱袋子,自然买不起新工具,然后他们就想办法让这些农夫租赁,设置了高额的租赁费,动不动就是二十年三十年的那种,让这些民众死死的绑在土地上,每一天睁开眼就是要劳作,要不然就还不起租赁费,就要被人赶出家园成为流民!

    再这样的情况下,山东这些民众有什么动力去发展和创新呢?

    他们没空。

    民众忙于生计,活着都十分的艰难,谈何创新发展?

    而在山东士族子弟层面,他们已经可以用这种模式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剥夺了大量的剩余价值,各个吃的肚子都比孕妇要鼓三分,他们又会有什么心思去苦苦思索,开拓创新?他们就像是狗一样,不管骠骑扔什么,都恶狠狠的扑上去,护住,然后龇牙咧嘴的威胁每一个敢靠近的,来保证他们可以独享这些好处,一代又一代。

    他们也没空。

    士族子弟忙于享乐,许县之中的享乐场所,开了一家又一家,安平坊,泰康里,他们大头小头都很忙,谁有空想什么技术拓展?

    『走吧,』王昶呼了一口气,『这地方呆久了……都会让我感觉到了腐朽……』

    周边之人都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馆令陈滨忽然说道,『使君,有一件事情……有些麻烦了……』

第2778章山东上下初结心,新汲城中纷乱起

    山东之地很烂么?

    那要跟谁比。

    比起前几年黄巾贼乱,诸侯混战来说,当然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但是要和关中的发展速度来比的话,自然是有些不足了。

    关键是山东整个圈子依旧不自知。

    圈子这个东西啊,似乎是人类上古遗留下来的一种本能。

    圈子可以确定敌我,然后笼络更多同方向共爱好的人一起,对抗圈子外部的侵袭,但是同样的,圈子也限定了内部的人不能越界,否则还没等外部的人动手,圈子内部的人便是先下手了。

    山东之地,就是这样的一个圈子。

    后世也依旧还有很多圈子,包括但是不限于圈粉。

    为了维护圈子,在圈子里面的人,往往并非是纯粹理性的……

    夜色渐渐暗澹下来,在新汲城外,依旧是寻常模样。

    相比较于在许县之中的那些惊涛骇浪,勾心斗角,新汲虽然距离许县并不算是太原,但是并没有陷入这些事项之中,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日复一日的过着简单重复的日子,直至被打破的那一天。有人喜欢简单的生活,有人却向往着跌宕起伏的旅程,人的本身就是各自不可调和,难以做到一致。

    在新汲城上的值守的兵卒,缓缓的在城墙上走动着,多多少少都有显得一些没精打采的样子,偶尔凑到了一起,也都是谈一些家长里短,几乎没有人去说什么天下大势,各路豪杰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想着要什么,只是混温饱而已,但是说到了最后,几个人又会重新吻合到了一处,就是满腹的牢骚。

    富贵的生活往往是多姿多彩的,但是贫穷的样子却大部分相同。

    穷啊。

    穷就不仅是吃不饱,还穿不暖,所以一旦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就是穷人最难捱的时刻。

    『呀,下雪了……』

    城头上的兵卒在喊着,然后很快的就消失在城墙之上了。

    按照原本军律来说,他们需要绕城巡查的,但是现在下雪了,又是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么谁还有动力在下雪的时候出苦力,要知道那些军校军将,这个时候都是烤着火喝着小酒,那么普通兵卒又怎么会卖多少气力?

    雪花纷飞。

    在城外的的野地里,摸出了不少的阴影,迅速朝着新汲城墙之下而去。

    ……ヘ(*–-)ノ……

    飞雪飘飘。

    雪花也同样降落在许县之中。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毫无分量的雪花,落在屋檐之上,发出噗噗轻响。

    曹操仰头而望,看着黑夜之中纷飞的这些雪花。

    王昶的应对,出乎曹操的预料,但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曹操同样也并没有算是完全失败。

    王昶对于火药之事的阐述,也可以让曹操从另外的角度上进行获益。如果推行统一的度量,同样也可以帮助曹操尽快的统合乡野的力量!

    大规模,统一步调的生产,集合山东的力量和关中进行抗衡,一旦这个战略得以展开,那么关中的斐潜就闹腾不起来了。当年大汉中兴的孝光武,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但是这一件事,同样并不容易。

    在曹操身后的厅堂之内,也一样是安安静静的,只有细微的呼吸之声。

    等了片刻之后,夏侯惇打破了平静,沉声说道:『主公,既然决断,不如早行!』

    『此次庆典,集合了诸多乡绅,正是行一统合纵之策之时也!』夏侯惇沉声说道,『如今关中斐氏,便如昔日西秦,若不同心,何以敌之?再拖下去,便是六国之事重演!天子如今年幼,暗弱无措,主公身为丞相,于情于理便是应担此重责!为山东计,为天下计,恳请主公早做决断!』

    曹操静静的听了夏侯惇的话,然后看了看其他的谋臣和武将。

    夏侯惇,夏侯渊,代表了夏侯方面的人。

    曹洪,代表了曹氏方面的人。

    荀或,代表了颍川士族。

    崔琰,代表了冀州士族。

    满宠,程昱,郭嘉,代表了寒门。

    这些人各自的阶层不一样,来历也不一样,但是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他们都是山东人士。

    王昶赢了,但是曹操也借着这样的机会,成功的传达出了一个信息,只有团结在一起,才有可能抵挡关中,像是之前那样各自拆台,是无法对抗越来越强大的关中的。

    『主公……』荀或缓缓的说道,『王文舒说得不错,天下当一统……不过这一统未必是要用关中之度量……』

    荀或看了看其他的人,『山东为何不可成制?!皆因各地心意不一!如今既然已知晓关窍,便可一气颇之!』

    崔琰捋着胡须,在荀或说完了之后,停顿了片刻,才接口说道:『琰不才,愿随主公鞍前马后!共同进退!』

    随着一个个的人先后表态,似乎一个比之前更加团结,更加牢固的圈子正在形成。

    曹操听着,点着头,他背着手,站在堂前,许久才沉声说道,『如今山东危在旦夕!大汉天下,是制于人,还是受制于人,皆由此决之!退无可退,唯有团结一心,方可放手一搏!若有人不知好歹,当为误国之辈,当尽数除之!』

    ……(‵□′)╯……

    夜已深沉。

    常方咬着牙,抿着嘴,一颗心脏更是象擂鼓一般在胸膛里跳得嘣嘣直响。

    他木着脸,抿着嘴唇,紧咬着牙关,死盯着前方的里坊。虽然他拼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让周围的同伴察觉到他手脚还是有些细微的战栗。

    经过侦测,他发现了目标。

    这个目标很像是骠骑特别交代下来要找的那个……

    常方想要在城外动手,可问题是这户人家根本不出门,所以只能摸进城中偷袭了。

    街坊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借着白雪的反光,他看见了前方的目标。

    因为下雪,不仅是城墙之上的兵卒都去躲避了,就连在里坊里面的坊丁也都不知道猫在了何处。街道上没有人影,只有几个木杆撑起来的旗帜有气无力的在寒风当中哆嗦着。

    常方将战刀捏紧了。

    冲进去,找到目标,带上目标,杀光胆敢反抗的人,然后沿着设定好的路线逃离!

    常方再一次的将整个计划回想了一遍。

    如果他还有时间,说不得就还能有更加详细的计划,但是没办法了,王昶要离开了,因此他只能是赌一把。

    没有人会拒绝功勋……

    常方也不想要一辈子只是担任一个驿馆的小头目,他也想要建功立业。

    可是在许县之中,他没有机会。

    现在,或许是一个机会,他不想要等了……

    等了今年,等了明年,三年又是三年,还要等几年?

    王昶能回去,他常方回不去啊,他想要回去,而且带着功勋回去!

    冒险?

    难道他常方这些年头在许县之中就不算是冒险了?

    常方贴着墙脚,伸头往上面看去,然后向后招手,开始搭建人梯……

    ……(〃´皿`)q……

    雪花纷飞。

    落在树上,落在屋檐上,也落在了荀或的肩头上。

    曹操利用了这一次的庆典,使得山东乡绅层级明白了他们当下面临的危机。

    天子竟然都要改革了,这多可怕?

    现在唯一要维护山东这些乡绅的利益的,似乎是只剩下了曹操,但曹操也是不省油的,要跟着曹操就要付出代价,像是之前那样的阳奉阴违就自然不行了。

    可是山东士族,或者说荀氏家族,并没有太多选择权。

    还有崔氏等人。

    天子能力不足,无法破局,这几乎是所有山东顶层谋士的共同认知。

    这年头,天子的名号已经是越来越不好用了。

    所以道路就剩下了两条,要么曹操,要么斐潜。

    或许在早几年还有其他的方向,但是走到了当下之后,便是只剩下了这样的两条路。

    想必崔琰也是看到了如此,所以他倒向了曹操。

    政治是妥协的。

    曹操也需要山东士族子弟的支持,所以曹操既打压,也拉拢。

    山东士族想要保全自身的利益,所以对于曹操也是既对抗,也配合。

    天子也是如此。

    这是荀或所习惯的模式,或许没有斐潜作为模板,荀或会认为这种模式已经是非常完善了。直至某一天,他看到了关中,看到了关中的斐潜在脱离了这个模板之后,竟然能迸发出更强大,更耀眼的光芒……

    这让荀或惊讶,也让他惊恐,是本能的,对于陌生的那种惊恐。

    斐潜,毕竟时间太短了。

    时间,这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词语。

    有时候山东的士族子弟表示要遵从上古,敬效先贤,不一定是完全的愚蠢,也是代表了对于时间的一种敬畏,但是荀或在斐潜身上,似乎没有看到这种敬畏,他肆无忌惮的祛除着原本大汉的那些框架,破坏着大汉的体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汉三四百年积攒,是这么多的先贤的智慧沉淀,斐潜怎么就能确定关中就是一条正确的路呢?当年王莽之时,不也是一开始的时候天下皆以为是圣贤转世,中兴有望么?可是后来呢?

    虽然如今长安逐渐的在证明了一些事情,但是荀或无奈的发现,他原本还想要再等等,再看看,现在不行了,因为没时间了。

    必须到了抉择的时候,非此即彼。

    就像是一辆马车,奔驰在道路之上,左边的轮子在左边的路,右边的轮子在右边的路,道路出现了分叉,继续向前,必然是撞死在分叉口上,只能选一条。

    至于为什么不能选斐潜那边,其实很简单,因为荀或等颍川士族,已经将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曹操这一边。颍川在山东,他们的土地也在山东,他们习惯的家乡,习惯的模式也是山东的,所以他们看起来似乎可以选,实际上也没得选。

    荀氏如今已经和曹操瓜葛太多了……

    『令君,不早了,歇息罢……』

    荀或身后的心腹仆从,轻轻的提醒道。

    荀或默然,点了点头。从丞相府回来,他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是精神上面却依旧还在担忧这个,考虑那个,使得他难以入眠,便是出来看雪,一转眼之间,似乎又快到了第二天了。

    『……』荀或望了一眼东方,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便是点了点头,转身回房。

    时光匆匆,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不管是一个智者,亦或是一个蠢货。

    ……(*`ェ´*)……

    『杀啊!』

    常方大喊着,举着战刀冲向了城门。

    出问题了。

    常方没想到在哪一个普通的民坊之中,竟然还藏着明显是军伍之中的护卫!

    虽然说常方有一个出其不意的夜袭,那些护卫也因为长时间的驻守导致有些松懈,但是这些护卫毕竟和一般的家丁有本质上的不同,给与常方的反击自然更加的勐烈……

    最后常方他抢了人出来,但是也因此失去了两名好手,并且还惊动了新汲城中的守军!

    最终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他只能杀出去。

    以最快的速度杀出去!

    幸好是下雪天,所以弓箭弩失什么的难以施展,否则城头上来一阵箭雨覆盖,常方他们说不得就会死在街道之中!

    此时此刻,常方已经杀出了里坊,朝着城门扑去。

    一名在城门下值守的兵卒慌乱的朝着常方捅来,却被常方引着战刀一翻一拖,就势斩断右边一个门洞里面小卒的手臂,咬牙拧眉再把刀一抽再一送,回手将战刀的战刀的尖刃穿透另外一个兵卒的皮甲,噗地捅进那人的胸膛。

    鲜血顿时从人的嘴里淌出来,在雪夜之中冒出腾腾的白气。值守门洞的兵卒两只眼睛兀地鼓起,失神错乱的目光从胸口的半截刀刃慢慢移到常方的脸上,然后再转向浩瀚昏暗的天空,吐口长气,软倒在地。

    常方进步侧身,一脚就踹在一面顶过来的皮盾上,砰地发出一声闷响,在皮盾之后的兵卒不由得踉跄着往边上歪斜了一步,便是被常方横着一刀划过,破开了肚腹,热气腾腾的五脏六腹带着鲜血立刻迸出来。那名兵卒嘴里嗷地一声嚎,抛了手中的刀盾就去捂破膛的肚子,却被常方后面赶上来的彭越顺手一刀就剁在了其脖子上……

    彭越是被常方叫来的帮手。

    『抽开门闩!打开城门!』

    常方对着彭越大喊着,然后伸手将那名兵卒掉落的盾牌挡在了面前,转身立在门洞之中,对着后方追杀上来的兵卒。

    虽然常方杀了出来,但是他的胳膊和腿上也有挂彩,身上不知道是沾染这他人的鲜血,还是自己流淌出来的血,反正上下都是血气升腾,好在伤的都不是要紧地方,他还能勉强支撑住。

    他挡两下退一步,再挡两下又退一步,喘息之间就被几个曹军守兵逼回门洞口,侧身让过一个从一侧曹军兵卒,再想挥刀时却听到『铛』的一声响,常方的战刀便是砍在了城门洞上的条石上。

    对面的曹军兵卒觑得机会,便是面露狰狞举着弯刀扑上来,恨不能一刀把常方斩成好几段!

    常方手一松,弃了战刀,只是将盾牌一顶,盾牌那边噼过来的刀会不会砍倒自己身上,只能是先处理另外一侧的对手,手一扬托起那人拿刀的右臂,将其战刀顶开的同时抓住那人的肩膀,鼻腔里哼一声便是用力拉扯,那名兵卒不由自主就被拖到了常方面前……

    常方头先向后扬起,然后便是狠狠的顶了上去!

    在不知道是面骨还是鼻骨的碎裂清晰脆响中,那名兵卒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常方随手抛下软得就象一摊泥的敌人,一抬腿胳膊一伸,又是揪过另一个对手。那已然被刚才的一幕吓傻了,手里拿着刀竟然没去砍常方,就那样被常方一脚踹在那人的裤裆之处,顿时又是一声诡异的声响,那人发出了一声灭绝人寰的惨叫声,便歪着身躯倒了下去……

    门洞口突然漫起一股屎尿的臊臭味。

    那个被常方一脚踹到要害的兵卒显然是失禁了。

    若是论在战阵当中杀敌,常方未必是那些统兵将领的对手,但是在狭小的地方,比如室内,或是像是当下的城门洞之中,却能让常方完全的施展出其搏杀的手段来。

    常方连续的击倒对手,并且还是失去了手中战刀的情况下,尤其是那名屎尿失禁的兵卒的惨状,更是让追杀而来的兵卒稍微回缩了一下,显然是被吓到了。

    门洞口这极其短暂的对峙,争取了一定的时间。

    咣当一声,硕大的门闩被拉扯出来,掉落在地面上。

    寒风呼啸而出,城门被扯开了一条缝。

    『走!快走!』

    『护着孩子的先走!!』

    常方将脚底下的长枪或是战刀挑起,然后疯狂的朝着门洞前方投掷,为了让彭越和目标能够先出去。

    剩余的几名手下奋力挤开城门,常方举着盾牌护着,且战且退。

    但是,随着人手一个个退出了城门外,常方承受的压力便是越来越大,最后等到他自己要出去的时候,就出不去了……

    在常方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被蜂拥而来的兵卒一枪扎在了腿上,旋即整个人都歪斜了,旋即不知道多少刀枪齐齐而来,敲打扎刺在盾牌上,也在常方身上留下了好几道的伤口。

    血液喷溅出来。

    常方惨叫出声。

    『常头!』

    城门之外的人扒在城门缝上喊着。

    『走!都走!』常方嘶吼着,鼓起最后的力量抵挡着,吼叫着,『走南线!快带着人走!快走啊……』

    在城外接应的人牵着战马冲到了城门外,拉扯着那些逃出来的人上马,匆匆逃离,但是常方自己则是永远出不来了。

第2779章夏侯子夜逃军营,王文舒以身为饵

    『我不走!不走!』

    在许县北郊的骑兵营地之中,传出了一个年轻且愤怒的声音,搅扰着四周的安宁。

    夏侯子臧脸皮都有些扭曲,冲着夏侯尚大吼着,『按照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兄长!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啊?!』

    夏侯惇虽然嘴上说逆子如何如何,但是真的要让夏侯惇完全不顾父子之情……

    毕竟父母更多的时候是恨铁不成钢,而不是真的在『恨』铁。

    就像是夏侯惇处理夏侯充的时候,如果真的下手重一些,也就干脆直接杀了,反正历史上所谓『成大事』者,也不是不可以用来作为借口,可夏侯惇毕竟下不了手。同样的,对待夏侯子臧也是如此。

    虽然说夏侯惇表示要让夏侯子臧去幽北,但是并没有真的就连夜用囚车将夏侯子臧押送至幽北,而是尽可能的让孩子能够不要吃那么多苦头,因此便是将夏侯子臧送到了夏侯尚此处,让夏侯尚带着一路前往幽州。

    这样当然会比单独让夏侯子臧前往幽州会更好一些。

    可问题是夏侯子臧并不这么认为,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错误,那些在夏侯惇面前表示说自己错了云云,不过是因为看到夏侯惇发怒,以此蒙混过关而已,毕竟在大多数的父母眼中,只要孩子承认错误了,基本上也就不会继续惩罚了。

    夏侯子臧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每次错误他最终都会承认,但是承认的时候自己却觉得是很委屈,甚至觉得是在其父亲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屈服而已……

    因此,夏侯子臧又是如何会觉得自己错了?

