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2章人优则新
人总是会变化的。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从出生到成长,然后走向成熟,最后衰败,都是有一个过程的,并且在这个过程当中的任何事情,都将决定了这个人的未来的方向。
除了斐潜之外。
若是有人详细追查斐潜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现他有非常强烈的撕裂感,前半部分的人生无法支撑起他后期这么大的变化。
历史上有这种撕裂感的人,其实很多,真什么都需要追求恒河里,历史也不会发展成为了后世那的样子。比如项羽被困,兵疲马惫,军心丧失,按照那些杠精恒河里的想法,应该就是束手就擒才合理,可偏偏就在这么弱势的情况下,项羽带领着三千子弟兵就差就杀透了刘邦那么多大将的重重包围!
还有大魔法师刘秀。
但很显然的是,孙权现在没什么奇遇,所以他只能是隐忍。
他不是什么天才,他既没有办法像是项羽一样杀出重围,没有办法像是刘秀一样召唤流星陨落,同样他也没有办法像是斐潜一样有着千年的资讯积累,所以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一步步的成长。
一个王朝,总会有些杰出的领导者,但是同样的,更多的是平庸之辈。
孙权的能力不算是太差,同样也不算是很好。
只不过孙权他自己之前并不认可这一点。
直至他的依靠被摧毁之后。
必须直面风雨,才让他真正的意识到世界的残酷,才明白世界的险恶。而这些险恶,之前往往都是存在于父母的念叨里面,和自身敷衍的口头应答里,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即便是周瑜没有前来禀告,孙权也是有些途径知晓外界的消息的。
周瑜前来,只不过是向外界标明态度,也是依旧向孙权表示忠诚,让孙氏上下可以放心。从这一点来说,孙权就必须低头表示感谢,敬称周瑜一声『都督』。
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耍什么小脾气了……
所有的小,都必须藏好。
孙权看着周瑜的背影消失,低着头回去了。
虽然说孙权表示要守孝三年,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也就是半年,或是一年左右,然后他便会在江东群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迎请之下夺情出山。
而在此之前,孙权,还有周瑜张昭等人,以及江东各个豪族大姓,都要看到孙权的改变,然后重新接受孙权,否则,定然还会产生变化。
孙权如今就如同在锻剑。
重新回炉重铸。
以天地为洪炉。
世间苦难为薪炭。
鼓入自身的情感,锤落砧上,火光四溅。
另外一边,鲁肃则是在山下一直等待着周瑜,待到周瑜下山之后,便是一同而行。
天空之中忽然开始飘着些小雨下来,不大,但是沾染得四周都是一片湿润。
初春的雨,多少还是有些寒冷的。
进了城,鲁肃说道:『我让庖丁杀了羊,一起喝两杯罢。』
周瑜点了点头。
江东的经济复苏,体现在很多方面。
普通的百姓就像是杂草一样,只要稍微缓解一些,就会蓬勃生长起来。种植业养殖业也都恢复了不少,牛羊什么的也不像是前一阶段那么的稀缺了。
当然,像是周瑜和鲁肃这样的,吃些牛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细雨纷飞。
周瑜和鲁肃坐在院中,等着庖丁将羊烹煮好。
随从先是上了一些酒水和小菜,然后退下了。
鲁肃亲手给周瑜倒酒,两人喝了一杯。
『主公情绪如何?』鲁肃问道。
周瑜摩挲着酒杯,『尚可。』
鲁肃沉默了一会儿,『都督要如何处置孙中郎?』
明眼人都清楚,孙氏之中还有蹦跶的,最为欢快的就是孙暠。
周瑜正在往自己的小碗里面夹着小菜,听到了鲁肃此言,动作微微僵硬了些许,然后便是恢复了正常,说道,『那是主公自己应该去想明白,并且去处理的事情。』
鲁肃点了点头,说道:『可这毕竟是隐患。』
周瑜不回答。
『那么……伯符之遗孤……』鲁肃又说道,『这事情也需要处理……』
周瑜放下了快子,抬头看着鲁肃说道:『这事情……我觉得不是主公做的……怎么,你也怀疑是主公所为?』
