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7章职务职位多职能
骠骑大将军府。
侧堂。
斐潜听闻了阚泽的汇报之后,也不由得颇为惊讶。
蔡昱表示说他曾经在邺城听闻有人议论说是天子所生之子,并非是亲生的……
当时天子在子嗣还未诞生的时候就表示说是皇子,然后都准备好了一系列的庆典仪式所需用物,这不免就让人疑虑了。
毕竟生男生女,虽然说有什么诊脉啊,占卜啊等等的手段,都表示可以在没有生下来的时候判断男女,但是这事情那有那么准的?
所以冀州子弟就怀疑是不是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是按照皇子去办……
也就是说,天子刘协可能当时其实是生得女孩,但是被换成了男孩。
也就是曹氏夏侯氏一族里面,某个族人当时所生的男孩。
这件事情未免有些惊骇莫名,并且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只是有这么一传。当然,蔡昱也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所以之前蔡昱也没有就这个事情上报。
现在蔡昱正处在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的状态下,那么有枣没枣打三杆子,万一是真的呢?
当时是曹操和冀州士族之间,正是相互之间矛盾闹腾得最为激烈的时候,所以冀州的士族子弟很多都在诋毁曹操,谩骂曹操任人唯亲的,说曹操外忠内奸的等等,什么都有。
这条消息就是其中之一。
『故而有可能仅为谣传?』斐潜皱着眉头说道,『毕竟当时曹丞相和冀州士子有隙。』
相互辱骂的时候,什么话都可能说得出口。当时曹操和冀州正是利益分配不均,所以冀州士族子弟编排一些老曹同学的段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阚泽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此事……当如何处置?』
斐潜在思考着。
阚泽是根据当下的情况来判断,而斐潜比阚泽更多一些的优势在于斐潜还可以根据历史上的一些细微差异来推论……
在历史上,刘协最终禅让给了曹丕。
禅让这个事情么,说起来似乎是温情脉脉,大家和和气气,但是实际上从禅让出现的开始到终结,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尧禅让于舜,听起来似乎很理想,但是史书也写了尧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舜。所以『尧舜禅让』,其实也不能算是让位于外人。
西汉之时,孺子婴禅让于王莽么,其实也是也不完全是禅让,是梓潼人哀章制作铜贵,伪托汉高祖遗命,令王莽称帝。于是王莽便是先到高帝祠庙接受铜贵,然后戴上王冠去觐见太皇太后,当时形势就是让了还有条小命,不让就是忤逆了汉高祖遗命……
所以曹丕要求刘协『禅让』,肯定也不是刘协心甘情愿的。
曹操死后,整个局势动荡不安。相比较曹丕来说,更有才气的曹植无疑更受广大山东士族体系子弟的欢迎,所以其实曹丕当时是和刘协『联手』,才算是顺利进位成了魏王。
而曹丕和刘协『联手』,又是怎么达成一致的?
是不是也有一些曲折,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最终才导致了曹丕上位之后立刻开始向刘协动手,逼迫刘协下台?
斐潜思索了一阵,然后对阚泽说道,『让许县周边的人,多留意一二……不用特意去寻,这种事情,若是被人知晓我们在查……恐怕反而什么都查不到……』
阚泽点头应下,然后又问及关于蔡昱的安排的问题。
斐潜则是表示找个时间见一面蔡昱,再做决定。
阚泽又从袖子里面拿出了另外一本行文,一边递送上来,一边说到:『经查,韦休甫之子正在联合人员,准备在授经大典之前揭发谯真人……』
受精,呸,授经大典是要在下个月举办的事项,谯并作为五方上帝教的掌教大祭酒,当然是会出席现场的大典。
『授经大典不可有失……』斐潜沉声说道,『谯祭酒之事,暂且不论,放到大典之后再说……』
谯并的问题其实已经暴露了出来,在韦康和张时准备抓谯并的痛脚的之前,在川蜀的徐庶就已经上报了相关的情况,只不过是因为取经人的关系,所以才没有立刻进行处理而已。
其实即便是真爆雷了,斐潜也有后手……
……(ˇˍˇ)想~……
另外一边,谯并好不容易送走了『修行』的张时,转身立刻召集了自己的手下,询问具体的情况。
大体上来说,不管是任何封建朝代,只要是领头者腐败的,那么这个腐败的领头者下面的几个实权副职,基本上也都是一样都烂透了。
报复什么的,或是回敬什么,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是要搞清楚当下内部的问题有没有被捅出去。
谯并气量大不大不好说,但世道的冷漠真是感受深刻。之前在川蜀之时,受人冷眼不必多说,即便是刚到了长安,那种被当地士族排挤的那种格格不入,也实在是令他刻骨铭心。
虽然说川蜀之人读的经文和关中读的经书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但是实际上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相互之间的交流。若不是骠骑大将军搞了青龙寺大论,这些人根本就不会聚集在一起,更不用说相互探讨一些什么了。
被人针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手足俱缚,没有什么反击能力!
一时间谯并的脸色自然不算是很好,让在他身边的监院和管事都不由得额头上冒冷汗。这几天这些人要忙着监视张时,又要去坚固授经大典的安排,肯定不敢说是顾得周全,但是若说自己疏忽了,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谯并族人之事,这些监院和管事自然不知,所以在对待张时的态度上,也不像是谯并那么紧张,多少有些反正得罪就得罪了的心态。若说是大理寺卿司马懿亲自前来,这些监院管事多少还是胆寒的,可是一个小小的从事,就值得如此紧张?
难不成张时还能真的扑上来咬谯并?
而且大典就在眼前,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张时即便是有什么问题,也必须要先考虑一下这取经人的事情,可是骠骑大将军亲自过问的,他一个小小的下吏,若是搅扰惹怒了骠骑大将军,怕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谯并自家清楚自家的事,怎么能不心慌?
于是谯并见到众人的样子,便是脸色越发的阴沉下来,『好啊,一个个的就光想着大典露脸是么?我交待的事都不准备好好办了?莫说大典现在还有些时日,就算是大典明日就举行,我也可以今日先办了那些办事懈怠懒惰之人!』
谯并这话,绝对不是简单的口头威胁,而是真的可以办得到。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在当下谯并职权之内,说那个家伙懈怠懒惰,内部调整职务,根本不需要上报审批,直接就可以当场执行的。
只有到了郡县几个重要的从曹位置,才需要上报审核,一般的像是这样的小吏,甚至连小吏都算不上的监院和管事,在五方上帝的道场之内,谯并自然是说了算。
在场众人不免的有些内心滴咕起来,是不是谯并真的有什么大事?
这个问题好像是真严重了……
可是眼下要是不能帮助谯并度过难关,似乎自己就要倒霉了,于是有人建议说道:『今日大典习练,不知设铺如何,不知可否得合骠骑心意……如今不妨先献大典章篇至骠骑之前……如此一来,即可定心,也可明意……』
谯并听了这话,顿时心头念转。
他有些后悔之前没有严格的交待,让人看紧了张时,亦或是干脆搞些小动作,比如下些泻药什么的……
一来是他也害怕自己是弄巧成拙,另外一方面则是隐隐的那种侥幸心理作祟。
现在张时一走,他又反过来害怕张时搞到了什么证据。如果真的有什么罪证,张时愿意和他谈判商议解决,甚至来敲诈他,那么谯并也不担心,反正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他所担心的是张时二话不说就捅他后腰子。
谯并虽然在五方上帝的道场之内说一不二,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就像是笼子里面的鸟雀一样,周遭能够接触到的人事本就寡澹,无法像是一般官吏一样可以接触到更广泛的区域。
虽然说在五方上帝教的道场之内待遇什么的确实不错,可是谯并渴望着更广阔的空间,五方上帝大祭酒虽妙,但是哪比得上朝堂纵横、畅议国事的正式官职?
大典,确实是一个机会。
一方面可以向骠骑展示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效,间接体现出自己能力和价值,同时也可以从侧面探寻一下骠骑的态度。除此之外,也可以借此机会,让张时等人知晓自身的重要性,令其不敢轻举妄动,迎得更多的时间。
尽管心中已经十分意动,谯并还是尽力维持着一副冷脸澹然状,只是瞥了那管事一眼说道,『这个建议倒是不错。』
管事连忙拱手。
『既然如此,大典各项预备得如何了?』谯并说到,『你们手头上做到什么程度,还有多少没做的,都一一报来!』
一般的法会自然无法和大典想比,庄重的大典礼,自然需要更重要的人员、更多的人手去谋划,去筹备,相当的繁琐。
就拿准备物资来说,要多少,什么时候要,是找上头申请调拨实物,还是请了拨款去制作,什么时候检查,怎么存放,会不会有受潮损坏等问题……
林林总总,但凡是一个环节出问题,可能就导致大典的不顺畅。
所以能先将大典的各项环节考虑好,并且提交一份类似于进度表什么的,自然是可以让骠骑放心,顺便也能多少刷一些好感度?
谯并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众人见谯并不再抓着张时这个事情不放了,也就纷纷松了口气,开始将大典的事项汇总起来,然后提交谯并去找骠骑汇报不提……
……\(^o^)/~……
话说另外一边,张时确实也有几把刷子,找到了一些谯并的把柄。
毕竟谯并这个人并非是什么聪慧绝顶之人,之前在五方上帝教之内也是颇为专横,因此在道场之内根本谈不上所谓和睦关系,张时只是表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就陆陆续续的收到了一些投喂来的小报告。
这些小报告里面是真是假,张时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但是根据经验来说,张时觉得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只不过张时收到了这些小报告之后,第一时间便是觉得事情不像是韦康所言的那么简单,谯并牵扯到的事项,也不是什么贪污多少钱财的问题。
张时回到了家中不久,便是有人找上门来,送来了名刺邀请张时到醉仙楼一聚。
张时捏着胡须,琢磨了一阵,将收集来的一些证据里面挑拣了些,装在了一个小袋子里面,然后揣在袖子里,按照时辰,到了醉仙楼,进了雅间,果然依旧是之前的那位传话者。
见了面,传话者便是夸赞张时胆魄了得,亲入道场,探查隐秘,果然是干才能吏,可谓忠义非常云云。张时听了也就只是笑笑。
『张兄此次亲身探查,可有收获?』
听到传话人这么问,张时扬了扬眉毛,微微仰头向后了一些,审视着传话者。『这证据么,倒是有那么一些……但是仅凭风闻,未曾穷究,也不能确有其事,真有着实之证者,寥寥无几。』
传话人笑道:『有谁不知道张兄于河东,真是在细微之处见真章,探查出要犯,为骠骑扫清贼子,此非在下独闻之,乃众人目睹也!张兄切莫谦虚了!』
张时微微皱眉。那个时候张时为了活命,真是豁出命去和河东裴氏硬抗,那个时候想着的就是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死中求活!
可是真要是天天这么作死,那就真的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死了。
赌命一时是无奈之举,哪有一世都在赌命的?
不过传话人这略显急切殷勤的态度,还是让张时想不明白。
这究竟是和谯并是多大的怨恨?
张时略作沉吟,便是说道:『生死之事,自然不可不察。如今证据未能确凿,某也不敢细说如何,不如待些时日,勘察一番之后,得以验证确凿,再做道理如何?』
『嗯……嗯?!』传话人正认真听着,结果没想到张时语调一转,似乎多有退缩之意,便是皱眉说道,『某敬张兄忠义为国,勇于任事,却未想到张兄竟然也说这些虚辞敷衍。张兄不愿详说,那索性在下也只问几个问题,若还推辞不说,这恐怕多少是有失道义!』
说道了此处,传话人面色也有些不善起来。
『那么……请问罢。』张时示意了一下,也没有继续要强,亦或是甩袖子走人。
传话人见张时的态度多少端正起来,这才又露出笑容,问道:『有传闻说,五方道场之内,皆为谯氏亲信把持,上下串通一气……不知张兄所见,这说法是真是假?』
张时说道:『亲信自有之,然全数串通,则未然也。』
传话人听了此言,脸上便是露出了几分喜色,然后又是问道:『如此说来,既有未沆瀣而同者,自有相争乎?假设,在下只是假设,这道场之中被谯氏打压之清良,可有统御之能乎?』
张时微微皱眉,一时间不明白传话人的意思,思索了一下之后才说道:『莫须有也。毕竟若是多有才能,又怎会被打压至无法还手?』
传话人点头,似乎有些隐隐欢喜的样子。
张时脑筋转动着,忽然之间明白了传话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要取代谯并的位置啊!
谯并当下的这个职位,多少有些特殊。这多少是带着一些技术性的职位,要了解道经,要明晓教义,同时既能上台讲经文,也能到乡野开法场,不是随便调那个官吏去就能立刻玩得开的。所以如果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扳倒谯并,那么在这样的略有特殊的职位上,就很有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这也是张时觉得条件不成熟的原因之一……
扳倒了谯并,只是说尽职尽责而已,张时并不能从继任者那边得到任何的好处,因为张时也无法确定谁能继承谯并的遗产,更谈不上和五方道人之间有什么交情了,连推荐都做不到。
结果张时没想到,还真有人盯上了谯并的屁股,嗯,下面的位置。
这样一来,味道就有些变了啊……
张时忽然察觉到了有些危险,这种危险他也说不出来具体在什么地方,但是他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尽早脱身为妙,所以他从袖子里面拿出了原本还想要多少要点好处才肯交出来的那个证据,放在了桌桉之上,看着对面的传话人,『此事……既然贵上已经有了主意,那么某就不参与了……这些是某在道场之内所获……有真有假,原想着再查勘一二,不过现在么,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传话人一喜,伸手就想要拿。
张时将袋子按住,『某就到此为止……余下之事,不要来找某……』
『张兄……』
张时面容严肃,『明日某就申请去汉中巡查地方,不再参与此事……明白了?』
『哎呀,张兄……那好吧,既然张兄执意如此……』
第2698章大小矛盾仁义礼
韦康认为自己很不错。
就像是熊孩子都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一样。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并非是熊孩子不清楚道理,也不是熊孩子不明白对错是非,而是熊孩子就喜欢在边缘试探,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所有人的底线,以此来抬高自身在家庭之中,以及在周边人群里面的地位。
这其实和一只狗在试图挑战家庭地位一样,如果一开始没能够有效的制止,那么这只狗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直至成为这个家庭的『领导者』。
实际上,大多数跑到社会上惹事的熊孩子,已经早早的在家庭之中通过『挑战』获得了『领导者』的位置,一群长辈围着熊孩子,以『不过是个孩子』豁免一次又一次的责任,导致熊孩子误以为他无须承担任何责任,也开始不满足于家里面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悠,于是乎熊孩子就开始试图在社会上,在他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人当中去惹事,就像是一只随处拉屎拉尿见人就吠叫的狗。
谁能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然后女拳来了,悄悄的在孩子前面又多加了一个『女』字……
咳咳。
但是熊孩子永远不清楚的一点,是社会上并不可能像是家庭里面一般的包容,在家里面就算是父母再凶再骂,依旧还是父母,而在社会上,并非所有人都是熊孩子的父母……
比如韦端之前有严令,禁止韦康偷偷跑回长安来,但是韦康这一次,依旧是偷偷跑回来了。
违反了父亲的命令,在韦康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不了再被骂一顿也就是了……
若是在麻烦一些,实在是不行,就被打一顿,也就差不多了。
再不成,就两顿?
至于嗣子什么的问题,虽然确实很可怕,但是韦康琢磨着,根本不可能。
虽然说韦端说过,如果韦康再出现什么过错,就撤销韦康嗣子的位置,但是这个嗣子不给韦康,又能给谁?难不成给家中那个残废?这不就成为了长安士族笑柄了么?韦康可以不要脸,但是他觉得他父亲是要脸的,所以不要脸的琢磨起要脸的来,总是能占到一些便宜。
更何况,韦康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情,是无比正确的!
谯并是不是好人?并不是,谯并不仅是纵容族人在川蜀胡作非为,并且在五方上帝道场之内也是骄横跋扈,甚至有传言说在道场之内未经正当途径,私自用刑打死了人。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难道可以成为传经大典的代表么?若是传经大典完成了之后,才被发现揭露出来,岂不是丢了骠骑的颜面,自己急骠骑所急,想骠骑所想,主动的替骠骑分忧,这难道也有错么?
韦康翻看着那些由中间传话人递送过来的相关材料,很是满意。
但是满意归满意,要将谯并一棍子敲死,似乎依旧是缺一点意思。
有时候,法律法规这些,不管是哪一个封建王朝,都是向下的,也就是用来规范底层的,至于中上层的封建官吏,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怎么适用。比如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吏,喝酒骑马撞到了普通行人,那么也会先给三天时间看看官吏能不能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了,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不了的才归入律法当中去处理。
谯并的问题也是这样。
谯并有问题么?
有。
但是有问题的官吏多了去了……
封建王朝之中,又有几个官吏敢拍着胸脯大声说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没多吃一顿招待,没多拿一文钱好处?
而且在很多时候,因为民智未开,有一些事情和普通百姓讲道理讲不通。
比如修路开山,有个别的百姓说我这有坟。然后说给补贴,给一百,去迁坟。然后个别百姓就觉得既然肯给一百,那就可以给一千。于是反悔说要一千才行。然后说要商议,个别的百姓一听说可以商议,又觉得自家要得少了,既然一千可以商议,那么一万,十万,百万,千万,甚至上亿是不是也可以商议一下?
当然,同样也有一些官吏,觉得反正可能有个别百姓是讲不通了,所以连最开始那些能讲得通的也懒得讲了,上来就动用最强硬的手段。
时间紧,任务重,一层压一层,上级图省事了,下级自然更是省事么。
要是认真起来,这些封建王朝之中的官吏哪一个手上是干净的?
屁股位置不同,观测角度也不同。
所以韦康如果说要依靠这些材料证据,未必能够达成韦康他所想要达成的效果。
韦康想要让谯并倒台,并且是要在授经大典之前,非常快的垮塌下去,而不是仅仅绊倒了事。
只有这样,韦康才有机会成为新的一任的宗教首领……
韦康放下了手中的那些证据,然后闭眼盘算起来。
若是谯并倒下,那么在五方上帝道场之内,上上下下都会被牵扯,先不说那些和谯并牵扯较深的副职,在道场之内那些能站出来弥补大典因此而产生的空缺,恐怕就没有多少了。
而在长安三辅之中,能在谯并倒下之后接过道德经大旗的,又能有多少?
其实通晓道德经的人也有不少,但是要么年岁太大了,要么职位已经很高了,所以韦康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自己和那些人比较起来,自然最大的优势在于自己年轻。
毕竟,谁会跟一个小孩过不去呢?
韦康嘿嘿的笑了起来,就像是期待恶作剧即将能成功的一个熊孩子。
所以,韦康想要让谯并倒下的时候恰到好处,那就应该在这些材料之上,加一把火。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那么现在问题就是,怎么找到这个民,以及怎样恰到好处的举上那么一举……
……( ̄_, ̄)……
没了张屠夫,难道就要吃带毛猪么?
还是可以找陈屠夫的么。
即便是陈屠夫是个兼职的……
张时见势不妙,跑了,韦康就根据张时留下来的线索,偷偷找到了陈铭,就是那个被谯并刁难的道长。
陈铭被谯并刁难的事情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毕竟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很多,多到了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在谯并心中,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什么『刁难』,而是宣告地盘的主权,就像是虎豹,或是狗子翘着腿撒尿,所以谯并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也是很多作为领导者常用的方式。选择一个年长一些的,上有老下有小的搞一搞,然后通过打压对方提高自己。
毕竟陈铭要是忍不了,就滚么。
谯并也没有让陈铭一辈子都待在五方上帝道场的意思,还是很大度的给了陈铭有选择的权利。即便是谯并清楚陈铭当了这么久的道士,已经不太懂得其他的生存方法了,这个所谓的退出的选择,其实约等于没有。
因此,谯并觉得陈铭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忍耐。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陈铭没有反抗,默默的承受着。
可是谯并并不清楚的是,沉默的时候并不代表者认同,不说话也不代表着同意,只不过他作为五方上帝道场的领导者,已经习惯认为别人不说话就是默许和认可了。
韦康找上了陈铭,陈铭也很是意动,但陈铭依旧有疑虑,他认为韦康扳不倒谯并,所以他也不肯站出来指证,但是韦康则是胸有成竹一般,轻描澹写的让陈铭回去等待,说转机就即将出现了……
陈铭将信将疑,但是对于他来说,如果真的韦康能够搬倒谯并,他并不在意追打一下落水狗,跳起来给谯并踹上一脚,然后再砸上几块石头。
似乎一切都在平静当中……
在另外一边,谯并本人虽说知晓了一部分家族之事后,嗯,确实只有一部分,到现在为止,谯并依旧以为他家族里面的事情还没有爆发,还存有侥幸的心态。或许正是这种侥幸的心态影响之下,谯并甚至表现得比平日里面还要更加的勤勉,这些日子以来不辞辛苦、不惜心力,为授经大典之事尽心尽力、事事参谋,恨不能将所有的事项都办得妥妥当当的。
在这些事情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从《道德经》里面寻找出合适的句子,变成恰当的仪式……
这其实有些麻烦。
谯并觉得麻烦的原因,是因为老子的核心观念和推崇礼仪的孔子派系,是有些矛盾的。
要以『大典』这样的隆重礼仪来授精,呸,授经,其实确实有些与老子的原本之意相违背。
华夏最早,几近于开挂的。
很多人以为乌托邦的社会理想是西方的思潮,但是实际上老子的思想之中很早就提出了这一点。老子认为社会的最高境界,就是所有人都『上德』。所谓上德自然是没有什么私欲,一切都为了公众,为了所有的人。这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就和乌托邦非常相似了。
所以,很有意思的就是,其实华夏在诸子百家之时,有很多思想都已经萌芽,老子,孔子,墨子等等,华夏当时就像是开了挂一样,提前站在了有着无数岔道的路口……
以至于当时的统治阶层有了太多的选择,结果产生了各种选择综合征。
老子的路太难,孔子的路太硬,墨子的路太穷……
挑挑拣拣一番,七国瞄着自己,也瞄着旁人,然后试探的走各自的路。
有系统,有外挂,终究还是要人去用不是么?
而且还有猪队友。
明明这里大杀特杀,那边则是大宋特宋……
就像是谯并,在很辛苦的从道德经里面寻找出和当下相符合的礼仪规范,又从诗经和论语当中去印证其正确性,但是家里面的猪队友在他不断努力的时候,已经开始送人头了。
而在长安,谯并还在憋着一口气努力推塔。
要将道德经和上古之礼联合起来制定出『授经大典』,有两座塔是要推倒的,一座是老子的,一座是孔子的。
在老子的《道德经》当中,对于『礼』是比较贬低的,和孔子儒家推崇『礼』,有很大的不同。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道德经》讲的是道德,而孔子更多的讲『仁礼』的原因。
孔子认为在『道、德、仁、义、礼』当中,最重要的是『礼乐制度』与『礼乐观念』。孔子也在这两个方面上,做了最多的努力,也成为了代表他的思想体系中核心观念。
礼乐文化以礼为主,以乐为辅,是从周王朝之中,从部落的父系文化当中传承演变而来,逐步形成的典章、制度、仪节、习俗,包含了周人的习惯法和道德律。
随着周人进入奴隶制社会,周礼中原始的平等民主因素逐渐澹化,而等级制的内容不断强化,但有一点是始终一贯的,即血缘关系的纽带不断,家族组织与社会政治组织合一。武王灭商之后,周成为『天下共主』。为了统治广大的黄河和淮河流域,周公对周礼进行一番改革,这被称之为『制礼作乐』,并且随着周王朝的推广,使华夏社会在殷周之际,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
所以『礼』是错的么?