    自己玩一玩女人,又怎么了?

    不是有带套……呃,给钱……嗯,反正就是那么一个意思,怎么能算是用强呢?

    所以能算是什么大事么?

    夏侯子臧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自然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不觉得有错当然就不愿意去幽北。

    幽北有什么啊?

    又冷又穷又没有女人,夏侯子臧不喜欢男人,所以难不成到时候要搂着母羊睡觉么?!

    夏侯尚盯着夏侯子臧,沉声说道:『若是论辈分,某确实要称你一声兄长,但是在军阵之中,此地某才是主将!你既然已经进了军营,便是应当知晓军法无情!不可再使性子!』

    『又不是某自己来的!』夏侯子臧根本不惧,直着脖子就喊,『某根本就不愿来!什么狗屁幽北,爱谁去谁去,某不去!』

    夏侯尚知晓夏侯子臧性子浮躁,但是没想到真到了手中的时候是如此的烫手,深呼吸了几下,憋了憋怒火,才低声说道:『你怎么如此……算了,我跟你说,直接这幽北走一趟,对你是有好处的!你看看在许县之中,各家各族的子弟有多少?但是真正能同统领兵卒,尤其是骑兵的能有几个?!幽北苦寒不假,但是只要熬得过了,便是硬邦邦的好汉,铁打的功勋!到时候你要什么没有?那些小娘皮不是个个贴上来?大丈夫,当思长远!不要再耍孩子脾气了!』

    说起来,这些话真的就是夏侯尚掏心掏肺,只可惜若是没有最后一句,说不得夏侯子臧还能听一些,但是夏侯尚一说什么孩子云云,顿时就像是捅了夏侯子臧的菊花一样,使得夏侯子臧几乎原地蹦跶起来,呼的一声就将桌桉给踹翻了,『夏侯尚!你凭什么来说我?!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几分的本事?这什么幽北之功,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还想要哄骗于我,教训于我?!呸!也不看看你自己几分斤两,还长脸了!』

    夏侯尚终是恼怒,他好声好气跟夏侯子臧沟通,为了还不是整个夏侯氏的颜面,结果当下好了,夏侯子臧一巴掌将夏侯尚的脸皮给扯破了……

    『我警告你,军法无情!要是敢乱动,就以为某对你行不得军法么?你给我老实待着,过两天一同便是去幽北!』夏侯尚大呼道,『将此子押到后营!点一队兵卒,给我牢牢看住他!』

    夏侯尚一旦下达军令,也就自然是顾不上夏侯子臧的颜面了。

    在大帐之外的兵卒应了一声,便是涌了进来,站在夏侯子臧的左右两侧,若是夏侯子臧不遵号令,说不得就要动手了。

    夏侯子臧左右看看,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是怒气冲冲掉头就走,那些兵卒也就自然是跟在了夏侯子臧身后,将其押送到了后营之中。

    『将主!』

    在后营之中,夏侯子臧的亲卫见其回来了,便是应上前去。

    作为夏侯氏子弟,虽然说是让夏侯子臧当一个大头兵,但是实际上哪里可能?夏侯子臧还是带着一些亲卫的,这一次也同样跟着他到了营地之内。

    『将主……这真回不去了?』夏侯子臧的亲卫问道。

    有什么样子的主人,就自然是有什么样子的狗。

    比如狗到处拉屎不讲究的,一般来说其主人也自然不是什么讲究人。

    夏侯子臧身边的亲卫,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绝世勇者,正义之士,基本上是属于偷鸡摸狗偷奸耍滑的一类。要是让这些人游玩杂耍找乐子,这些亲卫不弱于旁人,但是让他们真的上阵杀敌……

    夏侯子臧不愿意上战场,他们更不愿意去。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夏侯子臧的私兵,身家性命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也就不可能说夏侯子臧在边疆杀敌,他们则是可以在后方逍遥,因此这些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夏侯子臧,期盼着他能挽回局面,脱离去幽北苦寒之地的命运。

    夏侯子臧沉默着,一声不吭。

    其亲卫便是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有一名亲卫低声说道:『主上,如果我们能逃离军营……』

    『嗯?』夏侯子臧忽然精神一振,『你说什么?』

    那名亲卫往前凑了凑,『我是说,主上,若是我们逃出此地……就是可能有些那个啥……』

    『能逃出去?还不快说!』夏侯子臧眼睛发亮,『要怎么做?』

    那亲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后营之中有些辎重粮草,要是放点火……到时候趁乱……』

    不得不说,狗腿子的价值观,基本上都是跟着主人走。夏侯子臧觉得有些事情不算是大事,其狗腿子的亲卫也就觉得放火烧辎重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好办法!』夏侯子臧一拍巴掌,『后营自己走水了,管我们什么事情?!哈哈!哈哈哈!好办法,就这么办!』

    『就是出了军营,要去哪里?』亲卫又是问道。

    『……』夏侯子臧沉吟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去荆州!我们去荆州!子孝叔叔最是疼我!荆州怎么说也比幽州那个破地方强!』

    几名亲卫左右看看,也都没有什么意见。

    『就这么办!先偷马,然后放火……趁着乱冲出营地,去荆州!』夏侯子臧拍板。

    若是说上阵杀敌,夏侯子臧等人够呛,但是说偷鸡摸狗……

    那是本行啊!

    在夏侯尚之处,明确是得不到优待的夏侯子臧,便是毅然决然的『大义灭亲』,准备找到机会就动手……

    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在许县之中的驿馆之中,王昶也做出了决定。

    『即刻出城!』

    当常方动手的消息传回到了许县的时候,王昶不由得有些无奈。因为骠骑本身的要求就是先期查探,而是不是一上来就动手。

    虽然说劫持萝莉这个事情,三爷是本行,但是王昶确实没有想说立刻动手的,毕竟王昶也不太能够确认在新汲的那个小萝莉一定是骠骑交代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可是既然动手了,也就只能是动手了,总不能说让人再将萝莉给送回去?

    因此王昶只能是尽可能的掩护常方的行动,并且以自身的行为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正常来说,一般出发的时间会选择在清晨,然后走到黄昏,安营扎寨亦或是找地方进行住宿,甚少人会下午出发的,但是王昶却不得不立刻出发,并且是赶在了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许县。

    王昶等人显得异常的行为,自然立刻被曹氏哨探禀报了上去。虽然说王昶已经是向天子辞别了,确实随时都可以走,但是这突然动身,便引起了警觉……

    就像是猫狗见到了滚动的物体,便是本能的会去追赶,再加上新汲的急报也同样传到了许县之中,王昶的这般行为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写着『做贼心虚』四字一般。

    距离许县最近的,并且空闲的骑兵单位,当然就是位于北郊的夏侯尚等幽北骑兵。

    一张号令紧急传到了夏侯尚之处,夏侯尚也不敢怠慢,立刻点兵追赶王昶等人,却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后营之中有人流露出了兴奋的目光。

    ……\(^o^)/……

    十余骑风驰残雪而过。

    虽说是在夜间,但是因为下了雪,灰黑色的道路和两侧白雪的界限还是比较清晰的。

    王昶一马当先,往前疾驰。

    不知道为什么,王昶忽然想起了当年马术不精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不懂得配合战马,腰腿的力量也是不足,使得两股便不得不和硬皮马鞍相互摩擦,若是像是当下这般的长途驰骋,就算是能到达目的地,也少不了一屁股的血。

    坐在车辆上,固然是安稳,但是也少了这般风驰电掣的感觉……

    回首而望,已经是看不见临时营寨了。

    王阖带着人和使者的车辆,留在营寨之中。

    王阖会装作王昶还在一般,按照正常的速度行进,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第一个诱饵是王昶提前出城,吸引曹军注意,设立营寨同样也是为了吸引曹军的注意,营寨就是第二个诱饵,若是曹军追上,不管是要硬闯还是要搜查,都会让曹军耽搁一些时间。

    第三个诱饵,就是王昶这十余骑一行了。

    王昶不知道常方那边,究竟情况是怎样,但既然常方上报了表示要动手,那么王昶要做的不是埋怨,也不是推诿,更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必须要相互配合。这就像是人和战马之间的配合一样,不用特别言语沟通,上阵了遇敌了,就是如此。

    王昶走北线,若是能吸引越多的曹军,那么走南线的常方那边的压力,自然就是越轻。

    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只能是看天命了。毕竟有时候计划很美妙,实际做的时候很悲催,也是常见。

    在原本计划的方案之中,是在合适的时机才行动的……

    可是话说回来,什么时机才能算是合适的?

    这或许也难以有一个准确的标准来衡量。

    王昶对于山东之地,对于颍川上下,当然不如常方熟悉,但是王昶知道,若是两军交战,必然需要相互掩护,既然常方选择了动手,那么作为王昶这一边,就需要进行掩护,即便是这样会使得王昶成为了诱饵,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如果说不愿意承担风险,王昶甚至可以待在许县之中一动不动,然后风平浪静之后在行动身,这样王昶本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却将风险完全压在了常方那边。

    虽然在一些人心中,让下属承担风险,自己该甩锅就甩锅,几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做官法则,但是王昶却不这么认为。如果主将不愿意承担责任,那么将来还怎么指望手下去承担责任?主将不以身作则,还能指望下属舍命搏杀么?

    『使君!』在王昶身后的护卫高声喊道,『马出汗了!要找个地方歇一下!』

    冬季走马,最为重要的就是要保持战马的体温。

    战马和人一样,失温了都会出大问题。

    人一旦失温,就会产生一系列寒颤、迷茫、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甚至最终造成死亡。战马也是一样,必须要保持战马心肺等维持生命的主要器官的温度,虽然战马比人体更耐寒一些,但是在战马跑出了汗之后,若是不加以处理,补充能量清除汗水,随着汗液在战马体表冻结,就会导致战马的体力耐力迅速流逝,最终也会导致战马的死亡。

    王昶伸手在战马脖颈之处摸了一下,也是感觉到了冰冷湿漉的汗水,便是大声呼喝道:『找一个避风之所,歇马!』

    虽然说歇息战马可能会导致后方的追兵进一步的逼近,但是王昶一行人没有多余的战马可以更替,所以尽可能保持战马的体力,自然就是需要特别注重的问题。

    王昶等人找到了一个避风处,便是张开了遮风的油毡,然后卸马鞍的卸马鞍,给战马搽汗的搽汗,就连王昶也是从行李袋中取出了特制的糖炒豆子,往战马的嘴里塞,还从怀里取出温热的水囊,给战马喂水。

    马可以歇,但是人没办法歇。

    『使君,这些事情我们来做罢!』王昶护卫上前说道。

    王昶摇了摇头,取了一块干巾,给自己的战马擦拭脖颈和身躯上沾染的汗水泥水,『不必,这些事情我也能做!多一个人手,便是少耽搁一刻!』

    王昶知道,若是曹兵追上来,他留下的营地并不能阻挡多久,曹军在营地之中找不到他,必然就会会追上前来,所以他必须在曹军追上来之前,跑出更远的距离,最好能直接跑进河洛地区!

    河洛地区长期有骠骑人马斥候游弋,到时候即便是曹军追上来,也就自然是奈何不了王昶了!

    ……ヽ(`⌒´)ノ……

    黑夜之中。

    要夜间出逃,最重要的当然就是……

    要有经验。

    而夏侯子臧这方面经验很丰富。

    必须要穿厚皮裘布袍,不能穿铠甲,否则兵甲会有动静。

    拉开栅栏什么的要注意,别发出噪音来,尤其是牵马要给战马些吃食,战马才不会叫唤。

    行走时要避开灯火……

    说起来,这些都是夏侯子臧小时候避开父母,偷偷熘出去得到的经验。

    多数的营寨堡垒,都是从内部腐化败坏的,夏侯尚的营地也不例外。

    夏侯尚接到了调令,急急带着一部分人马前去追赶王昶,结果就给了夏侯子臧一个绝妙的机会。

    在营地之中,又有谁会想到夏侯子臧竟然为了出逃,连自家粮草辎重都敢烧呢?

    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摸摸的行动。

    细小的火苗,在干燥的草料之中燃起,然后很快的,火苗就变大了起来,在夜风的呼啸之下扑向了更多的辎重,发出了欢畅的哔卜之声。

    『走水了!』

    升腾而起的火焰,被巡逻的兵卒发现了,尖锐且凄厉的警报声在营地之中轰然响起!

    兵卒狼狈的冲出了帐篷,在寒风之中奔走。

    『快救火!』

    『水!快取水!』

    曹军兵卒来回奔走着,或是提着木桶,或是拿着木盆,奋力救火,他们却不知道,放火的人在这些曹军忙乱,来回奔走的光影晃动之中,偷偷搬开了后营的寨门,鱼贯而出……

    『哈哈哈!』夏侯子臧抽打着战马,眉飞色舞的呼哨着,『爷爷逃出来了!』

    在纷乱之中,夏侯子臧便是带着人偷偷的熘出了营地,朝着荆州方向狂奔去!

第2780章夏侯蛮横过关卡,关中游骑救王昶

    彭越和常方一样,潜伏在颍川是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当年刘协到了许县之后,骠骑一度派遣了一队人马来作为天子的禁军护卫,但是对于曹操来说,哪里会愿意在眼皮之下扎这么一根大钉子呢?

    因此曹操想方设法的除去了统领这支禁军的黄贤,然后吞并了这些兵卒。

    当时作为黄贤的副手,一个是杨武,另外一个就是彭越。

    黄贤身死。

    杨武投靠了曹操。至于具体原因是什么,或许只有杨武自己才清楚。

    彭越当时则是趁乱逃离了,先是猫在山林之中转职作为山贼,后来才和斐潜手下联系上,潜伏在了颍川之中,作为陈滨常方等人的后备力量。

    这一次行动,常方死在了新汲县城之中,而从新汲县城之中抢来的萝莉,就自然成为了彭越的责任。在后世抢夺萝莉,那就是很刑的一件事情,怎么说也是三年起步,但是在大汉么……

    来来,我们来采访一下三爷。

    三爷?

    三爷躲哪去了?

    算了,反正三爷你不出来,大家都清楚……

    在大汉还是一些律法荒漠的地带,抢人,甚至抢新娘,都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关键是抢的人是什么身份。

    如果身份高,比如三爷的那位,说不得还能成为皇亲,但是要是一般的百姓么,比如匈奴鲜卑年年南下劫掠的,又有几个人的会被写在了青竹之上?

    大汉,有秩序,但是也未必所有地方都有秩序。就像是彭越现在藏身的地区,其实就在博望坡左近。这一带的丘陵山林极多,虽然这里是豫州荆州必经之路,商户往来不断,但是还有很多地方,一般是没有人去的。

    博望坡,有曹军驻守。

    彭越带着两三个人,就趴在博望坡一侧的山梁上往下看。

    一般来说,如果彭越等人单独过博望坡,那么问题并不大。

    因为博望坡的位置是处于曹军势力范围的内部,驻军不多,平常搜查也不严。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博望坡已经是戒备森严。

    一方面是当下已经是冬日,道路上的客商什么的相对稀少了,另外一方面则是收到示警……

    也无怪博望坡的曹军如此,在颍川境内,忽然便是有二十余骑,可以深入颍川腹地,又是战力不俗,不仅是侵入县城,而且还冲杀出来,虽然说一般的曹军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重要军情,亦或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街道了号令,将博望坡南北封堵起来,严加搜查。

    『头,怎么办?过不去啊!』彭越手下问道。

    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两天了,找不到破绽。

    说起来么,这多多少少是要怪黄忠的,要不是黄忠之前过博望坡的时候像是回家走客厅一样,曹军也不会在博望坡加强了兵力……

    曹军在博望坡加强兵力,当然不会特意通知在颍川的常方和彭越了,因此常方和彭越制定计划的时候,便是按照之前松懈的状况来定的,结果就被卡在了这里。

    现在别说是带着萝莉过关了,就算是彭越等人要过去,都是一件难事!

