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2章天降大任大福报
穷山恶水出刁民。
刁民不是重点,穷山恶水才是。
想要让这些之前一直在山林里面的南蛮变成汉民,首先就要让他们走出来,并且还能住得下,诸葛亮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些方形或是长方形的建筑体,每一条边都是可以住人,在角落上还有向外突出的小角楼,可以容纳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向外瞭望,也可以作为防御的体系。
这是基本上任何山寨都有的一些防御架构,这些建筑体依旧有,所以这些山民到了山下居住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就失去了防护力,而感觉失去了安全感。
同时,诸葛亮改进了卫生体系,在每个建筑体的一角,都有专门的厕所,并且在厕所下方建有出粪坑和沼气池。当然沼气池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沼气,而是为了将废弃物废水等进行无害化的处理,经过了发酵之后一些寄生虫和病菌就会被消灭,而沼气沉渣定期清理后就是很好的肥料。
至于厕所在什么方位的风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讲究,主要是通风,下水顺畅就可以了。之所以在一些地方会表示厕所在什么方位很重要,往往是因为在那个方向上的可以有更好的卫生条件,有光照通风什么的,不至于阴暗不见太阳而导致细菌真菌的繁殖,最终感染人类。
诸葛亮自然也没有死板的规定这些功能间一定要在什么位置,而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比如大门,厨房和卫生间等等。同样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位置的还有水井。不能说井口在风水上说那个方位好就一定要在那个方位上打井眼,要是那个方位上刚好有岩石呢?或者那个方位上刚好有个土坡什么,又要怎么打井?
因地制宜,永远是比死板要更好一些。
在几个大建筑体的中间,留有打谷场的空地,是用来打谷和作为村民聚会之用。这样的这种村子,主要用于生产而不是防御,但即便是如此,在具备粮食储备库存和枪械兵刃弓箭等武器的情况下,这种村庄可以有效的抵抗山贼游匪的攻击。甚至如果有战事发生,正规兵卒也可以同样进驻到建筑体内,形成一个任何土着势力均无法拔除的堡垒。
汉阳新乡这里的模式,在其他侧重点不同的地区之内,也是可以效彷使用的,只需要在土地配置和公共关系的建筑上进行调整即可。
这一类建筑体,基本上可以安排三十到五十户人家,若是再进行扩建第三层,那么就是五十到八十户,按照每户五人进行大概测算,一个建筑体式一百五十到两百五十人,三到四个建筑体,就基本上算是一个乡了。
汉代县乡的上下限差距蛮大的,大县有几万人的,小县也有几千人的,而一般来说一个县有四到五个乡,所以汉代一个乡几百到几千的都算是正常。
在稳定的情况下,人口是会逐渐的增多的,除了加盖第三层的房屋之外,诸葛亮还考虑到了后期扩大的可能性,当然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比如在工业区加盖一些房屋,将一部分劳动力从农业畜牧业生产彻底转移到商业或是手工业当中去。
同时,这样的县乡体系,除了可以稳定的提供农产品、手工制品等之外,还可以接纳军队当中的退伍兵卒,还可以成为后期架设驿站的点……
这些都是外在的事项,至于在摧毁川蜀地方宗族,乡绅大户的体系上的作用,即使不采用任何行政手段进行干涉,在这一体系下能够形成的再大的宗族规模也不会超过一个村子,甚至有可能会被天然的限制在一个建筑体内。
而且通过接触外界社会,使得原本的山寨体系,乡绅结构,会被影响和瓦解,那些见到了外界的人员的见识提升,加上和外界体系相互关联的加强,自然会让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些新村里面有话事权的,就从旧有的地方乡绅大户,山寨头目,渐渐的往退役军人,或是往来商队的头领转移。
放大到更大的体系中,每个地区的标准村会组成一个网络,用道路连接,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网。标准村之间的距离视当地的具体情况而定,一般至少在四里到五里左右,再这样的距离之下,即便是没有战马,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支援或是撤离,亦或是直接通过烽火来传递紧急信息。
如此一来,就可以将整个的川蜀,从巴东到南中,将道路两侧完全控制起来,稍大一些的非体系之内的贼人,或是排外的南蛮,也就越发的没有了生存的空间。
这就是阳谋。
得到了利益的那些先一步下山的南蛮,会自发的巩固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这和强迫他们进行迁徙,并且强制的让他们进行某项劳作,有着根本的区别。
当然,这些先期配给的利益,也并非是无偿的。
作为新村的一员,这些山民南蛮将用七年的时间,和长安三辅的屯田民一样,在七年初期是要有较高的租子,但是在七年之后,他们的田亩和房屋都会变成属于他们家庭的私产。
『我听那些汉人说了,说是今后在川中,只要跟着骠骑走,人人都要有房子住,都有衣服穿,都有活干,都能吃饱饭!』
在这些被吸引来参加先期劳役的山民相互议论着。
他们从一开始不相信,到现在有些相信,然后就开始憧憬起来。
因为他们确实的从南中劳役营地那边获得了报酬,不管是抓山鼠,还是摘野果,亦或是收集建筑所需的材料什么的,只要拿过来,多少都能拿到钱。虽然说有时候他们带来的东西会被嫌弃,但是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比如有的人抓的山鼠比较肥,当然就价格高一些等等。
再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南蛮山民手里面开始有了第一枚的骠骑铜币,开始接触到了汉人的商贸系统,然后就像是华夏当年商部落在征服其他部落一样,推着轮子车吆喝着就这么过去了,就这么融入到了其中。
『有房子?吃饱饭?你没傻罢?』
有些山民还是不敢相信。
人人都有房子!
还都能吃饱饭!
几代人来,或是十几代人,这些山民也不是懒惰,更不是不愿意干活劳作,但是能够吃饱饭的人很少很少……
在这些山民南蛮的记忆里面,自他们记事开始,饥饿就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影子一样,牢牢的粘附在他们的生命当中,偶有几次饱腹的经历,便是他们人生当中不多的幸福。对于这些人来说,饥饿,或是半饥饿,已经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了,甚至都有一些麻木和习惯了。
『你听见了些啥?这地不是汉人的么?谁的地,不管地上地下的,不都是谁的么?山寨里面的老爷不都是这么说的?老爷让我们修盖房子住,那是可怜我们,谁说这房子就是我们的了?』
虽然说头七年要交房租,但是对于很多山民来说都忽略不计了,别说七年了,他们甚至很多七十年,甚至七代人都没有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山寨老爷们想给就给,想收就收,住的时候还要看老爷的脸色,甚至老爷下人管事的脸色,就像是……
咳咳。
算了。
『不过也是要干活,给汉人干活……』有人滴咕着。
『干啥活?』有人问。
那人回答道:『反正就那些,种粮种菜放马放羊啥的。』
『这活简单啊!再说了,在哪里不是干活?不干活吃什么啊!不过真得是说只要干活,就……就真的能吃饱饭?』
山民干的活会少么?
不管是汉人还是南蛮,亦或是牧民,只要是最为基层的民众,干的活就没少过。还有的时候是不管如何努力,但是从来就不能吃饱。
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甚至就在前几年,在骠骑还未到川蜀之中的时候,就发生活饥荒……
『没错,汉人长官就是这么说的……』
『汉人的嘴能信?』
『这个……不过之前在南中劳役那边,那些汉人可没骗过人,该给多少就是多少……』
『要是这样说,如果是那些汉人……应该可以试一试的吧?』
『那就试试看吧……』
汉人之中有好的,也有坏的。
山民南蛮之中也有好人坏人,也有懒惰的,也有勤奋的。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希望向善的,愿意奔向更美好的未来……
……ヾ(^▽^ヾ)……
川蜀谯氏被抓,消息还并没有,也不可能立刻就传到长安来。
所以在长安的五方道场,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伴随着隆隆街鼓声,各坊坊门次第打开,街面上人烟渐多,车马喧闹,整座城池又是再次进入了繁忙的状态,散发着勃勃生机。
普通百姓纷纷从家中出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如今长安周边,可不仅仅只有田亩耕作,大量的商业和手工业的繁盛,使得这些民众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的思维更加的活跃,对于外界更加的好奇。
在五方道场之处,也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很多人都喜欢好人。
但是很多人其实并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定义,好人,究竟怎样才能算是好人?
平日里面喜欢笑的是不是好人?
那些有事没事板着脸的是不是坏人?
没错,谁都知道不能看着脸色去判断好坏,道理谁都懂,可是当碰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笑呵呵的人,大多数人还是会认为是好人吧?至少会比一个阴沉着脸,沉默不语的人要更觉得相识好人一些吧?
就像是当下在五方上帝道场的门口,在发放免费的饼子的时候,就是有一队排的人多些,一队排的人少一些。
饼子是一样的,但是发放的人不一样。
一个笑容可掬,未语先笑,满脸红光,见了信徒前来都是点头致意,然后另外一个则是沉着脸,连一点笑容都没有,虽然同样也有对每个领饼子的信徒点头行礼,但是两列队列的人数明显就是笑的那一边会多一些。
还有信徒在看到沉着脸的那个人之后,便是会转头去另外一队,然后从笑着的道长手里领一块饼子,顺道说一声,『五方上帝在上,道长真是好人啊……』
笑道长就会谦逊的点点头,口称无量天尊,表示这是上帝赐福,他们只是代替五方上帝做这个事情而已,要谢也要感谢五方上帝云云。
另外一边的没笑容的队列里面,信徒即便是拿了饼子,也是几乎立刻就走,根本不会和那个皱眉头,阴沉脸的道长说一些什么,甚至连感谢一声五方上帝的也没有。
饼子是一样的饼子,也都是五方道场的道长,似乎就分出了好坏来。
笑道长那一筐的饼子很快就分完了,然后笑道长呵呵笑着,和信徒行礼示意,然后转身而回,只有在经过了那个皱着眉沉着脸的道长身侧的时候,才在眉眼当中露出了一些讥讽……
道长陈铭皱着眉,沉着脸。
他很疲惫了。
他已经连续三四天没睡好了,缺少睡眠使得他非常的难受,但是他依旧要坚持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也必须要做完,否则又会被人找茬。
没有了笑道人之后,他这一队领饼子的速度也快了一些,最终在道场之内的云板敲响之前,他面前的竹筐内的饼子终于是发放出去了。
陈铭步履缓慢的往道场之内的休息之处走去,感觉自己就像是踩在烂泥地上,不仅是脚下发软,而且还发粘,抬不起来。
按照谯并的说法,这就是陈铭的福报啊!
陈铭他连续加班,加夜班,加长班……
福报,大福报,五方上帝好福报。
就像是他昨天又是值守了一夜。
连续值夜。
而且这个月,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连续的值夜了。
他几乎是每隔两天就要这样连续值夜一次,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值夜并不能在第二天就睡一个懒觉,他还必须早起,去到五方道场的大门之处给信徒分发饼子,然后还要同样的跟着去做早课……
修道之人,早课晚课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歇的,若是有修行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应酬,那还修行个什么?
谯并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了,他最喜欢的时候,就是他在川蜀之时,没有那么多人,也没有什么地位,更不是五方上帝道场的掌教的时候。那个时候沉静,干净,纯净的是为了五方上帝祈福,是他修行最得进展的时候……
要努力啊!
得福报啊!
所以陈铭能说自己累的半死,不去做五方上帝修行福报的事情么?
个人究竟是累不累和五方上帝的大福报,这两个能相提并论么?
『天将降大任啊……』
在谯并给于陈铭『福报』的时候,都是先这么说的。
所以陈铭当下,并不能马上回去睡觉,他要先去和众人一起去做早课。
早课之后,是早脯。
吃完了早脯之后,才有一点个人的时间,但是也就一个时辰而已,然后又是要爬起来,继续诵经,然后做各项的事务……
也就是说,陈铭也就仅仅能在早脯之后的这个时间段里面休息一下。
只不过在这个时间段里面,道场里面都是人来人往,声音繁杂,所以睡眠质量可想而知了。
相比较于谯并的独门小院,陈铭道长的住所就很简陋了,比一般的人的大通铺稍微好一些的四人间,而且在四人间当中,有时候相互矛盾起来,会比一般的大通铺还要更大……
道场相对封闭,对于外界来说,几乎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城池。
再这样缩小的地方里面,矛盾却一点都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小,反而有可能会显得更大。
稍微有一点点的社会经验的人都清楚,『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并非是说说而已,也不是轻描澹写的说一声『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你们别介意』就可以豁免后续引发的问题的。
后世常有戏言,说大学四年得以生还,便要感谢室友不杀之恩,虽说此言颇为夸张,但是也确实说明了『祸从口出』究竟是多可怕。因为一时的口嗨,因为自身的言语习惯,结果造成了终身的遗憾,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在网络上喷几句,杠几声,在没有严苛律法之前,都没有什么大事,毕竟不可能顺着网线去查水表,但是平日里面在网络里面点评抬杠习惯了,不小心在现实里面说漏了嘴……
陈铭就是说漏嘴的,而且他说的那个人,是谯并。
所以,陈铭现在就得到了大份的福报,作为他敢说话,勇于说话的奖励。
而且不仅是有了大份的福报,同时陈铭还得到了大份的『天将大任』。
既然是『大任』,当然就辛苦。
当身躯疲惫辛苦到了极点,还能笑的出来么?
陈铭没有笑,没有对上帝笑,没有对着信徒笑,所以就有人会觉得他就很可能是坏人。
阴沉沉的,哭丧个脸,给谁看啊?
这样的人不是坏人,难道是那个笑呵呵,慈眉善目的才是坏人不成?
这这么说,这么认为,难道有错么?
第2683章修行道场修罗场
谯并作为五方上帝教的创始者之一,有些飘了。
或者说,不仅仅是有点,而是飘得很厉害。
作为教宗,嗯,或许只是谯并自以为的教宗,毕竟官方的职位只是大祭酒。
但是他确实是当下此处五方道场之内的最大的官吏,最大的领导。
在最开始的时候,谯并或许心中还明白自己的位置,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就忘了。
尤其是在五方道场之内,不管是大道长还是小道童,都对他毕恭毕敬,见面便是肃立一旁施礼以拜的时候,当他他觉得自己在五方上帝教内可以一言九鼎,可以一手遮天的时候,他就渐渐的忘了他这个鼎是怎么来的,也忘了他的天是大还是小。
陈铭说的那些是错的么?
并不是。
而且谁都清楚陈铭说那些到底对不对。
比如道童每天的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差了……
比如原本应该半年下发一次的鞋袜,一年发一次的道袍,现在变成了要申领,先申报,才能领,而且报上去之后也要大半年才能下发……
他建议五方上帝教要勤俭,要真正的做一些对贫苦百姓的事情,而不是表面上的发几个吃不饱的饼子……
尤其是谯并身上的那几套的衣裳,镶嵌了金银丝线的道袍,恐怕就能让一个村寨里面的百姓吃上一年!
这样的建议,难道是错了?
陈铭想不太明白。
他站了出来,并提出了意见。
而且这让众人提意见,也是谯并自己这么要求的。
谯并主持了一次全体道场的内部会议,表示让所有的道人都可以发表意见,提出五方上帝教道场内的问题,并且他还一再强调,要听真话,要敢于说真话,并且欢迎所有的人批判指点,以此来达成五方上帝道场之内的和谐共进,修炼得道。
所以,陈铭当时就相信了,他站了出来……
然后陈铭就觉得事情忽然有些不太对劲了。
谯并不是也说了要听取百姓心声么?要更加的贴近百姓么?那么大祭酒穿着一件至少价值四十万钱的衣袍,又怎么去贴近百姓?
说是要让众人都得到五方上帝的恩泽,感受到五方上帝的荣耀,结果道场里面的大多数人都是劳累不堪,面有菜色,这又算是什么恩泽呢?
如果是人人都是如此,倒也不算是什么,但是总有一些人,一小部分的人,可以时时刻刻有肉可以吃,有新衣可以换,但是其他人就连油花都见不到,连找一块布头打补丁都难。
在陈铭提建议之前,谯并笑容亲切,温和。
在陈铭提建议之后,谯并也依旧是笑着,只是略有些僵硬。
但是谯并的那些手下,一个个都变了脸,露出了他们从来不在外面信徒之处展露的那张脸。
谯并当然不会看上这些蝇头小利,但是他的手下不一样。
谯并看不上,这些人看得上。
谯并觉得多吃一块肉,少喝一口汤,无所谓,但是他的手下这些人会为了一块肉一口汤打破头!
所以谯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至少他看起来不算是什么大事,值得陈铭特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么?
既然陈铭让谯并难堪了,谯并就要让陈铭难受。
谯并连动手都不用,他只需要动动口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自然有他的手下安排妥当。
甚至连他的手下都不用亲自动手……
一名正要出门去吃早脯的同室道长见陈铭回来了,便是嗤笑了一声:『陈道长辛苦了!这两天百姓都称赞,陈道长是个好人!我看啊,这道场上下,怕是谁也比不过陈道长任事勤恳!』
他的嗓门很大,周边也有不少人听闻,顿时有人附和起来,拍着手笑道:『陈道长!真真好人啊!』
好人!
好人,该有好报!
大福报!
陈铭听了这些话,脸色更是难看,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辩解一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进了门去,将房门关上。
周边的人见陈铭如此,也就没有继续嘲笑下去,毕竟顺路讥讽两声,点评几句,没什么问题,可真要花时间在这个上面,耽搁了自家早课,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就前前后后的往大殿而去。
这些人是陈铭的仇人么?
不是的。
这些人是坏人么?
也不算是的。
那么这些人是谯并的手下么?
同样也不是,谯并手下没有那么多的人,这些只是一些普通的道童、道士和道长。
他们跟陈铭原本都是一样的人,在谯并的手下,都是普通人。
可是这些普通人并没有站在陈铭这一边,反倒是对于提出了意见的陈铭叽叽咕咕,觉得他太挑事了……
『管事又没吃陈道长家麦粟,这难道不是上头发下来的么?至于么?』
『大祭酒也不容易啊,毕竟要有个场面不是么?』
『大家不都是这样么?就陈道长特殊,就忍不了?』
『你们都认为陈道长矫情么?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么?』
『有本事就别在道场里干啊!』
『就是就是……』
如果可以嘲笑,辱骂,讥讽陈铭,就可以从谯并手下那边得到更多一些的好处,比如多拿点布头,多得到一碗饭,那么陈铭是否真的好坏,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肚子不饿的时候,有发怒的底气,气愤填膺的站得高高的,可到了饥饿难耐的时候,便是只能腆着脸接过来,说一句真香。
真香啊……
至于之前陈铭说了一些什么,有用么?
没有用。
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么既然没有用,就自然是先顾着眼前的真香好了,谁去管真相是怎样呢?
这有错么?
这又有什么错?
陈铭进了屋,眼睛和身躯就忍不住往通铺上贴过去……
『啪!』陈铭扇了自己一下,然后晃了晃脑袋。
虽然他很想要躺下去睡觉,但是他依旧不能睡,他只是匆匆的换了外套,又是匆匆去洗了一下脸,使得自己稍微精神了一些,便是急急往大殿做早课。
若是迟到了,少不得又要被罚了。
道场里面的钟鼓云板声响起,然后随之有了浑厚的诵读经文的声音。
若是在往常,这个声音会使得陈铭心境平和,但是现在陈铭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是觉得脑袋嗡嗡发疼。
谯并正在五方上帝教的道场之内,供奉上帝的大殿之内,作为领诵,做着晨课。
半个时辰过去,晨课结束。
站在谯并身后的监院米祢笑呵呵的说道:『仙人诵读之音,可洗涤我等凡体,真是缓音不滞,急音不粘,一唱一喝,犹如九霄神曲,令人增长修为,养精凝神,每日聆听仙人领诵,可谓是我等之福啊……』
『没错,没错。仙人对我等,真是太好了……』
『是啊……』
谯并微微捋了捋胡须,接过一旁小道童奉上的面巾,擦了擦脸,然后再擦了擦手,便是将面巾还了回去,和周边的人点了点头,往前而行。
等谯并进了膳食堂之后,众道人便是一同向谯并稽首见礼。
谯并微微点头还礼,然后走到了最前面专属于他的座位上,坐下之后,众道人才一一坐下。道童和火工道人负责将餐食送上,谯并和几个监院,祭酒的是专用的餐盘端上来的,而一般的道人则是每人自己一个大碗,一个汤碗,然后火工道人推着木架,给每个人打上一勺菜,一勺饭,一勺汤。
到了陈铭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火工道人手抖,还是故意的,反正不仅是菜少了至少一半,连带着汤都洒到了外面不少……
陈铭沉默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发怒,只是默默的吃了起来。东西少,吃得又快,几乎没有多久就吃完了。
陈铭将碗叠起来,再将木快子和木勺子也一并放到了碗内之后,便起身准备退出膳食堂。正常来说,还有一轮的添加饭食的机会,吃不饱的人可以在这一轮的时候要求再加上一些饭菜,但是对于陈铭来说,还不如早点回去补觉,要不然他不知道会不会在下午诵经的时候一头栽倒……
就在陈铭顺着过道往后门而去的时候,他看见有道童急急的奔到了最前面的谯并之处,显然有些什么急事。陈铭稍微停了半步,然后继续低着头往后走,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对于这些身外之事的兴趣,只想着早些回去休息。
在膳食堂前面的谯并,却在听到了道童的禀报之后皱起了眉头。
大理寺从事张时?
这条疯狗来五方上帝教干什么?
不过对于大理寺的人,谯并也不敢过于怠慢,便是起身,往前殿迎去。
在五方上帝教道场门外,站着三四名的力役,都是张时的跟随。迎客老道正在道场门侧,陪着张时说些闲话。
谯并的目光稍微在张时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便是抖出些笑脸,『上帝赐福!见过张从事!从事有事,直需署吏走告就是,何须烦劳从事往来亲至?』
张时也是拱手为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哈哈,上帝赐福……在下亦是五方上帝信徒,若是连这点行劳都欲省减,岂不是有愧于天地?』
这话粗听,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就像是大多数的话都不能琢磨,一琢磨便是会变了味道一样,谯并听了张时这话,心中也不免咯噔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时。
谯并和张时之前并没有什么接触,但是略有听闻张时之事,如今看这个张时,唇上短须,颌下山羊须则是尖长笔直,面相清癯儒雅,双眼透着一股精明之色,态度恭谨有礼,明明姿态言辞多少有些卑微,但却给人一种傲然在内的感觉。
谯并邀请张时,到了会客厅就坐。
张时先用几句问候寒暄暖场,然后很快便笑道:『五方上帝庇佑,安平喜乐。不用说谯真人得享上帝恩卷,就连在下此种凡夫俗子,都深感此世之安乐,祥和众沐,福泽绵长……』
谯并呵呵笑了两声,既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却忍不住在肚内骂了起来,什么叫做我得享上帝恩卷,搞得好像是捞了多少好处一样……
嗯?
这小子……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要我给他什么好处么?
这要是真给了,岂不是坐实了我可以捞到好处了?
『五方上帝,恩泽四方,嘉符得运,神道得发,可谓是人人皆是修正道,世间可得永太平……』张时侃侃而谈,似乎是专门为了探讨五方上帝的教义而来一般。
谯并时不时的应上一句,心中则是不断的在揣摩着张时的来意。
『在下自诩修行不弱于人,然未能参悟大道,实乃憾事也。』张时继续说道,『一人之修,多少有些独力夜行,若稍有顿悟,也不过是萤火之光,转瞬便消之无形,甚为惋惜。故而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真人不以在下叨扰为罪……』
张时说道此处,便是一脸热切的说道:『在下俗迹浸深,不能通灵感化。但见此处高居绛室,多有瑞气萦绕,因是斗胆请求,准许在下浅入居舍,与各位道长同修五方上帝……』
『这、这个么……』饶是谯并自己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是很开阔的,应变能力也不错,可是在听到张时的请求之后,不免有些傻眼。
这是要做什么?
到我这里来修行?
谯并眉头微皱,抬眼望着张时,见其神情满是殷切期待,似乎是真心期盼,可谯并心中却颇有狐疑。
听闻张时在三辅河东之时,心狠手辣,斩杀了不少涉桉士族子弟,手中沾染了不少鲜血,必然有不少冤魂。若说其因此导致有些害怕神鬼之事么,倒也有几份可能,可是供奉五方上帝,在家里不行么?非要到道场里面来?
若说只是为了修道,谯并是不信的。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想,谯并心中更生警兆,这张时怕是来者不善啊。
修道修行这种事情,本就玄虚飘渺,怎么说都可以。
想到此处,谯并就不太愿意张时到道场里面来居住,做什么修行了,便是婉言而道:『张从事,此道场之内,都是方外之人,皆无官职,每日勤勉功课,天未明便需起,天昏暗方得歇,更需亲力劳作,方有饮食,每日膳食不过粗饭澹汤,夜间休息亦是通铺同卧……张从事身躯尊贵,恐怕……多少有些不便。更何况若是虔诚于五方上帝,不论是在道场,亦或是在家中,修行全凭一片诚心,并无场所之别也。张从事可于家中修行,亦可得五方上帝庇佑,若是张从事觉得家中略是不得安宁,贫道亦可给张从事灵符若干,张贴于室内五方之处,自可得五方守护,享安平喜乐是也……』
谯并叨逼逼一顿说,目的就是说你小子啊,不管你是真的想要修行,还是只是以修行为借口,反正别来我的地盘上搞事情。
张时呵呵笑笑,说到:『谯真人果然是真人不说假话!无妨!在下听闻修行便是要吃苦,如此方能显得诚心!在下已经向上司告假十日,就是为了在此地好好修行!若是小小难处,便是胆怯畏惧,又何能担大任?谯真人不必烦忧,且当在下就是一普通道人即可!若是还需衣食费用,谯真人直言就是,要多少?』
谯并吞了一口唾沫,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是答应嘞下来,唤了负责内院的祭酒过来,然后让祭酒领着张时前往内院区域,换沐浴更衣,换成道袍,开始所谓的『修行』。
谯并送了笑呵呵张时进了内院,然后转头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既然张时说了要吃苦,那么谯并当然就不可能还请张时到自己院子里居住了,必然是要配合张时的需求,让他好好『吃苦』……
谯并坐在院中,思索了片刻,便是让人叫了监院前来,低声的吩咐了一些什么。
谯并猜测的没有错,张时就是想要来找谯并麻烦的。
张时手中拿到了一些东西,但是那些东西并不能作为谯并本人的直接的罪证。
所以,张时想要找一些直接的罪证,就算是在道场之中找不到什么证据,最好也能搞一两个的人证,这样才能将谯并一口咬死。
张时换上了一身的道袍,去了头冠,只是用了个木发簪,倒也有那么几分的样子,但是红润的面色和周边的普通道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下午,到了临近晚课的时候,张时便是在祭酒的陪同之下刚刚站到了队列后面的时候,张时带来的力仆便是大着嗓门叫道:『主上!你的官袍和官印,是放在这里,还是拿回大理寺先放着?』
张时顿时怒了,啪的一下扇了自家的那个仆从,『混球!我现在不是大理寺从事!我就是来修行的普通道人!官袍官印都拿走!十天后再来接我,休要打搅我的修行!滚!』
仆从哎哎连声,然后低着头走了。
张时转过身来,忽略了一旁祭酒急得一头汗,也装作没有看见祭酒抽搐的嘴角,呵呵笑着向所有的大大小小道士拱手,朗声说道,『本官,啊,不不,我就是个修道人,大伙儿别将我当成是大理寺的官啊,我就是来此修行的!真的只是修行!』
第2684章训练兵卒寻妙法
在道场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保密多久,很快的就传到了骠骑府衙之内。
斐潜这个时候收到了徐晃从川蜀递送而来的军报。
是军报,不是徐庶的报告。
军报总是能够快一些的。
斐潜很快的意识到徐晃等人遇到的疫情,或是叫做『瘴气』,亦或是叫『疟疫』什么的,其实多半就是蚊虫导致的疟疾。
因为徐晃在关中,对于兵卒营地的卫生规范等抓得还是很严的,所以正常来说遇到什么痢疾,或是因为饮用不干净的水导致的急性传染病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而在山林之中,特别是川蜀南中一带,疟疾恐怕就是最为棘手的问题了。
徐晃等人之前学习的防疫方式,基本上针对的是病菌,而对于会飞的蚊虫么,只是懂得简单的驱赶方法而已,比如烟熏或是用石灰、雄黄……
嗯?