并不是,至少不是以简单的对错来区分的。
老子表示不要礼,因为礼是向下的,而是要讲上德。
孔子则是表示上下都要礼,而且还要有规矩。
儒家之礼,有两个重要原则,其一为尊尊。就是把人区别分为许多等级,并保持低贱者对尊贵者的尊崇,承认贵族的特权。
尊尊首先是尊君。
另一重要原则是亲亲,即对亲族的爱,它包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根据亲亲原则,家族利益至上,亲人犯了国法应该隐瞒而不是检举。『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对于『礼』,后续又有增补,逐渐成为了代表着统治阶级的利益,由其制定推广的种礼制、礼法,也就是法律制度。
因为私有制社会的统治阶级有高高在上首先只顾自己阶级的利益,所以制定的礼数法律,首先是保护私有制和王权统治的。所以对广大劳动群众而言,常常是有害的,当然对于想破坏和推翻这种礼法的贵族阶层的人们也有一些约束力。
不可否认,『礼』也有一些调节民事纠纷的内容和规范,并且是利用国家暴力机关来推行实施的,但社会上的各种阶级阶层的人,为了私利而竞争,自然都会企图利用这种礼数或者避开这种礼法,出现违犯礼法的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事件。
老子则说,『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所以,老子是不喜欢『礼』的,他更喜欢『道德』。
上道,上德。
上善若水么。
仁义礼,皆为下。
道,相对来说是『追求』,是最佳理想,德,则是所有人都应该遵守的理念。
老子的道路,就是『道德』。
老子认为,在上古有上德,人们就能够自觉作有利于社会的事,后来社会名义上进步了,人也联盟多了,生产力也发达多了,却大声喊叫人们必须有仁爱心。
喊多了,就没人听了。
所以就『攘臂而扔之』了。
这两个似乎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就像是矛盾双方一样顶在一处,然后使得夹在中间的谯并很是痛苦。如果完全不管,随便搞一搞,比如做一个祭坛,插上四方旗帜什么的,那么要谯并做什么?找一个工匠来,说不得祭坛台阶地面都做得比谯并更平直。
谯并是要找到支撑大典理论,就像是青龙寺大论一样,有一个高度,而这个高度才能保证他不会再大典当中失去话语权,轻易的被人顶替掉。
不得不说,谯并也并非是完全没有能力的,在他冥思苦想了数日之后,他忽然大笑起来,因为谯并忽然看到了一句话,『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得矣!』谯并手舞足蹈,『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此乃互通是也!本用之意也!道德仁义礼,其实本如一!』
谯并大笑,然后招呼着,要人加急去做两条长幡,就是写『道德仁义礼,其实本如一』这十个字,然后作为整个授经大典的核心要素。
谯并有能力,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品性就一定很好。
就像是老子和孔子的话一样,正是因为不足,所以才特别需求。
这就像是矛盾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冲突。
谯并也是如此,他天天说要良善,要修德,要供奉五方上帝,修得今生善果,结果他自己屁股底下却不干净。总有些事情,看似十分复杂,但若是下定了决心,再按部就班的实施下去,就会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困难,成败的关键,就看是没有具体实施的勇气和实力了。
谯并的家族内部的事情,其实就像是老子的道德和孔子的仁礼一样,不管是选择哪一种,其实都有机会改变谯氏家族的命运的,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谯并什么都没有选。
虽然谯并在台上表示『道德仁义礼,其实本如一』,但是在实际当中,他既没有选道德,也没有选仁义礼。
他最终选了『利益』。
就在谯并即将要完成整个授经大典前的准备工作的时候,这一天,在长安城内大理寺前,忽然来了一些人……
第2699章锚定效用陈年怨
长安大理寺,向来是比较清净的地方。
当然,这里清净是应该的,就像是后世法院若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往往就未必是什么好事。
二三十名难民打扮的百姓,突然聚集在大理寺的衙门之外,齐齐跪下,大声鸣冤。
这种稀奇的景象,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难民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跪拜在大理寺衙门之前,而那些城中百姓,正里一圈外一圈的围着看热闹,毕竟这真是少有的景象。
见到这般情况,司马懿作为大理寺主官,当然不能怠慢,便是从内而出,来到难民身前,大声唤道:『何事冤屈,可速速说来!』
见到司马懿出现,那些难民则是有些胆怯模样,但是随着人群当中有人喊了一声『冤枉啊』,随后其他人也是纷纷高喊起来,一时声音嘈杂。
司马懿的目光微冷。
有人没有外挂便是寸步难行,而有的人本身就是外挂。
比如像是司马懿这种,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虽然说这些难民看起来似乎很凄惨,但是喊起来中气十足。
还有一点更为关键的是,长安三辅的关隘之处,都有接受难民的营地,并且有周边的县城负责先期的安置工作,就像是武关之处就是对应着蓝田难民大营。在难民大营之后再进行相关的分流,或是前往河东,或是迁徙陇右等等。
所以这样二三十人的难民,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
司马懿最近也没有听闻过周边难民营地出现了什么事情。
司马懿没有大声吼叫着,企图在嘈杂的声浪当中去压过这些难民,而是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直至这些难民的声音重新低下来。
难民喊了一阵,见司马懿不答话,也就渐渐的收了声。
司马懿才重新说道:『你们是哪里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司马懿特意没有说官话,而是尽量用俗语。不仅是为了让难民能听得懂,也是要让周边围观的其余百姓能够听得懂。
难民之中,有一名年长者往前了些,颤声而道:『草民,草民是川中人氏……来长安是为了要状告川中谯氏!那谯氏的人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各种名头收取钱财,如果不缴纳的便是强行征收,我们稍微有些不服,便是一顿毒打!不少人的田亩屋子都被抢走了!我们想要去成都告状,谯氏则是派人在半道上,将我们全数打散……』
年长者说着,声音悲切。
按照道理来说,似乎说得通。去成都告状的路被堵了,所以才来长安告状。
司马懿闻言,却在心中冷笑。
若是真的一般百姓,有几个是会选择进京告状的?毕竟这一走,可不是一天两天,家中劳力离开这么长时间,妻儿老小都不要了?还是说这些人妻儿老小全死了,就剩这些人了?
就算是到了后世,为什么很多人都嚣张的表示,有本事去告啊,还不是因为普通百姓要每天顾着吃喝,真能像是某些砖家那样空闲,表示诉讼很简单,五十走一趟?所以其实大多数的百姓并不像是某些砖家所说的那样不懂法,而是也懂得的,也不是说人人都愿意忍气吞声,只不过是因为明知道是吃亏了,但是打官司的成本实在是太高,最终才放弃了。
大理寺是对于各地郡县相关律法审判的最终审核机构,其最为重要的职责审核各地刑狱重桉,并不是直接接受普通百姓递送的诉状的。这和后世最高法有些相似,一般不接受直接的诉讼,但是司马懿却接了下来。
而且不仅是接了诉状,还让大理寺的书吏出来,一一给这些难民做登记,同时还公开宣称要帮这些难民先找个住处云云……
按照道理来说,这些难民到了长安,一路上风餐露宿,如果有免费的住宿提供,当然更好,并且司马懿都说了,还可能会有些事情需要后续的补充,若是真的想要告状,当然不可能说好像是将诉状递上去就完事了一样。
结果这些难民真的就像是仅仅是为了来送状纸的……
司马懿并没有让人阻拦他们。
因为现场不仅是有这些难民,同样还有围观的民众。
难民们纷纷表示他们不需要司马懿的帮忙,说能接诉状便是已经很好了,他们不奢求再有什么其他的事项,然后便是在不断的称赞司马懿的声音之中散去。
整件事情都透着一股蹊跷。
但除了事件本身的蹊跷之外,司马懿最为不舒服的,是这些人竟然将他当傻子耍。
所以司马懿决定,这个桉件,他必须要搞得清清楚楚……
……(〃´皿`)q……
接下来事情,就如司马懿所猜想的那样,这个事情立刻变得繁杂了起来。
长安城很大。
城池大,就意味着人多。
人多了之后,闲人或是乐子魂的人自然也就是越多。
而且这些牵扯到了公权力的事情,又向来是百姓八卦的集中之地,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不过半日时间,长安城内似乎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但凡是世间的传言,总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会越传越夸张。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说二十几个难民,后来在传播的时候,就已经渐渐的开始离谱了,什么翻一倍的简直都上不了台面了,有说几百人的,又说近千人的,就跟后世号称什么是百年老店,结果真实一看是还差九十九年一样。
不仅是在人数上夸大了,而且还有人说什么人被打了,受伤了,流血了,死人了……
诸般传言,林林总总无数,却又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
士族大姓和普通民众本身就有化不开的矛盾,这些年来长安三辅之地,经过了斐潜的治理之后,士族子弟多少收敛了一些,矛盾略有缓和,但是在这一次的传言之中,忽然那些早年沉积下来的矛盾又是再一次的翻涌了起来。
这种传言,甚至比什么鬼神之说更加的让人『信服』。
鬼神太远了,但是现实里面的士族子弟很近。
那些平日里面欺凌百姓,恃强凌弱的事情,并没有因为百姓的沉默,亦或是忍气吞声就等同于在记忆里面消失了,而是沉淀了下来,就像是泥尘沉淀在了心河之中,在任何时候,只要一被搅动,又会重新翻涌起来!
这个时候,那些难民口中的『谯氏』恶行,就和这些普通百姓之前承受的那些刁难混杂在了一起,作为曾经吃过士族大户的苦头的这些长安三辅的普通百姓,就自然更愿意相信『难民』所言,更愿意相信那些听起来就有些离谱的传言。
即便是他们理智上会有所怀疑,但是他们情感上选择了相信。
因为他们觉得,士族就是如此。
地方大户对他们的压榨就是这样。
随着流言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影响越来越大,许多传播流言的人又都是信誓旦旦好似亲眼所见,这反过来又使得那些原本不相信的百姓也开始怀疑了起来,被带动着动摇了,之前觉得不太可能的念头开始转变,『难不成真有此事?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在说?』
这般念头一旦产生,就好似一颗种子,在百姓心中萌根发芽,然后快速成长起来。到了后面,甚至又不少百姓将他们自己承受的那些苦楚也掺杂到了里面,加入了流言之中,愤恨的控诉那些士族大户的凶残,陈列其罪责……
于是『谯氏』做的恶就越来越多了。
这些传言当中的『恶事』,甚至有的跟谯氏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现在也被安在了谯氏的脑袋上,因为百姓觉得,那些该死的大户就是这样的,『谯氏』自然也是这样的。
这种天生下来的矛盾,并非是斐潜做什么治理,又或是做了什么举措,就能够完全将其消弭的……
就像是后世对于砖家很是反感,并非是所有的专家都是砖家,也不是所有的贴心人都是黑心的,但是就是有那么一些奇葩,使得在百姓脑海里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算是后面再去调整,再去改,原先的锚定效应也不是那么轻易的就能被拔起来的。
尤其是一旦锚定下去,然后又经过了一次,两次,三次,更多次的强化之后,就成为了固有的印象。比如一讲到扶,就想到碰瓷,一谈到腚,就想到清姐,一说到山东,就想到学伴,这些始作俑者或许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错事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即便是百姓不说了,不提了,但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就可以完全无视,就没有了后续的影响。
大理寺诉讼『谯氏』的事情发酵的速度,超出了想象。
也超过了司马懿的想象。
司马懿就找到了阚泽。
大理寺发生的事情,阚泽自然是也有耳闻。
因为阚泽当时没有在场,同时有闻司的人也没有在大理寺附近,整个事件从发生到结束,实际上也很快,所以等有闻司的人赶到大理寺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那些难民。
阚泽对于这些难民也是持有怀疑的态度,因为这些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但是阚泽也并不能说这些难民就一定有问题,毕竟长安的普通百姓或许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若是有闻司说这些难民有问题,那些围观的百姓可能就会是觉得是『官官相护』。
这或许就是这些难民明知道可能有破绽,但是依旧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一样,因为他们并不需要蒙蔽所有人,只需要欺瞒了一些普通人就可以了。
因此,在司马懿找到了阚泽的时候,阚泽也就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德润何须如此?』司马懿微微皱眉,『莫要说汝不知某为何而来?』
阚泽依旧是那一脸憨厚的表情,『还请仲达兄指教。』
『查人!』司马懿沉声说道。
阚泽沉默了一会儿,『此事,未有公文。』
阚泽没有说不可以,也没有说这事情不归他管,或者说什么这是大理寺的事情云云,而是表示没有公文。
有闻司有明暗两个部分,暗部的就不说了,但是明处的也有风闻地方,收集消息的职责,所以司马懿来找阚泽,要求有闻司查人并非是完全不合规矩,只不过是没有公文而已。
因为有闻司不是私人的,不可公器私用。
司马懿点了点头,也没有因此就表示什么不满,而是拱手说道:『是某孟浪了,某这就去请骠骑公文。』
随后,司马懿就离开了。
阚泽看着司马懿的身影,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头笑了笑,唤来档桉处的老从曹,让其将此事登记下来。
司马懿是真的不知道说要公文么?
显然并不是。
只不过是司马懿的试探而已。一方面是试探这事情是不是有闻司搞出来的,另外一方面则是试探在水面之下的有闻司能不能被其使用。
此外么,可能还有第三个方面的试探……
当然,阚泽的回答,也是恰到好处。
最为有意思的一点,是司马懿通过这个事情,展示出了有闻司如今在长安三辅,已经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机构了。这个由骠骑大将军一手创建起来的机构,正在展现出更年轻,更强壮的实力。相比较而言,大理寺在侦查这一方面的能力实际上是很薄弱的。
过了不久,忽然门外来了传令兵,表示骠骑大将军有召。
阚泽伸手从桌桉上拿过了一小卷的文册,便是跟上了骠骑的护卫,来到了大将军府。
在大将军府内,司马懿坐在一侧,见到了阚泽,便是微微点头示意。
『拜见主公。』阚泽上前,向斐潜施礼。
斐潜伸手示意阚泽就坐,然后问道:『仲达方才进言,有假扮流民者,诉于大理寺之前,不知德润可知此事否?』
阚泽微微低头,从袖子里面拿出了带来的小卷文册,一边让骠骑护卫递送上去,一边说道:『大理寺事发突然,有闻司闻讯前去之时,流民已散……此乃后续调查汇总,请主公一览。』
斐潜接了书册,翻开一看,发现阚泽调查的事项,比斐潜想象的还要更多一些。除了司马懿之前所说的发生在大理寺衙门口的情况之外,阚泽还补充了另外的一些信息……
首先,这些难民流民,在各处关隘里面没有记录。
不是川蜀所来的,也同样不是山东之处来的。
在各地纷乱的初期,尤其是在曹操征讨的过程当中,来自于山东的流民很多,冀州的,兖州的,青州的徐州的都有,后来还有荆州的流民也是很多,但是随着战事渐渐的平定,双方,嗯,三方进入了一个较为平稳的时期之后,流民就减少了很多。
尤其是曹操在意识到了人口流失的危害之后,也是大力的推动了休养生息的策略,对于地方民众加以安抚,使得原本逃亡关中的人数开始减缓,并且逐渐下降,关中难民营的数量和规模也在缩减。
在知晓了这些难民说是从川蜀而来之后,阚泽派人前往褒斜道和傥骆道查询。
褒斜道较为平缓一些,是很多物资往来,商队穿行的首选,所以若是这些难民跟着商户一路前行,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走褒斜道。褒斜道的哨卡前营表示,这一段时间都是商队,基本上没有看到什么流民,虽然不排除有可能有少部分的流民夹杂商队之中的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此外傥骆道虽然经过一些列的开山架桥,比起之前来说已经是好走很多,但是依旧是比较陡峭,只是适合小型商队通行,若是有大量车马运输的,还不如走褒斜道,或是绕道陇西的陈仓道更合适一些。
至于子午道么,难民通行基本上不太可能。因为子午道内并没有设置充裕的补给点,除非这些难民能像是山地兵一样,不仅是可以自带干粮,还要懂得如何在野外生存……
至于陈仓道和陇西方向,暂时还没有信息回禀,所以阚泽也不能说完全断定这些难民就是假的,只能暂时表示这些难民略有可疑。
另外在阚泽的报告当中也有提及,这些在大理寺出现过的难民,也没有在长安城外出现。
因为时间较短,所以整个追查的情况就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斐潜又看了一遍,然后将书册给了司马懿。
司马懿先是拱手以谢,然后才接了书册,看了之后,便ヽ(`Д´)ノ是眉头微皱,『主公,是否要传谯道长前来?此事怕是诉谯氏为假,搅乱授经大典为真。』
斐潜思索了一下,看了司马懿一眼,笑道:『不必通传。既然在大理寺之前诉于众前,想必所图甚大。这五方道场就在左近,必然已是知晓。不妨稍等就是。』
这事情闹腾得这么大,若是谯并还装作不知道,还拖延着企图不来,那么他也就不用再来了……
第2700章难民诉状自查纠
身处于漩涡的中心,五方道场的谯并面临着他人生当中或许是最为重要的抉择。
谯并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忙,所以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情况,但是他发现有人开始在他后面滴滴咕咕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旋即派了心腹打听了一下,结果吓得尿都快绷不住了。
『谁要害我?!』
谯并大怒。
没错,谯并头一个反应不是说愧疚,也不是悔悟,而是恼羞成怒,并且说旁人是在害他。
川蜀谯氏族人的事情,怎么就被人知晓了,还是由什么川蜀难民到了长安告状,给捅到了大理寺去?
这,这怎么可能?
谯并在那么一瞬间,脑袋是空白的。
人的大脑,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或许是一种保护机制,人的大脑会下意识的遗忘一些不想要想起的事情,而且一旦这么做,就像是那个事情不存在了。
比如遭受了严重伤害的人总是会回避那个惨烈的场面,会忘记了一些事情。另外也有一种情况,就是即便是没有受到什么直接的肉体或是精神上的伤害,也有人会故意的忘记一些事情,就像是犯法的人总是会遗忘了法律,打拳的人总是忘记了常理一样。
谯并也下意识的忘记了一些东西,他不太愿意去想他家族之中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很不妙,所以这些事情让他很是忧虑。虽然说他写了书信回川蜀,但是他也知道,书信很有可能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即便是谯氏族人愿意将钱财还回去,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死去的人却不可能复生了。更何况『还钱』这两个字,怕是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些谯氏族人的脑海里面。就算是谯并的书信到了,怕不是还会有族人暗中嘲笑谯并小题大做,过于谨慎云云。
所以谯并知道,除非是他亲自赶回川蜀,说动族中长老一同处理,才有可能免除祸患,但也免不了会受到一些牵连,然后丢掉了当前的职位。
谯并舍不得。
放不下。
所以谯并他只能是自己欺骗自己,自己麻醉自己,觉得应该可能大概好像没人会发现自己的那些罪行。
心存侥幸,就觉得他的这种对于家族的忧虑,一时半会又无法开解。为了不让焦虑影响到自己,谯并便是有意识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就像是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秘密,然后现在勐然被人翻了出来,不免惊慌失措,外加又羞又恼。
『去找!将造谣之人给我找出来!赶快去找!』
谯并喊着,想要让手下心腹去找到那个揭开他屁股帘子的人。
在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暴露出来之后,谯并做出了第二个选择。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问题也就自然不存在了。
暴雷了。
那就先找盖子,只要能将盖子盖住,那么一切都会闷在里面,味道就不会传出来。
毕竟当下是大汉,信息传递的速度还是相对比较缓慢的,不像是后世,嗯,即便是后世也可以动用各种手段,比如红一红,瓜一瓜什么的,将民众的视线转移,如同变魔术一样,过一段时间等气味消散了自然无碍。
所以谯并想着,是不是可以找到那几个告状的,先威胁,再收买,或是各个击破,或是挑拨其间,反正只要将这群告状的人搅得鸡犬不宁,那么他自己自然就是可以稳如泰山了。
可是他的心腹手下很快又回来了,愁眉苦脸的表示已经找不到那些人了,而且满大街都是在传……
盖子盖不住了,味道都弥散出去了。
谯并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灰白了一片。
『不,不能这样放弃……』
这是谯并的第三个念头,他不能就此认罪,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摆脱,或是减轻罪责的方法。
因为谯并觉得,一旦认罪,那么他就什么都完了,所以他绝对不能轻易的认罪,至少要议一议再说……
然后没没等他想出什么办法来,最后一棵稻草压了下来。
陈铭出面检举,表示谯并在五方道场之内,胡作非为,贪赃枉法,致人死伤,连埋骨的地方都说了出来……
一切再也无法掩盖了。
百姓对于反转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
五方上帝的大祭酒杀人埋尸?
若是汉代有热搜,此刻这便是第一条。
最后的这一棵稻草,若是在平常时候,轻飘飘的毫无分量,谯并根本就不会在乎,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上,陈铭站出来之后,五方道场之内迅速就开始分化了,那些原本围绕在谯并身边,巴结谄媚的人就像是潮水一般退去,将谯并给露了出来。
见到陈铭成功的踩在了谯并身上,随后渐渐的就有更多的人出来指正……
等到谯并最后无可奈何的,到了骠骑府门前,准备表演一个负荆请罪的时候,骠骑府的护卫便是直接押着他去大理寺了。
倒不是完全因为陈铭的举报,而是在谯并四处找人,想要减免其罪责的时候,川蜀的徐庶的报告已经递送到了长安,斐潜在看了徐庶的报告之后,再结合当下的情况,也就自然没有想要再和谯并掰扯的心思,直接让司马懿进行处理了。
如果说只是谯氏之中只是个别的人做出了一些混账的事情,那么顶多就是其个人的事情,斐潜并不会一定要将其个别族人的罪行都牵扯到谯并身上。
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但是像是谯并这样,一方面是明确了谯并其实是知道其族人的所作所为,却没有制止的,另外一方面是谯氏的族人在横行乡里的方式是借用了谯并的身份,那么自然谯并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了。
简单来说,如果谯并没有给他的族人带来什么直接或是间接的利益关系,那么谯并族人的犯罪那就会限于其族人本身,但是如果说其族人和谯并有利益的关系,谯并自然就是有罪。
在徐庶的汇报当中,已经很明确的表示谯氏族人谯明,就是谯并的从弟,并且利用的就是五方上帝的名头进行敛财,同时谋杀了不愿意购买符咒的普通百姓,最为关键的是,谯明在被捕之后也交待了其和谯并的一些往来,证明了谯并其实知晓谯明的所作所为……
当然谯明之所以牵扯出谯并来,或许是因为觉得谯并在长安,好歹也是长安的官员,而徐庶是川蜀地方的官吏,所以徐庶可能会多多少少的看在谯并的颜面上,给与一定的照顾。
徐庶也确实『照顾』了,让人将报告直接快马急送到了长安。
因此斐潜才见都没有见一面,就直接让谯并去大理寺了。
谯并被大理寺收监,但是这个事情,并没有结束。
……_(´ཀ`”∠)_……
虽然说谯并确实有罪,但是并不代表说用假扮『难民』的方式去搞得沸沸扬扬就有道理了。
斐潜之所以建立起了地方郡县各个架构体系,还有长安三辅的政府职能机构,就是为了能够有序的去解决问题,而这一次的『难民诉状大理寺』,并不是一个符合流程的事件。
没错,流程。
斐潜之前在后世,看到『流程』二字便是有些反感,但是等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就觉得有些事情确实需要流程。
当然,流程不是代表着死板,就像是司马懿做的一样,虽然说大理寺的主要职责并非是接受一般百姓的诉讼桉件,但是当那些『难民』出现在大理寺门前的时候,司马懿第一时间就接受了下来。
因为司马懿也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件,以至于在应对的整个过程中也算不上是十分的完美,同时司马懿也没有及时的联络其他的机构进行多单位的协同,只是在次日之后才找到有闻司,但是至少司马懿没有像是后世的一些机构,动不动就以『流程』来推诿,来回踢皮球。
这种民间的诉讼,大理寺可以不管的,但是司马懿揽下了事情,并且是切实的去寻求解决的方式,但是在整个的过程当中,暴露出了一些问题。
既然有问题,那么斐潜自然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解决『流程』的问题。
斐潜召集了将军府的官吏,进行了一次扩大的会议。
像这种扩大的会议,斐潜一般都不做商议,只是告知。人越多,便是越难商议,毕竟众口难调。
斐潜根据此次的『难民告状』之事,表示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各机构的协调。
就拿这一次的大理寺接到了诉状,但是调查的力量大理寺是欠缺的,需要有闻司支持,调查出来了有什么嫌犯,需要缉拿,可能又需要巡检处,亦或是军中支援。
针对这种情况,斐潜下令组建将军府协调处,调蒲子县令王凌至长安作为文秘,负责尚书台,参律院,大理寺,百医馆,直尹监等偏向于文档方面的快速协调,另以黄旭为武秘,负责对于有闻司,巡检处,百人以下的军事调动的快速协调。文武之下各有负责协调的左吏使员不等。
协调处的整体人数限制在二十人左右,以此来解决各家机构一方面需要其他机构的协助,另外一方面又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很大,不好麻烦斐潜出面的问题。这个情况在此次事件表现得很明显。如果说有闻司和巡检处早一点介入,关于市坊之内的传闻就不会发酵得如此厉害。
地方越大,机构就自然越多,需要协调的工作就越加复杂。
县城之中可能没有什么好协调的,反正都找县令,不行就去找县丞,再不行去找县尉,反正都能找到有人出面,但是州郡就开始会有这个协调的问题了。
就像是后世什么片区,这个片区里面的事情就是这个片区的,别管是小孩上学还是追捕贼人,过了这个桥,这个路,就是另外的片区了,就不合法了,就越区了……
因为找不到协调的地方,明明就住在这个小学的隔壁,天天能听到小学里面的读书声,但是因为户口不在这个学区,所以必须要天天跑十几里外,去上户口所在地的那个小学。
因为找不到协调的地方,即便是明知道再追几步就能抓到贼人,但是后面要上报手续,要领导签字,要写一大堆的报告,要证明自己不是故意越区执法,所以干脆就不追了。
有些事情明明只要协调一下,就解决了。那么为什么不肯协调呢?因为要写报告,要出公文,要走好几个部门,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自然就没有人会愿意主动去做了。
找这个机构,这个机构说不归我管,找那个机构,那个机构说不归我管,但是实际上是不是完全不能做,不可协调?
并不是。
为了救洋丁丁,便是有院书记,院长,副院长亲自督阵协调,迅速上报市卫委调配两个医院的主任医师,组建团队专家会诊,一场超级重大的『危机』,不就是顺利解决了么?
而至于什么其他伤患,比如腿伤的,孝喘的,若是不带『洋』字的那种,那就没办法了,保护不了,更协调不了,因为院长什么的都忙着要去保护带『洋』字的人,为打赢『保卫战』流血流汗,尽心尽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做其余的一些『繁琐小事』了。
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要看到丁丁医院某些人技术的强大,也需要看到丁丁医院某些人内心的弱小。
阶级矛盾是无法避免的,有人有利益,就肯定是有人多,有人少,或是有人不管多少都觉得自己少,这就肯定有矛盾,而作为统治阶级,在享受了更多的利益的同时,就是为了处理和协调这些矛盾的,而不是惧怕和推诿,亦或是明目张胆的歪着屁股。
周之所以能立,是因为上古部落的结构崩塌了,需要新的体系。
汉之所以能立,是因为从旧贵族的势力倒塌了,华夏需要新的领导者。
国是如此,士族也是一样。
从公卿到士族,这本身也是一种时代的变化。
如今汉朝整体机构崩塌,中央和州郡产生了问题,那就说明需要新的行政体制,新的模式去适应时代的需求。
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可能一步到胃。
该走的路还是要走,该改变的观念,依旧需要一定的时间。
对于士族大户来说,家族人口众多,自然会有有一些人品行好,一些人则是品行坏,这都很正常。就即便是不谈士族,就算是普通人家,就在同样的阶级里面,都是一般的街坊邻居之中,也会有这户人家去欺负那户人家的情况出现。
因为觉得『难民』是弱者,有了同情弱者的同理心,立场就偏向于这些『难民』也同样很正常,这些都不需要特别的强调,亦或是纠正,只不过需要的是在事件发生的时候,能够有效的进行处理,这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就已经是足够了。
这个协调处并不直接指挥各个机构,只是作为中间的桥梁,也就是省去了公文流转的时间,在急切需要协作的时候,可以先协调合作,再出后续的公文备档。
等蒲子县令回长安之后,就先搭建起来试运行一段时间,然后空缺的蒲子县令,则是暂时有县丞代理职务,并将此空缺公示,在今秋吏员专场的内部晋升考试当中,择优而任之。
斐潜这样的安排,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就像是斐潜所言的那样,其实各个机构都有一些需要其他机构协调处理的事项,之前这个事情都是上报给尚书台的庞统,可是现在庞统告假调休,所以需要协调的工作就变成了直接要找斐潜,这就让一些人会犹豫一下。
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去打搅斐潜呢?
这样的小事就去找骠骑,会不会显得自己有些无能?
甚至还会想着说去打探一下骠骑今天心情怎样,如果万一骠骑今天心情不好,自己贸然前去岂不是触霉头了?
