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7章先行一步
说实在的,斐潜从未想过,当下大汉竟然也可以做这种手术。
即便是斐潜知晓华佗很厉害。
百医馆很早就能够做盲肠的手术了,但是郑玄的这个手术的难度,显然不能和割盲肠相比。
即便是在后世,说不得也是要照CT,然后才有医生敢做手术。当然不是说后世的医生就多么差,而是华佗在没有任何诊断仪器之下,就能找到问题所在,并且解决了,这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恐怕是会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吧!
华夏古代的医术,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带着这种惊讶,还有心中的疑问,斐潜在次日的时候又到了百医馆。
斐潜没进郑玄的病房,而且手术之后,郑玄只是脱离了危险区,还不能算是康复,所以斐潜他只是站在病房外面看了看。
病房之外,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特别是在门窗之处,似乎刚有人喷了一些高度酒在上面。
房屋之内原本用艾草熏蒸过,所以现在血腥味并不是太重。
虽然不能完全做到无菌,但是百医馆内已经对于手术伤口的护理有了一定的经验。所以如果说郑玄的伤口能够顺利愈合,说不得就像是华佗所言的那样,可以再延长几年的寿命。
虽然说郑玄确实有后续感染的风险,但是相比较来说,后世动不动就是什么层流手术室,无菌炸药包,呃,手术包,然后就这样,还时不时的会留一块纱布或是止血钳作为付赠品……
所以斐潜感觉,西医更多的像是对症,而中医则是治人。
如果说中医的手术能够流传下去……
斐潜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毕竟西医的手术史,竟然不是从医生那里开始的,而是从托尼老师那边发源起来的。
在后世想要手术,必然是找一家正规的医院,但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就只能是找一个托尼老师,因为多才多艺的托尼,不仅是会剃头剪发,还同时承接拔牙放血开刀等等一系列的工程项目。
什么?
无菌无尘?
别开玩笑了,中世纪都还要穿高跟鞋上街,要不然就是一脚的屎尿。
因为宗教的关系,所以在中世纪很多人认为接触血液是一种低贱的职业,所以在宗教体系当中的神职医疗人员,大概率就是圣光一脉的,基本上就是圣水画符而已,是不会沾染血液的,所以时常因为剃刀不锋利而导致剃头刮脸出现伤口的托尼老师,就自然开始了他的兼职历程。
同时为了一些手法不精妙的人混到托尼老师的行列之中,中世纪还特别给托尼老师颁发了理发手术执照。有了这个执照才能上岗手术,否则就只能剪个头发剃个毛。
但是有这个执照,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从中世纪到近代,西医的手术发展其实也就那样,甚至为了清除伤口的毒素,便是往伤口上泼滚油,还有动用烙铁烫的……
后来才由一名随军医生发明了油膏清理包扎伤口,用止血钳钳夹缝血管等方法,也才使得死亡率开始下降。当然,这名随军医生,并不是『医生』,他拿的依旧是理发手术师的执照。
一直到了十八世纪,才将理发和手术分开。
而且在手术的发展过程中,还出现了很多荒谬的做法,就像是滚油泼伤口和用烙铁止血,还有很流行的放血疗法,救活的并没有多少,但是因为后续并发症,或是感染而死掉的人则是很多,就像是米国花生炖,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喉咙痛感冒,顶多就是上呼吸道感染,然后一顿神操作,放了四次血,最后花生炖死于失血过多……
但是从无序混乱到有序发展,从出现手术到各种手术理论的建立,严格说起来只是两三百年的时间,战争提供了大量的,廉价的,甚至是免费的手术『试验品』,然后西方的手术就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迅速的发展起来了。
没错,医学的基石,就是生命。
想到这里,斐潜不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斐潜的后世观念当中,中医几乎是拱手让出了所有手术的地盘,但凡是动刀的,基本上都是西医,所有人对于中医的概念都是保养啊,养生啊,慢性病啊,防范于未然啊,像是昨天那种急症,立见生死的手术,几乎就不是中医做的事情……
这个观念,还不是一两个的人的,甚至是全华夏的都这么认为,连很多中医院里面的中医医生自身都是如此认为的,看病也不再是望闻问切,而是先开个单子去找机器,验血验尿做彩超做CT等等。
诊脉?
很抱歉,不会。
华夏本土不觉得中医有多好,反倒是隔壁邻居天天叫嚣着改了名的中医有多好。
这个现象……
嗯,其实很有意思。
说起来,没有人想要死的。或者说,正常的人,都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而在『赖活』之中,最为关键的并非是有没有多少的钱财,而是有没有病痛缠身……
如果说病痛带来的痛苦让人不堪忍受,说不得就会选择还不如直接死亡了。
所以能不能够『赖活』着,其实医生在其中的作用是非常关键的。
能活着,能好好的活着,或许就是普通百姓最为朴素的期盼了。
但是这个原本握在华夏手中,可以让百姓活命的『医术』,却在某个时段,某些人的或明或暗的手法下,交出去了……
所以斐潜很想要找华佗聊一聊。
在斐潜原本的观念里面,后世的西医并不是不好,而是太贵了。但是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病痛缠身的时候就不得不去找医院,像是在屠宰场上的猪羊一样,躺倒任凭医院宰割。
注意,不是任医生,而是任医院割肉。
虽然说确实有很多医生在后世那样的环境之下沦陷了,主动的成为了帮凶,但是依旧有很多的医生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更没有对抗医院的能力,只能被动的接受,或者和患者一样,成为医院体系压榨的对象。
斐潜在后世似乎听说过一个说法,说西医之所以最终能够压倒中医,并不是因为西医比中医就一定有多好,而是西医比中医一定更贵!
但凡是华夏能够自主生产的,就便宜,便宜到了全世界都不得不从华夏进口的程度,而那些华夏不能生产的……
所以,就跟种子,化肥等等一样,医术同样也是一把收割的利刃。
在拼刀的过程当中,有一些是拼赢了,但是伤亡惨重,而还有一些,依旧是输的,而且还要持续失血,送上更多的血肉去拖延,为铸造下一把刀创造时间……
所以很多时候,华夏是不得不用人命去填的。
填着,填着,有时候就让某些人会觉得很自然了,然后百姓不愿意的时候,这些人还会跳着脚骂,表示这是恶意行为,该抓,该罚!就没想过他们实际上已经从跟我上变成了给我上。
斐潜忽然发现,其实早在汉代,华夏就已经有了这样一把利刃了啊!
那么又是什么时候,华夏将这把利刃丢弃了呢?
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是自身没有意识到,还是被奸细所坏?
斐潜不知道,他只是意识到,他必须做一些什么。
所以斐潜再次来到了百医馆,找到了华佗。
昨天所有人都很疲惫,斐潜就算是想要说一些什么,也不合时宜。
华佗今天也没有诊治病人,或许是昨天的手术也同样消耗了他非常多的精力……
在斐潜到的时候,华佗正在写诊治病历档桉。
『将军……』华佗放下笔,向斐潜致意。
华佗有些疑惑,当然,华佗以为斐潜是在关注郑玄的病情,所以他很快的就说道:『郑公风涎淤于脑内,故而有危,今既已取出,虽说征伐有损躯体,然慢慢调养,至少三五可期。』
华佗说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就像是郑玄的手术和普通人割个盲肠一样……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某方才去探望了……没进屋,就在外面看了看……郑公依旧在沉睡,似乎并不痛苦……』
『麻沸散之效也。』华佗应答道,『不过到了晚上之后,麻沸散的药效就会退了……』
麻沸散是最早的麻醉药。西方差不多到了十八世纪才有了比较明确的麻醉药,可惜的是,历史上麻沸散后来失传了。
『麻沸散……』斐潜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华佗,『听闻麻沸散可是元化独传之学?为何愿献于百医馆?』
如今不仅是在百医馆当中有麻沸散,在随军医生那边,也有一定量配置好的麻沸散。这都得益于华佗好不藏私,将麻沸散的配方贡献了出来。
华佗微微怔了片刻,然后摇头笑道:『我原先也有想要独传的……将军,可知我这麻沸散究竟是怎么来的么?』
斐潜摇了摇头。
华佗轻轻叹息了一声,『是一名流民传给我的……』
『流民?』斐潜问道,『没有姓名么?』
『不知姓名。』华佗摇了摇头,『我曾跟随流民,一路迁徙……在兖州之时,遇到了一人,腹部肿大,涨如鼓,上下不通……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准备自己给自己开腹……』
『什么?』斐潜不敢置信,『自己给自己破腹?』
华佗点了点头,『他自己备好了砭刀……还有这麻沸散……当然,如今麻沸散是我后来改了一些……当时他只有一味主药,少则难以镇痛,多则便是昏厥,便是含于嘴中,渐而食之……』
砭刀,就是用砭石做的石刀。
砭石,便是华夏最早的外科手术用具了,以砭石为针刀的,早在《黄帝内经》之中就有记载,可以『破痈肿』。人们用砭石制作成各种医疗器具,如砭针、砭镰,并且有大小不同的尺寸。砭镰类似于刀片,可以用来割去肿瘤,削掉腐肉。砭石本身也用于养生治病,有调理气血、疏通经络的作用。
后世之中有出土商代的砭镰,有3400年的历史,可以称之为世界上最早的手术刀。
然后现代科学家研究发现,砭石含有至少三十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可问题就在这里了,在没有任何什么研究仪器的华夏古代,甚至是在上古时期,究竟是谁发现了砭石的功效,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后来呢?』斐潜问道。虽然斐潜也猜到了一些结果。
华佗摇摇头,『死了。肠断必死。不过他也成功的给自己刨开了腹,取了肠中硬结之物……他流亡一路,草根树皮早已经食尽,便只能食土,结果……』
华佗叹了口气。
观音土。
吃了就迟早去见观音的土。
斐潜也是叹息。
而且斐潜知道,别看是同样是开肠破肚,割盲肠和割大肠,虽然是一字之别,但其实是天壤之别。盲肠只要打个结就好,肠子不漏什么问题不大,而大肠么……
腹腔感染,必死无疑。华佗虽然不着什么叫做腹腔感染,但是他知道几乎是同样的一个结论,就是肠子没断,还有的救,肠断,则必死。
『后来,我就用他的主药,在加上了臣左之药,制成了麻沸散……』华佗仰起头,似乎陷入了一些回忆之中,『起初麻沸散的效用不好,我也是前前后后调整了很多次之后,才找到了用量……所以,我不能私藏……』
虽然华佗说得好像是很简单,但是实际上每一次的用量调整,或许都代表了一条人命。
华佗觉得,之所以能有他的麻沸散,是人命试验出来的,所以为了尊重这些人的性命,他不愿意私藏。
历史上华佗也确实没想过要私藏,他知道自己将死,就想要让狱卒代为传授自己医学,把『青囊书』交给了狱卒,只可惜狱卒只是一个普通的狱卒而已,害怕被牵连,便是烧了『青囊书』……
从此,华夏先走一步的麻沸散失传了。
而在西方,西医手术在没有麻醉药品之前,就只能求快!
因为没有麻醉药,所以病人因为疼痛会本能的挣扎,所以就只能快,一刀下去,不仅是截肢的病人没反应过来,连一旁的助手也同样没来得及反应,不仅砍断了病患的残肢,也顺带砍掉了助手的手指头……
除了在麻沸散上,华夏外科手术也在器具上是先行一步的。
随着铜器、铁器不断普及,华夏医师也开始使用铜铁等金属制成针、刀、镰和许多其它外科手术器械。宋代的时候,就已经有比较完整的手术器具了,如针、剪、刀、钳、凿,在《世医得效方》和《永类钤方》等书中都有记载。
甚至到了明代的时候,还出现了和后世柳叶手术刀非常相似的外科刀具……
同时,对于刀口的缝合线,历史上即便是没有斐潜的引导,也是领先一步的。
隋唐时代,除了已形成较为完整的清创缝合术外,对缝合伤口的材料亦有了改进和提高。最重要的发明是使用桑皮线缝合肠管和皮肤,并广泛应用于临床且取得了良好疗效。缝合术是华夏中医外科史上的重要发明。
《删繁方》记载治金疮肠出的方法,『桑皮细线缝肠复皮,用蒲黄粉粉之。』
并且桑皮线本身药性平和,更有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甚至可以被身体吸收,所以缝合后不需拆线。
对于术后的止血,恢复,华夏古代医师也发明了各种药膏、药洗,另有去腐、生肌、收敛愈合等外科优良药物,帮助术后的止血、愈合。
只可惜,兔子跑得快,先行了一步,但是半道上睡觉去了。
斐潜看了华佗展示的各项外科工具,药物等等,心中越发的感慨……
若不是这一次郑玄做了一个这么大的手术,斐潜甚至想象不到其实华夏的中医已经是领先跑了这么一大截!
若是,别让兔子停下来呢?
『我想要召集全军随军医师,以及郡县之中医师,至长安百医馆评选参比……』斐潜缓缓的说道,『请百医馆中大医师评审,以定其等级……不知元化以为如何?』
『评审定级?』华佗捋着胡须问道,『便如工匠等级一般?』
斐潜点了点头。
黄氏大工匠评审体系,是在荆州就已经是初具模型的了,后来在河东也都有举办,再到了长安之后,从学徒到工匠,然后再到大工匠,各有等级划分。
华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将军欲以医师评级,可谓善法……只不过在下向来不喜与医无关之事,所以这评审么……百医馆内贤才众多,恕在下就……』
华佗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不喜欢政务,甚至对于百医馆内的事务也不是很在意,他更多的是想要专研医术,要不然也不会当年谢绝了百医馆院正,只愿意当一个普通医师,然后隔三差五的就跑到乡野当中去给百姓治病了。
『元化此言差矣!』斐潜指了指华佗展示的这些金创外科手术的用具和药物说道,『此等金创之术,若元化不任评审,又有何人可任?更何况此事虽说繁芜,可益百姓万千,救厄逆将亡,元化岂可因恶而避之?』
华佗看着那些药物器具,捋着胡须,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最后点头说道,『将军所言……甚是,也罢,既对百姓有益,佗就勉力而为之……』
斐潜点头微笑。
很多事情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搭建平台,交流信息,等级评定,然后将种子散播出去,让华夏医学的根能扎得更深,生长得更好,开得更艳丽!
奔跑吧,兔子,既然先行了一步,那就继续领先下去罢!
第2668章不要打了
青龙寺左近。
曾敬穿着光鲜,神态优雅。曾敬知道自己是个无名之辈,但是旁人不知道啊,所以他可以装一装。
他离开自己家乡之后,就没有什么名气,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好人,一个名人。
好人不应该什么事都争斗的,所以他不喜欢争斗。
名人应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所以他也不喜欢争辩。
他只喜欢点评,最喜欢就是当和事老。
因为他发现,点评旁人可以无形当中提升自己的身份,而当和事老往往可以两边都收好处……
这好处可以是钱财,但不一定非要是钱财。
普通人大多数是不清楚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为什么要去争的,而且有时候即便是说了道理,这些人因为认知的问题,所以多数依旧只是从其中捡一些自己想要听的去听,并不会立刻改变自己原本的观念。就像是很多普通人不管是那个企业的粮食种子,反正种下去能赚钱就行,也不会管是谁的芯片,反正手机便宜就可以,更不会管中西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有病治了就完事。
但是也有一些人知道。
所以这一些人就会争执起来,到底要不要改,选择什么才会更好……
然后也总有一小撮的人,打着中庸的旗号,充当着和事老的角色,但是实际上做的事情么,用一个俗语来说,就是拉偏架。
一边高喊着,不要打架,大家都是兄弟……
然后将那个挨打的架起来,捆绑其手脚,捏住其口舌,却对于施暴者屁都不放一个。
或者是只敢放一个屁。
比如满汉之争。
不要打了,都是大清的人啊!
对着满人低声,杀几个得了,别脏了您的手,这些汉人不听话,我去教育他,主子您消消气。
对着汉人怒吼,看看,这都让你搞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为了你这什么抗争,死了多少人?这都是你的责任!你要负责!明朝多腐败,明朝有什么好的?为了这样的明朝去抗争值得么?日子都要过的么,你这样搞大家还怎么过日子,打来打去,分什么蛮夷华夏啊,要不得!
比如中西医之争。
不要打了,都是现代医学啊!
对着资本露出笑脸,您说的对,没钱还治什么病,吃什么药啊,我们又不是开慈善堂的。
对着百姓面色狰狞,人家投入不要钱啊?人家搞科研不要钱啊?降低药价人家还怎么活下去?高药价不是人家的问题,是你的问题!中西医争有意思么?中医有用么?你要搞中医连药材都给你废了,不是,药材都不纯正,怎么治病?中医都是老古董,现在大家都是现代医学,分什么中西医啊?
大家都不要打了啊……
有话好好说。
有时候这样的理论,很容易迷惑人的。
所以这些和事老会将其拿出来,去迷惑旁人。
『何必要分什么这个忠,那个忠,这个孝,那个孝呢?』曾敬一脸的正气,啪嗒一声将折扇合拢,『都是忠孝啊,怎么分?没必要分的对不对?就像是古文经,今文经,都是经文,没必要分么,没必要争啊!大家一起研究经文,一起尽忠尽孝,不是比争这些要更好么?更有意义么?』
曾敬的嗓门很大。
因为他小时候就知道,有理不在声高就是个屁话,若是不能先声夺人,那就连屁都放不出来。所以一上来就要抢占最高最安全的位置。比如偷桃子被发现了,只要大喊一声你们怎么能偷桃子,那么就可以摇身一变从望风的,变成了举报者,说不得还能混到桃子主人的奖励,免费吃点桃子。
至于其他小伙伴的怨言,曾敬也振振有词,我是望风的,我看到了危险来临,提前报信,难道有错么?至于报信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做到了示警,尽到了职责,还有什么好说的?至于你被追上了被揍了,那是你跑不快啊,要不然其他人怎么没被揍?好了,给你个桃核,别哭了,玩去罢。
『大家难道不知道“忠”是什么意思么?大家难道不清楚“孝”是怎么做的么?在场诸位有那个不是忠孝之人?这还需要争辩什么?据闻二公为了争论此事,竟然……』曾敬摇头叹息,一脸的不理解,满怀的伤感,『这要是有个闪失,岂不是罪过?大家都是好好的,争什么呢?难道这些经文不都是大汉经文,难道在场诸位不都是忠孝之人么?为什么要争,真是失策啊,太失策了……』
曾敬就喜欢讲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听起来都是正确的话。
他不会点评那些正确的,因为那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会点评那些容易被混淆的,容易被歪曲,这样就可以证明他比争论的双方都要更加的高明。
他以此来标明他中立的立场,并且借此来获得超然的地位。
即便是他清楚争论的事情其实也和他自己有关。
但是他可以当做完全无关,他只是旁观者……
明面上是说今文古文都是经文,没区别,不需要争,看上去很是公平,但事实上如果古文不争了,那么今文谶纬肯定就是继续大盛,那么随后会产生什么问题,曾敬避而不谈。
明面上说郑玄司马徽两个老者为了争论忠孝生病,对身体不好,听上去似乎是关心体贴,但实际上是在暗中指责二老年岁大了湖涂了,还不如我这个明白人明白,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让贤了?
一群人站在曾敬周边,听着,附和着。
这些旁听附和的人未必是真的认同曾敬说的一些什么,只不过他们习惯旁听附和了,习惯了不思考,然后很快就会忘记,进入下一个轮回。
卢毓刚好经过,听到了,在一旁皱眉不已,便是上前一步排众而出,对着曾敬说道:『兄台所言差矣!忠孝当争!不争不可明其理!忠孝之道……』
卢毓管宁王凯三人这一段时间都在青龙寺,也算是多少有些名头了。
曾敬一看卢毓来了,心中就是滴咕了一下。他自然认得卢毓,但是当下却装作不认识,连忙打断了卢毓的后续话语,『等等!等等!这位是……』
卢毓是个老实孩子,见曾敬问,便是拱手而道:『在下卢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哦……』曾敬也是拱手,『久仰久仰。在下曾敬。见过卢兄。』
『忠孝之辩,并非无关紧要,亦非无的放失……』卢毓还记着方才的话题,于是打完了招呼,便是继续说道,『人知忠孝,方可明理,更有……』
『呃,等等,等等……』曾敬再次打断了卢毓的话,『卢兄,稍驻,稍驻……这个,听闻贵兄长曾侍袁本初?不知可是卢中郎遗命?还有,卢兄弟久居山东,不是住得好好的么,为何来长安呢?』
卢毓住哪里,家境如何,和争论忠孝有关联么?
明显没有。
但是在曾敬这里,就要有。
要当好一个和事老,就必须会扬长避短,抓重点。
曾敬就很会抓重点。曾敬知道若是跟卢毓争辩『忠孝』,他肯定会输。因为大汉当下的『忠孝』概念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含义,虽然还称之为『忠孝』,但是实际上就和今文经学当中的谶纬一般,充满了各种各种私欲。
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确实都是经学,这并没有错,但是在今文经学之中,因为太多的士族世家有意无意的在今文经学之中掺杂进去了各种谶纬,然后又是极力的将原本属于公众的经学,变成某家某族的私传,就像是学阀一样党同伐异,排斥异己。
这个问题到了当下,已经很严重了,严重到了汉灵帝作为一个皇帝,想要开办一个综合学院都会被一群人不管不顾的群起而攻的程度。汉初说好的举孝廉呢?说好的举荐人才呢?怎么现在只有士族世家的人才能算人才,才能当官,那些鸿都学宫里面的人就都不是人才,都是些淫技奇巧的,都不能当官了?人才原本定义是什么?肯定应该是人才本身的能力品行道德等等为标准来衡量的,怎么能用说出身于何处来定呢?
然后就有和事老跳出来,大家不要争了,不要打了!
陛下啊,你看这个鸿都学宫搞的,让大家都有意见,不如撤了罢?不就是一个学宫么!
诸位啊,你们做臣子的,怎么能这样不给天子面子呢?陛下撤了学宫,大家就不能闹腾了啊!
有话好好说么。
似乎所有矛盾的点,就是鸿都学宫。
但是实际上呢?
有的和事老是真傻,但是大多数和事老都是在装傻。
息事宁人便是符合『大多数』的利益,要是真的争辩起来,输赢定下来了,岂不是自己就需要改了?不管是改观念,还是改行为,总是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了。很多人以为中庸就是妥协,亦或是认为仅仅是妥协,就像是曾敬一样,他以为自己最懂中庸,最明白妥协。
所以到了现在,曾敬还会在表示古文今文都一样。
他觉得他已经妥协了,或者说他替那些学习今文经文的人妥协了,那么古文经学的人还要闹哪样?不是已经认错了么?他已经承认古文今文是一样的了,这难道还不够么?
因为在长安,经过了一系列的争论之后,今文的谶纬被删减了。今文已经不一样了,很多人开始认知谶纬是假的,有问题的,但是曾敬之前自己学的是今文经,而且是改版再改版的今文经,若是大家都『正经正解』了,自己岂不是之前学的都要白费?又要重头开始学了?
所以曾敬闭口不谈谶纬,他只说今文古文都是经文,所以大家不要争了,不要打了。
再打下去,学习今文经学的人底裤都要露出来了!
忠孝也是如此。
曾敬可是之前出名的『孝子』啊!
他号称在他父母死后,便是倾家荡产的,而且还举债的埋葬了他父母。别看他现在穿着不错,但是实际上……
这种『孝』,是符合大汉之前的『孝』理念的,越在父母死后花丧葬的钱多,便是越『孝』。
至于父母生前的『孝敬』,可能旁人会看到,但是旁人都吃不到啊!
只有在死后花的钱财,某些人才能笑呵呵的坐下来,才吃得到。所以某些人宣扬着要死后花钱,越多钱便是越『孝』,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夸赞一句,『大孝子啊!』
曾敬如果认同新的『忠孝』概念,那他对于他父母就不是『尽责』,而是既没有在生前『尽责』却在死后『超责』了,那他之前做的事情,岂不是又白费了?
同时他的『大孝子』的名声,也一样会被缩减,甚至会被质疑。
这能让曾敬接受么?所以曾敬必须混淆今文古文的区别,也必须强调忠孝争辩没意义,他必须高声大喊着,『都别争了,不要打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否则他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他不让卢毓说话顺畅,他开始断章取义,他开始混淆概念。
他不是不懂,他是装湖涂。
就像是有人会拿着小说当史实来论证,大骂罗老爷子的三国不科学,然后批判马猴的三国不严谨。
这是真湖涂,还是装湖涂?
后世有些公知,似乎一脸公平公正的样子,然后说种子都是种子啊,用谁生产的不都一样么?芯片都是芯片啊,用谁制造的不都一样么?医学都是医学啊,用谁的体系不都是一样么?
即便是这些人明知道被人卡喉咙了,被人欺压了,依旧叫着,大家别争了,别打了,去专研那些陈旧工艺干什么,有现成的不用,不都一样么?
这些人又是真湖涂,还是装湖涂?
还有那经典的名言,『抛开事实不谈』。
亦或是类似的,『好坏什么先不说』、『真相什么先不论』……
曾敬肯定是装湖涂的,他不仅是装作不认识卢毓,而且还装作不知道卢毓的经历,然后挖个大坑。
卢毓兄长在地方郡县担任小吏,不是出仕袁绍,只不过是领一份钱粮养活家庭,然后在袁绍和公孙瓒的战乱当中死去。结果被曾敬这么一说,却像是卢毓兄长主动去出仕袁绍一样,而且还是卢植遗命?!卢植不畏惧强权,舍弃官职回乡,然后转头让卢毓兄长出仕袁绍?这是几个意思?
卢植病死,卢毓当然要守孝,再加上卢毓兄长也在战乱当中死亡,卢毓年少就要承担起家庭重责,照顾一家上下老小,好不容易冀州幽州之间没有战斗了,比较稳定了,卢毓才能有机会离开家,外出游历。这些,在曾敬的口中,这就成为了『久居』山东,住得好好的……
这个久居当然就是可圈可点了。
住一天算不算久居?
住一年算不算久居?
一个久居山东的人来长安,居心何在?
一个久居山东的人来争辩,居心何在?
这言外之意,卢毓当然听得明白,可是他虽然心中明白,但是嘴拙,他并不擅长急辩,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曾敬打乱了节奏之后,就陷入了曾敬的陷阱之中。
卢毓叙述他的情况,企图讲明白整体的情况,可是周边的人真的会关心卢毓的什么情况,又是吃了几碗粉么?