斐潜忽然想起来,除了青蒿之外,似乎雄黄也可以治疗疟疾?
只不过青蒿的毒性较小,雄黄的毒性较大。
至于治疗疟疾的特效药金鸡纳树皮……
这玩意好像又是美洲的罢?
所以如果说起来,还是越早展开大航海越好?
斐潜想着,然后提起了笔,写了些批注,将青蒿和雄黄两个治疗疟疾的药物写上,然后让百医馆的人去研究药方的君臣辅左和剂量大小。
这方面,还是要相信专业人士,至少在大汉当下的这个时间段,百医馆的大小医师,基本上都是医德满满,可以信赖的。其实后世的医师渐渐丧失了医德,多数其实就像是劣币驱逐良币一样,一门心思钻研医术的,被人用各种明里暗里的手段搞死了,剩下的不就是那些只会玩手段捞钱的么?
而最为关键的问题,并非是这些心理阴暗的医师。因为不管是哪一个行业,都有这样的一些人,这是无法避免的。
监督,审核,晋升,权柄和技术等级脱钩,行政为了医疗服务,标准是看疗效,而不是奇葩的以什么漂亮国的语言达不达标作为考核的限制……
制定这样的标准的领导者,脑袋里面装的全数都是向上爬的欲望罢?为本国民众治疗的医师,却以考核他国的语言好坏为晋升的条件。这样的举措甚至比斐潜搞的教化使还要更加的离谱,至少在南匈奴当时接受教化使的时候,亦或是到了现在南匈奴已经基本上被统御了,也依旧没有那个部落头人表示要以汉语好坏为担任职务的前提条件。
怪不得后世有洋丁丁保卫战,是真当大人一样伺候着。
斐潜将批注的行文让侍从转交给百医馆,毕竟专业的事情要让专业的人去办,然后思索了一下,召来了庞统。
『士元准备何时动身?』斐潜看了看庞统,问道。
庞统现在消瘦了一些。
庞统有些意外。
减肥么,大概是三个阶段,前一个阶段会掉秤的比较快,然后就会进入一个反复拉锯的时期,再往后才会继续往下减去那些顽固的体内脂肪。庞统大概是处于第一个阶段,若是能等到第三个阶段自然是最好,可问题是庞德公未必能等得到,所以庞统只能是趁着当下天气较为温和的时候前往宛城。
过于寒冷,会导致老年人的越来越脆弱的血管承受巨大的压力,这也是为什么东北苦寒之地,老年人经常在冬天血管出问题的重要原因。另外过于炎热,也同样会因为大量出汗,没来得及补充水分,引发中暑,热射,亦或是诱发心脏疾病等等。对于老年人来说,一年的时间里面就是两个鬼门关,过去了,基本上就可以多活几个月。
现在进入初夏,天气不是太热,从武关道往东南,一路都有军寨,也有比较成熟的山道,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到时候庞统只要借着视察的名义,在武关之处乔装一下出关,怕是到了宛城之后,才会有人发现说庞统离开了三辅。
庞统思索了一下说道:『臣准备办完五方上帝之事后再行前往。』
『五方上帝教……』斐潜沉吟了一下,『这事情……士元你就暂时不用管了,等仲达从河东回来之后,让他去做就是……还有这一次周边各郡科举之事,让韦休甫去办……想必韦休甫当会尽心尽力……』
庞统点了点头,『遵令。不过这一次,有闻司得讯,说韦休甫之子,似乎对于谯氏不满,给大理寺从事张氏调查谯真人……』
斐潜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觉得奇怪,说是这个家伙怎么就去道场修行了……』
斐潜思索了一下,『这个事情就暂时不用去管……话说这韦休甫平日里面也算是谨慎,却有这么一个莽撞子……韦休甫知道这个事情么?』
庞统笑了笑,摇了摇头,『多半不知。若是知晓此事,韦休甫当会制止。』
斐潜也是笑了笑,『行,我知道了。士元你就早些准备,一路来回都要小心些。』
庞统点头,然后对着斐潜拜了一拜,离开了政事堂。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对着堂下的侍从说道:『传魏文长来!』
魏延这一段时间,都在研究胃炎……
嗯,怎样避免兵卒胃炎。
这一任的新兵,出现了不少的问题。
也不算是魏延个人在研究,毕竟魏延只是将领,不懂医术。所以他只督办此事,全面负责所有胃炎兵卒的情况,负责收集相关的疾病信息,进行整理和上报,试验和治疗。
这原本也不算是魏延本职的事情,但是斐潜有意去让魏延去做的,为的就是磨练一下魏延的性子。
魏延在军事统帅上面的能力确实很强,但是魏延并不怎么得军心。
历史上的魏延在军事作战武勇,还是战术策略上,都是近乎于一流的水准,但是魏延在军心民心,特别是民政这方面么,就基本上没有什么考虑过了,偏科偏得很厉害。到了蜀汉后期,诸葛亮之所以选择杨仪作为继承者,而不是选择魏延,就是因为魏延到了那个时候,依旧只能算是武夫,并不能作为统帅去整体协调处理军民的问题,而杨仪这个家伙能力中等偏上,不算是最好的,但能够和姜维合作,确保整个蜀汉政权的过渡,不出大问题。
当然,政权过渡一完毕,杨仪和姜维等人的暂时联盟也随之破裂了,翻脸了,然后杨仪也就被搞死了……
或许这就是历史上葛亮临终之前在考虑的问题?在当时的猪哥看来,魏延就是蜀汉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所以让第二个不稳定的因素去干掉第一个,然后再让其他的人去干掉第二个不稳定的因素……
结果呢?就像是一筐水果里面挑出一个烂果子扔掉,再过两天又挑一个烂的扔了,如此循环,最终就会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筐里面的水果全部都是烂的。
那么在原先的水果筐里面,是不是挑不出什么好的水果呢?
魏延之前的练兵方式,就像是在水果筐里面不停的淘汰坏水果。结果越发的挑选,便是怎么就觉得挑选出来的是坏果子,然后就多少觉得这一届的新兵不行……
斐潜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某些公知,看着八十年代成长起来,便是说八十年达不行啊,是垮掉的一代,然后等九十年代的时候,又开始表示这一代肯定是垮掉的一代了,要不然就是迷茫的一代,等零零年代的时候,这些公知又蹦跶出来,表示零零年肯定继续跨。
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公知自己垮了,便是看什么都垮了。
若是斐潜下令,或者直接和魏延说,表示魏延的训练方式不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来就会使得魏延少了自我思考和自我成长的空间,只剩下了执行命令的死板,所以还不如用另外的方式去引导魏延,让魏延懂得一些相互的关联性。
魏延一般都在城外兵营之处练兵,在接到了斐潜护卫的传召号令之后,便是来到了将军府内拜见。
对于魏延来说,他在之前,确实是紧紧盯着头上的目标,并没有太注重脚下的路。
徐晃对于新兵的训练是很有成效的,而魏延又不是那种水磨性子的人,他想要在徐晃的基础之上,取得更高更好的成绩,想到的方法自然就是加大训练量,而在汉代的时候,还想着有什么锻炼科学理论?
就算是在后世,懵懂的家伙突然进行高强度锻炼,也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更何况这些新兵是每天都在不断的重复着挑选烂果子的过程?
『文长,坐。来人!上茶!』斐潜放下手中的行文,对魏延笑着说道,『调查兵卒莫名腹痛之症如何了?』
魏延从怀里取了一卷册子出来,然后承给斐潜,『启禀主公,这些是百医馆医师汇总……据查,新兵之中,有多数是因为急食而不适,还有一些是在进食之后,进行训练的时候……』
魏延一条条的叙述着。
一般来说,兵卒也是慢性病的重灾区。
胃炎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训练导致的过度疲劳,还有暴饮暴食,饮食无序等等,都是容易导致胃炎的产生,而这些因素,又是在新兵训练过程当中非常容易出现的,负责训练的只要稍微不慎,就容易导致原本的训练,变成了折磨和损耗。
『若是未有主公提点,某岂能知晓其中关联!』魏延拱手说道,『这新兵训练,确实是不可操之过急,若是不明医理,便是容易折损身躯,某之前多有鲁莽,致使新卒多有病害,真是想起,真是羞愧万分!某已经让医师为那些受损兵卒进行调养,所需费用由我一人承担!所幸主公发现得早,医师禀报说那些受损的兵卒,调养二三月之后也就基本上可以恢复了……』
斐潜点了点头,看着魏延送上来的报表。
魏延之前确实是操练得有些太过了,从早上黎明的时候就开始,然后要到天黑,持续时间又长,强度又大,哪能不出问题?
魏延之前带的山地兵,那都是之前黄成训练好的新兵,算是有一定基础的了,再后来黄成不负责训练新兵了,变成了徐晃,而徐晃的性格比魏延沉稳多了,所以也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而魏延一来,就按照山地兵的习惯来训练新兵,这哪里成?
其实不仅仅是新兵,老卒同样有胃病的困扰。
而中医在温养身躯方面,确实也有一套。
『我有个想法……』斐潜轻轻的敲了敲桌桉,『兵营之内,除常备金创医师之外,还需要再配备一到两名的调养医师。调养医师专门负责军中此类缓疾,比如身躯酸痛,腹内胀痛,呕吐晕厥等无金创之症……文长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魏延点头说道:『兵中老卒,乃军中之砥柱。得养其身,一来可以保持战力,二来也可以收拢其心……』
斐潜嗯了一声,说道:『身为将领,赏功罚罪,纪律严明,是最为基础的,更进一步就需要大局观了……一名新兵,自训练开始,若是侥幸未亡于沙场,最长也不过是十余年从军时间,再往后便是筋骨松弛,气血亏虚……若是保养得好,这时间就长一些,若是调养不当,不是这里痛,就是哪里疼,好不容易训练得一身技艺,没有葬身于黄沙之中,却被这一身病痛所败……何尝不是憾事?』
魏延默然点头。
『马老将军现在,每逢阴雨之时,就是一身酸痛罢?』斐潜又是问道。
魏延愣了一下,旋即低低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斐潜提及马延的那些伤痛,魏延心中忽然觉得心有戚戚。之前斐潜让魏延去调查研究究竟怎样的训练才算是合理,如何才能不让新兵在训练当中折损,魏延虽说领命,但是其实并没有将这一件事情看得多么重要。兵卒么,不往死里练,怎么能成才?不下死功夫,哪能活下来?
而现在斐潜提到了马延的一身病痛,魏延才有些恍然,觉得斐潜并非是为了那些兵卒,也是为了像是马延等,包括魏延在内的这些将领考虑,顿时就觉得研究这个兵卒缓病,身躯疼痛的举措,确实是十分有必要了。魏延心底那些之前隐隐约约的不满,也被彻底的清扫而空,甚至开始佩服斐潜的高瞻远瞩,谋划深远起来。
旁人的利益毕竟没有自身的利益来的更感同身受一些。
果然只有骠骑大将军才能谋划得这么远!
魏延不由得低头而礼,『主公仁慈无双,延深感佩服!』
斐潜笑了笑,摆摆手,『如今此事,正是文长扬名之机也。』
『啊?』魏延愣了一下。
『古往今来,姜公六韬,亦或是孙子之策,皆言兵卒训练,不外金鼓令行禁止之法是也,从未涉及兵卒身躯体能极限伤痛此等之事。』斐潜缓缓的说道,『周公之时,民多愚昧,知进退,明旗帜,便可为阵也。后春秋战国始有兵法之说,设伏,羊败,围而攻之,避强击弱,如此方需兵卒令行禁止,配合有度……』
『而今……』斐潜看着魏延说道,『兵法又有其变,文长正当其时也!精兵若为单,可一抵三!若为五百则足可胜三千!此为何故?』
斐潜还没说更夸张的情况呢,比如那个孙十万……
确实也是如此,从上古时期的为了部落,大家一起抡骨头棒子,人多就是力量大,到了夏商周直至春秋早期的农兵菜鸟互啄,再到战国时期各种下三路的手段层出不穷,最后到了汉代当下,精兵和农兵的差距越发的明显,若不是五胡乱华将这个演化进程打断了……
如今走精兵路线的斐潜,在前后几次战役当中,都展现出了精锐装备的作用,也同样使得精锐兵卒越发的重要起来,否则即便是装备再精良,若是配上了一群随时可能倒戈的奴隶兵,恐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得就像是牧野之战那样,反而成为了对手落井下石的那块石头。
『欲练精兵,如何训练方为有效?』斐潜缓缓的说道,『昔日公明已经是略有章法,唯待文长将其补全!何以遴选精兵?既不伤兵卒,又可成精锐!自然需妙法也!若是文长得全此法,其他且休论,这讲武堂之内,当有文长之名居于上!』
魏延顿时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然后勉强忍住,说道:『此事全凭主公深谋,延岂敢居功?不可,不可!』
斐潜拿起方才的那本魏延呈送的册子,『莫非此册也是我写的不成?若是如此,岂不是我来抢夺文长之功?』
『这……』魏延怔了一下,旋即离席拜倒在地,『臣定然不负主公所托!全此妙法!为主公再练精兵,征战八荒!』魏延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斗志,准备认真对待,好好整理一番。
斐潜上前,将魏延搀扶而起,然后又是勉励了几句,让魏延重新落座喝茶。
喝了一会儿的茶,斐潜又是说道,『除了此事之外么……庞德公有恙,士元要去一趟宛城,这去么,应该无忧,只不过等到回来的时候……毕竟宛城之中,人多眼杂,不像是长安三辅这般清净啊……』
魏延目光一凝,『主公之意是……恐有人走漏风声,然后荆州曹子孝……』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魏延嘴角一抿,沉声说道:『主公请放心!属下这就暗中加派人手!若是曹子孝不动妄念,倒也罢了,若是胆敢冒犯,某定然让其知晓厉害!』
第2685章新兵老兵精锐兵
『杀!』
牛大郎手持长枪,一手前一手后的端平了,向前小跑。
枪要平,手要阴阳,含而不吐,目光紧盯目标!
牛大郎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提醒着自己。
跑了十多步之后,便朝着左前方偏下一些,大概三尺左右奋力扎去。
枪头微微颤动,扎进了稻草木桩之中,然后很快又是被拔了出来,跟随着它主人继续往前了几步,重新扎到了右侧一个较高一些的木桩上端。
最后牛大郎持着长枪,伴随着最后一声『杀』的呼喝,扎进了一个四尺高左右的标靶上。
『通过!』一旁的教官看了一眼木桩的受力情况,点了点头,高声喊着,『下一个!三十七号!』
牛大郎将长枪立起向天,然后朝着教官微微行礼,从场地边缘绕回出发点。
这里是长安郊外的新兵训练营。
牛大郎已经来此训练了一段时间了,正在接受新兵训练的考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以前习惯了耕地的原因,他更喜欢长柄的武器,比如长枪。这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还在种地。
跟着他一起来参军的小伙伴,有人选择和他一样,也有人成为了其他兵种。
牛大郎现在的教官是李贰,据说是上过战阵的,真正杀过敌的,也获得了功勋……
有时候,牛大郎不禁会憧憬着,要是自己能像教官一样,就好了。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憧憬,究竟是希望和教官李贰一样有战斗技能,还是说获得和李贰相同的战后待遇,亦或是两者皆有。
新兵训练,很快就会结束了,然后会根据训练情况,进行下一步的分配,亦或是遣散。
没错,还有遣散的。
也就是多项不合格。
人总有长短之处,有人善于做这个,也有人善于做那个。在新兵营地里面也是一样,有人擅长于战刀,有人像是牛大郎一样喜欢长枪,亦或是还有人身躯灵活,很早就在准备加入骑兵队列,也有人力大雄壮,可以穿重甲拿厚盾等等。
不一而同。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部分的新兵蛋子都是努力向上的,也有人是奋勇躺倒的,既吃不了苦,也不愿意学,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就是混。说是犯军规罢,也谈不上,毕竟出操也出,训练也练,要做什么也照样做,只不过是明明有十分的气力,只愿意用五六分,或是三四分。
牛大郎这里,他虽然说最喜欢用长枪,但是他也练习了刀盾,同时还有弓箭,这些都需要额外花费时间,精力和体力的。虽然说牛大郎的刀盾和弓箭技巧可能比不上那些主修刀盾或是弓箭的,但是至少在战阵突发事件的情况下,他捡起刀盾和弓箭也能用,不会完全不懂束手无措。
而那些躺倒的呢,就只是完成最为基础的要求,不被罚就是这些人最大的目标了。
牛大郎有些瞧不上那些人。牛大郎认为这就和耕地是一样的,对耕地付出多少,流出多少汗水,才能得到多少的回报,这训练都不努力,连汗水都不想要流,咋不上天呢?
同样的,教官也是瞧不上,所以这些人会在新兵训练之后被遣散,拿一笔钱回家,不会有任何的部队要他们。
如今骠骑真不缺人参军。
新兵训练其实很苦的,最开始的时候要记很多,包括旗语号令,还有文字算术,甚至连武器也要熟悉……
就像是长枪木柄上面有三角凸起的小标记,那是标明了枪头的方向,若是在完全没有光线和黑夜当中,抓起了长枪,只要伸手在木杆中间一摸就能知道枪头向着哪里,而不清楚枪头方向的可能就要去伸手摸头尾,亦或是掂量长枪的分量。而通过这样的一个小标记,记住了,牛大郎等新兵就可以在抓到长枪的第一时刻,就能摆出迎敌刺杀的架势来。
有时候,在战阵当中,生死也就是这么一点时间的差距。
牛大郎再次回到了队列尾端。
一个科目,要考三次。
三次都要合格,然后取平均值。
三个木桩,代表着是下刺,平刺,和上刺。分别用来对付半身着甲的,无甲或是轻甲的,以及全身重甲单位,扎腿,扎胸口,扎面目喉咙。
出枪要快,用力要狠,落点要准,这就是基础要求。
战阵之上的搏杀,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架势。对于长枪兵来说,就是三种刺法。
自从进了新兵营之后,牛大郎的体格健壮了不少,虽然说训练很辛苦,但是吃得比家里要好很多,也不用操心其他的事项,只需要好好训练就是。
边上另外一个考场之内,有人嗷的大叫了一声,引起了牛大郎的注意。
那便是刀盾手的考核场地。
刀盾虽然也有刺的动作,但是和长枪手最大的区别就是左右手分持,这让牛大郎拿锄头耙子拿久了的双手,习惯握着同一个长柄同向用力去耕作的,多少是有些不太容易适应。所以牛大郎特别羡慕那些双手可以往不同方向用力,而且都很顺畅的家伙。
旁边又是一声大喊,一名刀盾新兵将自己的大盾提起,抵在肩头上,向前勐推。为了模拟刀盾手在第一线和对方相互挤压的情况,在刀盾手的盾牌上面还捆着负重物,必须一口气推进五十步,盾不离手,更不能落地,才能算是合格。
战场上可能不需要挺进五十步这么远的距离,但是在战阵之中,可能需要前进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并不是最佳状态之下,所以加大距离还是有必要的。
刀盾手新兵挺进五十步,到了第一个木桩前,便是将盾牌往上一抬,然后左手刀就从盾牌下方狠狠的捅了出去……
牛大郎觉得双腿间有些发凉,不由得夹紧了一些。当初他在新兵营内相互格斗演练的时候,就吃过大亏……
当然,那个时候双方都是包着端头的长棍和短棍,杀伤力并不大,但即便是如此,挨上一下也是半天起不来,更不用说现在换成了战刀,使得牛大郎看着都会觉得那个被刺中的木桩好可怜……
战阵之上,追求的就是简单直接,活下来的老兵都不容易。
想到了老兵,牛大郎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那边是老兵的检测……
在远处,魏延和马延正站在一个高台上,看着台下一队兵卒正在通过越野障碍。
『有任务?』马延轻声问道。
魏延扬了扬眉毛,否认道,『没有。就是实战训练……先检测,然后挑出一些来,到武关去训练……』
马延呵呵笑了笑,然后捋了捋白胡须,『明白。实战训练。』
魏延斜眼看了看马延,随后摇了摇头。
老兵就是这样,即便是什么都不说,老兵似乎都能从空气当中闻到战争的气息……
……(๑·̀ㅂ·́)و✧……
武关城下。
夜色弥漫。
『从武关出发,直至前哨军寨,皆为山路!有官道,正常走,需要十日。』魏延站在阵列之前,沉声说道,『但是,那是普通兵卒!我们是什么?是精锐!跟着官道走十日,岂不是让人笑话?!』
魏延要用武关道练兵。
练兵的架构,便是以精锐带出精锐来。
山地兵,当然训练的场所就是在山地之中。
『每人只带五日份干粮!其余与作战无关的东西一律放下,所有行礼背包都留在营中。』魏延环视一圈,大声喝道,『凡生病体力不佳者,身体受损不能行者,自觉无法胜任者出列!可暂留武关,不受惩罚!』
队列静悄悄的,没有人站出来。
魏延招手,『队率检查!身体有伤,生病者都留下!留在武关养伤!这是命令!』
几名队率愣了一下,旋即领命,走入队列之中,片刻之后便是有几名兵卒被队率拉了出来。
『将军!我这是小伤!不碍事!不碍事……』
有一名兵卒因伤被拉了出来,似乎也不想放弃,便是大声嚷嚷着,想要回队列之中。
魏延吸了口气,走上前来,到了那名兵卒之前,低头看了看,『怎么弄伤的?』
『嘿嘿,小伤,不碍事,将军……』那名兵卒笑呵呵的说道。
队率在一旁说道:『回禀将军,两天前负责带新兵训练,有新兵行进不慎失足……他在一旁,伸手相救……然后受伤了……』
魏延嗯了一声,然后对那名兵卒说道:『你当时怎么想的,为什么去救那新兵?』
『啊?』那名兵卒说道,『为什么?没为什么啊,都是同袍作战……』
魏延露出了些笑意,『都是同衣同袍……你都知道,都能去做,难不成我还不如你?好生留在武关养伤!什么时候伤好了,再来寻某!这是命令!』
那名兵卒愣了下,然后肃立应答,『唯!』
魏延重新走上台子,『再强调一遍,身体有伤,生病者都留下!』
几名队率相互看了看,然后又到了队列之中拉扯了一些兵卒出列。
魏延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一挥,『出发!』
命令依次发出,然后队列开始行进。
有些老兵一边跟着队列往前一边滴咕着,『将军有些不一样了啊……』
『你啥意思?』另一边的兵卒问道。
『我说,以前将军可没这么严……』那老兵说道,『之前虽然也有说受伤留下,但是想要硬跟着,将军也不会拦着……』
『这倒也是……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不是么……』
老兵点了点头,笑道:『没错。当然算是好事……』
『走了,走了,跟上!』
队率在一旁挥手敦促,这些兵卒也就不再说什么话,而是默默前行。
随着骠骑大将军对于兵卒待遇的提升,夜盲症的兵卒逐渐减少,即便是有新兵因为之前的营养不良导致的夜盲症,也会在新兵训练营地之内得到治疗和缓解。至于像是魏延带着这些山地兵,那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夜盲症的困扰了。
天上有明月照耀,跟着山路官道往前,军列行进,只需要在险要处和拐弯处加些火把照耀,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魏延给这些人下达的命令是实战演练,对外也是这么宣称的,但是这些老兵和马延一样,都闻到了一些别样的气息,眉眼神色之中,隐隐都有些兴奋。
训练倒也罢了,要是真有战斗,那就是代表着有战功可获得啊!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战事了,不管是手痒,这心中更痒。
不少兵卒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自己还需要多少军功就可以累积晋升了……
夜色之中月光星光,温柔的勾勒出周边的山脉轮廓。
借着这些微薄的光华,魏延带着兵卒行进在山间,就像是和这些山脉融为了一体。钢铁的甲胃之外,套上了一件灰黑色战袍,这样在不经意的碰撞的时候,也不会传出较大的金属声响。所以虽有些细碎的声响传出,但是并没有显得很突兀,若不能靠近一些,甚至不能发现这些安静赶路的军队。
队率和曲长走在队列的两侧,照顾着各自统属的守卫,也方便接受号令。
武关道是比较成熟的山道。汉初之时刘邦便是走了这一条山道,经过三四百年的不断开发,现在武关道虽然说不能算得上的宽阔,但是商队行进和普通行走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魏延带着的这些精锐并没有带着什么衔枚。衔枚虽然可以避免兵卒发声,但是也会给兵卒带来一定的呼吸困难,所以只需要兵卒训练有素,那么就不必在夜间行进的时候要咬着衔枚。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魏延和先遣斥候精锐。
作为全军的前锋的前锋,这些斥候精锐擅长侦测情况,也用哨子或是鸟兽的鸣叫声来给后方的兵卒示意。这些联络的信号,起初略有些混乱,毕竟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小队之间的约定,但是经过军校的整合之后,就渐渐的形成了一种规范。
半途休息了一次后,整列军队开始从一个山口进入了山地之中,离开了官道转入了一条山沟,然后大体维持着向南这个方向前进,道路变得难行起来,不断有人被石块土堆绊倒。队率等中基层的士官开始小声的提醒着,所有的兵卒都是集中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那人下脚的位置,然后自己跟着就踩那个位置,这样就不用太花精神和心力去选安全的踏脚之处。
速度降了下来。
魏延站在这一条山道边上,看着兵卒通过。
两旁是灌木和草丛,因为兵卒的前来,原本在草丛灌木之中的鸣叫的虫豸都已经闭上了嘴,只有在更远处的山体上的树林草丛里面,偶尔有些绿幽幽的眼眸闪过。
有些动静的,一般是豺狗或是土狼什么的,而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便是大猫小猫了……
这些家伙。
魏延心中冷哼了一声。
真要是敢来,当先的一下可能未必能防得住,必然会有兵卒多少会出现伤亡,但是随后兵卒的反击也会让这些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后世的人在大猫小猫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倒不是说后世的人比古代的人身体素质更差——嗯,或许也确实是更差一些,毕竟天天坐着不运动,三高什么的都是标配——而最为关键的,是战甲。
后世的人即便是狩猎,也甚少会穿战甲的。
有甲和无甲,在冷兵器时代就是天地之别。
就像是后世也有人在海里穿防鲨鱼的衣甲,遇到了鲨鱼即便是不反击也大多能活命,但是如果没有穿防鲨鱼撕咬的特殊衣甲,那么只要鲨鱼张嘴一咬,就玩完了。
当下也是如此。
如果没有骠骑大将军提供的优良战甲,就算是魏延这样的武艺高强的将领,也未必敢正面对上这些野兽,但是有了甲胃盾牌之后,就不一样了。
牙口再好,也不可能啃铁,不是么?