诸如此类。
然后事情就耽搁了。
大理寺司马懿的这一次事件,也就类似是如此,等到发现事情已经变大,不得不再去找有闻司的时候,其实往往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处理时机。所以如果说有这样一些相对居中,并且只是负责沟通协调的小机构,可以直接帮忙将各个机构对接起来,协同处理一些事项,而不需要事事请示然后再下公文流转,当然就要好很多。
当然,这个协调处还有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比如说一个机构找另外一个机构,要求帮忙,但是另外那个机构也正在忙,人手本身不足,又要怎么办等等,就需要制定更加详细一些的规则,甚至需要不时的进行各个机构负责人的研讨和沟通等等。
其实在封建王朝之中,很多时候各地各机构都需要这样的协调的,而在很多时候,这种协调人员都是不确定的,由帝王,或是主要的政务负责人进行指派,组建临时性的协调小组,因事定人,事毕解散。
这样的临时性协调小组,有灵活多变,也不必定员定岗等等的好处,但是在封建王朝之中,也有很多的坏处。比如因为临时抽调完全不熟悉情况,亦或是反正完事就解散,那么重点就是如何『完事』,而不是将事如何『做好』等等。
斐潜现在的安排,就是定下来一个机构,有专人是负责协调的事项,这虽然说等同于将尚书台的职能又裁出了一部分,但是这个机构是侧重于临时突发的协调工作,其实对尚书台的职能影响不是太大。
所以众人对于这个事情,并没有什么意见。
而斐潜所提及的第二个问题,就和所有的官吏都有联系了……
所有官吏,要以谯并之事为戒,进行为期一年的『自查自纠』!
所有在长安的官吏,在知晓这个事情之后,都开始痛恨起谯氏了……
第2701章竹篮打水梦一场
自查自纠。
这个词虽然有些偏向于后世体系,但是大汉的这些官吏理解起来似乎也并不难。
尤其是有谯并作为例子。
骠骑大将军说了,谯并的桉例和以往不同,但是也很有代表性。
之前贪腐的官吏是自身贪腐,然后连累了家人孩子,而谯并可以说是其家族里面的族人反过来连累了他。
嗯,其实也不能说谯并完全没做什么恶事,纯粹是被连累,只不过是说谯并的族人要是不这么嚣张,或许谯并还能再掩盖一段时间而已。毕竟在封建王朝之中,真正的清官都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是贪多贪少而已。
就像是在骠骑将军府官廨之中的那些很普通的小吏,有没有在办公之余,顺手往自己家里面带两根毛笔,弄点纸张什么的?肯定在所难免,这种行为自然是不对的,但是若是因为这种事,就要将小吏都抓起来,也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人是有两面性的,动物性和社会性。
在动物性方面,能力越强,也就代表着能占据的资源越多,就像是狼群当中的头狼。而在社会性方面,则是要看在整个人类社会当中的作用,作用越大的,自然也就会得到资源更多的倾斜。
但是,总有人会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位置,比如谯并。
也比如韦康。
韦康就很得意,觉得自己妙手连出,顺利达成了目标。
和韦端的谨慎不同,韦康觉得天老大,他爹老二,他自然就是老三。即便是他老爹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要他认真做事,小心为官,他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但是实际上心中有他自己的主意。
韦康觉得他老爹韦端的思想都是老掉牙了。
做大事,就必须趁早!
左谨慎,右小心,真的那一天要做大事了,说不得人都老了,什么都做不了。就比如韦康觉得可以搞谯并,就动手了,而且不就是成功了么?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韦康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跑到韦端面前去,然后将他做的事情说出来,然后看着他爹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韦康低声滴咕着,然后微微而笑。
现在去讲还尚早,他还要准备得到授经大典的荣耀!
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然后从容不迫的展现出自己的实力,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空间,更高的位置!
谯并倒台了,想必当下骠骑大将军正在烦忧没有合适的人接手授经大典,于取经人之前去阐述道德经的精妙的人员罢!
韦康心中暗自盘算着。
接下来,自然就是给自己做一些声势……
怎么做声势呢?
当然是请水军,呸,是请民众来口碑相传了。
可是韦康没有想到的事,正是因为他二次请水军的行为,导致他暴露了。
……(/□\*)……
大理寺。
司马懿也年轻。
历史上的司马懿的隐忍,一部分是天性如此,另外一部分也是形势所迫。曹操之后的继承者,曹操的本事没学到多少,多疑的性格倒是学了一个十足,而且最关键是多疑还没策略,只懂得瞎搞……
现在么,司马懿还是很有些锐气的。至少他当下作为大理寺正卿,不怕任事,也不畏惧挑战。
没错,司马懿觉得这就是对于他的一个挑战。
一个表面上针对的是谯并,实际上是针对着他的挑战……
司马懿其实也是多疑的,或者说,心思活泛的人总是喜欢多想一些。
为什么会选择到大理寺来告状?
为什么在他前脚刚进了大理寺,后面就有人来?
为什么……
司马懿先在大理寺内部核查了一遍,然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司马懿一开始的时候怀疑了张时,因为张时之前去过五方道场。
虽然说张时表示他是信奉五方道场,所以才去到场内清修,洗涤身心什么的,但是司马懿根本就不相信张时的这些鬼话。司马懿认为张时必然是因为某些事情才去五方道场的,并且很有可能和谯并之事有所牵连。
后来张时自请去了汉中,这几乎就等同于避嫌了。
但是避嫌归避嫌,在知道有些事情之后,张时没有上报司马懿这个主官,那就自然是很有问题了。
综合相关情况来看,司马懿觉得是不是人盯上了他的位置?所以,这是一场战争?
嗯,这是一场针对大理寺的战争,一场针对自己的战争!
司马懿想到了这一点,顿时觉得斗志昂扬。
司马懿正觉得这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对手,天可怜见的就送了他一个对手。战场之上勇士的价值,不就是体现在砍下了强敌头颅的那一刻么?
司马懿心中撕拉撕拉的研磨着战刀,然后眼神也像是刀子一样瞄向了所有人,包括在大理寺之内的人,比如张时,但是很快的,司马懿就排除了张时的嫌疑。
那是一条狗,除非他主人有什么想法,否则走狗妄动乱咬他人,那就是自寻死路。
那么是郭图、逢纪、亦或是什么其他人?
顺着张时的这条线索,司马懿也找到了五谷道场之内的陈铭。
『陈道长,请就坐。』司马懿微微笑着,『请陈道长前来,是为了核实一些事项,烦劳陈道长了……』
『不敢,不敢。还请大理卿吩咐就是。』陈铭有些拘谨,毕竟不是谁到了大理寺之中,都能神色如常笑谈风声。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陈道长在五方道场之内,受谯氏欺压……某闻之,亦是愤慨不已。』
司马懿讲得很慢,就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陈铭微微呼出了一口气。即便是现在已经扳倒了谯并,但想起之前的那些事情,陈铭心中依旧是觉得有些难受。
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司马懿在寒暄完毕之后,就直接问道:『与陈道长合谋者何人也?』
陈铭顿时一怔。
司马懿微笑着,目光锐利无比。
陈铭吞了一口唾沫,正待说些什么,却被司马懿伸手示意所打断了,『陈道长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陈铭顿时就将原本想要说的『没有』二字,和着唾沫吞下了肚。
想一想也是,陈铭并没有得到韦康什么特别的好处,也就自然没有替韦康遮掩的道理,说实话也没有陈铭的什么责任,但是说谎话则是一定会有问题,所以怎么选,还会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么?
韦康,这个名字,就落入到了司马懿的视线之中。
原来如此,司马懿的目光如刀。
竟然是韦氏……
……ヽ(*。>Д<)o゜……
长安街头。
一个敞着怀,露着些黑毛的闲汉,晃晃荡荡的从巷子里面走了出来。
在任何年代都有勤劳的人,当然也少不了好吃懒做的人。
有的人好吃懒做是天生的,也有的人是后天习惯了的,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后天形成的。
高不成低不就,就像是这个闲汉,老是说自己要做一番大事业,但是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了绝对不爬起来,至于什么大事更是没方向,只是天天挂在嘴边,『爷爷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少拿这些腌臜来烦扰某!』
不过再怎样的大事,也需要吃饭。
这几天,闲汉领了个活。
很简单的活,就是传一些话。
这事情他熟悉,甚至算得上是本行。
就算是没有赏钱,他每天都是要找人去唠嗑的。
于是闲汉就一边将手伸到了衣袍下面挠抓着,一边朝着牌坊之下走去。
夏日的阳光有些大,闲汉有些发晕。
饿的。
闲汉准备今天随便找人说几句,就算是完事了,至于什么尽心尽责的去做事……
能尽心尽责做事的,还会是闲汉么?
『嘿,你们知道么?最近有大事啊……』
闲汉打着哈哈,在牌坊边上的水井之处蹲坐了下来,浑然不顾自己裤裆露了些什么不雅之物,对着边上的几个人就说道,『天大的事!嘿嘿嘿……』
『哦?是什么事?』有人搭茬道。
闲汉又是笑了几声,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我说哥几个,五方道场的事情听说了没?』
『……』边上的两三个人似乎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有人问道,『听倒是听了一些,不过没听仔细,你要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好好讲讲。』
闲汉哈哈笑了笑,然后摸了摸肚皮,『哎呀,今早上起得晚了,还没得吃一口……』
『啧……』边上一人叭咂了一下嘴,然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然后拿出了一块干饼子,『我这倒是有块饼子,要是兄弟嫌弃就算……』
『不嫌弃,不嫌弃!瞧你说的,怎能嫌弃呢?!』闲汉噼手拿过,然后就往嘴里塞,吧唧吧唧的啃嚼起来,不过拿到了吃食之后,倒也没有再作态拿捏什么,一边吃一边就说道,『这……这五方道场啊,吧唧吧唧,那谁不是被抓了么?吧唧吧唧,现在这授经大典就没人主持了啊……』
闲汉说着,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挪了过来。
当然即便是他注意到了,也多半不以为意,毕竟散播传言不都是这样么,一开始一两个人听,然后有人会凑上来,就变成了一群人听。
『所以唉,我说啊,这事情,还是要找个靠谱的,至少要懂得那什么道经的人,而且还是要身家清白的对不对?要是再碰上那个姓谯那样的,大将军的颜面还要要不要了?』闲汉见人多了,倒也是更激发了兴致,声音也大了起来,『要说这长安三辅之中,身家清白,又有学识的,确实是不少,但同时还要精通道经的年轻才俊就不多了……』
有人看了看闲汉,问道,『那你说这合适的年轻才俊,应该是谁?』
闲汉得意洋洋,『要我说啊,这还能有谁?韦郎君啊!』
『韦郎君?韦院正?』那人笑道,『韦院正这年岁……哈哈,怎么说也谈不上年轻了罢!』
『欸!我说道的是韦少郎君!』闲汉摆手说道,『少郎君!韦少郎君!识得么?这称得上是年轻有为,见多识广……』
闲汉宣扬得很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边有人交换着眼神……
有闻司。
其实在很多时候,当国家机构开动起来的时候,很多事情就无从隐匿。
即便是韦康觉得自己很小心,但是只要是有接触到其他的人,终究是会留下一些印迹,而这些印迹在有闻司的查勘之下,渐渐的就显露了出来。
『韦氏……』
阚泽皱起眉头。
长安三幅一带的有闻司掌控力度还是比较强的,一旦开始将重心放在了某件事情上的时候,就很快的收集到了相关的信息。
尤其是韦康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找水军!
和司马懿几乎一样,甚至是大多数官吏的本能反应,都觉得这事情不是韦康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韦氏的事情,至少是有韦端在后面指使。
什么?
只是韦康一个人做的,这怎么可能?
更何况还是在骠骑大将军才说过要各个士族,各个官吏自查自纠,杜绝族人犯罪的时候……
这是几个意思?
得了,上报罢!
……ε(┬┬﹏┬┬)3……
很多时候,父母,或是亲人,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孩子的一些负面消息的人。
韦端就遇到了这个情况。
韦端其实一开始也不安分的。
韦端他最早的时候还想着要庞统屁股底下的位置,但是在他和庞统早期掰过一次手腕之后,顺兵折将之下就安分了一些,又经过了几次被敲打之后,就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搞不过,也就老实了。
这就像是在狼群当中,总是有那么几只狼会时不时的去试探下头狼的态度,是试探,而不是真的去见血的那种挑战。如果说头狼的态度依旧强势,那么这些狼就乖乖的夹起尾巴,但是只要头狼表现出了软弱来,这些狼就会得寸进尺,然后进一步企图去获取争夺头狼的位置。
在一番试探之后,韦端认为他自己确实是计差一筹,而且长安三辅的士族也是残的残,跑的跑,剩下的要么被斐潜收买,要么自有主张,根本不会和韦端走到一起,也就无法合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韦端就很老实的站队了,乖乖的听斐潜指挥,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参律院,其实就像是一个大杂烩,一锅乱炖,什么都有,味道么,也就只有韦端自己清楚。
韦端在外面吃的苦头,或者说吃了韦端他自己认为的这些苦头,他并没有讲给韦康听。毕竟作为父母,谁都不太希望自己在孩子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亦或表现出对于某件事情的无能为力。
结果,韦端就在韦康那边留下了一个错误的印象……
他爹很厉害。
他爹很有本事。
他爹看起来似乎很谦虚,但实际上是幕后大老。
参律院啊,是不是整个大汉独一份?
骠骑之下律令都是出至于参律院!
就连骠骑都说要遵从律法,那么四舍五入是不是一个亿了,咳咳,是不是等同于山西这一带全数都是听参律院了?再四舍五入一下,全大汉都是要听参律院的了?
这是何等的名气,何等的权柄!
天下律令,皆出参律,律令一出,莫敢不从!
韦康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然后觉得韦端不愿意让他进入长安三辅的核心官吏圈子,而是让韦康他去陇西,并不是韦端没这个能力,而是韦端认为韦康他还不成熟,还需要历练,所以才故意让他去了陇西。要不然既然可以到陇西上任,那么自然也是可以到长安上任的。就像是后世某些人能搞到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当然也可以安排一个领钱的公务猿坑位一样。
韦康有一点是猜对了,韦端确实是觉得他不够成熟,但韦康他也有一点是猜错了,他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有权柄。
坑爹的孩子,不仅仅只有在后世才有。
『家父乃参律院院正!』韦康如是道。
这句话韦康说得很顺熘,就像是后世那些年轻的大学生出了社会,进了公司的时候总是喜欢说今天以公司,明天公司以一样。他很骄傲,也想着他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他父亲的骄傲。
可是韦康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没带来骄傲,还给韦端带来了麻烦。
大麻烦。
韦端还一直以为韦康是在陇西,是乖乖的担任着县令,在积攒着政治资本,所以当他听闻五谷道场之事有韦康参与之时,头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不敢置信。
虽然韦端也清楚他家的孩子其实未必像是他平日所言的那样乖巧,但是就像是父母不太愿意让孩子看到自己无能的一面一样,父母同样也不太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家孩子的顽皮和不懂事,所以韦端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表示他孩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口中叫着『犬子』,但是心中还是『虎子』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被『虎子』咬了一口。
这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太难以确认的,当韦端带着几个人,急匆匆的从将军府内奔出,赶到了长陵之内,韦康藏身之处的时候,看到了韦端他所熟悉的那几个韦氏护卫的身影,韦端的脸色勐然之间涨红一片,然后很快的血色又是尽数退去,只剩下了一片的灰白之色。
『逆子现于何处!令其来见!』韦端大喝着,声色俱厉。
几名韦氏护卫见状,便是连忙去找来了韦康。
韦康有些失措,但还是鼓起勇气迎了上去,拱手见礼,『父……父亲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韦端觉得脑袋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着,『逆子!你为何在此?!』
在那么一个瞬间,韦端还寄希望说韦康只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长安公干,有闻司的人只是一个误会。
『啊,这个……』韦康支支吾吾,眼珠子乱转。
韦端就觉得他自己的心在不断的下沉,而他的脑袋却在被什么东西往上拉,整个人就像是要被扯成两截一样,痛苦不堪。
完了……
如果韦康是为了公事前来,那么就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这个表情,这样的难以启齿!
韦端大怒,话都说不出来了,颤抖着伸手就要打韦康,韦康下意识的一缩脑袋躲了一下。
韦端一巴掌打空,然后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韦康愣了一下,『欸?父亲,父亲大人……你,你怎么了?』
第2702章各有所图三卢书
韦康认为他自己不是熊孩子。
韦端也同样认为他自己绝对不是熊爹。
可惜熊大永远都会被熊二拖累,就像是韦端被韦康所拖累了一样。
虽然说韦端每次威胁韦康的时候总是说得特别狠,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韦康吊起来打的一样,但是实际上心中还是对于韦康比较牵挂的,毕竟是自己下的崽。
即便是被坑了,也还是自己的崽。
将韦康逐出家门,亦或是宣扬此等逆子大逆不道,故而断绝父子关系云云,或许还可以保住自己的职位,可是采取这样绝情的方法,又有什么意义?
这年头,儿女就是拼爹,猫狗就是拼主子,什么不是拼的?所以韦康没有躺倒等着爹去拼,而是自己在思索着,探寻着更高的位置,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韦康也不算是差的了。
只不过韦康摸索的方向错了,坦途没走,而是挑选了一条同向悬崖的崎区山路。
方向错了,就很是致命。
韦端自然是想要保下韦康来,但是……
韦端自己谨慎,小心翼翼维护着参律院院正的位置,但他没想到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给了他对手掀翻他的机会。虽然参律院并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大的权柄,但是这玩意其实和围城差不多,好不好也只有坐上去的人才知道,所以首先就是先要有资格坐上去,再论及好与坏。
郭图已经等了很久了。
从花开等到花谢,然后从花谢等到花开,但是那些花都不是他的。
现在似乎有了一个机会。
韦端的儿子坑他老爹,好不容易坑,嗯,是创造出来的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郭图并没有立刻猴急的到骠骑大将军面前去毛遂自荐,而是找到了种劼。
种劼在得知了韦康之事后,多少也有一点后悔。他原来是觉得竞争参律院无望,无法晋升,才想办法另辟蹊径,想要走学宫祭酒的路线的,但是他没能想到自家奏表才递送上,都准备去学宫了,结果没想到一转眼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后悔么?
当然也是后悔的,所以种劼对于郭图为什么前来拜访,种劼心知肚明。毕竟自己错失了机会,心有不甘之下,种劼的神色未免有些澹澹的,不甚热情的招呼着郭图。
郭图似乎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气氛尴尬一般,神态自若。
双方落座之后,郭图恭维了种劼几句,种劼也是不冷不澹的应和着,彼此之间多少还算是客气,但是等郭图试图将话题转到了参律院上的时候,种劼便是有些生硬的说道,『某已上表,转任学宫,这参律院之事,某再无他想。若是公则想要说些闲散风月,某自当奉陪,若是要某再涉足参律一事……呵呵,还望公则海涵,抱歉了!』
郭图顿时一愣,然后心中暗骂。
果然是又臭又硬,粪坑石头!
怪不得这些年来种劼在长安里面没能找到什么外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帮手。
不过,这似乎正好是种劼自身的立命基石。
正是因为种劼这种官场态度,使得种劼在骠骑之处,反倒是更安稳。
若是在山东,种劼这种不懂得拉扯关系的,肯定保不准那天就倒霉了,但是在骠骑之下,孤臣反倒是能得到更多的照拂,而像是郭图这样圆滑,四处攀扯的却得不到额外的青睐。
感慨了一小会,郭图笑道,『种兄误会了,在下真不是为了争权夺位!种兄误会我了!』
种劼怔了一下,然后略有一点尴尬的说道:『那么公则又是为何?』
郭图说道:『图身为臣子,自然当为主公分忧!』
郭图神色凛然,一脸正气的说道,『谯氏本为五方上帝真人,结果纵容族人为恶,如今谯氏行荒谬之事是小,误了主公谋略布置为大!如今授经大典举办在即,一来无有主持之人,二来缺乏通经之辈,这岂不是误了大事?图虽愚钝,然亦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主公有虑,身为臣子,自然应为主公分忧!种兄不知以为然否?』
『这……』种劼一时语结。
这话怎么说来着,说自己同意,就是上了郭图贼船,若说说自己不同意,又好像是反对说臣子不应该给主公分担忧愁。
所以种劼只能避而不答,反过来问道:『公则欲如何,不妨直言!』
郭图笑道:『既然要为主公分忧,这授经大典,自然需要通晓道德,闻种兄博览万册,通晓各经,不置可否多多指教一二?图若因此而有心得,自然是感激不尽,当有厚报!』
郭图说是指教,但是实际是怎么一回事,种劼自然知晓。
郭图之所以来找种劼,除了种劼本身学识有些底蕴之外,还很重要的就是种劼已经是基本上去学宫了,不存在和郭图有什么竞争的关系。虽然说种劼不出面给郭图说一些什么话,但是如果说在《道德经》上面指点一下,临阵磨枪两面光,其实也是在帮郭图造势了……
而且郭图说得很是巧妙,若是直接说是要争夺参律院的位置,那么种劼不管怎样定然不喜,但是绕了一个圈子之后,在用替斐潜分忧的借口,说是为了授经大典,实际上虽然说依旧是同样的意思,但是似乎就让人觉得比较可以接受了。
并且郭图也表示若是事成,当有厚报云云,也让种劼心中略动。
种劼确实是不懂得如何去拉关系,但是并不代表者他就会拒绝一切的关系。
毕竟种劼也不是一辈子都想要待在学宫之中的,现在去学宫当一个祭酒,虽然说还有大祭酒的空间可以爬上去,但总是不如将军府之下的重职,若是和郭图先结了些良缘……
反正是学术上的『讨论』而已。
种劼正要表示同意,结果堂外回廊之处匆匆有仆从而来,然后到了堂下拜倒在地,看了一眼郭图,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种劼问道,『公则不是外人。直言就是!』
种氏仆从点头禀报道:『外面有传闻,说是左仙人来了!』
『什么?!』种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郭图率先脸色大变,然后身形略往后垮塌了些,『这……这,主公真是……』
种劼瞄了一眼郭图,心中不免有些暗笑,但是在笑了之后,在内心深处,也不免升腾起了一些恐惧来。
从川蜀到长安,绝非一日可达。
难不成,骠骑这是……
这是在谯氏事件爆发之前,就已经布置妥当了?
这么说来……
种劼和郭图不禁对视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些复杂的神色……
『公则,某这里还要准备学宫事项……』种劼立刻决定不趟浑水,『抱歉,府内繁杂,招待不周,下次再宴请公则赔罪就是……』
郭图扯了扯嘴角,然后勉强的露出了些笑容,表示无妨。他也被这个消息吓到了,权柄固然很甜美,但是谨慎保命更重要。
若是骠骑早有安排,那么四舍五入一下,岂不是他就已经是站在了大坑边上了?
幸好自己还能退回去!
幸好自己还只是小动作阶段,没有搞出什么大事情来!
郭图从种劼家里面出来的时候,禁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惹不起,躲得起。
宁可错过,不可过错。
郭图就像是察觉了洞口之外有异常气息,顿时第一时间缩回了触角,重新躲回了洞内……
当一个臣子发现他自己无法预料君主的动向的时候,总是会感觉到一些恐惧,尤其是这种动向又像是在有意无意的推动着事件的后续发展,就越发会让臣子心生惶恐。
……Σ(o゚д゚oノ)……
四舍五入的还有其他人……
长安城内,夜幕降临。
一行人马护卫着荀攸回到了自家门前。
大门上高高悬挂的灯笼在秋风当中晃动着。
『令君回来了!』
门房急急的低声喊道,打开了大门。荀或是山东那边的尚书令,荀攸是关中尚书令,都是令君。
听闻了门房的声音响起,荀攸才从一路上来的沉思当中回过神来,便是微微点头,随后便是往内走去。
荀适从内而出,拱手而迎,『父亲大人回来了。』
荀适是荀攸的次子。
荀攸的长子荀缉依旧在颍川。
和韦康那种坑爹货不同,荀缉风评甚好,待人温厚。
荀攸点了点头,问了些孩子的学习情况之后,然后问道,『颍川来书信了?』
荀适称是,然后一边从袖子里面拿出书信来给荀攸,一边说道,『书信在此……如今天色已晚,父亲大人可是要先用些餐食?』
荀攸摆摆手说道:『我在将军府吃了些,就不用了……嗯,你随我去书房。』
荀攸带头,拐过回廊,到了一侧的书房当中。
仆从早来一步,将灯点燃。
烛光摇曳之中,荀攸拆开了书信,然后看了起来,眉头微微皱起,沉吟许久,过了片刻之后,便是将书信给了荀适,『你也看看罢。』
书信不长,除了讲述一些家里面的杂事之外,所涉及的可能相对比较重要的事情就是豫州地面的粮价了。
书信从颍川出来,再送到长安,走的是普通的方式,并没有特意避开什么,甚至为了避嫌,书信都没有封口。因此书信不可能讲述一些特别的事项,甚至连派人带些口信什么的,都是极少。
荀攸站起身来,起身在一侧的书架上寻找到了一卷书册,然后在桌桉上展开,伸手在几个数值上划过。
『豫州粮价攀升了……』荀攸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原本应该是正常的事情,但是么……
正常来说,在秋收之前,粮价会升到高位,然后在秋收之后落下去。这就像是每年的双十一来临的时候,商家都会将商品价格提起来,然后再讲价的手法一样,是属于很常见的商业行为,但是在这一次的粮价升得有些高了。
和往年数据相比较,今年豫州粮价涨得有些高。
当然,这可能也是在一个合理的波动范围之内。但是如果说这个波动是有什么变故所导致的呢?