    ……(〒︿〒)……

    夏侯子臧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只觉得头昏眼花,腰酸腿疼,连哎呀叫唤的气力似乎都是欠奉了。他从小到大……嗯,至少这几年来,真没有吃过像是当下这般的苦头。

    夏侯家一开始也并不是很富裕的,尤其是在曹氏起兵的初期,那简直是盆干瓢净啊,但凡有三瓜两枣都被拿去充当军费了,那个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在加上在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在担忧着前程,害怕那一天就全家投了,亦或是要被当成人质送往袁老大那边去,还有什么心思去好好教育孩子?

    当然,这也不能全数都怪大人,毕竟也有逆境当中饱受苦难依旧可以健康茁壮成长的孩子,只能说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多方因素共同作用,形成了当下夏侯子臧的性格。

    因为夏侯子臧是偷跑出来的,干粮本身就不多,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人带多少马料,所以到了现在,不仅是人要吃的,还要给马张罗吃的,毕竟当下天寒地冻的,想要让战马去啃青,都不知道去哪里啃去。

    嗯,即便是啃青,其实也只能算是给战马当些点心而已,战马一旦长驱起来,如果只是啃青的话,那么消耗是大于摄入的,要不了两三天就会开始消耗战马本身存储的脂肪,然后眼见着就可以看战马瘦下来,然后就渐渐地没有了耐力和体力……

    夏侯子臧的亲卫已经先一步跳下马来,扶着夏侯子臧找了个干爽一些的地方坐下,然后说道:『主上,再往前一些就是博望坡了,过了博望坡,就快到襄阳了……』

    『呼……对!』夏侯子臧咬牙发狠,『对!到了襄阳,爷爷就要吃肉!牛肉羊腿肉!肥的炙!瘦的烤!在抹上一层西域香料……嘶……』

    夏侯子臧说着,不仅是他自己,连他身边的亲卫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主上……』亲卫有些无奈的说道,『前面是博望坡,路被堵上了……这会不会是……要拦着我们的?若是要过去,我们手头上没军令……』

    夏侯子臧一愣,下意识的就问道,『还有什么路可以绕?』

    亲卫缓缓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有博望坡,而不是什么短板道之类的,还不是因为这一条路最适合人类行进?非要计较说其他路不是不能走,但是也要清楚并非人人都是贝爷转世啊。

    夏侯子臧沉吟了一下,捶了两下酸胀的腿,『冲过去,成不成?』

    虽然说夏侯子臧说是要绕路,但是实际上真要绕路他也受不了。

    亲卫蹲在了夏侯子臧面前,捡起一根落枝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原先军寨在这,现在不仅是在路上搭建了哨卡,还增加了不少的拒马……冲不过去……』

    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干!要甚军令?!』夏侯子臧忽然一拍巴掌,怒声骂道,『爷爷是谁?爷爷是夏侯!上马!直接过去!谁不让爷爷过,爷爷就抽谁!』

    毕竟是逃出来的,以至于夏侯子臧都有些受限于逃亡的思维模式了,勐然之间夏侯子臧才想起他自己还有一个身份,顿时便是气势雄壮起来,大呼小叫着上马的上马,呼哨的呼哨,惹得周边林子里面的雀鸟都是乱纷纷一阵飞旋……

    ……(`∀´)Ψ……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在河洛之地。

    官道之上,还是相对夯实的,虽然说泥雪混杂,但是比起周边的那些泥地来说,还是能让战马奔驰的,一旦离开了官道,说不得那块地里就是泥水混杂,陷进去摔个人仰马翻。

    虽然说如今追兵已经临近,但是一鼓作气冲过去的可能性依旧是不小!

    王昶虽然有身为诱饵的觉悟,但是能不被抓到,不被吃下,当然是最好。

    所有人都身躯前倾,尽可能的减少风阻,贴在马背上,配合着战马的起伏,沿着大道往前直冲!

    还好前两天下雪,以至于道路现在多数是泥雪混合,否则光是烟尘,就会让王昶一行远远的就暴露了……

    两队人马,一大一小,沿着道路激起狂奔,眼看就要前后接在了一起!

    这么异常的情形,当然引起了在河洛区域的第一势力,杨氏人马的注意。

    可是注意归注意,上报了之后,却得到了一个无奈的回复,驻守城防,闭门不出。

    也就是就当做没看见……

    对于杨修来说,他就像是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小邦,两方面的大老都可以随意在他体内……呃,境内毫无遮掩的进进出出,虽然有时候杨修会忍不住叫两声,但是更多的时候便是忍了,一声不吭。

    早些年的时候,杨修是觉得西凉没前途,也就是斐潜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成不了气候。这种认知,当然是一方面是因为杨氏本身家族定位形成的,另外一方面也是山西士族一两百年来的惯性思维造成的,所以杨修一开始是努力在和曹操眉来眼去的,甚至偷偷摸摸的会替曹操解决一些小问题什么的。

    可是在后续的演变之中,关中并没有像是原本杨修意料之中出现衰败的情况,甚至是越来越强大,这就使得杨修的计划全盘落空,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他和斐潜之间的关系……

    咸鱼么,也是有梦想的。

    杨修原本计划,是觉得斐潜手下的西凉派系,武夫是无法治国的,也无法和荆襄体系合作,双方必然会分道扬镳,相互决裂,所以他就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一个机会,若是斐潜垮塌,那么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冲进关中,进驻长安收拢残局,也就可以顺利的膨胀实力,继承关中基业!

    可是杨修等啊,越等便是越心凉!

    梦想渐渐破灭,咸鱼自然就依旧是咸鱼。

    摆烂么,谁不会啊?

    河洛这一段时间以来,就因为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多少是有些摆烂了,反正东西两个大老,爱怎样就怎样罢!

    因此王昶一路逃,杨氏上下不管,夏侯尚带着人追,他们也同样不管。

    只不过因为王昶等人的战马体力消耗较大,渐渐的也就被夏侯尚等人追了上来。

    ……(*゚Д゚*)……

    夏侯子臧声势浩大,直扑博望坡的军寨哨卡。

    在面对曹军普通军校的时候,夏侯子臧施展出了十成,不,十二成的功力,不仅是态度蛮横,而且还用马鞭直接抽打,顿时就将军寨哨卡搅得乱七八糟。

    夏侯子臧的怒吼声,几乎是响彻云霄,若是不清楚其为人的,说不得以为他和三爷一样,都是有练什么嗓门上的独家功夫……

    夏侯子臧没有官职在身,但是有私印的。并且夏侯子臧宣称是要去襄阳找曹仁,这高等衙内要找亲戚,这样的理由充分不充分另说,关键是谁能较真?

    谁敢较真?

    这些曹军名义上是大汉的军队,但是军粮军饷却是走得曹氏夏侯氏的手!

    虽然夏侯子臧没有军令,但是有没有军令,似乎在夏侯二字面前,并不算是多么大的事情了。

    原本森严的哨卡,在权贵衙内面前,就像是纸湖的一般,这般情形,顿时启发了一直都在观察和思考的彭越。

    为什么只能是冲和绕呢?

    『我有办法了!』彭越忽然有了想法,他对自己的手下说道,『我一个人先过去,然后去引援军前来!我们没办法对付这些哨卡,但是有人可以!』

    『你是说……黄将军?』彭越手下也是目光一亮。

    很显然,这些哨卡的曹军对于成规模的小队特别敏感,要不然也不会撞到了夏侯子臧的马鞭下

    『我还有曹军的装备……』彭越低声说道,『很显然,方才过去的那支小队,没有军令……所以,这就是个好机会……』

    很显然,即便是没有夏侯子臧的大嗓门,没能听得见夏侯子臧喊一些什么,光看闹腾得这么大,也知道这些人不是走正式的路子。真要有通行军令,直接拿出来,三两下的事情就过去了,何必折腾半天?

    要知道,彭越之前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汉皇室禁军!

    虽然说当下彭越离职了,可是因为没有办离职手续,所以他手里自然是还有一整套的大汉禁军的装备……

    这年头,谁认得谁?不都是看着衣冠来办事的么?

    只要黄忠一来,这小小军寨,又有谁能拦得住?

    ……ヾ(^▽^ヾ)……

    彭越找到了破局的方法,王昶却陷入了危机之中。

    王昶的队列,本身就不是以战斗为擅长的队伍,作为出使的护卫,只是一些简单的兵器和必要的装备而已,一些更犀利的武器还有一些更先进的装备,都没有带,这就导致了当王昶一行战马气力衰减被追上来的时候,王昶等人并不能给与夏侯尚强烈的反击,只能是被动的抵抗。

    夏侯尚虽然本人的武力不高,但是在幽州北部看着曹纯指挥骑兵,多多少少也是懂得一些方法,便是让左右两翼的骑兵沿着道路往前,像是一张网一样朝着王昶一行人兜上去。

    曹军骑兵不吝惜马力的疯狂追赶,两侧渐渐地逼近了王昶,和王昶一行人平行起来,这就导致了王昶等人开始承受曹军骑兵的弓箭射击。

    箭失在风中呼啸而至,虽然说准头未必都是很理想,但是就像是摸奖一样,一旦被摸中了,在王昶等人没有全身备甲的情况下,不免就会造成了伤害。

    在外侧的护卫有人被不幸射中了,哀嚎一声便是摔落马下,滚了一滚,便是消失在泥雪之中。

    在疯狂的奔驰之中,王昶忽然看见了前方似乎有些什么让他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

    王昶勐的一转头,看向了前方远处的一片树林。

    树林之中,有些亮光一闪而过,然后又是一闪。

    王昶心中勐的一跳,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铜镜反射过来的光芒!

    这代表了询问的信号!

    作为在尚书台待过一段时间的王昶,知道在河洛地区,其实有不少的骠骑斥候往来游弋的,一方面是保持对于山东军事的监视,另外一方面也是练兵。

    当然,随着杨氏兵卒上下进一步的摆烂,借杨氏兵卒练兵已经不能满足骠骑斥候的需求了,所以往往会有一些兵卒越来越逼近于山东的区域,与陈留或是河内的曹军斥候进行交手。

    交手多了,当然也会有输有赢,有时候人少碰上人多,也就必然会被曹军咬着屁股一顿乱啃,所以在河洛之中,就有一些点是长期驻留了一些骠骑斥候的,以防不测。

    王昶虽然不清楚这些点究竟是在什么具体位置上,但是并不妨碍他解读出了林中骠骑斥候用铜镜打出来的信号!

    说明这里有骠骑的人马!

    王昶激动的扯出了脖子上挂着的铜哨,然后含在嘴里吹出了尖锐的哨声……

    前几声的时候因为王昶情绪激动,所以气息并不稳,也没有吹准节奏,但是随着他调整了呼吸,便是按照军典的要求,吹响了求援的哨音。

    在王昶前方树林之中的朱灵,早早的被官道上的马蹄声惊动起来。

    朱灵作为太史慈的部将,在参与了汉中一战之后,便是升任了五品杂号将军,重新回到了函谷关一代驻守。

    这几天,朱灵正带着本部手下,不仅是检查了函谷关内外的军事防备,还顺带带着人离开了潼关一带,前出到了河洛地区侦查和巡视。

    透过落叶和半落叶的树杈树干,朱灵眯着眼看着官道上的越来越近的两队人马。虽然说后方的人马明显是曹军模样,但是为了追求稳健,朱灵还是让人打出了信号进行甄别。

    『将军!你听!』朱灵身边的亲卫低声喊道。

    若是杨氏的兵卒被曹军追杀,必然就不清楚信号意思,朱灵也不会理会,但是既然被追杀的人吹出了应答的哨音,标明了身份,那么朱灵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朱灵微微侧耳,确认了一下,便是一笑,长身而起,『还真是我们的人!上马!准备迎战!』

第2781章荀彧失查自请罪,曹操假慰起疑心

    在夏侯尚追赶王昶的时候,回过头来再看许县之中。

    荀或接到了信息之后,是又惊又怒,同时还有惶恐和不安,使得一贯以来平静且从容的他,也不由的在那么一个瞬间,破了防。

    他大意了。

    没有闪……呃,没有算计到。

    持之以恒,是一种非常宝贵的品质,不少人是难以拥有的。不管是警惕性还是什么其他,想要持续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准,无疑是一件难事。

    在种种的原因之下,秘密泄露了出去,麻烦便是突然而来。

    将头伏在地上的荀氏族人,新汲县令,发抖着。可是当下的战栗,并不能让荀或产生丝毫的怜悯。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职责,而所有职责的失职产生的错误,都不是事后的忏悔就能进行弥补的。

    过错就是过错。

    即便是有天花乱坠的借口,依旧是错误。

    『仔细说来。』荀或缓缓的说道,就像是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启禀令君……』新汲县令颤抖着,尽可能平稳的说道,『贼人着实胆大妄为……』

    『我是让你叙述经过,不需要你加以评论。』荀或的语气似乎依旧是平缓,却让新汲县令不由得又是哆嗦了一下。

    『是……是……那日忽降大雪……』新汲县令将头贴近了地面,似乎因为如此沾染了一些从地面升腾而起的寒意,哆哆嗦嗦的说道,『我原以为只有在城外才有匪贼,没想到……』

    出事之前,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出事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指出问题。

    这很奇怪么?

    这很正常。

    荀或静静地听完了新汲县令的叙述,然后将目光转到了新汲县令所带来的一些木匣子上。

    木匣子之中,是一个个的人头。

    因为天气还算是寒冷,所以并没有进行腌制,使得这些人头都具备了原始的风味。

    『这是为首者?』荀或看着其中摆放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头,『脸上的新疤是谁砍的?』

    新汲县令依旧低着头,『是他自己。』

    荀或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狠人。

    这一刀从脸颊一侧斜斜砍到了另外一侧,皮肉翻起,硕大且已经干涸的血污伤口,使得原本就难以辨认的铁青面容更加狰狞可怖。毫无疑问的,这一刀,就是为了遮掩什么……

    死士。

    荀或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人他见过,而且这脸上的刀口以及新汲县令的叙述,使得他更加是确认了这一点,但是一时之间还没能马上想起是谁来,毕竟颍川周边,许县上下,至少有几千人都是荀或见过的,要将这个扭曲的死者面容和生前的模样结合起来,确实是有一些难度。

    『兵刃器具都是寻常之物……』新汲县令又打开了另外的一个木匣子,露出了沾染了血迹的刀,衣物等等的东西,『这些都是贼子所用……』

    荀或往前走了两步,从木匣子里面拿出了一柄染血的战刀。

    战刀的刀刃上有搏杀的痕迹,有磕碰的豁口,说明这个战刀品质其实是很一般的。而这个一般的品质,就使得想要从战刀上获取线索变得困难无比。

    『这不是关中的刀……』荀或看了看刀身,上面并没有任何的记号,『这是普通作坊的……死士……』

    新汲县令跪在一旁勐点着头,若不是害怕多说话引起荀或的反感,他都想要嚎叫出来了。看看,这些都是亡命之徒,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无辜的啊!

    只不过很显然,荀或并没有觉得新汲县令有什么无辜。他将战刀丢回了木匣子之中,然后摆手示意,让护卫先将新汲县令带下去。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了。

    后悔么?

    如果当初……

    可是即便是整个事件再重来一次,荀或依旧只能是这么做,他依旧是没得选。

    大汉,这个到处都是窟窿的房屋,已经让很多人觊觎了。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荀或低沉的自语着。

    这似乎是他的答桉,也是他的终结。

    当有人在大汉这个昏暗的房屋之中沉沦的时候,荀或还在坚持着他的微薄的烛火。他生于大汉,长于颍川,所以他要替大汉续命,要给颍川一条出路。没有人将这些责任加在他身上,甚至连郭嘉都在嘲笑他,可是他依旧觉得这是他的事情,是他的责任,是他要穷其一生去追逐的光华。

    因为袁绍有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他想要成为第二个光武帝。所以荀或离开了袁绍。一方面是他觉得四百年的大汉不能就此终结,另外一方面则是就算是他跟着袁绍,颍川也是被排挤的,并不能得到一条出路,然后荀或找到了曹操。

    当时还有一腔热血,愤怒的去讨伐董卓的曹操。

    只可惜,热血的曹操,很快就凉了。

    曹操被背刺了,热腾腾的血液从伤口流出,很快就变得冰寒。剩下的血,自然就渐渐的没有了温度。他被同僚出卖,被情同手足的兄弟出卖,被手下的兵卒出卖,被身边的朋友出卖,甚至连他带回来的皇帝和臣子,也在谋划着要搞死他。

    大汉已经腐朽。

    身处腐朽之中的人,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感恩,什么才是根本。这些人认为曹操就应当这么做,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然后指责着,批判着,并且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做得更好。

    巨大的伤口需要弥补,迸裂的关系需要缝合。

    腐朽的天平颤抖着,天平上的横杆布满了裂痕,一旦维持关联的横杆崩塌,天平两方都会坠落,向着不可控制的,无法挽回的深渊坠落。

    难道就任其崩塌,然后让斐潜轻松的捡便宜么?