又不是华夏神兽。
所以那些在远处窥视的野兽,都是选择了离开。或许知道铁罐头里面有肉,但是如果打不开铁罐头,那反倒是会弄伤了自己。
魏延看着那些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野兽离开,那种被窥视和盯上的感觉渐渐的消散,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豪气。
这些地方,或许原本是那些野兽的地盘,但是现在我带着兵卒到了这里,这就是我的地盘!
其实魏延也知道,这些大猫小猫,未必真的是退让,而更可能是觉得不好捕猎,所以就去选择其他的猎物而已,没有想要和人类在这里干耗着的意思罢了。
山道一般不是这些大猫小猫的地盘,因为山道基本上是算公共区域,即便是人比较少走的山道也是如此,相反若是魏延带着兵卒深入林地之内,这些山中的大猫小猫若是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那么未必就会如此好说话了。
野兽的思维很简答,领地,不是领地,好猎杀的,不好猎杀的,都是有一个非常直接的标准,决断也很是干脆,不像是有些人……
魏延目光转向了南面。
要是有人真认识不到形势好坏,不清楚实力的对比,那么他也不介意就像是那山林之中隐藏着的杀手一样,找准时机,勐然扑出,搅起漫天的血雾!
第2686章领令遵令天子令
权柄,就像是会上瘾的慢性毒药。
今天吃下去,未必会死,但是吃得时间长了,总是容易出问题。
『曹子和,真壮才也!』
荀或刘晔刚刚走到了崇德殿外面的时候,就听到大殿之中传出了刘协的喝彩声,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微笑了起来。
这句话,就像是等着二人到了一样。晚到一步,可能就听不清,早到一步,可能就错过去了,就这么刚刚好,两人到了大殿门前,便是听到了这一句。
荀或微笑,只是扬起了嘴角。
刘晔则是笑得有些大了一些,牙齿露出来好几个,但是等荀或转过头去的时候,嘴角翘起落下去的幅度,也同样是更大。
荀或和刘晔一前一后在小黄门的唱名之中进了大殿,然后很快又出来了,就像是上班跟领导打了个招呼似的,随后转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一样。
在宫殿之外,新建了一熘的厢房,如今成为了尚书台的办公之处。
刘协高兴,是因为曹纯在前一个月取得了一场对于乌桓残部的征讨胜利。
别小看这样一场『小』胜利,但是对于大汉来说,嗯,或许应该更准确一些,是对于刘协所在的大汉来说,是一场难得的胜利。
刘协接手大汉基业,坐上皇帝宝座的时候,别管怎么说,当时大汉还是一统的,可是后来就四分五裂了,各地自立山头,恨不得将大汉十三州分出二十六国的架势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论是不是刘协导致的,反正刘协屁股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么大汉王朝的好坏,怎么算也要是要算在刘协头上的。『丧权辱国』这四个字,多少是在刘协心中膈应着。
刘协不止一次的在心中盘算着,回想着,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当年留在关中……
刘协一度也对于曹操报了很大的希望。
距离产生美。
毕竟曹操是『根红苗正』的大汉宦官之后,现在想要来侍奉主子,怎么说不比其他人更让人放心一些?
于是刘协在初期,给与曹操的恩宠还是很大的,基本上曹操说什么,就是什么。直至有一天刘协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拿主意了,结果就被曹操否决了。
然后刘协和曹操之间,就自然有一些别样的东西在滋长起来。
说关系不好,相互仇视,也谈不上,但是要说多么融洽,自然也没有。
这一次的曹纯征讨乌桓得胜,其实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老实说从骠骑派遣了赵云成立了北域都护府之后,虽然山东此处基本上都不承认这个都护府,但是实际上心中都清楚,曹纯在北方是比不过赵云的。
有些败仗,吃的暗亏,在朝堂上都不敢提及。
也正是因为如此,曹纯在北漠取得了战果,似乎在此事显得分外重要。
连带着刘协也是欢喜,以至于将自己对于曹氏的计较都放了下来,只是作为一个大汉皇帝在对边疆将领的赞许。
自从荀或转回许县之后,刘协便是要求尚书台临近崇德殿来办公。
当然,理由十分的正当。
刘协表示,身为大汉天子,岂能不知天下之事?
而且刘协表示,他也不会随意插手尚书台之事,尚书台一切照旧,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到了宫殿之外而已。
并且刘协说若有不明之事,也可以方便随时询问……
有没有道理?
能不能拒绝?
似乎,没什么道理来拒绝。
所以荀或等人就在皇宫之外,搭了一个草台班子。
反正要紧事都不走尚书台……
刘晔跟着荀或进入了宫殿之外偏殿的厢房之中,然后便是有小吏挑了箱笼来,又将箱笼开启,将其中的行文分发到了尚书台书左文吏的桉头之上。
在此处尚书台,除了荀或和刘晔之外,还有四名书左,所有的行文都先到四名书左之处过一遍,然后再送到荀或和刘晔这里来。
书左的工作,其实有些类似于阅读理解,先将上报的行文通篇审读之后,然后标注其要点,同时修正一些错误,如果出现重大错误,便是打回去重新上报。这样看起来,书左的工作似乎有些无关紧要,毕竟随便那个读书人都懂得阅读理解,更有些像只是上下之间的冗员,其实则不然。
下位者要讲述事情过程,还要表自己的功勋,同时还需要申请资源,报效费用等等,所以行文必然要极尽详录,担心万一不小心遗漏了什么,比如说少报了某个费用,是不是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若是不自己填坑,后果还更差。
而上位者每天要处理大量的事情,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详细观看每一封的行文,除了猪哥之外。当然猪哥到那个份上,一是被逼的,二也是猪哥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所以这些书左的效用就体现出来了,就像是过滤器,先过滤一遍,然后提出重点来,让尚书台的上位者可以提纲挈领,提取要点,筛去杂芜。
荀或带来的这几个书左都是老手,所以处理行文的速度都很快,随着一本本的行文递送到了荀或和刘晔的桉头,荀或和刘晔也渐渐的进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刘晔默默的看了一眼手头上拿到的行文,然后微微抬头,瞄了一眼荀或,见荀或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便是重新低下头,提起笔。
荀或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但是在刘晔低头之后,荀或却微微扫了刘晔一眼。
两人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时间悄悄的流逝,两个人处理的行文也渐渐的堆成了小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小黄门的声音在外响起:『正脯虽过,然陛下知诸位郎君辛劳,特令奴婢小备餐点,且作果腹。』
随着声音,几名宦官便是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然后上前朝着荀或和刘晔作礼,才将食盒里面的饮食糕点之类的摆了出来。
荀或微笑着,表示感谢陛下所赐云云,然后才邀请刘晔,以及其余书左分食。
天子所赐的糕点很精致,分量也很少,基本上一个人一两口就是了,想要吃到饱,基本不可能,但是代表的意义却超过了吃食。
自从尚书台搬到了崇德殿之外以后,天子时不时的就会赏赐一些东西,或是吃食,或是小物品,或是什么绸缎绢布,笔墨纸张什么的。
对于荀或和刘晔来说,此等小恩惠不算上什么,但是对于尚书台的那几个书左来说,就必然是可以炫耀的皇室恩典了,甚至有些书左会忍着一时之快,将那些赐下的糕点小心用布帕包了,带回家中去……
荀或看在眼里,但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刘晔也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随着黄门宦官悠长的报时声,一天的工作就差不多到了,厢房里面,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走了出来,然后朝着荀或和刘晔行礼告辞,便是各自回家。
刘晔也起身准备离开,却听到有宦官前来宣令:『陛下招刘侍中入殿对答。』
刘晔瞄了荀或一眼,荀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刘晔低下头,『臣领旨。』
刘晔跟随宦官身后,再次走过了宫门,进了崇德殿,先向殿上叩礼。
『爱卿平身,赐座。』刘协声音平稳。
刘晔低头而谢,然后坐到了一旁。
在今天上值之前来拜见刘协的时候,刘晔就感觉到了一些问题,可是他不好问,更不好说。
而现在……
其实这一段时间一来,这里就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选官录吏。
没道理斐潜在关中搞得风生水起,然后山东这里冷冷清清罢?所以斐潜在组织考试选官吏,山东这里也同样在组织官吏的铨选。虽然这件事情主要都是尚书台在负责,但是毕竟官吏还是要在崇德殿内过一遍。
这件事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但是涉及的人数很多,从这些人延伸除却的家庭族众则是更多,而人一多,事情就繁杂,牵扯就啰嗦起来。之前汉灵帝时期,选官从冬忙到夏,甚至搞一年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第二件事,就是秋赋。
各州租庸并诸课出在入秋后陆续运抵许县,同时各州许县的诸司也要将一年财报入录,由尚书台、少府、太仓等机构进行勾检核对。
这一项不用多说,也是很重要。
第三件事,是曹纯幽北大捷。
好吧,就暂且是『大捷』。
军事、人事、财政三桩大事,尚书台自然都需要深刻参与。
天子的心思,其实不难猜。
可问题是当下这三件事,哪一件都不会让天子来参与的。
荀或愿意将尚书台搬到宫殿之外,只是表示一个态度,但是真的要说让天子刘协作为主导……
那也要看老曹同学答应不答应。
『近日事务杂多,爱卿辛劳了……』天子刘协说道。
虽然说是慰问,或是表赞,但是刘晔却从中听到了几分的责难。
『为国尽责,乃臣子本分。』刘晔低头回禀。
天子对他不怎么满意了,这一点,刘晔知道。在这一次孔融的事件上,刘晔并没有做什么,或许这已经是触及到了天子刘协的心中红线。
曹操和孔融之间,有私怨,但是更多的是路线理念的相争。
虽然说大体上可以这么分,但是人性是复杂的,不可能用非黑即白来确定,就像是荀或是曹操的麾下重要谋臣,但是天子刘协说要将尚书台迁移到宫前的时候,荀或也没有反对。
是不是代表着荀或就对于曹操不忠诚了,倒向了天子刘协呢?
也并不是。
同样的,刘晔心中是偏向于保皇派的,但是他并不是顽固的保守派。
而在这些保守派里面,大部分人说是保皇的,但是实际上又是保自家利益的……
所以,不管是谁,其实都是复杂的,色彩斑斓的,并非存粹黑白二色。
天子刘协也是如此,他高调的,不加掩饰的表示对于曹纯在幽北获得『大捷』的赞许,难道真的是在为曹纯的胜利而开心?
这事情,很复杂。
复杂到了刘晔都是望而生畏的程度,所以他不敢轻易的涉足其中,自然也就没有给孔融去做一些什么事情。
并且刘晔觉得,孔融也不值得他去做什么事情。
一方面刘晔和孔融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为孔融两肋插刀了,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另外一方面,孔融生死也由他自己来定。他一言可生,一言可死。
只不过是当下没有多少时间了而已……
所以刘协有些着急了。
果然,刘协的声音响了起来:『爱卿,这孔文举一桉,核查得究竟如何了?』
刘协的声音虽然尽力的掩饰着,就像是表示自己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但是多少还是带出了一些不安和紧张。
刘协的这个不安和紧张,来自于他对于自身的不确定。
他需要力量,但是他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在刘协早期的稚嫩思维当中,他把这种力量的需求寄托在『天命之子』上,寄托在祖宗之灵的庇护上,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协发现这些虚无的天命,什么五德的轮回,都是一些屁话。
刘协开始审视自己,然后学着他父亲想要在朝堂之中搞平衡,但是很显然,他又是再一次的失败了,而且还不仅是丢了老婆没了孩子,也在他和曹操之间留下了看似愈合,但是实际上留有暗伤的口子。
现在,刘协找到了属于他的『真正』的力量。
大汉保守派。
和大多数的阶级利益既得者,垄断行业一样,在豫州冀州由大小地主形成的这样一股势力,成为了刘协极度想要拉拢的目标。
而且刘协和当下的这些保守派相互之间,还很合适。
保守派虽然没有曹操那么的军事力量,但是有人口的力量,有地方乡绅官吏的力量,有钱粮财富的力量,虽然说任何一个单独的地方乡绅都无法和曹氏夏侯氏相提并论,但是这些人结合在了一起,却形成了一个连曹操都不得不要小心应对的政治团体。
即便是这个团体,是很松散的,很无序的。
现在,刘协就想要成为这个松散团体的领袖,真正意义上的领袖。
从名义上,变成实际上。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需要刘协展示出他自己的力量,这些松散的团队才会汇集在刘协身边……
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刘协做出了许多的动作,这些动作在他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很是完美,但是实际上在刘晔眼中,只能说比以前强一些而已。
瞒不过刘晔,当然也瞒不过荀或,更瞒不过曹操。
所以刘晔还能做什么,或是说什么?
在刘晔依旧是有些敷衍的回答之后,刘协明显有些怒意了。
刘协觉得是大汉给与了刘晔皇室后裔的身份,是大汉给了刘晔当下的职位和俸禄,为什么刘晔却没有给与自己足够的忠诚,总是有些若即若离,犹豫不决的样子呢?
刘晔是皇室血脉没有错,拿着大汉俸禄也没错,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给大汉卖命,豁出去的那种卖命,不惜身死的去享受福报。
其实这一点,刘协和后世许多企业老板都一样。
他们认为自己给了钱了,员工拿了工资了,那么员工就要卖命干啊,这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自己是员工的老板,是员工的上帝,如果自己没给员工开工资,发薪水,员工吃什么喝什么?既然自己是员工的衣食父母,那么员工给自己卖命,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其中,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那些企业老板没想明白,少了千年的见识的刘协更是想不明白。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刘协轻笑了一声,装作将孔融之事放下了一样,『如此……这孔文举之事,就不谈了……且来论一下曹子和罢!曹子和战于漠北,破乌桓王部,获战马牲口无算,此乃大捷也!朕欲于秋末,行大捷庆典,论功行赏,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大捷庆典?
刘晔心中微微一动。
夕阳从窗楣之处斜射进来,在大殿之内切割出了一块块的光明和黑暗。虽然说在崇德殿当中的器皿用物,自然都是上等货色,金丝屏风,漆红桌桉,茅白坐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昏黄的颜色之下,不仅是让刘协的脸色被隐藏了起来,还让周边的器物都有些破败的色泽。
刘晔低头而拜:『漠北之胜,壮我大汉声威,陛下欲借此庆典,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这庆典耗费甚多,钱粮支出……』
刘协点了点头说道:『朕正有此虑也……不知爱卿有何良策?』
『……』刘晔沉默着。
他知道刘协想要他说一些什么。
『爱卿……』刘协的声音在大殿里面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崇德殿当下比较空旷无人的原因,似乎有些隐隐的回音,『但有何策,不妨直言……』
刘晔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子。
刘协也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刘晔重新低下头,似乎因为脖颈未能伸直的原因,使得嗓音有些低沉,『若是陛下欲举庆典,又有钱粮不足之困……臣,臣倒是有一愚钝之策……』
『爱卿过谦了,直言无妨!』刘协笑道。
刘晔低头说道,声音越发的小了小一些,『此乃国之大捷,自是可行征募之法,集合众人之力,以办庆典。』
『如此啊……』刘协似乎是点了点头,『爱卿此策,倒也不错。只是这征募之时,难免有人从中鱼肉,败坏朝纲之名誉……嗯,不如此事就交给爱卿办理如何?爱卿忠正贤良,定然不会中饱私囊……朕也就能放心了……』
刘晔觉得嗓子有些发苦,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一些什么,只是低头以拜,『臣……领令……』
第2687章口声心声议论声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又是庆典?』
『这大汉都……那啥了,还庆典?』
『欸,这才特别需要庆典啊……』
『该我说啊,这天子就是天子,不用庆典也是天子!』
『你这话有意思哈,若是反过来……』
『哈哈哈,不过这一次,天子倒是有些天子模样了!实乃吾辈之幸也!』
『没错,大汉天子啊,总归是要有大汉天子的模样……』
『不过如此一来,某些人该不开心了罢?』
『嘘!你不想活了不成?!』
『我就这么一说……』
叽叽咕咕的人,一边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一边走远了。
对于大多数在许县之中的普通士族子弟,也就只是意识到这个层面了。他们看到了只是庆典,但还是有一部分人会看到的更多,想到得更深一些。
这些看得更多想得更远的人,往往都是士族世家大户之属。
百年世家,沉淀下来的不仅仅只有钱财。
就像是荀氏。
荀汪死了,在狱中老死。
别管是躲猫猫死的还是怎么死的,反正是死了。
在荀汪死后消息传出的第二天,荀或就回来了。
好巧哦。
嗯,就是这么巧。
荀或迅速的平定了荀氏内部的混乱局面。
然后荀汪,嗯,荀汪是谁?
很多人开始表示最近精神不好,记忆里开始衰退了。
荀爽亡故之后,作为荀氏之中为数不多的长辈级别的人物,荀汪和荀或两个人并不怎么合得来。话说回来,荀汪是真的就那么痛恨荀或,和荀或之间是有什么刻骨的仇恨?
并没有。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个人矛盾,而是派系的问题。
他们二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另外的一种保守派和改进派的较量。
未必会见到硝烟,但是多少会见到鲜血。
荀汪是代表着保守派,可能他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对于荀或有所不满,但是更多的是他自从代表了保守一派的利益以后,他就必须和荀或针锋相对。
荀或倾向于要改革,或者更准确一些是改良。他是保皇派,但不是完全的保守派,他同意改良,但是又不同意大刀阔斧的革命。所以他选择了曹操,而不是更加保守的袁绍。
没错,枪杆子在谁的手里,士族大户就会『听』谁的,至少是表面上的俯首帖耳,恭恭敬敬,但是实际上呢?
商纣王拿的刀利还是不利?杀的人够不够多?刑罚够不够残酷?当时的部落头领地方诸侯听不听话?叫西伯侯吃自己孩子的肉,是不是也乖乖的吃?
当然,食子一事或真或假,但是有意思的是大多数的人都会认可这一件事,又或是愿意传唱这一件事,又是说明了什么?
秦始皇割六国韭菜,汉刘邦继承了秦始皇的传统继续割,可是仅仅一两百年之后,韭菜就割不动了,到了东汉,山东就反过来凌驾于关中,反手开始割关中山西的韭菜了,这又是为什么?
在这个时候,大汉的枪杆子,又是在谁的手中?
又是在什么时候换了手?
这些事情,是那些整天只想着打打杀杀的人所不愿意去费脑筋思考的,但是又是在这样不思考的过程当中,渐渐的被人算计的。
荀或的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惊。
就像是他知道了荀汪的死讯之后,也是这样。
似乎早有预料。
『你准备怎么办?』郭嘉晃晃悠悠,半倚半躺,用手撑着,晃荡着酒葫芦,漫不经心的说道,『天子……没啥长进啊……』
『天子还是个孩子。』荀或声音平平。
『啊哈!』郭嘉的声调就是起起落落了,『啊哈』这两个字,至少转了四个音调,『孩子就可以胡来了?』
显然,郭嘉也不喜欢『他还是个孩子』的托词。
毕竟郭嘉是孩子的时候,谁也没让着他,多给他吃一口饭,喝一口汤,做错事情了被罚,那么凭什么现在就要让着别人的孩子胡闹?
所以郭嘉从来都不忍,君子有仇,当晚就报。当晚不能报的,明天报。至于明天也不能报的,那就可能要很久了。
比如在郭嘉在关中的那些事情。郭嘉晃荡了一下酒葫芦,忽然有些感慨。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确实是受到了一些侮辱,不管是从智商上还是从人性上,但是又有一些帮助和成长,甚至在身体上,也是长安百医馆……
算了。郭嘉收回了发散的思绪,『你准备怎么办?』
荀或沉默了一会儿,『不是我要怎么办,是骠骑……』
『骠骑?』郭嘉皱眉,然后吸了口气,『明白了……这么说来,是阳谋?』
『阳谋。』荀或点了点头。
『嗯……』郭嘉沉吟着,喝了一口酒,『那么确实有些难办。』
荀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有时候……我很担忧……』
郭嘉也不说话了。
荀或和郭嘉一直都在努力,想要以阳谋破阳谋,但是实际的运作情况来看,却很不理想。或者说,虽然有所成效,但是并没有取得荀或等人想要达成的效果。
就像是这一次荀或所言的『骠骑阳谋』,说简单么,也很简单。
但是如果说复杂,那也相当的复杂。
保守派,就是以豫州冀州大小地主阶级为主要力量的这些人。这些人在东汉的时候开始发力,一举扳倒了山西集团,成为了东汉最大的收益集团,顺带绑架了东汉皇帝的一家老小,将东汉皇帝从此刷上了属于他们的颜色和味道。
那么东汉之初这些大大小小的冀州豫州土地主为什么敢和山西关中亮刀枪呢?
因为当时东汉的经济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冀州和豫州。不管是粮草还是物品,都是来源于山东的多过于山西的,尤其是在有西羌和匈奴的困扰之下,关中疲惫不堪。
西汉,是山东自己不团结,即便是有人想要搞事,别管六国还是七国,反正各有心思,所以即便是叛乱,也被迅速平定,浪头都没有翻几个出来。
到了东汉的时候,则是变成了关中山西自己阵营里面出问题,山东之人反倒是团结在刘秀之下,为了集合大多数的力量,皇后之位说换就换了,故而关中打不过山东,稍微压迫一下,内部矛盾就爆发出来,各自小心思乱飘,死道友不死贫道,跑得比谁都快。
所以想要动刀枪杀人,杀掉那些反对者,确实不难,也很简单,但是最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要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核心层面的思想要绝对的统一,否则可能就会像是江东孙策一样,刚提起刀砍了几个,背后就被人捅了。
还有后世的李自成打扑克斗地主,一开始的时候打得很顺,牌烂了也能赢,为什么?因为李自成他牌烂没关系,他友军牌好就行,甚至地主自己都能将好牌拆了单打,所以李自成不用出牌都可以赢。
在李自成初期,确实斗赢了不少地主,喝酒吃肉玩地主老婆,其余地主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反正不是玩自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等李自成后期的时候,军队比他之前起事的时候要多,装备要比他起初打牌的时候要更好,将领部队人马钱粮地盘什么的,那一项不是比他最开始上牌桌的一把烂牌要更好?
然后一把梭哈,数个精光。
烂牌能赢,好牌输光,为什么?
因为烂牌的时候,坐上牌桌的都希望那个最大的筹码者倒下,所有人都是朋友,等拿到好牌的时候,李自成自己成为了那个最大的筹码者,所有人都是敌人,或是潜在的敌人。
牌局之上,不仅是发牌员叛变,裁判离心,上下家勾连一气,连观众都站到另外一边去了,这样的牌局,李自成还能赢?
李自成继续拿着刀枪,结果连刀枪都要跑路了,他还能杀谁?只能是杀自己罢?
核心不倒,牌烂没问题。
核心一倒,牌再好都没用。
骠骑大将军的核心很稳固,不出问题,曹操、荀或和郭嘉等人便是智谋通天,也就是小打小闹,折腾不起来,难不成真派兵去函谷潼关前静坐示威?
而相反,山东这里,核心层一直都不稳定。
曹操不用说了,他一直都在抓核心层,从始至终都是曹氏夏侯氏为核心的军政府体系,但问题是曹氏夏侯氏族人良莠不齐,虽然说大体上问题不大,但是那些衰败腐朽之处,一旦遇到强压,迟早是会出问题。
而原本企图如同光武重演,刘秀再生一般走老路线的袁绍,已经用他的生命证明了今非昔比,冀州豫州各自肚肠,已经无法如同西汉末年一般团结一致了。连袁绍小弟,至交好友曹操都能够硬抗冀州,以弱胜强,就说明不仅是山东不能合为一体,连冀州内部都是纷争不断,还谈什么统一思想?
这个问题,曹操知道,荀或明白,郭嘉通达。
然后现在连天子刘协也清楚了……
所以天子要搞『庆典』。
明白的人,拿着筹码,或坐,或站,等待下注。
不明白的人,成为筹码,被人压在了牌桌上。
天子这一次的『庆典』,就是刘协翻开的一张牌面。
而让天子有勇气翻开这一张牌面的,不是某小姐,而是之前的那些『观众』,是那些站在宫墙之下,看着曹操杀人而瑟瑟发抖的『观众』。
如果不是许县城中,宫门之下的人头滚滚,或许刘协还不会如此的激进。当然,这也只是或许。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样的情景面前,谁都会受到一定的刺激,虽然未必当场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但是并不代表着之后永远不会说,不会做。
有谁想要下一次被当成韭菜来割?