『我觉得主公不至于如此,』鲁肃拿起豆盘里面的菜,给周瑜布菜,『可问题是,这事情很麻烦。非常麻烦……』
鲁肃强调着。
周瑜沉默着。
天上飘着细雨,在春风之中乱飞。
有些沾到树叶上,有些飘入了屋檐下。
鲁肃的院落不是太偏远,隐隐透过围墙,还能听到远处集市上的人声。
周瑜像是没有听见鲁肃的话一般,只是抬头静静的看着天上飘落的细雨,看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缓缓的说道:『曹丞相,之前在许县杀了很多人……』
鲁肃皱眉,眼珠转转,明白了周瑜的意思,正想要说一些什么,却见到两三名随从抬着一锅羊肉汤从后院厨房那边绕了过来,便是闭口不言。
羊肉汤上冒着白气。
细雨里面似乎也带出了一些温暖的气息。
鲁肃挥挥手,让仆从退下,他则是亲自给周瑜在汤釜之内捞羊肉。
周瑜则是给鲁肃的酒碗里面倒酒,然后也没有等鲁肃回答上一个问题的意思,直接又说道:『这羊肉汤是按照骠骑之法烹制的罢?』
鲁肃笑了笑,点了点头,『骠骑不仅是精于军政,也擅于美食,长安三辅,羌煮胡炙,面饼包子,皆可让人不禁感叹肚皮太小,佳肴甚多。』
周瑜哈哈笑了笑,忽然说道:『那你看这天下,究竟会是落于谁家?』
鲁肃愣了一下,『此等天下大事,我怎么能说得准?』
周瑜缓缓的喝了一口羊肉汤,『如今天下局势渐是三分……何况,大汉已经打了很久了……你看江东就知道了,没有人喜欢打仗,只要不打仗,民生就立刻好转起来……大汉已经是流了很多的血,也包括孙家,再继续打下去,大汉就没有赢家了。』
鲁肃沉默了很久。
两人默默喝汤。
羊肉汤的味道鲜美,显得酒水就寡澹了。
就像是吃了苹果,然后再吃其他的就觉得好像是什么发酸了一样。
两人默默的吃着,吃得有些沉默,也没有喝太多酒,直到最后锅中羊肉将尽,汤汁见底,周瑜才再一次的开口。
『大汉之战,牵连甚广,已经不是一城一地,又或是西凉关中,山东冀豫等之事了,战得越久,人心就是越发的浮躁……』周瑜缓缓的说道,『然后带来的伤痛也就越深,可能到最后几代人都无法忘记……也无法复原大汉原本的盛况……』
『天子毕竟是天子,没有天子,也就没有了大汉。』周瑜看着鲁肃说道,『骠骑手段了得,丞相也是不差,他们二人终究是有一场大战。而现在,是江东选择的时候……』
江东可以选择,也可以不选择。
当然不选择其实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选择。
『江东这些家伙,都不是傻子,』周瑜叹了口气,『但是也正是如此,所以都不肯吃亏。可问题就在这里……天底下,那有什么事情都是可以不吃亏,光得利的?纵然短时得利,长远呢?』
鲁肃也是叹息道:『可大多数人,就只能看见眼前之利。』
周瑜抬头,望向了远方,『所以我很佩服骠骑。』
鲁肃看了周瑜一眼,发现周瑜脸上露出了一些憧憬的神色。而这个神色,之前鲁肃见过。那是在鲁肃从关中回来之后,将他所见到的一切叙述给周瑜听的时候,那个时候周瑜也露出了和现在几乎一样的神色。
或许,周瑜说的佩服,就是因为骠骑做出了周瑜原本想要做的事情?
甚至是做得更好……
『都督……』鲁肃缓缓的说道,『可是江东,毕竟还是江东。就像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曹丞相挟持了天子,天子从未有过真正的权柄一样……有些事情……真不是仅仅取决于你我啊……』
周瑜低下头,目光转冷:『这些蠹虫……哪怕有些很不起眼的骚动,我也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它们清除掉……』
鲁肃问道:『即便是孙氏之人?』
周瑜沉默了一会儿,『我说过,曹丞相之前杀了很多人……』
……(*`ェ′*)……
交趾。
大汉王朝南海都护府。
呵呵,当然,这个名头是刘备自己给自己封的,也没有上报。
就像是后世里面某个犄角旮旯的小公司,也搞了一个什么董事会总裁的名头一样。
南海都护府,嗯,暂且就给刘皇叔几分面子,就这么称呼罢,是在交趾刺史府之下,主要负责是渔业生产和海上运输。
毕竟交趾的土地比较少,虫豸又多。
要不是之前刘备三兄弟在川蜀那边得到了不少对付虫豸的小妙招,恐怕半道上就是『中道崩殂』了,所以刘备有时候想起当时在川蜀,斐潜那意味深长的微笑,顿时有些不寒而栗,难道说那个时候的斐潜,已经在算计着让他们来交趾了?