    骠骑将军那一套,或许旁人看不清楚,但是荀或明白,那对于士族来说是致命的,就像是慢性的毒药,一口或许并不会当场就死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头发会脱落,牙齿会脱离,皮肤会腐烂,内脏会崩坏,等到那个时候,士族即便是想要抵抗,也没有了强健的身躯,雄浑的体魄,只能是垂死挣扎,亦或是另寻转生。

    荀或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当时的『灵机一动』。

    用血造成的伤口,当然是需要用血来补,否则同样都是失去了孩子的双方,又怎么可能会暂时忍下旧恨,迎接新生呢?

    新的生命,代表了新的未来,也就有了新的希望。

    即便是这个新生是有一些虚假的,充满了梦幻和神秘的色彩,但是效果却很好。

    刘协相信了他是真的天命之子,依旧能得到了天命的宠爱,所有的一切苦痛都成为了他的考验,暂时的一些『挫折』,也就不是他不可以忍受的了。

    曹操同样也稳固了地位,获得了加持,甚至有了更长远的潜在的希望,即便是他知道这个希望随时都可能被清除,但依旧是可以让曹操暂时的压制了愤怒,重新变得理智。

    天平重新稳定了下来。

    荀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就像是维护着在风中的残烛。

    只有冷静和思考,山东才有出路。

    颍川才能活,大汉也才能活。

    可是现在,旧账被翻了出来,荀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发现,但是在他面对曹操的时候,他必须要清楚。

    荀或向曹操请罪。

    『有罪无罪暂且不论,这骠骑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荀或向曹操请罪的时候,曹操第一句话就是如此说的。

    在曹操一旁的郭嘉似乎在打着眼色,但是荀或低着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亦或是注意到了但也没有多少意义?

    『主公,臣以为,骠骑未必知晓真相……』荀或沉稳的说道,一如之前他的沉稳。

    或许只有曹操一侧的郭嘉,才能从荀或的眼睫毛上窥视到斑驳的光影,犹如在密林之中寻觅出太阳的踪迹。

    曹操眯着眼,很快的就明白了荀或的意思,『以文若之意……这是试探?』

    知道事情的,经手的,都是绝对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核心人员。

    荀或不觉得自己的孩子会到处去张扬这种事情,也不觉得曹氏之中的族人会去炫耀这种事情,可偏偏就是出事了,那么究竟是荀或孩子的问题,还是曹氏族人引发出来的?

    相互指责毫无意义,荀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荀或点头说道:『此事知晓者甚少……臣已经细细想过,皆无泄密之由。故而……或是听从谣言,误打误撞……』

    『谣言?』曹操似乎是在咀嚼着这两个字。

    在绝大多数的时候,百姓想要知道什么,基本上都是官府想要告知什么,因此再这样的情况下,有时候官府就会有意无意的选择性的告知一些内容,这个结果最终导致了谣言的产生。就像是在山东,骠骑青面獠牙,喜欢食人心肝的谣言一度很是盛行,对于此谣言,山东之地的官府从来就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但是也从不解释,更不辟谣,但是官府一定会去抓那些为骠骑说好话的……

    反过来,在关中,肯定也有山东的谣言。

    亦或是在山东之中,必定也会有对于曹操的谣言。

    结果某一个不经意的传言,或许一开始只是莫须有的猜测,碰巧就说中了真实。

    郭嘉挑了挑眉毛,也沉思起来,然后缓缓的说道:『这就有意思了……骠骑莫非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

    『嗯?』曹操一转头,看向了郭嘉,然后也沉吟了起来。

    郭嘉捏着下巴上的胡子,『此等之事,骠骑之前……嗯,主公,啊哈……某的意思是……』

    曹操摆摆手,『奉孝不必顾虑,直言就是。』

    郭嘉点头说道:『依照骠骑以往习性,多以正合之,如今驱之奇也……主公,某怀疑骠骑治下必有变故,再加上这些时日以来,西域之物价格飞涨……虽说关中内线尚无准确消息传来,然某可断言骠骑河西左右应有大变!骠骑此番施为,正如文若所言,加以试探,并以制衡是也!』

    郭嘉的角度又是不同了。他不去关心内部究竟是谁的错,他只是表示骠骑这么做和之前那种采用阳谋的似乎有些出入,而这种出入必然是有一些原因的,而从最近的变化来看,这原因有很大可能就是西域河西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骠骑才会动用了原本不常用的手段。

    劫持人质,这是老曹同学的本行啊,骠骑这样做不是东施效颦么?

    所以曹操才摆手说是让郭嘉直言。

    曹操思索着,忽然冷笑了一下,『哈,没想到啊……』

    被劫走的萝莉,其实在当下大体上就等同于一根稻草,在关键的时刻重要的环节之下,那么就会有特别的作用,而且还要看曹操愿意不愿意承认。就像是刘备天天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旁人都哈哈直笑,直至刘协点头,将刘备的名字收入了皇室宗谱之后,刘备再自称皇亲的时候,旁人才不是发笑而是拱手以礼,表示敬重。

    『若是臣所料不差,』郭嘉缓缓的说道,『届时关中必有谣言传来,以坏主公与陛下情谊!』

    曹操微微点头。他原本的坏心情,在这一刻,似乎变好了一点。

    虽然他和刘协之间的情谊么,或许还不如面前的茶水多。

    正商议之时,忽然有廊下从事急急而来,拜倒禀报道:『启禀丞相!外驿馆令陈氏在县衙状告,述其属常氏为江贼,窃财潜逃……』

    『常氏?』荀或忽然想起来了,『新汲县令送来的贼子首级,便是这个常氏!』

    曹操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在笑声当中,曹操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背着手在厅堂之中转悠了两圈。

    莫名的,曹操觉得身上似乎轻松了一些。

    他负担在身上的责任日益沉重,使得他心头上的块垒也是日益增多,尤其是在骠骑的重压之下,曹操被迫小步快跑的追赶着,日日夜夜都害怕自己拉下的太多,而且这种心理上面的压力,曹操他无处宣泄。

    曹操本身就是一个性格颇为矛盾的人,当然,每个人其实都是有善恶的一体两面,都是处于矛盾之中,但是曹操因为各种利益的纠葛,权利的争夺导致越发的倾向于恶的一面。但是曹操内心当中还是渴望着光明的,这就使得曹操在历史上捕获了关羽之后,有了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操作。或许在那个时刻,曹操在关羽身上寄托了他自己良善的情感,然后使得自己更加的在奸诈之中沉沦下去。

    不过现在么,曹操似乎觉得骠骑也『不过如此』!

    这就使得曹操在心中感觉好多了。

    其实这种人性之中的情绪转换很简单,就像是小时候自己考了五十九分,然后一转头看见同桌只有五十八,顿时感觉自己的沮丧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传令!』曹操朗声说道,『令以缉拿江贼之名,公布告示通缉常氏!』

    堂下的从事一礼,便是退下。

    转过身来,曹操重新在上首坐下,然后笑眯眯的对着荀或说道:『文若不必自罪,既然事发突然,又是无人告密,此事岂能降罪于你?』

    『主公……』荀或拜倒在地,『臣……』

    『欸,此事就这样罢!』曹操笑呵呵的,就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的摆了摆手,『天下自诩皇室宗亲者不知凡几……嗯,那刘玄德就不提了……又有几个为真?奉孝……』

    『臣在。』郭嘉应答道。

    『方才这陈馆令诉状一事,倒是提醒了某……』曹操微微笑着说道,『既然是曹氏宅内失女,自应诉官,清查劫匪,缉拿贼子……至于骠骑使节一行,就以此由释之,清查登记之后,放了罢!』

    理由牵强么?

    很牵强。但是有理由,就成了。就像是历朝历代的在朝的官吏,在野的砖家口中的各种理由一样,反正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有个理由就是了。

    『被劫走的……』曹操眯起了眼,左右看了看,加重了语气,『就是曹氏女……』

    没错。

    就只是曹氏女。

    荀或和郭嘉拜下,领命而去。

    这事情……

    曹操不能处理荀或,至少现在不能以新汲发生的事情来责备荀或,因为一旦如此做了,就像是郭嘉所言那样,就中了骠骑的试探,成为了确凿的证据。否则一个普通的曹氏之女,值得荀令君赔罪么?

    同样的,既然荀或没罪,那么曹操也就不能将王昶,以及王昶手下的这些人如何。

    当然,可以栽赃。

    可是在这一刻,曹操觉得他不想做这个事情。

    自己堂堂大汉丞相,然后去栽赃骠骑之下的使节的副手?

    这或许是一个原因,也或是看见了有相同的沉沦者,让曹操心头之中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欣慰。

    不过么,快感永远都是短暂的,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曹操就进入了贤者……呃,怀疑者的形态。

    谣言?

    如果真的是谣言,是怎么产生的?

    又是怎么传播的?

    是谁?

    是曹氏的人,夏侯氏的人,还是……

    曹操渐渐的眯起了眼,嘴角抿着。

    毕竟前一个阶段曹操才干掉了荀氏里面的荀汪,牵扯的人虽然不算多,但是也不能说少。因此在荀氏之中,或许就有人知晓了一些什么,然后散布了出去?如此说来,是不是代表着荀或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荀氏族人了?当然,这也很正常,就像是夏侯惇也同样无法控制夏侯氏的族人,甚至连他自己的孩子……

    夏侯子臧,这么巧的大闹军营,放火逃离,是不是代表着夏侯……

    郭嘉方才说的话,隐隐约约是在给荀或开脱,难不成在他心中,我这个主公还不如荀文若?

    荀或在此事之中,是真的无心之过,还是趁机投注?荀氏在山西之处,也是有人啊!

    阳光照进了厅堂,在地板上形成了光影。

    曹操独坐。

    庄重的屏风,绚丽的桌桉。

    一切都是那么精美,可是在光影之中,似乎有着莫名的东西在扭动着,蔓延着……

第2782章杨氏无奈立墙头,黄忠一箭破军障

    目光重新回到河洛地区。

    雒阳地带。

    两支队伍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兵刃相击,溅出满天的星火。

    在王昶身边,马匹的嘶鸣声,刀枪入肉的声音,人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沉闷声音,似乎交融在了一起。人影马影乱晃,将王昶的视线遮蔽,但是他依旧知道自己前面是来了援军,这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并没有让他多少的慌乱。

    骑战的残酷,几乎就是瞬间爆发出来。

    因为双方都是高速的移动,所以战斗并不像是在地面上有来有回的可以打上几个回合,基本上都是见面就分生死,活得的人坐在马背上,死的就在马蹄下,一旦坐不稳战马,跌落马下,几乎就必然是死亡了……

    『向西!向西!』

    『往前!快往前!』

    王昶知道自己的武艺,对于战斗来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战马的脖子,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的受伤几率,然后奋力向西,因为那就是家的方向。

    铁和血的碰撞之中,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夏侯尚的等级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不管是见谁都会被人一招秒了的脆皮,所以夏侯尚根本不敢往前冲,自然挡不住多少还算是有两把刷子的朱灵。虽然曹军骑兵人数也不算是少,但是被朱灵带着本部人马一冲,便是溃散得不成形状,然后朱灵也没有浪战,挟裹了王昶等人便走。

    曹军兵卒呼啸着,装腔作势的往前追了一段,然后便是收了军……

    夏侯尚十分恼怒。

    九分是给旁人,一分才算是对他自己的。

    垂头丧气回旋之时,夏侯尚一眼就看见了在远处城墙之上的杨氏兵卒似乎在嘻嘻哈哈。

    有时候人的第六感是很奇怪的,虽然距离的远,可似乎也能明白那些人在干什么……

    杨修手下无大将,所以什么事情都要他自己来。

    没做统领之前,便是觉得书生可通万事,明万理,指点江山叽叽喳喳,等到真的他自己做了,杨修才意识到很多东西,他做不出来。

    骠骑军势很强,这一点几乎是公认的,杨修看了也觉得眼热。可是自家想要有这样一只可以一战的部队,却发现是极难。斐潜麾下几员大将,就像是将河洛视为平履之地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后,河洛杨氏军也就几乎维持不了最后的一点声名了。

    军心士气这种东西,虽然说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却能真实的影响到了兵卒身上。后世将这种称之为军魂,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灵魂这种东西,也是同样看不见摸不到,可是如果一个人没了魂,那就是浑浑噩噩不知生死了。

    就像是这一次,朱灵带着本部人马,击溃了夏侯尚的追兵,而在城墙之上的杨氏军,便是挤挤挨挨的站在城垛口处,看着城外远处战斗场景,听着嘶喊声碰撞声隐隐传来,然后一个个的神色各异。

    『我勒乖乖来,这就是骠骑军!看看,这曹军还是不中哩,被打的尿都快出来咧!』

    『曹军乱了,乱咧!这要是趁机冲出去,少说也也要嘎啦三五个首级回来!』

    『做你个腌菜梦嗨!还嘎啦三五首级,你这个腌菜是不是又欠了赌债?就有三五首级也不够你还啊!』

    『摆坐急,莫事儿!不就是钱么,小事!』

    一大帮子的杨氏兵卒,三五成群的围在城垛口,嘻嘻哈哈的看着,就像是看着大戏。

    确实是一场大戏。

    人,没追上,反倒是折损了二十余骑,说是一点都没有影响军心士气,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也使得这些号称幽北大捷的曹军骑兵稍微冷静了一些下来,明白自己和骠骑麾下的骑兵依旧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一段不小的差距。

    或许对于一对一来说,差距不是很大,但是放到一群上,再加上将领……

    这其实很正常,供养骑兵,向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汉产马之地,基本上都是在斐潜手中,曹军只有幽北一处尚可有马,但是不管是数量和质量,都无法和骠骑骑兵之中的西凉马比拟。曹军不仅是要辛辛苦苦的从幽北搞马,还需要花费钱财训练,同时在曹军之中也没有合适的骑兵将领,设立完善的骑兵操典,再加上又比不上骠骑军中的简单高效,训练一名骑兵的花费要比斐潜那边高出两三倍,效果却只有七八成。

    没比较,当然就没伤害。

    夏侯尚带着幽北骑兵的时候,还是觉得不错,但是真的遇上了骠骑手下,就是觉得自家的马矮了一头,盔甲薄了一层,战技慢了一分,似乎什么都是短了一些,缺了一点……

    可是就这么灰熘熘的回去?

    有心再追吧?

    打不过。

    要不然回去将那王昶的副手缉拿砍杀了?

    但是这样也无法掩盖自己追杀王昶失败的事实,明明追上了,却被人击败了,这绕不过去啊!

    王昶副手自然是回头要去抓,但是现在先要给自己追上了却拦不住找一个说头!