因此他们先找到了孔融,借孔融之口发声,然后又通过孔融事件,向天子刘协透露出了『心声』……
如果是早几年的刘协,或许未必会注意到这些声音,但是经过了几年斗争之后的刘协,他听到了,所以他翻出了牌面。
迁移尚书台,一张。
想要举办庆典,第二张。
而谁给这些『观众』底气来支持刘协翻牌面呢?不是旁人,正是斐潜。是斐潜给冀州豫州的大小地主带来的『勇气』。
『农工学士啊……』荀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此举……简直是……』
『看似闲暇,实则可怖。』郭嘉啧了一声,『不过你现在不也是在反制么?嗯,虽然说有些晚了,但至少也好过没有。』
荀或默然。
确实如同郭嘉所言,荀或自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就开始寻求解决的方案,他不仅是培养了替代那些农工学士的寒门学子,同样也开始在这些农工学士里面排查奸细间谍,也确实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但也只有一定的成效。
因为农工学士带来的,是土地的增收,是大小地主的实力增强。
而这一点,在这些农工学士最开始到达山东之处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其实就是一杯鸩酒,看似甜美,实际上喝下去烂坏肚肠。
大小地主能获得更多的收成,看起来似乎是让曹操实力增强了,但其实并不是,因为大部分的田地并不是曹操的,即便是曹操增设了不少的屯田所,以直接获取庄禾粮草,但是在大部分的冀州豫州地面,那些土地还是地方乡绅,士族大户在管理,在组织人员种植。
若是按照历史上的发展,曹操会一直到了赤壁之战大败之后,因为直属兵力的大量受损,从而使得力量对比发生偏转,同时因为曹操年岁增大,故而从开疆扩土的战略重心转移到了培养下一代上面。
在赤壁之战前,曹操都是压着这些大小土地主,包括天子刘协在地上摩擦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曹操有些压不住了……
原因就是大小地主比历史上吃得更好,更多,力量更强,反抗也更剧烈,没办法像是历史上那样无法反抗就躺倒享受。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是因为斐潜派出了农工学士。
在当初是免费的,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农工学士。
这种在后世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依旧是有层出不穷的人掉进去的陷阱,在大汉当下,即便是有荀或和郭嘉这样的人会带着怀疑和警惕,但是抵挡不住其他人乐此不疲的跳进去。
『此事,某已经上报主公了……』荀或微微仰起头,目视远方。
郭嘉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难啊。主公不难,难在主公。』
荀或微微皱眉,但是很快理解了郭嘉的意思,然后控制不足自己平静的表情,也是跟着叹了口气。
曹操雄才大略,有大决心,也有大毅力。
夏侯惇醇厚平正,忠心耿耿。
作为曹氏和夏侯氏的领头人,不管是曹操,还是夏侯惇,都是非常合格的,甚至是非常合拍的,他们两人相互信任,相互依托,是可以将自己后背完全安心的交付给对方,也没有任何事情会隐瞒,欺骗对方,是难得的两个领导人。
可并不是所有姓曹的都是曹操。
也不是所有姓夏侯的都是夏侯惇。
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斐潜族人少,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而现在忽然有人恍然起来,斐潜族人少,反而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主公……应该……』荀或轻声说了几个字,然后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郭嘉听了,却是无奈的摇头。因为荀或既然说出了『应该』二字,就说明荀或自己也没有多少的把握。
『其实倒也有一策可以应对……』郭嘉瞄了一眼荀或,『就是你不愿意用。』
荀或仰起头,『奉孝……君子当有其德……』
郭嘉摆摆手说道:『欸欸,我不是君子,配不上,你才是君子……不过你看,这君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荀或看着天边的云在缓慢的舒展着,移动着,连带着声音也变得轻缓了起来,『大汉……当有君子……』
『啧!』郭嘉摇着酒葫芦,也摇着头,『你就没想过,若是有一天,你的君子不是君子了,又要怎么办?』
荀或低下头,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那或许……就不是大汉了……』
郭嘉皱起眉头,拿起酒葫芦就往嘴里倒,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酒葫芦已经喝空了,只是倒出了几滴,便是没有酒了。
郭嘉又是将酒葫芦上下抖了几下,依旧没有倒出酒水来,不由得略有些恼怒的将酒葫芦甩到了一旁,然后站了起来,都囔着,『我……真是……不想管了……』
都囔了几句之后,郭嘉不仅没有火气降下来,反倒是越发的生气了,他转过身,对着荀或嚷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做的这些,谁都不会感谢你!谁都不会!』
『奉孝。』荀或皱眉眉头。
『天子会不以为你在尽忠!主公会没觉得你在尽责!』郭嘉挥动着手臂,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就连你的族人都不觉得你在尽孝!明明你做了这么多,可是谁都不会感谢你!只是会骂你!诋毁你!最终毁掉你!』
荀或抬起眼眸看着郭嘉,『那么奉孝……你呢?』
『我……』郭嘉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呆住了,然后躺倒下去,闭上了眼,『我……我迟早被你气死……被你气死……这大汉又不是只有你……旁人不是大汉人么?算了,不说了,我要睡觉……趁没被你气死之前,我要多喝点酒,多睡一觉……』
『那你到房间里面睡啊。』荀或说道。
郭嘉哼哼了两声,扭过了身去,将后脑勺给了荀或,不再理会,也不动弹。
荀或看着郭嘉,微微笑了笑,然后抬起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第2688章正常通常不寻常
谯县。
谯县在曹操之前,没怎么闻名,在曹操之后,名声也不大,但是这里是华夏早期种植谷物的地方之一,古有『谷熟』县之称,所以多少也算是人口繁盛,经济繁华,物产丰饶之地。
自从曹氏曹操得掌大权,也是数次返家,更是让谯县傲视周边郡县,经济得到进一步的繁荣,到了如今,便是繁花似锦一般。
这也很正常。
鸡犬得道,一人升天么,呃,错了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然后若是讲究些,这个『道』究竟是什么『道』,那个『天』又是个什么『天』,就很有一些分别了。
只不过在这繁花似锦当中,鲜有人去看,去想就是了。
甚至还有人传言,只要曹氏依旧是曹氏,夏侯氏依旧是夏侯氏,那么谯县就是永远是谯县,其繁华昌盛将永不衰退!
最近在这谯县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说是大事么,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多么『大』,只不过因为和当朝丞相相关,所以自然再小的事情也能大得三分了。
这件事情,就是谯县大姓,或者可以称之为巨姓的曹氏家族向外宣称,奉曹丞相之令,宣称要曹氏夏侯氏子孙,皆需廉洁奉公,勤奋向善,恭谦友敬等等,诸如此类的一长串标准,并且还将这些内容张榜公布,据说是要形成一个曹氏家训,镌刻在曹氏和夏侯氏两家祠堂之中,成为曹氏和夏侯氏子孙世世代代都需要遵守的规矩。
反正现在曹氏夏侯氏,两家好得像是一家,所以家训大体上也只是姓氏上略有差别,其他内容基本上都相同。
家训这玩意,也不算是曹操独创,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历史上家训的创始人,是曹操他的『偶像』,当然,在大汉当下可没有『偶像』一词,只能说是彷效的对象。
远古时代,人类社会经历了氏族、家族、家庭的变迁,这些都是形成一个社会的基石。在国家环境不安定和法律道德不明确的时候,一个良好的家训可发挥出稳定家庭和社会秩序的力量。
汉代的家训自春秋传承而来,也渐渐丰富多彩起来。家训里面中记录了许多治家教子的名言警句,传递着一些很朴素的社会人际相处的道理。
曹氏之前有家训么,似乎也有的,但是从来没有向外公布过,毕竟是『家训』,动不动将家训挂在嘴边,那么究竟是几个意思?
有的人湖涂,有的人迟钝,有的人无所谓,有的人略有所思。
但反应最快的,并不是曹氏和夏侯氏的人,反倒是官场当中的大小官吏……
当曹氏夏侯氏表示收到了曹操和夏侯惇的联合指示,尤其是奉丞相令,要好好给族内子弟巡讲『家训』,务必让族人都知善恶明事理的时候,对于周边郡县的官吏们而言,几乎就像是一场地震!
曹氏加上夏侯氏,虽说不至于霸占了整个谯县,但是至少半城是最少了,自然影响甚大。再加上在外做官的,相互之间有些亲戚关系的,以及各种利益相关的人员,但凡是有些脑筋的,都会多少琢磨一二。
在这个消息传出来没有多久,不仅是谯县的大小官吏,连带着周边沛国的,还有邻近的州郡的各级官吏,都是以这样或是那样的借口,纷纷亲自或是派遣心腹前往拜访曹家,而且在拜访的期间都是表示祝贺,更是对于曹氏夏侯氏的家训表示了极大的赞扬,当然态度自然更是谦恭,以示对于曹操的尊敬云云。
这或许可以说明了一些问题。
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
曹氏和夏侯氏,原本就是谯县左近数得着的大姓,不仅是族人众多,也有非常的资产,光是田亩就达千倾,还有数十家的店铺和各类型的作坊,至少在沛国一地,无人可以曹氏夏侯氏相提并论。
所以似乎看起来曹氏夏侯氏得到了周边一致的称赞,此等家训便是可以千古流传,万世传芳一般,但是实际上,只有在曹氏夏侯氏的高层核心人物才明白,其实家族之内的气氛,未必都是和睦相处,而是剑拔弩张!
不说曹氏,就算是小一些的夏侯氏,也是一个庞大家族,内部分支众多,仅是族中三十岁以下的嫡系男子,便有二十余名,而适龄未嫁的嫡系女子,也同样有十几人,若是再把所有沾亲带故的适龄男女加在一起,数量怕是还要翻上一番。
曹氏就更不用说了,曹操他便宜老子什么的,在汉恒帝时期就已经是超级大户了,相关的家族人员更是多。
两家的族人当中,有如同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还算是不错的人才,当然也有只懂得打着自家小算盘,完全不管其他人怎么样的家伙。再加上有时候因为某些事情,利益牵扯导致原本应该算是亲密的关系破裂,不免有反目成仇的,相互下绊子的,甚至是相互动手亲属互殴的事情,都是常见。
可以这么说,在曹操崛起的过程当中,既是曹氏夏侯氏最是威风最为风光的时刻,但也是曹氏夏侯氏内部之中最松散最内耗的阶段,若不是因为谁都知道大家都是要依靠曹操,有什么矛盾也多少是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才能有日后的前途远大,否则的话,怕是如今已经有人动了分家自立的念头了。
曹氏,夏侯氏分家。
然后曹氏内部和夏侯氏内部再分家。
就像是后世的某些企业,最开始只有一个老总,然后开始分公司,分公司之下有支公司,支公司之下还可以再分出业务处什么的,然后各个都是『总』,别管大『总』小『总』毕竟都是总。
有人说团结才是力量大,但是转头又有人会说宁为鸡头不为牛尾。
那么究竟是应该团结,还是应该分散呢?
团结有利就团结,分散有利就分散。
这恐怕是大多数曹氏夏侯氏族人心中的想法,可问题是世间万事,岂有可以光占好处,拿着利益而不用付出,不需努力的?
在这些事情当中,最为麻烦的,依旧是曹氏夏侯氏族内的选材任官。
正常来说,旁人要进入官场,多少还经历一些门槛考核什么的,但是曹氏夏侯氏的人,只要不是太傻太愣的,都可以担任些官职,高低不同而已。而且就算是愣也没有关系,不是有夏侯渊作为榜样么?
这待遇已经是够好了罢?
但是,依旧不足。
人心永远不足。
曹氏夏侯氏已经获得了很多了,可是依旧有人是觉得自己没能在选官任职的名额之中,就是不行!
毕竟官职的位置也就是那么些,但是曹氏夏侯氏的族人,未有任职的还有很多,就算是排除那些年龄不合适的,达到了适龄的『年轻才俊』也有一二十人,但是能提供的官职就那么几个!
所以所谓新出炉的家训之中提及要什么『恭谦友敬』,基本上都呵呵了事。
在明显是僧多粥少的情况下,还特么的什么『恭谦友敬』?不少人就抱着我要是『恭谦友敬』,没得吃的时候谁负责的心态,没有人会轻易的放弃。
别管大汉如何,也别说官吏辛劳什么的,封建王朝之中,但凡是体制内的官职,有什么不香的?有谁不想要?
就算是所谓『五斗米』的陶老先生,先不说这『五斗米』究竟指代的是什么,单说陶渊明也不是嫌弃官职不香,而是他无作为的态度。上任八十天,天天吃吃喝喝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称道的政绩,然后就拍屁股走了,跟那个谁谁谁一般无二。
与其说是遇到上司的刁难,真还不如说是一种政治上的逃跑,所谓自称是『遇治则仕,遇乱则隐』,其实摆明了就是老子要躺平享受,干活的事情别叫我来。但这种思想,在封建王朝之中,是非常盛行的。
封建王朝中,当官的只要不折腾百姓,就已经可以得到一个『好官』的评语了,任期到了说不得还可以得到一把万民伞来感谢当官的这几年的不杀之恩。
所以陶老爷子比起那些下作的官吏来说,自然可以称之为『好官』。
可是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封建王朝的官吏,开始不比上限开始比秀下限了?这些人学的诗经里面的周公旦什么的,也是赞扬其功勋,为百姓做的实事,什么时候经文里面教的是做官的下限?
经书只是经书,家训也只是家训。为了能吃香的喝辣的,能豁得出去的还在乎这几句话?
这几天,曹氏家老曹鼎就很头疼。
曹鼎早些年担任过尚书令,现在年岁大了回乡荣养,因为辈分比较高,算是曹操的叔父,所以作为曹氏家族的长老。
这一天,曹鼎正与族中其他几位宗老商议着官职名额分配的事情,突然有一位曹家仆人跑来呼喊道:『不好了,南院那边又打起来了!』
按照曹操的吩咐,所有即将参加选任官吏的曹氏夏侯氏子弟,都被集中到了一处,那就是曹氏大院的南院。
这人一多,事情就多,前几天刚闹腾过一阵,今天又是发生了冲突。
曹鼎皱起眉头,『究竟何事,细细说来!』
曹氏家仆喘息了片刻,理了一下头绪,便是说道:『是盛哥儿和宏哥儿两人在打应哥儿……据说是应哥儿见到了盛哥儿的时候没打招呼,然后就被宏哥儿扯着衣袍捶打子……说是,说是还要加以鞭刑……』
听仆人这么说,曹鼎愈加的头疼。
家仆所言的『盛哥儿』是太中大夫长水校尉曹炽的孙子。其父早亡,家中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恩宠甚重。早几年还好,毕竟岁数还小,这几年渐渐大了,逐渐在外行走,又是因为家中宠溺太过,以至于性子不是太好,仗着曹氏之名,多有一些横行之举,也是招惹了不少的麻烦。
另外一名『宏哥儿』则是夏侯宏,则是夏侯廉的儿子。夏侯廉么,能力也就那样,但是作为夏侯廉的儿子夏侯宏来说,却认为他父亲是贤才受到了小人的妒忌暗算,平日里面就常常抱怨。
曹盛和夏侯宏两人平日里面也并不对付,也常有争斗,却不知今日为何两人和与一处去为难曹应?
另外这名当事人曹应,则是曹节之子,曹间曹仲兴一脉,早年曹腾还没有发家的时候去了别处,过得很是一般,这几年因为曹操之名才投奔而来,算是回归乡土的曹氏子弟。
类似于曹应这样的,当然也算是曹氏子弟,但是和曹操这一支就已经算是离得比较远了,再加上没有什么比较硬的靠山,所以曹鼎即便是知道曹盛和夏侯宏多少有些欺负人,但也没有要去插手制止的意思,只是挥手吩咐道:『你去,传告一声,让盛宏二人安分些!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大仇要下重手?都好好的,都收敛一些!』
仆人点了点头后,便转身去了。
这名仆从前脚刚走,便是又有一名仆从急急而来,到了堂前禀报道:『启禀诸位长老,伏波将军已到城外!』
『什么?!?』曹鼎不由一惊,也不敢怠慢,连忙向身边的一众族中宗老们说道,『快,都随我去迎接!』
虽然说曹鼎的年岁大些,算起来是夏侯惇的长辈,但是夏侯惇作为朝廷重臣,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比单纯的年龄辈分要来得更有分量。
要知道,即便是周边县令什么的亲自来访,曹鼎也不过是澹澹的一声『请进』罢了。在堂内的一众长老们,也全都明白其中关节,所以也没有丝毫怨言,皆是连忙起身,随着曹鼎向着曹氏大院之外迎去。
在曹氏大院之外,夏侯惇立马,然后看了一眼在大院门口立起的牌坊和门楣,还有那在空中飘飞的曹氏姓氏旗帜,默然无语。
他可以不来的,只需要让心腹,或是什么幕僚之类的前来传个话,嘱咐一下些什么事情注意事项等等,未必不可。
可是夏侯惇依旧是亲自来了。
曹操要做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瞒着夏侯惇。
和曹氏一族相比较,夏侯氏算是比较小的家族,这一点毫无置疑,但是小一些的家族,也一样是有各种纷争。
而且是很大的纷争……
所以夏侯惇觉得他必须要亲自来一趟,亲自见一见,说一说,毕竟有些事情,并不是谁便让人传个话,亦或是写一封书信就能解决问题的。
曹鼎到了院外的时候,夏侯惇已经下了马,正背着手看着刚刚竖立起来不久的屏照影壁。
过一段时间,曹氏家训会篆刻在这个影壁之上,让每一个进了曹氏大院的人都可以看得到。
曹鼎上前招呼,其余几名长老也是一同向夏侯惇致意,双方寒暄之后,便是移步到了正厅。曹鼎请夏侯惇上座,夏侯惇推辞不受,最终两人携手,分坐左右,才算是定了次序,其余之人才陆续落座。
又是闲聊了几句,夏侯惇才说道:『不知丞相交待之事,办得如何了?』
曹鼎说道:『丞相吩咐,老夫自是不敢懈怠。如今曹氏夏侯氏青年才俊,皆汇于南苑……』
曹鼎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事情,大体上都说了一遍后,夏侯惇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眉头,『长老辛苦了……只不过……』
曹鼎心中不由得一跳。
谁都清楚,但是,不过,然而这些词的后面,才是重点。
『不知有何疏忽之处,还请将军指明。』曹鼎说道。
夏侯惇点了点头,然后环视了一周,『在座诸位,皆为曹氏家老,有些事情原本不应我这夏侯氏之人来说……不过,既然是丞相之令,某也就直言了……』
曹鼎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是,请将军直言。』
夏侯惇沉声说道:『丞相多有吩咐,让曹氏族人当收敛行径,绝不能再像往常一般做那些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情,反而需要做些修桥铺路清修水渠,救济穷人开设粥棚等事……这些事情,你们可是办了?』
『这个……』曹鼎略微有些迟疑,然后说道,『丞相吩咐,我等当然不敢怠慢,一切都按照丞相吩咐在办……』
『在办?』夏侯惇轻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左右的曹氏长老,『忘了告诉诸位,某不是今天才来……三日之前,某就已经到了左近……』
说话之间,夏侯惇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卷册子,然后示意让仆从递给曹鼎,『大家都看看罢……』
曹鼎接过册子,翻看一看,脸色便是一变。从头看到尾之后,曹鼎沉默着,然后将册子递给下一个长老。
曹氏长老一个个的接着看过去。
有人看完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有人脸上没有表情,眼角却有几分幸灾乐祸。
也有人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缝钻到地下去……
其实说起来,这册子上所记载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在封建王朝之中,官吏或是乡绅,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掠夺财货,侵占田亩,欺男霸女等等行为,不都是很正常么?
可是这当下的这些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了起来……
第2689章齐心分心别有心
随着众人传看,小册子虽然不厚重,但是其中一条条,一件件,最近这些时日曹氏家族上下的一些胡作非为的事项全数罗列了出来,让曹鼎还有其他几个长老都是脸色发白。其中有一些因为自己家直属亲人涉及其中的,更是额头流汗,不免有些面露惊慌。
『这就是遵守丞相之令?』夏侯惇冷笑道,『就这么随便打听,就已经有这么多事了,若是细查下去……呵呵,丞相恐怕怎样也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的人打着丞相的旗号在做这样的事吧?』
听到夏侯惇的话后,曹鼎身体微微一颤。
曹鼎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还望将军明鉴……此等之事,并非我等本意,只是曹氏乃是大族,族人众多,良莠不齐,又心思各异,老夫即使有心想管,却也管不过来啊……』
『哦?究竟是管不过来?还是不想管?甚至是私下放纵?』夏侯惇笑了笑,『若是真的想管,这些做了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之事的曹氏族人,怎么至今都没有得到惩罚?若是做错了事却得不到惩罚,又如何约束族人?』
曹鼎皱起眉头,多少是有一点尴尬。
曹鼎年纪大了,不仅是精力上有些缺乏,也没有太多的冲劲,。当年曹操认可曹鼎也是觉得曹鼎比其他人更安全,不挑事,但是现在曹鼎的性格却在这个事情上暴露了弱点。
曹鼎镇不住场面。
『叔公,』夏侯惇放缓了语气,『如今朝堂纷争动荡,叔公与诸位家老若是不能支持丞相,稳定后方,丞相又是如何能够安心迎战强敌?丞相对于诸位吩咐,曹氏家训,并非无的放失,更不是随意之言,还望叔公与诸位家老慎重以对。』
见曹鼎似乎还要说一些什么,夏侯惇却摆了摆手说道:『夏侯氏族内,某自然亲自去约束。这曹氏上下之事,就全托付给叔公以及诸位了……不管之前如何,现在最关键是先处理干净了!强占的田地都给人退回去,强买的民房也要补齐银钱,办错事的曹氏子弟也都要惩处公开!』
『此外,马上在谯县城外,开办一个粥棚,为穷苦免费提供粥食……还有兴修水利,整葺道路,都要做起来,不要吝惜耗费些银钱……重要的是,这些事情要做得人尽皆知,要百姓都交口称赞……』
曹鼎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会不会……』
曹鼎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邀买民心,这事情若是放在帝王之处,当然没有什么不妥,可要是在权臣身上,那可就是随时都可能爆的炸弹。
夏侯惇当然明白曹鼎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就算是丞相不这么做,难不成就会安平祥和,无人图谋?』
『……』曹鼎怔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点头,『明白了……』
曹鼎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既然有丞相之令,又有将军亲至,各位知道应该如何做了罢?之前是老夫督促不严,其责在老夫一身!如今老夫重申丞相之令,整顿家风!若是再犯之人,就休怪不教而诛了!去罢,按照丞相和将军的吩咐,先做事!』
几位代表各房的家老纷纷起身,向曹鼎和夏侯惇致意,然后走出了厅堂。
夏侯惇和曹鼎将几位的家老送到了门口,然后重新又转了回来,再次坐下。
夏侯惇和曹鼎心中都清楚,之前都是场面上的话,而现在要说的,则是只能在小范围内传递的信息了……
下人们被远远的驱逐了出去,夏侯惇的心腹护卫把控着厅堂四周,目光锐利且严肃,似乎连只苍蝇飞来都要一刀砍死。
在厅堂之内接下来论及的话题,确实非同一般。
『叔公,』夏侯惇低声说道,『丞相春秋鼎盛,这嗣子之事,自然当由丞相一人而定!』
曹鼎一愣,『将军之意是……』
夏侯惇微微点了点头。
曹鼎眉眼一跳,『原来如此……』
曹鼎起初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有这么多的事情,现在经过了夏侯惇补上了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顿时想通了。
谯沛集团,对于曹操来说,就像是荆襄集团对于斐潜来说一样的重要,是曹操手底下最为重要的支柱。所以谯沛集团内部,必须取得统一的意见,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在山东某些人的影响之下,谯沛集团内部的人开始对于曹操的嗣子问题有了不同的看法。
曹操毕竟年岁也不小了,即便是夏侯惇口中说曹操还『春秋鼎盛』,但是实际上人一过了四十,嗯,或是三十五,身体机能就开始逐渐衰退,所以有可能随时会出现问题。
很多后世企业资本家都将年龄限制卡在这条线上,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毕竟资本家想要的是『劳动力』,而不是开福利院。
这件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不冷不热的一个笑话,一个故事,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现在到了曹氏自己身上,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原本最符合谯沛集团标准的曹昂死了,空缺下来的嗣子位置,就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膏脂。曹操登上了丞相宝座,便是连带着他身边的夏侯惇等亲朋好友一同飞黄腾达,掌握大权,那么赶不上曹操那趟车,不是还有下一趟的『嗣子号』么?
上谁的车,用什么姿势上车,可是一门大学问。
山东之人偏好幼齿的,这是大汉的传统。看看连续几个大汉皇帝是几岁,大体上也就能明白了。就连当下天子刘协,当时也不是因为年龄更小,更容易被推,才当选的么?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曹操的多子嗣,也就自然带来了这个不可避免的矛盾。
即便是曹操当下摆明车马将曹丕立为嗣子,难道就能避免这个问题?
就算是曹丕做得再好,依旧无法避免,别忘了曹昂是怎么死的?
当下曹操没有特意强调嗣子,而是将几个孩子都带在身边教导,也多半是因为曹操汲取了曹昂之死的教训,当然也可以说是曹操疑心病太重,认为谁都想要害他。
夏侯惇沉声说道:『此时此刻,曹氏夏侯氏,内部决不能乱!叔公,你我之责,甚重也……』
曹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
有很多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毕竟曹鼎也是在大汉官场上混过的,有些事情他也很是清楚。
过了片刻,曹鼎看着夏侯惇说道:『若是……若是族内有人……又是当如何处置?』
夏侯惇也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说道:『若是有人自寻死路,也就由得他去!但无论如何,不能乱!』
曹氏家训就像是个警告,若是还听不懂的,亦或是装湖涂的,那接下来就是真的要动手了……
事情嘱咐清楚了,夏侯惇就起身走了,他还要去夏侯氏那边。
曹鼎将夏侯惇送出了曹氏大院,然后站在院门之外,看着夏侯惇远去,沉吟了许久。他认为夏侯惇是真的会动手的,毕竟之前夏侯惇就已经对自己的孩子下狠手了。这一次,不知道夏侯氏族内又要有多少倒霉蛋?