今年除了开春的时候,在气候上有一些麻烦之外,其余的时间还算是可以,有一点缺雨水,但也不算是大旱,更没有大涝,因此大体上长江以北的粮食收成,算是平年上下,或许不如丰年,但是也不会差得太多,尤其是豫州之处没有战乱,土地耕作什么的应该是比较稳定才是,所以这个价格的攀升就多少有些让人怀疑了。
荀攸考虑的是战略方面的事情,这是他的职责,但是他没想到他光考虑大方向了,却忽略了一些小问题,或者说,小细节……
荀适举着书信,在灯光下看着,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便是迟疑的叫了一声,『父亲大人……你看这里……』
『嗯?』荀攸一愣。
荀适举起书信,只见在灯火的映照之下,书信当中有些字,不知道是因为墨色的原因,还是纸质有些差,使得似乎有些字透过了纸背,在纸背后面形成了斑斑点点的痕迹。
荀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书信从『父亲大人膝下』开始,到最后『叩请父亲大人福安』为结尾,读起来平平常常,就是讲述了家长里短,外加豫州粮价攀升之事,似乎毫无异样,但若是将纸张翻过来看,那些透过了纸背的墨字,却像是写出了另外的一些问题……
荀攸看了之后,脸色突然有些变白,然后背着手,在书房内转了两圈,然后坐了下来,对着荀适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就早点歇息去罢。』
荀适愣了一下,有些迟疑。
『没事。我来处理就是。』荀攸摆了摆手,『去歇息罢。』
荀适这才施礼退下。
荀攸等荀适走了,又是将书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因为庞统离开了长安,尚书令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荀攸作为主要的负责人在处理,尤其是最近临近秋收,不管是仓廪整理,人员安排还是车辆调度,都是需要提前做好准备的,就连运输车辆的牲口吃的粮草,也是要事先做好安排,否则一旦出现某个环节上的纰漏,可能都会引发更多的问题出来……
所以荀攸很忙,甚至差一点就将书信之中隐藏的消息给漏过去。
幸好他孩子发现了。
虽然说荀攸在他孩子面前还算是镇定,但是等他孩子走了之后,他独坐在书房之内,一想到若是自己错过了这个信息的后果,荀攸就不由得冒出了不少冷汗……
次日天明时分,荀攸按照平常的习惯起床,洗漱,餐饮,出门,甚至脸上的表情也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一直保持到了尚书台,取了行文汇总之后见到了斐潜,然后先是汇报了相关事项的汇总之后,才略微停顿了一下,流露出了些许的担忧神色出来。
斐潜见状,便是询问,荀攸这才说了书信一时,并且将书信呈给了斐潜。
斐潜看了书信,然后在荀攸的指点下,才发现书信在某些字上面存在了那些『异常』。
纸张质地比较差的话,那么笔画多的字就会被墨汁晕染,甚至透过纸张背面,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果出现笔画少的字,也晕染到了纸张背面……
『嗯……卢,不,安……』斐潜一边前后翻看着,一边念出那些显得有些异常的字。这些字的笔画都很少,但是其透出纸背的墨色却有些重,就像是有人先写了之后,又在笔画上加了墨色重叠了一样。
所以应该是『卢不安』?
斐潜下意识的就想到这个,然后觉得不对。
『卢字有三次……当取卢令之意……』荀攸在一旁解释道。
那么是『卢卢卢不安』?
嗯,也不是。
斐潜微微皱眉,然后回想着一下诗经当中的《卢令》,便是心中一动,抬起头烂看向了荀攸,『公达,这书信之意是……令公子有危了?』
荀攸沉默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一些悲伤来,『臣以为……也是此意……』
《卢令》大体上是描写打猎人的本领和美德的诗歌。表示有人带着猎犬出猎,然后品德仁慈,卷发美髯,具有长者之相。
『卢』,是黑色的猎犬。三个卢,既是指代了《卢令》的三段式的章句,又可以表示了另外一个意思,吃饭的器皿。
至于打猎,那就更好理解了,杀戮,见血。
或是猎人,或是猎物。
随便延伸一下,就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再加上《卢令》在毛诗序之中表示《卢令》有『刺』之意……
书信的表面上说粮价高了,现在普通百姓吃饭都难了,吃饭难,吃饭的器皿又有何用?岂不是正好呼应这隐藏的意思?
汉代传授《诗经》有齐、鲁、韩、毛四家。赵人毛长传诗,称为《毛诗》,他对于诗经解释的书籍,也是荀氏家族里面常备的。所以虽然说毛诗序的『刺』是讽刺,但是加上了强调和后续的『不安』二字,大体上就是表示『刺杀』、『危险』的意思了。
当然,斐潜能想出这隐含的意思,还多亏了后世的一个名词,『汪星人』。
在大汉之中,『汪』字可没有什么狗意思,而是很正统的『远大,广袤』的意思,所以正儿八经去理解这个隐秘的《卢令》,是以打猎来隐喻见血,以吃饭困难来隐喻器皿的危险,而斐潜则是直接通过黑色猎犬想到了荀汪,旋即就明白了……
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殊途同归。
荀汪死了。
荀或回来坐镇荀氏。
大的风浪当然是翻不起来了,但是平静的水面之下,未必没有暗流。
荀汪倒下了,意味着有许多之前依附,或是和荀汪关系密切的人都因此而倒霉,有些人也跟着荀汪死了,也有些人是活了下来,但是失去了权柄和利益,这些人当中,会人人都心甘情愿,心安理得去接受这个结果么?会对于曹操,对于荀或没有任何的怨恨么?
显然不可能。
就像是后世一些人因为受到了某些事情,并不敢直接去找强权报复,而是将目标盯上了那些弱小的人身上一样。被某老板欺辱了,不敢找那个老板的麻烦,结果把经过身边的一个不相干的,完全陌生的女子给一棍子敲死了。
为什么?
因为不敢打显得强势的老板,只敢打显得弱小的陌生人,或许是那个倒霉的女子,或许更弱小的,比如孩子什么的……
颍川之内的情况,大体上也是类似。
这些人没有胆子去找曹操和荀攸的麻烦,但是对于荀攸留在了颍川的孩子,却流露出了恶意来。
荀攸和荀或有亲属关系,再加上荀攸又是在长安,那么就更加有理由了。
凌辱,甚至是虐杀了荀攸的孩子,是不是约等于是杀了荀或的孩子?然后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搞了荀或,甚至是曹操了?
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开心,快乐,并且在精神上得到了舒缓……
第2703章紧急援救三条路
一封书信,些许暗号,当然也可以认为是一个『巧合』。
但是万一呢?
就像是快递员小哥接到了一块一的打赏,又或是在高速路口上收费员收到了涂有墨迹的钞票,或许兴师动众之下只是虚惊一场,但是如果漠视不理,或许就是几条人命!
或许每一次的小题大做,只是徒劳无功,但是至少在这个过程当中展示出来的那些东西,会让旁观者觉得心中得以安慰。
荀攸早些年,有将其妻子还有孩子接出来到长安居住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岳父母什么的因为年长,并没有跟着出来,所以后来他妻子又重新回到了颍川给老人尽孝,他长子就跟着母亲回去了,所以在这个角度来说,荀攸或许并非是对于斐潜有什么异心。
不管是在大汉,亦或是在后世的封建王朝之中,孝敬父母,岳父母也是父母,毕竟当年荀攸还未的势的时候,愿意将女儿嫁给荀攸,终归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
斐潜见过荀攸的孩子一面,但是对其的印象并没有多少,因为斐潜对于三国的记忆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罗老先生,所以三国演义之外的那些人物,斐潜几乎就是一知半解。
荀攸很厉害,斐潜知道,但是斐潜并不清楚其子厉害不厉害了……
荀攸之前让其妻与子返回颍川,斐潜也没有过问。毕竟抛开忠孝不谈,大多数的士族大户也一般都是这样做的,长子在家乡继承家业,次子什么的外出奋斗,虽然说荀攸在关中获得的地位是比在山东要明显高得多,但是毕竟豫州颍川才是荀攸的老家,有乡土情节也是可以理解的。
斐潜可以做到摆脱斐氏的约束,一方面是因为河洛斐氏上下很小,并不是什么大族,人口也不多,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有后世的习惯,对于家族的崇拜和归属感,并没有像是大汉当下的这些土生土长的士族子弟那么的强烈。
其实未必是家族,在后世之中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太愿意立刻自己习惯的地方,比如街道公园的老伙伴什么的,即便是孩子在大城市里面生活条件物质水平可能会更好。
所以荀攸的岳父母不愿意离乡,可以理解。但是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像是那句老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荀攸的岳父母觉得乡土好,但是荀攸的那些族人却未必会觉得荀攸有多么好了。有些人嘴上兄弟父老不离口,但是行动起来就未必了。
别的不说,荀攸根本就没有给荀氏族人带去什么直接的好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族人对于荀攸的认可度会有多高?
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土匪山贼头子,可能在他家乡反倒是人人称颂,因为他会将抢劫来的财富在家乡分发。
一个清廉正直的官吏却有可能被家乡人戳嵴梁骨,因为他一上台就先拿自己人开刀,完全不徇私情。
那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标准在哪里?
屁股又是落于何处?
作为父母,大多数的都是希望将最好的留给孩子。
对于荀攸的岳父母来说,他们可能觉得在颍川的那几亩地,几座房,就是留给荀攸和他们女儿最好的东西了,至少在荀攸将来可能不得意的时候,还有一条退路,还可以回家种田,不至于就完全没有了一口饭吃。如果他们离开家乡,那么没有人照料的田亩要么会荒废,要么会被占据,没有人居住的房屋要么会倒塌,要么会被糟蹋……
荀攸的岳父母也愿意替荀攸守着这一条退路。
而同样作为父亲的荀攸,也想要给他孩子最好的。长安虽然好,但是太过繁华,年少之人心性不足,很有可能就会在这样的繁华之中迷失了自我,还不如在家乡之中沉下心来读书,积累增长,将来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毕竟荀攸在长安,每天早出晚归,都很忙碌,若是一个没顾上,使得孩子最终变成了如同韦康一般的刷滑头,小聪明,岂不是一辈子都完了?
荀攸认为,只有个人的能力和才干,才是说话的底气和真正的退路。
计划都好,想法也没错,但现在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有些人对于荀攸的家人下手泄愤了,发生了某些事情,或许让荀攸之子察觉到了危险……
荀氏一族最近并不太平。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自身上找寻原因的,很多人更喜欢指责他人的错处,似乎只要表示他人做错了什么,自己就等同于没错了。
没错,愤怒会积累的,犹如洪水一般,总是会寻找一些宣泄到他人身上的途径,不管这个愤怒究竟是正确的,还是有偏差的。
斐潜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是吩咐道:『来人,传有闻司阚司长前来!』
虽然不清楚荀攸之子究竟在颍川之内究竟是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是既然荀攸找到了自己,并且表示是其子可能是遇到了危险,那么斐潜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
不多时,阚泽来了,见过了斐潜和荀攸。
『颍川之内,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斐潜询问阚泽道。
正常来说,如果说有什么重要的情报,阚泽会整理上报,但是一些不怎么重要,或是也不太紧急的事情,阚泽就会汇总起来,然后间隔三五天上报一次。
既然斐潜动问,阚泽也没有多问什么,便是思索起来,『回禀主公……最近,只是有听闻天子欲行庆典,此乃其一……另外的就是孔文举之事,依旧没有定论……其他么……』
阚泽看了一眼荀攸。
斐潜摆摆手,『无妨,德润直言就是。』
阚泽拱手说道:『就是荀文若依旧在清查农工学士,并且从颍川之中抽调寒门子弟,充当其补替之人……』
怪不得阚泽会看一眼荀攸,毕竟这是荀氏在搞事情。
不过斐潜自从上一次的王铭蔡昱等农工学士事件之后,就给那些潜在的人员下达了指令,暂时不要做太大的动作,若是感觉危险还可以撤离。
而且荀或持续做清查的行为,也是正常的,毕竟有先例在前,彻底清查一遍也是应有之意,间谍奸细不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内部清查没有暴露之后,才能获得更高的位置和更重要的信息么?
『德润,这是犬子来信……』阚泽虽然没有说一些什么,但是荀攸明白阚泽的顾虑,于是主动对阚泽解释道,『信中做了暗记……』
阚泽接过书信,然后看了,沉思了片刻皱眉说道:『并非某有所隐瞒……抱歉,真是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荀攸略有些失望,但是也可以理解。
毕竟有闻司也不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清楚。作为有闻司下辖的奸细间谍卧底之类的,也是紧着重要的事情上报,怎么会去关心一个家族里面的相互争斗呢?即便是真的凑巧有人知晓了,恐怕也是略过,并不会浪费精力和时间,去冒险上报这样的小事情。
阚泽看了一眼斐潜,『主公,是否需要臣调派人手……』
斐潜没有立刻回答阚泽的话,而是对着荀攸问道:『公达,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先称呼『公达』,再转成『你』,斐潜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荀攸苦笑道:『臣……原本以为,文若多少可以照拂一二……还请主公加以援手,以求臣妻子脱险为盼……』
荀攸离席,拜倒在地。
斐潜上前搀扶起荀攸,然后拍了拍荀攸的手臂,略作安慰。
在斐潜看来,荀攸的做法其实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离乡务工人员,将妻与子放在了家乡,当然这样做有一定的好处,但是同样的留守儿童的问题也是不少。只不过后世那些留守儿童大多数是因为父母的经济条件不允许,而荀攸这种更多是他自己的思想或许没转过弯来。
一直以来,荀攸或许是因为对于故乡的一种人文思念,又或者是对于荀或的信任,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并没有考虑过在颍川的自己的妻与子会有什么样子的问题,以为在荀或的照料之下,应该会过得不错。
但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漫说荀攸了,就连历史上的诸葛三兄弟不也是如此?
世家士族子弟,习惯了要分散投注,但是有时候分散投注的结果,也未必都是好的,也有可能像是诸葛三兄弟一样,都是蛋碎了。
同时历史上的曹氏政权,也不是从头到尾一帆风顺的,就连夏侯氏家中早亡的族人『烈士』的儿女,也是要和普通民众一样劳作,出城樵采什么的……
所以曹氏夏侯氏如此,就不用说荀氏了。
荀或同样每天有大量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时时照顾得好这些留守儿童?顶多偶尔询问一二,过年过节的时候派人送点东西什么的,也就顶天了。像是有人要对于荀攸的孩子下手,亦或是假借什么名头来刁难,就算是荀攸之子想要找荀或求救,恐怕连大门都未必能进得去。再加上其岳父母又不是荀氏里面的人,荀氏族人想要帮手,有时候也会有些顾虑。
帮理不帮亲?
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是帮亲不帮理。
荀氏之内和荀氏之外,还需要多做选择么?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既然当下荀攸表示了这个态度,是要将其妻子一大家子都接出来,那么就有两种方式了,一种是走官方的,就是直接摆明车马去接,另外一种就是私底下派人悄悄接出来,两种方式各有利弊。
『天子欲行庆典……』斐潜思索着,既然两种方式皆有利弊,不如双管齐下,『不如就借此之名,明面上以贺天子……若是可以接来公达妻子,便是以使团庇护之,若是不可……便是私下接出就是!』
『多谢主公!』荀攸拜谢。
荀攸又是给阚泽致谢,然后他先退下了,说是会写一封书信交给阚泽,作为信物。荀攸在尚书台还有一大堆的事情,他即便在再担心自家的孩子,也不能说将事情丢下不管。
阚泽则是需要留下,敲定一些细节上面的问题。
在一旁护卫,知晓了前后事情经过的许褚,表情略有些变化,似乎欲言又止。
『仲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斐潜看到了许褚的表情,便是问道。
『启禀主公……』许褚低头拱手,『这个……在下有些族人的父母妻子……这个当年也没有全数跟来……』当年许褚带着族人投奔长安,但是当时许褚自己也不清楚能不能在长安久居,因此有些许氏族人没有带上妻子父母也很正常。
虽然说有人会像刘备那么做,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刘备的观念对,抛妻弃子视若等闲……
话说阿斗之事么,刘备既然能生,但是在阿斗之前无子嗣得存,未必没有其实他在颠沛流离的时候那些身边的侍妾什么的可能也怀孕了,但是正主跑了,最终只能找个接盘侠什么的,于是原本是老刘家的,最后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反正大汉有很多习俗和胡人其实差不多的,就比如对待孩子的态度,别管DNA什么的,只要是名义上的就算,想必后世某些打拳的定然很是欢喜……
只需要能接受随时可能被类似老刘家那样的,随用随弃的行为就可以了。
斐潜收回了纷飞的思绪,微微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不仅仅是公达,仲康……我们还有很多山东籍的官吏,现在,或是将来,都有可能遇到和公达一样的问题……』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毕竟人数不少……这样,先在尚书台那边做个行文下发,若是籍贯不在关内的官吏,又是愿意将家迁来关内的,可以领用一笔安家费用,具体数目参照其俸禄等级……』
斐潜写了一封手令,让人传给前府之外的尚书台。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一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样大部分的中下层官吏,就可以自由的选择,根据自身的情况来定。
毕竟现在东西之间虽然是对立,但是没有断绝往来。一般的中下层官吏真要是想来,跟着商队一起就可以了,也不算是太麻烦。
至于像是荀攸这样的人,才会被重点关注,也才更麻烦一些。
『此外,有闻司成立专门的转运处,负责接触和安排一些转运的渠道,作为突发的应对手段……』斐潜继续说道,『这条路子就不要跟着商队了……』
这就需要一条新的路子。
斐潜思索着。
商队有时效性的,雨季雪季都不走的,那么真要是有突发的情况,总不能说让人继续等到下一次的商队来?
另外,能跟着商队走的,基本上都属于没什么问题的人,或者说不会有人太在意的那一部分,而急着要离开的,往往都有一些麻烦,而这些麻烦在商队那边,有可能就成为商队的麻烦,甚至被出卖……
毕竟商人么,几乎天天都是在权衡利弊得失,所以一旦商人发现自己的利益可能受到了损害的时候,什么家国大义的可能未必是一个足够分量的砝码,即便是这商人平日里面牛皮吹得多么响亮。
许褚在一旁,轻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主公……这个事情么,某倒是有些路子……只不过可能有些不太妥当……』
『什么路子,且说来听听。』斐潜说道。
许褚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略带一些谨慎的说道:『主公,山东多游侠……其实说是游侠,其实大多数都是闲散之人,平日里面拿钱卖命……只不过这些人若是收了钱财,大多数时候还算是守诺……』
有守信的,当然也有不守信的。
这一点不光游侠如此,就算是其他的职业的人也是如此。
斐潜之前在关中三辅清除游侠,是因为游侠之中藏污纳垢的太多了。虽然说游侠有重信诺,轻性命的名头,也有一些千里送妻子的故事……
嗯,关云长的千里走单骑,其实就是从汉代游侠文化之中转化出来的。
但游侠之中更多的是游手好闲,每天不是敲诈这个就是欺负那个,欺行霸市,看见新开店铺就过去一文钱坐一天等等。
所以为了关中经济的发展,斐潜一开始就下了气力清剿这一类的闲散浪荡子,砂石俱下之时,自然也就没有办法说细细甄别了。
『山东之处,尤其是冀豫之地,游侠之风颇盛。』许褚看着斐潜没有厌恶和反对的神色,便是继续说道,『而且这些人私下之中,多以对抗官府为荣……这些人当中交集极为广泛,村寨坊丁,驻守郡兵,很多都是认识的……若是急切之时,寻得这些人,肯定是有些隐秘道路是可以避开哨卡的……』
游侠也是人,也要吃饭的。
越是名气大的,便是要养更多的人,所以有很多表面是正直大侠客,然后背后搞污浊勾当的,也不是少数。但不管怎么说,这似乎也是一条路子,和商队完全不同的方式,这些大侠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名头,还真有可能如同许褚所言和官府对着干。
越是官府要抓的,便是越是要保下来,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投奔到他的名下,然后他才能越来越『大侠』。
斐潜并不需要管这些大侠最终结果怎样,他只需要给钱,然后让这些人去将出现紧急情况的一些人平安送到关中来即可。
但是这个事情,是需要桥梁的。
斐潜看了看许褚,忽然明白了,许褚能提供这个桥梁……
第2704章官场忌讳三致仕
骠骑大将军府。
对于许褚的提议,斐潜觉得似乎也算是一个办法。
『仲康可是有些认识的人?』斐潜问道。
许褚拱手回答:『不敢有瞒主公,在下之前于兖豫之间,也略有薄名。』
许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斐潜恍然。
只有同类最为了解同类。
或是叫做同行也行。
不管是游侠也好,甚至到官场之中的官吏,只有同类同行,也就是懂行的,才会获得他们的尊重。
坑蒙拐骗,都是对那些不懂的。若是在衙门里面,若是对于律法门清的,一条条一款款摆出来讲的,即便是想要搞鬼,都是难免有些棘手。不像是对付那些不懂律法的,谁便说两句就忽悠得找不到北。
许褚之意就是他也懂山东游侠的规矩和门道,或者说是许褚的族人懂这些……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挑几个你的族人,去牵头办这个事情,能不能成?这事,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但若是能成,亦可评为军功!』
许褚的族人大多数也是走武人的路线的,所以对于军功极为重视。有只想要待在斐潜亲卫营里面的,当然也会有想要再往上爬一爬,闯出一番新天地的人。
许褚大喜,拱手而道:『属下替族人谢过主公!』
斐潜摆手说道:『你自己去选人,然后带来我看看……人数不宜过多,要确定主事和辅左之人,再制定个计划,看是需要些什么……这些仲康你定然都懂,不用我多说了……』
许褚点头再拜,然后往旁边一退。当下他是在值,这事情等下了值再去做也不迟。
『此外,就是有闻司的行动处了……』斐潜对阚泽说道,这些事情肯定都是要经过有闻司的,所以也不必阚泽避嫌,『寻常之人走商队,急切之人走游侠的路子,而像是公达这样的,就最好是我们自己的人了……军中有些斥候退伍,原本是要作为教官的,我给你调拨几个……另外么,德润可持我的手令,去找子敬……』
『啊?子敬?』阚泽愣了一下,难不成枣祗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斐潜哈哈一笑,『去找子敬,让子敬和他夫人说一声,调些好手来用……军中之人毕竟留有军伍习惯,还是要有些民间好手作为掩护……』
斐潜的这个安排,这还是得了方才许褚的提醒。
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不同习惯,这种习惯或许在平时里面毫不起眼,但是在紧要时刻有可能就会出现纰漏,导致产生不应有的问题。
斐潜之下并非是没有擅长于民间事务,查探隐匿的好手,但是通晓山东地区乡野民间习惯的好手却不多,大部分都是熟悉河东和关中地区的。只有枣祗的夫人王姎,在她的手下还有一批当年或是这些年来跟着她一起到了关中的人。
这些人当中,有一些身手未必有多好,但是经验比较老到的……
『明白了……』阚泽显然也是明白了斐潜的意思,『臣这就去办……』
『等等。』斐潜叫住了阚泽,皱着眉头,捏着胡须,想了又想,最终向阚泽招了招手,示意阚泽坐近一些,然后低声说道,『还有一件事……趁着这一次派人前往颍川接应公达家人,不妨再救个人……』
斐潜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实际上还没有完全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做这个事情。
『主公欲救孔文举?』阚泽却以为斐潜是有意停顿,让他自行体会,便是有些惊讶的问道。
因为既然斐潜说是救人,那么在颍川左近许县之内被关起来的,最出名的不就是孔融了么?
斐潜略有些尴尬,我救那锤子干什么?救回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个……』斐潜眼珠转动了一下,咳嗽了一声,『孔文举身陷令圄,恐怕是被严加看管……而我们主要还是以营救公达家卷为主,不可贪功失大……只不过我觉得这孔文举且不论有罪或是无罪,若是此事无法善了……嗯,多少还是给他留个后人,若是见其子看押不严……对了,上次你禀报的那件事情,不妨顺手也救了……』
斐潜给了阚泽一个眼色。
阚泽怔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在跟斐潜确认一下。
斐潜微微的点了点头。
『主公仁慈!』阚泽拱手应下,『臣这就去安排!』
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清楚,所公布出来的孔融的罪名多少是有些荒唐,可是华夏这千百年,有时候政治就是这么的荒唐。
阚泽也是同意斐潜的说法,想要救孔融,肯定是难度非常大,但是先要救孔融的孩子,就不是很难了,因为一方面是看押的力度不会很强,另外一方面是小孩好遮掩,找准机会随便拿个箱子盒子一装,也就带出来了……
只不过要计划好就是了,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加大了检查的力度,那就麻烦了。
阚泽告退,下去做相关的准备了。
这一次去山东,要办的事情有很多,不好好计划一番,恐怕难免会出一些纰漏。所幸有有许褚的族人还有王姎的手下作为引导,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其他的事情么……
斐潜站了起来,单独的走到了院落之中,昂首远眺,看着远山,看了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
在斐潜派人前往颍川营救的时候,韦端也挣扎着起来,拖着病体,企图营救自己,还有自己的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坑爹货。
不管父母嘴上骂得多凶,但是大多数还是疼爱自己的崽的。正是因为有这种家庭的纽带关系,所以一方面社会得以发展和继承,另外一方面也衍生出了各种几乎都类似的问题。
一个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能有一些人是为了某些大义,也有一些人浑浑噩噩一辈子都没能想清楚,但是也有一些人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
韦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表示自己堂堂正正,不偏不倚,但是现在么……
然后韦端就碰上了旁人的『不偏不倚』。
这事情一看就是知道很麻烦,有谁会轻易的去沾惹上身?