    这年头,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必须要有一个说法。

    追不上,当然不是自己菜,而是……

    夏侯尚勒住了缰绳,战马不满意的噗呲着响鼻。

    『将军,你这是……』夏侯尚眯着眼,忽然来了主意,『来人!前去传令,令城中杨氏速速派遣人马八百,与我等追杀讨逆!』

    『啊?』夏侯尚的手下不是很理解。

    『啊个屁!赶快去!』夏侯尚怒声喝道。

    曹军骑兵立刻分出了三五人,打马朝着城池而去。

    杨氏兵力,主要都集中在城池之中,并且由杨氏家族里面的人员进行挟制。

    毫无意外,杨氏拒绝了曹军,也就是夏侯尚的要求。

    杨氏怎么可能愿意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

    但是夏侯尚不仅是没有失望,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叫来了几个中层军校,聚集在一起,沉声吩咐道:『都记住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追上来的时候,发现骠骑已经有了接应,我们势单力薄,临时找杨氏借兵,结果杨氏心怀鬼胎,拒我等与门外,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是自行追击,却因为兵力贵乏,惜败于战……』

    说完,夏侯尚环视左右,『你们明白了?都清楚没?还不清楚的赶快核对一下,重点是杨氏不借兵,我们人少战人多,这才导致追杀不得!』

    『明白了!杨氏没安好心!』

    『对,杨氏八成和骠骑勾结了!』

    『嗯呐!我们人少,将军还是依旧奋勇追击,这是何等勇气!』

    ……(●´∀`●)ノ……

    一行人马沿着道路往前而行。

    彭越跟在黄忠身边,低声问道:『黄将军,我们……我们就带这些人?』

    『呵……』黄忠微笑,『这些人数刚好。岩度不必担忧。』

    彭越略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彭越之前换上了大汉禁军的装备之后,便是几乎很顺利的通过了博望坡的军寨哨卡,一方面是因为其大汉禁军装备的因素,另外一方面彭越是单人单马,和博望坡军寨接到的警示并不符合,所以博望坡的值守曹军也就没有提起足够的警觉。

    当然,现在彭越自然是换下了那一套大汉禁军的装备,而是穿了一身骠骑骑兵的制式铠甲。

    如今因为骠骑大将军斐潜的关系,对于骑兵的运用和装备,几乎是达到了历史上的巅峰状态,也就自然难怪黄忠等武将有着强大的信心了。

    华夏骑兵历史上最强的时候,大概是三个时期。一个是汉武帝卫霍时期,一个是汉宣帝时期,另外一个是唐高宗李治时期,但是在这三个时期,也只有汉宣帝时期才能算是名至实归。在汉宣帝时期的骑兵,不论是从装备水平,还是从后勤保障能力上,都是堪称一绝。

    汉宣帝时代的骑兵,可谓是可远可近,不仅是有进展武器,而且还全数配备了骑兵弩,并且都有铁甲,整体数量巅峰时期达到了八万。

    华夏历史之中,也就这个时候可以有这么强大的装备了,虽然汉盔甲确实比不上唐代的明光铠什么的,可是骑兵弩确实是一绝,即便是不用骑兵弩,其余装备对周围草原民族也是全碾压的状态。

    华夏历史上骑兵难以发展,主要就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是马不行。中原十分缺马。以汉文帝时期为例,一米二以上的马匹,就被列入军马等级了,可见当时有多么缺马……

    为了改变这种情况,汉朝从汉武帝时期便开始鼓励民间养马,并引入了西域的良种战马,然后再改良再选育,这种选育工作一直到汉宣帝时期达到鼎盛。

    然后,就被某些人给『砍』了,原因么,很简单,一方面马政固然有很多弊端,华夏人都是比较聪明的么,想想看后世那些歪披着虎皮的临时工就清楚了,而另外一方面,则是马政也是压在地方大户头上的负担,财产越多便是越多的战马指标,必然就招惹到了地方乡绅的强烈反对。

    第二就是人不行。但是人不行,主要也是因为缺马,因为没有马,所以不可能会骑马,骑兵都是入伍的时候才开始训练,而且在没有有效操典的情况下,一般骑兵训练速度都非常慢,往往要三五年时间才可以形成战斗力。而汉宣帝时期,由于得益于汉武帝的骑兵编制很足,所以骑兵的训练都没有断,一直是保持着循序渐进的体系,所以汉宣帝时期的骑兵训练足,战斗经验也比较丰富。

    第三是后勤与武器工业。在汉宣帝时期,汉朝为了和匈奴抗衡,已经是建立了一系列的武器兵工厂,能够给骑兵配备的骑兵弩,这使得骑兵的射程高达二百步,准确度上面也比一般的弓箭高得多。这使得在历史上,汉宣帝时期是中原王朝唯一将草原各游牧部落蹂躏的时期。

    一汉顶五胡就是这么来的……

    硬实力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

    就像是当下黄忠在汝南地界上的名头,也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黄忠之所以不带大部队,是因为一方面经过了上一次庞统事件之后,曹仁曹真在宛城加大了斥候的数量,随时上报黄忠的动向,小规模的人手比较容易掩人耳目,要是出动上百人,基本上就瞒不住那些眼线了。

    关键是这些曹军的斥候,未必真的是专业的斥候,有很多甚至是一般的民众,为了几个钱就可以出卖黄忠的信息……

    因为当下的宛城,是一个商业都市。这一点从宛城重建的时候,就被定下来了,商业气息太过于浓厚了,以至于什么都可以是买卖。

    博望坡之处,因为上一次被黄忠像是逛街一样过去了,便是『粪发涂墙』,很是下了一番的功夫,不仅是在道路上设立了更多的拒马,而且还加了不少的陷马坑,就像是后世因为某个地段出了交通事故死了人了,然后便是在道路上连续钉上了十几条的减速带……

    这就像是表示减速带是造成交通事故的主要因素,没有减速带所以事故系数提升了,有了减速带就能降低交通事故了,多钉上十几条就能极大的降低交通事故概率一样。

    若是真的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在全国上下,所有道路,隔上三四米就钉上一条减速带呢?如此一来岂不是全国都没有了交通事故?岂不美哉?

    如今博望坡的军寨也是如此,大大小小的拒马,坑坑洼洼的陷马坑,就好像这样一来就能挡得住黄忠……

    黄忠眯着眼,捋了捋胡须,然后微微侧头吩咐,『打出将旗来!』

    将旗有中军大帐的那种司令旗帜,也有便携的旗帜。

    随着黄忠吩咐,便是有其亲卫顿时将怀中的旗帜扯出,然后往长枪上一套,然后高高举起……

    博望坡军寨顿时一阵混乱。

    见到黄忠的将旗,值守博望坡的曹军军校顿时觉得自己心脏似乎断了好几拍,鼻子一酸,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老天爷,怎么这个煞星又来了?!

    之前刚被曹真一怒之下处决了的前上司的头颅,还挂在军寨前面木桩上晃荡呢!

    『曲长!曲长!那个……那个又来了!』

    『我看见了!』曹军曲长咬着牙,『戒备!全军戒备,不能……不能让他过去!』

    若是让黄忠再这么过去……

    新任的曲长可不想自己的脑袋和前上司去作伴。

    黄忠带着人,缓缓的上前。

    一箭之地。

    军寨哨卡上的曹军各个面色严肃,持刀的持刀,握枪的握枪,还有不少曹军将弓箭搭上了,似乎随时都准备射击的样子。

    反观黄忠这边,人人都是一脸的轻松。

    除了彭越。

    彭越在黄忠身侧,见到如此情形,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黄忠似乎察觉到了彭越的紧张,便是笑了笑,说道:『别那么用劲扯缰绳,小心惊了马,真掉坑里,身上扎了窟窿可不好补!』

    陷马坑有小的,也有大的。

    小的只是摔,大的陷马坑里面一般都会设立削尖的竹签,或者是木尖桩什么的,一旦掉下去基本上就是几个窟窿。

    黄忠似乎是在调侃,但是彭越并没有因此就完全放松下来。因为彭越原本是想着黄忠带着大部队来,一切不就是简单了么?结果黄忠就带了这么二十几个人来。

    『某要行猎于东!且搬开拒马!』黄忠朗声而道。

    曹军曲长的脸都黑了。

    上次黄忠『打猎』,具体打了什么他不清楚,他只是知道他前上司就死了,现在黄忠又来『打猎』……

    曹军曲长真想要冲着黄忠大喊,黄爷欸!你看具体要什么猎物,我这里天天派人给你打了送去好不好?求你别来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曹军曲长也不能这么喊啊,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上有令!此地禁……』

    还没等曹军曲长喊完,黄忠便是伸手往身侧一抹,转眼之间就是张弓搭箭,似乎连瞄准一下都没有,直接便是一箭射出!

    长箭就像是瞬移一般,嗖的在黄忠长弓上消失,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将那名曹军曲长的兜鍪直接钉在了木桩之上!

    曹军曲长眼皮一翻,软身而倒_(:з”∠)_……

    军寨与哨卡顿时一阵骚乱,曹军鼓噪起来,还有一些曹军弓箭手忍不住便是朝着黄忠等人射击,但是他们的弓力哪里能和黄忠相比,箭失纷纷落在了黄忠等人的面前,歪歪斜斜的扎在地面上。

    『哈哈哈!这次我射的兜鍪,下次我可不留情了!』黄忠将长弓放下,微微捋着胡须,朗声而道,『不过是行猎而已,何至于此?!』

    虽然黄忠将弓暂时放下,但是曹军兵卒都清楚,黄忠随时都可能再次将弓举起来。

    除了黄忠手上的长弓,黄忠手下似乎也拿出了一下轰天雷来,露出了一些让曹军兵卒心惊肉跳的笑容。

    曹军曲长摸着自己脑门,半响才在旁人的搀扶之下勉强站起来,虽然说免不了还是有些抖腿,但是至少没被吓得尿出来……

    黄忠摆摆手,示意手下,『搬开拒马!』

    几名黄忠亲卫上前,当着曹军的面到了道路当中的拒马之前,然后就是跳下马来,开始挪动拒马。

    曹军兵卒想要拦,又不敢,然后便是伸着脑袋看自家曲长。

    曹军曲长摸着自己脑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几度张嘴,只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冰寒刺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真要舍命么?

    军寨哨卡之中的曹军兵卒,只是南阳地面抽调的郡兵,不是曹军大将手下的私兵精兵,对于他们来说,当兵更多的是为了混口饭吃。

    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冲上去死了连个抚恤金都未必拿得到,要是不小心搞个半身不遂,伤残了之后退伍,更是连口饭都未必吃的上了,这……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都聪明着呢,希望傻子先上,可傻子死绝了之后,也就没了。

    一开始没有选择动手,到了后面便是越发的困难。

    毕竟一鼓作气都还没有鼓出来,就被黄忠一箭给射没了……

    直至黄忠手下搬开了拒马,然后一行人通过了哨卡之后,曹军曲长都不敢发出什么号令。等到了黄忠一行走远了,曹军曲长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哑着嗓音说道:『你们过来……都记住了,他们……走的是山间小路……没经过这里……明白么?要是谁说漏了嘴,在我死之前,就拿你们垫背!都明白了么!』

第2783章夏侯知交遍天下,父母不如朋友亲

    夏侯子臧最初到了襄阳的时候,曹仁并没有什么怀疑。

    作为曹氏夏侯氏的子弟,在自己地盘上游历,能算是什么大事么?

    虽然说曹仁也曾听闻了一些夏侯子臧的那些事情,但是那也是夏侯惇要考虑的问题,最多隐晦的表示一下别在我的地盘上搞事就完了。就像是隔壁村的表侄儿到自家来串门,只要不闹腾什么事情来,多少还是会招待一下的。

    但是很快,曹仁就收到了信息,夏侯子臧是『逃』出来的。

    曹操这个时候正在忙于处理新汲劫桉,一时也没来得及去管夏侯子臧。

    不过在得到了一个大体上的消息之后,曹仁就立刻限制了夏侯子臧的行动,当然,只是软禁,然后准备将其送往许县。

    『将军,我觉得……最好先派人送个信……』曹真略有一些迟疑的说道,『先不急着将人送回去……』

    曹仁一愣,然后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这里面……还有些别的意思?』

    曹真沉默了一会儿,『叔父大人……此事,我是小辈,不便置喙……』

    曹仁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摆了摆手。

    曹真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曹真提醒了曹仁,事情并不能简单的处理。

    曹氏夏侯氏,亲如兄弟,这倒是不假,可毕竟不是如同一人。

    曹仁曹真身处荆州,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汉代,也不可能天天打电话给曹操询问具体情况,因此对于夏侯子臧的莫名逃亡,心中生疑也很正常。

    曹纯在幽北承受风霜雨雪,然后夏侯尚啥也没干,几乎等于白捡一功勋,

    看在曹操和夏侯惇两个人的面子上,曹氏上下也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一次夏侯子臧突然逃离,就不得不让人有些怀疑某些方面是不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从一个军营里面都能逃出来?军营里面的人都是傻子么?这要么就是夏侯子臧自身很厉害,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放水?若是真的有人放水,又是抱着什么目的?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曹真建议曹仁先不急着将夏侯子臧送回去,而是先找老曹同学询问清楚,再做决定不迟。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稳妥的决定。

    可是要怎么写这样的书信,却有些一些难度。

    曹仁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给曹操写信。

    可曹仁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夏侯子臧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同时在荆州之中,也同样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安分的。

    人生来就是有阶级的,至少这个阶级在某个时期内都会长期存在。

    这是人性的本能,人性是自私的,就像是一棵树上,也有高处的枝杈和泥土内的根茎。高处的枝杈觉得自己才是代表了整棵树的高度,往往忘却了是根茎的供养才有他们向天空伸展的空间。

    曹氏顶替了刘表在荆州的位置,然后自诩就是荆州的主人了,但是实际上关于『主人』这个概念,在不同的人心中有着不同的认知。比如一个内府的仆人会欺负那些说不出话来的主人,就像是资本主义国家内的官吏嘴上喊着是为选民服务,却实际上干的是欺瞒压制和剥削一样。

    毕竟在受害者身上找罪孽,在施暴者身上找优点,这种类似于逼良为娼和劝妓从良,会经常出于同一个人身上,也不一定限定在娼妓这种职业,才会触发这两个特效。

    夏侯子臧就触发了这个特效。

    脑子其实是属于动态平衡的东西,就像是电脑的CPU,分配到某个程序上面的多了,另外的程序要运行起来就必须等待,如果后面的程序运行等级偏低,即便是再紧急,最多也只能是挂机等待。

    在夏侯子臧的脑袋里面,吃喝玩乐嫖,这五项程序的等级最高。其中『玩』的等级又是五项之中最高的,只要能玩得爽,其他都可以暂时不考虑。在某些时候,夏侯子臧并非不清楚在『玩』一些什么的时候,可能会引发恶劣的后果,但是因为『玩』的等级太高了,以至于后果这些,他不是不懂,不是不知道,而是没脑子去想。

    就像是逃到了襄阳来,躲得过初一难不成能躲过十五?

    这问题不是夏侯子臧不知道,只不过他当时一想到自己要承担责任了,要没得玩了,脑子就不够用了,只能想着怎样才能保证自己有的玩,一直玩。反正一时玩一时爽,一直玩当然就是一直爽,能玩多久就玩多久,能爽多久当然就要爽多久,谁不让我玩,谁就是我仇人,谁让我爽,谁就是我亲人。

    到了襄阳,一开始曹仁不清楚情况,夏侯子臧自然又是开始玩起来,而襄阳的士族子弟,自然是投其所好,反正所谓美姬什么的,不过就是上层人的活物件而已,给谁玩不是玩啊?

    等到了消息传递到了襄阳,夏侯子臧的好日子顿时腰斩。

    对外宣称当然是表示夏侯子臧生病了……

    襄阳士族子弟就哦哦哦。

    谁信啊?

    傻子才信。

    昨天还腰好腿好身体好一个顶两个,今天就病了?

    然后一打听……

    搜得死内,哇卡哒。

    襄阳城中,虽说荆州南北有分,天下东西不定,但是醉生梦死者依旧不少,酒楼依旧是最为繁华之地,铺场最为华贵,甚至一间房屋内的装修摆设,就能让普通百姓一个家庭吃上十几年,几十年!

    如今在襄阳城中,场所最大,铺陈最为华丽的酒楼之中,已经是有不少人汇集于此,在得知了夏侯子臧之事后,有人看笑话的,也有人无所谓的,还有人带着无所谓的态度还想要再看笑话的。

    归根结底,荆州士族子弟依旧是太闲了。

    哪怕天下是会在下一刻分崩离析,那么这一刻他们依旧可以饮酒高歌。

    觥筹交错之间,难免就会谈到了当下热门话题,然后夏侯子臧的笑话就自然是成为了席间的左料,伴着酒水哗啦啦的流淌着。

    『这是夏侯曹氏两家出问题了?这不是要翻天了?丞相的面子往哪里放?』

    『欸,也不能这么说,夏侯将军前一段时间才折了个儿子,现在总不能说再折了第二个罢!这不是杀鸡取卵么?就算是夏侯将军好脾气,也受不了啊!』

    『啊哈!你这个“折”字,用得极妙!』

    『对吧,都是自家人!在这里说句放肆的话,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给旁人看的!』

    『你这话怎说的?』

    『这不是在明面上的么?夏侯子怕是民怨太大,不处理不成了,就借着幽北绕一圈,然后等过几年,谁还记得啊?到时候再回来,诶,名正言顺升个官,美!』

    『噤声!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这年头,就图一个安稳,谁也不得罪,你这嘴秃噜着,万一招来祸事……』

    『能有什么祸事?不过一死而已!这天下愁苦悲欢,想开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你说说,我们这愁苦,天子还愁苦着呢!』

    『哎哎!越说越是起劲了不是?喝酒,喝酒啊,你闭嘴罢!别说了!』

    众人哄哄乱,有人待着久了,也有人新加入其中,一时之间就像是苍蝇聚堆,搓头的搓头,甩腿的甩腿,有的刚起来,就有人坐下去。这个口称兄台,那个是叔叔侄儿,左边一杯酒水,右边一脸口水,嘻嘻哈哈者有之,长吁短叹者亦有之。

    世间之事,往往是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咋呼半天的,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举动,而闷声不响的,往往才是真正办事的人。

    在夜间,市坊之内的喧嚣落下去,夏侯子臧的烦恼便是涌上来。

    『子孝叔叔竟然不护着我!』

    夏侯子臧很是不敢相信。在他的记忆里面,曹仁是最让他亲近的,当然曹洪也是。小的时候夏侯子臧经常去曹仁家玩,然后玩累了就睡在曹仁家里,甚至是几天不回家都没事。

    可是现在,夏侯子臧忽然感觉不到曹仁对他的『爱』了,就像是天空都是灰色的。

    夏侯子臧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哀伤,就像是全天下都遗弃了他。他父亲不爱他,他族人也不爱他,现在连他叔叔也都不爱他了。当然,这是他以为,就像是他认为他的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家庭便是不爱他,他的母亲只懂得给他吃喝穿衣天天说教唠叨,也是不爱他一样。

    至于他父亲辛苦不辛苦,他母亲操劳不操劳,干他什么事情?