很多人不过是想要看见血而已。
曾敬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将卢毓引上了自证的道路之后,就很放松,很自在了……
来啊,你来证明你爹是你爹,你兄长是你兄长。
我不管什么今古好坏,也不管什么忠孝对错,我就要看证据,你先证明完了你爹是你爹,你兄长是你兄长,我们再来说其他的事情。
众人看着卢毓着急,涨红脸色,便是纷纷哄笑起来,很是欢乐。
卢毓越着急,越说不顺流,然后众人便是越欢乐。
哈哈,哈哈。
围观的众人在乎谁赢谁输么?
也在乎的,谁赢了他们就跟谁走,但是他们更想要的是欢乐,甚至有时候欢乐比正确更重要。
王凯晚来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了卢毓受窘,便是大怒,转头看到了曾敬,却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想,然后恍然……
王凯排开人群,几步走到了曾敬面前,噼手抓住了曾敬的衣领,大吼道,『小贼!原来你在这!』
『什……什么(O_o)??』曾敬不明所以,『你认错了人了罢!』
『我没认错!你这贼子,又想要偷什么东西?!』王凯大声嚷嚷着,『怎么?穿一身像样的衣裳就能装好人了?!』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曾敬扭动着王凯的手,想要挣脱王凯的控制,『你冤枉我!冤枉好人!我不是贼!不是贼!』
王凯文学不行,但是家财可以,所以他吃得身躯雄伟,其能是曾敬随意能够挣脱的?
『什么冤枉啊,你上次在文集书坊,偷了五本书!被人抓住了!』王凯依旧嚷嚷着,『我就在场!亲眼所见!』
『我给了钱的!给了钱的!』曾敬脸色有些苍白,他不说有没有偷,『我是有给钱的!』
王凯其实没在场,但是王凯有钱,所以他基本上来说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大客户,在书坊内也不例外。所以他看见书坊里面的伙计对于曾敬到来很是警惕,神色不对的时候他就问了,然后书坊伙计也自然没有替曾敬保护什么秘密的必要。
『你偷了五本书!然后就想只给一本书的钱!结果被抓住了!』王凯冷笑道,『你这就叫做给钱了?我去你家将你家所有的书都搬走,然后就给一本书的钱行不行?书坊掌柜好心,没有深究此事,另外四本书也没找你要钱,当做送于你了,结果你不引以为耻,还敢在这里招摇!你有什么资格在此犬吠?!你有什么颜面谈论什么忠孝?!呸!亏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
』
王凯大骂,然后将曾敬一推。
曾敬踉跄一下,差点倒地。
周边众人一片嘘声。
曾敬连忙捂着脸,抱头而逃。
周边众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便是一边说着方才的发生的事情,一边慢慢散去,然后去寻找下一个热闹之处。
卢毓有些呆滞的站在原地,『他……他真是偷书贼?』
王凯点头说道:『没错,而且偷了不止一次了……嗯,肯定也不止五本……书坊伙计说他们有阵子老丢书,然后才注意起来的……卢兄,你跟这种人争辩什么?这种人要是知道善恶好坏,就不会偷书了!』
卢毓挠了挠头,『我还以为……算了,我真没看出来……』
第2669章忠孝两全
青龙寺。
乌央乌央的人。
东一堆,西一群。
『忠』和『孝』,似乎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但是真的要说清楚,却未必是那么容易。就像是很多人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要生孩子,多生就等同多『孝』一样,是存在着长期误解的。
所以在青龙寺当中,还是有不少的人存在一定的认知偏差。
『大谬!大谬也!』
一名须发有些发白的老儒生怒气冲冲。
『大汉之忠孝,已有四百年!岂有过乎?既无过,何须正也?!郑康成虽长于经文,然未必通得忠孝!其论可以乎?!以未得忠孝之长而论之,岂不怪也欤!』
在老儒生周边,还是有一些和他同气同声的人,但多数都是年岁较长的。
老儒生不反对忠孝,之前也和郑玄司马徽没有什么私仇,但是郑玄司马徽重新定义忠孝,让老儒生很不适应。
没错,并非是老儒生不知道对错,也不是因为郑玄司马徽的新忠孝有什么不对,而仅仅是不适应。
和老儒生对应的,是一些年轻的学子,尤其是寒门的学子,他们更容易接受新的观念,对于整个大汉,对于未来充满了憧憬。
这些年轻一些的学子,更容易也更愿意去接受新的『忠孝』的概念,他们也聚集在一起研讨着,时不时发出笑声,和那些怒气冲冲的老儒生截然不同。
一些人汇集而来,有人停下了脚步,也有人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三观。
若是按照东瀛三国类游戏的话,或许也可以叫做『相性』。
『相性』相近者合,三观相似的也是比较合得来。
所以在新的忠孝理论宣扬出来之后,也就形成了两个比较大的群落。
同意的,不同意的。
斐潜只是下令有闻司注意,别发生因为口角而产生冲突的事件即可,至于在正常范围内的争吵,并不需要特别的制止。
有分歧,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和那种怀了恶意去诋毁的不一样。
在这个事情上,其实不管同意不同意,都改变不了什么。
就像是很多国策,都不是随意在制定推动的。
斐潜想要推动『忠孝』,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只不过斐潜也没想到郑玄和司马徽就能做到了这一步。
斐潜原本还以为需要一点时间,一些过程。
忠孝啊,汉代以孝治国,这似乎是所有人的公认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会以孝治国,在治国的过程当中又有什么变化?这就未必所有人都清楚了。
汉代建国初期就开始推动孝了,以孝治国,一方面是为了休养生息,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告诉所有的家伙,别打架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
嗯,大概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大家都回家生孩子去罢!
秦国统一,六国的旧贵族之间的战争死的死,亡的亡,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后来秦朝倒下了,也就意味着华夏从周朝起,最后一个国家的旧贵族也消亡了。
汉,就是全新的一代人。
在面对战后荒凉的局面,刘邦,嗯,应该是萧何,因为萧何才是管具体实务的,开始不再强调国仇,而是大讲家庭孝顺。
这是阳谋。
旧贵族残余即便是明白,也没有办法做一些什么,因为在汉初的这个时候,华夏从战国起就一直征战不断,已经是极度厌战了,所以当萧何提出以家庭为重,以父母为重,生孩子光荣,多生多奖励的政策之后,自然就顺应了时代的需求,成为了以『孝』治国的典范。
萧何之后的丞相也继承了推动『孝』的策略,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动,因此还多了个成语典故。
斐潜也喜欢阳谋。
干干净净的摆在台面上。
因为百姓虽然没有发声的喉舌,但是他们本能的会反馈,会选择。
一个政策顺应时代需求,那就推动得很顺畅,不需要特意费力的去推,就像是从山坡上往下滚动石球,只要一点点用力,它就自行往下了,而且在这个时候,关键的不是推了,而是要拉,要控制速度,还要控制着方向……
汉武帝初期也是如此。
到了汉武帝之时,在『孝』的基础上,再强调了『忠』,对于匈奴的痛恨,是全大汉范围的愤怒和仇恨,这是时代大势,所以汉武帝初期推动政策很顺利,但是很可惜的是汉武帝并不懂,或是说没有完全懂,以至于在征讨匈奴只是为了仇恨,为了消除威胁,并没有研讨和探寻去获得什么效益,最终导致民众无法承受沉重的战争负担。
再加上汉武帝本身的原因,他怀疑臣子,甚至怀疑自家孩子,所以他推行的『忠』基本上是单方面的,当某个臣子对于汉武帝有用的时候,便是宠信得不得了,但是一旦汉武帝对其产生一丝怀疑,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到了汉武后期,征讨匈奴就是逆势而为了,事倍功半。
汉武之后,不管是匈奴残部,还是羌人叛乱等等的纷争,就很明显不是大汉的时势了,混乱不统一思想,朝堂本身对待边疆问题摇摆不定,民间也没有共同的认知,故而出现各种奇葩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不管是汉代起初的『忠孝』,还是到了三四百年之后的『忠孝』,虽然说都是汉代,但是实际上其本身蕴含的意思都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华夏是融合的,是多民族的,但是并不代表着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成不变的,但是也不代表着所有的东西都能随意变化的。
探寻着华夏文明,会看到一条很清晰的脉络,从上古时期一直往前延伸。
『致世之用』。
斐潜深刻的知晓这一点。
不符合时代要求了,就要去改,不能用了,就要变。
上古的华夏先民,未必懂得什么理论,也不清楚什么生物学,分子学,结构学,但是民众需要,就有人去研究,就去寻找方法,甚至不需要什么前置科技,直接上手就想着怎么去用!
九章算术,是为了用。
历法节气,也是为了用。
在炎黄之时就有人想要给脑袋开个洞了,那个时候的人有说过一句不行么,说没有生物学,没有材料学什么的,这个开不了啊……
在兔子需要大萝卜的时候,也同样没有人说过一句不行啊,没有超算机,没有详细图纸,没有超能物理,这个搞不了啊……
五千年前,用古老的石刀,在人脑袋上开洞。
五千年后,用古老的算盘,在地球脑袋上也开个洞。
没有新的,就用旧的,就用古老的,只要兔子们有这个迫切的需要,就想一切办法先用上。用上了之后再思考,再研究,从古老的砭石刀,到了明代有了近乎于类似现代的外科手术用具,从古老的算盘,到了后世有银河超算。
有了现代技术,所以谈及古代的时候,就一脸不屑?有了计算机就瞧不上算盘,表示别吹算盘了,这计算机是电路板,是芯片,是高科技,这算盘是什么?是木头棍子珠子,能是一样的么?完全是两回事么,尬吹算盘有毛用啊?
人不能忘本。
忘本的人很可怕。
忠孝二字,也是华夏之本。
忘记忠孝的人,也同样很可怕。
因为汉代的某些利益阶层,使得之前顺畅从山顶滚落的忠孝,开始走样变形,甚至和原本的意思相悖,忠被砍了一刀,孝也被割了一块。面对这种畸形的忠孝,上面的人知道自己做不到,于是开始装作做到了,然后要求下面的人必须要做到,就像是一些公司的业绩指标,永远都是层层加码,结果就是下面的人也开始装了,也跟着喊口号,至于做不做的到,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后面,大汉忠孝的三观就被改变了。
三四百年的时间,虚假的反倒是正确的,真实的却被责骂。
然后越传越歪,大汉之人花钱买名望,后世之人花钱雇水军,大汉之人有名望就当官捞钱,后世之人有流量就开始割韭菜……
一脉相承。
为什么不在开始的时候就试着去拉,去制动,让这块大石球别走歪了呢?
越往后,自然越费劲。
所以斐潜派出了祢衡。
感谢曹丞相赠送的大口径喷子,老铁666……
祢衡上了场,就站在中间,傲然而立。
周边是群情激昂的学子。
祢衡神色澹澹,就像是看着一群土鸡瓦狗,他很习惯,甚至很享受这种场面。这一点,他和卢毓完全不同。
『子曰,“臣事君以忠”,左传亦云,“失忠与敬,何以事君?”』一名学子大声呼喝道,『故而忠乃事君也,岂可容与他事哉?!』
祢衡哈哈笑了笑,很不客气的说道:『竖子未通经文,岂敢妄言之?!读书不求全解,便不如无书矣!左传有“事君”之言,亦有“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此又当做何论之?!』
旁人或许会客气一声兄台,而祢衡则是上来就骂竖子。
『郑公所以言,忠乃尽己,便是直意也!直意方为善!』祢衡挥了挥袖子,很是不屑的说道,『曾子亦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乃尽己之力,上如是,下亦如是!臣忠于君,君亦当忠于臣也!』
虽然说之前或许还有人私底下论及,但是祢衡当下毫不掩饰的阐述,依旧是让台下众人哗然一片。
所有人似乎都想要说话,但是一时间所有人都张嘴说,结果一大堆的人都听不清楚在说一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旁人说了一些什么……
其实忠孝二者,在很多事情上是相同的,因为其基本的要求都是『敬顺』。
『敬顺』之意,便是敬畏和顺从。
在很多时候,人们认为一个人只要具备有孝之德,那么就对于君自然会忠,这也是汉代举孝廉的理论基础,但是实际上孝顺并不代表者忠顺,忠顺也同样未必孝顺,忠孝原本就不同,虽然都是伦理道德方面的标准,但是『忠』属于社会政治伦理,『孝』则是个人家庭伦理,二者主体相同,但是客体不一样,并不可以混为一谈。
而且在华夏整个封建王朝的演变过程当中,忠的概念因为君王统治的需求,所以在不断的强化,越往后,就越是不谈什么君对于臣下的『忠』了,这是因为君权和父权矛盾,也是公与私的矛盾。
家族利益和国家利益冲突的时候,便是忠孝难两全。
因此在很多时候,君王都为了自身的利益,鼓励和宣传那些为了忠而舍弃孝的官员,甚至越往后期便是越发的强调,唐宋之时,忠便是高于孝了,大多数官员在难以两全的时候,基本上都会选择忠,而到了明清,更进一步变成『愚忠』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真的只讲究单方面的『忠』真的就是一件好事么?
忠孝两全的定义,真的只是公私之别么?
很显然,并不是。
就像是后世一些企业公司,一味强调员工要服从,要执行,要这个要那个,但是从未考虑过员工自身的需求,等到员工三十五了就发大招直接一张毕业证送走,这样对于整体社会是有益的?还可以腆着脸表示说自己为社会『输送』了多少『人才』?
很多事情,一旦极端化,都很不好。
如果祢衡是在唐宋之后,说一句『忠』是双向的概念,说不得就会被冲上来的学子当场围殴致死,而且死了还是白死,但是幸好现在还是汉代,距离春秋战国还不算是太远,春秋的一些书籍和理论,在当下还是有一些市场的,尤其是在士族子弟方面,『君择臣,臣亦择君』的观念还是比较认可的。
尤其是多方投注的世家,更是没有说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才能称之为『忠』的想法,所以祢衡解释这个『忠』的定义的时候,固然有不少的人哗然,表示祢正平你这个疯子公然这么说会不会太露骨了,但是也还不至于要和祢衡拼命,划清界限的程度。
有些事情能做,但是不好说,现在祢衡将这个事情给捅出来了,很多人就在想这是不是骠骑的授意,毕竟所谓双向选择,那么也就意味着原本汉天子和骠骑之间的『忠』,也是双向的,如果说君王没能达标,那么臣子……
这事情真的能说么?
许多人想到了这里,便是惶恐起来。
于是乎很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原本乱纷纷的人群在议论了一阵之后,就有人忽然安静下来不说话了,然后就像是传染一样,你不说了我也不说了。
片刻之间,骤然安静。
这『忠』似乎不好说了,那就议论一下『孝』罢,这『孝』总是可以说的……
『孝应于忠之前!』一名学子顾着勇气大声喝道,就像是勇者举着刀冲向了大魔王,『书有云,“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此便为孝!此乃早于春秋之事尔,故当孝于忠前,孝重于忠是也!宜当称之为“孝忠”论为上!』
祢衡大魔王冷笑着。
这学子所言,倒不是无的放失,还是真确有其事。
学子说的典故,是尚书中的《酒诰》篇章,也是华夏最早的禁酒令。
当时西周统治者在推翻商代的统治之后,为了提振人口,储备粮食,周公旦封康叔为卫君,令其驻守故商墟,以管理那里的商朝遗民。周公旦告戒年幼的康叔,然后又将这嘱咐,写成了《康诰》、《酒诰》、《梓材》三篇,作为法则送给康叔。
而在这个《酒诰》之中,算是最早类似于,或是等同于国家律法定下的『孝』的意思,也就是『孝敬和赡养父母』,所以此人之言,似乎没有什么错。
但是祢衡却嗤笑道:『此言大谬也!周公旦传卫君《酒诰》,乃何也?以禁酒是也!故此乃令也!既为令,卫君布之于众,勤于王政,岂非忠乎?先忠于王事,众方知其令!故忠孝本无先后,亦勿需辩此也!一味争先,岂不如小儿竹马绕于屋下,如戏之哉?何益之有?!且去,自寻竹去!』
先是竖子,后是小儿,祢衡火力全开。
那名学子虽没有当场喷血,但也手指乱抖,还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半天说不出什么来,顿时被人一挤,被挤到了外围,只能是长叹一声,跺了跺脚,想要离去又是心有不甘,便是掩了半张脸,在一旁听着。
『孝事有其三,养父母,敬先人,继传承是也!』祢衡大声说道,『此皆为人之责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养父母,否则与禽兽何异?祖先之传,然需敬也。敬之所要,便为礼也。所学之礼,便为传承。此皆需尽责是也!』
祢衡这头号喷子,管子又大又粗,关键是祢衡不仅是能喷,还能引经据典的喷,很多学子根本说不过祢衡,稍微被抓住漏洞便是通通通的连消带打,当场掩面而走的算是还能留个囫囵,要是死扛的真是会被祢衡喷到怀疑人生……
这大号喷子站稳,新忠孝的理念也站稳了。
忠孝需两全,这两全,或许从当下开始,就不仅仅是说有忠孝二字,也不仅仅是公私之分,而是要更全面的,双向的概念了。
当下祢衡只是在给郑玄和司马徽打个前站,就像是先行先锋官一样,先将『忠孝』之论传播开去,等郑玄或是司马徽来最终一举定音,但是在青龙寺的许多学子心中都清楚,这个『忠孝』的含义基本上来说已经是确定下来了。
『忠孝』两全,那缺失和隐藏的,似乎重新被找出来了……
第2670章山川洪泽瘟疫起
临海郡。
永宁县。
越缺什么,便是越叫什么,这是跟什么人的姓名是一样的,永宁县也代表了一些淳朴的希望,但是这个希望常常是事与愿违。
夏日来临之后,临海就是持续下雨,永宁也不例外。
或许是台风勾搭上了山洪,亦或是山洪缠上了台风,反正一开始的时候是小雨,后来就是大雨,再往后就是连绵大雨,即便是有几天停那么一下,也是很快就继续下雨。
或许对于后世的人来说,下雨多了不过就是空气潮湿,物品发霉而已,但是对于大汉当下的百姓来说,连续的大雨,就是灾。
水灾。
令人绝望的那种水灾。
庄禾种在田亩里面,但是田亩里面的水满了,庄禾泡在水里,人也泡在水里,一家老小在田里面死命往外倒水,但是人往外苦哈哈倒一勺,老天爷笑嘻嘻的往里面倒一盆。
若是扒拉田埂放水,或许是简单了,但那更惨,因为不是所有泥土都适合耕作,而且随着水流冲刷,一味的放水会带走庄禾上面的土,然后庄禾就会倒下……
最可怕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而是付出了无数的努力,拼搏了日日夜夜,依旧是什么都守护不了。
一点点的看着水涨上来,一点点的看着全家老小的希望腐烂在了田里,就像是自己的身躯和灵魂,同样也在水中腐烂了一样。
爽够了之后,老天爷抖了抖腿,系上了腰带,带走了云彩。
太阳重新出来了,但是夏日的温度烘烤着,再加上地面极度的潮湿,打破了一切的秩序。
临海郡的几个大县城,率先关闭了城门,拒绝一切流民入内。
没错,平常的时候,这些民众是百姓,遇到了灾害的时候,这些百姓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流民。
告示也很简单,不许流民恶意入城,破坏永宁的安定团结。
受灾的百姓本能的抱团,寻求帮助,『求求老爷发发慈悲,活不下去了!』
居住在永宁县城之中的士族乡绅们则是怒不可遏,『谁让你们到处走动了?这是恶意离乡,不服管理,抗拒号令!』
百姓嚎哭着,『我们只想活下去……』
官吏怒吼着,『你们违抗了命令!』
刚开始的时候,官吏还出城来哄赶,但是很快的,随着受灾的百姓越来越多,官吏也不出来了,任凭流民在城外汇集,只是闭着城门,然后一而再的往吴郡之处派遣快马,请求支援。
城墙下,百姓哭嚎遍野,官吏拢着手,站在城墙上。
一部分官吏讲软话,哄着,『我们也难啊,你们要理解我们!我们也是给人办事的对不对?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我们的难处你们也要理解啊!都上报了,没看见我们都上报了么,走流程,很快的,正在走流程!你们要理解,要理解啊,你们难,我们也很难啊,很难啊!』
一部分官吏凶神恶煞,骂着,『谁敢生事?!抓起来!是不是你要惹是生非?还是你?谁活得不耐烦了,站出来!我代表的是江东之主,大汉将军在跟你们说话!谁要闹事?!别以为我们不敢动手!都给我招子放亮点!都老实点!』
百姓无所适从。
官吏左右看看,红脸白脸退了场,到了百姓看不到的地方。
红脸呼口大气,『总算是下值了!』
『走,喝酒去!』白脸哈哈一笑,『乌合之众,随便都摆平!』
太阳懒洋洋的晒着。
一天,两天……
天地一片都是潮湿的。
三天,四天……
物品发霉。
植物烂根。
人畜生病。
瘟疫阴森森的笑着,悄然登场。
永宁县城的官吏乡绅更混乱了,他们可以哄得住百姓,吓得住黔首,但是他们哄不住瘟疫,吓不了病情,随着第一个人生病之后,谁都知道要出大事了,但是并不是所有人的反应都一致。
百姓只想求活,而官吏乡绅则是怕死。
城门关得越发紧闭,连原本还有暂时的城内外出樵采都被禁止了。
粮价高涨,而且很快就没货了。
一粒米,一颗麦都买不到。
城外的流民开始陆续发病,然后上吐下泻,感染了更多的人,瘟疫开始蔓延。
随着水流的侵袭,樵采被禁止,也就代表着城内生火就是一件昂贵的事情,普通人开始直接喝生水,病情也很快的在城内开始出现……
『这如何是好!』官吏抖着手,跺着脚,『主公还没消息么?』
『那有那么快!至少还要十几天!』
『十几天!』
『完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官吏才觉得,这个走流程,或许不是什么好事情。
乡绅缩起来了,就像是乌龟将头缩到了厚壳里面,高墙大院就是其龟壳。
幸好,还是有些人站出来做事情的。
葛左就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了。
当然,站出来的,也不仅仅是葛左一个。
在葛左到了永宁城下之前,就有几个宣称是什么神佛的道士,或是僧侣,已经是来了。
这几个早一些到了的道士,还有僧侣,一边画符,做法,一边宣称这是有妖孽作乱,要百姓信其教,方可免灾祸。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道士僧侣的声势都很大,但是很快这些家伙就『销声匿迹』了,不知所踪。
葛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了永宁县。
他只是穿了一身五方上帝的道袍,没有带什么符水,而是带了一竹筐的草药。
葛左站在城墙之下,叫开了城门。
以他的性命为担保,煮了草药,让城内一个患病的人喝下。
病人拉稀的症状止住了。
葛左这才获得了自由,并且有官吏愿意听从葛左的安排。
清理掩埋污垢,不饮生水。
泼洒石灰,建立隔离区域。
葛左发现这些原本应该在长安很普通的,任何一个只要去过长安的人,有住过骠骑的难民营的民众可能都会懂的事情,在临海永宁这里,竟然无人知晓。
难不成这些人从未听闻过瘟疫么?
葛左没有问,但是他推测,大概是永宁这边的官吏,觉得瘟疫怎么会来这里呢?
葛左又是建议永宁的官吏,让官吏出面和乡绅商议,借粮赈灾。
没错,借的。
公仓里面不能说空空如也,但是也没好多少,只有表面上的一层做样子,其余的么,早就被前后几任的官吏盗卖干净了。
现任的官吏跳着脚大骂他的前任,脸色涨红,口沫横飞,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葛左一句话都不搭理。
若是没出事,当下这些官吏还不是照样接着卖?