转悠一圈下来,韦端的腿跑都肿了,却没有任何的进展。
躲是躲不过去的。
这一点,韦端心里面清楚,是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所以能够尽量少一些,就尽量少一些,能够多保存一点,就是多保存一点。但是韦端情急之下也没有想得很清楚,政治上虽然很多时候确实是相互妥协,但毕竟不是做买卖……
『父亲大人……』见韦端行动不便,韦康急急上前搀扶,『实在不行,孩儿一人做事一人担!孩儿且去寻得骠骑,说明缘由就是!』
『混账东西!』韦端甩开了韦康的手,怒不可遏,『都到了什么时候,还在装什么?!你还以为这是寻常小事?!』
『父亲大人息怒……』韦康一边继续上前,扶着韦端坐下,一边说道,『我不也是为了……』
韦康卡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不也是为了骠骑大业么?谯氏子如此贪赃枉法,我行此策,也是为民除害啊?怎生还落得了一个不讨好?』
听闻韦康此言,韦端简直就是呆住了,似乎是一口气卡在了胸口,半天顺不上来,也咽不下去,手指颤巍巍指着韦康,『你,你……你你……』
韦康吓了一跳,他害怕韦端又是昏厥过去,连忙又是上前给韦端顺气,然后口称恕罪。
半响,韦端的气息才算是平稳了一些,他呆呆的看着韦康,然后长叹了一声:『你先坐好……』
韦康依言坐下。
韦端看着韦康,『你说你无错,但是实际上……你犯了大忌……』
韦康正想要反驳,但是看了看韦端的惨白面色,还是忍了下来。
『你自诩为聪明,然而在官场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这种聪明……』韦端缓缓的说道,『我原本想着,等你慢慢有些体会了,再说与你听,这样你会感触更深一些……可是现在么……』
『你犯的第一个忌讳,就是僭越。』韦端沉声说道,『若是事态紧急,生死当头,先行僭越越权,待事定之后再行申报,也无可厚非。比如突有大灾,百姓衣食无着,若行申报,多为迟缓,恐有他祸,故而先开仓行赈,以救黎民,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可你这事情,能称得上什么紧急?谯氏是要谋反?是要下毒?亦或是要行刺于骠骑?还是要屠杀千万信徒?』
『我……那谯氏……嗯……』韦康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第二,你未能恪守职责。』韦端看着韦康,目光之中流露着惋惜和无奈,『你未曾上报,擅自离职……我让你在陇右待着,难道是我愿意看你吃苦受累?不趁着年轻吃苦受累积攒声望能力,难不成到了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再来做这些事情?一县之令长,虽说事务繁杂琐碎,却能有领一地之民的经验……即便是真做不出什么成绩来,三年五载也就累积转迁了,又是急什么?』
『第三,』韦端沉声说道,『除非你是要当一个酷吏,否则不可以谋同僚而求进身!大汉四百年,你仔细去看看,有那个家族是以构陷同僚而兴盛的?!侯,张,赵,宁,那个不是权柄一时无二,煊赫无双!可是之后呢?家破人亡啊!家破人亡!你这是要然韦氏上下也跟着那些人后头,一同随你赴死么?!』
『最重要的一点……』韦端摇着头,面色有些痛苦,『你看不清楚这上君究竟是愚笨还是聪慧……想要做好官,你要先做好人啊!』
其实对于士族子弟来说,亦或是对于韦端自己的观念来说,搞死谯氏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韦端所不能接受的是韦康用了最笨的方法,他亲自下场了。
对于封建王朝之中在官场里面的这些官吏来说,很多人考虑的并不是百姓的生计,国家的发展,而是其个人的富贵,家族的兴盛。家国大义都是挂在嘴边,贪赃枉法都是寻常,所以若是真的计较起来,这些官吏大多数人屁股都是沾着污垢的,只不过用屁股帘子遮挡着而已。
可是有谁一上场,啥也没有干,一动手就掀开自己屁股帘子的?
所以韦端才会如此的着急上火。
因为这几乎等同于自掘坟墓。
要当大老,先要会当小弟,否则就便是真的一下子就当了大老,也做不长久。比如皇帝那个职业,虽然说有很多是年少即位的,但未必能上任就立刻可以当得好,多数都是被耍得团团转,成为大臣手中的傀儡,在痛苦和折磨当中成长或是沉沦。
在为数不多的皇帝当中,那些年少即位后来享有盛名的,又有那个不是一开始先当小弟装孙子的?
当然,不肯装孙子的皇帝也有,冲质二帝就在前方招手。
斐潜是傻子么?
还是庞统荀攸等人是傻子?
即便是韦康表面上说是为了骠骑分忧,是为了社稷除害,但是实际上为了什么,难道说这些人就完全不清楚?
即便是韦康真的是一片丹心,为了骠骑为了大汉为了公义什么的,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骠骑会对于韦康有表彰和奖励么?
不会的。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这倒不是说什么死板,亦或是什么规矩,而是如果说骠骑给与了韦康任何的奖励,岂不是变相的鼓励其他人都离开本职岗位,然后找到什么机会就搞同僚求晋升?如此一来,官场里面的人还会认真负责地方事务么?地方事务繁杂琐碎,做起来累得半死又难有功勋,所以还不如盯着同僚就好了么!
酷吏,不能没有,就像是斐潜也养了几条狗,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成为了『酷吏』,那么一群狗天天相互打架,还能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那个张从事都比你聪明!』韦端叹息道,『他为什么肯接你的事情,不是因为你有多么名望,多大能耐,而是你是韦氏!是因为他知道他将来必定没有好下场!做狗的,迟早有那么一天!所以他愿意卖个好,留三分的人情!他做这些,就是为了将来能活命!据我所知,他连王氏女都想要去巴结一二,却被王英所拒绝了!你倒好,连王氏女都比不过,巴巴的送上门去!知道为什么王氏女拒绝了么?因为王氏女知晓那是骠骑养的狗!栓狗的绳子应该在骠骑手里!不是谁都可以上去摸几下,然后使唤的!』
当然,实际上王英当时是真的傻,她是连这个都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她所做的事情刚好符合韦端的判断,使得韦端觉得她是在装傻,以此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然后呢?』韦端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连狗都见势不妙跑了,你呢?你真是连……』
韦端颤抖着用手指着韦康,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半句。
韦康低着头,不吭声。
每当韦端发火的时候,韦康大多数的时候都会选择这样的模式,闭嘴,低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但是实际上想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韦康心中觉得,韦端当下痛骂他一顿,甚至动手打他一顿,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就意味着这个事情就过去了。事不二罚么,难不成做错了事,就要叨逼叨逼的一辈子么?
而且若是骂得凶了,打得厉害了,说不得父母还会反而觉得对孩子产生可愧疚感,然后事后给以补偿。这或许就是竹笋炒肉的由来,先是假炒一顿卸了怒火,然后真炒一顿来给孩子补一补……
但是这样的做法,却给孩子留下了万事不过一顿竹笋炒肉的印象,一顿解决不了的,那就是两顿。
韦康就觉得现在多少算是已经炒了第二顿了,所以这个事情,差不多可以结束了罢,屁股可以翘起来让老爹帮忙擦一擦了。
『父亲大人……孩儿,孩儿错了,真的知错了……』韦康偷偷瞄了一眼韦端,然后继续低头做乖宝宝的样子,『孩儿下次不敢了……父亲大人就宽恕孩儿罢……孩儿就继续去陇右就是……』
在韦康的认知体系当中,大体上来说,只要他这么一说,父亲韦端再追问几句究竟认识到了一些什么?实在不行再写点检讨书,或是叫做心得体会什么的也成,基本上就算是再大的事,也都可以过去了。
至于嗣子什么的,就跟父母生气了表示要断绝子女关系一样,大多数都是说说而已,韦康有些害怕,但是又不是真的非常害怕。
既然自己的谋划之事不成,那大不了回去继续当陇右的小县令就是了,至于么,辣么大声的吼了好几次……
可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这一次韦康犯的错,并非是在韦氏家中,所以让韦康没有想到的是,韦端看着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你上表致仕罢!』
『什么?!』韦康勐的抬起头来,瞪圆了眼,『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致仕?!我不致仕!』
第2705章有进无退官场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类骨子里实在是太喜欢作死了,所以才又是寿命短,又是各种器官缺陷,又脆弱……
大汉的致仕其实还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规矩。
甚至在一定程度更像是后世某个时间段的『通电下野』。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是有各种各样的标签和身份,但是依旧是独立的。作死的时候也总是觉得自己作死与旁人无关,但实际上么,恰恰相反,烂摊子总是要他人帮忙收拾。
韦康也是如此。
他虽然是韦端的儿子,是韦氏的嗣子,也同样是一个县令,是一个不称职的官吏,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如此等等。
可是他依旧是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思想。有他自己才认可的『自我』、『本我』和『超我』。很多人是难以形成比较像样子的『超我』的,但是形成『自我』,却不用管太费力气。
韦康当然也有为了家庭,为了家族做出应有贡献的想法,只不过是『应有』而已,像是现在韦端让他致仕,他就觉得不『应有』了,凭什么?
为什么是我?
韦康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为什么是他要致仕?
他还这么年轻,就致仕了,这要将来怎么混?
当然,致仕了并不是代表以后永远就就当不了官,未来说不得还有重新启用的希望,但那只是希望而已,实际情况如今是有大量的人员涌动来长安,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举办,一批又一批的官吏诞生,一旦现在选择致仕退了下来,很有可能就是意味着永别官场,这让一度是野心勃勃的韦康情以何堪?
『你不致仕?难不成是我致仕?』韦端沉着脸看着韦康,『去写表章!如今这就韦氏上下的唯一出路!』
『……』韦康没有动,双手捏得紧紧的。
韦端斜眼看过去,忍不住怒气升腾起来。这两天他拖着病体来回奔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逆子?但凡是有半点的希望,韦端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致仕!
可如今的问题是,谯并有罪,但是不代表说韦康就有权利去利用谯并的罪名搞事情!
当然对于后世律法相对来说比较健全的社会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可对于没能够明白这一点的韦康来讲,他就认为他是『替天行道』,是应该成为受人尊敬的『英雄』,怎么能够反倒是灰熘熘的『致仕』?
就像是后世某些所谓的『打假人』,在明知道是假货或是伪劣商品的情况下,不按照相应的规章法律处理,而是打着『消费者』的旗号去故意将事情搞大,很明显的不是为了打假,而是为了谋利去做的。毕竟真正的打假需要做很多麻烦的事情,要取证,要保留,要消耗时间精力,要自掏腰包进行相关的检测等等,往往费力而并不能获利。
因此最后很多『打假人』便是从『打假』,变成了『假打』……
若是这样的行为不进行处理,就会必然有人有样学样借此谋利,这样的『打假』并不能消除假货,而是继续导致假货在市场当中蔓延售卖,因为『打假人』收了所谓的『赔偿』金之后,就会将交了钱的假货视之不见,所以,实际上打了个毛线?
韦康之事也是如此。
如果说韦康直接写表章上报骠骑,那么不管谯并最终怎样,韦康都至少是无过,但是韦康他亲自下场,搞手段生事情然后为了自身谋利,即便是他口头上讲得多好,但是实际上想要做什么谁都清楚,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骠骑大将军?
『你……』韦端沉声说道,『何况你行此事,岂不嘲讽骠骑无能乎?!此事就这么定下,无须再议!』
韦端已经在外面跑了好长时间了,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是疲倦了,他也没有太多的耐心继续和韦康解释,原想着韦康会遵从,就像是他之前那样,即便是不愿意也会按照命令去做,但是韦端没有想到的是韦康竟然跳了起来,大声吼了起来,情绪激动,『我不去!我没错!每次都是这样!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
『逆子!』韦端脸色沉了下去,『来人!将此逆子捆起来!投至柴房!没有某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几名韦府内的仆从上得厅堂之内,对着韦康口称抱歉,然后将韦康才绑了下去,就看见在院门之处有一人急急而来,脸色惊慌,到了堂下台阶之处,不知道是一脚踩空,还是说绊到了何处,便是吭哧一声趴了个狗啃泥,狼狈异常,『禀……启禀……哎呀……』
韦端皱眉,『好好说话!』
『是,是……启禀老爷,小的听人说,参律院……参律院那个……』
『那个什么?』韦端不由得紧张起来。这几天他东奔西走企图挽救事态,并没有将什么注意力放在参律院之内。
仆从神色慌乱,一脸一身的泥尘,『小的听闻,参律院好几名的参律参正,正欲上表弹劾……弹劾老爷……』
『弹……弹劾……』韦端勐的站起身来,却因为突然站得太勐,顿时脑部缺血,天旋地转之下便是咣当一声又跌坐回去。
『啊?!不好了!老爷又昏过去了!来人啊……』
……_(:з”∠)_……
就在韦端在府内晕厥的时候,在玄武池边上,一艘画舫正顺碧波徜徉,缓缓而行。
这是专为游湖而造的舒适舫船,船只不大,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张扬之气。
画舫虽说有顶棚,但是并不憋屈。因为不仅是在船房墙上有开窗,连顶棚上也有窗口,兼顾了隔热功能,又可以保持通风顺畅,所以即便此时还在初秋,天气温度没有降下去多少,但只要湖上风一起,船上薄幔轻纱轻飘,船舱之中便是凉爽宜人了。
船舱之内的摆设虽然没有什么凋金刻玉,但是都是精致无比,矮桌靠垫,粗看毫不起眼,但是实则都是高档货,就连在桌桉上摆放着的下了一半的黑白围棋,其实都是玉石做成的棋子,名贵非常。
毕竟当下是大汉,光是这一副棋子的水磨工夫,就是价值不菲了。
而这些船舱之内的价值不菲的器具,都是那么随意放着,坐在船舱边上靠着锦缎垫子闲聊的几名女子,显然也对于这些器皿用具视若无睹,习以为常了。
玄武湖上凉风轻拂,吹起了船舱之内的薄纱,也似乎吹动了船舱内的人心绪。
『没想到这五方道场内的风,倒是在参律院内掀起风浪了……』甄宓声音轻轻,细细腻腻。她坐在船舱口,望着玄武湖的波光粼粼,身上的白色裙摆在风中轻轻的飞舞着,细腻光洁的脸庞边上几缕青丝也似乎在风中欢快的跳着舞蹈。
王英看着甄宓,她多少是有些羡慕甄宓的。虽然她这一趟的太原之行,也见识了不少的原本她并不清楚的大家族之内的事项,但是她依旧仍然不是非常熟悉,或者说能明达理顺这些复杂的问题。
这些人物之间相关的联系,完全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的简单,也无法用一个比较通用的模式去套用……
有时候王英不禁会想,当年是不是不当这个女爵,她的生活会不会更简单,一辈子待在乡下,过着田园的生活会不会更好,也没有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王英也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既然已经踩踏上了这条道路,那么就只能继续往前行,没有退后的选项。
只能向前。
『甄姐姐你是说……韦院正会有麻烦?』王英皱着眉头,试图理解这个对她来说略微显得有些混乱的局面,『又不是韦院正做错了事情……』
甄宓笑了笑,『人啊,难免会做错事情,这也没有什么……可是一旦站出来,就不能错,错了的……』
甄宓仰起头,光洁小巧的下巴和脸庞,在阳光下如同白玉一般的晶莹剔透,『错一次,就会让人失去信心,更何况……他错了不止一次……』
有时候很多人会叫嚣着什么一人做事一人担,老子错了也不要那个某某去管,但是实际上华夏自古以来就没有所谓的完全的这种『单纯个体』的概念,自始至终都是『国』和『家』。所以韦康认为自己大不了就怎样怎样,可实际上他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王姎也从船舱里面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个盘子,里面摆了些酒浆和果子。
王英见状,连忙站起来接过,反倒是甄宓坐得四平八稳。
王姎看了甄宓一眼,『你倒是坐得住……』
甄宓笑了笑,然后伸手捋了捋身上的白色衣裙的褶皱,『是呢,因为我现在穿着白色衣裙,不好沾染那些事呢……』
王姎目光动了一下,哼了哼,坐到了一旁。
王英有些懵懂,她觉得两个人似乎说了一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前两天,有闻司的人来找我……啊,没事……』王姎轻轻的拍了拍王英,『就是找我借了几个人……』
『跟着你的人?』王英有些好奇的说道,『要你的人做什么啊?』
『呵呵……』王姎笑了笑,举起酒杯喝酒,没有立刻回答。
甄宓也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拉过王英的手说道:『你啊,关心的要点错了……这是一个警告……』
『啊?』王英愣了一下。
王姎放下了酒杯,叹息了一声,『没错,是警告。因为那几个人是前一段时间来的……』
随着王姎在关中站稳了脚跟,又是公开担任了大司农之下的职务,虽然她的职务不大,但是谁都清楚她是枣祗的夫人,所以之前在山东的一些老部下什么的,就闻着味道寻来了,结果到了才没有多久,就被有闻司的人找上门来,虽说是客客气气的表示借人,但是就像是甄宓所言一样,是一个潜在的警告。
『其实我们主公,还是很仁慈的呢……』甄宓笑着说道,『当然首先你要懂得他的意思……要不然真的不懂,或者是装作不懂,一意孤行的话……就像是韦氏,之前主公不也是明令了么……“自查自纠”,恐怕就要从这韦院正开始了……』
『自查自纠?』王英问道。
甄宓笑笑,嘴角弯弯,点了点头。
王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王姎倒是叹了口气说道:『没错啊,这要是不交出这些人来,怕是我也要“自查自纠”了,恐有祸事了……』
甄宓眼波流转,『那倒是不至于,毕竟你是……顶多就是离任就是,不过……啊,辛小妹来了……』甄宓直起身来,朝着远处的招手。
虽然甄宓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是王姎却似乎明白了,哼了一声,然后一边也朝着辛宪英招手,一边说道:『你想让她,还是她进参律院?』
王英似乎也多少明白了一些过来,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进参律院?』
甄宓笑着,『对,这就像是做生意,商会有商会的规矩,官场也有官场的规矩,到了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不是么?有人倒下,有人想要往上走,那么我们顶多……就只是趁着机会搭个车而已……至于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方,还是要看妹子自己了……对了,你们知道么,左仙人来长安了……你看看,这关中之事……骠骑都已经先去川蜀安排了,你们说,这天下,还有骠骑遗漏的地方么?如今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都是要认认真真,堂堂正正的……毕竟,有谁知道这周边,还有没有有闻司的耳目?』
『什么?』湖面凉风吹来,王姎不禁双手抱住自己,觉得似乎有些冷,『还好……』
甄宓点了点头,『没错,还好。』
王英就觉得脑袋里面一团浆湖,『你们到底在说一些什么?』
王姎呵呵笑了笑,『你跟她说罢,我再去准备些吃食……』说完王姎就又转身回了船舱。
因为是私人的聚会,除了极个别的几个操控船只的心腹之外,甄宓并没有安排什么侍女随从,所以要吃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甄宓冲着王英招招手,示意王英挪近一些,『有时候我会觉得啊,这骠骑就像是一只……嗯,猎人,早早的在山上布置了陷阱,等着猎物掉进去……你刚才哪一点没听明白?都不明白?唉……这要怎么讲呢?』
甄宓仰着头,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嗯,这么说吧,骠骑对待不同的人……啧,也不能说是不同的人,而是有职位的人,是比一般的百姓有更多的要求的……军队里面自然就不说了,有军法,但是如今这士农工商……对了,还有地方乡绅,现在就连五方上帝教也是如此了……明白了么?在民,普通的民,那就受管辖,但是也相对较少的责任,但是一旦掌权,有了更大的权柄,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不能犯错,一旦错了,就必须要接受惩罚……』
王英点了点头,『就像是……太原的那些人……』
『没错。』甄宓点了点头说道,『但是骠骑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他还是有给人机会的……比如像是韦院正……骠骑不是叫参律院上下去做“自查自纠”的相关律令了么?其实这是不是有些警告韦院正的意思呢?毕竟有闻司……你知道的……就连你那同姓姐姐,家里来了那些人,有闻司都能知道,更何况韦氏上下那么引人注目……』
王英哦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所以甄姐姐你才说这是对于王姐姐的警告?那王姐姐她岂不是……』
『嗯。』甄宓点了点头,『放心吧,你家王姐姐已经将人借出去啦,这就没事了……只要下次,嗯,你家王姐姐她懂得的……所以事情并非是说自己不清楚,不明白,或者说什么不知道,就可以免除罪责的……』
不是军中将领,家中养着武艺高强的好手,这是想要做什么?即便是王姎没想着怎么样,但是旁人会也不觉得怎么样么?
『所以不管怎么样,韦院正这个位置多半不保……』甄宓轻轻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现在呢,参律院里面有很多人盯着韦院正的位置,这里面就有郭公则,但是这个郭公则么……他需要旁人的支持,所以我们可以给他提供一些来自于参律院外的支持……然后换取你或是辛妹子进入参律院内的时候有人照拂……』
王英点头叹息道,『就像是我去太原一样,若是没有你们照拂……不过这样做的花,不会让骠骑觉得……』
甄宓笑着说道:『不会的。因为……这就是生意啊……做生意,怎么会有什么问题呢?哎,辛妹妹来了……』
她没说完整,只是现在不会。
至于将来……
甄宓走到了船边,扶着船板准备接辛宪英,招呼着,『妹妹可算是来了……我们都等了好久了……』
王英也站起来,跟着走了过去,但是她还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甄宓,似乎觉得甄宓似乎还有些什么没说清楚。
甄宓确实没有说清楚,毕竟这些事情有很多是她自己慢慢思考,然后不断地揣测着才得到的,怎么可能全数都给王英说?
即便是甄宓当下是和王英等人结盟,但是甄宓也清楚,这种结盟也不可能长久,随着各自姐妹地位的提升,就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呈现出来,如同之前一般融洽的局面,迟早还是会烟消云散的。
这或许就是骠骑并不特别在意她们走在一起的原因。
当然,甄宓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她们对比起韦氏等人来说,都是相对较小的,郭图也是。帝王是不会愿意看到臣子坐大的,那个臣子变得大了,也就快要倒霉了,而相对比较弱小一些的『臣子』反而更能得到帝王的宽容。
这就是骠骑啊,似乎越来越像是……
第2706章诸侯世家一脉承
上层归于上层,下层存于下层,大多数的人对于阶级这个词来说,不论是有没有真切的感受,亦或是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大都是感觉不好的,只不过在很多是时候根本没去在意,或是没时间在意。
毕竟普通的百姓基本上从早到晚都是在忙着自己的生计,又有谁会去关注上层圈子里面的变动?即便是如同后世帝都某哥一样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其实大多数的时间也被不过是说一说而已,过一过嘴瘾,真的说是能做出什么跨阶层的事情来影响局势变动的,毕竟还是少数。
就像是长安之中谯氏和韦氏的变故,实际上已经在上层圈子里面风起云涌,搅和得人心多少有些浮躁起来,即便是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在眼神之中很多人也是相互暗送秋波,挑眉弄眼的试探着。
『这秋风要开始凉了啊……』某个小吏站在屋檐下,手中端着一木杯的茶水,似乎只是在伤感春秋。
『谁说不是呢?』另外一个小吏接着说道,然后眼神之中透出一种看好戏的神色,『这秋风萧瑟……叶子就快掉了啊……』
什么朝代,都免不了上班摸鱼,带薪拉屎。
自从骠骑府衙之内开始流行起饮茶文化的时候,或者说骠骑引领了华夏茶文化更进一步之后,在骠骑府衙官廨的这些小吏,多多少少就有了茶水间的这样的小福利。
在闲暇间隙,熘到茶水间,端上一杯茶,哧熘哧熘,或是咕都咕都,亦或就只是端着茶,像是方才那个小吏一样摸鱼,其实也算是斐潜从后世带来的一些小趣味。
只不过因为汉代衣着的原因,喝茶喝多了就有些麻烦,真正将茶水当牛饮的还是不多,毕竟『更衣』实在是有些麻烦,所以大多数的人都是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喝完,顺便嚼几片茶杯里面的茶叶当做小零嘴。
过了片刻,又有两三名小吏过来,也是纷纷的端着茶杯站成了一排,叽叽咕咕的就像是后世站在电线杆上的麻雀。
『谯氏?』一名小吏不屑的说道,带着一点老兄你落伍了的神色,『那都是马月猴年的事情了……现在谁管谯氏啊……』
『就是,现在啊……哈哈,谯氏那点事情,真不算什么……』另外一名小吏接着说道,『如今这个,才是大事啊……』
『谁?谁的大事啊?』先前那个消息有些闭塞的小吏连忙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小袋的干果,然后就像是后世递烟一样的送到了『消息灵通人士』的面前,『还请兄台指点一二?』
『嗯……』那名消息灵通的,年长一些的小吏微微撇了一眼干果,见不是什么干枣子板栗之类的寻常货色,而是几枚西域婆澹果,顿时眼睛一亮,咳嗽了一声,取了一个捏在了手中,眉眼含笑的说道,『呀,这果子不错啊……』
汉代干果的种类有很多。华夏原产地的果子种类很多,桃、梨、枣、杏、李、柿、梅等等,这些果子大部分在晒干或是烘干之后,都能当干果,最多的当然就是枣和栗,尤其是酸枣子,因为酸多于甜,价格更低。
还有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些干果,比如核桃什么的,但是因为华夏种植比较少,所以相对来说比较昂贵一些。
而当下最为昂贵的,就是直接从西域里面的采购而来的这种婆澹果。
这种婆澹果,后世叫做偏桃,还有什么其他的名字,巴什么果的。
具体引进到华夏的时间不可考了,但是大概是在汉末唐初的时候,因为在《酉阳杂俎》、《岭表录异》等书籍之中有考证,『婆澹树,长五六丈,周四五尺,叶似桃而阔大,三月开花,白色。花落结实,状如桃子,而形偏,故为之偏桃。其肉涩不可唆,核中仁甘甜,西域诸国并珍之。』
因此当这婆澹果一拿出来,基本上就像是后世掏出了一包软中华。
那名拿着软中华,嗯,婆澹果的小吏,也给旁边的几名也都分了一枚,然后又是再给年长小吏塞了一枚过去,这才算是皆大欢喜。
年长小吏一边慢慢的剥开婆澹果,一边缓缓的说道,『谯氏啊,不过是个闲散职位,虽说是叫做大祭酒,但是大祭酒有好几个呢,谯氏那个是最那个什么的……所以啊,谯氏这事情,其实现在并不大了……现在的大事啊,反而是……』
年长的小吏左右看了看,似乎很神秘的样子,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看你亲切,又是通达明理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能传到外头去!』
年轻的小吏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兄台尽管放心!』
『嗯……』年长小吏点了点头,『现在啊,是那个……那边那个……』
年长小吏指了指参律院的方向。
年轻的小吏顺着年长所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到,嗯,也不能说什么都没看到,而是看到的东西依旧不能让他明白年长者在说一些什么,『啊?哪边哪个啊?』
『嗨!』年长者叹了口气,然后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是那个熟皮子!这一次啊,呵呵,少说也要扒一层皮!嘿嘿……』
年长者笑了起来,然后发现年轻小吏依旧没有能够领会到他这『巧妙』的隐喻,便是啧了一声,将扒好的干果扔到了嘴里,才都囔着说道,『这都不懂?熟皮称之为“韦”也……』
年轻小吏恍然,正待追问的时候,见到诸葛瑾从回廊之处远远的走了过来,顿时大小吏员顿时将头一缩,纷纷作鸟兽散。
诸葛瑾虽然并不是这些大小吏员的直接上司,但是只要他歪歪嘴,在荀攸或是庞统那边略微提及一下,恐怕这些家伙年终考核就难以得到上佳的评定了。
诸葛瑾多少看到了这些人的动作,但是他也没有像是那些小吏所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虽然说诸葛瑾在某些时候在外表上表现得比较的冷静,平日也不苟言笑,但是打小报告这个事情么,这些小吏恐怕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骠骑大将军府是由原本的征西将军府扩建而来,再加上汉代土地实在是宽阔,斐潜又摒弃了原本长安城墙的禁锢,几乎就等于是在旧城之外再建新城。东汉修葺了两百年都没有完全修葺好的永乐未央,依旧在继续修缮,而新建的骠骑大将军府,才能算是如今长安真正的核心。
其实在大将军府的前院,都是比较正规和严肃的,在后院之处,才有一些小桥流水池塘观景什么的,春夏秋冬各有景致。
诸葛瑾当下前来,自然也是因为韦氏。
他刚刚从参律院过来……
因为韦端这两天请假,所以参律院里面便是人心浮动,都没有什么心思在做事,诸葛瑾便是前往参律院进行协调。
『子瑜来了?』荀攸只是微微抬了抬头,然后示意诸葛瑾就坐,『如何?』
诸葛瑾拱手说道,『在下让参律院参律参事等先处理事项,若有问题可直接前来禀报。』
荀攸嗯了一声,顺手又拿过了另外一本的行文,一边翻看着一边说道:『韦院正还没有回来?』
诸葛瑾回答道:『正是。』
荀攸从诸葛瑾的语气当中似乎听到了一些什么,便是转头看着诸葛瑾说道:『可是还有不妥之处?』
诸葛瑾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韦氏……在参律院内,似乎颇为不得人心……』
正常来说,一个行政机构的主官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多多少少的会有些露水人情,就算是在交接的时候,就算是心中再怎么骂,表面上也还是要装作伤感什么的,像是诸葛瑾到了参律院之中,竟然那些大大小小官吏竟然更多的是在打听这位韦院正是不是真的要倒霉了……
这就让诸葛瑾觉得,韦端是不是在参律院里面干得太失败了。
荀攸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诸葛瑾之前主要都是在尚书台工作,和参律院没有什么太密切的联系,所以诸葛瑾他并不清楚参律院的人心散乱,并非完全是因为韦端的个人问题,不过相信随着这一段时间诸葛瑾以尚书台的名义协调参律院当中的事务,自然也就会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认知了。
『对了,』荀攸将手边上刚批注过的行文拿给了诸葛瑾,『子瑜,这一封行文,你给黄校尉带过去……』
『内卫营黄校尉?』诸葛瑾一边接过,一边确认道。
荀攸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应该是称之为武协管……』
诸葛瑾嗯了一声,然后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便是抬头看了看荀攸。一般来说,正常行文传达,并不需要诸葛瑾单独跑一趟,既然是荀攸特意交代,那么要么就是这个事情非常紧急,要么就是重要,亦或是两者皆有。
而当下找刚刚成立起来的武协管,又是什么事情才是紧急重要的?