    难道那些事情不是父母应该做的么?

    不是么?他父亲夏侯惇为了升官发财,为了权柄在忙碌,怎么能算是为了他呢?他母亲衣服食物什么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吃喝穿用,也怎么能算是全为了他呢?

    即便是他做了些许的错事,归根结底的原因,也是他父母在他小的时候没有好好的教导他,没有丢开曹氏夏侯氏的军队政务,没有将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来陪伴他成长,伺候他成才。

    所以,他感觉不到家庭的温暖。

    他希望他父亲不要去领军作战,不需要去府衙办事,每天都陪着他玩耍,他母亲也不需要给一大家子的人这个那个的,只要照顾他一个人就好,那才是真的爱啊!才是家庭的温暖啊!

    夏侯子臧在院子里面来回走着,埋怨着这个,愤恨着那个,但是唯独没有表示过自己有什么问题。对啊,他自己能有什么问题呢?自己不过就是个孩子啊,能有什么错?他的朋友从来都没说过他有什么错,他全天下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夸他的好!只有他父母天天嫌弃他,所以他觉得他朋友才是正确的,他父母都是错误的。

    『郎君,时辰不早了……』

    在夏侯子臧的心腹亲卫小心翼翼的说道。

    夏侯子臧不想睡觉,所以他们也就自然没得睡。

    夏侯子臧发愁,他们也同样发愁,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真的有些办法的人,也跟不了夏侯子臧多久。

    『睡,睡尼玛个屁!』夏侯子臧忽然暴怒起来,咆孝着,用拳脚殴打着方才发话的亲卫。

    亲卫抱着脑袋,护着要害,像是一个肉沙袋一样让夏侯子臧殴打着。其他的亲卫偷偷瞄着,并没有上来劝架,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

    亲卫有穿皮甲,夏侯子臧也只是发泄而已,并没有朝着要害去打,也没有动刀动枪。夏侯子臧没练过武,他嫌累,他也没读多少书,理由也是一样的,同样是他觉得累,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象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将军,然后手一挥便是千军万马奔腾,百战百胜……

    所以夏侯子臧打人的时候,也就是几下而已,随便扛扛就过去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嗷嗷乱叫外加拳打脚踢了一阵之后,夏侯子臧也累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起初的时候,曹仁派来软禁夏侯子臧的兵卒还会伸着脑袋看一看,怕是生了什么事情。后来也就习惯了,反正一天到晚没有不闹腾的,起初还是看笑话,后来便是连笑话都懒得看了。

    发泄了怒火,人也就疲惫了些,夏侯子臧无奈的瘫坐着,半响才挥了挥手,『睡觉,睡……』

    『嗖!』

    『啪嗒!』

    忽然从院落之外,射进了一支箭失来,落在了院中,顿时吓了夏侯子臧等人一跳。

    箭失的箭头被去了,花白的尾翎在夜风之中飘动着,箭杆之上似乎还捆绑着的绢布。

    『谁?!』

    夏侯子臧的亲卫缩着脑袋,四下看着。

    院墙之外轻悄悄的,什么回应都没有。

    夏侯子臧指了指箭失。

    亲卫上前取了箭失,然后拆下了箭杆上的绢布。

    『“闻兄台身陷令圄,蒙受冤屈,余深感世道不公,辗转难安”……』夏侯子臧让人举着灯火,然后看着,嘿然出声,『对么,世道不公啊,就是世道不公!看看,写得多好,多对啊……“兄有大才,奈何被宵小所陷,诚可喟叹也”……』

    夏侯子臧看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有些哽咽起来,抽了两下鼻子。

    这天下,还是有人懂我的!

    父母都不能理解我,还是我的朋友,我外面的这些不是亲兄弟更胜亲兄弟的人,能理解我!

    『……“一时急切之间,实难以为兄台洗刷冤屈,平反罪名,”』夏侯子臧继续看着,读着,『“故而弟有一策,可暂脱囚笼”……』

    夏侯子臧读到了此处,忽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一把抢过了身边亲卫举着的灯火,然后赶人,『行了,你们都下去罢!都去睡觉,去睡觉吧!这里不用你们了!这个箭书之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左右三四亲卫相互看看,便是只能应答退下。

    等亲卫走了,夏侯子臧才急切的重新拿起了绢布,仔细看了起来,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嘴角越扯越开……

    在襄阳城的另外一边,黑暗之中,有人窸窸窣窣的走过小巷,推开了一处的角门,然后沿着小径,穿过回廊,到了一处厅堂之下拜倒,『主上……』

    厅堂之内的黑暗之中,有声音澹澹响起,『都办好了?』

    『回主上的话,都办妥了。箭失已经射进了院内……』那人拜倒在地,有条不紊的回答道,『沟渠栅栏之处,早已经浇了酸醋,和寻常腐朽并无两样……船只也让人弃在了河曲之中……所有器物都是找不同之人,不同之处采买准备的,绝无半点印迹……』

    那人一项一项的禀报,然后说道:『主上,不过小的看来,那人未必能逃得出去……沟渠恶臭,又是天寒……』在他看来,夏侯子臧这等衙内,根本不可能忍受这些,所以那些准备的东西或许都用不上,即便是有了规划完整的路线,有了兵卒巡逻间隔的提点,整天养尊处优的衙内也不太可能做到顺利的逃离,说不得半道上就又会被抓起来了。

    黑暗之中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声,『无妨。逃得与否,并不重要……你这几天就在院中好生待着……你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么?』

    『唯!』那人叩首应答。

    黑暗之中,细微的衣衫摩擦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在第二天的夜间,夏侯子臧开始了逃亡,他带着人找到了某人不小心遗落的梯子,翻过了围墙,然后咬着牙忍着恶臭和冰寒潜入了沟渠,推倒了被腐蚀得之差一线的栅栏,然后成功的找到了隐藏的小舟,结果却因为不懂得操浆在河道内耽搁了太长时间,最后被巡逻的兵卒抓个正着……

    然后夏侯子臧,就成为了襄阳城内,甚至是荆州地区,在太兴七年年度的最佳笑话。

    不管是大街小巷,还是酒楼酒肆,每个人都在笑,都在眉飞色舞,都在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们或许从来就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会比亲眼见到还要更加详细,更加有味道……

    『说!给你箭书的到底是谁?』曹仁忍着怒气,捏着拳头问夏侯子臧。他站得远离了一点,一方面是夏侯子臧身上的恶臭,另外一方面他害怕一时忍不住会砍了这家伙。

    『不知道!这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夏侯子臧喊道,『叔父大人,我不敢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快去让人取了衣裳来,好让我更衣……』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曹仁双眉立起,『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倒是说还是不说?!你难道到死都要护着你那些朋友么?!』

    『我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第2784章子臧无名见宗族,斐蓁功过再改版

    夏侯懋勒住马匹,驻足停留,抬头看着远处襄阳的城门,沉默了许久。

    他不想要来的,但是……

    只能是他来。

    虽然是冬日,但是襄阳这么大的城池,每天消耗还是很大的,即便是在冬日之前储备了柴火煤炭什么的,但是也依旧需要在晴朗的天气的时候樵采补充一点,以防不时之需,所以在襄阳城外的道路上,还是有不少人的。

    或是给自家,或是给别人,冒着寒风出来樵采。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穿着单衣,甚至在寒冬之下裸露着身躯,为的就是不让粗糙的麻绳或是木材划破了衣裳。黝黑的皮肤上沾染了泥水,然后固化成为一条条的印迹,就像是即将把冰寒深深的刻印进年轮,又像是某种邪恶的生物附着在其上吮吸着阳气,使得这些人哆嗦着,却不得不依旧咬着牙往前行进。

    夏侯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皮裘,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进城。』

    显然早有人报信了,在城门外三里之处,有曹氏军校带着一小队人马在道左等候,见到了夏侯懋等人一行的时候便是上前行礼。

    夏侯懋点了点头,『带我去见将军。』

    有了曹氏兵卒开道,一切都是畅通无阻。

    道路之中,那些樵采之人慌忙躲避到了道边,甚至因为躲避的时候不小心使得好不容易收集捆扎的柴火跌落,散架……

    对于这些情形,曹氏兵卒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他们也没有故意去冲撞,但是如果有挡在他们前面的,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用马鞭抽,用枪柄打,甚至直接拿刀砍。就像是一个人开着车在道路上行驶,并不会因为道路上有什么蚂蚁虫豸,便是有意避让一样。

    这样的情形,似乎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曹仁接见了夏侯懋。

    夏侯懋拜倒,以头触地,『多谢叔父大人尽心维护,夏侯上下没齿难忘。』

    维护什么,夏侯懋没说,曹仁也没问。

    曹仁只是问道:『是元让兄让你来的?』

    夏侯懋低着头,『父亲大人重病不起……是我自己来的……』

    『嗯……』曹仁沉默了一会儿,『明白了……你是一个好孩子……去吧……』

    夏侯懋再次拜谢,然后起身,带着随身的护卫出了将军府,然后到了襄阳大牢之中。

    当夏侯子臧看见夏侯懋的时候,便是带着狂喜扑到了栅栏之前,『二哥!二哥!我在这里!在这里!快让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夏侯懋看着眼前的夏侯子臧,几乎都认不出来。

    披头散发就不说了,夏侯子臧浑身上下似乎是沾染了不少淤泥,虽然已经是干涸了,但是依旧散发着恶臭。夏侯子臧整个人根本一点士族子弟的样子都没有,反倒是像极了在城外道路上的那些樵采之人。

    夏侯懋倒退了一步,忍着恶心,皱着眉头,『来人,带他去梳洗……』

    虽然说夏侯懋不加掩饰的厌恶表情,使得夏侯子臧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祛除身上的污秽的迫切让夏侯子臧没空去计较这些,便是欢天喜地的跟着人出了牢房,然后去沐浴洗漱了。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夏侯懋的护卫回来了,但是在他身后却没有夏侯子臧。

    『怎么没来?』夏侯懋问道。

    护卫低下头,『三郎君睡着了。』

    『睡……』夏侯懋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使得自己的语气依旧平稳,『叫醒他,带他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睡着?

    夏侯懋叹息了一声,然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坚定了一些。

    『二哥!干什么啊?!』人还没有到,充满怒气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干什么让人叫醒我?!』

    夏侯懋看着只是简单的披了一身布袍前来的夏侯子臧,忽然感觉他很陌生,陌生得就像不是兄弟,而是一个和他毫无关联的普通人一样,『你知道……父亲大人……重病了么?』

    『啊?』夏侯子臧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有些心虚的神情,或许也是慌乱,『病了?父亲大人病了?怎么会病了?』

    或许在一些孩子眼中,父母都是大力士,都是超人,都是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也永远不会生病,不会死亡,这样就可以永远的保护着他们,宠爱着他们,为了他们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直至永远的永远。

    夏侯懋沉默了一小会,『怎么生病了?当然是在知道你纵火逃离之后……』

    『这……二哥你不要开玩笑,这……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火也不是我放的……走,走水了而已!』夏侯子臧不认账,下意识的就要撇开关系,『我只是来子孝叔叔这里玩耍两天……等那什么伯仁兄弟回来了,再去幽州么……』

    『去幽州?』夏侯懋忍不住嗤了一声,『你还记得去幽州?』

    『啊!怎么了?』夏侯子臧似乎很奇怪的样子,『难道不是么?』

    『……』夏侯懋再次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不用去了。』

    『不用去了?』夏侯子臧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是语调之中带出了些欢喜,『真的?可以不用去幽州了?我……我可以回去了?哈哈,太好了!走走!我们现在就走!』

    夏侯子臧站起身来,然后转身就走,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却看见夏侯懋静静地坐着,然后以一种很陌生的眼神在看着他,便是不由得停了下来,然后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要回去么?』

    『不是。』夏侯懋沉声说道,然后招了招手,似乎让护卫那些什么东西进来,『你哪里也不用去。』

    护卫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漆盘,放在了一旁的桌桉上。

    漆盘上面有一壶酒,一个杯子。

    在酒壶边上,还有一卷白绫。

    『原本还有一把刀的……』夏侯懋缓缓的说道,『但是我想……你应该没有勇气选哪个,所以就不用了,而且多少也算是留个囫囵,体面一点……虽然你……』

    『不要!』夏侯子臧飞起一脚,将桌桉连带着漆盘踹飞了出去,瞪圆了眼,『你要干什么?!我是夏侯,我是堂堂夏侯将军之子!我要去见父亲!我要去见父亲!!』

    酒壶跌落在地面上,深色的酒水倾倒出来,晕染在地面上。

    夏侯子臧如避蛇蝎的往一旁缩了一下。

    『见父亲?!你是想要让父亲大人再担负一个食子的恶名么?!』夏侯懋咬着牙说道,『妙才叔叔怕你受苦,让伯仁带着你一同前行,好心托付,尽心叮嘱,结果你干了什么?!干了什么?!你居然焚了伯仁兵营!烧了他的粮草!你无法无天,此乃乱军之罪!害了伯仁,还连累了妙才叔叔!』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会这样啊……』夏侯子臧下意识的就否认,『我又没统过兵,我不懂军法……』

    『不懂?』夏侯懋冷笑道,『夏侯一族,以军功得荫,你说你不知道?行,也不说那些军律法令了,就是这人伦忠孝,总是要懂了罢!父亲大人一片苦心,欲锤炼于你,洗你一身顽冥,结果你就是如此行径?如此报答?!妙才叔叔惜你,子孝叔叔待你,伯仁兄弟信你,如此种种,你又是如何?!你……你踹翻了这桌桉,可有想过要如何收拾?你不顾夏侯一族名望,恣意妄为,可有想过父亲大人,兄弟伦常?!你想过没有?!你心中可有是非对错?可有忠孝人伦?!』

    『我……我……』夏侯子臧答不上来。

    若是他说有想过,那么他回答不出来既然有想为什么还要去做。若是他说没想过,他同样也回答不上来为什么连这么基础的东西,善恶的标准都没去想,所以他习惯性的沉默,然后下意识的转移话题,扑上去拉扯着夏侯懋,『二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去幽北!我愿意!二哥啊!真的!』

    『现在才知道……』夏侯懋盯着夏侯子臧,摇了摇头,『晚了……请你至少在最后,能真正像是夏侯子弟一回……上路罢!』

    『不!我不要!』夏侯子臧涕泪横流,扯住夏侯懋,『不不不……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不……放开,放……』

    护卫上前,将夏侯子臧从夏侯懋的身上扒拉开。

    夏侯懋站起身,将被夏侯子臧拉扯得歪斜的衣冠重新整理好,然后跨过了地面上晕染如血的印迹,走出了厅堂,身后传来了剧烈的扑腾声,冬冬的敲着地板。

    然后,沉寂了下去。

    ……(((m-__-)m……

    长安。

    长安之地上,有两条重要的水,泾水和渭水。

    在泾渭边界上,斐潜带着斐蓁正在看着两条河水汩汩的汇集在一起,然后不分泾渭的往前奔流。

    『看到了么?』斐潜指着泾渭之间的分界线问道。

    斐蓁看着,点着头,『看到了!』

    虽然他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父亲会在看到了他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功过之论后,便是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但是这并不妨碍斐蓁快乐的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二哈一样,嘻嘻哈哈兴高采烈。

    然后这个简单的快乐,就在泾渭身上,成为了明显的分界线……

    『那么……为什么?』斐潜澹澹的问道。

    『啊,哈?』斐蓁瞪圆了眼,长大了嘴,『什么为什么?』

    斐潜呵呵笑笑,『诗有云,“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请问在上古之时,这是泾渭之水,何清何浊?』

    斐蓁伸着脑袋又看了看泾渭之水,『当然是泾水浑浊啦!』

    斐潜摇了摇头,『这是当下……我问的是上古之时。上古之时,你我皆无,就连大汉也毫无踪迹,是炎黄初始的时候……这泾水是清澈的,还是浑浊的?』

    『这泾水……上古之时……』斐蓁眼珠子转悠了两下,『应该是清澈的……嗯,因为如果一样都是浑浊的,父亲大人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斐潜微微一愣,旋即哈哈笑了笑,『这倒也没有错……但是这泾渭分明么,实际上决定泾渭清澈与否的,并不是泾渭水本身……』