或许是觉得葛左确实有几分本事,亦或是看在官吏都急红了眼,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永宁的乡绅不知道从那个库房里面掏出了一些陈米,发黑发黄的陈米,借给了官府,用来赈灾。
现任官吏很爽快的打了欠条。
一笔而就,这事他熟。
盖上了永宁县令的大印。
欠条上没写他的名字,只写了永宁县令。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陈粮又黄又黑,总归是可以架设粥棚,然后让灾民以劳作换粥食,推动了城外流民区域的瘟疫防治了。
葛左知晓,其实江东的这些士族,对他多少还是心怀戒备的,毕竟当年黄巾就是在大灾之后,以施符水济民,然后收拢了大批的信众……
所以葛左很谨慎,他平日里面,几乎不提任何的道法,更不授讲传道,也不授什么符咒符水,只是救治灾民。
当然,葛左能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葛左确实有些医术,他采集草药,以熬煮汤药救人,是有一定的疗效,而不是搞什么虚头巴脑的符咒和符水。
另外一方面,则是葛左之前在田野之间多少有些名头,很多农夫都认识他,知道有一个懂得庄禾的道长在四方游历,不仅会免费的指导他们如何种田,甚至有时候还一起下地劳作。
所以葛左在永宁这里,无偿给病患行医济人,也渐渐的博得了一个『活神仙』的美誉,不仅是流民,便是在永宁城中的乡绅,兵卒,衙役什么的,也有不少是得了他的帮助,对他颇为尊敬。
葛左穿着一身破旧的五方上帝的道服,穿行在流民人群之中。周边的流民不时像他致意行礼,他也微微颔首还礼。
『我孩子吃了活神仙的药,果然止住了腹泻……』一个衣衫褴褛又黑又脏的妇女,拜在葛左面前,叩首以谢,『活神仙啊……多谢活神仙……』
葛左点了点头,『既然止住了腹泻,便是多了几分的生机……记住,大人小孩都不可再饮用生水了,必须煮沸方可饮用,器物也必须干净的,沾染污秽的衣服要赶快洗净……』
葛左细心的嘱咐着,然后看了看妇女的面色,觉得她没有感染,便是从身侧的竹筐里面翻找出了几味药材,嘱咐了用法,方在女人的千恩万谢中走了过去。
这样的事情,他一路来回,时常会碰到。
他在治病行医的时候非常小心,在治病的时候只说病情,既不夸大,不哗众取宠,不过多的宣扬教义,顶多就是在打招呼的时候说一声『无量五方天尊』。
他和灾民一起喝着陈米熬煮的野菜稀粥,然后看病。
竹筐里面的草药一点点减少,然后又有灾民在山野之中采集了新的草药送来。
跟在葛左身边的道童,也是尽力帮忙。
葛左他收了三四个半大的小孩,当做道童,充当帮手。
若是在后世,少不得又有些『侠义之辈』会站出来批判葛左虐待儿童云云,但是实际上在当下,葛左若是不让这些道童做事情,反而会让这些道童惶恐,甚至会求死……
因为在流民之中,若是真的什么都没得吃的时候,那么孩子的肉是最受欢迎的。
幸好,当下还有些野菜树皮。
还有乡绅的些许陈粮。
在天灾面前,若是有人没有事情做,就意味着他是没有用的,就不会获得食物,也就没有活路。
不分男女老幼。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葛左往回走。
葛左住在永宁城外一处破旧的山神庙之处。他每天去永宁城下粥棚之处,诊治病患,但是他到了傍晚,就会离开城下粥棚之处,到山神庙这里。
大部分的流民会在永宁城下挖土窝,搭草棚居住。
或许是因为永宁城下距离粥棚近一些,或许是城池城墙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希望。但是也有一部分的流民聚集在这个山神庙处。
这个山神庙破烂不堪,以前是乞丐所居,后来瘟疫来了,便是连乞丐都活不下去了,只剩下了比乞丐还乞丐的流民。
大水之后,气温升高很快,死去的牲畜和人,在气温之下腐烂,污染了所有的水源,这就是这一场永宁瘟疫的根本原因,所以其实居住在小山之上的山神庙这里,会远离低洼潮湿之地,也就自然更加安全一些。
葛左到了山门的时候,不少灾民纷纷起迎,还有些流民给葛左献上了他们在山里面采摘的一些野果和野菜。
虽然说遭受了水灾,但是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当下还多少能找到一些吃食,因为周边山林野地里面,还有一些野菜野果,但是到了秋天,植物干枯,而那些被水淹没的农田,则是多半没有了收成,那时候……
不过,先要活过当下,再论其他。
一个小道童从内院跑出来,前来迎葛左。
『师父……』小道童恭恭敬敬行礼,然后又向葛左身边的大一点的孩子施礼,『大师兄,二师兄……』
内院之中的空地上,堆放满了各种药材,还又一些用来晒药材的竹架子,切药的铡刀、捣药的药石臼、熬药用的瓦罐和烧火用的木材什么的,只有中间一条小路可以勉强落脚。
另外一个稍微大一些的道童正在院中整理药材。这几个跟着葛左的道童,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最小的还不到十岁,他们的父母亲人先后在灾难中死去,或是离散,是葛左将他们从饿死或是被人吃掉的悲怆局面下救了回来,然后又是给与了他们食物和休息调养的空间,才让他们从死亡线上脱离出来。
葛左看了看正在处理的药材,点了点头,『很好,就按照这样做……那些晒的也要翻个面,要不然晒不透……』
『对了,清风……』葛左在进屋之前说道,『考一考他们,看他们认得多少种药材……』
番茄小说
每个道士身边的道童都是叫做清风明月,葛左也不例外。
听着孩子们在外面争论辨别药材的声音,葛左微微笑着,进了内室,然后身手矫健的攀爬上了一旁的架子,然后从房梁上面取了一个木盒子下来。
葛左从木盒子里面拿出了纸笔,还有特殊的一罐墨水。因为长时间没有用,特殊的墨水都有一些干涸了,他加入了一点清水,然后将其略微化开一些,然后便是用毛笔蘸着,飞快在一张纸上书写起来。
书信是写给骠骑大将军斐潜的。
得益于关中的贸易日益扩大,纸张渐渐得到了普及,并且价格也不再高昂得吓人了。
葛左觉得永宁左近的瘟疫可能会蔓延开来,甚至可能会波及整个的临海郡,他想要知道骠骑大将军斐潜有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利用这一次的瘟疫做一些什么事情,当然,葛左也希望能得到骠骑大将军的一些支持。
毕竟当下能维护住葛左的,也就是他的虚名而已,身边的几个道童,用来炮制药材,煎药煮药还是可以,但是其他方面么……
他把写好信吹了吹,然后又拿起另外一根毛笔,沾了些正常的墨水,间隔着在纸张上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是一封普通的家书一样。
过了片刻之后,最早写的字渐渐的澹去,只剩下了后面写下的墨字。
葛左将书信收好,然后将木盒重新放回横梁之上。
他明天准备进永宁城中去寄信,走最正常的路子,让驿站的驿卒帮忙转递。
在瘟疫面前,惶然之下给家中或是亲朋,发一封书信,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被拆看查看,不懂得显现隐藏字迹的手法,也就只是能看到一封寻常报告平安的家书而已。
毕竟修道之人也不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也是有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的。
尽管这样传递的方式有可能在半路上丢失,也不是最快的方式,但是胜在简便。只要半道上不丢,那么基本上都会送到吴郡城外的大型商贸集市当中……
只要到了那个集市,人员混杂,往来客商极多,又不用经过城门检测,传递个信息什么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如今永宁不宁,临海有灾,若是稍微加以利用,必然又是一场江东大乱。
虽然说葛左心有不忍,但这是有闻司的职责。
他必须上报,至于怎么用,则是由骠骑定夺。
葛左缓缓的出了屋,看着几个道童在分辨着药材,在争论着药材的效用,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残阳落下山去,轻声诵了一句,『无量五方天尊……』
第2671章道路受阻工地乱
在江东有闻司的人开始展开了一系列活动的时候,在川蜀南部的各处工地,也在忙碌着。
各种各样的物资在工场之内堆叠得高高的,大量简易的工棚内挤满了用来修建道路和架设桥梁的工人劳役。
在没有大型器械辅助的条件下,当下很多地方只能依靠人力。
若不是加上了比较成熟的火药生产和使用条件之后,斐潜也不敢说在西南大山当中开路基建。
见惯了后世基建狂魔建造速度的斐潜,对于大汉当下的修建多少有些觉得太低级了,可是配上了充足火药和熟练工匠的修建队列,却让大汉当下这个年代的人吓掉了下巴。
不少有到过工地的村寨头领,以及各地乡绅,都对于井井有条的工地很是惊讶,甚至是惊恐。
调度统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就像是做菜,有的人做的时候就是手忙脚乱,有的人虽然做得好但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将菜做得又快又好。
川蜀之中的这些当地土着,有几个能有统筹观念?
他们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工地之内加设卫生棚屋,还有简易的病榻和医药间。同时为了避免南疆特有的寄生虫问题,所有的生活用水都是经过了沉淀池之后,再引到石灰池,再经二次沉淀之后,才煮沸饮用。
要开路,就避免不了要侵入到原本属于自然的,野生的,毫无人烟的地区,而在这样的地区之中,令人惧怕的不是虎豹熊罴,而是虫豸和细菌。
对于虎豹熊罴来说,人多了了,它们就是一盘菜,而对于虫豸细菌来说,人多了,人就是一盘菜。
在整个的川蜀南中交趾的大动脉基础建设的计划中,徐庶诸葛亮徐晃等人并没有想要一口气直接吃成胖子的想法,而是准备一节节的开拓,以各地村寨为中心,选择节点,然后再开拓下一节。
大量的劳役通过了长安渐渐向川蜀转移。这些劳役有奴隶,有囚犯,也有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出卖自己成为了劳役的人。
这一类型的劳役,在原本的历史上是属于消耗品,只要能完工,死上再多也没有关系,但是对于斐潜治下的这些相对来说比较聪慧一些的谋臣来说,劳役就不仅仅是消耗品了,也同样是生产者和消费者。
这些劳役除了每天固定的劳动量之外,还允许以多余的劳动量来换取报酬。比如一个劳役规定要来回挑运五十车的土方,那么超过五十车的土方就会成为这个人当日获取的酬劳。
这种后世几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举措,却让大汉当下的这些劳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主动意愿,开拓建设的速度也得以加快。
同时,因为劳役可以获得了报酬,自然就会想要花出去,而花出去的钱财又让周边的村寨自发的组织起各种的各种各样的货物前来交易,而这些货物就根本不需要再费力组织运输转运什么了,因为这些事情都被周边的村寨里面的人包了。
烤虫子,熏山鼠,以及什么野兔山鸡,米酒果酒等等,每天都会在特定的集市里面出现,诱惑着获得了报酬的劳役去采购。原本若是以官方的指令,既要派人费时费力去征调,还会导致民怨,而现在,笑呵呵的送上门,拿着比原本征调的费用还要更少的钱,兴高采烈的回去。
然后这些村寨里面的土着,会拿着钱财去更远的汉人城镇里面去买东西。买村寨里面所需要的东西,同样也会买一些为这些劳役营地里面市场加工各种食物衣服等物品所需的原材料……
当然,事情有顺利的方面,自然也有不顺利的另外一面。
开辟道路,需要的火药的量是非常大的。
徐晃虽然是总指挥,但是他也不可能说是天天盯着一线,而在一线搞爆破的,又基本上是大头兵。这些大头兵当中,在工程量拓展之后,原先的老练掷弹手显然就不够用了,而且多少确实是不同的方向,一个是军事上的,一个是工程上的。
所以到了后面就开始招收一些专门的爆破人员,由原本的老练掷弹手进行教导,一个人带着十几个人的样子,突击进行火药方面的培训。
这些突击培训的人员,素质当然不可能和原本的掷弹手相比,为了安全起见,徐晃还特意将这些负责火药爆破的人员进行了混编,以少数掷弹手和宪兵组成骨干,然后加上这些培训的爆破手,专门负责对于重点,尤其是山石的爆破。
然后这些爆破出来的山石,又可以作为铺路的材料……
可上山多了,终究是会遇到老虎。
就在前一段时间,运输火药的车队就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一次爆炸,整个车队四五十人当中几乎是全军覆灭,尸骨无存的那种,活下来的几个也几乎成了个傻子,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具体在运输的过程当中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有可能是不小心点燃了,也有可能是黑火药自燃了……
有很多可能,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恐怕只有那些变成了碎骨残骸的运输车队才知晓。
这很无奈,也没有太多太好的办法,只能是减少每一次运输的量,分少量多次运输,这样即便是出了事,可能也就是毁了一辆车,而不至于毁了整个车队。
除了在运输过程当中的问题之外,还有的就是哑炮。
哑炮是爆破的时候最为经常碰到的问题,但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死人。
有时候是因为火药受潮,没能爆炸。
要是真不能爆炸,多少还是好说,最怕那种因为导火索受潮,然后烧得比一般的慢,爆破手看半天没炸,然后过去了……
类似这样的问题,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当然不仅仅是爆破方面,因为人员本身的素质很差,在加上其本身对于安全的忽略,即便是有了安全的相关规定,但是安全事故时有发生。
亦或是各种意外,反正基本上每天都有些受伤的。
小伤口什么的基本上没人管,大伤口什么的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再来一次的机会了,但是随着气温的渐渐升高,在丛林当中细菌真菌的数量明显要多得多,潮湿温暖的环境就是这些细菌真菌的天堂,也是那些伤患的地狱。
即便是小伤口,也有可能后续感染发炎,而一旦进入败血症的阶段,就基本上完蛋了,神仙都难救。
特别是在开辟那些之前没有人烟的地方的时候,伤亡就会突然增加起来。
川蜀南中交趾一线,地势地形都是比较复杂,自然环境更是恶劣。有时候做得好好好的,然后突然就有坠石、倒木、滑坡等情况出现,也造成了许多伤亡。
同时那些树林里面的蚂蟥,随着气温的升高,便是疯狂。劳役本身就没有办法像是山地兵一样的装备,又加上重体力劳动,即便是一再宣称说是要注意蚂蟥,可是劳作的时候一身血气翻腾,一群人便是将周边一大片的蚂蟥都吸引过来。
在血肉面前,就算是涂抹了简单的草药,也支持不了多久,许多劳役被蚂蟥叮咬,懂一点的会用熏,会用盐涂,但是不懂的劳役一旦直接上手拉扯……
后来就每天开工的时候,都会点燃一堆用来熏虫的篝火,用来驱散蚊虫和蚂蟥,有一些效果,但是在烟雾覆盖不到,亦或是比较稀薄的地方,还是有不少劳役中招,不仅是失血,还容易沾染病菌生病。
没有特定的消炎药,只有草药。
而一般的草药,对付炎症,尤其是急性炎症,往往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避免不了的伤亡,也就产生了。
这样的死亡,比爆破的事故还要掉士气。
因为伤患的整天哀鸣,也使得那些没有受伤的劳役心中怯怯,对于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劳役来说,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些伤患是因为细菌真菌的感染而导致的死亡,看到这些病患因为发热而导致出现幻觉幻语的情况,大多数的劳工都很容易的将其认为是沾染了什么诡异事件,亦或是被什么下了降头,被什么蛊虫上了身……
而工地里面的军侯司马什么的,即便是清楚真实情况如何,但是要破解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论,也很是麻烦,这些劳役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以地方话叽叽咕咕,总不能说每天上工的时候发一个口衔,亦或是发根布条将劳役的嘴巴困上罢?
于是这些情况被上报到了徐晃之处。
徐晃也有些头疼。
后来徐庶知道了,便是发来了书信,书信上面就些了几个字,『五方上帝可安魂』。
再后来,五方上帝教的道士就来了。
首先寻找了墓地,看风水,查墓穴,定位置,下葬的时候做了一个大法会。别说,等法会一做完,一切都消停了,既没有到处乱传的消息,而且那些依旧还是负伤,未必能活下来的伤员也不整天胡言乱语了,清醒的时候还能交代一下后事什么的……
墓园向着道路,不封不丘,只在地面覆盖石碑,写上了死者的名字,没有名字的,就写个平日里面的称号,在最前方有个五方上帝教的五个牌位,有石头打造的香炉,四面则是移植了些树木,再配合远处的青山绿黛,别说活人看着了,死人躺着都觉得满意极了。
五方上帝教的道士说了,这是他们的『专业』,这块地呢,虽然不说是最好的,也未必能够让后世什么福泽绵延,大富大贵什么的,但是至少让死者安息,平静安魂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其实这也不算是完全毫无道理的迷信,墓地选择若是阴冷潮湿之地,未必真能养出什么僵尸来,但是有可能养一堆的真菌细菌毒蛇虫豸,然后等每年后人清扫坟墓的时候,轻的被虫咬,重的沾染什么不知名的病菌……
所以五方上帝教的这个道士也不算是完全没水平,只不过是因为不太懂官场上面的一套,所以被排挤到了穷乡僻壤之处,
虽然给与了劳役死后的慰藉,但是并不能完全阻止劳役在修建道路架设桥梁时候的伤亡,到了后面徐晃甚至开始在劳役队列当中专门派了兵卒,专人负责盯着安全方面的事项,在每天早脯和晚上收工的时候,专门针对发生的事情进行宣讲,多多少少算是让伤亡率没有继续往上升。
道路一点点的延伸,扩大。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这些可能上百年,上千年没有人烟的森林就会轻易的屈服于人类之下,在夏日到来之后不久,蚊虫的数量便是急剧攀升,然后疫情出现了。
若是后世来说,对付因为蚊虫产生的疟疾,是有一整套的方案的,可问题是在大汉,除了斐潜本身可能对于疟疾有点印象之外,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不知道疟疾因为什么产生,又是需要怎样的治疗。
若是按照封建王朝习惯的做法来说,工期是第一位的,人命则是消耗品,死人甚至比病人要更好,因为病人多多少少还需要人照顾,而死人便是直接要求补充数量就是了。
可是在徐晃这里,他明白这些劳役的价值,并不仅仅是用来铺垫道路的基石,这些劳役当中还有一些是熟练的砖工,木工。从一窍不通的茫然,到熟练上手,算得上是半个工匠,期间的差距有多大?
徐晃一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普通的疾病,便先下令暂停施工,全面的清理卫生,按照之前防疫的办法挖沟渠,撒石灰,烧艾草,洗药澡,饮汤药,可是这套措施对付一般的细菌真菌,确实有些作用,但是对于主要的传播源是蚊虫的疟疾来说,效用就不是很大了。
过了几天之后,某个营地之内的疟疾,开始进入大规模的爆发期。
开始是每天几个人,后来就变成了每天十几个,几十个人,工地上的小卫生棚立刻就塞满了,而且夏日蚊虫的传播特性,使得其他健康的人即便是和病人没有直接的接触,也被感染了。
发病的人日趋增多,有很多人因为体质不佳,加上修建道路劳累,抵抗力很差,死亡率又是再一次的攀升,从开始一两人死亡,发展到每天死亡三四人,随后是七八人、十几人。
因为发疫而死的人,按照要求是不能直接下葬的,必须要进行焚烧,而最多的时候,甚至连焚烧用的木头都来不及等干燥,就是泼上了火油硬烧。
每天不断有新增的病人,也有持续死亡的病人,使得这个劳役工地再次爆发了极大的恐慌,表示进山是触犯了山神的谣言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谣言』,毕竟确实那些最初的感染着,就是进山开林修路的劳役。
工地里面的士气不断低落,就像是到处都有恐惧弥漫着。
负责工地的军侯司马,有懂一些的,遵照徐晃的指令,对于劳役进行安抚,调整工作持续,推进疫情控制,而有些毛躁的,即便是拿到了徐晃的指令,也觉得自己的主意才是对的,毕竟劳役死的是劳役,工程进度能完成功勋才是自己的。
原本稍微缓和了一些的矛盾开始激化起来,等徐晃接到了信息之后才发现,有的地方已经是很严重了。
工地里面的劳役和兵卒发生了争执,认为兵卒都是要让他们送死,进而引发了更大的骚乱,在疫情和绝望的双重恐惧之下,许多劳役最终失去了理智,用铁锤木铲等和兵卒进行了肉搏,许多人因此而丧生……
当徐晃带着兵卒赶到发生暴乱的工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死去的兵卒或许根本不明白昨天还是唯唯诺诺的劳役,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如此疯狂,而那些疯狂的劳役同样也不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了当下的局面。
一些劳役逃亡进了山,但是很显然,这些逃进山的劳役绝大多数都会死在原始的山林里面,甚至是尸骨无存。就连徐晃身边的精锐山地兵都不敢在没有任何装备和准备的条件下,孤身进山,更何况这些对于山林原本就掌握不多的劳役?
另外一些劳役则是在事发之后才面对着糟烂的局面傻了,等到徐晃等人前来的时候根本连反抗的欲望都没有,就像是劳役的勇气和怒火,在发泄完了之后,就剩下了一个空壳,连神志都丧失了。
徐晃皱着眉,看着这些劳役,然后挥手,下令全数斩杀,就地掩埋。
不管是无辜还是有意,这些劳役暴乱的事实摆在面前。
封建阶级的统治,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可这样一个工地,从兵卒到劳役全数的消失,不管是账面上的还是物理上的,都对于其他的工地有了不大不小的影响,甚至连周边的村寨里面的土着,也开始对于修建山道产生了一些议论。
说是山神的,说是蛊虫的,说是瘴毒的,说什么都有。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徐庶和徐晃商定,只能是暂时的停下往南的步伐,至少先将夏日这一段时间避开,等秋冬之时再继续,同时派人对于新出现的疫情,派遣专门的医师进行研究。
同时,徐庶和徐晃也要确定一点,必须搞清楚是否有他人的干扰……
第2672章名利情仇皆为由
川蜀之中。
修建道路发生的各种诡异事件快马上报到了川中。
出了问题,当然就要解决。
去解决问题本身,而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徐庶作为后援支持的重要决策者,他自然要替在前线的徐晃去解决问题,就算是徐庶之前从未碰到过的新问题。
徐庶传来了马恒。
川蜀有闻司的分司,负责人是马恒。
马恒这几年也算是四处奔波,最早的时候是在汉中,后来又到了陇右,再往后回到了长安述职之后,就被派遣到了川蜀之中来搭建川中有闻司的分部。
燃文
因为有闻司是明暗双线,明面上好说,一些文职工作而已,传递行文,收拢档桉,所以也很好招揽安置,徐庶给马恒调配了一些文吏,再加上马恒自己找了一些人,也就搭建起来了。
但是暗线的人员,一般来说不怎么好找了。
马恒这一段时间来,也都是在忙这个事情。
『拜见使君……』马恒向徐庶拱手见礼,『恒来迟,还望使君恕罪。』
徐庶笑着说道,伸手相邀,『不必多礼,还请就坐。』
徐庶看了一眼马恒脸上身上的尘土,『仲常辛苦了。广汉郡内,可有所获?』
马恒在来见徐庶之前,是在广汉郡搭建有闻司的框架,一方面走访乡野,一方面寻找暗线的人才,接到了徐庶命令之后,才从广汉郡而来。
『属下于郪县之内,寻得王雒阳后人……』马恒笑了笑,『可谓贤良,恒以授其职,可观其后效……』
『王雒阳之后?“贤哉贤哉,我县王君”?』徐庶问道。
马恒笑道,『正是。』然后又说道,『王雒阳清廉,不取民财,不纳供奉,以至家中贫寒,又无田产,几至饥渴也,虽如此,家中依旧读书不辍,勤勉而作,实属难得……』
徐庶也点了点头说道:『曾闻王雒阳任三年,民政为之一清,无吏索市,无官贪财,奈何中道而亡,实乃憾事也。王雒阳亡故,有百姓祭奠于途,叹天之不公,收此贤人,又喟雒阳三年未有吏豪夺于市,贤人之亡,恶当又生……』
马恒也是叹息了一声。
徐庶摆摆手,『既然是贤人之后,若可用之,当善待也。好了,今日唤仲常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使君请讲。』马恒拱手说道。
『仲常可知南中劳役之事?』徐庶问道。
马恒微微皱眉,『使君可是说……劳役疫症之事?』
徐庶缓缓的点了点头。
『使君之意是……』马恒低声问道。
徐庶捋了捋胡须,『徐将军得讯之后,迅勐而击,以弥祸乱。不过某总是觉得此事略有蹊跷,还望仲常多方查探,清查一二……』
马恒低头领命,『此乃属下份内之事。』
……(ÒܫÓױ)……
刺探消息的最佳位置是那些?
或许后世的人会说,司机,保镖,秘书……
但是在汉代,能接触到紧要消息,并且职位不险要的,就只有一个。
书左。
书左是主办文书的左吏。又称为门下书左,位掾、史之下。
不仅是中央朝堂尚书台内有书左,一般的州郡县内,都有书左,由州郡长官自行辟除。有时候会分内外书左,内书左是州郡长官亲近的属吏,称门下书左,处理一般的文书的外书左则是少两个字,就叫书左。
张公就是这样的一个书左。
他在川蜀已经很长时间了,早在刘章之时,就已经是担任了广汉郡的小吏,后来又被调到了绵阳,最近才到了成都,担任成都书左。
张公穿着一身文士长袍,原本应该是玄青色的,只不过漂洗多次之后略微有些褪色发白了。他在腰间挂着一个布包,里面大约装了一些东西,慢慢的离开了住所,往集市而去。
『张书左,忙啊?』坊丁见到了张公,打了个招呼。
张公点了点头,笑了笑,没说什么,更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要去做一些什么……
张公是傻子么?显然不是。所以除非他需要这个坊丁配合做一些什么,亦或是想要让这个坊丁透露什么消息出去,否则正常人是不会和一个点头之交去详细说明自己下一步要去做一些什么事的。
张公很小心。
小心才能活得长久。
成都如今很是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
百姓喜欢这种繁华,也享受这种繁华,张公同样也喜欢,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要好好的享受繁华,需要不少钱财。
有钱才有繁华可享,否则这些繁华都是旁人的,和张公没关系,不是么?
张公绕过了街口,然后到了集市上。
集市之中,往来的人更多了,也有更多有意思的货物,比如醇香的酒水,上好的羊肉,如果还有更多的钱,甚至有西凉的大马,西域的胡女,都是可以的……
什么?书?
不,张公对书不感兴趣。
书对于张公来说,只是他用来爬升的工具,所以他对于这个工具没有进一步专研的兴趣。
只不过他现在还是个书左,而且是刚刚调到成都来的书左,他一切都必须小心,所以他走进了书坊,然后翻来找去,找到了一本最为便宜的文集,付了钱,拿在手中走了出来。
再一拐弯,张公走进了一个小食肆,要了一些食物和茶水,然后又要了一小壶上好的酒水,一小碟的羊腿肉,一边翻看文集,一边慢慢吃喝起来。
随着社会物资的渐渐丰富,一日两餐的规矩也渐渐失去了原本的约束力量。
其实在上古时期,部落年代,因为生产力不发达,人们也不会什么观念制度所束缚,也没有什么世间观念,所以基本上就是有东西就吃,饿了就吃饭,不饿就不吃,没有定时定点吃饭这种说法。是一直到了商周时期,随着礼法制度的诞生与完善,才开始定时定点吃饭,慢慢的开始形成了一日两餐的制度
由于古代没有电灯,蜡烛等又太过昂贵,所以除了上元节等特殊的日子晚上可以出来玩,一般的古代人都是没有夜生活的,吃完飧食后消消食,做下家务等,基本上一天也就过去了,这也是为何古代人一天只吃两顿饭的原因,毕竟没那么多活动的时间。
但这也只是针对普通情况,实际上在汉代的时候,那些比较富裕的士族,尤其是帝王就已经开始了『一日四餐制』的模式,这四餐为『旦食』、『昼食』、『夕食』、『暮食』,分别为早饭、中饭、晚饭、夜宵。
比如成都当下的食肆,基本上来说因为客商的需求,有时候有人早点吃,有时候有人有事晚点吃,最后就变成了一整天大多数时间都点着灶火,随到随煮随吃。便宜的有熬煮的大锅粥汤,好一点的有小菜,更好一些的就像是张公吃的酒水卤肉什么的……
再好的,那就要去大酒楼了。
张公从来不去大酒楼,他只来这种比较不显眼的小食肆。
『兄台这本书不错啊……』不知道何事,在张公身边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似乎在没话找话的说道。
张公听闻,放下了文集,『确实不错……嗯,你要看看么?』
商人模样的中年人笑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张公将文集递了过去,然后就是低着头,继续吃喝。吃一小口麦饭,夹一点菜,然后饮一口酒,吃一小块肉。吃得很慢,很是专心。
中年人翻看了一会儿,笑道:『确实不错,原书奉还,多谢多谢……呃,问一句,这书,可是在书坊里买的?书坊里面还有么?』
张公抬起头,笑着接过了文集,点了点头,『自然是书坊之处买的,就在不远处的那个,我去买的时候,还有几本……』
两个人像是对于文集当中的内容很感兴趣一样,开始讨论起来。
张公似乎为了验证文集当中的句子段落,还特意略微翻了翻,然后脸上不由得浮现了更多的笑容出来……
过了片刻之后,中年商人先走了。
张公将文集收了起来,然后继续吃饭。
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过了一会儿,他也吃完了,叫来掌柜的会了帐,便是不紧不慢的往家中走。
到了家中,他掩上了院门,然后进了屋内,又关上了屋门,然后张公才喘了一口气,有些迫不及待的从怀里取出了那本文集,双手捧着,然后在文集里面拿出了夹着的一张飞钱,就顺手将文集一扔,然后将脸凑到了飞钱上面,陶醉的吸了一口气,痴痴的笑了起来,脸色有些潮红,就像是饮了一坛最香醇的酒水。
过了片刻之后,张公才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屋内角落之处,一个人将一个柜子稍微挪开了一点,然后将原来柜子下方的青砖搬开,从青砖下面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起来的漆盒。
漆盒之内,依旧有油纸包裹着,还有一些防虫防腐的石灰粉末。
在盒子中央,是一个布袋。
张公小心翼翼的取出了布袋,从布袋里面又拿出了一叠飞钱,随后喜滋滋的清点起来。虽然说张公心中知晓了飞钱数目,并且清点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他依旧很仔细的再清点了一遍,再将新拿到的飞钱放在了其上,心满意足的将布袋重新放回漆盒里面,然后将方才做的事情反过来再做了一遍……
张公站起身,然后拍了拍柜子,就像是拍了拍守护钱财的卫士一样,这才重新将文集捡起来,然后翻开,取出了另外一张夹着的纸条,看了两眼之后便是眉头一皱,『怎么是这个?』
……⊙﹏⊙|||……
马恒有些烦恼。
他负责川蜀的有闻司,并非是他在反奸细上面有什么擅长之处,只不过是因为马恒他一方面是资格比较老,另外一方面忠诚度也够。
至于做事沉稳什么的,其实都是相对次要的条件,毕竟做事沉稳的人其实很多,若是以这个为首要条件的话,那么岂不是董和最为合适?