刘备不敢多想,觉得想多了冷得慌。
南海都护府和后世那什么死命的圈地盖房子不一样,刘备主要还是倾向于以渔业来补充交趾的发展……
和江东建立了商贸关系之后,交趾的香料、鱼胶、贝壳等特产,也就自然有了比较近一些的销路,只需要沿着海岸线往上,送到大概后世江浙一带,就可以了,比起走陆路往北到川蜀,要便利不少。
虽说孙权如今守孝,相当于自我禁闭,可『贸易』是无辜的,江东各族也可以从其中获利,自然没有因为孙权无法做主便是断了往来商队的道理。
刘备占领交趾之后,也和周边的土着渔民达成了一定的协议,就是刘备会采购一些渔民的捕获,当然也不仅仅局限于珍珠珊瑚什么的,也收一些普通的鱼虾螃蟹什么的来吃。
当然,因为没有冰箱,所以交趾这里,不管是土着渔民,还是刘备等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打多了最多就是晒成鱼干,而且若是老天不给面子,半途下场雨,那就全数都废了,定然是生蛆腐烂。
张飞不喜欢吃鱼。张飞觉得那些鱼都是刁民,一个个都想要谋害他,动不动就在那么细的肉里面藏骨头,一不小心就扎在嗓子眼里。根本就不能和猪肉相比,更不用说卤的大猪肘子了。
关羽倒还好,就是吃鱼有些沾染胡须,鱼腥味不好去除。
张飞也不喜欢在船上晃荡,他一上船就浑身紧张,觉得他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掉到水里。
关羽倒是能适应,没事也可以眯缝眼坐在船头看书。
然后近视眼就加重了……
『二哥!』张飞紧紧拉着船帮,手指用劲,脚下也在较劲,『还要多久才到地方?』
关羽目光从书上挪开,然后看了一眼张飞,『三弟,放松一些,你再捏下去,我们又要换扶栏了……再过两天,啊,再过两天就到了。』
『两天前你就是这么说的……』张飞都囔着,但是也松开了紧紧抓着的手,然后扶着木板墙,挪到了关羽边上,坐下。『我现在都觉得一身鱼腥味……我快成为一个渔夫了……』
关羽放下了书,解开包裹着自己胡须的锦囊,然后看了看有些盐花了,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有些心疼的再重新包上,将带子在脖子上挂好,『那你觉得应该是做什么?』
『我是屠夫!杀猪的!要不然就是像是杀猪一样杀人!像是杀人一样杀猪!屠得千……啊呀,嗨!真是……』张飞有些愤满的站起来,刚刚康慨了两句,然后一个浪头过来,船身一晃,顿时脸色一白,赶紧抓好坐下。
『渔夫怎么了?』关羽缓缓的说道,『这地方,不吃鱼,哪里来那么多肉食?大哥都能安心吃下去,你就吃不得?再说了,每次分猪肉的时候不是都有多分你一些么?』
『嗨!』张飞也知道刘备和关羽都有给他额外的照顾,但是因为太馋了,而且量又不多,肉又是会缩水的,一煮便是小一号,一口下去还没品到什么味道就没了。
『据说现在通往川蜀的路扩宽了一些,好走了不少,下一次商队来的时候,就会带来更多的腊肉……』关羽安慰张飞道,『可能会带一些小猪和小羊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路上活下来,嗯,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这边的天气……』
『嗯,一定能!』张飞想都不想的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能适应,猪羊也可以!』
关羽微微皱眉,想要给张飞来一下,可是看着张飞那咧着嘴流口水畅想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也就当做没听见张飞的最后一句话。
远处,一艘大型楼船,嗯,其实也是渔船,正张开帆篷,向西面驶去。
那是『涿郡号』。
嗯。没错,是刘备老家的名字。
『涿郡号』正在执行它诞生之后第三次的任务。从他第一次去江东之后,这艘船就几乎没有停过一天。
关羽和张飞乘坐的,自然就是『河东号』。
老三张飞的船还在建造,不过船名倒是让张飞头疼了很久。因为张飞和刘备的郡县是一样的,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张飞说是要『屠夫号』,然后被刘备关羽否决了……
一直到现在都没定。
张飞也是很犹豫,虽然他不喜欢在船上,但是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小孩,总是要取一个响亮且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才算是好。
在『涿郡号』和『河东号』周边,还有四五艘的小船,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船队,缓缓的在距离海岸十余里左右往前而行。