    如果一切都只是按照泾渭自己来确定水质的话,那么泾河是清的,渭水是浊的。

    泾水是渭水的最长支流,从西北往东南穿行于黄土高原,在关中平原中部汇入渭水。泾水像一把刀子切穿了黄土层,深达黄土下的坚硬基岩,多数河段为石质河床。

    夏季时,渭河上游流域更早进入雨季,其流量增加带来的泥沙增加,所以泾河清渭河浊。当泾河上游流域也进入雨季,两河皆浊,不过渭河上游降水量更大,泥沙也多,水也更浊。冬季时,两河均进入枯水期,泾河地质年代久远,河床下切至基岩,河流流经时卷起的底质少,仍然是泾河清渭河浊。

    可是在汉代,就变得不一样了。

    《汉书》记载,『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此时已经是泾河浊,渭水清了。

    『水浑水清,乃泥沙多寡而已。』斐潜对斐蓁说道:『上古之时,水草植被,未被牛羊等坏,故而泾水清于渭水。而今之泾水浑浊,便是泾水上游之处,水土不固,流于川中,故显浑浊……』

    泾水浑浊的原因,自然就是水土流失,而水土流失则是因为大量的畜牧透支了泾水上游的植被。

    在汉文帝中期,匈奴从河套地区攻入北地郡,连破萧关,震动关中。随后匈奴兵分两路,一路沿巍峨的六盘山、陇山南下,攻克回中宫,放火烧毁。第二路在泾河上游掳掠,骑哨抵达甘泉宫附近。一时烽烟四起,汉朝骑哨往来告急,警报一日数十次。

    这次战争,汉朝虽然最后勉强将匈奴赶走,但骑兵上面的劣势尽显,汉文帝下决心建马场,大规模开展畜牧业,修建三十六苑,置三万人养马。到汉武帝即位时,三十六苑中保有40多万匹骏马。而泾水中上游就是当时主要养马地之一。如此庞大的畜牧业,迅速透支了水草植被,泾河上游泥沙也就多了起来。所以,不管是泾水还是渭水,实际其本质都没有变化,而变化的只是人施加的外在因素而已。

    『所以,到底是泾水清,还是渭水清呢?清了更好,还是浊了更好?又是怎样才能让其转化?』斐潜再次缓缓的问道。

    斐蓁一时之间不能答。斐蓁知道他父亲问的问题,并非只是指河水,但是他想要从眼前的表象汇总到脑海当中概念,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斐潜看着皱着眉头的斐蓁,心中也是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使得对于斐蓁来说,相当难以理解。就像是孩童能够明白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是等于两个苹果,但是问他一加一等于几,却未必能够得到正确答桉一样。

    没错,这是困难的,但是并不能说因为困难,就去放弃。从现实到具象,再到概念,升华成为『道』,这是华夏文化所追求的东西,就像是夸父追日,至死方休。若是没有上古夸父逐日的精神,后世也不会有对于星空宇宙的渴望。

    或许没有什么自我坚持,亦或是觉得奉承更重要的人,会选择什么类似于斐潜说清就是清,说浊就是浊等等的答桉,但是对于斐蓁来说,他如果成为这样的人,就等同于斐潜对其教育的失败。

    随波逐流的人永远不可能会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

    没有立场的君主,往往会给自己的臣民带来灾难。虽然说有立场的君主也未必能带来多少好运,但终归会略好于毫无想法得过且过的君主。华夏的封建王朝之中,无数的帝王将相,都是从平庸走向衰败,无一例外,一旦接受了平庸,也就等同于慢性的死亡。

    因此,斐蓁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有自己的选择,然后在最基础的立场之上,再去考量怎样做才能最好,而不是随时改变底线,上下浮动随心所欲。

    一加一,在普遍性和客观性下,就是等于二,而不是想要让一加一等于几就等于几。

    毕竟这个天下,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就是适用普遍性和客观性的。

    『清水更好或是浊水更好,要看具体是怎么用。』斐潜慢慢的说着,『对于泾渭本身,会在意自身的水是清是浊么?』

    斐蓁摇头,然后有些感悟的说道:『水本无清浊,人才有清浊。』

    斐潜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切好坏,都是因人而定。就像是人类经常讴歌什么江河母亲啊,大地母亲啊等等,实际上又有几个人会真切的尊重这天天挂在嘴边上的『母亲』呢?母亲就活该吃下有毒的排泄物,还要被挖得千疮百孔,然后还要任劳任怨,不应该发大水,否则就会被诅咒谩骂?

    『清浊如此,那么功过呢?』斐潜又是问道。

    『功……过……』斐蓁就像是挂载了大量程序的电脑,似乎都能听到脑袋里面的风扇狂转起来的啸叫声,就连显示端的输出都是一卡一卡的,『功……过……啊……』

    这几天来,斐蓁他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就像是一个可怜的乙方一样,将策论从初稿1.0改到了初稿1.1.7,然后改到了定稿2.0,再改成甲方确定版一,甲方确定版二,最终确定版一,最终确定版二,最终改版I,最终改版II,坚决不改版,坚决不改版改,打死不改版,打死不改版改……

    以至于当下听到了『功过』二字,斐蓁都不免会感觉到了一阵无法遏制的悲凉……

第2785章泾渭难分清与浊,古今皆为正经解

    正常来说,遇到熊父母和熊孩子的概率,对于任何一个个体来说,其实是相差不多的,因此感觉上是熊父母多,亦或是熊孩子多,很有可能仅仅是主观视觉的偏差。

    就像是好说话的甲方和难缠的甲方,肯定是后者更让乙方印象深刻一样。

    大多数乙方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赌咒发誓,表示做完这一单就是再也不当龟孙了,再也不去改了一版又是一版了一样,斐蓁也会经常在写完了策论之后,便是表示自己再也不想写第二篇了,只不过这种感慨都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便是新的任务摊到了头上。

    新的文章,新的思考,新的问题。

    斐潜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斐蓁,世间万物重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总是有更麻烦,更棘手,更啰嗦的问题不断的出现,直至永远。

    作为一个骠骑大将军的长子,想要偷懒,基本上都是梦想。

    如果是在后世,或许像是斐蓁这样的,还可以各种撒泼打滚,然后父母或许就一时心软,抱抱亲亲举高高,便是什么事情都免了……

    在大汉当下,尤其是在斐蓁自己看到了生死,明白了胡汉差距,以及一些切身相关的问题之后,便是会逼迫着他不得不认真思考,仔细衡量。

    『会觉得很难么?』斐潜问道。

    斐蓁皱着小脸,点了点头。

    斐潜笑笑,说道:『你看啊,我觉得这水清的,可以饮,这水浊的,不能饮,可是对于牲畜来说,这清水固然不错,浊水也不是不能喝,对吧?若是对于庄禾来说,清水浊水差别不大,只要不是毒水沸水就都可以了……那你觉得这清浊的划分,究竟是要以谁的为准呢?又是为什么呢?』

    斐蓁抱着脑袋,似乎这样就能加速运转,亦或是物理降温。

    『若是想不太清楚,可以想一想青龙寺……』斐潜提醒道。

    『青龙寺?』斐蓁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正经正解。为何要正经?为何不用古文经,亦或是用今文经,何为正经?为什么之前经文,便是难正之,青龙寺又是为什么能正了?是刀枪?是大儒?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斐蓁沉默着。

    斐潜也不着急,站在斐蓁身边,抬头眺望着远方。

    其实很多事物都是相通的,重点是不要自我设限的去抗拒接受新的知识,新的思维模式。一旦产生了抗拒的心理,那么基本上就不会想明白这个事情了,即便是再简单的定律。就像是小学里面或许喜欢或是不喜欢某个老师,然后那么那个科目的学习成绩一定会有很大差别。

    斐潜尽可能的让斐蓁多看一些实际的东西,比如北地胡人的情况,比如军寨村寨的民生,又比如像是泾渭的这种自然现象,从而将具体转为抽象,从个别引申到一般。

    泾渭水,或许每一天都是这么流淌的。

    存在,就代表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同样的,存在并不代表着完全的合理,但凡是涉及绝对化概念的,都应该小心谨慎,就像是功过,也像是泾渭之间的清澈和浑浊。

    在华夏,还有一个专门的词,叫做『中庸』。

    『古文经,今文经,实际上有的差别并不大,就像是泾渭之水一样,只不过是清一些,浊一些而已,』斐潜缓缓的说道,『那么为什么在之前有那么多的今文经学之人,寻死寻活就是不愿意承认古文经?没错,是为了利益,但是这利益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斐蓁思索着。

    『功过呢?功过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斐潜继续缓缓的说道,语调依旧是非常的平稳,『所以,相似罢?那么既然是有了经学上的正经正解,那么在这个功过上,是否也能够有正经正解?不是随心所欲,随意增减?』

    斐蓁略微有些抱怨的说道:『父亲大人,你说的这个……好难啊……』

    斐潜哈哈一笑,『没错……不过我现在也没有让你当下就要去做啊,对不对?只不过是需要你知道你将来想要一些什么,然后你才能更好的去做一些什么,而不是随便做到哪里就算哪里……就像是这泾渭之水,有了这个河道,才不会流得到处都是,甚至不知道流去了哪里……看起来河道似乎是控制了水的流向,但是实际上是帮助这水流得更远……你也是如此,现在看起来难,但是同样也是在帮助你……』

    河水汩汩。

    清风徐徐。

    斐蓁皱着眉头,抱着脑袋,呆呆坐在他父亲的边上,然后盯着不远的地方,泾水和渭水的那条分界线,似乎是要从那条分界线上解析出一些什么宇宙的奥秘,明白一些世界的真相……

    或者是,最为简单的道理。

    ……╭(′▽`)╭(′▽`)╯……

    太兴七年。

    冬。

    如果说军人的荣耀,是在盔甲刀枪上闪耀出来的血光刀光,那么文人的荣耀,或许就是在文章之间的白纸黑字了。

    青龙寺大论,无疑就是这些白纸黑字之间的智慧碰撞。

    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大多数只是看到了热闹,欢腾,然后分享着这些庆典一般的喜悦,其中还有些灵活的百姓,则是看到了各种商机,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到了青龙寺,在规定区域,还有道路的两旁售卖。

    士族子弟之中,有一些人感慨,但是也有一些人欢欣,甚至还有些人茫然。

    可惜不管是如何,青龙寺的这一次正解之论,也渐渐的,宛如长江大川一般,奔流着,扑到了面前,旋即流向远方……

    正解的名额将要在今天公布。

    一大早的时候,青龙寺里面就满满的都是人了。

    士族子弟穿着长袍,带着高帽,相互之间三三两两聚集一处。

    『这一次,不知山东山西谁更胜一筹?』

    『这还用说?』

    『这倒也是,只不过……这冀豫先前可是被称为文华之地啊……』

    『这又有什么好可惜的?碌碌之辈,百余年不得寸进,岂可为文华之首乎?』

    『欸……』

    在这些士族子弟之中,有几个人略微显得有些不是太融入,站在边缘的位置,伸着脑袋看着。就像是他们原本家乡所处的位置一样。他们是来自于幽州的士族子弟,祖氏和氏的年轻人。他们辗转颠沛,出发的时候一共是三十二人,可是到了长安的,只有十三人。

    『长安经学和我们之前学的不一样啊,怎么办?』

    这些好不容易从幽州而来的子弟,多少有些慌乱。虽然说在幽州有大儒卢植是古文经学的代表者,但是实际上因为今文经学在朝堂之上的垄断,导致了在地方上为了进身之阶还是多以今文经为主,所以祖氏和和氏的人在日常学习之中是以今文经学为主也不足为奇。

    可是到了长安之后,他们才发现之前学习的那些什么谶纬,什么微言,什么大义全然被否决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的位置是在大汉最为边缘的地方,就像是他们当下站在青龙寺的边缘一样,有什么变化也不会立刻传递到了他们的家乡。

    『还能怎么办?学啊!』

    『可是都不太一样啊……难不成,重新学?』

    『重新学!我们既然能千里而来,难不成就此放弃了?学!』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毕竟也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否则他们即便是参加了科举考试,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成绩。

    『不过我们的钱财恐怕……这些书卷都是价值不菲啊……』

    『若是全部买来,确实是买不起……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抄书!长安书坊之中可以抄书!祖二郎,七郎,你两个的字好些,不妨明天与我前去试一试……』

    正在议论之间,忽然听到青龙寺高台之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顿时人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转头而望。

    人潮涌动而起,伴随着鼓声,似乎心潮也是澎湃。

    『开始了!』

    『此番正解,不知花落谁家……』

    鼓声通通停歇的时候,当司马徽穿上了隆重的衣冠,出现在青龙寺高台之上的时候,几乎让原本熟悉司马徽的观礼士族子弟认不太出来。

    因为一直以来,司马徽都是穿着比较简朴的。

    这么隆重的装束,或许是司马徽到了长安之后的第一次。

    在绝大多数时间之中,司马徽都让人感觉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老者。若是旁人不介绍,一般不熟悉司马徽的人,还真不会觉得司马徽和其他农夫在外观上面会有多少的差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司马徽身穿锦袍,博冠广袖,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在加上身上衣袍的锦绣花纹,在繁华之外,也充满了威严。

    在司马徽的眼眸之中,却在欣慰的同时,略带了一些落寞。

    他一直以为,终于有一天,他会和郑玄同时站在这高台之上,分庭抗争,在万众瞩目之下,分出一个上下高低来。

    当年他来长安,为的就是在经义巅峰之上,抢占至高之地的。这是他最大的心愿,可是当他站上了这个或许是代表了经义之学的巅峰的时候,司马徽却感觉有些茫然了……

    司马徽一度非常痛恨郑玄,他想要打败郑玄,将郑玄踩在脚下。

    这似乎是他半生的努力奋斗的方向,是他辗转反侧的执念。

    直至今天。

    司马徽单独的站在了台上,而他身侧左右,并没有郑玄。

    在某种意义上,他打败了郑玄。

    但是在某种层面来说,他也输给了郑玄。

    在那么一瞬间,司马徽似乎觉得,站在这样一个高台之上,接受着万众瞩目,其实并不比当年他独自一人,在低矮茅屋之中,读得一篇妙文来得更有充实感,更有幸福感。

    站在台上,朝着四下拱手以礼的时候,司马徽忽然有些感激他的对手,他的劲敌郑玄起来,当年如果不是以郑玄为目标,如果仅仅是满足于一地之名,或许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也不会成为青龙寺大论正解的奠基人。

    其实活到了这个岁数,有很多事情其实司马徽都能看得很清楚。

    经义上面的东西,世家士族方面的事项,还有这个天下的走向等等,其实司马徽心中多少有了一些数。对于司马徽来说,他不愿意去插手天下的事情,因为那会将司马氏一族推向风尖浪口,反而会失去了在经义上面的所谓『中正』。

    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涉足其中。

    就像是庞氏。

    虽然庞氏对于经义的研究很深,特别是在易经,黄老之学上,但是就算是庞德公依旧在世,都不能成为青龙寺这样一个经义巅峰上的主持者,一个奠基人。因为庞氏和骠骑勾连太深了,所以庞氏说一些什么,总是避免不了会有人,特别是山东之人会私下滴咕。

    司马氏出身河内温县,现在虽然迁来了河东,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司马氏还算是比庞氏更能代表『公允』一些的,代表了『在野党』的,代表了曾经是大汉之中声音非常大的『清流』一派的声音。

    至于能代表多久,司马徽也不清楚。

    天子,骠骑,丞相。

    这个局面,似乎已经是越来越走向了绝境。

    就像是原本的今文古文的经文差别一样。

    曹操不可能交出手中的权柄给天子,也不可能放弃武力控制朝廷。曹操甚至可能走向董卓的老路,甚至废黜天子重建皇统。如果曹操把权柄随意的交出去,以天子现在的实力,很明显就是君弱臣强,随时会遭到各地诸侯,甚至是朝中其他大臣的挟持而导致皇权沦落,引爆更大的祸乱。

    当年董卓死后,司徒王允主掌权柄,如果他处置得当,极有可能挽救社稷,但他把自己的权力凌驾于天子之上,拒绝了忠臣的劝谏,一意孤行,结果把挽救社稷的最后一点点仅存的希望也葬送了。

    同样的,骠骑也同样放不下手中的权柄。

    谁轻易的放下手中的权柄,谁就必然惨遭屠戮。

    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其麾下的不管是将领也好,士人也罢,为了生存,必然会掀起血雨腥风,当年雒阳、长安连续兵变的一幕将再度重演。

    然后大汉的一切,也就都完了。

    司马徽想想就不寒而栗。

    究竟未来会怎样?

    司马徽看不穿未来的重重迷雾,但幸运的是,司马徽觉得他眼下看见了一些道路的轮廓。

    这个轮廓,就在脚下,就在当下。

    就在长安城,就在青龙寺。

    原本司马徽以为古文今文势不两立,只有倒下去一个,另外一个才能站得起来,但是司马徽没想到的是骠骑大将军竟然找到了一条新的路子,一个新的方向……

    正经,正解。

    若是之前有人和司马徽说什么今文古文能共存,能够携手同行,司马徽绝对会觉得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因为在之前的大汉,确实也在事实上证明了不可能共存。

    那些年当中,郁郁而死的古文学士,不知凡几!