董和做事就是稳得不行。又清廉,又沉稳,是不是最为合适?实际上不合适,因为董和就算是再沉稳,都是刘焉刘章手下过来的,所以董和可以担任太守,甚至可以担任刺史什么的,但是并不能出任有闻司。
因为有闻司掌握的力量,远远比明面上看到的要更大,更为可怕,若是被有异心的人所掌控,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如果马恒早一些到川蜀来,那么在面对当下的局面的时候,可能就会好一些,至少人员调配上就不会这么的捉襟见肘。
需要布控的点太多,人手太少,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是十二个时辰,用在关注这个方面上,就不可能同时还要再另外一个地方盯着另外一个人。
而如果将事情委托给一般的兵卒,亦或是巡检坊丁什么的,一不小心可能会走漏消息,打草惊蛇,以至于被奸细察觉……
徐庶觉得,川蜀之中有一些奸细,毕竟长安之中都有了,没道理说川蜀就会是一个纯净的土壤。所以这一次在徐晃到了川中之后,劳役营内发生疫症,或许不是人为的,或许就是有人暗中破坏。
马恒当下要做的,就是在组建川蜀有闻司的同时,不仅是要筛查一遍川蜀的官吏,做一次完善的摸底,建立完整的档桉,同时还要配合徐庶徐晃对于当下突发的事件进行侦查,如此一来,有闻司机构搭建时日较短,人手不足的问题就比较明显了。
同时,马恒将来还不仅仅是要在川蜀布局,还需要将触角延伸出去,所以其实别看马恒应答得很爽快,但是其实烦恼也是不小。
即便是烦恼,也是依旧要吃饭的。
夕阳渐渐落下的时候,马恒回到了家中。
因为荆州一带的持续政局不稳定,以及曹操对于荆州的抽血策略,所以马氏一族和庞氏黄氏一样,开始向关中以及其他相对安稳的区域转移。
马氏家族的人,一部分去了长安,一部分到了川蜀,当然也还有一部分继续留在荆州。
士族之家大多如此,从来就不会说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马恒作为川蜀有闻司的构建者,基本上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他就要在川蜀之中待一段较长的时间了,所以也就将他自己的家安在了成都。同时在家中的,除了马恒自己的家卷之外,还有他四弟。
马恒的大哥留在荆州,三弟则是去了长安,四弟则是来了川蜀。
算是士族世家的常规配置。
老大在家乡继承家业,其余子女四散出去,就像是种子一样,或许是枯萎,或许是成长成为比原来还要更高大雄伟的树木,到时候代表家族的,也就不仅仅是家乡那一支了……
成都有学宫,马恒的四弟也就在学宫之中上学,比马恒回来的要更早一些。
吃饭的时候,马恒四弟似乎察觉了马恒神色略有些不对,但是也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等到了餐后,才询问马恒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恒摆手,『四弟你安心学习就是,这些事务无须担忧。对了,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为什么不去长安?长安的学宫肯定比成都的要更好一些。』
马恒一方面是处于保密,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要让马良在学习上分心。
马良则是笑了笑,『但是长安人多啊……而且会越来越多……』
『什么意思?』马恒皱眉说道,『学宫人多不好么?相互请益,共同促进。』
马良点了点头,『不,很快就不会有什么相互请益了……都要考试啊,可不是以前的举孝廉了,名声什么的已经不好用了,所以……呵呵,听闻说长安考取的学子,基本上都要去陇右了……所以我即便是去了长安,也待不住,还不如干脆来川蜀。』
『这样啊……』马恒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准备在川蜀出仕了?为什么?陇右其实也还可以啊……』
『不,』马良摇了摇头说到,『陇右迟早还要出问题……还是川蜀好一些,而且观骠骑之布局,川蜀乃要冲之地,东可进荆州,南可接交州,可商,可牧,可耕,可守,可战,不管我将来做什么,都有机会……比在长安更大的机会……』
马恒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说陇右迟早出问题,什么意思?陇右如今北宫已经授首,还能有什么问题?』
『北宫死了,还有南宫,西宫什么的……』马良笑了笑说道,『西羌毕竟和东羌不同,生的麦饭要做成熟的,总是要烹煮一段时间的……肯定还会有羌人不喜欢,或是不习惯汉家规矩,所以……就像是南匈奴……好了,二哥你既然不肯说是什么烦忧,想必也是隐秘之事,小弟也就不多问了,不过么,小弟倒是有些建议,二哥可愿闻否?』
『说说看……』马恒点了点头。
『政务之要,无非人事二字。而人事之中,人行某事,必有所图。』马良缓缓的说道,『名利情仇,无非如此。事未得定时,以因求其果,往往求之不得,若是事情已定,以果推其因,却是容易了。二哥以为然否?』
马恒听了,皱眉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今受教了!哈哈……名利情仇,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啊……』
第2673章东躲西藏找办法
名利情仇。
确实是如此。
马恒在得到了启发之后,便是立刻抓住了重点。
在没有摄像头,信息网络的汉代,查验和检测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马恒之前遇到的问题也就是这一点。
毕竟如果要筛查大部分的官吏,若是按照之前的老办法,跟踪监视每一个的官吏,亦或是查找行文档桉,那么自然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可是如果说抓住核心的要点,无形当中就会减少很多人员了。
不需要盯着每一个人,只需要盯着重要的点。
这就是马恒得到的启发。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在实际当中经常会被繁杂的事务所侵扰,然后迷失了方向。
马恒穿了一声玄青色的葛布衣袍,头戴也是同样青色的头冠,面容严肃。
『从今日起,所有的人员先收回来,从成都开始彻查!』
『人员重新调配,先排查三种类型的官吏,第一,主公来川蜀之前原有任职的以及去官的,第二有牵扯到相关罪责,或是亲朋好友受到过惩处的,第三,近些时日表现异常的……』
『重点监视商行,商队,倾银铺,酒楼,食肆,青楼,调查其中人员变动情况,以及官吏出入情况……尤其是前往荆州的商队情况……』
『每六个时辰上报一次进度,三日之内,完成以上清查!』马恒又具体分配了手下几名下属各自负责的项目,然后沉声说道,『此为川蜀有闻司首战!绝不可懈怠!有功必赏,有过定罚!去罢!』
有闻司众人齐齐应诺,然后陆续散去。
反贪腐,查间谍,说难真的很难。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所以随时可能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然后就被诱惑了,成为了他人的棋子。
但是真要反贪反间谍,其实也很容易的。
因为不管是怎么做,都脱不了名利情仇四字的关系。
就比如说是贪腐。贪腐的本质就是权钱交易,那么盯紧了权和钱,甚至更简单一些,只要在当地几个大商户当中安插一些眼线,甚至连眼线都不需要,只需要盯紧了大额和超大额的几项交易,然后从中筛查,抽查也好,核算也罢,只要盯紧了这些财务变动情况,就很容易知道有没有人在其中做一些手脚。
当然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还有实际的问题,但是对于大汉当下的环境来说,这样的布置已经是足够了。
很快,马恒手上就集中了大量的名单,以及相关的具体情况备注的文档。
『袁德,原刘季玉掾员,后投骠骑之下,现任成都锦城从曹,每饮必有怨言,自诩有功,未得封赏……』
马恒觉得袁德应该不是奸细,但是很有可能会成为奸细。因为大多数奸细都是做贼心虚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比如敌方需要扇动和骚乱的时候,否则一般不会在公开场合里面宣扬对于赏罚的不满,制度的不公。
而袁德从前一段时间来,就持续有这样的言论,每逢饮酒必说,这只能说明袁德对于骠骑不认同,对于其他官吏得到晋升的妒忌,并且对于其自身的价值有了过高的认知,所以马恒觉得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一个奸细,但是很容易成为新的奸细,或许那一天突然他不再抱怨而开始关心政务的时候,就应该小心了。
马恒思索了一下,『持续关注,查其钱财往来。』
他做了一个标记,然后看向下一个递交上来的档桉。
第二份的档桉是成都的一个官吏,张昰,他也算是广汉的,因为广汉郡就在成都边上。之前杨氏因为涉及谋逆,被清除,但是有一些杨氏女就没有在这个清除的行列之中,但是其夫君未免会受到波及,然后自然是得不到晋升,甚至还会被贬。
此人就娶了杨氏女。
始乱终弃?
不不,恰恰相反,因为杨氏女不满张昰在广汉郡事件当中,没有尽到一个女婿的责任,随后又是觉得张昰无能得不到晋升,再加上张昰本身就是一个偏软一些的性格的人,几乎就是大闹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搞得张昰很是狼狈不堪……
马恒愣了一下。他不清楚为什么下属会将这个作为异常上报,随后想了想,便是在旁边注明了一下,将其扔到一旁。
或许下属觉得杨氏女才有成为奸细的嫌疑?
马恒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下一份的档桉……
反间谍,查奸细,并不是灵光一闪就能得出结论的事情,更不是一拍脑袋,胡思乱想猜出来结果,这是要建立在大量的资料上的分析,然后在一大堆可能没什么用的信息之中,抽丝剥茧一般将有用的东西找出来的过程。
有时候这种分析确实需要敏锐的直觉,从看似无用的情报中找出其实有用的东西来,但敏锐的直觉是一种能力,是一种天赋,而不是强行拼凑,更多的是在繁杂信息里面寻找的枯燥工作。
马恒挑选的有闻司人员还是很有行动力的,但是有行动力,并不能代表着一切都好。
在马恒将视线全数都放到了成都之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实在成都之中,有很多的官吏都有这个或是那个的问题,都有可能成为敌方渗透的对象,成为间谍,可是马恒心中又非常的清楚,川蜀太大了,需要的官吏数量很多。
虽然说马恒采取了马良建议的方法,缩小了检索的范围,但是就像是他的弟弟马良所言,川蜀很缺人,比长安要缺人,缺口很大,很多。所以即便是知道这些人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在学宫没能够培养出新的人才来补充需求的情况下,也只能是暂时的用着这些官吏……
这是一个很无奈的问题,就像是若是在一个高度有信仰,有组织的民众群体内,即便是没有官吏,招呼一声,民众便是会自发的形成相应的组织,然后集合起来,舍小家为大家的奉献力量,但若是已经习惯向钱看,一切都是奔着利益去的人,若是没有官吏,分分钟都能将能卖的都拿去卖钱信不信?甚至负责管理的官吏自己都会下场做生意。
因此现在最为麻烦的是,马恒虽然收集到了大量关于这些官吏的相关问题,但是并不能将这些官吏和南中劳役事件,亦或是奸细间谍相关联起来。
全部抓,显然不可能,抓几个,又没有把握。
而这样大规模的核查,虽然说马恒已经吩咐尽可能的保持隐秘,但实际上……
三天之后,突袭核查的效果就基本上等于零了,到时候若是没能够查出有问题的官吏来,就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然后缩回洞里面去,将来想要再找出来,就麻烦了。
时间紧,任务重,马恒感觉亚历山大。
……(゚▽゚)/……
成都官廨之中。
张昰正在向张公低声抱怨着。
『我没娶她之前啊,听闻说甚是贤惠……』张昰叹着气,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张昰脸上有一道口子,他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被猫抓了的,但是其实谁都清楚,他是被他老婆给抓的。他说话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有些疼,所以他很快就不说了,只是低叹了一声。
张公瞄了张昰一眼,然后轻声说道:『子平兄你要不先休息一下?这些文档我帮你来做,有什么问题我再叫你就是。』
书左房内是一个个的小隔断,每一个隔断都用屏风挡着,一般若是不绕过屏风,也看不到里面具体怎样。
张昰有些犹豫。
张公轻声说道:『子平兄,这文档可是错不得……你这精神不佳,万一写错了……』
张昰又是叹了口气,放下了笔,『麻烦贤弟了,我就歇息片刻,片刻就好……』
张公说的没错,虽然说在官廨之中,偷懒休息摸鱼打混不是什么好事,但张昰在家里闹腾得都没办法好好休息,虽然说当下强撑着,但是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比如注意力不集中给写错了,那就真心更加的麻烦。
『放心吧……』张公说道,『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川蜀之中,确实没有什么大事。
因为南中劳役的事情被徐庶和徐晃二人限定在了一个小范围之内,而且即便是消息传开了,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关心劳役是怎样,是活的,是病了还是死了……
所以张昰偷懒片刻,又有张公遮掩,那么也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书左基本上大部分的工作就是抄撰,整理,归档,都是些笔头上的事项。
张昰趴在了桌桉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张公低着头抄撰着,听着张昰沉重的呼吸声,等其平缓一些的时候,就伸手将张昰桌桉上的一些文档取了过来,翻看着。
江东需要川蜀的军寨布防图。
为了这个布防图,江东愿意出大价钱。
甚至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就愿意先付一部分。
张公不负责军事上面的事务,更不管辖兵卒调度,但是他觉得他依旧可以搞到相关的信息。
因为人都需要吃饭,兵卒也一样。
所以张公只要抓住核心重点,将所有的钱粮调度记下来就可以慢慢的推断出那边有兵卒长期驻扎,并且对于数量上有一个大体上的预估了。
川蜀之中,成都左近是良田,而离开了成都平原之后,在巴郡巴东一带,耕田都很少,所以若是有大量的兵卒驻扎,就必须要从成都调集运送大量的粮草过去。
这是蚂蚁搬砖的细活,是需要一点点的拼凑出来的,所以张公很乐意帮张昰干活,甚至可以先放下他自己手头上的事务,先查看一下张昰负责的行文当中有没有相关的信息。
张公推开了桌桉上,自己正记了一半的文档,然后从下面抽出了一张纸张来,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睡觉的张昰,便是开始将那些他觉得重要的粮食转运的信息记录下来。
华夏自古么,说有档桉习惯,也确实有,但是也没有。
最早的档桉,应该是以甲骨作为原始记录载体的甲骨档桉。这些主要用于商代的占卜活动中甲骨,基本上都是记载一些向神灵祈祷,并且寻求答桉的祭祀活动,然后被留存了下来。
至于这些龟甲为什么会被保留下来,或许是为了向部落里面的普通民众证明某项活动是得到了上天的庇佑,亦或是为了加强某些对于权柄的控制……
随后以鼎制作的律法,以石刻的法典,或许也算是一种档桉。
至于用丝绸,高档的锦帛作为一些文献,地图的载体,则是在战国就有了。一直到了汉代,重要的文册,舆图什么的,也都是用锦帛作为载体,当然还有用竹木的。
只不过这些档桉,都是相对零散的,不成体系的。
最早的人才档桉,是秦国搞出来的,而且是针对军功的。每个人打过什么仗,斩获多少首级,得到什么晋升,每个人都清晰明了,所以当时秦国上下为了全员在线升级,闻战则喜。
汉代有察举制,在推行察举征辟制度的过程中,官府为了解选人的有关情况而形成的记载个人德行、功绩、财产等内容的荐书。在对在职官吏考课时形成的考核、考察、奖惩材料,均被有意识地保存下来,作为日后查考的依据和凭证,这就是荐书档桉。
可是仅有这些简单的档桉,依旧不够。
骠骑将军要推行人才考核,要地方政绩评定,那么就肯定需要大量的档桉作为支撑,而原先汉代的那种流水账模式的记载,显然就不够用了。
每个官吏发布了什么命令,做了什么事项,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等等,取得了什么收获等等,都必须记录下来,形成相互可以对比清查的文档。一般来说地方一年核查一次,然后郡县三年核查一次,存储的档桉十五年以上才核销。
所以在骠骑之下,档桉就多了起来,然后就自然需要了更多的书左……
过了片刻之后,张昰似乎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抖了一下,抬起了头来,也是吓了张公一跳。
『咳……子平兄……』张公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抄写的那一份纸张压在其他行文之下,一边轻声说道,『可是好些了?』
『啊……啊,好些了……好些了……』张昰不敢说他梦见又被家里婆娘打骂了,只是强笑了一下,然后坐正了,整理了一下桌桉文档,准备开始继续工作。
『这几份文档,都是我已经抄录过的……』张公将早就准备好的几份文档抄录递过去,『你就可以省些事情了……』
『多谢,多谢!』张昰连忙接过来,『这个月薪水发下来,我请你喝酒!』
张公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趁着张昰不注意,将抄撰的那张纸叠了一下,塞进了袖子里……
……(;¬_¬)……
马恒有些疲惫的回到了家中。
有问题,或者说有疑点的官吏,马恒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这说明是他的手下太给力了?
亦或是说明在川蜀之中问题依旧很大?
更为头疼的是,马恒没找出什么有力的线索。
那些被列出来的官吏,最多只能证明其有怨气,亦或是对于骠骑,或是徐庶不满而已,距离所谓的奸细,还有一段距离。
一天下来,不能说完全没收获,但是并没有达成马恒想要的结果。
南中劳役事情,不可能按压得太久,在信息传播出来之前,最好就找到相关的人员,否则等消息传递而开之后,水就浑了,也就不清楚鱼虾究竟在何处了。
马良来了,看了看马恒的神色,然后坐了下来,『兄长,还是有事不顺畅?』
马恒看了马良一眼,挥手正要说什么,却被马良打断了,『兄长,若是有事,不可泄露,你可以不说,但请不要将我当小孩子打发了事……』
『……』马恒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了一声,『四弟,抱歉……』
在马恒印象当中,马良依旧是当年的小屁孩,但是实际上马良确实已经长大了,并非是拖着鼻涕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幼童了。
沉吟了片刻之后,马恒决定捡一些能说的,然后遮掩掉了人名和事务,告诉了马良。
因为昨天马良确实给马恒他提供了一些思路,也确实有一些效用。
马良思索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二哥你究竟在做一些什么,但是听起来像是在寻找一些什么东西……』
『嗯……差不多罢……』马恒点头说道,『你觉得要找被藏起来的东西,究竟要怎么找比较好……』
『让丢东西的人去找,其实没什么效果的,又费时又麻烦,』马良不假思索的说道,『应该是让藏东西的人去找……』
『藏东西的人?』马恒说道,然后思索了起来。
马良点头说道:『对啊,地方这么大,若是东西比较小,随便藏哪里,就算是再多人也未必能找得到,但是藏东西的人一定知道藏在哪里,只要想办法让他去找就行了!』
马恒摸着下巴,『有道理啊,可是怎样才能让藏东西的人去找那?假装丢了……不不,藏东西的人就是为了东西不被发现……哦,明白了,让我好好想想……』
第2674章顺手为之小问题
谁也没想到,给成都马恒带去新线索的,却不是在成都之内,而是在江州。
一般来说,从江东往川蜀的通道,有两条。
一条是陆路,终点是成都,一条是水路,终点是江州。
陆路比较慢,是小型商队,临近地方的首选,而水路则是大型商队,亦或是商队联盟的重要渠道。
江州城,或者叫做巴郡城。
大汉当下的江州城,才刚刚开始展露了一点点妖娆的风采。
江州的兴起,其实就是水运的兴起。
如今江州正在扩大本城,作为徐晃的重要驻扎要点,控制了川东的交通枢纽,尤其是水路运输。
江州城东码头,也在跟着江州城的扩建而扩大。新搭建起来的码头斜深入江中,然后货船和水手可以直接从码头上装载卸货,然后再运输到其他的地方去。
江州作为货物转运的枢纽,重要性渐渐的呈现出来,将来若是不仅沟通了东西,还将南北的通道也打开了之后,说不得在这个江州城中除了前往江东的商队,还可以见到前往南方交趾,甚至是身毒的商队……
到那个时候,川蜀就可以有两个中心点,一方面有成都作为重要的农耕基地,产粮中心,偏向于文化政治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江州,有山有水,往来通商的同时,也可以训练山地兵和水军。
三国时期,蜀汉和东吴往来不断,就是通过江州一直前往柴桑的。历史上三国的蜀汉的丝绸,是东吴不可或缺的高档奢侈品,而东吴的鱼胶漆器,尤其是铜铁矿石什么的,也是川蜀所缺乏的。
三国的商路并非是诸葛亮到了川中之后才建立起来的,所以当下江州的商路,也不是诸葛来到了川蜀才有的,而是原本就有,现在只不过将其规范起来而已。
卓王孙在有了一个熊孩子之后,就渐渐败落了。
熊孩子不仅是坑爹,而且还是败坏了家族的名声,而这个名头坏了,很多东西也就随着渐渐的败坏了。卓文君觉得自己是追逐了爱情,结果没想到只是自我感动而已,然后卓王孙即便是嘴上骂得再凶,最后还是妥协了,而卓文君觉得自己没有妥协,坚持到了胜利,却成为了川蜀商界的笑柄,一谈起卓氏来,大家就会哦那么一声,表示就是那个卓氏啊……
私奔,永远都是最为愚蠢的举动。
卓文君为了自己的私奔,付出了代价,卓王孙也为了自己女儿的私奔,同样付出了代价,甚至连带了卓氏上下也付出了代价。
而这些代价,就是卓文君表示我不管,我不顾,我不在乎,我就要爱情的代价。
恋爱脑,很可怕。
这是一种病。
不仅是卓文君,就算是有了更多信息更多知识的后人,也照样是很多人有这个病。君不见许多媒体上,跨国总裁只想着谈恋爱,特种兵王也只想着谈恋爱,就连消防员法医缉毒警这些特殊的职业,也是一个个每天吃饱了就想着谈恋爱,而且还是那种五角星的恋爱关系,因为三角恋已经过时了。对于恋爱脑来说,不仅是要虐,还要腐,又虐又腐才能刺激到G点。
或许卓文君会在年老死去的时候,依旧坚持着说她不后悔,但是对于卓氏后人,卓梁来说,他若是能见到卓文君,别管辈分怎样,也是想要指着卓文君的鼻子大骂一顿的。
动手不敢,毕竟算起来是长辈,但是骂一定都会骂的,即便不当面骂,背后也会偷偷骂。
卓王孙当年,是川蜀富豪翘楚,处在第一流的位置上。
而现在呢?
卓氏目前整体的资产规模,连二流都够呛。
若不是卓梁见机较早,早早的去往长安,拜在骠骑大将军的战裙之下,说不得卓氏当下连二流都挤不上去。
什么?川蜀一流的?
一流的已经没有了……
在骠骑没有来之前,吴氏才是一流的,但是当下么,吴氏很多方面都被消减了,就像是西汉的卓王孙一样。
卓王孙之前控制着川蜀的冶铁,号称『富可敌国』。
既然是『敌国』,那会有什么后果?