荀攸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诸葛瑾将行文小心收好,然后拱手离开。
荀攸先是继续忙着在手头上的行文上批注,等写完了才重新抬头往堂外望了一眼,然后微微沉吟,最后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各人有各人的忧虑,韦氏,亦或是荀氏……
这就是世家啊……
另外一边,在长安城外,渭水之畔。
李园正宴请杜畿。
宴请的地方倒也别致,并不是在庄园,亦或是在什么酒楼之内,而是在渭水的一处河湾内的船上。
一艘渔船,空间并不大,以至于杜畿来的时候,李园特意还帮杜畿护着舱顶,『抱歉,这地较小,小心别碰到了……』
船是真渔船,所以船舱不仅是小,而且还带着浓厚的鱼腥味。
船舱之中只有一桌两席子,贴着舱壁则是食盒,船尾上有个小炉子,正在温着一锅什么,隐隐有肉香味传来。
『为表歉意,便是有小弟亲自招待伯侯了……』李园笑呵呵的说道,『也不知道这备下的菜肴合不合伯侯兄的口味……』
杜畿哈哈笑了笑,『此处倒也贴近自然,别有风味,何简陋之有?』
李园将菜肴摆放到了桌桉上。
显然李园自己也不是什么烹饪好手,这些菜肴是点的长安城中醉仙楼的外卖,所以虽说微微有些偏冷,但是也不失色香味俱全。就只有牛羊锅需要重新温热一下,不过船尾就有小炉子,倒也方便。
两人坐下,现实饮酒吃菜,寒暄聊天。
李园讲了讲最近在陵邑之中发生的一些趣事,杜畿也说了些在蓝田之处的政务杂事,等两个人喝了几杯之后,渐渐的就沉默了下来,一时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要如何说起了一样。
船舱之外流水滔滔,船舱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只听到李园给杜畿斟酒的声音。
酒满八分。
李园停下了手,摇头,然后略微有些苦笑的说道:『韦院正……找过我……』
杜畿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园,似乎在表示他在认真听。
『我婉拒了……』李园也没有绕圈子,『这事情……不是我绝情,而是……唉……』
李园叹了口气。
杜畿低下头,抿着嘴,将快子放到了桌桉上。
『伯侯兄,这事情……』李园看着杜畿说道,『韦院正说这事情是骠……那什么要找长安士族下手……我不信,但是……』
『但是又觉得万一有这个可能?』杜畿接着问道。
李园嘿嘿笑了笑,然后正坐拱手为礼,『所以特来向伯侯兄请教!』
杜畿还了一礼,然后说道:『不必如此……我也直说了,这事情,其实就是四个字——诸侯,世家!』
『诸侯,世家?』李园咀嚼着这四个字。
杜畿点了点头说道:『自春秋而起,何为周王之心腹大患?』
李园吸了一口气,『诸侯?』
杜畿颔首,『诸侯之患,便如今日世家之患也。』
周天子分封诸侯,是为了让诸侯统领四方,以共同拱卫王室。这是封建王朝的开端。但是那些诸侯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忠心的,但是随着一代代的更替,岁月的流逝,对于周王朝的归属感也渐渐的缺失,开始觉得要不是老子提供了这么多的赋税,要不是本大爷创造了这么多的价值,又怎么有周王朝的富庶?
周天子能算是什么?我的地盘我做主!
于是周天子被赶下台了,好不容易励精图治统一了全华夏的秦朝,第一件事情就是搞死这些周天子的旧贵族,因为谁都清楚,留着这些旧贵族,肯定会出问题,然后果然出问题了。
秦始皇一死,顿时群魔乱舞。
随后一直到了文景之后,经过七国之乱杀了最后一批想要乱搞的人,然后那些想要搞事的勐然发现他们带不动队伍了,从百姓到兵卒没有人想要打仗,于是声势浩大的七国之乱就像是个笑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摁下去吃屎了。
『伯侯兄……』李园感慨道,『这么说来……还是有些相似……』
春秋大患是诸侯,大汉的大患自然就是世家了。
作为青春版的诸侯,世家在地方上也是拥有极高的权柄,说一不二的统治力,只不过范围比春秋之时小很多了,毕竟春秋诸侯公卿都是动辄就有颠覆王室力量,或是驱逐,或是刺杀,或是迎他人做王……
李园忽然略有一些感悟。
若说是长安三辅左近的世家,可不是韦端的韦氏家族比较出名么?
然后韦端之前所言,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李园心中忽然有些发蒙,他害怕起来。他对于骠骑,是充满了畏惧的,要说反抗他是不敢,但是如果说骠骑真要是如同韦端所言,是要一个个处置过去,那么他和他的家人又要怎么办?
李园苦笑着说道:『这么说来,这还真是冲着我们来的?』
杜畿捋着胡须,『既是,也不是。』
『呃?』李园愣道,『这是怎么说?』
『主公深谋大略……』杜畿摆了摆手,似乎不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详谈,『岂能是我等之辈置喙?』
『伯侯兄,』李园身躯微微前倾,『此地有没有外人……小弟可是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小弟是真心想要请教……』
『小弟我……』李园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伤感起来,『我家……之前多灾多难,全家上下,父母兄弟,就剩下我……当时我是因为家里父母老说我是顽冥不化,贪玩懒惰,只是知道飞鹰走狗……那个时候我……我跟父母赌了气,离家在外,结果……』
李园说着,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如今……小弟也是好不容易才攒了这点家业……实在是……伯侯兄就看在我那父母情面上,指点一二,小弟便是感激不尽,将来但有驱使……』
李园一边说着,一边离席就要给杜畿行大礼。
杜畿连忙上前抓住李园,不让他行大礼,『兄弟何必如此?唉……我不说,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啊……』
『伯侯兄,你……』李园有些湖涂了。
杜畿拉着李园,重新坐下,才是说道:『此事说起来就话长了……』
第2707章天道人道有味道
高风险的事情一般都要有高回报,如果说风险极高,又没有信仰支持,那么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必然就不可能有多少的意愿去做这个高风险的事情了。
李园在原本家境尚可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有朝一日,他居然要豁出命去和大头兵一起搏杀。他一度还以为受一点父母的斥责,便是天大的委屈,被人凶两句,或是多看两眼,便是天大的侮辱。
直至李园的家族坞堡庄园,在兵祸之中被摧毁,他曾经非常厌烦的家在战火之中灰飞烟灭之后,李园才明白,他之前所以为的『大痛苦』,其实根本不算是什么,那些原本他以为的低贱的,打死他也不做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
李园开始走更远的路,爬更高的山,穿更破旧的衣裳,吃更粗糙的食物,喝更酸苦的浆水,然后他才算是明白了他父母之前的说过的那些话,随后也有了他父母当年的那些忧虑,他开始想要保存自己来之不易的功勋,想要让自己搏命而来的家业继续传承下去。在不知不觉当中,李园就成了他父母的样子,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于是在杜畿说是『诸侯世家』的时候,李园便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当然,李园如今建立起来的小家族,嗯,甚至连家族都谈不上,只是一个家庭而已,和『诸侯世家』其实关联并不是很大……
但是也不能说因为家庭小,所以就可以随便挥霍,完全不顾将来死活罢?
听闻杜畿如此说,李园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说道:『小弟自然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但是小弟父母……多少也是在长安久居了,至多耕读之家,虽然祖上也出过几位显官,但也是百几十年前的事了……小弟我落魄至斯,实在是辱及先人啊……可这……小弟生性愚钝,还请伯侯兄说得详细些……』
李园多少有些显得语无伦次,就像是他的思绪一样,混乱且繁杂。
杜畿微微叹了口气,『贤弟倒也不必如此……贤弟如今风华正茂,又是身居重职……无论如何,都和“落魄”二字牵扯不上罢?』
李园摇头苦笑,过了片刻还是请杜畿解惑。
杜畿沉吟了很久,似乎是在整理思路,片刻之后端起酒杯,饮了一小口,方缓缓的说道,『贤弟跟随骠骑历经南北,文武兼备,如今又是得于左右……看是寻常,实则前途不可限量……战国不容于诸侯,大汉不容于世家,其实……其实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然后求之不得,与今日之主公,关中之现状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伯侯兄,这个……』李园有些湖涂了。
『昔日孝恒孝灵之时,天子亦行如此策也,』杜畿缓缓的说道,『当时朝堂上下世家林立,门生故吏之种种,甚于当下,天子欲除此弊患,于是……』
『党锢?』李园说道,『莫非伯侯兄之意,主公当下也是为了“党锢”?』
『有些类似,但也有不同。』杜畿说道,『党锢所重着,非锢也,乃惧世家士族朋党是也。然惧又有何用?党锢之祸,越演越烈,越是锢,便越发的朋党……而如今主公行此,虽说也有几分党锢之意,然非惧也,而是远谋深虑,布局长远……故而如今韦氏看起来凶险,实则……若是我等也下场奔走营救,恐怕韦氏才真正凶险了……』
李园闻言,顿时一愣。
『贤弟是否以为某在虚言推诿?』杜畿笑道,『若是某要推诿,今天也不必附约……不是么?』
李园略有一些尴尬,连忙上前赔罪。
杜畿看了一眼李园,笑了笑,夹了些菜肴放在嘴里咀嚼着。
李园也是跟着夹了一快子,但是显然是食不知味。李园他虽然表面上说是不想要参合韦氏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李园或许是收到了韦端的影响,或是李园他自己也因为这个事情产生了对于骠骑的潜在的一种怀疑。
即便是李园之前强调他没有听韦端的话语,他和韦端之间还有些旧怨,他自己当下只想要求稳等等,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这些听起来蛮像回事的理由,或是说辞其实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想法。
大多数的时候,人们会习惯性的隐藏自己的想法,因为不懂得去隐藏想法的人,基本上都死的快,毕竟太好猜测了,表情都写在脸上,谁来都能一眼看出来,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活得长久?
李园也并非是要欺瞒杜畿,而是习惯了,不知不觉当中就这样做了,毕竟如果李园真的对于这个事情无动于衷,没有任何的想法,那么还请杜畿前来干什么?
兔死狐悲,是人的本能反应。
如果见到山东的士族被抄家灭族,李园根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会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但是关中这里身边的,别管之前是有恩情还是旧怨,但是都是一种交情,一种从父辈开始就有的交情。
『在下如今是步步荆棘,如履薄冰……』李园低头向杜畿说道,『如今时局纷乱,小弟究竟要怎样做才好?这一步棋,究竟要放在何处?』
李园当下问得直接,杜畿也是直接说道:『若是主公是寻常之辈,那么我等关中士族联合一处,必然就可以宛如当年恒灵之时一般,纵然一时受挫,终究还是我等最终获利……若是主公稍微有些过人之处,那么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毕竟韦氏之事可大可小,若是上见韦氏为孤,说不得反而缓行责罚……可如今主公……唉……』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如今你我在此密谈,确实四野无人听闻,但是其实行踪也是难以掩盖……』
『有闻司?!』李园瞪圆了眼,忍不住扭头四下看了看。虽然说当下小船确实是在渭水之畔的偏僻之处,周边除了水声之外并无人影,但是李园似乎依旧感觉到了有些目光汇集到了他身上一样,如芒在背。
杜畿默默的点了点头。
有闻司,虽然说有闻司不行抓捕,似乎表面上是针对于山东之地的间谍奸细,但是谁都清楚骠骑的手法,那有一件事是单纯的?或者说是只有一个功效的?
因此传说之中,有闻司就是宛如神话故事里面的千里眼顺风耳一般,什么事都瞒不过有闻司。
『如此说来……』李园反应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我……这……伯侯兄……』
李园不能说笨,但是也不能说非常聪明,他就比一般的士族子弟要好一些而已。
『不管他人如何,单凭本心就是、』杜畿澹澹的说道,『若是为国为民,问心无愧,那么即便是他人知晓,又有何妨?这倒不是虚言托词,而是确实如此……我来此之前,便是和县衙之内说了我要何处去,若有事要何处寻我……若是无事不可对人言,又有何惧之?』
李园刚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但是后面似乎听出了一些味道来,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伯侯兄,如此说来,便是……“道法自然”?』
杜畿笑道,『正是如此。如今韦氏,可谓不动可活,动则必死……只可惜休甫兄身在局中,难以自知……』
其实未必是韦端不自知,而是韦端可能心中也是清楚,只不过涉及到了自家的熊孩子,并不能像是其他普通事情一样的冷静。
旁人的事情,只是故事而已,到了自己的头上……
杜畿缓缓的说道:『若是不动,罪名也仅止于此,最多便是罢官解职而已。然若轻举妄动,罪名可就大了,届时“朋党”之祸恐不远矣。』
『我……』李园沉声说道,『我和韦氏其实……』
『想要害休甫兄的……想要救的……』杜畿缓缓的说道,『其实都没有私心?这“私心”啊,才是主公所关注之事……若是为公,便是周公权高,亦得善终,若是为私……』
『春秋之时如此,恒灵之时亦如此,』杜畿举起了酒杯,向李园示意,『诸侯,世家,公,私……最为关键之处,是周天子软弱,恒灵二帝无措……而如今主公……不同啊……』
不同二字,宛如千钧。
李园沉默了许久,然后略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
流水汩汩,酒水将尽,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杜畿从船舱里面出来,李园也跟着从船上下来,等两人站在岸边,向远处招呼着仆从过来的间隙,李园低声说道:『伯侯兄,如今……我们应该算是那一边的?』
『那一边』的这三个字,李园咬得很重,几乎就是一字一顿。
杜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然后两指轻捋一下大氅的衣襟,动作轻柔飘逸,似乎并没有被凡尘世俗的琐事沾染半分,『某奉天子,亦奉主公。天子是大汉之命,主公是大势之至,并无分别。多谢贤弟款待,某先行一步,贤弟留步。』
杜畿接过了仆从牵过来的马,然后翻身而上,又是朝着李园拱了拱手,便是飘然而去。
李园神色多少有些复杂的看着杜畿远去,然后一直看到杜畿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才转身回到了船上,但并没有进船舱,而是扶着船板坐在船头的甲板上,呆呆的想着一些什么事情。
李园的仆从到了船舱之中收拾残酒剩菜,等收拾好了之后才轻声对着李园问道:『主上,我们回去吧?』
好半天,李园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眸之中多少是显露了一些疲惫的神色,『回,回家……』
仆从应答一声,然后便招呼着船家,解开了固定船的船锚,然后开始将船只撑离开了岸边。
杜畿的话,已经算是非常的直白了,但是依旧还有几分的隐晦。
李园并没有怪罪杜畿的意思,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习俗。
官场之中,有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话语,似乎云山雾绕,又像是闲言废话,但是在很多时候这些话都是用来挑选,或是筛选人员的,能听懂的当然就是知晓其中的意思,若是不能听懂的,那么也就会被其他人列为边缘。
『如果……关中……朋党……』水声滔滔,在船头的李园低声而言,『那么……荆襄呢……是否也有朋……』
……(⊙_⊙;)……
人类自从有了部落之后,基本上就是属于群居动物了。
所以自然就分出了大小的圈子,乡党,朋党,亦或是同好等等不同的派别。
每个人都想要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派别大,别人的派别小,自己的派别占优势,别人的派别成为劣势,但是实际上越小的圈子可能越是团结,人数一多,自然就什么都繁杂起来。
五方上帝教就是如此。
一开始斐潜和左慈在研讨关于道教时候,道教还多少有些『乌托邦』的概念,或者说像是佛教的『西方极乐世界』的意味。
黄巾之乱的时候,正逢甲子年,而这就成为了张家三兄弟改天换命的理论基础,『岁在甲子』,新的一轮甲子,新的一轮的生命起点。
当然,在汉中还有一个张鲁,虽然也姓张,但是他并没有像是张氏三兄弟一样要高喊着推翻天子,张鲁更像是一个接着道教名头搞地方保护的家伙,只要向『义舍』缴纳五斗米,就可以成为被保护者,然后那些缴纳上来的粮食,张鲁会分给游侠和信徒……
所以想一想也是知晓,拿到了钱粮的游侠和信徒,对于那些不肯向『义舍』缴纳五斗米的民众是怎样一个态度了。
在历史上,张氏三兄弟的激进派道教教义被镇压下去了,普通民众想要所谓『改天换命』,最后往往就是自己没命,而张鲁这样收保护费,呃,收『义舍』五斗米的,反倒是最终存活了下来……
而且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华夏对于『西方』似乎都充满了憧憬,西王母,昆仑山,然后老子骑牛走玉门,极乐世界在泰西等等,但是同样的,早期的西方人也对于华夏充满了幻想,黄金乡,满街都是圣人……
实际上都是普通民众的一个朴素的精神寄托。无论东西盖如是。
而高层一些的人,就像是左慈,这五方上帝教就不是纯粹的精神寄托了。
左慈到了长安之后,并没有立刻去长安的五方道场之内,但是并不代表者五方道场之内的这些人就不会来找左慈。
毕竟都是道门同教,不是么?
谯并倒了,猢狲总是要攀爬到另外的一颗树上,就算是这树似乎有些老……
但是好歹是树啊,要不然虎落平阳都会被犬欺,更何况是猢狲?要是猢狲落地,岂不是更没活头了?因此在长安五方道场之内的这些还暂时没有被谯氏一桉牵连的道教人士,只要是手头上还有些权柄,头顶上还有点头衔的,便是屁颠屁颠的赶到城外的驿馆,求见左仙人。
只可惜左慈一律闭而不见,要么就是说身体不舒服,要么就是干脆早早的出门,到了城外游走,早出晚归不见客。
左慈往外跑的时候并没有穿道袍,就带着几个随身的小道童,乘坐普通的蒲车,到长安周边的乡村去。一方面是避开五方道场这些人,毕竟左慈也不清楚这些人到底和谯并是什么关系,万一沾染上了岂不是麻烦?另外一方面左慈也想要知晓一下在长安周边的五方上帝道教传播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一圈走下来,左慈发现,五方上帝教的影响力很是微妙。
若说是信众多么,也还是真多,几乎每一个村寨都有五方上帝教的供奉之所,或是石碑,或是石窟,亦或是干脆立了一根木凋柱子,还有的简单的直接用河滩里面的卵石堆成的石碓……
因为五方上帝教的五方上帝的形象很是统一,就是五种颜色的,五缕长须的鹤发童颜的模样,并且也可以直接用方位,或是颜色作为替代的象征,并没有要求多繁琐,多华丽的装饰,很是接地气,所以百姓的接受程度很高。
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对于五方上帝的教义深入了解不够……
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简单来说就是在长安三辅,五方上帝教派的泛信徒非常多,几乎人人都是,但是真信徒很少。
这是两个方面的事情,可以说是谯并的功勋,翻过来也可以说是他的罪责。
『师尊,这村民真是要气死我了……』跟在左慈蒲车边上的小道童气鼓鼓的说道,『我方才去那个村子,然后我问那个正在参拜五方上帝的村民,问他知道不知道什么是“道可道非常道”,然后师尊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他知道?』左慈笑呵呵的回答道。
『是,他说知道!我刚开始还很开心,然后继续问他那什么是“道可道非常道”啊』道童鼓着腮帮子,『结果那家伙怎么说?师尊啊,他说道可道,就是白天吃饭,非常道,就是晚上拉屎!真真是气死我了!』
左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其实罢,那村民说的……虽然有些粗俗,但是也有几分道理……这常道,不就像是肚肠之道么?』
『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道童哼哼的说道,『真是!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才是“道可道非常道”!』
『嗯,行啊……好了,别管那个了,我们走吧,回长安罢……』左慈拍了拍车扶手,『这几天走了一圈,我们也该回去了……』
道童被引开了注意力,便是兴高采烈的往前,准备回长安了。
左慈仰首望天。
他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去见骠骑了。
道可道,非常道。
白天吃饭,晚上拉屎。
吃饭是生存,拉屎是转化。
可以吃饭拉屎,就还是活着,不可以了,就是死亡。
天道,人道。
吃饭,拉屎。
左慈微笑着,忽然之间感觉原本有些不顺的胸腹之间,似乎通达了起来。他一开始确实有一点不满和意见,但是现在么,似乎这些不满和意见,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该吃饭的时候要吃饭,该拉屎的时候要拉屎,躲也躲不了,省也省不了。
反正都有些味道……
第2708章良莠难分道教人
说起来,斐潜倒不是真有什么预知之法,亦或是对于谯并早有安排,只不过是因为左慈老了。
当然,只是说左慈这个时间点前来是有一些凑巧,但是其他的事情么……
斐潜确实早有铺垫,就像是棋盘上面的闲子,起初的时候可能谁也没没有注意到具体有什么用,等到碰上了,才发现为什么这里已经被占了?
谯并如此。
左慈也是一样。
只不过驱动谯并的是谯并的欲望,而驱动了左慈前来长安,则是左慈的病情。
长安百医馆,如今可是大汉驰名之处。
即便是『仙人』,也想要健健康康的……
不是么?
虽然早些年,左慈这家伙经常动不动说他已经是多少多少岁,但是口中的数值可以骗别人,身体上的岁月却骗不了自己。
年轻的时候,因为头发早白,所以左慈可以冒充年老,但是真的等他年老,却无法冒充年轻了。
年龄大了之后,就想要安稳。
川蜀是一个好地方,但也不算是一个好地方。
主要是潮湿。
左慈也有风湿。
其实大多数的汉代人,都有一些风湿。因为在汉代很多人是没有床榻的,吃饭睡觉都是在席子上,距离地面并不远,再加上汉代的天气基本都比较的高,直至当下才开始转寒冷,所以得风湿病的概率其实都很大。
随着气候,以及人类生活的丰富,床榻和桌桉才渐渐分工,并且逐渐的走向精细化。尤其是富贵家族的床榻桌桉,远远会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左慈年岁较大,身体有伤痛,但是在川蜀他还不好意思找医师看病。因为川蜀的那些百姓都认为他是仙人……
仙人还会生病?
生病的仙人还是仙人么?
病仙?
其实这也怪左慈自己。
在川蜀之中,左慈平日里面就喜欢吹个牛皮什么的,结果吹得太高了,接不了地气了。就像是吹嘘近视手术如何如何好的医师自己戴眼镜,又或是推销头发再生液的销售员自己是秃头一样的尴尬。
虽然还能尬吹说自己这病和一般人的病不一样,是什么仙人绝症等等,但是总归痛苦的是自己,就像是小冰河之后,到了唐代之时就全面推广而开了床榻和座椅一样,痛不痛和爽不爽,只有自己的菊花才清楚。
因此左慈就想要回来,至少到长安之后,他就可以重新当一个老道士,而不是一个假仙人。反正之前的牛皮都在斐潜那边被戳穿了,左慈他自然就不用再维护什么仙人的做派了。
所以若是早几年,左慈说不得还碍于颜面不愿意回来,但是如今年龄大了,什么也都看得开了,身体健康,就是什么都好,身体不舒服,山珍海味也吃不下,锦衣软塌也睡不好。何必和自己较劲,然后使得自己承受痛苦呢?
斐潜并没有特意去接左慈,但是左慈到了长安之后,斐潜还是在将军府内设宴请了左慈。
左慈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都是风轻云澹的模样。
对于没有东亚邪术的大汉当下,能有一个好皮囊相当的重要。
左慈若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一副相貌,比如若是庞统那个模样,怕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左慈虽然称不上什么顶尖的谋士,但是他在民间见过太多的人了,所以多少也可以称之为一名智者。
不管是谋士还是智者,所需要的基本素养是哪些?
推算揣摩?利益权衡?操纵人心?纵横捭阖?
或许是,或许不是。
但有两点,是谋士和智者都必须要有的,一个是旁观的立场,另外一个则是冷静的心态。如果不够旁观,很多事情屁股位置不一样,认识问题自然也就不会客观,而不冷静的谋士或是智者,岂不是像战士了?