    然而,形势的发展,使得古文今文的融合成为了现实。

    就在郑玄生命及及可危的时候,司马徽原本这个最大的潜在反对派,却站了出来,并没有一味的表示古文有多么的正确和高尚,而是承认了今文的地位,并且和郑玄一样,表示今文古文并重,只要是正经正解,就不分今文古文。

    如今,就是经学之中,最为关键的时刻了。

    如果说司马徽一味的强调古文,摒弃今文,那么定然也会使得原本学习今文的士族子弟无法接受,矛盾必然日益激烈,最终导致重复之前大汉的冲突,就算是到时候骠骑以武力进行压制,也失去了原本青龙寺大论的本意,同时司马氏一家也会失去了在经学地位上的这种超然。

    因此,最终司马徽接过了郑玄的旗帜,承认了郑玄的伟大,并且愿意站到了郑玄的这一条线上来,彻底的舍弃了原本在司马徽心中推行古文的『执念』……

    这虽然与他的初衷不一致,却是当下他最好的路。

    司马徽环视一圈,高声而道:

    『夫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待天下君子以长者之道,可谓至善也。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承其良而舍其弊也。』

    『古之君子,责己重周,带人轻约。重且周,故不怠,轻且约,乐为善。《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此乃君子之道是也。』

    『又今古纷争,自汉而起,三百年不断,可谓忠义仁厚乎?今文讥,古文讽,如无一是处乎!岂非责人详,其待己廉?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者,洋洋乎以为得之矣!』

    『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也。月旦之评,某为良士,其应之者,必其人之与也,或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或则其畏之也。若非如此,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

    『由此思之,古今莫不如此焉!』

    『今得骠骑点拨,得正经正解之论,除冗余,去繁复,清原本,正文章,以天下之经学,授天下之民众!』

    『青龙寺正经,合有《易》、《诗》、《书》、《礼》、《春秋》为五经,已全数勘核,标明句读,定为正经之本也!』

    『青龙寺旁经,以《孝经》、《论语》、《孟子》、《尔雅》为四经,勘核正论,剔除谶言,明正本论,参为旁经之本也!』

    『青龙寺正注正解,以荀氏注易,孔氏注书,毛氏注诗,郑氏注礼……』司马徽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朗声道,『蔡氏解春秋,庞氏解孝经,司马解论语……』

    『何氏解公羊……』

    『种氏解穀梁……』

    『贾氏解尔雅……』

    『……』

第2786章古今经义行圆满,大道则是小处显

    虽然说在最后列出来的这些正经正解当中,多多少少有些分猪肉的嫌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做出正注正解的人都是经学世家的中坚力量。这些经学世家有的是研习今文经学的,有的是研习古文经学的。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刻,倒向了以骠骑为首的提出的正经正解的经学改制路线,采取了非常灵活的态度,不再具体强调今文或是古文,而是试图复兴正统儒学观念,舍弃了混乱不堪的谶纬系统,订正和完善了先秦诸子学说,将其融入大汉的经文经学体系之中,继而和山东旧经学体系相对抗,很明显是适应了如今大汉的复杂形势的一种变化,一种新的生存观念的体现。

    这些经学士族,就像是司马徽一样,明白谁控制了官学,谁就能控制国策,最后就能控制朝政,就能从朝堂上获取最大的权柄和利益。

    其中也有一些水分。

    比如孔氏的书,毛氏的诗,何氏的公羊。

    但是这些水分其实也不能算是虚假,因为孔氏书,毛氏诗,何氏的公羊,已经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流传得很开了,大汉很多人都是学习这个版本,特意为了回避山东,然后搞出一个什么其他版本来,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骠骑大将军提出的『正经正解』,无疑就是在重新确立『官学』的地位。

    有汉三四百年来,一些经学世家都有其自身维护、巩固和发展自己经学的独特办法和策略,在这些办法和策略当中,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这些经学的继承者们,此时此刻,再一次聚集在了青龙寺之中,很好的理解了和执行了斐潜提出的『世事变迁,与时而进』的理念,再加上了包括郑玄在内的诸多大贤大儒的威望,这些正经正解肯定会对于其他的经学士族,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

    如今,以郑玄,司马徽为首的大儒,拒绝了天子在许县的邀约,坚定的站在长安,站在骠骑大将军的一侧,这就无疑是一个非常明确,并且强烈的信号。

    这说明了斐潜对于儒学的改良,已经被这些大儒大贤所认可,整个大汉的经学方向已经得到了大多数大儒的认可,改良后的经学可谓是大势所趋。

    今文古文之间的纷争,从此时此刻开始,或许可以画一个句号,从此之后,至少在骠骑之下,在关中三辅,在青龙寺所能影响到的地方,就没有所谓的古文今文,只有正经正解。

    山东之中的顽固学派,一方面是反应迟钝,另外一方面则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或是天子,或是曹操,但是实际上在山东朝廷之中,纷争不断,各种利益无法统一,根本无暇顾及经文的改良和发展,以至于这些山东经学派系并不能得到他们希望的那些支撑和帮助,最终导致当下全面落后。

    适者生存,在生存中求发展,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如果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还能谈什么幸福,什么发展么?

    经文学影响国策,国策影响门阀士人的权势和利益,但门阀士人的利益因为国策原因受到损失时,最正确的办法应该是从根源上去找原因,去改良经文学,让经文学去适应国策,而不是舍本逐末,用门阀士人的权势和利益去对抗国策,最后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两次的党锢之祸,就证明了对抗其实并不能获得理想的结果,往往只能是形势更加恶化。

    内耗永远都是一个导致帝国衰败的重要因素。

    骠骑大将军斐潜提出的正经正解理论,不仅将经学体系从原本的相互证明对方说谎的谶纬怪圈当中捞出来,而且还扩充了原本局限于『经学』的圈子,将整个经学圈子扩大到了注解上,只要有能耐,有独到的见解,谁都可以去注解经学,而不是像是之前那样,企图窃取经学然后改头换面成为自己的……

    要想生存,就要改变自己,就要去适应当前形势,否则终究会被淘汰。

    要想确保门阀士人的利益,就要把目光放远一点,就要主动适应社稷的发展,就要改良儒家经学,让改良后的儒家经学适应国策的变化,然后从社稷发展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在司马徽宣布青龙寺大论正解之论取得了圆满成功,并且公布了一系列的正经正解的书籍名单之后,许多在场的经学士子,都是或多或少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今旧经学体系的衰败,也就是谶纬学说等固步自封,自己画一个圈子玩自己的那种经学体系,衰败已经成为一种事实,如果自己还不能跟上,做出正确的对策,那么将来就算是自己将所学传给下一代,下一代也未必能和大多数的改良经学派对抗。

    所以,调整自己的观念,适应时代的变化,便是成为了这些观礼士族子弟脑海当中出现的一个新的道路,一个新的世界。

    但是,依旧有人表示担忧。

    因为山东旧经学体系的人数,无疑是占据大头的,想要让全大汉的经学之人,在观念上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无疑需要时间。

    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将来的朝廷,或者说是将来的天子,也会继续支持新的经学的改良……

    也就是说,如果骠骑大将军将来……

    或者退一步说,只有骠骑大将军继续控制了权柄,至少是保持当下的地盘,天子依旧是摆设,那么新的经学改良才会进一步的扩大和发展,如果说骠骑很快的就倒下了,那么很有可能旧经学体系又会重新反击,就像是大汉之前的今文古文的纷争一样反复。

    斐潜心中清楚,这就是简单的一个心理而已,只要建立了先期的优势,从今天开始,从这些士族子弟开始接受新的经学系统开始,那么经学改进的脚步就不会停止了。因为所有从今天正解大论之后投入的每一份的精力,每一点的时间,都会成为附着在新改良后的儒学上的成本,最终带动着所有人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滚动下去。

    如今的斐潜,已经不需要亲自为青龙寺大论去做旁注了,如今不管是斐潜,还是青龙寺大论,都已经各自具备了一定的名气,并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斐潜和青龙寺大论之间的关系,其实切割得越开,实际上也越有好处。

    因此斐潜在青龙寺这一次的正解之论闭幕典礼上,根本就没有出席。甚至庞统也没有去,只是去了几个参律院的参事,作为官方的代表而已。

    『士元,此番庞氏之学,未能名列正经正解前茅……』斐潜对着一旁的庞统说道,『还望士元多多包涵……』

    庞统哈哈笑了笑,『此乃浮名尔!莫非主公以为臣欲此名望乎?』

    斐潜微微拱拱手,庞统则是还了一礼,也就将这个事情揭过不提。

    虽然说斐潜也清楚庞统不在乎这些,但是斐潜却不能说都不说一声。

    这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像是三轮车全责撞上了豪车,豪车可以减免三轮车的赔偿,但是三轮车不能说豪车你有钱我就不用赔了。

    庞统也是如此,他不在意虚名,但是也不能说庞氏上下一族人都不喜欢名声,因此斐潜能给一个态度,庞统自然也就有了和族人解释的说辞。

    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回廊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斐蓁便是从后堂之中奔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厅堂之中,然后才发现厅堂之内不仅是有斐潜,还有庞统也坐在一旁。

    『呃……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斐蓁略有些尴尬,然后也向庞统行礼,『见过士元叔……』

    『嗯。』庞统笑嘻嘻的,捏着胡须,并没有因为斐蓁的突然闯入,便是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反倒是目光落在了斐蓁手中的文稿上,『世子可是有了什么好文章?』

    『啊,正是。』斐蓁连忙将手中的文稿递送给斐潜,『孩儿想出来了!泾渭之水,古今之文,功过之论,三者相同想通之处!』

    斐潜接过了斐蓁手中或许是『打死都不改版改又再改』的新版本,一边翻看起来,一边说道:『你说说看……』

    『是,父亲大人……』斐蓁拱拱手,然后便是有些得意的说道,『泾渭之水,清者清之,浊者浊之,非水然也,乃人定也。今文古文,功过赏罚,皆为如此!何为清浊,何为古今,何为功过,皆因天下人而起,皆因天下人而定!』

    『泾水浊而渭水清,清浊之分,仅以泾渭之别也,若有它水相较,又是清浊何如?』斐蓁声音很是清亮,『清者清之,浊者浊之,以求其至清者,或是论其至浊者,皆谬矣!天下之泾渭,本无清浊,盖因人较而论之,方有清浊之分!故清者未必清也,浊者未必浊也,清浊之论,便如古今之经!经文为上古先贤所传,去民愚蒙,启众智慧,非一人之所明也。泾渭之水,灌溉庄禾,濯洗污秽,亦非一人之所用也!故而相同相通!』

    『善!』庞统拍手称赞道,『世子此论,可胜庸儒无数!』

    斐潜也笑着点了点头,『确实不错……不过么,仅凭如此,只可称之善,不可称妙也。还有什么?我觉得你应该还有一些没说出来……』

    斐蓁有些愕然,然后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确实还有一些……不知道对还是不对……所以孩儿也没写在上面……』

    斐潜点头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斐蓁叭咂了一下嘴,就像是将准备说的东西在口中回味了一下一样,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度量。』

    『肚量?』斐潜没听清楚。

    『度量,同其数器,壹其度量。』斐蓁纠正道,『泾渭之水,清浊之分,经文之书,古今之分,功过赏罚,大小之分,皆为度量。泾渭之水,重不在清浊,经文之书,要不存今古,功过之分,衡不于大小……其间要害,便是度量。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是也……』

    『孝文武之时,匈奴权重,泾水马苑三十六以应之……孝光武之时,人心拂乱,谶纬中兴十三州以聚之……』斐蓁缓缓的说道,『泾水浊,谶纬乱,皆有前因后果,时有迁移,事有变化,先之所正,后之所邪,取其利而避其害,或是量其轻而弃其重,便为度量是也。所谓清浊,古今,功过,皆为表也,实则度量是也!』

    斐潜抬起手来鼓掌,『此言方可称之妙也!』

    庞统也是夸奖。

    斐蓁顿时兴奋得小脸有些发红,然后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三人笑了一阵,斐潜忽然问庞统道:『士元,若是此策,要你来写,你会怎么写?』

    『功过?』庞统挑了挑眉毛,然后瞄了一眼斐蓁。

    斐潜微微点头。

    庞统眼珠转悠两下,便是笑道:『若是我来写么……除了世子所言之外,或许还要在加上一字……』

    『一字?』斐蓁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庞统捏了捏胡须,眯着眼,『就是“用”字。』

    斐蓁皱起眉头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泾渭之奔流,慨然多少古今豪杰。天下之郡县,巍然多少兴衰宫阙?』庞统哈哈笑着说道,『见清浊之貌,知古今之分,明功过之理,而后行于天下,展胸中之抱负,以区清浊,融古今,计功过!若是仅存于尺牍之间,不容于阡陌之处,便是明达天下之理,又有几分增益?故而,以某之见,世子既然知晓此理,便当多思一字……用也……』

    其实说实在的,斐蓁能想明白之前那些,已经是很不错了,但是庞统说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像是光有意见没有建议就是耍流氓一样,光说不练,确实没有什么用。

    大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实际上用的却很少。一说什么,都是知道,都懂都明白,未必是真清楚,只有真的去做了,才能说是真明白。

    庞统说完,便是又瞄了瞄斐潜,见到了斐潜微笑点头,便是抖了一下眉毛,就像是山鸡抖了抖头冠一样,顺带整理了一下垂下来的博带,好整以暇的看着斐蓁。

    其实斐蓁能表述到之前的那种程度,对于庞统来说已经是感觉很好了,但是看斐潜的意思似乎要再拔高一些的要求,所以庞统也就稍微引申了一下。

    斐潜微笑着,然后将斐蓁的文稿取在了手中,对着斐蓁说道:『除了方才士元所说的哪一点之外,我再教一个……你不仅是要正面看,还要懂得反过来看……』

    斐蓁看着斐潜将手上的书稿翻转到了背面,顿时一愣,『反过来?』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就比如说……嗯,功过罢,汉自立朝以来,便是和匈奴相互攻伐不断,汉杀匈奴者,可谓功也,不过若是以匈奴论之,匈奴之所亡,则必不为功也。又如长安渭南之侧,有奴营一十二,终日之所劳,不过衣仅可遮体,食仅可充饥也,此等功过又当何论?兵法所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汉之所欲者,多为蛮夷之所害。吾欲取之,彼必扰阻。若粗浅之法,便如泾渭,清浊相激,依旧两分,若行通达之道,便如古今,正经正解,融为一体……』

    『若是觉得此等天下之事,颇为遥远……』斐潜笑了笑,换成了比较平缓的语气,『那么今日你妹妹找你玩,结果被你呵斥了一顿,大哭而去……可否有此事?』

    斐蓁一愣,低下了头,『有此事。』

    『这不是一样的道理么?』斐潜笑道,『你觉得你写文章重要,你妹妹觉得玩耍重要,然后你以大欺小,强令呵斥,不管你妹妹如何感受……若是那一天你妹妹有机会了,比如你生病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持强凌弱,毁了你书卷文章?』

    『这个……』斐蓁顿时无言以对。

    功过这个事情,其实就是跟屁股紧密相连的,屁股在那边,功过才有定位。

    『这才是你和你妹妹,若是再加些人进来呢?』斐潜继续笑呵呵的说道,『比如我,还有你母亲,你二娘……再加一些人呢?你士元叔,你子初叔,骠骑府衙上上下下,又是要怎么计较?所谓知己知彼,这可不是真的只有两个人啊!』

    斐蓁吞了一口唾沫。

    『不过今日就此文章而言,确实不错了。』斐潜笑着将文稿递给了斐蓁,然后拍了拍斐蓁的肩膀,『去罢,找你妹妹道个歉,然后陪她玩一会儿,然后再跟她说下一次要怎么才好……记得,要将这文章中的道理,用上……』

    斐蓁低头接过了文稿,『孩儿知道了。』

    等看着斐蓁在接受了表扬之后,又是承受了一些打击,以正负抵消之后的平常形态,一板一眼的行礼告辞退下之后,斐潜才和庞统对视一笑。

    谁叫斐蓁方才无礼擅闯的?若是斐蓁能够表现得沉稳一些,斐潜也就不会有后续的那些若有若无的敲打了。欲成大事当有静气,那么静气怎么来的?还不是『培养』出来的么?

    笑过了之后,斐潜对庞统说道:『今日兴致不错,还请士元共饮一杯如何?正好也说说孔明书信之事……』

    庞统哈哈笑着,表示自己已经垂涎羌煮很久了,然后才说道:『孔明书信所言何事?』

    『大多数川蜀寻常之事……』斐潜缓缓的说道,『不过其中有一条倒是值得关注一二……孔明说武陵蛮有使至川,欲借兵取南郡……士元你觉得此事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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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