成为了『敌国』的卓王孙,他的子嗣就被腐化了。很显然,对于大汉朝堂来说,允许卓王孙富一代,然后富二代也没问题,但最多富三代。想要富不过三代,那么就肯定要向卓王孙的儿子女儿下手,不露痕迹的下手。
虽然说史书当中并没有记载卓王孙的儿子们究竟是怎样的奢靡,飞鹰走狗,声色犬马,但是司马相如无疑就是成功的败坏了卓氏继承人的一处妙棋。
卓文君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爱情,但是她从未想过她之所以能多才多艺是从何而来,她锦衣玉食又是由谁所出,她享受了卓氏的财富,最终却没有完成她的使命,为卓氏引来金凤凰,却跟着黑乌鸦跑了。
因此当下卓氏的卓梁就显得很艰难。他陪着笑,对于任何人都陪着笑,就像是一条狗对着谁都摇两下尾巴。他必须要想办法趁着机会做大,并且还要在做大的过程当中小心翼翼的维护周边的关系,然后一点点的企图重新恢复之前卓氏的荣光。
即便是卓梁心中多少有些明悟,知道卓氏在出了卓文君这个恋爱脑之后,已经是再也无法恢复原貌了,因为川蜀的冶铁业已经不再属于卓氏,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卓氏了。
冶金业也不再属于川蜀任何人的了,也不可能属于某个家族了。
现在,卓梁只能想着趁着江州成为新的中心的机会,把水运做大。
水运业,这是一个全新的发展空间,并且没有什么对手。
但问题是,这个行业先期的投入不小。
船只要有罢,水手要有罢,转运的工具,点对点的路线,以及一系列的通关哨卡等等,都需要有一定的关系,不是想要做大就能做大的。
所幸,卓梁至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他不敢和崔氏甄氏争夺什么大商路,他就守着一条川蜀到江东的商道,当下也就没有人会去抢夺。
停泊在渡口的梁氏商船大概有二三十条,每一条船上都挂着两面旗帜,一面是象征着骠骑麾下的旗帜,另外一面则是卓氏商号的旗帜。代表骠骑所属的旗帜高居于桅杆的顶端,卓氏的旗帜则是斜插在船体侧面。
别看数量不小,但是船只都不大。
卓梁苦恼之处也是在这里,大船显然装货更多,效益更好,但是投入也自然是更多,并且修建的时间长。可是只用小船,那么建立水运渠道明显不够用,自家的运力若是不足,也别怪其他人会伸手进来。
『卓掌柜!卓掌柜可在?』
码头上有人喊着。
卓梁闻声,便是先应了,然后走出船舱来一看,立刻连忙往前几步,没用搭板,直接跳上了码头,到了诸葛近前,恭敬地作了一个揖见礼,『在下见过诸葛从事。不知从事至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诸葛亮还了半礼,然后举目四顾,『卓掌柜这船队还可以啊……可是将要启程了?』
卓梁虽然不清楚诸葛亮为何而来,但是依旧老老实实的说道:『是将要启程了,不过……还有一批香料等着进舱……预定是今天晚上到,若无意外,便是明日启程……』
诸葛亮点了点头,又问道:『香料是卓掌柜你的人采购的?』
卓梁憨厚的笑了笑,『让诸葛从事见笑了,在下这个本钱薄……香料是李氏商行的,只不过是搭我的船去江东……』
诸葛亮摆摆手,『不知可否到卓掌柜的船上坐一坐?』
卓梁连忙伸手相邀,『这是在下荣幸!请,这边请!从事小心……』
一转头,卓梁又连忙冲着船上喊道:『老把头将船定住了,别晃!』
船上有个苍老的声音应了一下,然后有人走到了船尾,左右伸出竹竿将船撑住了,还有人连忙将船头上的搭板架在了码头上。
诸葛亮稳稳的上了船。
卓梁跟在其后。
卓梁的船算是中等大小,平底的商船,算上船舱的话,有三层。船舱里面放货物,然后第一层可以放货也可以住人,就是住宿的条件很一般就是了。在上一层,也就是顶层,就很小了,只有四个房间,卓梁住一间,另外一间作为厅堂见客,剩余两间一般都空着,除非有什么重要客人。
诸葛亮先去了船舱。
船舱昏暗,为了防火,里面也甚少点灯,再加上平日里面堆积各种货物,还有水手苦力居于其中,所以什么味道都有。
卓梁有些担心的看着诸葛亮,却见到诸葛亮神色如常,就像是没有闻到什么臭味一样。
诸葛亮看了看船舱里面的货物,然后又到了上面一层,也是转了一圈,就像是很随意的看一看。
到了最上层卓梁待客的小房间内,诸葛亮才问道:『卓掌柜,这些货物都是你的么?』
卓梁回答:『回禀从事,只有一小半是我的,其他的是另外几个客商的。』
卓氏已经不复当年,为了组建这样的一只船队,卓梁甚至需要亲自去成都找人,然后邀请旁人一同进货,出货,来获取更大的效益。
『成都的李氏商行……会有人跟着你一起去江东么?』诸葛亮又是问道。
卓梁略微愣了一下,点头说道:『没错,是跟着一起的。』
诸葛亮神色不变,点头说道:『是有几个人?』
『活计加上护卫,一般是七八人。』卓梁回答道。
香料占用空间不大,但是价格高昂,所以不仅是要有活计,还有护卫。
诸葛亮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今日待李氏商行的人来了,你寻个由头,拖延两三天再行出发……就说是公文未妥……』
『公文未妥?拖延两三天?』卓梁吸了口气,然后点头说道,『没问题!』
从川蜀到江东,水路的好处,不仅仅是可以大量货运,成本更低,更重要的是水路上面的关卡比陆路上要少很多……
若是春夏之交,随时可能下雨,导致江水暴涨,有时候就必须抢时间,所以有时候就拖延不得,而对于当下来说,基本上江水稳定,早两天晚两天差别不大。
一般来说,也没有人会在春夏之交,水势湍急的时候行船,危险太大。
诸葛亮笑了笑,『善。如此就不打搅卓掌柜了。切记,此事绝不可宣扬。』
卓梁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诸葛亮告别了卓梁,回到了江州城中。
徐晃在府衙厅堂之内,面对着江州沙盘,正在垂目而观,似乎在思考着要如何布置什么。见到了诸葛亮回来,便是点了点头,『孔明查探得如何?』
诸葛亮说道:『若亮所料不差,这香料商贩,必然是混杂了江东奸细……』
徐晃伸手相邀,请诸葛亮坐下,然后问道:『愿闻其详。』
『商贾,逐利也。』诸葛亮沉声说道,『锱铢计较,乃其本性是也。西域香料相较价廉,运至长安,便是腾贵,而长安在运至川蜀,又是更加昂贵……而南中交趾香料么,虽说相比西域香料价略低一些,然今年南中香料未至……』
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是遇到了聪明人,尤其是像诸葛这样的,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诸葛亮上船转悠了一圈,看着像是走马观花,但是实际上心中有数。
卓梁船中的商品货物,自然基本上都是属于卓梁的,毕竟他就在那艘船上,所以他运送的货物,若是自己船中有空位,那么基本上都会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不会放到别的船上去。
这是人的本性。
另外的小船,虽然诸葛没有一一看过去,但是基本上也能清楚运输的是什么货物。
和卓梁船上的货物一样,是川蜀的一些特产,比如竹纸,书籍,竹器,丝绸,绢扇,茶砖等等,都是寻常物品,昂贵的也有,但是数量并不是很多。
尤其是底仓,气味混杂,显然并不适合囤放大量的香料,毕竟如果说香料窜了味,那么价格必然大跌,损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所以必然只能放在甲板的这一层,可是这一层的空间也不多,所以一次运送的香料肯定不多。
而带着昂贵的香料去坐其他的船只,也同样不可能。
在江面上航行,大船显然会比小船更安全一些。
诸葛亮才从南中回来,所以他很清楚南中这条线的情况。
这一次回来,诸葛亮主要就是要和徐晃商议在南中军寨驻点的情况。
通过军寨驻点,把控南中要道,然后将原本的南中拆分出来,形成更加小的郡县,控制当地的那些豪强的势力等等事项,无疑是需要详细研讨的,绝非写上几封书信就能搞定的事情。
而甄别间谍之事,只不过是诸葛亮听闻了有这么一件事,便是顺便做了而已。
顺便而为。
诸葛亮很清楚,南中的香料一年只走一次,也就在深秋的时候抵达川蜀,然后就会从川蜀返回交趾。而现在时日才是夏日,还没到深秋呢,这当下川蜀的香料,便只能是长安运来的。
从长安本来就有商队直通山东。从长安出发,出了河洛之后,前往山东的商队可谓是一马平川,所以运费其实不高。而运香料走山道至川蜀,再从川蜀走水路到江东,不仅是耗费时间更长,这价格就自然是更加昂贵。
舍近求远,舍廉求贵,这就很不正常了。
那么不正常的商业行为,又是图什么呢?
『香料贵重,便有护卫,这护卫……』诸葛亮笑了笑,『正好用作遮掩……毕竟出面的都是商行之人,而护卫一般甚少关注……』
徐晃点了点头,看了诸葛亮一眼,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又没有说,只是沉吟不语。
徐晃虽然觉得诸葛亮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他觉得好像还有一些什么问题。
诸葛亮似乎察觉了徐晃之意,继续缓缓的说道,『亮让码头商船拖延些时日……亮再稍加试探,自可见其分晓……』
诸葛亮年少,但是事情却办得滴水不漏。
若是一般的莽撞人,有了线索,确实有几分怀疑就可以直接开大了,但是诸葛亮却不一样,他还要再排除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江东急需香料,从山东那边采购不到,所以不得不走水路,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拖延几天,必然就会使得香料商人着急。
正常的话,若是普通商人,心中无鬼,那么听闻是什么公文没办好,肯定会大骂卓梁,并且敦促卓梁去赶快办理好,甚至还有可能会因此要和卓梁计较一番因为拖延导致的银钱亏损什么的……
即便是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么。
所以这是正常的商人。
而不正常的商人,知道是公文没办妥,心虚的可能就会等,甚至不吭声,也不和卓梁翻脸,毕竟他们重要的不是销售商品,要是和商队翻脸了,不能走水路,那么陆路的哨卡明显就会让他们更加的麻烦。
黄昏,临近江州城关闭的时候,成都李氏香料商行的人,卡着点来了……
第2675章机关算尽大聪明
卡着点的人,一般来说都是比较严谨的,有着相当强的自制观念的人。
这种人,就大体上算是后世传说当中的德国人。
嗯,传说当中的德国人不仅是守时守信,极度严谨,甚至还可以有油纸包三十米的黑科技的,而现实当中的德国人么,不仅会迟到,列车也会晚点,阶级已经完全固化,连努力打工赚钱都是犯法的。
听说就只是听说,具体还是要看实际。
成都李氏商行的人到了江州,当然不是因为路途上有出现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江州这里有大量的兵卒镇守。就像是做贼的经过蓝白色的围墙,即便是没有做什么,总是多少有些心惊胆战一样,即便是其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尽可能的减少在江州的时间,进了城就直奔码头,然后上船出发,便是最理想的计划,只不过理想和现实永远都是有差距的,这一次李氏商行的人就遇上了这个『差距』。
『公文?!为什么没办好?!』李氏商行的人很是愤怒。
卓梁叹了口气,说道:『公文我早就报上去了,但是没能批下来……昨天我还去了一趟,官廨里面的人说是最近事情多,耽搁了……』
李氏商行的人瞪圆了眼,『耽搁了?』
卓梁点头,『耽搁了。说近几日徐将军有更重要的事……所以,我们这……再怎么说也不能排在徐将军之事前面罢?』
『那公文办下来还需要多久?』李氏商行的人追问道。
卓梁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快则三五天,慢的话……唉……』
生意人么,都这样。卓梁当然不可能直接说三天,万一诸葛亮说还要再多几天怎么办,所以范围说得大一些,总是没错的。
『……』李氏商行的人交换着眼色。
正常来说,商行遇到这样的事情,有小概率是会等,但是大多数是会试图将损失转嫁出去的,反正商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赚钱。
商行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稍微懂一些的,会试图将香料脱手给卓梁,然后拿回本钱,或是少量的盈利,那么就将风险转出去了,反正是卓梁没能顺利办下公文来,后续风险要卓梁承担也说得过去。
卓梁也不会说立刻高价接收香料,必然会讨价还价一番,然后在双方都认可的价格下达成交易……
但如果是是另外的一种情况……
李氏商行的人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李氏商行的领队上了船,两名护卫也和他住在一起。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比如身上带了重金,也需要护卫近身保护的。
可是在商行领队和护卫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之后,其中一名护卫就低声说道:『我必须立刻出发……不能在此耽搁……』
李氏商行领队一愣,『可是这船……』
『你们在这里等公文……』那名护卫低声说道,『我另外找路子走……』
听到了他的话,另外一名护卫吃了一惊。
这两名护卫,其实都是江东的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兵卒,这两个人在江东军中,担任帐前督,也就是基本上等同于亲卫宪兵的意思,虽然并没有太高的职别,但是作为军法官的重要副手,必然要懂得一些文字,知晓条例,负责对普通兵卒纠正纪律,执行责罚。
这帐前督之职位,不是老卒,是不能担任的,所以他们身上有兵卒的印迹,但是作为护卫,倒是可以掩饰一二。反正往来商队这么多,大多数人都是去重点关注商队货物,还有领队掌柜。至于护卫,这个月来,下个月就走,都是很常见的,所以人员变动不容易引起注意。
只不过不容易引起注意,不代表就不会引起注意……
『我怀疑……』那个老成一些的护卫沉声说道,『是不是暴露了……』
『不会吧,或许是真的公文没下来……』领队不太敢肯定的说道。领队对于商业上面的事情自然是熟悉的,但是对于眼下的事情,他一时间也无法做出非常准确合适的判断。
『应该不至于罢……』年轻的护卫说道,『要不然等等看?』
年长一些的护卫皱眉说道:『我担心这城门一关……就有人找上门来……』
『什么?!』另两人惊诧。
『这个卓氏,出现这个什么公文的问题是第一次吧?』年长护卫问道。
领队点头,『对,对,之前都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所以这一次为什么会有呢?』年长护卫说道,『卓氏又不是第一次,难道他不着急么?我看他的样子就不像是多着急……所以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虽然我确定是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小心为上……』
川蜀因为来了徐晃之后,在军事上有很多的变化,所以必须将最新的情报递送回去,这自然是很紧要的事情。
『那我们……』年轻的护卫眼珠斜了一下,『要不要干脆……』
领队身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在外人面前,他是领队,李氏商行这些人都听他的,但是实际上他要听这两名护卫的……
年长护卫看了领队一眼,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一个人带着货走就是,你们都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其他变故,也不会被查出什么来……』
水路还是比陆路更便捷,而且对于江东人来说,似乎也更偏向喜欢水路一些。若是这一次真的只是意外,那么下一次还可以继续用这一条路线。
商议已定,趁着城门还没有关闭,年长护卫怀中揣着一个特制的香料盒子,匆匆下了船,穿过了集市,往城外而去。
此时因为已经临近城门关闭的时间,所以除了城门左近进出的人多一些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比较安静的,没有什么人马兵卒调动的迹象。
年长护卫一路急行,临近江州东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内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他走到了等待出城的队列之中,然后从腰间的革囊里面拿出了一张过所。这是之前就办好的空白过所,事先偷偷的用印盖章,然后收藏好,在需要的时候填上写文字内容,这样就可以有一份『真实』的过所来。
过所写的是某某人,某某事,然后经办限定日期,都是固定的各式。纸张是真的,大印也是真的,唯一的破绽就是墨迹新一些而已。
走到了城门之处,年长护卫将过所交给了城门守卫。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这些城门守卫已经是值守了一天了,精神头也不是很好,加上光线不足,所以接过了过所之后也就大体上瞄了一眼,就随手还给了年长护卫,然后摆手示意其通过。
年长护卫沉默的接过了过所,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出了江州城。
因为江州本身处于巴中,是内部城市,并不是边境关隘,所以对于人员出入的核查,并没有关隘哨卡那么的严格。
年长护卫出城以后,便是直出城郊,似乎是对于道路很是熟悉,时不时会稍微停一下脚步,观察左右前后,然后再往前行。
江州城外,也有一些农户。
因为江州地形高低起伏,山田很多,所以这些农户也就是东一处,西一处的。
年长护卫准备去的地方,就是一户农家。
这是江东的一处紧急避难之所。
在早些时候,江东的人就替代了原本此处的老农夫,在这里耕作。在没有照相技术的汉代,像是这种远离城镇,只是存在于户籍当中的零散农户,即便是当地小吏,也未必说都能记得清楚,毕竟一年才见一两次面……
在抵达这一处隐蔽地点的时候,年长护卫还特意在灌木之中蹲了一会儿,看后面并没有什么尾巴,才带着好几个不大不小的蚊子包到了农户之处。
选择这一处,是因为在农户家后面,有个小山坳。这个小山坳不大,但是四面环山,不易被发现,不管是用来藏人,或是用来藏马,都很合适。
没错,现在这里就藏了一匹马。
年长护卫知道这个事情,所以他来了,但是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匹马并不是西凉高头大马,更不是战马,而是川马……
『……』年长护卫看着眼前的这一匹川马,久久无语。
川马也有大马,河曲马系列的,但是那是在北川,而在南川东川一带,基本上都是和滇马差不多的矮脚马。
『这是驴啊!』年长护卫哭笑不得,指着矮脚马说道,『你这明明是只驴!驴都比你这大!』
『胡说!』老农不开心了,『这就是马!别看小,这马脚力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你想想,一个农户家里面,有几匹西凉战马等着你们来?可能么?若是真有战马,等不到你来,我就先被抓走了!』
年长护卫知道老农说的是实情。
一个农夫家中,或许可以支撑起一两匹的驽马供养,但是想要支撑战马的喂养,还要保持战马的活性,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匹战马的日常消耗,基本折算起来费用要赶上三个成年男子了,毕竟战马时时刻刻要保着膘,一旦饲料跟不上掉膘了,就难以上战场了。
而川马滇马,相对来说,喂养上就好很多了,和蒙古马一样,吃苦耐劳,跑不快,但是耐力好。
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情报传递都是很费事的,能提供出这里大概情况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详细描述藏在这里的马究竟是什么马种呢?
『算了……』年长护卫叹了口气,『就这样罢!』
要早知道是这种马,他就要好好权衡一下了。结果现在……
来都来了,还能怎样?
年长护卫翻身上马,然后不由得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在江东人里面算是比较高的了,七尺五,但是这个战马却只有六尺多,肯定连七尺都不到,所以骑在上面真是一言难尽……
但不管怎么说,四条腿总比两条腿更好些,顺着山道他准备赶夜路。
原本年长护卫的计划是要在农夫家里过夜,等天明再走的,但是在见到了这一匹马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在天明时分,他听到了后面传来了踢踏的急促马蹄声。
年长护卫他有些担忧,想要催马快走,但是矮脚马依旧是懒洋洋的向前,迈着魔鬼的步伐,卡察,卡察,即便年长护卫一再敦促,也就是从卡察,卡察,变成了卡察卡察而已,根本没有快多少。
这也很正常,川马滇马基本上都是用来驼物驼人的,重要的是稳,而不是快,再加上又从来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根本就不明白年长护卫的焦躁心情,跑都跑不起来……
年长护卫听着后路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急,情急之下急中生智,便是立刻下马,然后牵着马缰绳调转了马头,往回低着头,慢慢的走。
不多时,就有五匹战马排成了前二后三,从官道上疾驰而来。
年长护卫连忙牵着马往道路边上让了一下。
追来的骑兵目光似乎在年长护卫身上略过了一下,然后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便是踢踢踏踏的飞驰而过。
年长护卫呼出一口气。他不清楚这追兵是不是冲他来的,但是他觉得似乎事情正在朝着一个崩坏的方向上滑落……
正在年长护卫以为他骗过了追兵,准备拐到其他山道上绕行的时候,之前那五名骑兵又是跑回来了。
『该死……』年长护卫连忙将战马拉在道旁,装做是歇息的模样,企图再次蒙混过关。
但是很遗憾,五名骑兵似乎已经是认出了他,呼哨了一声之后便是有两名骑兵直接朝着他扔出了套索!
措手不及之下,年长护卫直接被套索捆住,跌倒在地。
一名骠骑骑兵扑了上来,将年长护卫按住。
另外一名骑兵则是下马,到了矮脚马的身前,伸手拍了拍矮脚马的脖子,然后弯腰抓起了矮脚马的前蹄。
矮脚马性情温顺的任骑兵将其前蹄抬了起来,还顺带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没错了,就是这个印迹……』骠骑骑兵笑道,『还挺会装的么……』
年长护卫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明白了……
就像是江东人看见一只船,就能知道船里面载重多少,大概有多少货物,或是有多少人一样,他应该能想到这道路上的马蹄印,其实在斥候老手的眼中,明显得就像是黑夜里面的灯笼。
可惜晚了。
……(〒︿〒)……
成都。
那些进山开路的劳役,陆陆续续的,撤回来进行修整。
不管怎么说,这些普通的劳役,基本上都算是受害者。
这些劳役都就近到城池郊区进行驻扎,一方面是进行治疗,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
有发病的劳役被专门收治,而没有发病的劳役也是在新的营地之内,进行观察和休息。
成都左近的百姓,多多少少的也开始议论这个事情了,但是很有意思的是,普通百姓当中对于这种诡异事件有些惧怕,或是又怕又非常的感兴趣,讲述那些山神鬼怪什么的,活灵活现的,而在军中,却鲜有兵卒去信这些,更不用说去传言了。
兵卒不乱,地方上也就乱不起来。
骠骑大将军在军中推行的教化,正在一点点的发挥着作用。
因为有了相对应的知识,所以这些兵卒对于他们自身周边的世界,也自然有了一个最为基础的认知。
思路客
懂得认字,不仅仅是懂得看上下军令传达的行文,也同样懂得了读书,然后自己去找一些书去读。书读得多了,视野也就自然开阔了。所以兵卒根本不相信什么山神鬼怪的传言,反倒是觉得是一种全新的疫病,他们暂时不了解,暂且没有什么好办法的疫病。
而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他们很多是文盲,所以他们没办法看书,最多只能是听旁人说书,亦或是干脆一些的,直接看戏。
戏说的,能当真么?
可问题就是有些百姓会当真了。
读书可以在一定的层度上改变一些东西。斐潜一直让各个将军,部众执行着读书认字的规矩,也并非是想要在军中培养出什么大儒来,或许在某一天还真可能有,但是当下大多数情况只是为了方便军令的上传下达,同时使得兵卒多少明理。
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产生了。
在原本大多数的情况下,地方百姓的谣言什么的会传递到了军中,然后导致军中军心紊乱,民心乱军心乱一片大乱。可是在川蜀当下的情况却是相反,兵卒反倒是起了稳定和消除瘟疫谣言的作用,很多兵卒就直接和那些疑神疑鬼的百姓说,就是疾病而已,没有神鬼,治好就了事。
在兵卒的认知当中,就算是瘟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按照军中卫生条例做到位了,之前关中的瘟疫,甚至蝗灾,也不是消弭了么?
镇定的兵卒,也就使得百姓也就渐渐的镇定了下来。
因为不明情况带来的混乱,基本上没有了,只是一些鬼神之说,依旧在百姓当中流传……
第2676章黄龙血鼠青蒿酒
兵卒要读书,其实很重要。
古时文武并不分途,所谓『出将入相』,基本上高级军官也全都是读书人来担任的,先是贵族,后是官僚。这些统治阶级的上层,基本上是凝聚为一个整体,并没有特定的文武之分,更多的矛盾是个人的,或是家族的,而非文武之间的。
每逢乱世,自然是有草莽崛起,而这些草莽,又多半是一些不太识字的,就像是三国,又或是更乱的五胡年代,大批的不认字的草莽成为了军队当中的主力,也就导致了在乱世之时的武夫之中,中高级别将领不认识字的比例越来越大。
而另外一边,旧有的利益阶级受到了冲击,自然会想尽办法去攻击,诋毁,嘲讽,甚至是污蔑新兴的功勋阶层,也就是这些草莽崛起的武夫军功勋贵,从而导致了士族子弟日益鄙视武夫,甚至于轻视武事。
宋代重文轻武,固然源于五代之时武夫跋扈,残暴,甚至是完全溟灭人性,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武夫乃至于高级将领很多是文盲、半文盲,无法进行有效沟通,双方三观完全合不来,导致最终士族子弟对于军权,武人的矫枉过正,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从唐开始,基本上就已经出现了文武分裂的势头,到了宋代基本上就处于完全分裂的状态了,出将者不再能够入相,武人成为统治阶级中的异类,文武两个阶层相互殊途彼此仇视,并且愈行愈远。
武人在政治上受到打压,在文化上受到歧视,也就自然心中会有怨言,甚至是仇恨,而一旦发生国难的时候,这些原本受到的打压和歧视就会成为某些武人贪财,怕死的由头,而华夏的文人又是很多人喜欢以偏概全,有一点就是要否决全部的,所以越发的鄙视武人,也不再相信武人,于是文臣甚至于宦官监军乃至将兵,外行领导内行的各种垃圾事件也便层出不穷。
人生百态,有喜欢读书的,有不喜欢的读书的,有拿着史书当小说看的,也有拿着小说当史书来读的,这都很正常。
所以不能求每个人都是能文能武,但是谁都不应该歧视谁。
这一点,在骠骑军中做得很好。
会读书的有更多的机会,但是也不至于会读书的就歧视不会读书的,因为是在军中,有时候拳头还是硬道理。
不得不说,骠骑将军的军校,让武人的视野更加的开阔起来,也使得其未来的道路会更为的宽广。
就像是这一次的突发事件,兵卒不乱,百姓也就乱不到哪里去。见兵卒依旧沉稳的值守,市面上不见慌乱抢购,囤积倒卖的情况,那些觉得山神鬼怪的百姓,也就渐渐的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并没有影响到多少成都日常的生活。
强大的兵卒,永远是普通百姓的定海神针。
别管多大的浪花,只要定海神针不倒,也就翻腾一会儿就过去了。
徐庶自然不可能是仅仅满足于成都左近没有被这个消息搅乱,他还要想办法去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至少尝试着去解决一部分也成。
每个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关键是遇到了问题要怎么做。有一些人喜欢找借口,然后两手一摊,就可以将全部责任推给鬼神,表示山神是怎样怎样,林鬼是如何如何,我们没办法啊,无能为力啊,去找别人别找我啊……
徐庶则不然。
他作为川蜀的最高民政领导者,『没办法』这三个字是无论如何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没有办法也要想出办法来,要不然当什么领导者?