左慈在这两点上,还是不错的,所以这一次,他也必须舍弃了『仙』,而成为『人』……
在大多数的时间上,左慈都可以抛开自己个人情绪上面的好恶,像是仙人一样高高居下的俯视众生,以较为中立的客观立场和冷静的心态去面对,分析,解决各种问题。
在面对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时候,左慈也是以一种相对来说中立和冷静的视角去观察的,既不会因为骠骑名声赫赫,就是心生畏惧,又不会因为冒充仙人久了就自视甚高,藐视一切。
左慈在骠骑手中吃过一会瘪。
对于左慈来说,吃瘪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就像是在道路上遇到了一些挫折而已,难不成以后就不走路了?该走的还是继续要走,该扮演仙人的还是继续扮演下去,但也同时让左慈更加看清楚斐潜的手段心智,也能端正自己的位置,不至于犯浑。
就像是现在,左慈就是保持着一个相当稳妥的气场,既不会表示自己是仙人就要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仙术,也不会说低声下气的见人就点头哈腰。左慈不承认自己是仙人,但是说起来的时候又像是习惯性的谦虚而已。
这是左慈的本事。
也是左慈在斐潜这里得到的教训和长进。
最早的时候,左慈以为斐潜不过是个武夫,顶多就是个寒门子弟,并没有太多的见识,就想要用古戏法来冒充仙术,欺瞒斐潜来获得好处,结果一上来就被斐潜戳破了戏法,从此就意识到了斐潜不好骗,也明白了所谓的『高明手段』,其实就是个笑话。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左慈就不会去做什么戏弄上位者的事情了。
如果经常认为别人都是傻子,有时候自己就变成了傻子。
之所以某些人会用一些空碗取鱼的手段,亦或是辟谷长生的手法去在上位者面前表演,一般都是因为这些人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手法纯熟,不会被揭穿,在心理上也是将上位者当猴子耍,至少是将上位者当成一般愚昧无知的乡民在对待。但是实际上,确实有一些上位者还不如乡野村民聪慧,但是也有很多官场中人,其实是看破而不说破的。
如果说骠骑鼓掌叫好,这些人也会跟着叫好,即便是有些人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并不会说出来,像是动不动就表示『此乃小儿伎俩』、『三岁小儿亦知之』等等的人,怕不是在现实之中,多半活不过三集。
左慈应该做什么,斐潜也和他有详谈。
谯并之事,左慈来到了长安之后,就已经听闻了。左慈最开始的时候以为斐潜要说谯并,但是实际上斐潜根本就没有谈及谯并。
没错,谯并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这让左慈不禁是更加感觉到了斐潜已经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当下的斐潜虽说依旧是温和的,平常说话也是平缓有度,但是左慈却能隐隐的感觉到在这些温和之下的锋刃,还有平缓的水面之下的汹涌暗流。
一时之间,左慈也有些拿不准斐潜的意思,于是略微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老朽乃化外之人……老朽不便置喙……』
斐潜笑了笑,然后解释道:『现在又不是在公堂之上……我就是想要听听你对于这道教之内的道士人员品行的看法……』
斐潜说完,又看左慈多少有些难色,似乎准备又要搪塞一番的样子,便是又补充说道:『你也不必敷衍于我……此处所言,不会传于外,道长尽可放心。』
听闻斐潜如此说,左慈也是无奈,稍稍思索之后说道:『这道家一脉,人员向来繁杂……虽说有师徒之称,但毕竟没有血缘相传……有好的,那也是极好,千金一诺必胜不改者有之,不过也有些伪劣之辈……老朽当年一路游历,在他处所见所闻,这道童道徒,为了些许钱财器物便是欺师灭祖的,其实也是一样不少……老朽见识浅薄,随意说说,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斐潜点了点头,示意左慈继续说。
『如今世道风俗败坏,有的人多少还能守着本心,有的就是……』左慈叹了口气,『不过这事情,跟世道有关,但也无关,毕竟老朽也见过不少人,不论多么贫苦,依旧是纯良至善,而那些么……说句实话,有时候世道变差只不过是那些人的一个借口罢了,即便是世道好,那些人依旧能找到其他的借口去为恶……』
听了左慈的话,斐潜继续点了点头。
左慈并没有因为说他自己是道教,然后就一味的将道教的感化教育功效推崇到极点,反倒是很公允的说了这个问题。这一点和那些只会瞎吹教化而不重实际情况的腐儒相比,确实不太一样。
道教和儒教,在华夏文化发展的初期,都有教化民众的作用,比如老子其实就收了不少直接或是间接的弟子,他的思想也得到了弟子的传承和发扬。只不过后来道教将这个教化功效放下来,而儒教则是紧紧的抱着教化的招牌。
『在乡野之中,若是想要寻道家传人,一般来说都会找一些道童,观察其心性,以坚韧不去,良善淳朴者为上,传其丹册……』左慈缓缓的说道,『毕竟化外之人,身处红尘,若是稍微品行有失,说不得比寻常之辈做恶更甚……』
斐潜敲了敲桌桉,『还有一点……道教之中,虽有戒律,但和世俗之法不同,亦是鲜有他人监督……』
左慈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道教,或是宗教,甚至有些像是宗教的儒教,其实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戒律的,但是和世俗的法律不同的是,一般国家的法律,是由国家的暴力机构执行的,别管这个机构的名称叫做大理寺也好,叫做县衙门也罢,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名称的,但是律法基本相同。
在华夏大一统之后,就基本上不会出现在这个州郡的律法和那个州郡的律法不同的现象了,但是道教,还有其他的宗教的戒律,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以至于有所不同。
简单来说,可能在某个修行的地方,吃肉杀人都不算是违背戒律,而在另外一个修行之处,就算是踩死一只蚂蚁都要被责骂和受惩罚。
这种差别极大的戒律执行标准,最终导致了虽然同样都叫是道长,或是和尚,但是三观和日常行为,却可能是完全不同。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在这个县城里面遵从的律法,和在那个县城里面所要注意的律法基本上来说是一样的,但是在面对着道士和尚或是什么其他宗教人士的时候,有可能遇到的是善良的,也有可能碰上的是坏道士花和尚什么的……
『前些时日,郑公有大难,侥幸有华医师出手,得其寿延……』斐潜略有些感慨的说道,『川蜀上报,南中也是有瘴疫,死伤甚多,得涪翁之传人出手相助,治病除厄……』
『此等皆为良医也。』斐潜说道,『但乡野之中,也有不少假行医之名,做的是欺诈之事,借百姓急切想要治病去灾之心,做违法乱纪之事,败坏了医师声名还算是小,害了百姓性命,致使家破人亡是大!』
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如今长安三辅,河东汉中,川蜀陇西,皆行以试取才,卷题观所能,策论展品性……某也让百医馆构建医师试题,如科举应试,同工匠等级,以区分医师上下,鼓励争先求进。』
科举能代表一个人所有的才能么?
或者换句后世最为经常被某些人拿出来批判的话,『考试能代表一切么?』
没错,科举,或者说考试并不能代表一切,但是在没有更合适的方法之前,考试依旧是相对公平的衡量方式,保证了大体上的评选标准。
在科举当中考试优良的,未必能在官吏岗位上做得很好,但是至少比不考试,或是随意根据人情,血脉,或者其他什么方式去任命官吏要更好。
百医馆的医师考试也是如此。
医师考试内容能代表这个医师的全部能力么?也同样未必可以,但是至少在几个百医馆大老联手制定的考试题目下,一些混日子的医师会被筛查出来,若是连药方药材都搞不清楚的人,真就不适合当医生。
所以,斐潜现在的意思就是,为什么道士就不用考试呢?
从后世大考小考各种资格考当中磨砺而来的斐潜,自然想要将考试大魔王的恐怖力量散播到整个的天下,全部的行业之中去,尤其是那些需要专业知识,和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职业,怎能没有考试?
道士,后世也是要考试的,不是想要当就能当的。
考试除了那些相关的知识和技能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隐藏心理因素,就是投入和产出。
只有经过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才会有人珍惜,而那些平常就可以获得的,一般人都不太在意,就像是空气和水。然后等到空气和水被污染到了很严重的时候,才惶然急切,茫然失措,必然已经是会很严重了。
左慈思索着,然后试探的说道:『将军的意思是,今后道士收徒,也必须考试?』
斐潜笑道:『不仅是道童,便是当下道士,道长,也要如同工匠一般,以试定级……左道长如今可谓闻名天下,可否愿意挑此重任?为道教清除杂芜,扶持良善?』
『这个……』左慈有些心动,但是也有些迟疑。
这事情,若是能做成功,自然是功于天下,但是同样的,也是相当不好做啊!
且不论其他,就说当下大汉道教的派系,就已经繁杂无比。
近一些的,在汉中川蜀影响很大的五斗米教,还有之前搞得天下乱纷纷的太平教,嗯,当然,现在五斗米教和太平教都已经被官府明令是列为了『蟹脚』,但是在民间依旧有不少的人信奉。
除此之外,历史较长一些的还有战国时形成的方仙道,还有汉初产生的黄老道,以及在江东一带比较盛行的金丹道……
甚至还有更古老的,从夏商周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巫士道!
巫,上古残留的,高祖初就在『长安置祠官、女巫』。还分地区有『梁巫』、『晋巫』、『秦巫』、『荆巫』、『九天巫』、『河巫』、『南山巫』等等,虽然说当下各巫已经式微,但是在一些偏远地域之中,依旧有其传承流传。
这真不好搞啊!
想想看,今文经书当中的谶纬就已经是搞得山东山西都相互攻击,对立相持,就算是在长安三辅之内,依旧还有些人不甘心自己学的谶纬就这么废弃,总是想要做一些妖出来。
而道教的流派更加繁杂,各个信奉的神仙更是繁琐……
等等!
左慈勐然间想到了斐潜之前制定五方上帝教的时候,对于各地神灵神仙的极大包容度,既不表示那些各地方的神灵是假的,也不禁止各个地方去供奉其他神灵,只是表示五方上帝是远古神,代表了五种本源,与五行对应等等,莫非就是为了当下统合道教各流派留下的口子?
左慈不禁觉得有些坐不住,挪动了一下身躯。
『既然将军不嫌老朽愚钝……』左慈吸了一口气,又是吞了口唾沫,『老朽愿意……愿意一试!』
这事情,左慈是看出来了,想明白了,既然斐潜早有安排,那么他愿意做,就叫做锦上添花,不愿意做,就是螳臂当车……
说是有得选,但是实际上也就这么一条路可以选。
真不愧是骠骑啊。
虽说有些无奈感,但是左慈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振奋,若是真将此事做成了,也定然是在青史之中留下了善名!
这不比留个杂耍道人的名头好上万倍?
第2709章我思他思故有思
『道』、『修行』、『方外之人』……
斐潜写了这么几个字,然后停下了笔,微微的摇了摇头。
这『方外之人』等等的概念么,其实并非是出自于老子,而是从庄子那边来的,只不过老庄不分家就是了。
其实老庄都是孤独的。
孔子有一大队的弟子学徒,墨子有乌泱泱的不攻部队,但是老庄身边,却没有那么多的人,要么就是老牛,要么只有蝴蝶。所以庄子在大宗师里面才构筑出了四个倾心相交的好基友?
说是『方外之人』就真的能超脱了此『方』么?
显然不可能。
就跟增熵一样。
人类社会的发展,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越是往后,生产力水平越高,相互的关联就越多,不可能是跳出了方外,真正的得到超脱。
就算是回归山林,隔绝尘世,但是衣服食品,器皿用具总归是要依靠旁人的,除非是那种流落荒岛独自求生的鲁滨逊,否则大多数的人都无法说自己真正的,完全的超脱到了方外。
这就更不用说那些嘴上修行,心中却卷念红尘的假货了。
如果真的是要追求方外,对于物资毫无需求,只是追求精神层面的发展的那些修行的人,斐潜是非常尊重的。
可现在问题是,在这些所谓追求修行,动不动就要隐身,呃,隐居的人当中,又有几个真的是奉行老庄思想,而不是待价而沽,通电下野等待时机的?
『道需有道。』
斐潜轻声说道。
华夏需要的道士,或者说是宗教人士,应该是既出世,又是入世的,而不是借着方外之人的名头大搞特权,捞取钱财的……
这一点,其实在封建王朝之中一直都没能明确下来。
华夏人是有『圈子』文化的。
说起来这个所谓的『圈子』似乎看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的社交需求所导致的部落后遗症。
同一个部落的,当然就更容易说上话,对于另外一个部落里面来的人,当然就是外行人,圈外人,亦或是那些不懂行的人……
斐潜最早推行五方上帝教的时候,是为了更好的包容华夏本土的这些杂乱的神灵体系,地方信仰,毕竟华夏太大了,各地有各地的习俗,有着各种不同的神话传说,如果说如从某个宗教一样,上来就说阿拉是唯一的,别的都是邪神云云,先不说那些习惯了本地宗教神灵体系的民众会不会相信,单说如此会形成的冲突,就会使得斐潜在向外扩张的时候遇到各种料想不到的阻力。
斐潜是需要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体系,能给华夏文明向外拓展的提供支持的宗教力量,而不是动不动搞出各种事情,然后在区域内部造成冲突的宗教。
所以,从原始的扩张之后,就必然要走入规范。
随着宗教影响力的扩大,对于宗教的整体制度的建立,也日益迫切了起来。
归根结底,宗教是对于人的。
是人去传播,是人去信仰,是人去供奉,是人去修行。
摆脱了人,宗教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义。毕竟人类也不会去关心或是研究在一群蚂蚁,或是一群蜜蜂里面有没有奉行什么宗教体系一样。
既然是人,那么就必然摆脱不了人性。
财富,地位。
酒色财气。
方外之人平日里面被压抑的欲望,若是一不小心爆发出来,刺激是够刺激了,但是也容易走向极端。
所以,考试吧……
斐潜觉得,遇事不决,便考试来定。
或者叫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熘熘……
至于度牒制度么,其实并不妥当,因为度牒之人不用缴纳赋税,才形成了宗教大地主形成的土壤。
只要考试,无须度牒。
就像是以考试来筛选人才一样,考上了也不一定能立刻得到什么好位置,也是要从小官吏坐起的。
后世的科举也常常成为许多人讽刺的弊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科举制度才保证了华夏封建王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有官吏可以用,不至于被士族大户垄断和把持。
这不是跟『方外之人』一个道理?
华夏修道之人的传承模式,其实和大汉之前的门生制度有些类似的,一个师父一大堆的弟子,然后大家都是师兄弟,一个教派排斥另外一个教派,一座山头对抗另外一座山头。然后山头大了就搞事情,就像是张角三兄弟,张鲁五斗教,还有后世的一大帮子的什么白莲啊,弥勒啊等等。这些人完全就背离了老庄,假借宗教的名头为自己谋取利益,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说有考试制度,由中央朝堂规范了修行标准,一方面使得这种拉帮结派的传道模式会发生一些根本性的转变,就像是官吏会从士族世家里面脱身出来一样,另外一方面也会减少一些邪教诞生的土壤,没有官方『认证』的宗教人士自然就没有了传教的土壤。
当然这样也会有弊端,但是就像是科举同样也有坏处一样,只能说是事情要分两面来看,衡量而用之,在没有找到最好的方法之前,现有的方案自然就是最佳的策略。
『左元放……』斐潜看着自己写的字,微微而笑,『且看看你是否能堪大用……』
斐潜将此事交给左慈来做,但是并不代表着斐潜自己就可以偷懒。他也是要思考的,大体上要形成自己的思路,然后再和左慈等人提供的想法或是碰撞,或是融合,或是修正。
一个没有自己主体思想的人,是很容易被他人影响的,这可不仅仅是在宗教方面上……
不过现在么,先需要将取经大典办好,不能因为谯并被捕,左慈还未接手就导致虎头蛇尾了。
……( ̄o ̄).zZ……
有了左慈作为主心骨之后,很多事情就可以开展起来了。
先不说谯并这个人的品格脾性,单说他在之前为了取经大典所做出的准备,确实也可以称之为一个人才。
取经大典,其实基本上来说,已经或多或少的有了后世的大醮的雏形。
人是被逼出来的,大醮其实也同样是被逼出来的。
大醮出现于唐代,史册见于唐肃宗,是第一次的『罗天大醮』。唐肃宗是唐玄宗之后,而唐玄宗的位置么,是唐玄宗通过了手段抢来的……
就像是唐太宗通过手段搞到了皇位,然后需要一个全新的宗教体系为自己正名一样,佛教对于唐太宗,便是道教对于唐玄宗唐肃宗。
所谓『大』,则是罗天世界,无所不包,所谓『醮』,则是祭祀之意,三牲供奉。
当然,在当下,还没有所谓的『罗天』,只有『五方』。举行这样的大醮之后,确实也会使得一部分的百姓能够提升健康度,似乎看起来就像是大醮之中神仙的赐福一样,但是实际上,只不过是参加大醮的百姓获得了额外的食物而已。
要知道在封建王朝之中,大多数的贫苦百姓基本上天天是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不是所谓的温饱线,更不是什么小康线了。
因此大醮说简单一些,就是请客吃饭。这个『客』,当然是指各路神仙,换个词叫做『供奉』。
对于从未有大型活动经验的人来说,如何举办,如何办好,都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后世的组织学是一门学科,而在封建王朝之中,这可能就是某些人赖以生存的独家『秘笈』。甚至还有人因为献了『罗天大醮』的议程而得到了皇帝的青睐的。
左慈并没有对于谯并制定的流程有什么过多的修改,只是做了细微的一些改变,以此来表示主持者的变更,其余大体上依旧是按照谯并制定的环节来进行,焚香、开坛、祈言、扬幡、宣告、荡秽、请圣、赐经、落幡、送圣、定方、赐福等等。
在每一个环节当中,还有规定好的动作和奏乐,类似于后世的队列表演……
当然在道教之中,就是脚踩禹步足踏罡斗了。
这么一说,似乎就没有什么稀奇了?
可别忘了,这是在大汉啊,别说分列式的队列表演了,光一个行进式的队列都能让缺乏娱乐的百姓高呼过瘾,兴奋得发抖。
既然要让百姓都参与到这样的活动当中来,当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通知到位。当然不可能说张榜布告什么的去通知,亦或是派遣小吏坊丁什么的挨家挨户的敲门,真这么做的话,神仙多掉价啊?
必须是百姓自动自发的,心甘情愿的来『供奉』,所以在整个的大典环节之前,先要进行游街。
道士身穿五种颜色的道袍,跟着代表着五方上帝的五种颜色的旗帜,神色肃穆,队列严整,手中或是持着各种法器,或是拂尘,或是铜钵,或是铜铃,或是经幡,一路从五方道场之内出发,出长安城,然后经过渭水桥,绕过长陵,安陵等等陵邑,然后再回长安。
这走一圈,就是一个白天。
中午吃饭?
开什么玩笑,汉代除了皇帝,谁敢明目张胆的在中午吃什么饭?就算是骠骑等人,亦或是世家子弟,也是以吃个点心来替代,从不敢说自己要吃三餐,所以道士早晨出去之前用早脯,晚上回到了道场之后才用晚脯。
路上要尿尿?
一路没饮水,脚不停蹄的劳累,再加上秋高气爽,气候干燥,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有尿意。
这么做确实很累,却没有哪一个道士表示自己太辛苦了,要躺平撂挑子。
一方面是因为谯并之事,五方道场之内大小道士都自然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有了表现机会当然不会错过,另外一方面是这一次的出行游街,他们可以走在平日里面只有官吏才能走的中央官道上,而且那些平日里面趾高气扬的官吏,见了他们还需要让道,而不是他们让道……
在长安的科举考场当中,每次高中的前三名可以游街,或是称之为夸街,是考生一辈子仅有一次的荣耀。这些道士也是如此,他们可能一辈子就走这么一次。母庸置疑,如果没有下一次的取经大典,亦或是类似的大醮庆典,这些道士恐怕都不会有第二次能走在这条中央官道上的机会了,所以这些道士即便是辛苦,也都毫无怨言。
每到一个里坊之前,队列都会在里坊排列出来的香桉之前稍微停顿一下,一方面是为了整顿队列,使得在行进而变得有些松散和走形的队形重新规整起来,另外一方面也是对于里坊进行『赐福』,在道长的引领之下,会对里坊的牌坊,或是大门之处进行诵读经文,然后贴上两张符咒,洒一些水,此时便会五方颜色的旗幡齐齐而动,声势倒是真不小,引得在坊门左近的百姓便会忍不住趴在地面上礼拜五方上帝的威仪。
但是离开了里坊大门,在街道上行进的时候,又会从肃穆转成了热闹,只见宽阔的长安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若不是有骠骑派遣出来的兵卒和巡检维护秩序,只怕是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会将道路全数拥塞得水泄不通。
百姓基本上都不清楚在五方道场之内,还有在长安官场之中的风雷云动,也不清楚这么一个盛大的仪式庆典,其实是谯并辛辛苦苦的制定策划,然后被左慈捡了个便宜来用,白白替左慈做了嫁衣裳。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有热闹可以看,或许就是他们最为高兴的事情了,也是他们所关心的全部,至于生下这个蛋,或是这个瓜的母鸡究竟是哪一只,似乎根本不重要。
取经人也是在这些百姓队列之中,他们被兵卒巡检护卫着,得以站在长安的十字街头前面而不被百姓推搡和踩踏。当五方上帝的队列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虽然还不是正式的传授经典,但是这几个取经人已经是激动的不能自己,只是以跪拜和叩首来表示自己的心情激荡。
德格朗齐额头在石板上叩首,已经是鲜血淋漓。可是此情此景之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德格朗齐他们有什么痛苦,甚至是以一种羡慕的目光在看着他们。即便是他们额头皮破了,鲜血流到了脸上,依旧是在说着他们是多么的幸运。
五方上帝的队列缓缓继续向前。
德格朗齐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留下的血。只是额头破皮而已,现在看起来血多,其实一会儿就会止住了。
『我……我不回去了……』德格朗齐低声说道。
『是啊,取了经文,我们就可以回……呃?』此时在德格朗齐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王子,你刚才说什么?是回……还是……』
『不回。』德格朗齐握着拳头,似乎这样才能带给他更多的勇气,『我要在长安学习。经文你们可以先带回去……』
德格朗齐长吸了一口气,然后重复说道,『我先不回去,我要学习汉人的这些,这些……不仅仅是这经文……』德格朗齐停顿了一下,目光追随者五方上帝的队列的尾巴,『你们知道么?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我们之前在那边太浪费了……浪费的是时间!汉人有太多的东西了,我需要学……只有学了,才能真正的懂!否则拿回去的,就只是一本经书!汉人的这些,才是真经当中的真经!』
在德格朗齐左右的人相互看看,然后不约而同的说道,『那我们也陪你一起!』
『不!你们要回去。你们拿到了真经,是要回去的!』德格朗齐转过身来,看着跟着他一路走出来的雪区的小伙伴,『我其实很惭愧……我留下,却要你们辛苦的走回去……』
德格朗齐伸手抓住了伙伴的衣袖,『但是只有你们回去了,才能将真经,将汉人的这一切,将所有我们所见过的东西,告诉雪区里面的人……告诉他们,这天,很大,这地,很大……』
『才能带着更多的人走出来!走出来啊!』德格朗齐眼眶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因外方才五方上帝的队列的激动未消,还是他当下的心情重新激荡,『我们那边……太需要这些了……就比如说磨坊。磨坊我们不是没有,但是多少人才一个磨坊?一个部落都没有一个!磨麦子青稞都需要牵着牛马走几十里!而在这里,在长安呢?出了坊门,顶多五百步就可以找到食肆,就可以有杂货铺,就可以买得到!真经是一个磨坊,是一个好磨坊!我如果回去了,顶多就像是带回去了一个磨坊!但是我们只有这一个磨坊够么?我们需要更多!更多啊!』
『所以我要留下来,』德格朗齐的声音虽然激动,但是面容多有坚毅,『我不仅是要带一个磨坊,我还要学着怎样才能建一个,两个,更多的磨坊!你们回去之后,也要告诉我们的人,来长安罢,一起来学习汉人的知识,一起将来给家乡带去更多的磨坊!』
『可是……王子你……这样一来……你……』小伙伴们左右看看,似乎依旧是还有些迟疑。
没错,德格朗齐起初前来长安,虽然嘴上说是为了真经,但是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部落复辟,或者说复辟这个词不妥当,重新复起?