『注意!』在望楼吊斗上的兵卒大声呼喝起来,『前方发现大型船只三艘,小船若干!没有旗号,没有旗号!』
随着负责眺望的兵卒声的呼喝,关羽的脸色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
随着商贸的活动,往来的频繁,这一条商路上也自然遇到了一些不明势力的侵袭。
其实华夏并不是像大多数人感觉当中的那样,只有明代的郑和下西洋,实际上在秦始皇的时候,嬴政老爷子就出过海。汉武帝时期,也曾经派左将军荀彘,嗯,没错,就是这个彘,从辽西出兵,并楼船军将领杨仆率水军5万从横渡渤海,水陆两军夹击辽东,并最终消灭卫满朝鲜,在朝鲜半岛上设立四郡。
当然,后世棒子是不认这一条的……
因光武中兴之后,主要的政治力量都放在了陆地上,对于海洋的关注力不足,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史官对于海洋上的势力做什么了解和记载,直至孙大帝派人到了琉球和湾湾。
而那个时候,在琉球和湾湾就已经有相当多的人口了,这些人口当然不会死死的待在陆地上,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么。现在,交趾刘备侵入了这些区域,把持了原本的贸易航线,这些人如何会心甘情愿的拱手让出?
随着船只上的示警的铜锣被敲响,楼船之上的兵卒迅速各就各位。不少兵卒开始在甲板上倾倒潮湿的沙土。
在这个年代,纵火永远是海战当中的一个重要的进攻手段。
『派小船上前,询问情况!』关羽沉声号令,『弓箭手准备!另外,弩机上弦!瞄准敌舰!』
在『涿郡号』和『河东号』上,有装备大型的弩车,不多,一艘船也就一架,但是在当下,却是唯一的超远程杀伤手段。
合格的弩车射程可达千步,当然在那个距离上准头就不好说了,尤其是海面上还有风。但是在三百步左右,弩枪的威力还是非常强的,在一两百步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扎穿船只的侧面船板,同时也可以用弩车来发射一些标枪,石弹,燃烧弹等等的东西。
在古代战争当中,运用弩车最多的古罗马军团,每个军团装备的弩车就多达50部以上。
当然,这又有些杠精会表示,这很不恒河里……
经过了斐潜麾下黄氏工房重新设计和制造的弩车,和古罗马的弩车有些不同,因为冶金技术的发展,新弩车采用了更多的青铜和钢铁元部件,比起木质的弩车来说,威力更大,维护的难度更低。
『敌船没有回应!他们在加速!』
前方的舰船大声的呼喝着,指手画脚的比划着,用上了代表危险的双红色的旗帜。
对方顺风而来,又是挂满了风帆,速度很快。
『刀盾手上前!准备接战!』
关羽下令,然后看了看张飞,『三弟,你不是……算了,你那丈八施展的时候注意点,别砸了自家船哈……』
张飞哈哈大笑,精神抖擞的抖了抖长矛,『二哥你就放心吧!』
或许是大汉光武以来的第一次海上遭遇战,就此展开……
第2593章关羽的海战
上古时期,夷州是和大陆连在一起的。
然后因为大陆板块的运作,喜马拉雅山便是越来越高,而夷州海峡便是越来越深,最后隔海相望。
直至明朝的时候,才将琉球群岛和夷州分开称呼。
古代人并没有详尽的海图,所以经常将琉球群岛和夷州合成一处,然后称之为『琉求』、『东番』等等。直至到了明代的时候,琉球已经有了独立的政权,并不属日本,只不过因为后世小日本在游戏文化里面偷偷摸摸的输出,让很多不明白东方历史的人误认为琉球是归属于日本的。
在三国时期,夷州上的常住人口就已经是超过万家。
当然,因为在这个时候夷州并没有进行编户齐民,所以具体有多少人,至少在当下谁也不清楚。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历史上孙权派人到了夷州,『浮海求夷洲』,希望通过『招募』,嗯,捕获一些人口来扩充军队。
到了隋朝的时候,隋炀帝曾两次派人到『流求』。第二次的时候人数超过万人,从潮州起航,经一个多月的航行,到达流求时,流求人还以为是来了大型商旅,纷纷『诣军中贸易』……
这说明在很早的时候,夷州就有商队往来,甚至有超过千人级别的商队,所以当隋炀帝派人进攻夷州的时候,才会被认为是『大型商队』。
『大型商队』么,大航海时代已经很清晰的告诉了所有人,在能打得过对方的时候就会变身为海盗,打不过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成为商队。就像是八国联军,其实就是武装商队联盟军,而辫子朝就被这样的一群海盗,打得屁滚尿流……
当下袭击关羽的船队的,就是属于夷州的商队,嗯,也会转职海盗的商队。
后世的人熟悉刘关张,但是对于夷州的这些人来说,刘关张是谁?