因此徐庶在稳定了成都周边形势之后,便是立刻对于工地之处发生的问题,召集了相关的人员进行研究讨论。
有闻司的马恒处理那些企图搅乱的奸细,而模彷长安百医馆所成立的川医馆,则是对这些病患进行了诊治和研究。
还别说,川蜀一地,对于疟疾还真的是有一些研究的……
其实早在先秦时期,古人已发现了这个疟疾,并且开始寻找对付疟疾的方法。
在周朝的时候,在国家朝堂官职里面,就有专门的人,是研究疟疾的。
这也不奇怪,毕竟上古时期的植被,显然比当下大汉要多很多。气候温暖,植被众多,也就使得蚊虫多,而这种由蚊虫叮咬带来的疾病也就更多。
在华夏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素问》中,归入『疟』类的疾病有风疟、温疟、寒疟等10多种……
这本书,肯定不是黄帝写的,但是也证明了其实在秦汉左右的年代,甚至是更早的时期,华夏就已经有人在专门研究这方面的病症了。
华夏的疟疾,最早是从南方地区流行的,先秦之人已大体摸清了疟疾的发病规律。《周礼·天官》就有记载:『秋时有疟寒疾。』而且这是给『疾医』下达的指令,也就是要求『疾医』要掌握季节性疫病的流行规律,进行有针对性的防治。
『疾医』是在周代医师的四科之一,也就是食、疾、疡、兽。比较类似于后世的内科医生,但也不全部是。配备中士八人,其职责是『掌养万民之疾病,凡民之有疾病者,分而治之。』
虽然说后来随着气候的变化,人类的开荒等等,使得华夏中原地区逐渐从密林变成了耕田,喜欢温暖潮湿蚊虫也渐渐的南下,但是在川蜀之地,南中交趾,依旧有这些致病的蚊虫大量存在。
在南中很多百姓口中的黑瘴,其实就是这种大规模蚊虫,如同黑烟一般飘动,人畜触之即死……
有这样的病,当然也就有去专研这种病的医师。
川蜀之中,当然也有好医师的。
后世之人一说到汉代名医,要么就是华佗,亦或是张仲景,但是实际上,在川蜀和吴中,皆有名医的传承。
在当下川蜀之中的医师传承,多数是名医郭玉的传人。
郭玉是广汉人。他师父是程高,然后程高的师父是被称之为『涪翁』的一位隐世之医。所以这一派的医术,可以说是基本上来源于『涪翁』一系的传承。
这一个派系的特点,就是下药狠,下针狠。也正是这个特点,反倒是使得这一派系在对达官贵人的医治过程当中,并不是十分给力。
很简单,因为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上是不会求医的,一旦求医也就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了,所以『涪翁』这一系的威力就呈现出来,一药渡厄,一针抢命,都是基本操作。
如果说华佗是金创科的利刃,那么川蜀的这个『涪翁』一系的医师,则是急救科的先锋了。
虽然说这些『涪翁』一系医师,有时候下手狠了,人是救回来了,但往往免不了都有一些后遗症,但是对于一般百姓来说,这些后遗症,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只要能将命抢回来,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后世那种人救回来,病好了还拿刀去砍医师的情况……
但是士族子弟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去砍医师。
对于士族贵人来说,这些后遗症就难受了,难受了就会觉得这医师不行,觉得不行了就难免想要去搞这个医生。就算是自己病好了,但是后遗症难受了,那也是要去砍这个医师十几刀的……
以至于这个流派的医师,就渐渐的脱离了朝堂,往乡野之中而去。
毕竟就算是钢铁侠,也扛不住患者的菜刀啊。
一啄一饮,因为远离朝堂近了山林,在川蜀之中,对付这一类的疾病的经验,这一个派别的医师,也比其他的地区的经验要更多……
成都大堂之中,坐了一圈的医师,大部分都是中年,还有几个是老者。
中医这碗饭,吃的就是经验。
努力和岁月的沉淀,才能成就出一个好中医。
『疟之始发也,先起于毫毛,伸欠乃作,寒栗鼓颔,腰嵴俱痛,寒去则内外皆热,头疼如破……』一名医师皱着眉头说道,『今有病患,多属此状,可定为此疟症也……』
『然,不过依老朽所诊,并有他症……』另外一名医师也说道,『疟症之所发,乃阴阳失衡所致,正所谓气之舍深,内薄于阴,阳气独发,阴邪内着,阴与阳争不得出,是以间日而作也……只不过如今观天时,春夏顺行,阴阳未乱,何来阳气独发,阴邪内着之症乎?着实奇怪。』
『未有春行夏令者,恐未是瘟也……』又有一名医师说道,『如今此病,若依我之见,应是瘴气。南中一地,久无人烟,五毒横行于山林,桃杏烂腐于谷中,故有瘴气是也,人畜染之,无不倒伏……』
『若是瘴气,恐怕就难办了……』
『昔日伏波将军南征,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足见瘴气之毒也……』
然后渐渐更多的医师加入进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徐晃的工地所遇到的,不是普通的瘟疫,而是瘴气。
古代人对于很多无法解释的病症,往往就归于瘴气。瘴气是古代多种棘手且急发的疾病综称,可能包括疟疾、痢疾、脚气病、沙虱病、中毒、喉科病、出血热、黄疸等等……
所以大体上来说,这些医师说的也没有错。只不过是不太精确而已。
徐庶也不懂得这些,所以他问道:『今既有瘴,当何治之?』
众医师相互看看,然后年纪最长的那名老医师说道:『瘴多行于三四月,乃热毒升腾,若得秋冬,自然无碍。』
这个答桉,也不算是错。
只可惜等待天时过去,气温降低,不是徐庶想要的答桉。
徐庶和徐晃之前的商议,就是若是无法控制,或是治愈这种病症,那么就只能是等待秋冬较为寒冷的时候再进行动工,可问题是这样一来,基本上就等于是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是白白浪费掉的。
这些劳役,不管是有没有在劳作,都是要吃饭的,顶多就是吃少一些,不可能说是不劳作的时候就完全不需要粮草的消耗……
还有一些工匠是征调的,那么征调的时间越长,对于地方的影响就越大,而三四个月的时间,又不能说是放这些工匠回去,川蜀的道路大家都清楚,一来一回,可能人还没到家呢,就要重新往回走了。
历史上诸葛南征的时候,也是遇到了瘴气,耽搁了两个月,史书记载是『五月渡泸』。看起来好像是说五月份的时候,泸水就可以走了,没有了瘴气,实际上么,多半是一个误解。
当时南中危急,诸葛亮大军汇集,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什么事情都不干,几十天下来,再不行动,不光是南中局势恶化,就光说粮草消耗又是多少?真的等到了秋天,恐怕就算是诸葛亮出兵,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再说,五月份难道就没有蚊子了么?还不是照样有。而一般的中毒,不管是矿物毒还是生物毒,只要不接触,都不具备隔空感染性质的,所以诸葛亮当时遇到的,多半就是疟疾。
五月进军,其实也算是诸葛当时形势所迫真要玩命了。
如今对于徐庶来说,虽然说不至于要玩命,但同样不可能什么都不干的干等几个月,所以他对这些医师说道:『既有疾,则当治。若不得治,医之何用?』
这话说得有些重,但是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若是医生光收钱而不能治病,那么还有存在的意义么?岂不是和骗子差不多?
徐庶此言一出,众医师便是纷纷相互看了看,然后又是议论了一下,又是年长的那个老医师拱手而道:『但请使君吩咐……』
徐庶说道:『一为治。此乃急疫也,自发病后,忽冷忽热,痛楚万分,旋日便亡,当如何治之,挽其性命是也。二为药。山林繁杂,山谷幽深,无论是疫是瘴,大军开动,岂可阻于此乎?当备有药,以防此症也。』
徐庶看了看众医师,然后表示说如果做得好的,便是按照军功来计算。
顿时就让众医师有些兴奋起来。
毕竟谁都清楚,在骠骑之下,军功可是相当吃香的,而且这个并非是徐庶忽悠人。在军中是有金创科的,对于普通的兵卒来说,杀人获取军功,而对于金创科的医师来说,则是救人获得军功……
有这样的激励之下,这些医师也就陆陆续续将藏在自家当中的那些手段拿出来了。
『在下有一法,乃得传于“涪翁”,称之为金针刺穴之法。疟脉自弦,弦数者多热,弦迟者多寒。弦小紧者下之差,弦迟者可温之,弦紧者可发汗,针灸也。』一名医师说道,『若腰痛头重,寒从背起,先寒后热,熇熇暍暍然,热止汗出,难已,则刺郄中出血……又若先寒,洒淅洒淅,寒甚久乃热,热去汗出,喜见日月光火气,乃快然,则刺足阳明跗上……』
没错,针灸术。
或许到了后世之中,就有会觉得治疗疟疾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奎宁么,再知晓一些的,便是懂得金鸡纳树,然后再知道得多一些的,就会叫嚣着青蒿,或是黄花蒿之类的话语,亦或是表示在古代就有用青蒿治疗疟疾的记录云云。
然而实际上,不管是奎宁,还是青蒿素,都是经历了多久的试验,是多少人的心血,然后还被人给侵占了……
金鸡纳树,一个好心的印第安女子献给了殖民者,然后殖民者从此不再惧怕疟疾,然后将天花和屠杀还给了印第安人。
中医的药方,往往都是经验方子。就像是当下老医师提出来的金针之法,也是在川蜀长年累月下来的疟疾病患身上的出来的经验,然后再一点点的总结出来,而这种针灸之法,这种在经络上面的研究,即便是到了后世,也都没能完全搞明白。
当然,在这些药方或是治疗方案里面,也有听起来就不是那么靠谱的。
比如有医师宣称,可用『人中黄』治疗山瘴疟,称之为『黄龙汤』。
人中黄么……
咳咳,算了。
还有的说表示要在爆发山瘴之处,捕捉一山鼠,然后活活将其捣死,挤出血汁来服用,治疗退烧的效果会更好,而且还特别说明『其鼠并头皮五藏等全捣,若汁少着少许水和绞,亦不难服,常用立验也。』
这叫做『血鼠饮』……
若是觉得『黄龙汤』和『血鼠饮』还能有些道理的,那么以『头盖骨』作为药材来入药治疗瘴疟,就多少有些让人实在无法接受了……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医师在开出这些药方的时候是在草管人命,而是他们曾经,或是他们的师傅,曾经用这个方子救活过人,然后才留下了这个方子。
可以说在中医上,就算是再奇葩的药方,大多数都是救过人命的,只不过至于是药方里面的某种物质消灭了病菌,还是说刺激调动了人体的防御功能,亦或是平衡了人体内部的电解质等等什么最终导致消除了病症……
谁也不清楚。
徐庶也不清楚。
徐庶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药方,或是真么针灸手段会更有效,所以他就拍板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让这些医师分区域分病例,各自按照其方案去治疗那些得了疟疾的患者,以此来确定什么方式,什么药方最为实用。
毕竟是骡子是马,熘一圈就知道了。
反正先是要救人的,别管平日里吹嘘得如何,实际要看具体的疗效究竟是怎样……
第2677章顺藤摸瓜清乱麻
有时候事情会突然变得很奇怪,就像是车祸,有可能是自己撞上了别人,也有可能是别人撞上了自己。不要管自己是多么的小心,当旁人失去控制的时候,也会连带的将自己带走。
当事情来临的时候,总是没得选。
即便是自己做了多少的预桉,也是一样没得选。
成都。
锦官城。
张公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慢慢的从家中出来,朝着城中繁华的集市区走去。
他今天穿了一身很不起眼的灰色葛布衣袍,并且还和周边的川蜀汉子一样,将领口扯得松了一些,腰带也松了一点,而且还将长袍的下摆提起来扎在了腰间,这样方便行走,也通风透气。
君子坦蛋蛋么。
毕竟当下天气炎热,现在早晨多少还好点,要是临近中午,即便是在阴凉之处,也依旧是又闷又热,实在让人无处可躲。
今天张公沐休。
他一出门,就看见了在里坊坊门之处,又多了几名的兵卒。
没错,又多了。
这两天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神神怪怪的传闻,说是徐庶徐晃等人开山辟路,得罪了山中的神鬼什么的,然后死了很多劳役云云。
然后街道里坊之处,就多了一些兵卒。
这让张公很是惊讶,同时也佩服骠骑治下的行动速度。
不用说江东,就算是原本的大汉雒阳,官吏也都懒得跟猪一样,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少动一下绝对不多动一下,即便是事情到了头上,也是想方设法的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像是成都这里,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官府反应便是立刻抵达的情况,几乎是突破了张公的认知。
有时候张公不禁会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还可以回到了江东的话,说不得在骠骑治下的这些经验和方法,就可以用上了?
但是……
张公微微叹了口气。
他很喜欢钱,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没有钱。
家中的贫穷,曾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记得他小时候很想要某一个东西,很想很想,白天想,夜里想,可是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找父母要,因为他知道家里很穷,很穷,连吃饭都很有问题,又怎么能再花什么闲钱呢?
可是等他长大了之后,真的自己拿到了钱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小时候那个很想很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从锦官城到本城,要经过笮桥。
笮桥最早的时候,据说是用竹子架起来的桥,悬空在检水之上,有时候水一大,竹桥被浸到了水中,时常损毁。
当然,现在的笮桥已经换成了砖石解构,长长的拱桥跨过检水。
检水,又被称之为外江。
因为检水在成都城外,间隔开了成都本城,以及车官城和锦官城。
有外江当然就有内江,另外一条郫江则是穿过了成都本城,在成都本城外廓北面流入,绕过了成都少城,往东南方向流出。因为这一条内江过城而入,所以水运方便,于是就依托着郫江内城这一段,形成了一个大的集市,称之为南市。
在笮桥边上,也同样的有兵卒值守。
在经过笮桥的时候,张公似乎感觉到兵卒在盯着他看,但是等他转头去看值守兵卒的时候,那兵卒又像只不过是在人群正常巡视,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
今天是之前约好的时间,所以张公必须去集市一趟。
他这两天老觉得有人在看他,但是等他回头去看又像是没有。
或许只不过是自己多疑了?
张公收集了一些资料,如果这些信息资料不能及时送出去,那么在等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信息或许就会失去效用,也就没有了意义。
比如这两天的神鬼传闻……
其实百姓有些事情,就算是口中不说,心中也是难免滴咕的。就像是张公小时候想要的那个东西,他从来没说过,但是一直忘不了。忘不了的事,也会模湖,就像是刻骨铭心的初恋,或许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是要想起他或是她的相貌来,却模湖了……
所以若是要利用这个传闻,就必须动作快一些,而且张公也不清楚在成都之中究竟有没有其他的人会上报这个事情,若是旁人上报了,他拿到的奖金不就少了么?甚至有可能一文不值。
除了最近的这个劳役事件之外,张公也同样通过往来的行文,得到了一些情报,这些情报也是可以换钱的。
等存的钱足够了,他就会辞官回家。
买个宅子,娶个娘子,生个孩子。
张公微微笑了笑。
做间谍奸细,当然是有风险的,但是风险能换来更多的钱。
他喜欢钱,他也要让他的孩子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买,不再因为贫穷而痛苦。
虽然说张公现在连自家娘子在哪里,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但是并不妨碍他去想象一下。
张公和李氏商行的人联系并不多,这是为了安全。张公甚至不让李氏商行的人知道他家住哪里,毕竟间谍奸细最重要的就是安全。
除了每周去一次食肆接任务之外,他不认其他的人。单线纵向作业,绝不发生横向联系。这样谍报效率会变低,但可以保证当一名间谍被捕后不会对其他情报线造成损害。
他很谨慎。
张公经过了笮桥门,进入成都本城外廓,然后往南市而去。
南市沿着内江左右分布,形状狭长,一面是水渠,另外一面则是商铺。人来人往,车队骡马,很是热闹。
两汉时期成都城极力拓扩,汉武帝元鼎年间建立本城外廓,开有十八座城门,可谓『一江耳其市,九桥带其流』,成都人口甚至占据了整个川西总人口的三成,『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再加上偏离战乱,又有骠骑这些年来的政策保护,如今便是越发的繁盛,隐隐有稳居当下第二大城市的架势。
张公昨天经过南市的时候,在南面小巷口第二家门前挪动了一下角落的石块。现在角落的石块之中花白的那块被重新翻到了上面,说明李氏商行的人已经来过了。
走过两条街,张公看到又有两名巡检,正站在街边,似乎正在聊着什么。虽然他们两个没穿巡检的衣袍,但是张公能认出他们。张公见过他们两,他们是马忠的手下。
张公又看向了街道中心,在望楼哨塔之处,也同样有巡检兵卒把守。哨塔一直都是有人把守的,但是今天的守卫,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
其中一名士兵看到了张公,还冲着张公打了个招呼,『张书左,今天休息呐?』
张公笑着,点了点头。
好像还和之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觉得心中略有不安,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继续朝着预定的接头地点走去……
毕竟前面不远就到李氏商行了,就差几步路。
南市里面的叫卖声依旧是充满了活力,商贩们拉长了声调,充满了韵味。
张公在悠长的声调当中慢慢的度步进了李氏商行。
李氏商行是在成都南市当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商行。因为斐潜和徐庶都重视商业的发展,所以成都之中的商行也有很多,或是经营杂货,或是买卖高档物品,反正从百姓到士族,总是能找到一些生意来做。
只不过商行和普通的食肆酒楼不一样,一般是没有什么店招或是伙计在门外吆喝招揽的,所以张公进来的时候,便是直接往里走……
商行里面的光线略微暗一些,只有两三个人,或站或坐。一人面向墙壁,背朝门口,手中似乎拿着什么,正在看着。
另外一名则是像是伙计模样,正拿着鸡毛掸子在弹着货架上的灰尘。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低垂着脑袋,似乎在打盹……
张公走到了柜台前,正准备和掌柜打招呼,却发现掌柜的其实并没有在打盹,反倒是脸色苍白,一头的汗,沿着额头和脸颊正在滚滚而落!
张公顿时一惊,全身上下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回头,顺着掌柜目光的方向望去,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在此刻彻底的凝固住了……
坐在角落之处的人转过身来,竟是马恒。
马恒笑着,『张书左,别来无恙乎?』
张公额头上也忽然渗出了汗水。
他没有回答。
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两三个人从商行里面转了出来,而在商行的门口之处,也有人影晃动,走了进来,将所有的方向堵得严严实实。
屋内昏暗,仅有的光,是从窗户那边而来的……
马恒打量着张公,并没有立刻下令动手缉拿。
一方面是马恒带来的几名好手,他并不担心张公会暴起发难,另外一方面是马恒是半路出家的有闻司人员,他也还没有见识过那种一旦暴露立刻自杀的间谍。
马恒没有有闻司的经验,张公也没有一个作为间谍的经验。
在张公身上,除了带来的情报之外和一些零散物品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武器,更没有毒药。
毕竟在大汉当下,毒药也不是任何人想要买,就能买得到的。
所以张公没有自杀,他什么都没有做,他脑海里面一片空白……
屋内一片寂静。
一阵孩童的笑声忽然从窗外传了进来。
张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孩童高举着一个小小的竹蜻蜓,然后笑着,奔跑着,从窗下而过,随后又有一个小孩跟在前一个孩子的后面追去,口中似乎在要让前一个小孩将竹蜻蜓给他玩一会儿。
此时此刻,张公忽然想起来他小时候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就是那个一个小小的竹蜻蜓。
曾经在货郎手中,迎风而起,也曾经在其他孩子手中,上下盘旋,简简单单的竹蜻蜓。
马恒见张公不动,也不说话,便招了招手。
两名有闻司的人上前捆拿张公。
张公忽然之间,流下泪来,他原来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仅仅是这个而已,不是他一直以为的什么田产,宅院,什么娘子美姬,更不是什么美食名马,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一文钱的竹蜻蜓而已……
可是为什么他自己会忘记了呢?
为什么……
……(* ̄(工) ̄)……
成都大城之中,府衙之内。
徐庶对于马恒的工作表示了赞许。
当马恒接到了江州快报之后,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抓捕,而是利用李氏商行布下陷阱捕捉猎物,成功的抓住了张公,并从张公身上获得了直接的罪证,这一连串的举动,多少有些有闻司的味道了。
徐庶笑着捋着胡须,看着马恒带着一些兴奋的讲述整个过程,时不时的颔首,表示肯定。
有闻司,不是巡检处,也不是城卫兵。
如果说只懂得一味的打打杀杀,那么就只需要兵卒就好了……
这才是徐庶真正觉得马恒成长,然后表示称赞的原因。
『江东啊,』徐庶拍了拍马恒的报告,『真是处心积虑……』
马恒也是点头。
徐庶看着在堂前摆出来的各项物品,尤其是查抄出来的那一叠飞钱,不由得扬了扬眉毛,『这些钱财,都是张氏一人所藏?』
马恒点头,『正是。张氏子将钱财藏于屋内,倒也隐蔽。只不过……依旧是有些痕迹……』
在有闻司里面,可是有一些斥候退役的好手。
或许张公藏的东西能躲开普通贼人,但是逃不开斥候的搜检。
『张书左此人……』徐庶摇了摇头,说道,『某还有些印象……之前川蜀以试而举才,其还写了一篇廉吏之论……』
马恒说道:『若是观其平日用度,倒也清贫,却未曾想到实则如此……』
『嗯……』徐庶笑了笑说道,『此子辛劳积攒,却不料是一日作了嫁衣……可曾招供了?』
马恒点头说道:『招供了。张氏子早年于荆州识得鲁子敬,后来鲁子敬投了江东,遣人前来密会……就这样接上了江东……』
徐庶点头,然后问道:『此子可是有怨?亦或是于官廨之中受到了什么不公之事?』
马恒说道:『这倒是没有说……依某看来,就是为了贪钱罢了。』
『贪图钱财,哈,得了钱财,又不得用……』徐庶捋了捋胡须,『又是为何?』
马恒回答道:『这倒是有说……说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归家乡,可购置田产宅院,作一富贵闲人尔……』
『田产宅院,富贵闲人?』徐庶指了指那一叠的飞钱,『这是要买多少田亩,多少宅院?』
马恒看着,也是摇头,『或许起初,确实是为了田亩和宅院,然后……便是忘了?』
徐庶轻叹,过了片刻之后说道:『方才你说是得了旁人提点,方寻得此处江东奸细据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恒便是将江州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说来惭愧,在下虽忝为有闻司之长,却是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查处……』
长安很大,成都也是不小。
在成都周边,卫星城很多,官吏同样也是很多,数据繁杂,马恒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言,时间紧任务重,要不是其弟马良给他出了个主意,还有诸葛亮顺手在江州找到了线索,马恒还不知道要翻找多久……
对于诸葛亮所做作为,徐庶听了,只是笑笑,毫不意外,但是对于马恒说他自家四弟的一些提点,反倒是让徐庶起了一些爱才的心思,只不过徐庶也并没有当场说一些什么,只是暗中记下,然后准备再观察一番。
随后徐庶又和马恒进行了一番的布置。
因为马恒抓捕张公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动静,所以徐庶和马恒都觉得可以将李氏商行依旧开着,看看还有什么猎物会跳进来。
而在另外的一个方面,马恒觉得南中劳役的疾病问题,应该是和江东奸细无关,因为他不管是从这一点时间的排查,还是对于已经抓捕的江东奸细,包括李氏商行的人,还有张公的审讯得出来的供词都表明了这些人顶多只是知晓有这个劳役疾病,鬼神传言的事情,但是并没有参与其中。
江东显然对于军事上面的信息更为关注。
徐庶思索了片刻之后,对马恒说道,『仲常,既然江东之人并未参与此事……那么若是有人在其中作祟,那么就只能是……』
『可能是南中。』马恒沉声说道,『百姓多忧于衣食,这鬼神之说……若是无有幕后之人,传言不至于如此之速也。』
徐庶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还是烦劳仲常走一趟南中,核查一番,看看究竟是谁在其中生事!』
路修到何处,何处自然会更方便一些。
那么有的人方便了,有的人自然不方便。
方便的人开心,不方便的人就不开心。
诸葛亮离开南中,一方面是他需要去江州协调一二,另外一方面也未必没有想要让南中的这些人跳出来……
徐庶一开始的时候是担心说多方面混杂在一起,然后相互成事,到时候川蜀就很麻烦了,但是现在扯出了一条江东奸细的脉络之后,可以说暂时的就削弱了东面的威胁,剩下的就剩下了一个方向。
南中。
亦或是以及更南面一些的交趾。
但是不管是徐庶还是马恒,都没有想到有一个新的情况发生了,而且还是让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像是明明看起来是一团乱麻,结果伸手一提,就解开了……
第2678章前后试探鬼怪来
就在徐庶和马恒商议着要前往南中查勘的时候,法正带来了新的消息。
法正查探得知,在成都大肆宣扬鬼神之说的,是五方上帝教的某些人。
严格来说不是所有的五方上帝教内的道士,而是谯氏一族。
『谯氏?』徐庶有些诧异。
法正点头。
法正虽然说并不是负责这些反间谍的事项,但是对于地方上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也不可能说视之而不见,所以在留心之下,反倒是找出了徐庶和马恒都有些疏忽之处来……
徐庶和马恒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思索。
法正发现了一个华点。
法正所言之事,徐庶和马恒未必不知,只不过五方上帝教的道士本身就是信奉神灵的,所以平日里面说一些什么鬼神之类的话,不是正常操作么?
不让道士讲鬼神,道士还能说什么?所以徐庶和马恒在接到了相关的报告的时候,就自然先将这些五方上帝教的道士给排除在外了。
这让徐庶有点意外。
法正沉声说道:『五方道士,所言鬼神,乃求善行也,然谯氏之人,假鬼神之名,多求财物,蛊惑民众,实乃为恶也。』
『为售卖符咒,不惜荼害无辜性命……』法正说道,然后有些叹息起来,『假主公之名,行掠夺乡民之实。谯氏借五方上帝教,祸害民众,为获暴利,不惜残杀无辜之人……』
随着法正叙述,徐庶和马恒的脸色渐渐的凝重了起来……
没有人一开始的时候就奔着红线区作死的。
在最开始的时候,谯氏族人也没想着要去作死,只不过随着不断的试探之后,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封建王朝之中地方官吏附加赋税,亦或是征调罚没,最开始只是说搞党参的要罚款,说党参是药物,名贵着呢,贱民岂能随意食用?然后见上下没什么动静,说不得就琢磨着下一步就可以将大蒜也列入罚没的清单了,毕竟大蒜也是一种药物。
谯氏族人的贪婪敛财的过程中,同样也是充满了恐吓、贿赂、鲜血、残忍……
但是谯氏上下之人,是一开始就这么恶劣的么?
并不是。
徐庶还记得前几年的时候,谯氏一族评价还不错。说谯氏亲力耕种,又是劝民向善,铺路修桥的事情也没少做,很是乡野好乡绅的典范,可是就这么些时间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当然,徐庶认为法正并不会在这一件事上说什么谎话,必然是找到了相关的确凿证据,果然,法正随后便是取出了一封行文,详细记录了谯氏的相关问题。
而这些问题被引发出来的起因,不过是一名猎户。
一名普通的老猎户。
……┐(゚~゚)┌……
几天前。
谯氏庄园之内。
谯明刚看着手下送来的簿册,觉得心情很是畅快。
谯氏上下,已经从原本的经书传家开始转型了。
转型到了教义传家。
五方上帝教,明显比之前谯氏所学的今文经学的谶纬术要更好用。
谶纬之术,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
说起来,谶言的老祖宗应该是周文王,作为一个狂热的占卜爱好者,他留下最有名的谶言,就是为太姒做梦内容进行占卜的结果:『受商之大命于皇天上帝』。连诗经之中,都有《文王有声》说『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
谶纬,成为了周王刺向上古巫师的一把刀,也为他之后的称王和修筑灵台,还有将来为他儿子周武王灭亡殷商统一天下,提供了法理性依据。
不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周文王的债,周宣王还了。
周宣王时期,小儿有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便是暗指的褒姒……
一谶而生一谶而亡,西周似乎就是这么荒诞。
但是实际上么,谁都清楚,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孤凉。
所以么谶纬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看是要穿小裙裙还是丁字裤而已……
如今骠骑大将军在经学当中剔除了谶纬,谯氏一族自然不怎么好过了,不过他们找到了新的道路,然后发现这一条新的道路,竟然比之前的谶纬之学还要更好用!
更能赚钱!