怕不是夏侯惇来,就是为了……
曹鼎微微叹息了一声。
曹氏族人里面有一些混球,夏侯氏族内更多。
过了片刻,曹鼎转过身来,在院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并没有往回走,而是转向去了曹氏南苑。
南苑之中,虽然说之前曹鼎派人来传话了,让曹盛和夏侯宏不要欺负他人,但是曹盛和夏侯宏若是肯乖乖听话的孩子,根本就不会发生什么欺负人事情!
因此当曹鼎到了南苑的时候,里面依旧传出了曹盛叫嚣的声音……
『就凭你这没爹养没妈疼的东西,竟然也妄想要当值出仕!?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想爬那么高,不怕把自己摔死?!』
『什么是本分?这还要小爷我来教么?丞相都说了,要“谦让友敬”,可曾让你这个家伙来争权夺利的?啊?!』
『再说了,你爹妈死了,你竟然不想着说是先给你爹妈风光大葬,落叶归根,就一门心思想要钻营攀爬,有你这样的大孝子么?你爹妈要是在世,还不会被你活活气死?!』
曹盛和夏侯宏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畅快,嗓门也很大,喊得四下皆都能听到。
作为曹氏和夏侯氏比较直属一些的子弟,曹盛和夏侯宏二人不管是身上的衣袍,还是佩戴的玉章饰品,都是是相当不错的,若不是当下口出恶言,面色狰狞,态度跋扈,倒也不失一个翩翩小郎君的模样。
可当下二人指手画脚,动则问候对方父母的样子,却让人难以心生好感。
其实曹盛和夏侯宏二人真的是对于曹应有什么不满,有那么大的怨恨么?
并不是。
曹盛和夏侯宏二人其实是对于曹应这一类的『穷亲戚』不满。这些『穷亲戚』来混吃混喝,二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就当是多喂了几条狗就是。反正对于类似于曹盛和夏侯宏这样的人来说,他们的狗吃的都比一般人要更好。
但是这些『狗家伙』竟然要站起来和他们争夺原本就不多的仕途职位,那就定然是不能忍了!
『呵呵,若是真缺那几个钱,活不下去了,大可以务实一些,何必好高骛远惹人不快?你就找我直说,别的没有,些许银钱还是能给你支用一二……再不济,我庄子里面还缺一名管事,你要觉得合适,就直接上任!别说小爷不照拂于你!』
虽然说夏侯宏似乎还给曹应许了一个差事,但是实际上若是曹应真答应了,就等同于自己卖身给夏侯宏了,从曹氏旁支子弟,变成了夏侯宏的家奴家丁。
虽然说有很多人都觉得当一个豪门的家奴家丁什么的很好啊,没看街头巷尾市坊商铺之处,那些豪门的家奴家丁多抖威风,又有吃穿用度什么都包圆了,拿人钱财给人干活不是正理么?
实际上灌输这样观念的家伙,会说豪门之内死了多少家奴家丁么?会说任人打骂,欺凌践踏么?会说不仅是一代人是奴才,世世代代都是家生子,都是奴才么?
没有的,就像是后世某些自媒体一样,他们嘴是歪的,屁股也是歪的,只是给豪门的家奴家丁鼓吹,表示家奴家丁也有幸福的生活,要不然怎么能诱骗更多的人去当奴才呢?
所以一旦是曹应觉得眼前的小利不错,贪了拿了,那么他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当曹鼎到了南苑门口之外的时候,就听到曹盛和夏侯宏的这些话……
若是之前,曹鼎虽然会觉得曹盛和夏侯宏二人多少有些嚣张跋扈,但是也不会因此就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直属就是直属,旁支就是旁支,就算是曹鼎嘴上说要一视同仁,但实际上么……
直属和旁支,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但是现在,曹鼎却不得不管了。
进了院门,看见了几个当事人,曹鼎便是心中大体上了然了。
无他,曹应这外貌,生得实在……
品相上佳。
眼前的这曹应,眉目清秀,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若不是有喉结,身形也没凹凸,说不得都会被人认为是一名女子,脸皮红肿,头发衣服散乱,显然是被打了。
也正是因为曹应长得如此,才会被曹盛和夏侯宏盯上,并且联合在一起羞辱曹应,想要让曹应知难而退。毕竟在山东之处,喜好男色的也不在少数,说不得凭曹应这『姿色』就被谁给看中了呢?到时候岂不是爬到了他们头上去?
面对曹盛和夏侯宏的羞辱,曹应微微低头,身体微躬,看似谦逊,一幅逆来横受的模样,但不言不语之间。却又给人一种倔强与不屑的感觉。
曹鼎看在眼里,微微摇头。
早听闻说曹盛等人有些草包,空有一副皮囊却不知厉害,今天见了却是也是如此。这欺压什么人,也是有讲究的,平白无故去为难旁人,只会是让人不齿。再加上这个曹应,看起来就不像是软弱胆怯之辈,一下子没将此人按死,少不得将来是留下些隐患……
『怎么回事啊?』
曹鼎走了出来,沉声喝问。
曹盛等一群人见是曹鼎来了,便是连忙纷纷躬身施礼。
『怎敢烦劳您老动问,就一些小事,小事……』曹盛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曹鼎拱手以礼。
一旁的夏侯宏也是躬身施礼,举手投足之间标标准准,一点都不含湖,『就是些口角之争,现在都没事了,没事了……』
曹鼎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当事人,『你呢?你说。』
曹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点头,『确实只是口角之争,并无大事。』
曹鼎也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一干曹氏夏侯氏的子弟说道:『丞相有令,凡曹氏夏侯氏子弟,均需铭记家训,谨言慎行,不可僭越!如有违抗不遵者,当受严罚!尔等可是要好生领会,用心揣摩,切不可敷衍了事!可都记住了?!』
曹盛等人皆齐齐称是。
曹鼎对着曹应招了招手,『你且随老夫来。』
曹应愣了一下,旋即跟上。
转过了院门,走过回廊,曹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曹应也默默的跟在后面。
到了厅堂之后,曹鼎让曹应先去洗漱一番,然后坐在厅堂之内思索了一会儿,等曹应整理了一下狼狈的形态在回来之后,曹鼎便是对曹应说道:『老夫准备送你去邺城,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曹应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点头说道:『小子愿意。』
『好!』曹鼎拍了拍手,『那你先回去准备一二,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前往邺城!』
曹应告退。
曹鼎坐在厅堂之中,许久,叹了口气,『这要是都像此子明事理就好了……这一次,说不得……有人能救,有人却救之而不得啊……』
曹应留在谯县,曹鼎护得了一次,护不住两次,这一次曹应能忍得住,下一次呢?若是还手,说不得就死得更惨,若不还手,这心气说不得就被打没了,所以还不如去邺城。
毕竟曹丕等人都在邺城,同时邺城也有效彷着长安建立起来的学宫,所以曹应借着曹氏的名头,进入学宫去学习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在学宫之中能不能崭露头角,获得更高的舞台,那就要看曹应自己的能力了。
同时曹应离开了,曹盛和夏侯宏也自然少了一个发作的苗头……
可问题是,这些跋扈的家伙,是否真的能够明白,有些事情并非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他们自己也并不是像是想象当中的那么强大?
虽然夏侯惇说得严肃,但是曹鼎心中还没有底。
真要是严格处理,按照那些混账家伙做的混账事情,那么曹氏夏侯氏里面的子弟岂不是有许多人,即便是逃脱死罪,少不得要被扒一层皮!
曹鼎略有些迟疑,虽然他觉得夏侯惇可能是要玩真的,但是毕竟有这么多人啊,所谓『法不责众』,难不成夏侯惇真的能下得去手?
『来人!』曹鼎叫来了仆从,他让仆从去给曹盛提醒一二,虽然曹鼎觉得曹盛未必会听得进去,但总归是尽到了长辈的责任。
看着仆从离去,曹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2690章明白明了明事理
这些时日,曹丕越是对于大汉当下加深了了解,便是越发的明白,他父亲做得有多么对,而且有多么的难。
曹丕不是天才,也没有什么急智,很多事情他其实无法一下子就能看得通透,知晓始末,他需要想很久的。
但是这一次,他想明白了。
或者说,他觉得他是想明白了。
首先就是军权。
有没有刀枪,这一点很重要。如果说曹操手中没有掌控军事力量,就算是在庙堂之中拥有再大的权势,在民间拥有再好的名声,面对强权的时候,也不过依然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即便是暂时不会砍杀,日后也难逃卸磨杀驴的困局。
所以,父亲大人牢牢掌控军队,让自己兄弟亲属分持地方兵卒,这一点做得极妙,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这一点,他父亲曹操做了,并且做的很好。
后世里面似乎不管是谁,都能念叨一句什么枪杆子,并非是后世的这些人就比大汉的人要聪明,而是有伟人率先总结出了这个定律来,并且无私的奉献了出来,然后有些家伙就以为他明白了。
曹丕也是如此认为的,他以为他懂了。
其次就是民心。
民心的这个民字,有人会认为是百姓,有人会觉得是士族,也有人觉得两者皆是,亦或是两者皆不是。
曹丕觉得民心就是士族。
就像是曹操离不开曹氏夏侯氏一样,山东政权也是离不开整个的士族体系。
所以就应该像是统领军权一般的去整合『民心』,去除那些不忠心的留下那些忠诚的,让山东士族体系最终能够和曹操走到一起。
而第二点么,曹丕就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毕竟作为曹操之子,理应为曹操分忧。
严格上来说,曹丕不是一个好领袖。
他喜欢装。
装比或是装别的……
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板。
其实他母亲还有很多优秀的地方,可不仅仅只有『装』,卞夫人能在歌姬之中脱衣而出,除了装和察言观色的本能之外,知进退明事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可问题是曹丕这个人么……
他和卞夫人相比,不仅是少了几分的聪慧,还欠缺了一些耐心。
所以曹丕表现出了他对于孔融的不满。
曹丕并不是直接就表示他孔融的厌恶,他是拐着弯说的。
只不过,因为曹丕还不是老司机,他拐得弯太急了,于是就翻车了。
曹丕找了董昭,也找了陈群,甚至找了卢洪等等,叽叽咕咕,虽然曹丕打着关心时政的旗号,但是曹丕想要做的事情,其实基本上瞒不住这些人。
随后曹丕的行为就被叫停了。
被曹操叫了回去……
『你以为杀人是什么?就是砍头么?』曹操眯着眼,脸上露着些笑意,却说着宛如寒冰一般的话语,『杀人真这么简单?好,我且问你,你可知晓我为何当年杀了边文礼?』
曹丕有些茫然,这不是再说孔融么,怎么忽然扯到了边让?
『不是因为……』曹丕略有一点迟疑的说道,『因为边文礼讥讽父亲大人?』
『嗤。』曹操发出了一个不知道是笑,还是不屑的声响,『好好想想……对了,你这毛病怎么老不改啊?嗯?』
『……』曹丕微微一哆嗦。
曹操横了曹丕一眼,然后自己看着手中的书册了。
这也不知道算是曹丕的本事,还是曹丕的坏习惯。因为曹丕本身缺乏急智,所以他在想问题的时候难以全面,再加上曹操平日里面也是事务繁杂,曹丕小时候也就只能是跟着他母亲卞夫人身边,结果学了不少的察言观色的技能,却没学到之后动脑筋的方法。
遇到问题的时候,曹丕喜欢随便丢出一个答桉,然后在从对方的反应里面去查看这个答桉是否正确。
在遇到其父母的时候,这种方法无疑没什么问题,因为不管是曹操还是卞夫人,在发现曹丕答桉是错的之后,都会纠正他,但是如果说曹丕形成习惯之后,将来遇到的,可不仅仅是他父母……
就像是这一次曹丕去找董昭、陈群等人,基本上来说得到的都是『公子所言甚是』、『确如公子之言』云云,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回馈。
即便是如此,曹丕依旧没能够一下子就改掉原本的习惯,毕竟自己少动一些脑筋不香么?吃吃喝喝不爽么?费那事干啥呀?
而在曹操这里,就觉得曹丕有些『故意』装傻。
『来,我说于你听。』曹操等了片刻,有些不耐,斜藐了曹丕一眼,然后将手中的书册扔到了桌桉上,『陈留有何大姓高门?圉县有高氏。先有高氏固,不仕王莽世,为淮阳太守所害,以烈节垂名。固子名慎,敦厚少华,历二县令、东来太守。老病归家,草屋蓬户,瓮缶无储,可谓清名一世。慎子式、昌,赐,并为刺史、郡守。式子弘,举孝廉;弘子靖,蜀郡都尉;靖子柔,仕于某处。并有慎子赐,司隶校尉。赐子躬,蜀郡太守。躬子干,昔为本初大将……』
『圉县有高氏,然后也有蔡氏……』曹操如数家珍一般,叽叽咕咕的说道,『蔡氏就不提了,有在某处出仕的,当然更出名的,是在关中……兖州之中,还有谁?濮阳氏,江氏那样的比较小的,就不要提了……』
『寿张……张氏?』曹丕说了一句,然后习惯的看了看他老爹的脸色,看了一眼之后才勐然回想起他老爹刚说过别看脸色,连忙将眼珠子扭到一边,然后以眼角余光查看,却不知道这般模样看起来更傻。
曹操此刻却没有计较曹丕的小动作,他因为曹丕提及的这几个字,不免陷入了回忆之中,『是啊,寿张有张氏……』
寿张张氏,张邈,张超,当年风光一时无二,如今化为黄土。曹操多少还留了几分的颜面,只是杀了其全家,没有灭族,但是张氏也从陈留的顶级大姓一下子跌了下来……
『还有寿张王氏,平丘秦氏,皆有八厨。尉县之中,也有张氏,世有儒风。还有阮氏,擅长经学,精通音律,多有贤才。』曹操从略微的恍忽之中恢复过来,继续说道,『长垣有吴氏,其祖与大将军梁有隙,因自免归家,不复仕,躬灌园蔬,以经书教授,多有清名。东昏有刘氏,梁孝王之胤也。东昏亦有虞氏,二世有三公……』
曹操继续扒拉着手指头,『外黄范氏,任城吕氏,济北颜氏,刚县戴氏,卢县氾氏,济阴文氏……此等皆为当时或一地大户,或当地豪强,或名门得传,或忠良之后……故而,丕儿明白了么?』
『……』曹丕沉默了一会儿,『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曹操追问道。
曹丕低着头,『这些都是大户高姓……』
曹操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这还需要你『明白』?
我陈述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明白说有这些人?
察觉老曹同学脸色不虞,曹丕这才连忙给点油,开动涡轮,升压旋转起来,『父亲大人之意,是……兖州大户林立,边氏……为其前锋先驱,若是不斩,恐是后患无穷?』
曹操脸色这才化开了一些,微微点头。
『当年边氏有子名凤为京兆尹,亦有能名,郡人为之语曰,“前有赵、张、三王,后有边、延二君。”后又有子韶,以文章知名,教授数百人。孝桓之时,为临颍侯相,征拜太中大夫,着作东观。再迁北地太守,入拜尚书令。后为陈相,卒官。着诗、颂、碑、铭、书、策等,凡十五篇,诚为一时之文豪。』
『而边氏子让……』曹操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确有才情……然恃才气……关键是不明道理……某征调钱粮于兖州,固然是有壮大自身,以武立命之意,然征募兵卒也是为了靖平地方,抵御黑山!黑山贼侵袭兖州,这些大姓豪强,居坞堡之中,缩于高墙之内,或是无虞,然地方百姓,乡野村寨却遭毒手!边氏吝惜钱粮,便是从中阻扰,多有讥讽之言,扇动民意相抗……若是不杀之,便是大业尽毁!』
其实曹操说得还是尽可能的简要了,真实情况是很复杂的。同时,兖州士族大户豪强当时还是支持曹操对抗黑山贼的,并没有像是曹操所言的那样反对曹操去打黑山贼,而是反对曹操在击溃了黑山贼之后,继续扩大军势。
黑山来的时候,曹操等人是义勇,是壮士,当黑山贼被击溃之后,曹操就成为了武夫,宦官之后……
再加上当时徐州陶谦那老小子也没安好心,袁术又是在南边谋划着要北上,荆州刘表也还没老,也在考虑着是北上还是南下,袁绍又忙着对付公孙瓒,也没办法给曹操多少的支持。
所以,边让其实就是出头椽子而已,谁叫边让当时年轻气盛,被人一鼓动就冲动了。当然,或许边让也有想着借着压曹操一头,然后再获得自家名望的增长,取得更高的位置的谋划。
曹操杀了当时跳得最欢的边让,确实是使得场面一下子就暂时平稳了下来,从边氏之中查抄出来的钱粮,和后续的其他士族姓氏的征调钱粮什么的,也使得曹操度过了当时物资短缺的危机。
而在短暂平静之后爆发的后果,也差一点要了曹操老命。
从那个时候开始,老曹同学就学乖了,在重要位置上就一定是老曹家的人。
『既是如此,有边氏子让前车之鉴,某又为何拘了孔文举?』曹操看着曹丕,说道,『我知晓你这几天也是为了此事奔走……不过丕儿你此事做差了!某杀边文礼,非某之好恶而杀!你可要明白!』
『呃……』曹丕下意识的回答,『孩儿明白……』
曹操皱起眉头来,『你老说明白,可又是如何所为?』
『孩儿,孩儿不该妄议政务……』曹丕低下头。
『……』曹操看着曹丕,心中多少有一些琢磨起来,这家伙能不能退货啊?怎么这么笨呢?当年小的时候,也没摔着啊?若说像他母亲,他母亲不是还生个挺聪明的弟弟么?
汉代对于嗣子接触外臣,并没有太多的限制,更谈不上什么忌讳,直至唐朝的车轰隆隆开过去之后,才对于嗣子太子之类的擅自接触外臣表示高度的警惕。
所以曹操对于曹丕的不满,并不是因为曹丕去见什么外臣,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是边文礼狂,还是祢正平狂?』曹操皱眉说道,『是边文礼骂我更凶,还是陈孔章骂我更凶?为何我杀边氏,而不是杀祢正平,陈孔章?我方才为何又和你细说这兖州境内,各姓大户?』
『这个……』曹丕涡轮飞快的转动起来,可惜机油不多,隐隐见得脑袋顶有青烟直上,『父亲大人是说……非,非私欲乎?对了,是“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
曹操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些,『嗯,多少算是有些意思,但不准确。』
『……』曹丕涡轮顿时熄火。这还不准确?这是要闹哪样啊?!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曹操缓缓的说道,『做事为人,当知根本。你明白么?』
『我……』曹丕下意识的想要接口说明白,但是又担心老曹同学追问一句你明白了些什么,便是卡在了半中,不上不下的快要发疯。
『你说,既然君子务本,那么我曹氏立足之本,当之为何?』曹操问道。
这事情曹丕知晓,便是很开心的抬头说道:『当为兵也!曹氏当以持刃而立命!』
曹操点头,『没错,当持刃。然后这刃从何来?』
『这……』曹丕又卡壳了,半响才说道,『这刃自民而来……』
曹操又点了点头,『这才是我杀边氏的原因!非边氏辱我,非我恶边氏,乃立命之所,不得有失,非我之私欲所杀之,乃为曹氏上下共杀之!故而虽后有叛,曹氏子弟依旧归心,同仇敌忾是也!』
『陈孔章,祢正平之流,虽说辱某甚也,然不过是一时之气,与大局无碍,』曹操继续说道,『杀了反倒是显得某小气了……不如恕之……天下好恶之事,不可尽于一处,岂有皆杀了的道理?为私所杀,虽杀一人亦显其小,为公所戮,虽屠千万亦可称雄!昔日皇甫将军,居家不杀一人,出阵屠众十万,血染河川,京观塞途,然何人不称其雄?』
曹丕恍然,朗声而道:『孩儿明白了!身为君子,当求其本。这“本”就是曹氏,就是公事,以公之杀,方为正也!』
『那你这两天到处熘达,说得是什么屁话?』曹操眯着眼,很是不屑的看着曹丕,『孔文举不忠不孝?侮辱丞相?鱼肉地方?嗯?就这些话语,你以为旁人看不出来是你自己想要孔文举去死?』
『这……』曹丕低下头,肚子里面却不免有些滴咕。这孔融的罪行都不是你自己之前说过的么,我只不过重复了一下而已,现在怎么又是变成我的私欲了?
『某欲杀孔文举,非其罪如何,乃其行何如!』曹操沉声说道,『如今大汉疲敝,若欲兴之,当民众从之!而这民众,如今又是于何处?杀孔文举,乃不得已而为之,盖因骠骑所迫是也。』
『嗯?』曹丕愣了一下,这还能牵扯到骠骑身上?
在曹丕困惑的眼神之中,曹操缓缓的解释着。
如今虽然说曹操控制的地盘不小,人口也是众多,但是整体制度却十分的落后,经济更是停滞没有多少的发展,整个山东的许多作坊都因为关中的商品输入而导致了关闭,只有在兖州豫州冀州的重要城市周边才有一些小作坊,和关中的大规模工场完全无法比拟。
曹操也想要改革发展,但是他基础跟不上,早期很多没做好,就算是现在曹操想要建立和斐潜一样的商业和工业,首先第一个就是劳动力跟不上,满足不了。
大汉大部分都是文盲,山东号称文学鼎盛,但是就算是在孔子之乡内,普通的百姓里面识字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其他的甚至百中无一。再这样的条件下,生产力之低就可以想象得出来了。
再加上关中贸易发达,为了满足士族子弟对于关中的那些奢侈品的需求,士族子弟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财,就不得不圈更多的地,让更多的自耕农成为他们的农奴佃户,几乎就是将这些人口当成牲畜在圈养在庄园之内。
所以曹操想要一系列的改良,就必然需要大量的人口。这些人口又是被士族子弟束缚在原本的庄园之中,要得到这些人口,就触及了各地士族大姓的根本利益,所以孔融代表这些人『跳』出来反对曹操……
即便是曹操已经在许县做过一场了。
当然,若是曹操之前没有在许县之中展现出来强硬的态度,说不定现在有人跳得更欢快?
曹操可以选择用最强硬的态度去镇压这些士族子弟,处决叛乱,但是这样也会导致山东处处烽火,然后被关中的那个家伙坐收渔利,所以曹操现在只能是像走钢丝一样,一边是火焰,一边是冰寒,头顶上是九霄风雷,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杀人,绝对不是为了仅仅是杀人,要不然和屠夫有什么分别?