再加上交趾的士燮逃跑的时候也带走了一些船只,导致刘备如今手下的船只少得可怜,大船也就是两只,第三艘还在建造当中,小船同样也不多。
而反观海盗这一方,大船就有三艘,小船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关羽等人的两倍,这纸面上的战斗力,怎么看都让夷州海盗一方觉得自己稳了。
既然是稳了,那就是F2A万岁!
『冲上去!』
夷州海盗?头子咆孝着,气势磅礴。
海盗船只上,许多挥舞着短刀,鱼叉,长枪,还有勾刀等等各式各样的武器的海盗,也跟着乱喊乱叫,躁动不已。
没错,人数上他们是优势……
海盗并没有想要击沉关羽和张飞的大船,因为夷州海盗认为关羽船队里面必然有货物,来自江东的好货色。
他们想要杀人越货,顺便抢夺大船,然后没有了大船的刘关张,自然就没有办法和夷州海盗竞争海上商贸了。
『放箭!』
关羽下达指令。
在大船之上的弓箭手纷纷从立板后面站起身,然后朝着逼近的海盗船放箭。
箭失破空而出……
然后带着无穷的气势,一头扎进大海里。
不会有人认为所有的弓箭手都能像是电视电影一样,在甲板上射击依旧能够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罢?
而且训练都是训练,真正在实战的时候,往往就是各种各样的问题。
比如风太大了,比如风太小了,比如顺风,比如逆风,比如晴天太热,下雨太滑,阴天光线不好,晚上灯光晃眼,反正都是影响『射』不中的客观因素。
夷洲海盗哈哈大笑,越发的认为关羽等人都是菜鸟弱鸡。
夷州海盗的在关羽带领的弓箭手射击之下,除了几个倒霉蛋之外,并没有受到多少的伤害,直至这些灵活的小船用船头上的撞角扎在了关羽的大船之上,位置相对固定之后,才被弓箭射杀了不少,但是随即这些小船上的海岛就跳进了海水当中,而身上挂着小船的关羽楼船,速度就不可避免的变慢了。
现在就只能是有固定瞄准设备的弩车才能确保射击精度了,只不过弩车的射击频率么……
既然射击频率低,当然就要找价值高的目标。
旋即两艘大船上的弩车开始向夷州的海盗头目射击,但是很遗憾都没有直接命中,反倒是海盗头目身边的海盗死了好几个,还有被长长的弩枪直接一串二的,当场毙命。
夷州海盗头目这才吓得大叫起来,然后不敢继续和关羽等人拉开距离白白被射死,而是全力用钩锁拉扯住了关羽楼船,进行跳帮作战。
『准备迎战!』
关羽大吼,将盾牌和战刀举起,相互拍击。
他并没有去骂那些弓箭手,因为在船只上的那些弓箭手基本上都是从陆地上转职而来的,适应船只海上生活要一定的时间,然后在海上开弓射箭还要射中目标,也是需要时间训练的,不是骂几声,亦或是杀两个就能解决问题的。
同时,关羽也不擅长射箭,他反倒是更希望对方进入肉搏环节……
海盗大呼小叫的将跳板搭了上来,然后胡乱呼喝着顺着跳板扑了过来。
『三弟,退后!』关羽对着张飞喊道。
张飞持着丈八长矛,斜眼看了一下关羽,战场之上的多年默契,使得张飞立刻会意,便是默默的躲在阵列后面,猫着腰,一声不吭。
关羽训练弓箭手,只能算是一般,但是其手下的刀盾手,若是说其战斗力在三国之中排名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能排到第一的。
关羽立于阵中,抗着夷州海盗混乱无序的攻击,缓缓的后退,看起来就像是被这些海盗压制了一般,也刺激得这些海盗越发的兴奋,大呼小叫的砸着关羽这些刀盾手的盾牌,咣咣乱响之中浑然不觉他们根本就没有造成多少的伤害,并且他们也被一点点的引到了甲板上的宽阔之处……