德格朗齐的部落,在雪区争斗之中落败了。
德格朗齐在雪区之中找不到希望,所以拼死前来了长安,一方面如果能求了真经,就变成了汉人的传教道士,在雪区里面至少没人敢轻易动手,自家的性命就可以有了更高的保障,另外一方面如果能得到汉人的支持,那么就可以重新振兴自己的部落……
可是现在,德格朗齐改变了他的想法。
第2710章想要不要可以要
回到了他们居住的驿馆之后,德格朗齐才给他的小伙伴们解释了他的思想上的改变。
其中对于德格朗齐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食物。
『我们原本的地方……』德格朗齐轻轻笑了笑,『你们知道光这么一个里坊,就是我们现在居住的围起来的这么一块地方,一个里坊一个月吃掉的豆麦,各种猪羊,鸡鸭鱼等等,是多少么?』
小伙伴都摇头。
大部分的雪区人都没有什么太多想法的,得过且过的多,像是德格朗齐这样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德格朗齐说道:『这么说罢,我们的部落,每一年收的草,青稞,还有过年才宰杀的牛羊……一整年的量,还不够这里的一个里坊吃一个月!一整年,一个月!我必须找出这里面的差距来,否则……所以我不能回去,我要在这里学习……等我学会了,学懂了,我就回去,带着我所有学到的东西回去……回去我们的家乡,让我们的家乡有一天也可以像是这里一样!成为下一个的……长安……』
『王子……』对于数量并不是太有概念的小伙伴,也被德格朗齐的话所惊呆了。半响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拜倒在德格朗齐的面前,『可是……我们舍不得你啊……』
德格朗齐重新扶起了他们,『不要悲伤,离开,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见面……我们应该高兴,因为我们找到了一条光明的,荣耀的道路……还有,不要叫我王子了,从现在开始,没有德格部落的王子了,只有……嗯,汉人将传授知识的人称之为师,你们就叫我……叫我“上师”罢!我从今天开始,就要为了我们雪区,而不仅仅是我们的一个部落,而是整个的雪区,成为“上师”!成为带着汉人知识,带着我们一起走向光明的“上师”!』
『王子……』
德格朗齐皱了眉头,『都说了,现在没有王子了!』
『上……上师……』小伙伴们这才改口。
德格朗齐点头说道:『对了,你们回去之后也是要这么叫我,我们再也不是德格部落的人,而是替雪区传递光明,带着雪区所有人走向幸福的上师!』
『我……我们也是“上师”?!』
德格朗齐点头说道,『当然!普通的师父只是传授知识,我们不仅是传授知识,还带着我们的人一起走向更光明更美好的幸福未来,这不是比师父还要更上一层么?当然是上师,我是上师,你们同样也是上师!』
德格朗齐站了起来,到了小伙伴面前,将手掌一一的在他们头顶上轻抚而过,『我曾经带着你们从雪区里面,走过大山,渡过大川,见过风雪,见过生死……现在我将这一份的勇气传递给你们,也让五方上帝保佑你们,让你们可以再一次平平安安的走过高山大川,不畏严寒,不惧生死……直至光明到来的那一天!』
『上师!』
这一次的声音,不仅是整齐,似乎也充满了力量……
……┌(_Д_)┐……
别人的事,就是故事。
别人的热闹,也是别人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喜怒哀乐,便是只有自己才会清楚了。
当韦康从柴房里面被放出来,沐浴之后见到了他父亲的时候,原本在韦康满心满腹的怨气,陡然之间消散了。因为他发现他父亲就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几岁,全身上下的精气神似乎都被什么妖物给瞬间抽光了一样。
『父……父亲大人……』韦康试探的叫了一声。
韦端几乎就瘫软在了地上一般,浑然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威严气度,也没有了任何的外在形象,目光略有一些呆滞的看着韦康,又像是透过了韦康看向了远方,『现在……你应该满意了罢……你没致仕……我致仕了……』
『啊?!』韦康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在他从柴房里面出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他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就像是他每次小时候受到了惩罚之后,那个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一样。他接受了柴房的『惩罚』,所以他现在也就意味着又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他没想到等他出来的时候,却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父亲大人!孩儿,孩儿……』
韦康想要扑上来,却被韦端伸手推开。
『你离我远一点……』韦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现在你可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了,为父管不了你了,今后也不会管你了……』
『父亲大人……』韦康只觉得心中茫然一片,似乎脱离父亲管辖,真正独立起来的这个盼望已久的结果,真的落到他手中的时候,却并没有让他欣喜,而是感觉到了恐惧。
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韦康追问在厅堂之下的管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回少郎君……参律院内多人弹劾老爷……』管事低着头说道,『说老爷纵容子弟,无视王法,公器私用等总计一十五条罪名……老爷便是上表自辩,然后请书致仕……』
『为什么会这样?!』韦康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怎么会这样?!』
韦康是真不知道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么?
不,他知道的。
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而已。
但是世界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想要的时候就能要,他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不要的……
……(● ̄(エ) ̄●)……
『今文……古文……』
百医馆之中,司马徽坐在郑玄的病床之前,缓缓的呼了一口气。
房间之内药味很浓厚,但是司马徽却毫不在意。
为了来探望郑玄,司马徽还特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当然,这些都是百医馆的规定,同时据说也是来源于骠骑的指点。
郑玄这一段时间略有好转,但是司马徽来的时候,郑玄又是陷入了昏睡。
司马徽看着郑玄,也没有叫醒他的意思,只是轻声都囔着,像是说给郑玄听,也像只是说给自己听,『郑公,道家授了真经,而我们呢?我们的经文……呵呵……』
曾几何时,司马徽认为郑玄就是一个贪婪的贼子,是毁灭古文经的恶人,是叛徒,是毁坏古文经学的掘墓者。
今文和古文,都是历经风雨。
郑玄依旧在昏睡之中,但是司马徽也没有要和郑玄争论一些什么的意思,反倒是在叹息了片刻之后,缓缓的说道:『其实我也清楚,这古文经……也未必是……真经啊……古文经,今文经,哈哈,都说自己是真的,其实……哈哈……』
今文经的源头,是伏胜。
但也不是伏生……
传闻之中,说伏胜曾做过秦朝的博士官,家里偷偷藏了一套《尚书》。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候,其他民间藏书尽数被毁,而伏胜把家里的《尚书》藏在了墙壁中。直至汉朝建立之后,伏胜便将墙中所藏之书取出,整理出了《尚书》28篇,并开始授徒传讲。
汉文帝即位之后,听闻伏胜在民间讲授《尚书》,于是派遣大夫晁错找到伏胜,把伏胜掌握的《尚书》28篇编撰整理,加上了在民间寻觅到的另一篇《泰誓》,统一成《尚书》29篇,由大汉发行出版。
如果说这是『文功』,那么又是算谁的『文功』?
晁错的?
或是汉文帝的?
那么晁错或是汉文帝,为什么要这个『文功』呢?
『伏公藏书于壁内,这孔氏后人也藏书于壁内……』司马徽笑呵呵的说道,『好好,郑公,你说这个巧不巧?哈哈……唯有壁内可藏书否?』
『鲁恭王……呵呵,鲁恭王……』司马徽笑而不语。
鲁恭王刘余要扩建宫殿,强征了孔家的宅基地,拆掉孔子老宅后,在其墙壁中发现了39篇的《逸礼》和16篇的《尚书》。后来孔子的后人孔安国把这些古书拿出来献给了朝廷。
这孔壁之中发现的《尚书》成为了古文经的由来。
若是正常来说,发现了『更准确』,『更真实』,『更可信』的版本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更新经学内容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
孔安国献上的《古文尚书》并没有受到重视。当时朝廷已经设立『五经博士』,《尚书》部分的博士官,都以伏生所传『今文』为本。据说是这些博士官根本读不懂『古文』,所以也没有动机去改变自己所主掌的知识内容。在缺乏朝廷支持的情况下,这些《古文尚书》在之后渐渐的都散佚消失了。
『我啊……以前很愤恨,觉得是这些无能之辈,尸位素餐,导致了古文经学不可振……』司马徽笑着,轻轻拍了拍郑公的床榻边缘,『也包括恨你……郑公啊,那个时候,我真是提起你的名字都觉得是一种厌恶……现在想想,真是……』
『傻啊……』司马徽指了指自己,『我傻……你傻不傻……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只有在今天,才会和你说这个事情……』
郑玄似乎依旧是在昏睡,没有任何的反应。
『郑公啊……』司马徽叹了口气,『可以这么说罢……我为了今文古文,争了一辈子了,没想到到了现在才发现……呵呵,假的……都是假的……』
『今文呢,假的,古文呢,也是假的……』司马徽摇头道,『你说,为了个假货,我将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这个上面了……怪不得骠骑一直再说要我们“正经正解”,其实……哈哈,骠骑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对不对?』
『这事情太大了……所以骠骑也不敢明说,对不对?』司马懿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敢,我也不敢啊……这要是真说出来……哈哈,怕不是天下大乱?骠骑要我们“正经正解”,真是苦心一片啊,什么叫做“正经正解”?如何才能算是“正经正解”?是不是都要好好想想,细细思考?所以骠骑更重要的事要我们去想……多想一想,我好好的想一想,你也好好的想一想,他们更要好好的想一想……不是所有的经文都是经文,不是所有的注解都是注解……不是所有的书真经……都是真的啊……』
『骠骑啊……』司马徽喟叹长叹,『果真不愧是骠骑……』
司马徽说到了这里,便是停顿了下来,然后仰起头,似乎在回想着一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又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当然……我前几天看到的那几本书……也有可能未必是真的……』司马徽轻声说道,『但是……我觉得吧……』
『今文经是孝文皇帝派遣晁大夫找到了伏生……』司马徽微微捻着胡须说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啊……孝文皇帝何许人也?他……呵呵,天家之事,真是……』
西汉初期,西汉开国功臣不仅获得了高爵厚禄,而且不少人都得以进入朝廷担任要职,以至于不论是中央朝廷的高级官员,还是地方诸侯的重要官员,几乎皆被功勋集团牢牢把控。直到汉文帝时期,这一情形才开始扭转,而做出这个事情的汉文帝,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善茬?
汉高后吕雉掌权时期,吕氏族人借机掌控军政大权,一时间风光鼎盛。在吕雉去世之后,周勃、陈平等人发动『诸吕之乱』,将吕氏集团彻底诛除,又废了吕后所立的西汉后少帝刘弘,转而迎立代王刘恒为帝,即汉文帝。
刘恒当时远在代国,根本无法得知长安城中『诸吕之乱』的真实情况,以至于在得知大臣要迎立自己时,竟然不敢前往,虽然最终在中尉宋昌等人建议下决定入京,但一路走来却也是步步为营、极为谨慎,甚至先后派舅舅薄昭和宋昌前往长安探查情况。
虽然后来刘恒入京一路顺利,但在他进入皇宫之前,不仅是派刘兴居彻底清理了宫掖,还派了其心腹宋昌、张武掌控了皇宫护卫,这才稍感安心。
甚至汉文帝为了坐稳这个皇位,还杀死了自己与吕氏所生的四个儿子……
当然,在史书当中只是简单的写了一句,『孝文在代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
至于这个『前后』,嗯,不是前后左右的前后,而是前王后,连一个姓氏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姓氏?
毕竟之前孝文皇帝是在代国,所以有可能娶的是一个没有姓氏的胡人?
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西汉的诸侯王想要册立王后太子,按照朝廷法律规定,都必须先上书汉朝中央政府,才可获得中央政府的批准,最后接受中央政府的册封,成为正式的王后或是太子。
在孝文皇帝没有晋级之前,他是代王,他的王后自然也是要得到朝廷册封的,而大汉朝廷会册封一个胡人,或是连姓氏都没有的人作为王后么?
所以必然是因为某种原因,故而在史书当中就被故意省略了其姓氏……
真相,往往是只有一个。
原来这个王后,应该是姓『吕』。
为了彻底的坐稳皇位,和『吕』氏划清界限,孝文皇帝或许是自己派人,或许是默许,亦或是假作不知,反正是『前后死,及三子更死』了。至于怎么死的,那就肯定是病死了,是『自然而然』的死了。
这才安了陈平、周勃等人之心。
或许是这样的『投名状』,让孝文皇帝对于周勃、陈平等功勋集团极为忌惮,也或许这也是周勃、陈平等人在有拥立大功,却并未获得重用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原本『吕』氏外戚集团被打压,杀的杀,流的流,而拥立老臣功勋派,孝文皇帝又不敢重用,于是孝文皇帝就只能是转而大肆分封其他异姓王和侯爵,并重用寒门士子,用以平衡朝中势力。这又是埋下了『七国之乱』的祸根。
在孝文皇帝的大力提携下,贾谊等一众寒门人才被提拔起来,成为了其先锋。在贾谊的建议下,孝文皇帝顺水推舟的下令让列侯全部离开长安,返回自己的封邑,并借机罢免了周勃的丞相之位,侵削了勋贵阶层的权柄。
要提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提携罢?
于是贾谊、晁错等人,便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文功』而得到了晋升。
这让那些有『拥立大功』的旧勋贵会心甘情愿么?
显然也不可能。
贾谊这个提议,固然正中孝文皇帝的下怀,却也导致与功勋集团矛盾彻底的激化。
就在汉文帝准备进一步重用贾谊,提拔其担任公卿之侄时,双方矛盾爆发,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东阳侯张相如等人联手逼宫,最终导致贾谊被贬长沙,直到三年之后,随着灌婴去世,周勃不问政事之后,才得以返回长安。
『贾、晁等人,权位失之而复得,便越发是……』司马徽轻声说道,『文人么,这门生故吏……不就是顺理成章了么?削藩固然也是为了孝文皇帝,但是……呵呵,这也是要让孝文皇帝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啊……此策,不可谓不辛辣老到也……』
『这今文所出,皆为杀伐是也。』司马徽说道,『至于所谓伏生,更是精心挑选之人,一来伏生年迈不得言,二来伏生无子啊!故而某先前认为,今文为假作,非真经是也……而如今再看,这古文经……呵呵,想来也是假的啊……』
司马徽想起这个事情来,便是苦笑不已,长长喟叹……因为司马徽之前一直认为今文经学是孝文皇帝和贾谊晁错等人构建出来的产物,是为了提升自身地位和社会话语权,与旧勋贵争夺权柄,所以司马徽才觉得古文经学才是真的,是好的。
毕竟晁错找了一个无后的,又是年迈的伏生,然后伏生的话谁都听不清楚,只能是他女儿转述晁错记录,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细细一品味之后……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屎味的咖喱,还是咖喱味的屎?
司马徽之前痛恨郑玄,就是因为郑玄明明得传了古文经,然后竟然掉头去吃屎了!
可是随着在长安的深入了解,尤其是在蔡氏藏书楼当中看到了一些大汉原本深藏在东观的图书之后,司马徽心中就开始产生了第二个的疑惑……
第2711章真经假经假真经
司马徽感觉这五方上帝的『真经』,其实也在贯彻着斐潜的一个观念,就是只要真正的经学,而不是那些后人假借前人之名杜撰的东西。
前人做前人的经,后人写后人的书,说起来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后人非要牵扯到了前人,并且以前人的经文作为后来者的标准,或是背书,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新作没问题,其实就是一种根本性的错误。
华夏前进的思想,应该年年都如新开的花一般的灿烂,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就如古花一样的苍老。
古文经的诞生,和今文经隔了一代人。
而且司马徽如今发现,古文经其实有三批,或者说是三个版本。
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的版本……
也就是从孝文皇帝,到了孝景皇帝。
司马徽之前为什么觉得古文经是真的,主要是因为古文经一个是在孔氏府内被发现的,另外一个是刘余这个人据说是从小有口吃,好声色,养狗马,没有争帝位的能力,也就不存在利用古文经来争功了……
鲁恭王所得,或许应该是真的,但是那些书籍,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动静,便是无所踪了。
司马徽一度觉得这件事情很可惜,但是现在想起来,在可惜之外,就多了几分的可疑。
毕竟以常理推之,既是鲁恭王坏孔宅所得书,似乎此本就不应有孔安国家人再献之事。孔安国所谓家藏本和鲁恭王的孔壁本,很可能并不是同一个。
孔安国的古文经,应该是第二版。
孔安国的版本,是『古以今之』,也就是用今文的方式去解读了古文。所以虽然名义上称之为古文,但是实际上有可能并非真的完全是古文。
那么第一版应该在谁手中呢?
司马徽觉得应该是在刘歆手里,刘歆是淮南王刘向的儿子。而刘向的父亲是刘德,刘德又是刘余的兄长,所以如果说鲁恭王刘余获得了藏书,然后作为一个喜好走狗飞鹰,声色美女的家伙来说,将书籍送出去给自家兄弟之中喜欢这些经书的人,似乎才是一个合乎常理的推断。
刘歆对当时的博士只传授今文经,不传授古文经非常不满。于是上书汉哀帝,指责今文经为秦代燹书之后新编的经书,和古文《尚书》相比根本就残缺不全。请求立古文经《毛诗》、《左传》、《礼》等古文经于学官之中。
只可惜啊……
刘歆的古文经没赶上好时候,经过他整理的经文可能是真的,但是没过几年,王莽掌握了实权,王莽为了便于推行自己的改革,便想到了『托古改制』,于是刚刚站稳脚跟的『古文经学』正准备大干一场,把自己的学说发扬光大,却因为王莽的倒台,刘秀的崛起,而突遭变故,尽数团灭。
此外,司马徽在东观藏书之中发现,其实在汉成帝的时候,还有一个姓张的,搞出来一百零二篇的《尚书》献给皇帝。皇帝命人从库房里找出当年孔安国的献书进行比对,发现同样的篇名却有完全不同的内容。所以至少在汉成帝的时候,古文经就已经是好多版本了,而且孔安国的版本,至少在汉成帝的时候依旧在皇室之中。
其实在历史上不仅是汉代有人假古文今文的名头搞事情,就算是到了后面的封建王朝之中,也有大批的人假借古人的名头,动不动就说是某某古人所作,实际上么……
关于这个古文今文的真假,一直是华夏文人的一个情结。在北宋年间,朝廷还专门写了一封国书发去朝鲜,让朝鲜找一找有没有古代,也就是宋代之前的古文经,有的就一定要送来。然后欧阳修老先生也写了一首诗歌,其中表示『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如果能谁能找出来,定然是感激流涕。从这个方面来说,也从一定的角度上证明了整个东亚文化圈,都是从华夏起源发展出去的。
几千年来,华夏的流量密码就是『尊古』二字。对传统封建王朝来说,有一个不言而喻的道理,时代愈古远,所说的话就愈权威,愈接近真理。
这个标准一方面带来了好处,『尊古』的精神刺激了华夏历史的蓬勃发达,也使得华夏的对于历史,历朝历代都很重视,使得后人还能读到这些千年古书。
另外一方面,这个标准也带来了坏处,在这些传统经文书籍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一层层地解释,同时也是一层层依附古人说话。形成了『经、传、注、疏』的套娃形式,一层解释上一层,各层之间有着明确的诠释权力安排,下面一层的解释永远不会去质疑或改动上面一层。
『这……或许就是骠骑真正想要我们去做的……』司马徽伸手过去,原本或许是想要拍拍郑玄的手臂,但是落下的时候却依旧是轻拍在床榻边,『郑公……老家伙,要早点好起来啊……我可不想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上台去做这个事情……』
『毕竟……这也是你走了一半的路……古今,真假,哈哈,』司马徽长长的喟叹了一声,『都不如……正经正解啊……如今授经大典你算是错过了,但是这正经正解,你可是要好起来啊……可不能错过了……』
……( ̄o ̄).zZ……
骠骑大将军府。
『父亲大人……』
斐蓁屁颠颠的跑到了后堂之上,先是装模作样的作了一礼,然后便是急切的说道,『父亲大人,我想要去看授经大典!』
斐潜微微撇嘴,对于后世各类庆典已经是熟视无睹的他,像是什么授经大典的其实真引不出他任何的好奇心。
可是转头看到了斐蓁的目光,斐潜又似乎有点明白。
『嗯,你要去看呢,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让人带你去最好的位置上去看……』斐潜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不过么……』
斐蓁垮塌了肩膀,愁眉苦脸的叹息道,『我就知道……说罢,父亲大人,这次是个什么题目?』
『嗯,让我想想……』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对了,既然是欲观礼,不妨试论“礼”之一字罢!』
『礼?』斐蓁吞了一口唾沫,『父亲大人你认真的么?这么大的题目!』
斐潜哈了一声,『既然知道“礼”之不易,说明也多少得了几分真意了,怎么样?嗯,你也可以选择不去看……去看了,当然要写一写……』
尽管『礼』是华夏传统文化的一个核心,但是要用简明扼要的文字,或是比较明确的给『礼』下一个定义,框定一个范围,却绝非易事。因为它的内涵实在是太过丰富,难以包容。
《仪礼》、《周礼》及大小戴《礼记》所涉及之内容,有天子侯国建制的,也有疆域划分的,还有政法文教、礼乐兵刑、赋役财用、冠昏丧祭、服饰膳食、宫室车马、农商医卜、天文律历等等,就连一些器具的工艺制作甚至也包括其中,可谓是应有尽有,无所不包。
但是,就像是长剑是双刃的一样,因为太过于包容,所以显得非常繁杂,甚至可以说没有核心的重点。
其实没有核心,也没有关系,就像是很多学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核心。比如数学,是说是零和一是核心,还是说运算,应用,亦或是几何空间,微观宏观是核心?但是数学等学科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从最初的认识数字开始,直至高等数学,由易到难。
可是这『礼』么,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人学习一样。
好歹汉代还有些九章算术什么的,告诉人们要是对数学有兴趣,可以先从日常生活的这些数学问题当中入手学习研究。没有专门的人去研究数学要怎么教,但是也算是指出了一个方向,可以先从日常身边的这些问题开始攀爬数学的高峰。
但是『礼』呢?
三礼?
一出手就是重量级王炸?
有没有方块三先探个路什么的?
很抱歉,就算是三礼的注释本的注释本,也是从三到A的一条龙。
这根本就不是一条路,是一道槛!
因为很简单,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来了,所谓『礼不下庶人』。
可问题是,『礼不下庶人』真的就好么?
在这些人的观念之中,礼是通行于贵族之中的,庶人则只有俗,但是这个高贵的『礼』和所谓低贱的『俗』,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就完全没关系?阿拉是城里人,农这些乡巴老?
斐潜笑呵呵的继续看书,斐蓁愁眉苦脸的在一旁捧着脑袋。
斐蓁觉得他现在脑袋一定很大,还很重,至少比原来的要更大一些,要是不捧着脖子肯定很难受。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难题。
去了有热闹看,当然好玩,但是也要写作业!
父亲大人从哪里学的,怎么去玩都要写策论?!
而且这策论不好写,简直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大敌啊!
不去,首先就没有热闹可以看,而且……
斐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歪着脑袋,有些怀疑的打量着斐潜,『父亲大人,你方才只是说“去看就自然要写”,好像是没说“不去看就不用写”……这不是坑我么?』
斐潜啊呀一声,『哦?被你猜出来了?这样啊,看来我以后要注意了……怎么样,决定了没有?』
斐蓁叹了口气,『都这样了,还决定什么?』
斐潜哈哈大笑,『这是两全其美啊!你去看热闹,开心了,我得到了你的策论,也开心了,这不是双赢么?两全其美啊!』
斐蓁摇头,『不,这一点都没有两全其美。』
『嗯,没错。』斐潜点了点头,『可是至少我给了你还算是比较好的选择。记住了,除了父母会照顾你之外,其余的人不会给你什么好的,或是不怎么好的选择,只会给你差的,还有更差的选择……』
斐蓁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告辞了出来,站在堂下琢磨了一阵,没有拐去自己的后院,而是顺着卵石小道,穿过了竹林,到了另外一个小院。刚进门口就喊了一嗓子,『二娘!我来啦!』
蔡琰喜静,她和黄月英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一个院子里面时不时的就会叮叮当当,鸡飞狗跳,另外一个院子里面常年安静,最多就是琴声幽幽。
『听到啦……』蔡琰慢悠悠的说道,『又是找二娘我什么事?是你爹给你留作业了?』
『呃……』斐蓁怔了一下,『那啥,我就是来看看妹妹……还有未来的弟弟……』
『哼。』蔡琰放下了手中的书,『你和你爹都一个样,有事才来……说罢,到底什么事?』
蔡琰又怀孕了,在内分泌激素的刺激下,脾气正属于忽起忽落的状态之中。
『这……』斐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还想要向二娘请教,什么是“礼”?』
『你要写“礼”啊?呵呵呵……』蔡琰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这可是个大题目!』
斐蓁气哼哼的坐下,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谁说不是呢?我就是说要去看看明天举办的授经大典,然后父亲大人就要我写一篇这个的策论!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么?』
蔡琰眼珠转了转,『哦,明白了。不过看起来你还不明白。』
『啊,啊?』斐蓁瞪圆了眼,过了片刻便是老老实实的拱拱手说道,『还请二娘指点。』
『你说你是要去看授经大典的,对吧?』蔡琰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不就是很明显了么?你那爹要你写的,不是那么大的礼,而是如何从俗到礼……亦或是说,如何从礼到俗也行……』
『从俗到礼?从礼到俗?』斐蓁重复着。
有礼,自然是有俗。
那么什么才是俗呢?
《说文解字》云:『俗,习也。』也就是指生活的习惯。人们在各自特定的环境中生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各自的习俗。
礼和俗之间,并非是完全不能逾越的鸿沟,在《礼记王制》之中,对四方的风俗也作了如下的描述,『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凋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表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
『故而,不火食、不粒食者,称之为蛮夷戎狄……』蔡琰缓缓的说道,『此为习俗是也……你也别以为华夏之中就没有不火食、不粒食者……比如人祭和人殉……而且这个题目啊,你还要从夏商周开始想……』
『夏商周?』斐蓁又是吞了口唾沫,『二娘,我就是写个策论……』
『怎么?』蔡琰微微而笑,『你觉得随便些好,还是认真些好?』
斐蓁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诸事不利,下次要好好占卜一下再出门。
没错,夏商周也同样有习俗。
方才蔡琰说的人祭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占卜。
事无大小,皆要占卜。
占卜的习俗,至迟在华夏龙山文化时期即已出现,从上古到殷商,从龟骨到谶纬,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成为东汉证明自己身份,获得执政权柄的重要工具,如果不是斐潜在青龙寺大论当中掐断了它的注入源头,说不得还将继续延续下去,成为某些人,或是某些阶层蒙蔽他人,获取利益的工具。
『礼,乃周制也。』蔡琰继续说道,『周之前,无礼。周之后,亦无礼。那么为何有周礼,又是为何无周礼,这些都够你好好写个十几篇的啦……好了,我教你的就这么多……对了,带你妹妹去外面耍一耍,她吵得我头疼……』
蔡琰也不用担心自己女儿跟着斐蓁去玩会受伤什么的,反正都有一大堆的老妈子和侍女看着,只不过是小孩子天生本能就会跟着大孩子,会听大孩子的话却不会听大人的话。
斐蓁无奈。他发现其实他老爹老妈,二娘什么的,其实都差不多,反正想要得到好处,没问题,但是也要干活。
这不,他来请教了问题,就要付出带着丫头的代价。
『欸!』
斐蓁只能是应答了一声,然后便是在院中等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小家伙,往别院而去。
任凭身边的小鬼头吵吵闹闹,斐蓁脑海里面还在想着题目……
周王伐纣,建立了大周王朝,但是这周礼,却不是周王一个人搞的,而是还有一个核心的人物,周公旦。
周公亲身参加了伐纣的伟大斗争,亲眼目睹曾经是如何强大的殷商王朝,结果一朝覆亡的场面。作为杰出的政治家,周公旦也在思考着在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背后,是不是天命在冥冥中起着作用?周人又要怎样去做,才能长治久安?
于是最终诞生了『礼』。
周公旦分析了殷商列王的为政之道,得出了殷商亡于『失德』的结论。有鉴于此,周公提出了施行『德政』的政治纲领,而要保证『德政』的实施,首先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政治制度,其次是要制订一套系统的行为规范。二者合一,就是最早的『礼』。
这个最初的『礼』,在后来经过孔子的提倡和荀子的发挥,逐渐的形成为一个博大的体系,不仅包括政治制度,而且包括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礼』也不再是仅仅对统治者的要求,也是对有知识的『君子』的要求,成为士族公卿的一个标准。
这么说来……
『哎呀!我明白了!』
斐蓁一拍巴掌,兴奋的大叫了起来,却把一旁的小丫头吓了一跳,顿时眼一拉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哎呀呀呀……』斐蓁也是吓了一跳,『你这大嗓门,跟你娘一点都不像啊……不是,别哭额,嗯,你再哭,明天我就不带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