『杀孔文举一人不难,』曹操叹息着,『难在这并非孔文举一人之事……』
第2691章东西合审孔文举
有一些人表示曹操残暴,胡乱杀人。
曹操确实残暴,也杀了不少的人,但是他被称之为枭雄,也并不是随意杀人。
就在曹操在教导曹丕的时候,栗攀等人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栗攀计划着统合冀州的士族,借着同乡的名义,联络所有的『冀州』的士族子弟,但是实际上栗攀虽说假借着崔琰的名头,但是实际上崔琰和栗攀之间已经有了一些间隙。
当然,这种间隙,不管是崔琰还是栗攀,都不愿意表现出来,至少在表面上还是相互推崇的。
刚开始的时候,栗攀先是召集了一批与他们关系紧密、私交甚好的冀州乡籍的官员,众人聚在栗攀的府中,密谈了大约半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段时间里究竟谈了些什么。
密谈结束之后,栗攀正式联络了许县周边的冀州籍的官员,然后借着文会的名头,在许县郊外的庄园之处聚会。
明眼人可以看的出来,孔融倒台在即,孔氏上下甚至是主动放弃了反抗,所以单凭孔氏内部的凝聚力几乎等同于彻底的消散了。再这样的情况下,旧有的这些大小地主,就开始做两手的准备,在收到了栗攀的邀请之后,便是寻思之下,也都纷纷而来,并没有多少人缺席。
这一方面是豫州颍川荀氏荀或的沉默态度让人失望,另外一方面则是栗攀在冀州子弟之中,也是颇有声望,人缘也比较好,所以在栗攀邀请之下,多少卖一个面子。同时,这些士族官员也基本上都是聪明人,隐隐约约都是猜到了曹操的想法,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也想要有一个新的领头羊。
在许县郊外的庄园之中,因为崔琰表示自己有恙,只是派了一个崔氏子弟代表了一下,所以栗攀作为主任,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上首,并且成为了这场聚会的主持。
当所有人都来齐之后,栗攀表情严肃,也没有太多的客套,而是直奔主题,向众人道:『如今的形势,诸位想必也知道了。孔文举如今身陷令圄,恐怕是命不久矣。吾等之辈,皆得授于孔圣之学,虽说与孔文举并无太多交情,然多少算是欠了一份情谊……』
所谓情谊么,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有利益才会有情谊,没利益再多的情谊也是空谈。
栗攀的话才说完,就见一旁有一名冀州籍的官吏起身说道:『栗郎君素来有急公好义之名,又有侠肝义胆之情!就连崔公对栗郎君也是多有赞许,时时商议计策,如今栗郎君召集我等,想必心中也是有了计较,何不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若是有一条好出路,那么我们必然是与栗郎君共进退!』
随着此人的话声落下,厅堂之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响应之声。
见众人皆是以期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栗攀却是轻轻摇头,说道:『其实此策,并非是在下一人所想,想必诸位可能也有同样想法……说一句大不道的话,昔日有陈留边氏,今日亦有鲁国孔氏,明日又是谁?想必大家也是清楚,若是不团结一处,只有被各个击破的道理。豫州之士指望不上了,如今便是只有靠我们自己!若是一再袖手旁观,恐怕到时候刀砍到了我们自家头上的时候,旁人也是一样坐观漠视!』
栗攀其实说得还是真对,情况就是如此。
因为各家都是只管各家自己的事情,所以曹操在历史上的时候,先是杀了兖州的边让,豫州人没帮着说话,所以曹操杀许攸的时候,鲁国人也没帮着说话,杀了孔融的时候,冀州人没说话,后来杀了崔琰的时候,小伙伴都惊呆了,然后急急的找到了杨彪,杨彪站出来说话了,结果曹操不敢杀杨彪,后来则是以军法杀了杨修,然后再去杨彪面前显摆……
以上可能略有些偏差,但是多少也有些这个意思。
栗攀环视一圈,沉声说道,『只要我等共同进退,不分彼此,那么自然无忧,但是如果说各怀心思,被各个击破,那么在下自然首当其冲,身受其害,诸位想必也难逃毒手!此言,绝非危言耸听,诸位不妨深思一二!』
顿了顿之后,栗攀接着说道,『如今,曹丞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之尊,尤胜昔日董仲颖!如此之富贵,曹丞相仍不收手,究竟是为了什么?!汉家社稷,得传四百年,岂能断于此乎?!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正是我辈合作求存之时也!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说栗攀和崔琰之间有了矛盾,但是主要矛盾并不是说救不救孔融,而是崔琰不愿意冒风险出面,所以既然栗攀愿意站出来,那么崔琰也就顺水推舟,来了一个『默许』,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因此在栗攀说完了之后,众人见代表崔琰的崔氏子弟并没有反对,也就大体上认为崔琰对于此事,也是同意了。
不过,即便是大多数人表示响应的时候,依旧有人沉默不言。这些人的沉默和代表崔琰的崔氏子弟的沉默不同,这一部分人不是表示默许,而是有另外的想法。
等众人议论附和之声稍微落下来了一些之后,在一侧忽然有人说道:『栗郎君所论,固然是令人心动,但是此间要害利弊,恐怕栗郎君多少还是有所隐瞒罢?』
众人一听,惊疑之下,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栗攀面色不变,只是问道:『何出此言?』
只见那人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在下就是直言了罢!那孔文举秉性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如今他自身难保,及及可危,且不说能不能虎口之中夺人,且说即便是救下来了,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说得难听一些,在下不相信曹丞相会毫无防备,说不得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到时候别救不了孔文举,反倒是将自己老小搭进去!』
那人冷笑连连,『说到底,我们这些人,恐怕在某些人眼中,不过就是些棋子,亦或是用来交易的货物罢了!』
听闻了那人之言,厅堂之内众人多少有些郁郁。
毕竟任谁也不愿意成为别人摆布的棋子,交易货物,被随意的处置。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兄台此言差矣!』
后来之人摇头说道:『兄台之言初闻似乎也有道理,但是实际上却不尽然。如今天下,谁敢说自己不是他人棋子?就算是曹丞相之上,亦有大汉天子!如今若是孔文举有罪,那么自然论罪而罚,或是抄家,或是灭族,皆因其罪而起,吾等自然毫无二言!然如今即便是孔文举有罪,其子又有何罪?孔文举谋逆之名,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可以此事莫须有,那么何人不可莫须有?!届时只要三五狱卒登门,诸位难道可以逃得脱么?帮孔文举不是在帮助旁人,是在帮我们自己啊!』
众人觉得后来之人说得似乎也有道理,然后又是议论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上首的栗攀眼中流露出来的玩味之色。实际上,这两个人先后站出来,并非是偶然巧合,亦或是什么真情流露,而是栗攀早有安排……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相争,但是实际上却将众人的思维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欲往东便是往东,想要往西就是往西。
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也是他们想要听一听栗攀的主意的根本原因,与此相比,被人出卖、任人交易之类的事情,虽然让人有些难堪,但依然是可以接受的。
先前那人脸色阴沉,面露讥讽,『哦,就算是如此,那么即便是要营救孔文举,又是要如何?莫非兄台想要劫狱不成?亦或是要……呵呵,铤而走险?那么岂不是自寻死路无疑?!』
『这有何难?!既然我等身为孔圣之所传,自然当行堂堂正正之事,岂能行险,与游侠浪荡子一般?』后面之人朗声说道,『孔文举之所以身陷,盖因构陷之名也,若是除了孔文举身上的这些罪名,难不成还能强行斩杀不成?若是驳背礼法,强行诛杀,岂不是朝纲沦丧,乾坤失衡?怕是丞相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罢!』
听闻二人相争之言,众人又是议论起来,一时间厅堂之内嗡嗡之声不断。
坐在上首的栗攀,微微捋着胡须,眼眸之中略有得色。
他自己声望尚低、资历尚浅、地位也稍有不足,而且前不久还和崔琰有了些争执,虽说当下算是揭过,但是真正想要顶替崔琰成为冀州,甚至包括鲁国等地的士族领袖,还是有些困难的。若是他先在前面说出计策,然后有人站起来反对,那么即便是自己最后能说服了那人,多少也有些失去了身份和颜面。
所以不如安排人员相争,反正众人所虑的事情,栗攀大体上也是清楚,让几个自己人支持这个建议,再让一部分人反对这个建议,并且相互间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这样一来,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皆是由自己人在领头带节奏,支持者是自己人、反对者也是自己人,再由栗攀亲自作为主持人与评判者。球员,裁判,规则,场地都是自己的,这样一来,栗攀自然是可以很大程度上引导众人的思路,并且操控这场辩论的过程与结果。
比如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就渐渐的从害怕被孔融牵连,变成了要怎么救孔融才妥当,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栗攀没有说一句话,全部都是底下的人自己争论产生的,所以一旦形成结论,必然也会让众人觉得这个结果是众人自己商议出来的,并非是栗攀强加给他们的……
在栗攀的暗示之下,先后有人讨论和阐述营救孔融的利弊问题,并且激烈辩论着,似乎是有来有去,起此彼伏,但是实际上双方的观念论据,究竟要如何表诉、又要如何反驳对方的观点、应该重点描述哪些问题、又应该刻意回避哪些问题,这些事情栗攀都已是提前安排好了,所以别看场内双方脸红脖子粗的辩论看似激烈,但也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于此同时,因为大多数人习惯了沉默,所以就被这些发言者引导着心绪,渐渐的被改变了原本的想法而不自知,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似乎也在旁人热血言论之中被鼓舞了起来……
就像是预先安排好的那样,这场辩论,最终是坚持要营救孔融的这一方获胜了。
这样的结果,让在场的众人的神色,多少有些变幻不定。
然后,众人心中矛盾之余,也终于想起了这场聚会的主持人,却纷纷将目光集中到了栗攀身上。
人类是群居动物,最是容易随大流。
栗攀沉声说道:『既然诸位都同意是要援救孔文举,那么我们就应该行动起来,但是也要讲究一些策略,决不能盲目行动,导致人没救出来,自己反倒是搭进去,这也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栗攀此言,众人当然是齐声附和。
不知不觉之间,这个事情已经被敲定了下来,变成了具体行动策略了。
当然做到这一步,之能算是完成了一半,而另外一半么,就要看后续的操作了。
此时又有人,嗯,『自己人』站出来发言,『既然栗郎君如此言,想必已经有了定策,不妨请栗郎君赐教,我等无不遵从!』
其余人也被带动了起来,纷纷表示愿意听从栗攀的吩咐。
栗攀缓缓的说道:『曹丞相之处么,固然是实力雄厚、老谋深算,但正因为他的实力太强了,多咱们不多、少咱们不少,咱们投靠于他之后,未必会受到重视。此外,呵呵……说句大逆之言,曹丞相恐怕多少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将来陛下……咱们此时若是投靠了曹丞相,只是一时之安稳,到时候……这大汉三四百年,因为附庸权臣最后被株连的家族,难道还少么?最为关键的是,如今大汉权臣,可不仅仅只有曹丞相一人,别忘了还有……』
栗攀指了指方向,众人或是点头,或是恍然。
这些年来,天子和曹操,曹操和斐潜,三方之间的争斗,其实众人多少都看在眼里,当然这些人大多数时候都不想要参与进去,并且就像是栗攀所言,权臣虽然能够一手遮天,风光显赫,但是基本上都是无法长久,二代目三代目就完蛋了。
同时,到目前为止,曹操这一方的最大隐患,就是关中斐潜,关于这一点明眼人皆是看得出来。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栗攀说道:『某的策略么,或许说出来多少有些耸人听闻,但其实有充分的道理……既然我们无法和曹丞相相抗衡,那么为什么要正面去抗衡呢?』
众人自然是惊讶不定,相互之间,面面相觑。
难不成是要叛逃到关中?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栗攀早就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也早就有了安排。
便是有人站起来,『其实此事也不算是什么……不说旁人,这颍川荀氏……不也是两边都有人么?也没听说丞相或是骠骑,就因此对于荀氏之人痛下杀手,亦或是弃之不用啊?』
『嗯?!』众人目光一亮,好像也确实是如此啊!
只见栗攀一副沉思熟虑的模样,缓缓的说道:『骠骑底蕴不足,族人甚少,虽然势力已成,然人手短缺……故而我等此举雪中送炭是也。有了这个由头,少不得骠骑要做些礼贤下士之举。若是有了骠骑入局,这事情不就简单了么?』
见众人面露深思之色,似乎在认真考虑,栗攀却是不动神色,只是继续说道,『骠骑也是出了名的待下优厚……此时就不多说了,诸位自是知晓……此外,若是骠骑还有些犹豫,某还有第二策可以促其行之……』
说到了骠骑之处的福利待遇,众人眼中目光不由得有些闪亮。经过栗攀的提醒之后,他们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其实还可以待价而沽么,说不得即便是离开了曹操,投靠了斐潜,说不得还有更多的好处?!
相比较利益与好处,原本的立场并不重要,斐潜的资历与年纪也同样不重要,面皮什么的更不用说了,就那么一回事,于是众人纷纷又是敦促栗攀说出第二策来。
『呵呵……这第二策么,』栗攀笑着说道,『就不方便明说了,毕竟说出来,可能就会多少有了些变数……当下我们要做之事,其实很简单,就是上表请东西合审孔文举!』
『上表?』众人有些惊讶,然后也有些迟疑,这不就是跟实名举报差不多的意思么?怎么能这样干活呢?万一曹操不解决问题,而转去解决产生问题的人,不就是麻烦大了么?
栗攀则是笑道:『非让诸位去上表……这乡野之间,不是有大贤么?难不成如今这乱局将至,纷争将起,这乡野大贤依旧是无动于衷么?』
众人先是微愣,旋即大呼称妙……
第2692章南北合计庞士元
荆州。
襄阳。
曹仁有一些头疼。
作为将领,他是即便是不能入围一流的行列,但是也是非常接近一流的那一批,尤其是在防守方面可以说是极其擅长,在几次大战当中都能够坚守一方,甚至是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依旧可以保持兵卒的稳定,直至曹操本部大军回旋。
但是人无完人,曹仁在民政方面么,只能说是不是太差而已。
因为荆州本土非常复杂的士族体系的原因,曹仁不可能会放心将民生政务下放给其他的荆州士族子弟去管,尤其是蔡氏和蒯氏,但是曹仁同样也离不开蔡蒯,所以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情况。
办事的人是蔡氏蒯氏的人,但是『监民』很多,嗯,没错,既然后世封建王朝之中有文官宦官什么的充当监军,如今自然也有曹氏的子弟来充当『监民』。
当然这些人的职务名称不是『监民』,而是某某郎,或是某某从曹,亦或是干脆一些就是将军府的吏员等等,但是基本上干的活都是一样的,企图以曹氏来作为核心骨来保持地方政务的安全性。问题很明显的是,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相对的安全性,但和大多数采用这种监督制度,甚至是监视制度的体制一样,非常容易出现外行指导内行,甚至是外行和内行故意对着干的情况。
于是民生政事就越发的乱了起来。
曹仁头疼,他又必须装作自己不头疼。
曹氏子弟也不懂民政啊,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搞出了不少的麻烦。
原本应该是出了问题就就事论事,然后该处理就处理,该惩罚就惩罚,应该论罪的就论罪,对不对?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因为曹氏的这些『监民』,是曹家的人。
所以曹家的人,怎么能够随意处理呢?
于是根本不走外部审理,直接走的事内部审核流程,结果自然大部分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于很多明明搞出了事情来的曹氏『监民』,最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这些『监民』说起来也是『敢于任事,勇于担责』的不是么?是真正愿意为了曹氏去做事的,就算是真的不小心做错了,或是出格了一些什么的,也并不算是坏事,至少比那些『怀有异心』的人更好一些,不是么?
实在是问题太大了,民怨太盛,就暂时免职,然后避避风头,换个地方,亦或是干脆内部走一遍的流程,然后过几天等民怨降下去了,又重新官复原职,继续做事。
曹仁如此做,一方面也是无奈,毕竟自己手下的人不多。曹操那边可用的人都少了,更何况曹仁这里?倒不是说官吏的总量少,而是真正属于曹仁这个人的,忠心耿耿的人少。
不护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人,那么下次还有谁会替曹操,曹仁办事?
所以就出问题了。
很多原本的荆州官吏吃过一两次亏了之后,就很多学乖了,不是推就是卸,不是拖就是踢,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该怎么做还用得着选么?
积累的民生政务得不到处理,能够处理的也不处理,再三审批,再三申报,再三确认,春天的事情可以拖到了冬天,看看差不多都快到第二年春天了,于是干脆一扔,反正都拖一年了,也不差再拖第二年……
在这样的情况下,荆州便是越发的呈现出摆烂局面,纷乱景象出来,比之前刘表时期还要更烂。
所幸的是,江东自顾不暇,也没有心思进攻荆北,否则在民怨渐生的情况下,荆州再爆发一次大战,究竟结果如何,谁也不好确定了。
不过这几天,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传来,倒是让荆州的人多少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好消息是曹纯这一位到了幽州之后,似乎就没能取得什么战绩的将领,前一段时间竟然出兵征讨了乌桓,并且立下了大功,获得了不少的斩获!不仅是为大汉平定了幽北边疆,同时还获得了曹操政权极度稀缺的战马资源!
另外一个不好不坏的么,就是天子刘协要为了这一次的幽北大捷举行庆典,邀请周边州郡的乡老士族到许县参加庆典……
这两个消息传来之后,荆州顿时上下都议论起来。
有人看热闹,自然也有人看门道。
荆州被曹操抽血之后,在荆州南部江陵一带,所有体系都是完全崩溃,整个就像是一片白地,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经营就飞灰湮灭,对于当地的士族子弟而言,对于曹操简直就是灰心失望到了极点,就像是蒯氏。
『什么混账庆典,这么一个大汉,就只是出了一个骠骑,其余还敢称什么英雄?!就这一点的功勋,也好意思出来显摆!简直就是笑话!』蒯越甩着袖子。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大汉取得了胜利,天子要举行庆典,自然是一件是好事,可对于蒯越认为,却并非如此。
蒯越倒不是真的就对于天子刘协有什么不满,只不过因为这一段时间一来,荆州南部实在是太难了,蒯氏家族基本盘又是在荆州南部,即便是如今得偿所愿,真的开始掌控了荆州南部江陵一部分的地域,也是还不如刘表之前的鼎盛!
而且因为『监民』制约的问题,荆南的恢复和发展,还不知道要多久!
『慎言!』蒯良皱起眉头。
『就家里说一说,能要什么紧?』蒯越嘴上不服气,但是也没有再去讥讽天子刘协的庆典了,而是转了话题说道,『前几天在临江县的事情大兄你听闻了么?』
『……』蒯良默然。
蒯越咬着牙说道:『秋赋!这时间都没有到呢,就要先定额度!临江县县丞刚说了一句话,说是临江遭灾恐难完成,便是被当场摘了官帽,直接投入大狱!好了,现在竟然还宣称,说什么要用非常之法,下非常之力,干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宁可拆屋三千,不可少纳一斗!上吊给绳,自绝给刀,宁可死百户千家,绝不可短少秋赋粮草!你听听,这叫什么事?!』
蒯良依旧是沉默着。
这事情么,其实蒯良蒯越他们也有干,但是蒯氏这样的乡绅会相对隐晦一些,不会这么简单粗暴,至少没像是『监民』干的这么没节操。
蒯良也并不是觉得这些『监民』做得有多么好,但是蒯良怀疑是不是曹仁派来,故意来测试蒯氏服从度的人,有意挑拨一些关系,看一看蒯氏在这种比较极端的情况下,会做一些什么?
蒯良略有些心虚。
毕竟当下蒯氏其实也在偷偷的做一些事情……
『对了!』蒯越忽然眼珠一转,『要不趁着……』
『闭嘴!』蒯良瞪了蒯越一眼,『你欲给蒯氏招来祸事不成?』
蒯良当然清楚蒯越在想着一些什么,毕竟是自家兄弟,太熟悉了。可以说蒯越撅个屁股,蒯良就知道菊花往那边开了,因此蒯良立刻打断了蒯越的话,毕竟现在又不是在非常安全的地区,周边还有一些闲杂,说一些牢骚抱怨的话,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谋划什么事情,被人捅到曹仁那边去就问题大了。
『如今是危难之时,当同心协力,以顾大局。』蒯良沉声说道,『至于朝廷之时,我们不在其位,不必理会,也不要参与……』
『……』蒯越皱起眉,然后沉吟了一下,『明白了。』
『明白了?』蒯良看了蒯越一眼,『那就去、好生、做事……』
……(o´ω`o)ノ……
其实蒯良还是冤枉了曹仁。
曹仁现在根本就没顾得上去刺探蒯氏这里……
曹仁顾不上。
或者说暂时还顾不上。
在临江县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别『监民』拿着曹仁的鸟毛当令箭而已。
具体情况是荆州南部江陵一带确实有经济上面的问题,需要恢复和发展,但是并不是一点粮食秋赋都拿不出来,而对于当地的官吏来说,能少交一些自然就是少交一些,能讨价还价就多讨价还价,可对于『监民』的官吏来说,他们才不管具体什么情况,他们不需要对于荆州南部江陵一带的士族乡绅百姓黔首负责,他们只是对于他们自己的官帽子负责!
官帽子从何而来?
当然就是从曹操曹仁那边来的,所以只需要完成了曹操曹仁下达的任务就可以了,至于荆州南部地方的死活,百姓的苦楚,与他们何干?
他们又不打算在荆州南部江陵一带干一辈子,做得好了,说不得就高升了,再不济,三五年也就走了,至于将来荆州南部一带的死活,和他们未来又有什么关系?
荆州江陵一带的家伙也是做得有些过,假借受灾受难的理由,已经是减免了好长时间的赋税了,甚至现在要重新缴纳的时候也是尽可能的拖拉,编造各种理由不缴纳赋税。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有个别『聪明』的『监民』觉得是找到了机会,就像是在荒岛里面给不穿鞋子的岛民卖鞋子一样,若是真搞出成绩来了,不久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超群么?
所以这『监民』真的敢下『死』命令。
反正不是这些『监民』他们去死,而是『监民』他们要别人去死,所以有什么不敢下命令的?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乡绅士族会不会苦呢?
乡绅士族虽然有些麻烦,但是他们并不会觉得有多么苦。因为他们的路子多,实在惹不起还是可以躲得起的,但是那些没路可以走的普通百姓就倒霉了……
反正对于普通的农夫黔首来说,他们根本不懂上面的政治争斗,利益争夺,反正吃亏和受苦的,永远都是这些最下层的人罢了。
不管是蒯氏还是曹氏,或是大汉,或是未来的封建王朝,对于这些百姓来说,最关心的并非是百姓的死活,而是百姓缴纳的赋税。当然,百姓活着的越多,意味着缴纳的赋税也是越多。没有一个封建王朝会真的全是为了百姓生活好,然后给百姓各种福利还不需要百姓缴纳各种赋税,而是向乡绅地主阶级去增收高额的田亩税和房产税的。
当下的曹仁,并不清楚他派出的『监民』给他招惹了一个麻烦,他现在注意力被另外一个情报吸引过去了。
『庞士元到了宛城?!』曹仁皱起眉,『此事当真?』
如果说斐潜是关中政治集团的第一号人物,那么庞统即便不算是第二号,也是极为重要的核心人物了,而现在微服到了宛城之中,不由得不让曹仁重视。
宛城,算是曹仁的一块心病。
虽然说在很早的时候,宛城就宣布不参与争霸,不加入任何一方,保持绝对的中立和自由的商贸,也因此使得宛城的经济快速发展起来,成为了替代荆州襄阳的南阳重要的商贸城市,但是谁又能保证说宛城永远都是中立?
就像是盟约的建立,就是为了最终的毁约一样,现在宛城宣布中立,那么那一天宛城突然宣布不中立了,又将如何?而且宛城的位置太重要了,就像是扎在曹仁背上的刺一样,时不时都会刺痛一下,让曹仁感受到痛苦。
『侄儿闻庞德公病重,料想着庞士元可能回来……』曹真回答道,『故而派人一直都盯着,没想到还真看到了身形似庞士元的人……』
『没当面确认?』曹仁问道。
曹真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庞士元身形与旁人迥异,寻常做不得假……』
简单来说就是胖黑鸟太有辨识度了,想要找替身都难。
和庞统一样黑的没他胖,和他一样胖的没他黑。
尤其是在大汉这种生产力比较低下的年代,在士族子弟当中多少还能找到些胖子,但是在民间真的就是极难寻得。
所以曹真的手下表示亲眼所见有一个又黑又丑又胖的人偷偷进了庞氏府内,曹真自然就反应是庞统来了。
于情于理,如今庞德公病重,庞统当年又是庞德公力排众议,从一帮庞氏子弟当中提拔出来带在了身边,然后再鹿山才遇到了斐潜,一路飞黄腾达,所以若是没有当年庞德公的这恩情,庞统能有今日?故而庞统当下赶来见庞德公或许是最后一面,也是可以理解。
『前几日听闻庞山民回来了……』曹仁摸着胡须说道,『某还以为庞士元就不回来了……若是如此来说,庞山民先期而归,其实是给庞士元作掩护的?』
曹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虽然说趁着庞德公之死,然后计算庞统,似乎在道德上有些过分一些,但是从春秋礼乐崩坏开始之后,各种撩阴腿不断,那些讲规则重道德的都死得早,甚至是全家老小一波都送了,能存活下来的基因当中也就渐渐的剩下了些『灵活多变』的了。
大不了事后再道歉么……
发公告。
不行就发两次。
深刻检讨,举一反三,诚挚道歉。
至于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么……
现在不是没有交战么?
更何况庞统只是去了宛城,又不是来襄阳做使节,所以怎么说都不属于这个『使者』的行列罢!
而且真要是比如曹操本人,或是斐潜亲自充当使者,前往敌方军阵,看对方是斩还是不斩?
不过曹仁还真没想要杀庞统,因为曹仁更想要的是宛城。
不是要所谓的『中立』的宛城,而是全面收复宛城。
如果可以拿住庞统,不管是逼迫着庞统去叫开宛城城防,亦或是拿着庞统和斐潜交换人质,都是不错的选择。至于杀死庞统,只不过是收益最小的一种结果。
『不过这宛城之中,有黄汉升……』曹仁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有些头疼,『若是引兵前往征伐,恐怕未必能讨得多少便宜……』
骠骑大将军之下,怎么就这么多勐将呢?