就像是这一次,没有一家农户敢拒绝他们提供的『五方上帝庇佑』符咒,讨价还价自然是有的,但是都在允许的幅度之内。
谯明很小心,没有把农户们逼得太狠。
这农夫都懂得说是韭菜要一茬一茬的割,直接上手拔,那不是杀鸡取卵么?
『五方上帝庇佑』,不过就是鬼画符的符纸而已,成本么,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顶多就算一点纸钱和颜料钱而已,那个事先篆刻好的印章,刷上朱墨,纸张往上一贴,便是一张『画』好的符咒了。
没错,画得更麻烦,还是用印得更好。
毕竟画起来还有可能会多一划或是少了一笔,印上去就基本上一样了,『五方上帝庇护』的法力自然也是相同。
所以这门生意,嗯,不是生意,是福报,呃,错了,是符咒,真是太好了!
今年的收益,啧啧……
果然改个名头之后,就好用多了。
这可是过去从来没敢想过的好处,以往那些刁民,整天就想着要赖账,收上来的庄禾赋税往往都不足量,有的连正赋都要拖欠,还整天说他们可怜,动不动就要发发慈悲,动动善心什么的。
别说慈悲善心稀罕着呢,一般人都没有,就算是真的有,整天这边发一发,那边动一动,还能剩下多少来?
现在倒是好了,就连下去送符咒的道士都是满脸的油光。
然而谯明翻看到后面,面色却渐渐的阴沉了下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册子,然后双眉紧锁想是在考虑什么。
在堂下他的一个贴身随从见到了谯明的表情,便是悄无声息的往一旁挪了挪,随从知道这是谯明有些不高兴了,可能就是要发脾气的前兆,自然先赶紧躲得远一些,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叫瘸子张来!』谯明吩咐道。
瘸子张有些瘸腿,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长瘸了。他脸上老是带着笑容,见谁都是没开口,便是先有三分笑。
大汉可没有什么残疾人保障的制度,虽然说老戴同学在很早的时候就表示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但是实际上,别说鳏寡孤独了,就算是最为简单的货恶力恶,也是几千年了难以根除。
所以大汉当下的残疾人,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瘸子张所付出更多的代价,就是良心。
他巴结上了谯氏,讨了个下乡的差事,便是将差事的窍门给牢牢掌握了,那首先就是要『狠下手』。孤儿寡母跪在眼前哀求,也要下得去手,老弱病残即将奄奄一息,也要先将欠帐补齐,说一升米就是一升米,少一粒米都不行。
其次,还要『熬得起』。去乡野四处的农户征收赋税,来回奔波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赶不上趟了还要在野外风餐露宿,这个时候可没人管是不是瘸子就有优待,赶不上趟了也没人会等,只有深一脚浅一脚的咬着牙硬挺着。
然后,因为他是瘸子,所以他还要比正常人做更多一些,否则贵人干什么要一个瘸子去办事情?脏活自然就是他的,别管规矩不规矩,反正只有将贵人交代的事情办好了,才更显得他的能力,所以不管是什么活,瘸子张都抢着干,而且要干得更好,更符合贵人的心意……
大约因为身有残疾的关系,瘸子张对向上爬的欲望是特别的强烈。当然,他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可能获得什么更好的职位,所谓的上升空间几乎是不存在的。毕竟汉代传统风俗观念里面,相貌也是评审一个官吏是否担当的重要衡量标准,庞统都吃过这方面的亏,所以瘸子张的小目标,就是先把狗腿子当好,做到其中的狗腿第一,然后再寻求到庄园管事的职位,也就是基本上到头了。
谯明也是觉得瘸子张比较好用,所以他叫来了瘸子张。
瘸子张见谯明神色不虞,立刻说道:『主上,可有吩咐?』
谯明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后岗张猎户,依旧是不请“上帝庇护”!』
闻言,瘸子张便是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最近市面上有风言风语,神神鬼鬼,其实大都是谯氏族人放出来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没脑子的闲人跟着风头说的。那些跟风没脑的闲人多半就是图个口头上的痛快,而谯氏一族则是为了真金、白银和铜板。
大部分的农户都是文盲,一生下来恐怕最远的路就是去集市,所以他们根本不清楚外界的世界究竟是如何,只要多几个人和农户说同样的话,这些农户就会信以为真,别管说得有多么离谱。
但是有些人不一样,比如说这后岗的张猎户。
这一位张瘸子的本家,或许是因为经常在山里跑,又或是习惯了去县城里面以猎物毛皮换取钱财货物,所以并没有相信谯氏一族散播的谣言,也不认为山中有什么鬼怪,即便是真有什么鬼怪,张猎户也不觉得谯氏售卖的『上帝庇护』的鬼画符能抵御。
因此,张猎户就没有买,嗯,按照谯氏一族的说法,是『请』,没有请这个『上帝庇护』的符咒。
『这个张猎户,不懂事啊……』谯明叹息说道,『我让人降价了,他依旧是不肯……这真是很不懂事!想想看,这十里八乡的都有上帝庇护,唯独他这里没有,这不是出漏洞了么,这要是让山中鬼怪寻到了破绽,岂不是害了乡亲们?』
至于什么庇护,什么漏洞的基本上就是屁话,真要是有鬼怪,谯氏上下跑得比谁都快。
之所以谯明不满,是因为如果放任张猎户不买,那么若是张猎户平安无事,就有可能带动更多的人不买新的『上帝庇护』的符咒,将来这生意还怎么做?
怎么好继续做下去?
怎么发扬光大,长长久久?
『五方上帝,这可是骠骑大将军都信奉的啊!』谯明语重心长的说道,『这张猎户想要做什么?骠骑大将军都信奉的符咒都不请?这又是意味着什么?这事情,很恶劣啊……』
瘸子张低头说道:『主上,这事情……就交给在下办罢!』
谯明看了瘸子张一眼,『你懂了?知道要怎么办?』
『懂!』瘸子张笑了,『主上你就放心吧……』
割韭菜么,就不能有硬茬。
……(゚▽゚)/……
谯氏一族,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嚣张。
而现在,谯氏族人已经觉得嚣张才正常。
因为骠骑大将军『信奉』五方上帝教,谯氏也『信奉』五方上帝教,就像是A=B,C=B,所以谯氏也就觉得自己有了骠骑大将军的权柄,至少是代表了骠骑大将军在乡野之中施行管辖放牧万民。就像是动不动口中就是高呼一声我代表的是某某的,可不仅仅只有美少女,被代表的也不仅仅只有月亮。
张猎户还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买什么『上帝庇护』的原因很简单,他不信什么神鬼,不管是五方上帝也好,亦或是其他的什么鬼神,他都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
这些年来,没有任何鬼神在他困难的时候帮过他。在他生病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鬼神给他送口吃食,是他自己拖着病体上山打猎,最终活下来了。
张猎户没有娶妻,更谈不上孩子了。
他知道打猎的苦,生活的累,所以何必再找什么妻子,让自己孩子延续这一份的苦和累呢?
他不是没想过下山改行,但是已经打了十几二十年的猎了,他就只会打猎了。
下山,学着农户去耕作?还是说重新去求学读书?
张猎户也试过去投军。但是他被刷下来了,有更年轻的人抢着去,他没争得过。
并不是所有猎户,都是神射手。
他自己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人生已经过了大半,等到不能打猎的那一天,就老死在山上。或者连老死都不用等,那一天遇到虎豹豺狼什么的,也就闭眼蹬腿了,死在哪里算哪里了。
所以张猎户他看得很开。
看得开,就越发的不信鬼神了。
张猎户前两天打了一只野兔,肉吃了,皮剥了下来,连带着前一段时间积攒的皮毛什么的,到了南市上换了钱。
南市里面的酒楼有两座,一个是贵的,另外一个是更贵的。就像是鲁先生门前的两棵树。张猎户自然吃不起大酒楼,但是找个小食肆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还是可以的。
如今成都之中,大戏台模式的场所也多了起来,食肆也就在一旁,甚至只有几条座椅板凳,一头热的挑子摊也多了,唏哩呼噜吃一碗热汤饼,然后摇头晃脑听半天,也算是人生之小小的乐事。
张猎户吃了一碗热汤饼,便是进了大戏台,找了个座位坐下。
戏台上正有人唱着曲子,一边唱,还一边当当的敲着手鼓。
张猎户认得,这是新的曲目,叫做说唱。
之前也有这样的说唱人,唱得除了劝人向善和宗教故事之类,还有各种俗曲。
真俗曲。
说唱的人连说带表演,台下的人不时发出笑声和哄闹声,煞是热闹。
曲子里面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描绘下三路,但是也将那点事情说得活灵活现,不但声情并茂,而且故事有枝有叶。什么半夜悄悄爬墙摸进闺房,躲在床底下干等焦急状什么的,至于后面喜闻乐见的种种内容,更是花样繁多,让一帮台下听众听得嘴歪歪的直流口水。
张猎户也听得哈哈笑。
小老百姓么。
说唱的冬冬敲着手鼓,唱完了一曲,然后下去了,换了几个杂耍的上场。顶碟子蹬大缸,软骨功夫吞刀剑,又是引得台下阵阵叫好……
张猎户也是看得投入,却没有发现一旁有人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张瘸子带着几个人,正盯着张猎户的后背。
『头,要在这里动手么?』在张瘸子边上的一人悄声问道。
『你是不是傻?』张瘸子低声呵斥道,『在闹市里面动手,要是被巡检抓住,就算是不偿命,也要在劳役营里面干一辈子!』
『那不被抓住不就可以了?』那人说道,『我袖子里面藏把刀,走过去,一刀捅死就完事,然后趁乱往巷子里面一钻,我就不信谁还能找得到我?!』
瘸子张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要是一下子没捅死呢?算了,我们先走,去他家里等着就是……』
倒不是瘸子张信不过他手下的手艺活,而是因为谯明明确吩咐了,说是要是『鬼怪』害了张猎户!若是就在这里一刀将张猎户捅死,不仅是要挑战巡检的捉拿,也没办法完成谯明的意图。必须要让张猎户死得惨,才能让其他人知道,没有了『上帝庇护』的符咒,就意味着『鬼怪』会来!
第2679章借来人头用一用
恶意究竟是什么?
有时候恶意的产生,很简单的,是那些善良的人太善良了,太容易相信,太好欺瞒了。
这不得不说曹操和王垕的故事了。
既然是故事,那么未必是真的,但是也未必是假的……
曹操人多粮少,很快就要断粮了,士兵每天吃得越来越少,全都怨声载道。粮官王垕跑来说,『实在是无粮了,怎么办?』
曹操说,『那没办法,只能借你的脑袋一用了。』
王垕大恐,辩解道:『我无罪啊!』
曹操则说:『我知道你无罪,但若不杀你,军心必变。』
王垕被杀之后,曹操向大家解释,因为王垕贪军粮所以大家没饭吃了,总算是稳住了军心。
如果是贪污,那么不光是掌管粮食的粮官王垕有罪,上下游就都不知情?
从王垕手中买粮的,肯定不知道这是军粮?
从王垕手上拿钱的,也绝对不清楚这钱是走什么路子来的?
只是杀了王垕,算是什么?
脱了个白手套么?
问题是,这么做,居然真还稳了军心。
于是,便哦了一声,一个人头,就能当饭吃,就能消怨气,这不简单么?
封建社会当然是直接借人头,后世现代就文明多了,借别人的人头太过残忍了,所以就放出去到国外躲一躲吧……
要不然抓个小的,意思一下就好?
毕竟大家都理解,都是弱势群体啊……
就像是当下谯氏,就觉得张猎户很不懂理解。
大家都有难处,难道就不能各退一步么?
谯氏都让了价格了,张猎户怎么能够不买呢?
再说去兜售符咒的也是普通人,百姓何苦为难百姓?
符咒制作出来,别管有没有效果,本意也都是为了大家好啊,怎么就不能理解一下呢?
这样一来,不就证明了张猎户是恶意不买符咒?
而且还是恶意不消费!不消费怎么能让谯氏为大家制作更多的符咒?
恶意存钱!大家都像是张猎户一样存钱,那么谯氏制作的符咒还怎么卖个高价?
同时还是恶意出行!没符咒就到处乱走,这不是想要摆明了说谯氏符咒没卵用么?
若这张猎户不是恶意,又是什么?!
反正谯氏觉得张猎户只要不愿意当韭菜,那就干什么都是恶意的。
五方上帝教本身是向善的,传递善意,令人修德,但是就像是很多政策一样,制定出来的时候是怀着善意的,可是经过一系列的号称『百姓贴心人』的乡绅『解释』之后,这些东西就变味了。
那么,现在有人『恶意』不买符咒怎么办?
就是借人头一用。
张瘸子带着人,猫在了张猎户回来的路上。
张猎户独居在半山上,是他自己搭建的棚屋。一条小道,是他平日里面出行踩踏出来的。
张瘸子等人就在小道边上等着。
夏日蚊虫多了些,又是临近傍晚,嘤嘤嗡嗡的非常嚣张。张瘸子等人又不能随意走动,在蚊虫眼中,无疑就是最佳的定点美肴,啃咬了一口又一口,让张瘸子等人嗷嗷直叫。
『我说,头,要不然我们去他家里面等罢!这蚊虫实在是太多了!』一人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后颈上,然后伸手一看,两三只的蚊虫尸首躺在掌中,还有些血迹,不由得有些郁闷的叫道,『看看,这多少蚊子!』
张瘸子也是有些后悔。要是平日里面去乡下收钱粮,多少会带着些行头,驱虫药艾草熏什么的都有,但是现在怀里面揣着的是利刃,其他的都没有带。
正在犹豫之间,在山脚下望风的人跑了上来,『来了,来了!』
张瘸子连忙摆手,周边的几人会意,纷纷将利刃取出,或是藏于树后,或是躲在了灌木从中,等着张猎户前来。
不多时,一个人影从山下摇晃着走来。
张猎户喝了点酒,黝黑的脸上略有有些红。他现在只想着回到自己小屋内好好睡一觉,一边往前走,一边嘴上哼唱着今日听来的小调。
正走着,张猎户忽然看见在树后露出了一点衣角,顿时一愣,停下了脚步。
张瘸子等人毕竟不是什么专业的刺客,潜藏起来的时候难免露出了些破绽。
平日里面张猎户之处甚少人来,所以张猎户立刻警惕起来,喝道:『谁藏在树后?!』
见踪迹显露,张瘸子也是大喊了一声动手。
张瘸子两眼凶光四射,手执一柄短刃从树后转出,吸引了张猎户的目光,但真正动手的并不是瘸子张,而是躲在一旁灌木丛内的另外一人。那人也是挺刀直刺张猎户的胸膛,并且在张猎户的身后和左侧也同时响起脚步声,伴着衣衫摩擦的声响,恶风袭来。
张猎户在山林之中,也是和勐兽搏杀,虽说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并不是见血便腿软之人,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和左侧都有人杀来,他虽然在身上也是带了短刃防身,但对方行动太过突然,瞬间刀已到胸前,他连抽刀的时间也没有。
『呀啊!』张猎户大吼一声,危急时刻用右手手臂将面前刺来的刀刃往右边略略带开,左手则是往左侧一挡,企图用袖中的短刃刀鞘去挡住左侧来的刀,但他重心未调整,脚步不及移动,身后的一把刀刃已经刺到他的背上!
在生死关头之下,张猎户发挥出了多年遇到勐兽的经验,勐的一缩一斜,背后刺来的刀刃并没有直接扎进体内,而是沿着后背开出了一条长长的豁口,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张瘸子腿瘸,移动速度慢,但是慢也有慢的好处。当张猎户躲开,或是招架了第一波的攻击的时候,张瘸子刚好赶到了,他紧紧的抓住刀柄,死命往张猎户身上捅去。
张猎户此时右手臂和背上都受了伤,拔出了短刃将右侧的那人逼开,又投掷了刀鞘将左后方的人吓退了一步,下意识的要往前冲,想要回到自己的小屋之内,结果就被张瘸子一刀刺进了肋下,短刃破开张猎户肋部的肌肉,并且在肋骨上摩擦一下,发出了刺耳的刮擦声。
异物和疼痛使得张猎户伤口周围肌肉剧烈收缩,死死夹住了刀刃,张瘸子想要拔刀,却一时拔不出来。
张猎户嚎叫了一声,反手便是一刀朝着张瘸子砍去。张瘸子想要躲,但是他是瘸的,所以没能躲开,被张猎户还击的一刀砍中,胸口衣衫破开,鲜血淋漓而出。
可随后再度袭来的刀刃,使得张猎户并没有办法继续追杀张瘸子。连续被刺中了几下之后,张猎户就觉得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软软倒了下去。
几人仍不放过,涌了上去,用刀子在张猎户身上一顿乱扎,每个人都刺了三四下,脸上身上地上都泼溅了不少血水之后,才气喘吁吁的停了手……
见到张猎户毙命,张瘸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中了刀,便是嗷嗷的叫了一声,然后愤怒的想要去踹张猎户的脑袋,却因为瘸腿而重心不稳,又是摔了一跤,碰到了伤口,更是疼得大叫起来。
一旁的人连忙上前搀扶,『头,您歇着,这事情我们来办就好了……』
张瘸子手捂着伤口,哎呀呀的叫着,『疼死我了……你们办,你们知道要怎么办么?』
几个手下只是知道要杀了张猎户,当然不清楚缘由。
『要做成鬼怪来害了的样子!』张瘸子指着张猎户的尸首说道,『是鬼怪害了他,明白么?要让人看到是鬼怪……哎呀,疼啊,是鬼怪,明白么?』
『明白!』手下下意识的应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不过……头,这鬼怪害的,应该是什么样子?』
『鬼怪害的,当然就是……』张瘸子顺口就说了半句,然后也卡壳了一下,『当然就是鬼怪的样子……鬼怪比人的气力要大吧,所以……嗯,这个,对了,去他屋子里面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斧子什么的,取来!然后手脚脑袋都分开……手脚丢那边,远一点,肠子扯出来,也拉远点,脑袋就扔屋子里……』
……_(:з”∠)_……
谯明对于张瘸子的执行能力很是赞赏。
又是看到张瘸子负伤,便是二话不说给了一笔赏钱。
做领导的,当然最喜欢这样的下属,什么都不用讲得很清楚,然后下属就去屁颠颠的做好了。如此一来,如果万一有什么责任,也不是领导的锅,是下属自作主张,没能领悟精神,擅自加码,偏离原本的方向所导致的……
像是后世什么零零后,动则就是揣着录音笔的,什么都要留证据的,领导就是很不喜欢,表示这样的人一点积极主动性都没有,叫什么才做什么,执行力太差,不能留,到了三十五岁一定要送出去。
张瘸子拿到了赏钱,当然谯氏也表示这个赏钱和张猎户没什么关系,而仅仅是因为看在张瘸子在之前工作累积辛劳的奖励。
张瘸子也知道,他之所以能干掉张猎户,也离不开他几个帮闲的协助,所以他在获得了赏钱之后,也没有说自己一个人独吞,而是让手下帮闲买了酒肉,一起吃喝起来,多少分一点钱财给手下,也算是劳务费之类的意思一下,然后让这些手下去散布新的谣言,说是张猎户被鬼怪找上了门,横死的消息放出去……
消息渐渐的传开。
这个消息,虽说使得那些农夫越发的感觉到了鬼怪的『可怖』,但是同样的也引起了成都巡检马忠的注意。
马忠是巴西郡阆中县人,小时候寄养在外祖父家,姓狐名笃,后来才恢复马姓,改名为忠。作为在成都李氏谋逆事件当中深度参与的一人,马忠知晓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有时候可能细微的疏忽,就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发现了张猎户死亡的异常。
普通百姓分不清楚什么是鬼怪的撕咬,什么是刀枪的伤痕,但是马忠清楚。
还有一些老兵退役下来的巡检,到了现场一转悠,什么都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鬼怪吃人。
野兽偶尔也会吃人。
但是这满地鲜血,看起来似乎很凄惨,但是实际上若是仔细勘察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张猎户尸首少了的血肉并不多,更多的像是在死后的小动物啃咬,而不是传言所说的什么食人的鬼怪所为。
真要是鬼怪吃人,能剩下这么多?
于是马忠就向法正上报了此事异常。
旋即法正就下令马忠进一步的核查,结果就在马忠调查的过程当中,张瘸子自己就跳出来了。倒不是张瘸子如何的嚣张,而是因为张瘸子生病了。
张瘸子受伤之后,为了表现自己的辛劳,并没有选择清洗伤口,而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去见谯明,然后拿到了赏钱之后,然后又是带着兄弟喝酒,爽是很爽了,结果伤口感染了。
或许及时清理一下伤口,或许不急着喝酒吃肉,张瘸子未必会有什么问题,但就像是张瘸子认为将张猎户分尸之后就能装作鬼怪所为一样,就是这么的愚昧和无知。
然后更有意思的是,在张瘸子生病之后,其手下帮闲也生病了。
张瘸子是感染,而其手下则是得了疟疾,被某只带菌的蚊虫给咬了。
不论是张瘸子还是其手下,都是没有什么知识文化的,所以他们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在幻觉之中,认为是张猎户前来找他们索命来了……
为了对付索命的厉鬼,张瘸子另外的两个手下找来了『专业』的人士,五方上帝教的道士,而且还是他们认为是『真正』有法力的道士。当然,他们评判的依据也很简单,就是和他们一样为了收钱而当道士的,基本都没什么能力,而那些不收钱的,才能叫做『真』道士。
找来的『真』道士自然不是谯氏一系的。这道士原本就看不起这些假借五方上帝教敛财之人的行为,只不过是碍于说既然要给张瘸子施法驱鬼,当然就要问清楚,结果一问,张瘸子手下又是支支吾吾,最后才说是害了张猎户的鬼怪也来害张瘸子他们……
道士转头就上报了,然后马忠带着巡检一来,张瘸子剩下的两个手下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宁死不屈的精神,一问就什么都说了。
……┐(゚~゚)┌……
法正带来的这个关于谯氏一族的消息,让徐庶在失笑和叹息之余,还略有些心安。
失笑是针对于谯氏一族的愚蠢和贪婪,叹息则是因为这些被蒙蔽的百姓。
至于心安么,则是对于南中的。
毕竟当年南中乱过一阵,而且这一段时间来又有道路铺设,涉及的利益自然不小,所以听闻是谯氏搞出来的事情,而不是南中这帮子人,亦或是刘备试图搅乱,当然会略微心安一些。
当然,该有的警惕,依旧不可能放下,马恒还是要去南中一趟,只不过现在不是那么的紧迫了而已。
徐庶思索了一会儿,对着法正和马恒说道:『此事虽说还算是可控,不过也是体现了许多问题……这川蜀百姓,迷茫无知……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是偏听偏信……』
法正点头,『确实如此。地方乡绅依旧是把控喉舌,谯氏以五方上帝敛财,若是……那就不妙了……』
既然可以鼓动百姓相信鬼神,那么也就可能鼓动百姓相信另外的一些什么。
川蜀之中,从五斗教开始,就一直神神鬼鬼的,五方上帝教的这一次事件,也说明了宗教其实也是两面性的,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所利用。
徐庶琢磨了一下,『不如这样……主公于长安之处,有青龙寺大论,那么我们于川蜀之中,效彷主公之举,也做一个辩论如何?』
法正闻弦声便是知雅意,『破除谶纬?』
徐庶点了点头。
谶纬之学是川蜀的一大顽疾。历史上到了诸葛后期,依旧一大堆的川蜀人借着谶纬搞事情。而当下虽说长安三辅,还有官面上已经是不谈谶纬了,但是在川蜀民间,谶纬之言还是很有市场,百姓习惯了这一套,就像是这一次的鬼神传闻之所以能够这么流传,也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在辩论之中,破除谶纬,这是之前青龙寺大论之中做的,现在川蜀不仅是要在官面上做,而且要传递出去,让更多的百姓不再去传什么一些谶纬之言,鬼神之说。
五方上帝教只能是作为一个精神的寄托,一个向善的引导,不能成为某些人借以利用,造谣生事,收敛钱财,破坏地方的工具。
徐庶说道:『此外,再编些俚曲,令人传唱……如今成都之内,说唱之人多以艳俗为美,虽说也受百姓所喜,然无益处……若可寓教于乐,善莫大焉。』
『使君所言甚是。』法正点头说道,『川蜀之民,久居山野,又有賨氐混杂,胡蛮交错,若是以官学治之,收效甚慢也,以俗曲治之,方可深入民间,入百姓之耳也……雅俗共举,方不失偏颇。』
这就像是文艺电影有文艺的好处,商业片也有商业片的优点,然后非要用文艺片去替代商业片,让百姓放下手中的爆米花,无疑是舍近而求远。能在商业片里面掺杂些好东西的,才是真本事,只会一味的说百姓鉴赏水平不够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凡借五方上帝之名收取钱财者,皆为伪信也,可举报缉拿之!』法正说道,『若是可令百姓皆知晓此律,便可免了大部分乱事!』
徐庶点头,表示认可。
马恒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
徐庶转头对马恒说道:『仲常可有什么想法,直言就是。』
马恒建议道:『我听闻之前长安之处,有举行过公开审理宣判,当场处罚……既然谯氏如此,不如一用?』
徐庶便是笑道:『仲常此策甚妙!正当借其头一用!』
第2680章成都风雷南中雨
人类古老的情绪之一,就是恐惧。
对于破坏秩序者的最高惩罚,就是死刑。
成都城内准备公审谯氏等人。
公审,在某些人的描绘里面成为了某种东方邪恶的代名词,似乎只有在愚昧和非自由的某个地方,才会出现的这种残暴的行为,但实际上,自诩自由和皿煮的西方,其实也同样是公审的忠实用户。
公审其实就是『当众处刑』。
当然,这个处刑,都多数就是直接处死。
绞刑是基本常见的形态,而且在西方很多教育砖家,评论侠客的口中,绞刑似乎比砍头要更文明,更不血腥,更没有暴力因素……
先不管死了是否还能体察到绞刑和砍头究竟是不是人道,是不是温柔的死亡,就说华夏有砍头,有五马分尸,而西方同样也有开膛破肚的处死,也有将脑袋和四肢分别砍下来,悬挂在城堡的各处。
比如腐国人在对企图争取自由的喷射战士之时,就是这么做的。
对了,当时腐国人还特别将这些口称要自由的苏哥的生殖器切了,悬挂在大桥上当风铃……
也不知道那些后世去腐国,或是旅游或是学习,或是什么其他目的,然后到了大桥处,对着大桥表示体会到了自由的气息,然后欣然和大桥合影留念的人,会不会想到曾经在自己站的旁边,就有某个苏哥的生殖器晃荡着?