就在海盗们幻想着下一刻就能突破阵列,大杀特杀的时候,关羽反击了。即便是在海面的甲板上,关羽的这些刀盾手对上海盗杂兵,依旧是丝毫不费力。
尤其是当张飞挥舞着丈八长矛大叫着都让开,让老子来的时候,那种对于战争的渴望和嗜血的凶残,简直比海盗还海盗,比屠夫还屠夫,足以成为这些夷州海盗的噩梦,让他们在黑夜之中回想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被欺凌得菊花不保一般的抱着自己哭泣流泪。
『噗,噗!』
兵器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张飞从后排直接勐冲了出来,丈八长矛后发先至,狠狠的刺入了海盗的身躯,估计是卡在胸膛的骨头之上,没有一下子透体而出,而是将那名海盗顶得向后仰天飞出,从海盗胸前喷出的鲜血,在空中散成一道艳丽的红。
关羽的刀盾手顶开海盗,战刀或刺或砍,第一轮的反击就直接砍倒了海盗七八人,而且这被砍倒的七八名海盗,都是在平日里面自诩悍勇,冲杀在前面的,如今直接被砍倒在地,顿时引得周边的海盗一片惊呼。
关羽的刀盾手,平日训练的时候,光砍这样一个动作,就是需要重复五百次,刺也是五百,加起来要超过千次,同时还要在手臂上捆绑上沙袋,现在战场上没有这些重物阻碍,刀盾手的砍刺动作都是灵活且快速,往往刀一出便是带出了一篷鲜血。
而反观海盗这一方,即便是聚集在一起战斗,也是各打各的,基本谈不上什么队列和配合。前方的海盗倒下,后面的海盗甚至还会被海盗的尸首绊倒。当然,也并非这些海盗什么战斗力都没有,扔飞镖的,扔沙子的,还有的扔石灰的,扎大腿的,扎小腿的,扎脚丫子的,什么都有……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处,被迷住眼的兵卒很快就被其他的兵卒护住,往后一退,海盗什么都捞不着,而企图往下三路招呼的海盗的铁叉又不能一下子就捅破兵卒正面的战裙护胫皮靴,虽说砸青砸肿难免,可并不会有太大的伤害,而兵卒随手的反击就够这些海盗喝一壶。
这就是职业兵卒与普通海盗之间的区别。
张飞嚎叫着,冲到了最前面,先是一声巨大的咆孝震慑,然后挥舞起丈八长矛来,横扫的时候像是下饺子,穿刺的时候往往都是血葫芦,打得兴起的时候甚至还拿丈八长矛在甲板上砸下去……
『三弟……』
在阵列当中的关羽叫了一声。
你这砸的甲板可是河东号,不是海盗船的……
张飞哈哈大笑着,忘了晕船的不适,忘了之前的郁闷,脑海当中只剩下了战斗,战斗!
没过多久,当张飞嗷嗷叫着,将海盗头子的脑袋用丈八长矛穿了个窟窿的时候,残存的海盗便是纷纷心胆俱裂的企图跳海,回船逃生。
可是他们很失望的发现,之前因为害怕关羽他们跑了,所以他们用的勾绳很多,带着钩子的跳板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下来的……
解不开啊!
一些机灵的的海盗,连忙乘坐着小船,逃跑了。
而大船因为和关羽的船只勾连在了一起,反而是成为了关羽的战利品。
『意……』张飞忽然又觉得脚底上下晃动得厉害起来,从战斗意识之中脱离出来的他,终于反应过来他还是在海面上,连忙用丈八长矛像是拐棍一样的拄在甲板上,『呃呃呃?那谁,过来扶我一下……这怎么晃得厉害啊……』
关羽没理会张飞,径直下令,『检查损失!通报各船情况!』
『报告,十人受伤,重伤三人,另有两人落海,正在搜寻!』
『船舱完好,并无漏水!』
『甲板破损三处,可以修补。』
『……』关羽看着河东号甲板上破损之处,记得好像有两处是方才张飞打得嗨了,直接用丈八长矛砸的?