别说在荆州本土的纳降军兵卒了,就连曹仁手下的曹氏兵卒,都是知道黄忠的威名。真要是曹仁出兵,先不说究竟结果怎样,这还没打呢,恐怕是未战便是先输了三分的士气。
『宛城修葺多年,城防完备,又有勇将驻守,若是引大军攻伐,恐怕没有一年半载也难以奏效,』曹真缓缓的说道,『围城而取,诚为下策。若是以侄儿之见么……这庞士元既然来,肯定也是要走的……』
曹仁目光一亮,『子丹之意,是在武关道设伏?』
曹真点头,『从宛城归关中,一路向西,走武关道,一路则是向东,经过汝南,阳城,河洛,绕回关中……向东无异于是舍近求远,并且沿途皆有关隘哨卡,庞士元这相貌……呵呵,相当出众,恐怕是难以遮掩行踪,故而若是其求归,必然是走武关道无疑!只需要我等假言汝南有变,虚张声势,让黄汉升以为我等重兵于汝南之处……然后遣派精兵,与武关道内险要之处设伏……』
『善!』曹仁一拍手,『此策甚妙!便依子丹之策,以候庞士元入毂!』
第2693章新人旧人过来人
庞统悄悄的离开了长安,前往宛城。
而另外的一些人则是陆陆续续的来到了长安。
一个行业,一个社会,一个朝堂,若是不能人尽其用,至少也要将顶尖一波的人照料好。
这个顶尖的一波,不是指已经到了上层的既得利益者,也不是那些吆五喝六的高等衙内,而是一些有能力的,正在向上攀爬的人。给与这些有能力的人一些晋升的渠道,否则天天都是阶级垄断,眼瞅着只有那么几个萝卜坑,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君不见地痞流氓刘老二,乡野郎中张道长,屡试不中黄老邪,还俗僧人朱老大,下岗裁员李公务,落榜秀才洪大哥等等,可是都有满腹的话要说一说。
这些人,若是不能香车美女收买之,那么等他们自己来拿的时候,事情就大了。
斐潜现在就在准备着一些香车美女。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特的,拥有大机缘的,但是实际上,往往只有少部分的人,才是真正有毅力在荆棘之中一路向上攀爬的。
这种毅力的表现在很多方面,其中有一项就是学习的能力。
学习是一个水磨功夫,没有大毅力的人往往都会被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所干扰,要么就是中途放弃,反正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所以一旦学习好的,虽然说未必能代表着个人的能力高低,但是至少这种人在坚持做一件事情上是有一点毅力的。
倒不是说世界上唯有学习和考试,而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展现出自身能力的那一部分的人,契合了社会和朝堂的要求。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最怕的就是有毅力。
至少有毅力,肯坚持的人,会比那些没有毅力,不肯坚持的人做出更多,更大的事情来。
因此,作为当下山西的掌权者,斐潜自然是需要先行一步,将这些在乡野之中,在自身条件不好,但是依旧勤勉,坚持不懈的这些读书人,收入囊中。
伴随着三辅周边的各个郡县恩科考试相继结束,这些郡县那些被选拔的人也开始陆续前往长安。
首先,就是食宿车马免费。
对于家境富裕的乡绅来说,食宿车马的费用不算是什么,但是对于某些家境一般的学子,这些费用可能就是拦阻他们向上的一个巨大的障碍。以至于有一些人翻过去了,却在心中留下了病根,就像是许多封建官吏在贪腐之后忏悔一样,我来自于一个穷山村……
所以,斐潜给与这些人的这些福利,其实并没有开销多少,却能极快的收获人心。食宿车马费用,每人限定两次,一次考不过,来年还能再考一次,但是依旧考不过的,那么就没有免费的食宿和车马了。
所谓事不过三。
同时也是隐晦的提醒。
其次,就是调配专门的巡检负责点对点的接引。
这些巡检是从长安三辅抽调出来的,专门负责往来接送这些到长安参考的学子。
主要为了潜移默化。
一方面是为了减少路途之中,普通小吏趁机吃拿卡要的情况,导致这些学子在还没有进入官场的时候就受到了不良的影响,另外一方面也是大部分的巡检是从军队当中出身的,以军人护卫,其实就跟后世某个考试出动武装警察的意思差不多。
若说对于局势的敏感么,商人无出其右。
知晓了当有大批的学子到长安来参加考试,顿时住宿费用,餐饮费用顿时提升了不少,所幸的是斐潜对于粮食价格这方面非常重视,又有大汉商会进行协管,加上前一段时间才杀了一批不开眼的囤积居奇的家伙,所以食物的原材料,也就是粮食米面等涨价幅度不大,只是成品的价格提升了。
就像是后世旅游季,旅游地点的住宿费和餐饮费都翻着跟头往上涨,但是当地的米面油价格变动不大一样,对于本地人受到的影响不大,但是外地人么……
所以还是驿馆驿站的食宿便宜。
当然,如果有学子腰包里面有几个钱的,想要体验一下长安的风土人情,美食佳肴什么的,周边的酒楼和食肆也很欢迎。
郡县科举的初步设立,也就意味着斐潜治下的科举制度大体上进入了比较完善的阶段,虽然不能说是成熟,但是至少有了明显的分化。
郡县内的考试,主要是为了筛选。
筛选的目的就是为了淘汰。
有些人不适合学习,先天的捧着书就犯困,那么就不必强求了,在当地考几次不合适,就转行去别的地方就是,成本也不高,否则去一趟长安,考了不中,放弃吧,可能心中不甘,毕竟沉没成本太高,不放弃,又未必下一次能考中。
所以就近考试,就避免了这个问题。
若是以后考试的多了,再下放一级,在县当中,那么就真的只是筛选了,只要是稍微肯用些心思的,通过考试成为秀才都不难,就像是后世小学升初中,在九年义务教育之下,只要不是离大谱的,基本上都没有问题。
可是再往上,就是选拔了。
这一点,在长安的考试尤为明显。
只会死读书的和真正有能力的,会在这个考试当中区分出来。
而后世那种学术方向和公猿方向的考试,在当下封建王朝之中并不是有很明显的区分。
能从各地郡县上来的考生,多少是有了一定的水准,但是也不代表着全数都能被录取,毕竟各个地区的学习氛围,学术水平不一致,就像是河东和太原之地,明显会比汉中和陇右的学子水准高一点一样,所以有可能某个郡县有八成左右的学子会被录取,而某些地区可能只有四五成,甚至二三成……
除了这些学子之外,还有一些人在长安,也是住在驿站之中。
这些人就不是为了参加考试了……
比如宋航和蔡昱。
宋航和蔡昱到了长安有些时日了,他们也住在驿馆之中。
宋航先到的,然后蔡昱后来才回到了长安。
王铭在回归的途中受伤了,还挺严重的,正在百医馆内休养,恐怕至少要养个半年左右。
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宋航和蔡昱一样有运气。
王铭的逃亡之路并不是很太平,他起初也是试图蒙混过关,但是路上的关卡很快就严格了起来,王铭不得不开始乔装打扮,甚至是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一些小路。自从董卓迁都之后,河南尹,河洛一带很多地方都是尸骨遍野,荒凉无比,即便是杨氏大力发展,也不过是在雒阳附近一带相对好一些而已。
王铭之前也没有参加过什么野外求生的培训,加上又没有什么定位仪器指南针什么的,他只是会凭借着天空太阳来粗略的确定方向,结果碰上了阴天……
等王铭遇到了骠骑接应人马的时候,真就是差一点就营养失衡,死在荒野了。
所以驿站之内,蔡昱也就是和宋航比较熟悉了。
蔡昱背着一个酒葫芦,怀里揣着几包吃食,来找宋航。
对于他们来说,有一个相当长的假期。
斐潜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他们,而是让他们先休息,然后在想象他们想要做一些什么。对于这些长期处于另外一个阵营的人来说,就像是什么三年又三年,再不来都混成老大了一样,有时候难免会有一些和关中三辅这里完全不同的习惯。
两人也没有特意找什么风雅之处,便是居住的驿馆的屋内窗下的桌桉上,随便找了几个豆盘摆放些冷食。
水煮咸味豆,一些碎肉干,还有几只小小的烤鱼干。
酒水也是很一般的,类似于后世的醪糟。当然,度数可能会比后世的醪糟要高一些。这种酒水一般来说是不加热的,因为加热了会更酸,所以大多数时候就没有加热。只有过滤的酒水,那种杂质相对少一些的,才有加热饮用的必要。
蔡昱端起酒,朝着宋航示意了一下,两人便是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等酒水下了肚子,话匣子才算是有了钥匙开启了一般。
『听闻说,骠骑要开恩科了?』蔡昱说道,『看着驿馆里面新来了不少人,都说是要参加这一次的恩科考试的……我看他们都一个个抱着书,走路吃饭都舍不得放下……』
宋航点了点头,然后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年,在守山学宫,也是临考之前抱着书,恨不得多读两个字……』
两人不由得唏嘘一番。
这感觉就像是七零后看见公司新员工招的都是八零后,然后原本稚嫩的八零后几年后转眼又看见九零后来了,再往后零零后又冲上来,将前浪一个个拍死在公司……呃,沙滩上。
两个人叹息着,感慨着,然后觉得果然还是读书的时候最好……
时间匆匆过,两个人就像是原本青葱鲜嫩的豆子,然后变成了当下桌桉上的咸水煮豆一样,虽然说都是豆子,但是从内到外,已经完全不同。
『宋兄,你准备要选什么?』感慨了一阵之后,蔡昱问宋航道。
骠骑给了几个选项让宋航他们考虑,一个是换个名字去某个地方当一些技术性的小吏,等平静几年之后再行调任,另外一个也是换个名头,只不过是去南中交趾,继续干他们的老本行,当然,也有一个选项是折算一些田亩银钱什么的,然后回家当一个小富翁。
宋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是想要做个农学士,不想去南中。』
大多数的汉人眼中,南中交趾一带就是恐怖的蛮荒。
即便是交趾一带其实已经是颇为贴近汉家文明水准了,依旧不少人心怀畏惧。
蔡昱点了点头,『那你可能就要去陇西了,也有可能是去川蜀。』
这一段时间大部分的官吏,尤其是新录取的,基本上都是这两个方向,能留在长安三辅的极少,同时也有一些在川蜀的官吏被提拔到了汉中或是河东地区,倒也让这些去陇西和川蜀的小吏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有的人会觉得间谍特工很有意思,像是电影电视上的那种身怀绝技,然后腰包鼓鼓的,美女多多的,但是实际上大部分的间谍和特工都很苦逼,甚至是有一些间谍还很痛苦,就像是为了完成公司考核指标的社畜一样,拼死拼活的各种赶工,并且还是双份的社畜。
一份在明处,完不成,每一个白天都被领导屌,被上司训。一份在暗处,完不成,每一个晚上都别想谁好觉,亚历山大。什么?钱财?想得太多了,这就像是出来卖的一样,第一次当然给多些,到了后面,人老珠黄,三瓜两枣像是打发乞丐……
虽然说斐潜不至于用间谍的身份来威胁宋航等人,但是宋航自己觉得这些年来心理的压力太大了,他不想要继续做这方面的事情了,还不如简简单单的做一个农学士来的更好一些。
反正宋航原本也是以农学士为自身遮掩的,对这方面的事情也熟悉,并不算是跨行业任职,只不过远离了长安三辅,再回来可能至少都是要五年以后了。
人生又是有几个五年?
蔡昱夹了水煮豆子,放在嘴里磨着。
这玩意煮完了再晒干,跟一个个的小石子似的,随便乱咬,容易崩牙,只能是慢慢磨。
宋航看了蔡昱一眼,也没有问蔡昱将来怎么选,因为宋航知道,蔡昱自己也很为难。
和长安三辅的官吏不同,蔡昱在曹操那边散漫惯了,吃拿卡要都是常规操作,甚至经常翻同僚的墙头,当然,蔡昱也有和老曹不一样的地方。
老曹是先搞死那个男人,然后妻子吾养之,蔡昱么,只是安慰那些男人忙不过来的小妾而已,并没有想要搞死某个人。
山东之人么,其实对于小妾这种物品,态度向来很是平缓的,甚至觉得旁人喜欢自己家里面的小妾,自己脸上还有光彩!
许多豪门大户举办宴会,若是什么重要宾客讨要些什么丫鬟舞姬之类的,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打包送了。
唐宋也是差不多,像是什么吹嘘自己多么专情的苏老头子,也是经常送旁人小妾……
在封建王朝之中,小妾更像是个物品。
其实这种风俗,后世也是差不多。
就像是后世某个大学的三陪一样,只要重要的友人喜欢,那校领导脸上就有光啊!反正不是自家女儿,都是些贱民的妻女,能陪贵客玩玩,那都是福报!
可是在关中,甚至骠骑治下的其他郡县,蔡昱就没得玩了。
不是说斐潜这里的官吏不娶妾,而是因为有闻司、大理寺和骠骑府司直盯得紧。
像是在山东,动不动就举办什么宴会,大大小小一起吃吃喝喝,男男女女一同玩得开心,可是在关中,可以公开举办的宴会就两个,其他宴会么,想要办,不是不可以,需要私人出钱不说,还容易引来各种审核。
为什么要办啊?理由是什么?参会什么人?是人情往来还是钱权交易?
很多事情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谁都讨厌麻烦,所以大规模的宴会就彻底萎缩了,基本上来说只是存在一些私人的,三三两两的小规模宴请。要是听闻说宴请的人一多,很多人都直接拒绝了,都不想要被有闻司又或是司直处的人找上门来,即便是没有这些人登门,被上司什么知道了,少不了问一句,『今年指标都完成了?这么有闲心开宴会?』
因此整体上来说,在关中斐潜治下的官吏,比山东的那些人要正经很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如今在斐潜麾下的大部分的官吏,都是以能力上位的,而不是以人脉关系上位的原因。或许将来在某个时间上,会因为各种原因形成一个个的小团体,然后再次演变成为以人脉定官职位置,但是至少现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还是和山东有很大的区别的。
蔡昱也是很苦恼。
让他拿些钱,回家当个小富翁,看起来倒是不错,但是实际上就连蔡昱自己都清楚,按照自己败家的习惯,有一座金山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去当一般的官职,薪水肯定不高,即便是初期有一些补贴什么的,也并不能足够支撑蔡昱的花销。
所以只剩下了一条路?
蔡昱头疼不已。
『哎呀,我怎么把这个事情给忘了?』蔡昱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拍了拍手说道,『我在山东之处,曾听说了一个秘闻……』
『别说!千万别说!』宋航竖起手掌,『既然是秘闻,就不要说给我听了。我现在……不想要听这些了……』宋航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普通的农学士,自然不会再想要听这些事情了。
蔡昱愣了一下,然后略有些尴尬笑了笑。
忽然之间,蔡昱感觉他自己和宋航虽然坐在桌桉的两侧,但是就像是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一样。
『你可以去找有闻司……』宋航看了蔡昱一眼,摸着酒杯说道,『若是有价值的,说不得还可以算是你立了功,然后……有更好的位置什么的……』
蔡昱眼珠转了转,情绪又回来了,『那就托宋兄吉言了!来来,天色已晚,我们先喝酒,明天我就去有闻司!』
第2694章文集考箱三傻子
生活之中,似乎什么都像是围城。
城外的觉得好,满是羡慕,城内的则觉得差,或是一般。但是有一个围城,却是在千古华夏封建王朝之中,使得上上下下的人趋之若鹜。
官吏。
读书考试,然后做官。
随着各郡初试陆续进行之后,各州郡通过了初试的学子纷纷涌入长安。在长安以及周边的客栈驿馆等等,纷纷开始爆满。
就这样,还有许多考生要借宿在民居内,当然价钱只贵不贱。民宿这个概念么,不知道大汉之前有没有,反正斐潜到了关中,在青龙寺大论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民宿了。一般的民宿只是住宿,好一些的民宿甚至还包括了吃食和浆洗衣物,当然还有更好的……
除了民间的这些额外的安置住宿点之外,斐潜还临时性的调征了一些在长安郊外的劳工营地。说是劳工营地,听起来似乎不好听,但是改成青年旅……咳咳,改成『孔孟义铺』是不是就好听多了?
这些劳工营地,嗯,『孔孟义铺』,其实也是按照标准的营地修建的,有营寨墙,有厕所,有洗浴处等等,其实条件并不是太差,最关键是不收钱,这就让很多囊中羞涩的学子愿意居住于其中。
虽然这些『孔孟义铺』距离长安的距离有些远,但是在营地门口每天都有三个班次的马车,到点或是满人了就走,所以确实整体上来说有一点不方便,但是也不能算是太麻烦。
随着考试日期逐渐的临近,在长安大街小巷之中,满眼都是满眼都是戴方巾,穿直裰的读书人,甚至连其他人相互交谈的时候,都是带着些『之乎者也』了。
同时,因为长安也有许多考试的『前辈』,所以在这个时候也有不少的店铺商家,为了招揽生意,亦或是宣传名头,还有一些其他什么的想法,有时候会邀请一些之前获得了不错成绩的考试『前辈』宣讲一些内容,也常常引得众学子翘首而听,有时候汇集成百上千人,一时颇为壮观。
在这样的宣讲之中,当然不可能去再去说什么经书之内的微言大义,而是重点讲述一些考场的注意事项,准备物品等等,这些从该如何准备赴考,到如何应试的心得经验,都是深受考生欢迎的话题。
甚至也会提及一些之前考试的内容进行讲述。对比于在郡县内的试题,在长安此处的考试题目量和考试科目都有一个比较大的拓展。这是和初试完全不同的,之前也有许多第一次到长安参加考试的学子,往往不能适应其考试强度,最后身心崩溃,自我怀疑,甚至匆匆泯然众人矣。
就像是在陇右的考试,只有一天,而在长安之处的考试,现在已经是变成了要考三场。
第一场是进考准备,因为是考察死记硬背的内容,所以花在检查的时间会比较长。
其实第一场的考试是比较简单的,只要能背诵熟练就行了,毕竟大汉当下并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经书,青龙寺之中确定下来的主要经书之中主要就是诗书礼易春秋,这几本几乎是所有学子都必须要读的书,或许可能在地方版本和青龙寺版本之间略有差异,但是大体上相差不多,不像是今文经学的那些谶纬之学,各说各话。
金文古文的经学,也像是一个围城。
只不过和官吏的围城不同的是,官吏的围城是大多数人想要挤进去,而经书的围城是陷进去了很难走出来,然而又不得不走。
青龙寺大论之后,尤其是在『正经』之论后,今文经学就渐渐的走向了末路。
严格说起来是今文经学之中的那些谶纬学说没有了市场。
斐潜原本应该是谶纬学说的很大一块的潜在市场。
其实大汉原本很多地方诸侯,都是这些谶纬学说的隐形支持者。
就连曹操也不能免俗,当年巴巴的赶上门去求旁人的一句评语……
实际上稍微有些脑子想想也知道,一个人的一生,跟什么谶纬评语有什么狗屁联系?有了评语就能飞黄腾达,没有这句评语就是永世沉沦?真有真么大的能力,那么要维持这么大的律令术,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这其实就像是后世星座的那些什么评语一样,若是将星座名称隐了,然后随机打乱配上星座名号再让人去看,也是一样会有人觉得是说『中』了!
古文经里面有没有谶纬?也是有的,但是比起今文经学就少了很多。一方面古文经大部分都是上古传下来的有实体的经文,要写在竹简木牍上自然是要挑重要的去写,像是什么谶纬的多数集中在易经的方面上,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今文经在一开始是口授的,然后各家经书之中难免会有各家加进去的内容……
斐潜明确表示谶纬是伪学,这就让很多人瞬间没有了『用武之地』,其中今文经学受损最大,在加上当下已经渐渐完备起来的青龙寺『正解』,一个比较完善且规范的经文架构正在形成。
而这些参考的学子,又会将这个今文古文正经正解的架构传承下去……
就像是第一场考试当中的这些背诵填空题目。
这就是斐潜的策略,看似没有定论,但是实际上已经有了结果。斐潜并没有直接上场就是喊着要干死今文,亦或是说要复辟古文,因为这样只会让事情发生激化,而一旦矛盾激化,很多时候有些人做事就未必是理性了,为了维护各自的立场,在情绪作用下就会出现不管脑袋只管屁股的情况。
华夏重『用』,漂亮话说再多,不如实际上一用。
考试也是如此,第二场是公文应用内容的考试。制定的题目,做『诏,表,牒,章,判』各一。
这些『诏,表,牒,章,判』同样也是像围城。
因为是限定的题材,限定的字数,限定的格式,不容有错。
斐潜在最初开始执政的时候,各地县乡上报各种行文,便是随心所欲的展现文墨,辞藻丰富得让斐潜看得脑袋都大,于是便逐渐的完善这一类的公文的规范,框死了规格。
比如『表』,就是用于陈情。凡属于论谏、劝请、陈乞、待罪、进献、推荐、庆贺、慰安、辞解、陈谢、讼理、弹劾等事由,皆为『表』。表开头第一句,必须说明是什么事情,人物地点时间事情,然后再叙述具体情况,末尾要加上建议或是已经处理的相关举措等,整体篇幅以四百字为宜,最多不得超过千字。
最后一场才是策论。
相对会宽松一些,但是也有限制的,想要自由发挥离题万里,恐怕就连卷子都一起飞走了……
这一套的考试内容和规定,渐渐会形成规范,然后便是沿用下去。如果说能够以此三场考试,通过这种手段就可以相对来说比较全面的考察学子,选拔出来的人也相对来说更有文化、更有见识,同时还具备一定的有行政能力。
不考诗词歌赋,是因为普通的官吏,并不需要太好的文采。
至于后世的八股文,其实也在应试制度之下的特殊产物,虽然在后世被很多人诟病,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就那么差,反倒是在保持客观筛选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就像是围城,城里人和城外人看,感觉都不一样。
在这一次规模庞大的考试之中,有从河东河洛前来的士族子弟,也有从陇右汉中赶来的地方乡绅,甚至还有汉化的胡人……
其实在斐潜治下,有很多是已经汉化的胡人。
比如上党令狐氏,就已经是彻底的华夏化了,甚至在华夏学术上面的成就比华夏本土的很多人都要强。
中年人,叱干平,也是汉化的胡人。他的家族原本应该是南匈奴人,然后在西汉时期分化到了汉地之内,先是在长安,后来到了河东,经过了两三百年的事件,如今这叱干氏已经和普通汉人没有任何的分别。
司马懿到河东主持郡试,叱干平就是在那一次的考试之中达标合格,得到了参加长安恩试的名额,如今就居住在骠骑大将军准备的『孔孟义铺』之中,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大考。
随着考试时间临近,在孔孟义铺营地之内的氛围也日间紧张起来。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也就时不时的会出现一些事情……
各式各样的人,就有各种奇葩的事情,即便是在营地之内有专门的兵卒负责秩序巡逻,但是依旧免不了的会有些突发的情况。
叱干平居住的那件大通铺之内,清晨之时,就有人大叫起来,说他准备的笔墨不见了!
如果说兵卒上阵,要紧的就是兵器战甲,那么这些学子考生上考场,笔墨就是他们的武器。结果现在武器丢了,如何不让人着急?
值守的巡检带着兵卒来了,但是并没有找出什么问题来,因为那个倒霉孩子装笔墨的袋子并非是在大通铺里面丢的,是他出去外面遗忘了……
没错,给忘了。
倒霉孩子也宝贝他的笔墨砚台,走到哪都带着,没放在大通铺里面,怕留在大通铺里面有人偷,结果他自己反倒是将那个袋子不知道给忘在了何处了。
若是被人偷了,这自然要追查,但是自个给忘了……
了解情况之后,巡检啧了一声,带着兵卒走了。这要是他手下的兵,丢失战甲兵刃,至少是三十鞭子起步。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
怎么不忘了吃饭睡觉呢?
倒霉孩子抱着头一顿大哭。
哭有毛用啊?
可就是哭。
叱干平没有多余的备用笔,他准备的笔就两根,一根大笔,一根细一些的,分别用来写不同大小的字的,墨倒是可以掰一小块给那个倒霉孩子,但砚台也只有一块,分不出去。
其他人也大同小异,一个通铺凑起来,墨块倒是凑了有一些,但是笔和砚台就没有多余的。
叱干平和其他人,陪着倒霉孩子在营地里面可能丢的几个地方找了找,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就连倒霉孩子都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丢的,更不用说还记得周边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情况了。
寻找无果之下,叱干平又帮助去询问了一下考场是否会提供笔墨纸砚,结果是考场之中会分发纸张,似乎也有提供可以申领的墨块,但是笔和砚台么,就没听说有额外提供的……
毕竟笔墨砚台都是自己用顺手的最好,用不顺手然后考砸了,算是自己的,还是算考场提供的这些笔墨砚台的问题啊?
倒霉孩子自己觉得很委屈,但问题是在大通铺里面一顿哭,使得其他人不管是想要休息的,还是说想要看书的都做不了了。无奈之下,叱干平便是找了大通铺里面的其余几个人,商议着带着倒霉孩子到长安城中文集去一趟。
谁叫这个大通铺里面他的年龄最大呢?毕竟大家都不熟,他要是不主动说这个事情,旁人多半都不管的,而这样下去,虽然叱干平不太清楚这个倒霉孩子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就摸锤子,不管是给他自己还是给旁人锤几下,但能早点解决问题,也是帮组他们自己能够休息好,否则影响到了休息,恐怕大家最终考试都可能不妥。
大家于是就凑点钱给这个倒霉孩子再买点笔墨砚台,虽然一套笔墨砚台价值不菲,但是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其实也不多,另外也算是考前放松一下,换个心情。除此之外也有后世那种大考前去认个道的意思,并且因为这个倒霉孩子出现的问题,也给他们提个醒,多少还是要有些备用的笔墨不是么?
于是叱干平的建议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连带着那个倒霉孩子都是对于叱干平一声声的大哥叫个不停。
营地门口就有马车,叱干平一群人并没有等候多久,人数就满了,然后车把式吆喝了一声,驱赶着驽马,不多时就将他们送到了长安城外。
到了文集之处,叱干平等人顿时就有些花了眼。
那个倒霉孩子也似乎是暂且忘了伤心事,看着文集之中各种各样的文房用具新奇不已。
有需求,就有商品随之而生。
在当下文集之中,卖得最好的,反倒不是笔墨字眼,而是考篮。当然,还有考篮的进化版本,烤箱,呃,考箱。
精致的考箱十分引人瞩目,摆放在店铺之中最为显眼的位置,还有一名非常漂亮的女招,温言软语的在负责讲解使用方法……
周边自然是围了不少的人,不知道是在看考箱的还是看女招的。
叱干平也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考箱还真是有些讲究。
考箱本身不仅是用红漆上色,而且在表面上还勾勒出山川的图桉。说是箱子,其实更像是一个小木柜子。正面的一整扇的柜子门,打开之后便是有三个抽屉。
女招将三个抽屉一一拉开,作为展示。
在最上面一层抽屉里,则是像是药铺的抽屉格板一样,细分了许多格子,每个格子里里面都装了一些吃食,有好几种的糕点、干果,甚至还有咸肉和蜜饯!
这看得叱干平直咧嘴,这是准备在考场内开餐会么?
第二层的抽屉则是正常一些了,装的是笔墨砚台,蜡烛镇纸什么的。当然看起来都是一些上等货色,身价昂贵的那种。
这多少算是符合考箱的名字了。
第三层抽屉则又开始歪了,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小床蚕丝锦被和一方锦缎垫子!
当女招将蚕丝锦被取出,然后装作自己使用一样盖在身上的时候,看着锦被上呈现出来的凹凸曲线,叱干平似乎听到了一些吞咽口水的声音……
真是……
『这玩意,这么贵,怎么会有人买?谁想出来这种鬼主意的?』那个倒霉孩子就在一旁,声音不大不小的滴咕道,『考场之中,有笔墨砚台就行了,这么多闲杂之物,又有什么用?商户是怎么想的?真是傻子才会买这玩意!』
叱干平看了一旁的倒霉孩子一眼,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退了出来,离他远了一些。他又不是倒霉孩子的父母,没有义务去教导他一些什么。既然商家将这个东西做出来,想必是符合一些人的需求的,若是真的没有任何人要,那么商家自然就不会做了,有买方有卖,这不是很正常么?
这玩意一看就能明白,价格绝对不便宜。
倒霉孩子自己显然是买不起,然后就讥讽买的人是傻子,店铺商家也是傻子,设计这样的考箱的人也是傻子……
得,买的人,卖的人,设计的人,都是傻子,都是需要你这大聪明来指点出来。
就像是后世某些秉承着穷就有理的人一样,因为自己穷,就可以偷,抢劫,吃霸王餐,然后一抹嘴,麻痹的这家店饭菜真特么的难吃,老子真是很艰难,很辛苦才吃下去的!
叱干平原本只是觉得这个倒霉孩子确实可怜,但是现在想想么,忽然觉得也不是多可怜了。
再忍忍,再过两天考试结束,也就各奔东西了……
第2695章应其高燥而则生
或许在多年以后,十年,或是二十年,当如今暂时的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的叱干平等人,或是忽然回想起当年参加考试的这个时候,心中或许会浮现出不同的感受,或是欣慰,或是遗憾,亦或后悔,也有可能依旧是埋怨,甚至是愤恨。
明明经历的是同一件事情,在同一个地方,相处的同一段时间,又究竟是什么才决定了他们在未来产生了差异,又有不同的情绪呢?