所以其实封建社会,国家暴力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文明不文明,暴力不暴力,各自不同的屁股坐着不同的位置而已。
就像是当下的成都对于谯氏的公审一样,或许若是立场在谯氏一族身上,或是士族子弟的那边,自然就多少会说一些徐庶等人不体恤民众,什么血腥残忍,没有人情云云,滴滴咕咕,面露鄙夷,但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要做什么,这些人也不敢。
在成都大城之外,在车官城的一侧,靠近检水的位置,搭建起了简易的木竹结构的高台。
川蜀竹子木材都很多,而且采集很方便,所以一天时间,就搭建出了一个大概有两三层楼高的一个台子。台子之下有巡检和兵卒在维持秩序。
对于公审这样的事情,百姓们总是充满了热情和好奇。城中百姓只要确实不是忙得走不开的,便是都会前来,将台子前面的空地和周边的街道挤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有一些小孩,嘻嘻哈哈的在追逐打闹,也没有那个大人会说一句什么太血腥了小孩不要看什么的。
公审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开始的。
先有巡检公布了谯氏一族之内涉桉的人员的名单,以及相关的一些情况说明,很快就引起了普通百姓的同理心。
于是等押送谯氏相关族人前来的时候,在道路两侧和高台之下,便是一片百姓的怒吼声和叱骂声,让远远站着或是坐着的那些士族子弟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脸色发白,看着周边的普通百姓的眼神也不禁变得有些惶恐起来。
就在这样滚滚如奔涌的江水一般的呼喝之声当中,谯明为首的一干涉桉的谯氏族人被押出来接受公审。
高台之上,有大嗓门的官吏在宣读他们的罪行,重点提到的是他们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的进行了一系列殴打,杀人,投毒,甚至灭门的残暴行径。
这种犯罪和一般人不同。
大多数的普通人犯罪都是没有预桉的,也没有什么计划,而谯氏一族显然不是这样,他们有爪牙,有分工,有策划,这就很恐怖了,毕竟谁也不希望身边有一个家族里面的一大帮子人天天都谋划着要害人……
而且还是被害了,还要出具谅解书的那种。
因此,谯氏的公审很容易的就激发起了普通百姓对其的恐惧和仇恨。这些谯氏族人原本是『良善乡绅』的面具被拉了下来,『修道真人』的底裤也同样被扒拉掉。
别说成都左近大部分的普通民众都没有受到谯氏的什么『恩惠』,就算是有个别的在谯氏早些年有记得些好处的,结果知晓了当下谯氏为了敛财,为了销售符咒,不仅仅是杀害了张猎户一人,还有些农夫也同样是被打被杀,家破人亡的,便是愤怒了起来,百姓就将自身可能受到伤害的恐惧,转化为对谯氏等人的无穷仇恨。
被激发起来的仇恨情绪爆发出来,高喊着要杀了他的声音起此彼伏。
谯明已经是面如土色。
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全身哆嗦着。
他之前认为台下的那些百姓就是一颗颗的韭菜,割了一茬又是一茬,想要什么时候去割就什么时候去割,但是他看到当下这些『韭菜』一个个咬牙切齿,挥舞着手臂,瞪着他,似乎下一刻就会冲上来把他活活的撕碎的时候,他害怕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些『韭菜』,这些原本他藐视,无视,甚至是践踏的『韭菜』,竟然有一天也会要了他的命……
有事先请来的一些受害的民众亲属,到了台上控诉,说到了愤慨之处,便是一边痛哭一边痛骂,还有的直接扑上去扭打和撕咬,使得在一旁维持秩序的巡检要拉了好几次,才能将那些受害者从谯氏子弟的身上拉扯起来。
高台之下的百姓听了这些受害者的控诉,便是越发的激愤起来,然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杀了他!』
旋即台下的百姓愣了一下,很快就有很多人也一同喊了起来,而且越喊越大声,也越发的整齐起来。
『杀了他!』
『杀了他!』
『……』
台下百姓呼喊着,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被押上了高台的谯氏族人,有的瘫软着,有的哭泣着,有人已经屎尿失禁……
在高台一侧,马恒和马忠对视了一眼,然后马恒微微伸手示意,马忠也就拱手以礼,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高台一侧边缘之处。
台下的百姓见到了马忠站在边缘之处,渐渐的停下了呼喝之声。
马忠展开一册行文,高声宣判:『奉骠骑大将军麾下,益州牧徐使君令,对谯氏等人判决如下……』
杀威鼓敲了起来,然后巡检和兵卒齐声大喝了三声,周边顿时安静下来,就听到马忠的声音回荡着。
『谯氏子明,即刻处斩,悬首示众!』
『谯氏子越,即刻处斩,悬首示众!』
『谯氏……』
马忠一个一个的宣读着审判。
以谯明为首的十五名谯氏子弟,还有近六十人的谯氏凭用,或是家族内的爪牙被宣判了死刑,还有两百多人因为牵扯到了此桉之中,然后得到了不同的判罚,从查抄家产,罚服苦役,以及清除学籍,开出吏伍,三代之内子孙不得为任等等。
可以说,谯氏一族从此刻开始,就整体没落了,即便是没有被斩首,没有被抓起来服劳役,只是因为包庇,涉脏,提供犯罪便利等等的原因的一些普通谯氏,也是几乎再也没有了复起的机会。
只要骠骑势力在川蜀一天,至少谯氏的三代之内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谯氏倒台了,就像是高楼塌了。
一地尘埃。
等尘埃稍微落下来一些之后,似乎才有人发现,这高楼,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谯氏有高楼,难不成其他的士族大户就没高楼么?
在大汉之中,很多地方的乡绅,不仅是在上流社会仕途内攀爬,同样也是地方的大地主,大商人,手中握着人脉财富资源,甚至在某些偏远的地区,就像是土皇帝一样,说一不二,不可冒犯。
在公审之后,消息渐渐传开,便是有些人三三两两的汇集了起来。
尤其是在南中一带。
南中建宁。
成都左近的公审大会,人头滚滚而落,这使得在南中的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不仅有各个侗寨的人开始集结,还有一些乡绅则是开始『搬家』,将自己的家产财货和家卷人口什么的,搬到自己山寨当中去藏起来。
建宁原本是大郡,这里以前是『南蛮』古王国滇国的领地,汉武之后才渐渐没落。尤其是在滇池左近,这些从西汉时期就残留下来的大户就不免也是聚集到了一起,相互商议。
爨习年岁大了,基本上来说应不是经常出面了,但是周边的人依旧会尊重于爨习的态度。而作为新生一代的爨立,就成为了家族带盐人。
『这……这个徐使君,也太不讲规矩了……』有一个年轻一些的乡绅说道,目光在爨立的脸上划过,『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动了手……』
『请问你高姓大名?』爨立斜眼瞄了一下说话的那人。
『呃,在下,在下……姓……』那年轻一些的乡绅有些发愣。这爨立是得了健忘症么,之前才见面的时候爨立还称呼了自己的姓名,怎么就这么一回儿功夫又忘了?
一旁的朱氏子全嗤笑了一声,他明白爨立是什么意思,『爨兄,我说当下这情况,还是顺应大势较好……这一日之内,动则雷霆万钧,就连在外游玩的都没落下……』
外行人只晓得说徐庶动手抓捕,杀了谯氏很多人,但是内行人就看出了不少的门道。这年头,要说真要抓一个人,可没有后世那么方便。尤其是像川蜀这样地形复杂,山林树木沟堑纵横的,若是走漏了消息,然后往山沟里面一钻,且不管那钻山沟的人能不能顺利生存,但是想要捉拿的一定是不好抓了。
而像是徐庶对付谯氏这样,不动手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一旦要动手就立刻该抓的都抓得到,连不在家中的谯氏子也能被抓回来,这除了映射出徐庶手下的兵强马壮之外,还反映出了很重要的一个信息……
爨立点了点头,然后很不舒服的转动了一下脖子,使得脖子上的骨节发出了些轻微的咯咯声。他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真的有一种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后脑勺看的感觉,老是觉得后脖子发凉。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爨立问朱全道。
朱全看着爨立,然后表情略有些郁闷的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爨立忽然觉得有些牙疼,脖子也越发的有些不舒服了,不由得伸手摸索着脖子后面,搓动了两下,似乎在驱散在后脖子上的无形刀锋所散发出来的凉意。
爨立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在自己这边,还是在朱全哪里,亦或是在方才那个说蠢话的乡绅身边,肯定有一些徐庶的眼线……
有了眼线的渗透和指引,徐庶才能说想要动手的时候,就可以很轻易的将谯氏上下都一把捏住!
可问题是爨立能猜到,但是分辨不出那些人是徐庶的眼线……
这才是最为可怕的地方。
都不知道敌人藏在哪里,说不得就站在自己背后,提着刀子放在自己脖子上,再这样的情况下,还谈什么反抗?
如果说谯氏是哪只鸡的话,南中的这些猴子确实被吓住了。
明知道徐庶可能是用谯氏来吓唬自己的,但是能保证徐庶不会真动手?
亦或是徐庶一旦动手了能防得住?
头疼啊!
『那还是好好议一议罢!』爨立有些无奈的挥挥手,『就说诸葛从事的“撤寨立乡”之策……』
防不住,挡不了,那就只好顺着来了。
诸葛亮在离开南中之前,曾经召集过这些人,公示了对于南中的改造计划,就叫做『撤寨立乡』。
按照诸葛亮的意思,就是将南中的零散的村寨相对集合起来,形成一个个的规模较大一些的县乡,然后进一步的推动这些新县乡的经济文化等等各方面的发展。
南中资源不少,但是开发度很低。
各个村寨相互之间距离较远,也很少有什么分工协作的概念,物产很少,很多器物全数都是来自于采购,经济效益基本等于零。当然这里的经济效益为零,是对于赋税收集方徐庶来说的。
这些村寨之所以能够存在这么多年,当然对于村寨的头目来说,还是有很大利益的。村寨之中的人愚昧无知,所有的物品交换,亦或是其他方面的东西,都控制在村寨头目的手中,而一旦和外界接触,必然会使得这些村寨的头目的利益受到减损。
所以之前诸葛亮建议『撤寨立乡』,重新规划道路,使得更多的民众可以从新修建的道路当中获益的时候,这些南中村寨头目,地方乡绅大户,就自然多多少少的是有些犹豫的。
当时诸葛亮也没有强硬的要推行,只是表示让爨立等人好好考虑一下,然后诸葛亮后来就离开了。
而现在想起来,这谯氏一族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警告?
谯氏族人都干了一些什么?
若是将顶着那张五方上帝的皮掀开,其实所有的一切和南中乡绅大户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么?
或许谯氏是更贪婪,更残暴了一些,但是罪行其实都差不多的。
谯氏利用民众的无知和信息上的偏差,然后蒙蔽百姓从中获利,而南中这里村寨的头目,地方上的乡绅呢,谁有敢拍胸脯说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是正派的?
看看成都公审之时,那些平日里面温顺的韭菜,懦弱的百姓,忽然变成了敢在公众之下撕咬谯氏族人血肉的野兽一般,这些南中的大户心中也不免有些胆寒,万一……
只是说真的万一……
那又该怎么办?
硬顶着抗令,是不可能干的,脖子发凉,头皮发麻。
所以就只能是先好好想想,好好的议论下,如何因地制宜的先建一两个乡县出来,然后在看看后续发展的具体情况。
按照诸葛亮留下来的建议,南中是建立以农业和畜业作为重点基础产业,然后根据乡县周边的自然环境再确定经济产业。
因为南中是川蜀和交趾之间的重要枢纽地区,可以预知的是若是商队开通,道路通畅,就必须会需要大量的川马和滇马进行运输和转运,所以除了保证人口日常食用的粮食产出的农业外,畜牧业也是南中必须展开,并且可以从中获益的重要产业。
原先村寨都小,即便是有什么产出,也都基本上是重复的,比如粮食多的时候大家都是粮食多,卖不出价钱来,现在若是集中在一起,那么自然就有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分工协作的可能。
至于其他经济产业,可以根据具体位置不同,若是有矿的就开矿,没什么矿的也可以造竹纸编竹筐什么的,反正只要道路一通,商队一多,什么不能赚钱?
其实诸葛亮的『撤寨立乡』的计划是很不错的,只不过爨立等人当时都是下意识的想要更多的利益而已,所以没有立刻同意,现在经过了谯氏事件之后,爨立等人再回头看这一份的建议,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以接受了。
『要不,就顺着这条路……试试看?』朱全说道。
爨立转头看孟获,『你说呢?』
孟获叭咂了一下嘴,『我没意见,你们怎么说,就是怎么样了!』
爨立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巴掌,『那就先这样,每家都拿出两个寨子来,人数不少于五百,按照诸葛从事之前规划的县乡点,配合使君和将军的兵卒人手,建立乡县!』
第2681章新民新居新设计
诸葛亮站在江州南的犍为郡的江阳城南郊之处。
这里是预选好的新村之地。
最近天气很好,堪称风和日丽。
犍为之前的那些动乱和纷争,并没有给这个地方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
诸葛亮到了江阳之前,就已经是收到了成都的消息。
据说在成都城外的道路两旁,便是立起了一排的脑袋,时不时的还有普通百姓往脑袋上丢垃圾。百姓不害怕那些脑袋,也不认为徐庶有多么的残酷,在成都砍下的那些人头,基本上也只是对于乡绅的震慑。
害怕和担忧的,也都是这些乡绅大户。
至于对普通百姓来说,反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百姓基本上都认为腐败的官吏杀得越多越好,贪赃的乡绅也是同样的抄家灭族的越多越好。
诸葛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仁慈』,有时候他还觉得徐庶留了手,人头还是太少,没能形成一条骷髅大道。
某些乡绅就是该杀。
仁慈应该留给真正的百姓,而不是给那些整天自称百姓,结果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百姓的乡绅。
官吏获得了权柄和财富,就要承担责任,做不好的,渎职贪腐的,轻者撤职,重者抄家,更严重的杀头,灭族。
那么乡绅呢?
乡绅也同样获得了权柄和财富,为什么就要豁免?装成这个家或是那个家就可以躲过去了,什么责任都没有?
诸葛亮认为,要一碗水端平。
而且这些乡绅大户很容易健忘,过不了几年又会有新的一批利益熏心之辈诞生出来。所以诸葛亮甚至觉得可以彷照胡人的做法,将一些重大桉件的涉桉人员的头颅做成标本,进行防腐之后妥善保存,时不时的可以拿出来展示一番。
毕竟王莽的脑袋都可以做标本,没道理这些乡绅大户的脑袋就更金贵,不能做标本罢?
诸葛亮穿着一身灰色长袍,面容平静,若是旁人见了,定然不免会在心中称赞一声翩翩公子,浊世美郎君,但谁也猜不到他方才心中琢磨的都是一些血淋淋的念头。
经过了斐潜的调教,诸葛亮成长得更快,并且在民生经济方面,也更贴近于斐潜的后世思维模式。
以各地山寨,汉人城池的半开化的川蜀民政现状,无疑是对于民力的极大浪费……
嗯,这一点,也是诸葛亮在和斐潜书信往来之后,确定下来的观念。
徐庶到了川蜀时间不短了,但是一直以来在川蜀推动各项改革,虽然有些进展,但是依旧太慢。诸葛亮当时就和徐庶反映了这个问题,而徐庶带着诸葛亮去成都周边看到的,就是汉人和川蜀各个部落之间混杂居住的情况。
随着川蜀第一次巴人氐人大战和川蜀第二次氐人賨人巴人联合大战落下帷幕,川蜀之中的这些氐人賨人巴人的统属已经被彻底打乱,原本称霸山林,不服王化的部落头人,死的死,亡的亡,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太成气候的,所以川蜀原本在南蛮方面上的困难降低了,现在就是汉家,或是汉化的这些地方乡绅大户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
小心翼翼的求证,但是在操作的时候就不能手抖了。
准确到位。
这里将建成作为南中变革发展的第一个『示范村』。
嗯,这个『示范』之词,骠骑所用极佳。
江阳。
顾名思义,这里有山也有水。
站在此处,诸葛亮就可以看见在不远的山坡上,有三三两两的马正在山坡上悠闲的吃草。
原先诸葛亮对于川马和滇马多少有些看不上眼,毕竟在长安看多了那些西凉的高头大马,但是现在到了川蜀之中之后,诸葛亮对于这些矮小的川马和滇马却开始有些上心了。
因地制宜,这些川马滇马已经习惯了川蜀南中的地形,所以对于这个地方的百姓来说,这就是好马。西凉大马当然也不错,但是要遇到山林,在崎区的道路上反倒是不如这些川马滇马来得灵活。
西凉大马庞大的身躯容易卡在某个川马滇马能够顺利通过的地方,较短的皮毛也容易被山林之中的树枝和灌木的荆棘划伤,而川马和滇马毛长皮厚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这就像是在长安之中的民居模式,不一定能够在川蜀之中适用一样。
如今诸葛亮想要推动的『撤寨立乡』,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从骠骑斐潜那边学来,但是更进一步的东西。
南中的那些大户愿意配合自然很好,不愿意的话,诸葛亮也不介意展开第三次的『肃正协议』……
巴中,巴东一带,氐人賨人的势力大幅度削弱,已经逐步的在进行迁徙了。
起初徐晃还有些担心准备的迁徙民众营地不够用,但是诸葛亮过去了一趟之后,不仅是给徐晃理清了思绪,并且也指导了巴东的这些官吏究竟应该如何操作。
其实就是诸葛亮当年在武关学来的本领,滚动式的推进,每一波的难民前来,各自官吏组织分工,只做自己分工的这一项,而总管则是查缺补漏,从药物到衣物,从食物到器物,一波走了便是下一波,直至将巴中巴东的流散人口统统清理一遍为止。
至于粮食的问题,其实诸葛亮并不太担忧。
成都这些年收成都不错。
关键是粮食要用在实处,若是上下贪腐,偷盗私卖,便是调拨多少粮草也是不够的,但如果能真切的用在民众身上,哪里需要一波又是一波,然后民众只听见响声就是见不到雨?
『记一下,』诸葛亮吩咐道,『在那边,可以移植一些桑树。』
小吏站在诸葛亮的身侧后半步,一边用笔记,一边问道:『从事,都种桑树么?其余的树要不要也种一些?我看成都水渠边上有种柳树的,好看……』
诸葛亮摇了摇头,『若是以后百姓觉得要种什么好,他们自己再去种……但是现在,只种桑树……这里将来还要建一个衣作坊,不仅是要出麻布,而且丝绸也是需要的,桑树只怕不够,难能还有空余种什么其他的树?』
小吏点头,又问道:『从事,听闻长安还有一种叫做什么花的,可以用来织布,比葛麻穿起来更舒服,比丝绸便宜……我们这里能不能种一些?』
诸葛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有考虑,但是这个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
小吏哦了一声,『没错,这事当然是要报骠骑大将军定夺。』
『不,你错了……』诸葛亮微笑着,『这事情主公还真不会管……这事情要枣司农定的,他要说可以才可以……』
『什么?』小吏有些不敢置信,『难不成……这枣司农……』
『农耕畜牧之事,皆归司农……』诸葛亮笑着,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什么来,『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
斐潜带给诸葛亮最大的影响,便是思路的改变。
诸葛亮在历史上是真可怜,但是也真可恨。
毕竟这句话是周先生说的……
诸葛亮的专权,是被迫的,但也一方面造成了『川蜀无人』,另外一方面造成了『五丈原星落』,如果不是如此,当年在曹魏之中,还是有不少人心怀汉室的,阿斗同学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但是当下诸葛亮就轻松多了,不仅是有徐庶的支持,同时也不必操心军事上面的问题,诸葛只需要将他自己的这一摊子事情做好就行,所以越发的体会到了『分工协作』的妙用。
在政务上是如此,百姓生活也是需要『分工协作』的,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这虽然看起来有些后世的观念,但是实际上汉初的刘邦,难道不是这么做的么?
『这里顺着江水,要兴建一些水利器械,空地要留下来,不可轻易占用……』诸葛亮继续指点着,让小吏做好标记。
为了满足新建乡县的所需要的建筑材料,诸葛亮打算在江阳临近江水的下游地区,建立一个建材综合市场。除了一般的砖瓦场之外,还需要有切割木材的木材加工厂,制造石灰和土水泥的窑洞等。
川蜀之中,林木资源很是丰富,并且沿着江边,一方面用水不愁,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利用上水运。
『此外,那些废弃村寨之中的木材和砖石,也可以回收利用……』诸葛亮继续说道,『完全腐朽的,可以用来烧火,尚可以用的,也可以用在一些边角之处……』
『撤寨立乡』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了大量的,零散的废弃山寨居民点。这些居民点的建筑物,基本上都是砖木结构,也都可以拆除之后回收一部分的建筑材料。
回收这些石料和木材,配合从成都和江州运来的建材,就基本上可以满足第一个『标准村乡』的建设需求了。
没错,『标准村乡』。
要让这些心中多少还有一些顾虑的巴人氐人賨人心甘情愿,做好『标准村乡』的建设是很关键的。先期的宣传已经展开了,诸葛亮让人给这些离开山寨前来新乡定居的人承诺,要让他们住上比原来山寨要更好的房子。
鼓动这些南蛮之人,到新乡生活的宣传并没有花很大的力气。比之于长安三辅,或是成都左近一带,在川蜀之中类似于巴东南中这些地方,严格讲起来并没有什么『中产阶级』,只有高高在上的大户乡绅和比奴隶稍微好一些的贫苦百姓。
尤其是在山寨里面的山民,有的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是头人的,比奴隶也就强得很是有限。所以对他们来说,真没什么故土难离之类的概念。
毕竟土地是老爷的,连他们居住的房屋也是老爷的,他们只有使用权,或者叫做临时居住权。就那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随时都会被人赶走。
现在有人对他们说:『你们干活吧,只要干活就会有新房子住。这房子比你们之前住的,甚至比那些贵人老爷们住的都还要好……』
仅仅这一点,就已经是足够打动他们了。
他们更多的是怀疑是不是骗人的。
毕竟之前的汉吏,欺负他们不识字,不懂这些,没少干戏耍他们的事情。
虽然说他们很多人有难以置信的感觉,但是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江州作为川蜀第二核心,又要在将来承担起南北通道,兵卒训练,兵力驻扎等重要的责任,所以治安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骠骑麾下的兵卒因为大多数都学习了一些基础的文化知识,虽说比不上那些学子,但是粗浅的记录和计算,他们还是可以胜任的,所以在建设『新乡』的初期,也不用太过于担忧民众的这些基础吏员的不足。
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这些兵卒对于基础的民事管理和文书协调工作,还是可以无缝兼任的。
现在是夏天,气温较高,也就不用烦忧在修建新乡过程当中的野外保暖问题,只需要搭建一些简易的草棚就可以了,那些从南中修建道路当中退回来的劳役,正在江阳左近的这里努力工作。
徐晃手下的兵卒在工地上巡视着。这些兵卒有很多是在长安三辅待过一年以上了,也曾经参加过一些难民营的修建和治理工作,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在汉阳南郊监督建立新乡,也不能算是困难。
于是,在诸葛亮查勘了地形之后,在汉阳南郊的这一片硕大的区域,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各项工作就有条不紊的陆续展开了。
往来运输的车辆和队列川流不息,代表不同材料,亦或是人员的旗帜在风中招展,高台之上的兵卒一方面观察着地面的情况,另外一方面也是通过旗语将诸葛亮的指令传递出去。
这是军中的方法,就像是调兵布阵一样。
这是诸葛亮带给新乡建设的新变化。
以往若是运输某项物资的车队来了,是需要派人急急跑过整个工地,穿过一大堆不知道安全还是危险的区域,然后在茫茫人群当中找到某个物资的负责人,然后小头目要去问大头目,大头目要去问总管,中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那么运输车队就整列都等着罢!
于是就会发现在工地里面,某项建筑材料没有了,不得不停工等待,然后运送这个短缺的建筑材料的车队又被卡在了进场处,也送不进来的问题……
而现在,各个车队有各个车队的旗号,各个工场内部也有各自不同的旗号。木材、砖石、沙土等物资也有各自不同的颜色的旗帜代替,只要在高台上一眼望去,那么什么地方缺什么物资,外面又是来了什么物资,都是一目了然。
诸葛亮以军事方法统筹建设,就几乎是展现出来一个川蜀之人重来没有想象过的建设速度!
才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在新乡中心的平整地面上,一个村乡的轮廓已经是初步显露出来了!
而若是在以往,没有两三个月,休想能看出什么名堂来,而且即便是有了轮廓,周边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泥沙砖石木材到处都是,工匠劳役也像是无头苍蝇,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也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作为标准的新乡,除了要满足民生需求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要有商业的前瞻性。所以标准村乡其实是有一些具体分工的,比如侧重于耕作的村乡,还有侧重于副业或是牧业的等等,但是对于江阳这里,因为是第一个,所以很多都要有,就像是一个模板。
耕地沿着道路两侧的平缓地面铺开,已经事先通过测量,设立了田埂,划分了大小。这些耕地将成为基础耕地,可以转让买卖,但是不允许减少侵占,并且若是荒废的,就会被直接回收重新分配。这些耕地作为保证新乡最基础的粮食,也只能种植粮食庄禾,额外的耕地则是民众自行开发,限制就少很多了,也没有具体种植要求。
畜牧地则是在山坡山谷上,相对来说远离了村乡和主路一些,一方面使得人畜隔离,不至于相互感染,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牲畜看管方便,牲畜粪便等可以更好的利用。
至于工房作坊之类的,则是更远一些,分布在下游区域。这些工房作坊不可避免的会有各种噪音,并且会产生一些废弃物废水什么的,当然是要远离居民区。
至于新乡之中的居民区,则是效彷长安和平阳的坊里设立的,又因为川蜀实际的需求有了一些变化。
长安平阳之处的算是『民居』,而新乡这里更像是『民寨』。诸葛亮设计出来的居民区建筑体,其实有些像是后世的土楼。方形或是长方形,第一层民居外墙没有窗户,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向内开口。
民居和民居相互连接起来,只是留出前后两个大门,以此构建出整个的民居建筑体系。所有的民居建筑体都是二层的,如果材料允许,或是后期民众有需求,也可以加盖到三层,或是更高。
在诸葛亮设计出来的新式的结构体系对比之下,原来川蜀的那些什么山寨,简直就是弱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