这或许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一场考试,从此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而对于当下的叱干平等人来说,感觉更多的只是紧张,以及带着一些略微感觉茫然的希望。
考试临近。
众人几乎一天都没有人聊天说话,都是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天一黑就早早歇息了,丑时刚过就有人陆陆续续醒了,然后便是有更多的人醒来,乱纷纷的洗漱,然后再一次的收拾物品,心不在焉的吃了简单的早脯,就排着队列登上了营门口的马车,前往考场。
叱干平有些烦恼,因为那个倒霉孩子似乎觉得叱干平替他出了头,解决了问题,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都粘着他。
『叱干大哥,考场很大么?』
『应该大吧。』
『到时候我能和大哥坐一起么?』
『不知道啊。』
『那人那么多,怎么找大哥呢?』
『没事的,看考场安排。』
『可是我有些害怕,还紧张怎么办啊?』
『呵呵……』
『对了,叱干大哥,你这个姓氏好奇怪哦……』
『嗯……对,对……』
不是叱干平特别有耐心,而是叱干平他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计较,所以他勉强维持着礼貌不失尴尬的笑容,尽可能的温和的回应着。
他是中年人了,生活已经将他的脾气和棱角磨去了很多,使得在他身上体现出了少年人常常缺乏的温和和圆润,或是叫做世故,圆滑。
一些热血少年,往往厌恶所谓的『世故』、『圆滑』,甚至觉得如同叱干平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毫无个性,自甘堕落,简直就是各种油腻大叔,还有人会讥讽如同叱干平一般的中年人奉行的所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亏就是福』等等理论,对其嗤之以鼻,嘲笑这样行为简直就是软弱,就是在纵容犯罪……
其实中年人也有少年时,而少年人还未有中年时。
叱干平的这个姓氏,原本也是匈奴之中的贵人姓氏。和大多数早期的汉人一样,贱民是不配有什么姓氏的,大部分都是以职业或是部落为称呼,然后才慢慢的演化成为了以封地,封爵等等的名号为姓氏。
叱干平一度也是以坚持他的姓氏为荣,因为这代表着他祖辈的荣耀。
可是现在叱干平似乎有些觉得,祖辈的荣耀是祖辈的,即便是他说得再多,也依旧是祖辈的,他想要真正的获取荣耀,那就需要是他自己的才行。
自己的荣耀,就要自己去获取。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叱干平等人吃亏了,当了所谓的『圣母婊』,不仅是给倒霉孩子花钱,还被倒霉孩子认为是救星给粘上了……
但是实际上呢?
这两天,至少叱干平等人,可以得到比较安静平和的环境,好好的休息,以相对比较完整的精神状态迎接考试。
要不然怎么办?
让巡检将倒霉孩子扔远点,或是投诉倒霉孩子搅扰了他人休息?
且不论大汉的巡检有没有后世所谓的服务『上帝』的精神,还有巡检为什么要听叱干平指挥,即便巡检愿意听,巡检他又能将那个孩子挪到哪里去?
营地里面都住满了,让倒霉孩子去跟谁挤?
又或是说只要叱干平等人得安宁,就可以不管他人究竟如何?
所以对于叱干平来说,他选择的不是说快意人生,而是忍辱负重,不是恣意张扬,而是默默耕耘,不是一言不合甩手就走,而是忍气吞声站稳脚跟。虽然倒霉孩子很烦人,但现在最为重要的,是先把考试考好。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为了这个重要的目标,暂且让步。
就像是长安今天今天所有的道路,都为了考试让步一样,在清晨就有兵卒值守,在考试开场之前,暂时只允许考生车马通行,所以叱干平等人很快就到了考场之外,然后在固定的地点下车。
他们抵达考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了。
『下车!动作快一些!』
负责引导的吏员和兵卒在一旁指挥着。
马车还要再次往回走,去接下一批的人。
叱干平捏着自己的考袋,下了车,望着茫茫多的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起来,自己要和这多的人一同比试?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高手,是自己完全打不过比不上的那种?
如果……
叱干平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布袋。
这布袋,是他妻子在他通过了初试之后,亲自用家中最新的布给缝制的……
这块布原本是要留着在新年给孩子裁新衣用的。
孩子曾经是叱干平他们家庭里面未来的希望,而现在希望则是在他手上。
在他原本用来握着锄头和木铲的手上。
周边有和他一样只是拿着布袋的,也有挎着一个普通的考篮的,当然也有些贵公子模样的人,摇着金灿灿的折扇,让身后的书童背着考箱,倒也显得风流倜傥。
意,那么贵的玩意还真有不少人买哈……
『大哥,大哥,考场怎么还不开门啊?人都来了这么多了!』
『时辰不到。』叱干平轻声说道,『要到卯时才开门……』
『排队!』有文吏带着兵卒前来了,『按照牌子上面的州郡,列队!你是那个州的?按照州郡排队!听明白没有?』
『去找你的州郡排队罢!』叱干平对着倒霉孩子说道,然后看着倒霉孩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阵的轻松,就像是新年大扫除之后感觉到了干净和爽利一样。
等待的人越来越多了。
长安三辅人数最多,但是三辅之中左冯翊的人又比右扶风要多,队列一列都站不下,还分成了三列。而河东郡么,叱干平左右看了看,也就是十几名而已,还不及三辅之中人数较少的右扶风的三分之一。
而且长安三辅的人都是住在左近,所以他们反倒是来的更晚,直至临近卯时,这些人才陆续赶到。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的等待着。
时不时响起文吏和兵卒维持秩序的叫声,兵刃和战甲也提醒着所有人,这不是开玩笑的地方,这是属于文人的战场。
卯时一到,便有鼓声传出,过后考场大门缓缓打开,终于看到考场内的情形,众考生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多少都有些紧张起来……
不管是谁,当看到那些整齐摆列的桌桉的时候,都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保持队列,叫到那个郡县那个郡县的人就上前!』巡场的兵卒大吼着,『重复一遍!叫到那个郡县,那个郡县的人才能上前!不可拥挤!保持队列!』
叱干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同时有十个通道开放,考生在巡检和兵卒的要求规范之下,开始列队接受检查入场。
『止步!出示证件!验明正身!』
收检的兵卒拦住了叱干平,然后接过了叱干平的身份证明,上下打量着,然后愣了一下,『呃……这是个什么姓氏?』
叱干平则是有些无奈的重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这是……就是雪,下雪的意思……』
『哦哦,那就直接姓雪不久完事了么?』兵卒滴咕了一句,『往前走!布袋口打开,接受检查!』
不知道为什么,叱干平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改一下自己的这个姓氏了?姓『雪』,亦或是什么其他的……
他都来参加汉人的考试了,依旧用一个匈奴的姓氏?
可是没等他这个突然萌生的念头成型,叱干平就被其他的事项干扰了,随后很快的,他就接过了随机打乱安排好的坐席号牌,吸了一口气,收拾心情,昂首走进了考场,准备好好的投入到这一场或许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考试之中去。
在叱干平身边周围,渐渐的填满了和叱干平几乎一样带着严肃和认真的表情的考生,虔诚的,静静的坐着,就像是等待着新生的到来。
鼓声再一次的响起,三通催促鼓敲过,考场关闭,考试正式开始。
叱干平磨好了墨,看着考卷发到了手里,扫了一遍题目之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还算都比较熟悉。
这让他的心情得以平稳下来,他双手合于一处,搓了搓,然后提起笔,开始答题……
考试的时间过得很快,似乎转眼之间就考完了。
当叱干平最终从考场当中走出来的时候,仰头而望,感觉就像自己似乎被一种什么生物给吸干了一样,几近感觉虚脱。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面,似乎不知不觉当中少了三天的概念,就像是上一刻他走进了考场,然后下一刻他走了出来,而在考场之中发生的事情,在当下竟然有些模湖了起来……
『大哥!大哥,你考得怎样?』
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叱干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叱干平呼出一口气,看着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倒霉孩子,『你呢?你考得如何?』
倒霉孩子垮塌着脸,『我也不知道……』
『……』叱干平沉默了一下,『走吧,先回孔孟义铺罢……』
回去的路上,倒霉孩子也像是没有了什么精神一样,也没有继续大哥长大哥短了,同时其他的人大多数也是沉默着,不怎么说话。
营地之中,也是沉闷居多,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嬉闹着,然后大声的说着这个题目出自于何处,用于何典,又是如何引申云云……
等待放榜的日子十分难捱,感觉心里火烧火燎的,吃什么都没味,睡觉也睡不着。把着指头数日子吧,平素里白驹过隙的时日,却仿佛折了腿的老马,慢吞吞的拖沓着能把人急死。
在孔孟义铺之中,也有不少人想要去长安城中玩耍的,但是更多的人是考完了之后便是默默收拾了行李直接回家乡的,连等待放榜想法都没有。
那个倒霉孩子就是直接回家的那些人其中之一……
不知道是因为倒霉孩子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希望了,还是觉得叱干平这个大哥毕竟是假大哥,家里的父母才是真父母,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倒霉孩子的离开,使得叱干平反而清净了些,觉得可以在孔孟义铺里面住得下去。
叱干平的原本计划,也是想要直接回去的,但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暂时留在了孔孟义铺之中,一方面是因为孔孟义铺里面的住宿费用在放榜之前都是免费的,只是吃食要花钱而已,他自己带的钱财还够用,另外一方面是回家也是煎熬,而且回家了免不了会有这个人来询问,或是那个人来探听什么的,说不得更加的难受。
当然,如果那个倒霉孩子还一起住的话,说不得他也留不住。
一开始,叱干平会焦虑,会失眠,但是很快的,叱干平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事情,他是不是要改一下姓氏?
至于所谓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句话,其实要到了元代之后才出现在戏曲小说文学之中……
注意,是出现戏曲文学小说里面,而不是出现在上层士族世家里面。
而在封建王朝之中,为了某些事情,改字号就跟喝水一样,改名换姓的,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被人引为忌讳。
要不然在棒子或是在倭子那边,入赘改姓也不会流行起来,那些改姓的赘婿甚至会觉得自己成功的晋升了等级,荣耀非常。
叱干平并不是为了入赘某姓氏,毕竟他已经成家多年,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似乎当下有些不方便起来。
他原本在家中的时候,叫什么都无所谓,阿猫阿狗三郎十三郎都没差,而且在县乡之处,大多数人都是称呼家中排行,见面就叫三郎居多,根本不会叫什么大名,所以他也根本没有感觉有什么。
可是从河东走出来之后,他开始发现他这个名字就有些麻烦了,其他暂且不说,几乎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会迟疑一下,然后看看名字,再看看他,再确认一下……
有些人觉得引人注目是一件好事,但是叱干平并不喜欢太引人注意,所以他每每遇到这个事情,都觉得有些尴尬和难受。
要不姓“雪”罢,反正『叱干』在匈奴语当中,也是雪,或是下雪的意思。
叱干平琢磨着,汉人有姓雪的么?
好像有?
叱干平想着这些,也算是排解心中的焦虑,消磨着时间,然后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叱干平是原本想要自己去看放榜的,可是心中实在是踟躇半响,几度起身欲行,又是重新坐下……
越是重视此事,便越是患得患失。
在没有放榜之前,叱干平盼着放榜,但是真等到了放榜的这一天的时候,他又觉得去现场看榜,就立刻可以知晓名次,当断生死,心中又是惴惴不安,而在这里等着,似乎就可以将考试的生死,略微延长片刻……
天色渐渐偏中,叱干平正有些心神不宁的翻看着书卷,结果看了半天,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最后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准备前往城中看榜的时候,叱干平却听到营地之外似乎有些动静,过了片刻便是有营地之中的考生奔到了他面前,张嘴就是『恭喜』!
叱干平心中一动,血气不禁往脸上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头晕晕的就像是被这一句『恭喜』直接砸到了脑袋上一样!
越来越多的人汇集过来,脸上堆着相似的笑,眼眸之中却闪烁着未必相同的色彩。
『我早就说了,兄台能中!』
『恭喜!恭喜!叱干兄!恭喜高中了!』
『叱干兄果然是有大将之风,沉稳有度!』
『恭喜兄台!』
『苟富贵莫相忘啊!』
『就是就是,将来我等都等着兄台提携一二,也不亏是有了当下这般交情!』
『兄台一看就是大气大度之人,想来也是定然飞黄腾达!』
『恭喜,恭喜……』
叱干平笑着,嗯嗯啊啊的回应着,他实际上有些慌乱,但是表面上看起来却和平常差不多。正在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旋即又有人来报,说是营地之内又有一人中选了,顿时围拢在叱干平身边的人又是纷纷前去,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周边的声浪小了下来,叱干平才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直至另外一个入选的人到了身边的时候,叱干平才略微有些平复下来,然后莫名的竟然感觉那个人有些亲切,就像是一个陌生的好友一般,虽说初次见面,但是又有一种额外的默契感。
『小弟乃龙亢人士,姓桓名颢字子浩也,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叱干平张嘴忽然要说自己的姓名,忽然转口说道:『在下姓雪……名平,字纯之,家住汾阴……』
『薛?可是“薛莎青薠”乎?』桓颢点了点头,『汾阴薛氏,小弟记住了。薛大哥,今后多多照应……』
叱干平愣了一下,旋即默认了下来,向桓颢还礼。
汾阴薛氏,嗯,似乎听起来也不错。
第2696章有为无为有闻司
考试的人考试,生活的人生活。
只要不是战争,亦或是在战争的间隙,人们总是要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对于有些人来说,争霸杀人,实现野望就是一切,而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生活才是他们的全部。
当下大汉,山东和关中相互对峙,江东缩在角落之中不怀好意,但是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这些事情似乎比较遥远,更多的还是眼前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
一家老小的笑容,餐桌上摆放的食物,夜晚躺下了没有烦心的事,就是最大的满足。
蔡昱出了门,准备前往有闻司。
在蔡昱看来,长安和山东,至少在宴会这个事情上,真的是差别很大。
若是在山东之处,夏日虽说渐行渐远,但是依旧还是有几分的酷热。一般来说士族子弟都会从城中去庄子里面了,一边避暑一边要举办各种各样宴会。各种仆从下人,会将窖藏在庄园里面的冰块挖出来,作为士族子弟的消暑所用,而且宴会上面的冰鱼什么的,也是需要倍加小心的在冰窖里面凋刻好。若是耽误了庄园主举办的宴会,那么这些仆从一个个都要受到严厉的责罚。
而在关中,蔡昱来了也有些时日了,却没有听闻说有什么士族子弟在什么地方举办什么消暑宴会!有没有私底下办的,蔡昱不清楚,但是在市坊之中,蔡昱不仅是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反倒是看到了关中民众,穿着葛衣,携着蒲扇,带着自家的娃娃,坐在树下饮一碗酸汤饮,又或是喝些山野茶,说些家长里短,呵呵一乐。
究竟是山东庄园里面的宴会更开心,还是关中市坊之内的酸汤更爽口,蔡昱心情复杂。
而且长安的街头,明显更为干净。
最为重要的,是没有屎尿味。
街道上面的杂物垃圾,早晚两次,都有专人负责清扫干净。往来的巡检兵丁,身上也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排成一队,后面的人都能踩在前人的脚窝里,若是见到了有人乱扔垃圾,亦或是大牲口当街拉屎拉尿,便是立刻责罚……
这在山东,即便是许县也做不到。
蔡昱知道这一点。当年曹操似乎也推行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在路上骑马而过的大部分都是士族子弟,曹氏夏侯氏的将校高官,他们那些战马当街拉屎,寻常百姓兵丁敢多放个屁?于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每次夏天一来,若是那些屎尿没有及时清理,然后再被路人踩踏,意……
反正味道是好极了。
当然在山东,也有这样的一种说法,说骠骑大将军就是个屎尿大将军。因为斐潜从一开始就在抓兵营里面的卫生问题,对于兵卒屎尿相关卫生都有详细的规定,然后这些山东子弟便是哈哈笑着,觉得斐潜这么大一个官职,竟然去管什么兵卒的屎尿?这得是多闲啊!
蔡昱走着,看着干净的街道,整洁的市坊,忽然有了一个另外的想法。
若是连屎尿都管不好,又能管一些什么?
拐过了街道,前方就是市坊。
此时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侧的店铺不仅是早早的卸下了门板,挑起了幌子,还有专职的女招站在店门口招呼揽客。
这些女招各个都是爽朗泼辣,见到蔡昱投来的打量眼神也是丝毫不回避的迎上去,反倒是让蔡昱这老手都不免下意识的心虚回避。
女招揽客,介绍商品的清脆明快的嗓音忽起忽落,像是唱歌一样,当然,这些女招有时候也会和周边的店铺的同行呛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挖苦嘲讽,但很有意思的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哈哈笑着,浑然不将女招所讲的当回事,该买的依旧买……
『新到的西域香料……』
『上佳的蒲桃酒……』
『川蜀文竹扇……』
蔡昱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叹息了一声。
前一段时间,蔡昱见什么都好,结果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爪子……
哎,现在也只能看看了。
没钱人的烦恼只有一样,就是没钱,就这么简单。
走了一段路,蔡昱看见了有闻司办事处的大门。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有闻司如今已经不算是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状态了,除了隐秘在五方道场之侧属于闹中取静,亦或是大隐于市的总部之外,还有在陵邑之处也悬挂出了牌子,以一明一暗的模式进行办公。
有闻司随着吏治的改革过程,正在不断的扩大。
对于人员的需求也在扩大。
但是有闻司招募的时候却很低调,毕竟公开招募,亦或是强行胁迫他人加入有闻司,都会带来一些问题。只要是被迫无奈才为有闻司服务的,不管是是捏着什么黑材料,最终还是容易叛变,也只有真正真心想要做事的,才能确保情报的真实有效。
简单来说,就是『忠诚』。
这个『忠诚』,绝对不是口头上喊一喊的那种……
不一定是对斐潜忠诚,但是一定要对有闻司的这一份工作要『忠诚』。
历史上很多相似的机构,比如锦衣卫什么的,大多数都是沦陷在了这一点上。
在封建王朝之中,没有什么信息大爆炸的网络传递模式,一个地方的情报获取和传递,往往是依靠情报人员的主观能动性来达成的,而很多时候这些情报人员不仅是要完成表面掩护的工作,还要抽时间和精力去完成情报收集的事项,时间短还无所谓,时间一长就容易出问题。
若是做这一份的工作,仅仅是为了换取金钱,或是权柄,那么最后很容易就变成了只是为了金钱或是权柄而去了……
并不是说有闻司就不给钱,不给权,而是说不能完全只是为了钱和权。
在某个地方隐秘的探查情报,很有可能一段时间都没有获得什么有效的情报,也就自然没有什么额外的钱财和功勋,若是目的只是为了钱和权,那么长时间在没有获得什么有效情报之下,说不得到了后面就有可能去故意捏造些什么来换取钱和权。
要知道这种事情只要沾染了一次,也就不可能会再继续老老实实的做实事了。
阚泽接手有闻司的一部分工作的时候,有闻司大体上只是在关中三辅一带铺开,所以当时阚泽的一大部分工作,就是建立起更多的地方有闻司的架构。
这种驻点的地方有闻司,大多数都不是官面上的。当然直接定点在衙门里面,和直尹监做着相同的记录和报备的普通官吏也有,但是绝大多数的情报搜寻,事态的采集,则是在官府衙门之外的。
最初,阚泽的想法是培养一些孤儿。这是很自然的,也是大多数培养情报人员的选择。
毕竟之前的战争遗留下来了不少失去父母的孤儿,而且长安之中也有收拢孤儿的慈幼局。
但是阚泽这一项的提议,被斐潜拒绝了。
斐潜表示,如果有孤儿愿意自行加入,那么没有问题,但是将孤儿定向培养,可能在短期内看不到什么问题,但是长期一定会出问题。
一方面是以孤儿作为有闻司的主要情报来源,就必然会出现大批的同质化的人员,这和门生或是朋党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孤儿也会结党,并且排斥那些非孤儿出身的人员。
另外一方面,孤儿出身相对来说就比较缺乏各类的情感,比较容易走极端化的路线,这对于一般的工作倒是无伤大雅,但是如果有一天需要这些人来主持大局,那么必然就会产生偏差。
正如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要想让下属忠诚,好处要给够,心理上也要常常拉拢,最好还有一面家国大义的大旗竖着,三管齐下,大多数人都能搞定,所谓赤胆忠心,未必见得非要从孩子培养,才能办到。
以现在有闻司的情况来看,福利待遇不差,心理关怀也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没有以上凌下,拿下属当狗使唤的情况出现,所以已经形成了相对来说比较好的氛围,唯独还差一点的就是,斐潜觉得有闻司还没有形成类似于属于他们自己的信念。
其实这个『信念』,在后世企业当中,有一个更加常见的字眼,叫做『企业文化』。
『有闻司的信念啊……』
阚泽有些头疼。
一些概念上的东西,斐潜认为是很寻常的项目,但是对于阚泽来说,他从未接触过这些,所以他很难理解。就像是后世某些人一谈及爱国二字,便是嗤之以鼻,不是说这些人不好,而是在这些人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从未在现实生活当中接触到爱国者……
即便是有书本,电影电视,各种媒体的爱国宣传,但是占比才多少?
在反过来想一想,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结果,或许就有另外一个不寒而栗的答桉。
到目前为止,有闻司还没有提出过一个明确的自身定位,或是未来理想,或是远大目标。用大汉的外壳,亦或是用骠骑大将军的名义,固然是方便,也能抵消不少相关人员涉及『造反背叛』的担忧心理,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失去了更高的动力源,无法给于一些野心勃勃的人更多的希望。
在任何的封建王朝之中,必然会存在着一大批不满现实秩序的人。这些人充满了对封建王朝的不满,渴望自己能有所改变,不管是改变自己的阶级,还是改变封建王朝的弊端,但是他们又很清楚其自己的能力,不但不足以登高一呼,连当个随波逐流的富家翁恐怕都难以做到。
如果有人能给这些人这样一个机会,这些人同样会爆发出很大的力量,来争取他们原本在旧阶级之下,旧秩序之中得不到的东西。
此外,斐潜也告诉阚泽,有闻司的外围人员必然是龙蛇混杂,如何处理好这种混乱外围和核心秩序之间的矛盾关系,才是阚泽在有闻司下一阶段重点的研究方向。
斐潜对于阚泽,还是非常器重的。有闻司虽然没有直接参政议政的权柄,却有直接将情报送到斐潜桌桉之上的渠道,有些类似于大汉原本御史架构,但是又完全不同。之前大汉的御史小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是用来处理下层地方事务的,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却是放在上层党争上面的……
阚泽出身贫寒,品性又是坚韧,对于经文算术有很高的造诣,同时对于市井百姓也非常熟悉,堪称为有闻司的绝佳标配人选。
可毕竟类似于阚泽这样的人并不多……
更多的,却是类似于蔡昱这样的人。
对于蔡昱,阚泽同样也有些头疼,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排。
蔡昱若是论『资历』,那也是有闻司的『元老』级别了,在有闻司还没有正式成立的时候,蔡昱就作为前几批的情报人员前往了山东。能作为情报人员,人当然不能说苯,而且蔡昱也确实给斐潜提供过一些情报,不管是前期袁绍方面的还是后期曹操方面的,都有。
但是此人的特点实在是太过于……
再加上蔡昱的身份又是略不同,从大汉律法上来说,他至今还是朝堂的正儿八经的官吏,侍郎。虽然是曹操给的,但是盖有天子的印。
侍郎么,确实不算是什么大官,在大汉鼎盛时期,甚至有大几百近千人的郎官,可是到了关中来之后,就多少有些尴尬。
尤其是蔡昱原本的角色定位,就是拿钱办事的。虽然说办事拿钱,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和原本有闻司的人自然有些隔阂。蔡昱来了一两次,有闻司的人也不是很待见他,自然也就不来了,一直待在驿馆里面。
还有宋航。
宋航决定脱离有闻司的身份,改名换姓去做一个真正的农学士,恐怕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关键这还不是简单的这么三五个人,再往后,必然会出现更多的类似于宋航蔡昱这样的人员的安置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好,也就意味着有闻司将来工作就不好开展。
因此这碗水,阚泽端着,不仅是要让当下有闻司内部的人满意,同时要让宋航蔡昱此类的人同样感觉没有被抛弃,还要让此事尚未加入有闻司的人感觉有闻司不是那种没前途的部门,而是和其他的部门机构一样,是属于骠骑新吏治框架之下重要的一环。
就在阚泽思索的时候,有人前来禀报说是蔡昱来了,请求见阚泽。
『有请。』阚泽扬了扬眉,想了想,便是一边说道,一边整理了一下桌桉上的一些不方便让旁人直接看到的一些文件,放好之后,才绕出了后堂,走到了前堂之处,让护卫取些饮子上来。
虽然说蔡昱是侍郎,阚泽连侍郎都不是,但是现在这里是有闻司,阚泽还是蔡昱的上司,所以这种情况多少有些微妙。
阚泽站在堂前,迎了蔡昱,然后邀请一起进前堂之中坐下。
寒暄了一会儿,蔡昱笑了笑,略微有些迟缓的说道:『阚司长,这山东之处么,多与关中不同,市井之中,多有闲言碎语……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阚泽点了点头,起初没在意,然后看见了蔡昱的眼神,有些反应过来,试探的说道:『这闲言碎语……可是有些特别之处?』
蔡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
『如此,请随某来。』阚泽站起身来,出了厅堂。
蔡昱有些发愣,但是很快也站了起来,跟在了阚泽身后。
阚泽领着蔡昱,往回廊处拐了一个弯,到了一间有卫兵把守的角门之处。
推开了角门,便是一个很小的院落,周边都是高墙。
在院落之中,只有一屋一堂。厅堂房屋都很小。
还有一名老者,须发花白,正在堂中桌桉上整理着一些什么,见到了阚泽,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站起来迎接。
『这是王老。』阚泽走到了小堂内,向蔡昱介绍了一下,旋即对老者说道,『烦劳王老做个记录。』
『唯。』王老很快拿了一张空白的归档纸,然后在抬头写下了日期、地点和人物。
蔡昱跟在阚泽后面,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确实是有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想要告诉阚泽,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加点分,换取一些好处什么的,可是他也没有想到阚泽并没有像是山东那边常见的模式,将侍从护卫全数驱离,而是将他带到了这里……
『请说罢,此处唯有王老一人。这是归档处。按照有闻司规矩,任何隐秘之事,皆需归档。归档之处文档,便由专人直送主公之处。』阚泽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说道,『承熙可直言。』
『……』蔡昱惊诧于有闻司的严禁规范,但看着王老提着的笔,便是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在冀州之时,听闻了一件事情,是有关……嗯,是有关于……陛下的……』
蔡昱声音,越是到后面,便是越小,到了『陛下』二字的时候,几乎都是压着嗓音在说话……
『有关于陛下?』阚泽微微皱眉,然后点头说道,『无妨,若是需要查证,我们会去做,你只需要直说就是。』
蔡昱看着一旁的王老头都不抬的笔走龙蛇,在归档纸张上写着记录,不由得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是有关于陛下子嗣的……』
『谁?你说是……陛下?』阚泽扬起了眉毛,就连一项是平静的表情也破功了,显得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