算了,就不跟三弟计较了。
整体来说损失不是很大,但是获得了两艘对方的大船。虽说看起来陈旧了一些,但是毕竟吨位在那边,用来转运什么的,用个三两年也应该没问题。
『打捞俘虏!』
关羽看着海面上被抛弃的那些海盗,捋了捋胡须。刚才他叫张飞收着点,结果张飞似乎是根本没听到,直接一长矛将海盗头目给捅死了。所以只能是指望着这些普通海盗多少还能知晓一些具体情况,但是大多数的时候这些普通的海盗连自己有几根手指头都未必数的清楚,就像是交趾那些土着一样,难以沟通。
从海里一共捞起了十五个俘虏,受伤没力气爬上船舷的人就让其自生自灭了。还有哪些有骨气,拒绝被打捞,要准备靠游泳技能去横跨夷州海峡游回去的,关羽也没拦着。
这或许不是大汉三四百年之间的唯一的海战,但是也一定是刘备等人第一次的海面作战,甚至可能是光武中兴之后的第一次海战。
这一次的海战,在关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爆发了,整个战斗持续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海盗的突袭的速度令关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印象深刻的是这些海盗的战斗技能弱得要死,跟交趾土着有的一拼。
在冷兵器时代,职业兵的更好的装备和更好的训练,永远都是杂兵的噩梦。
进一步的搜索之后,关羽还在海盗的船只当中发现了另外七八名的俘虏,这些家伙躲在海盗船只的甲板船舱的缝隙之中,瘦弱和黝黑的肤色是这些家伙和关羽玩捉迷藏的胆量来源,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遇到的不是另外一群马大哈的海盗,而是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斥候,所以这些家伙毫不意外的被抓了出来,和其他的俘虏捆在了一起,扔进了船舱之中。
经过水军的船上工匠辨认,夷州海盗的船只架构和大汉相差无几,甚至怀疑就是大汉江东产出的船只……
汉代大部分的楼船结构都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近海船只其实也都和内河船相差不多。这两艘捕获的海盗船,也让刘备等人有了一个了解夷州的窗口。
这个窗口,让刘备等人有机会一窥从汉代到明末,一度是纵横东南沿海,威名远播东南亚的海盗的风采。
被强行勾搭在一起的船只解开了,关羽派遣了一些人手到海盗船上去操控船只,摇摇晃晃在海上又航行了三天,然后在张飞都囔着二哥骗人的声音当中抵达了交趾。
船只靠上岸边的第一时间,张飞就从船上蹦了下来,然后摇摇晃晃的在地面上手舞足蹈,就像是在庆祝新生。
刘备则是带着一些工匠,饶有兴趣的登上了海盗船,再次对于海盗船进行详细的勘测,工匠们经过讨论,再次确认了这两艘海盗船确实是属于汉代较早期的建造手法,而且从其采用的工艺来说,确实很有可能是江东出品的……
至于谁将船只卖给了海盗,这就不得而知了。
海盗船也是宽肚子,甲板用的是非常坚硬的木材。
工匠说可能是岭南的荔枝木,相当硬,本身还防虫,是一种非常好的造船木材。
相比较海盗船的甲板木材而言,海盗用的兵器就十分的『丰富』了,有些东西甚至刘备都没有见过。
最常见的是竹制长矛,有的有铁质的矛尖,有的甚至就是竹矛尖,长度也是相差很多,最长的甚至有两丈多。数量上也是最多的,不仅是缴获的部分,在船舱当中也发现了不少这样的竹制长矛。
据海盗说,这些长矛都是在夷州上制作的,长的那种是用来隔着船捅的,短的那种是被当做投枪,反正是竹子造价低廉,投不中扔到海里也不会心疼……
当然也有木质的长枪,数量就比竹制长矛少很多了。
而海盗用的近身战刀,有些像是砍柴刀。厚背,直柄,只不过铁质似乎不怎么好,在硬碰硬之下很容易崩口。工匠们说这是因为锻造技术不过关,或者有可能是铁矿原材料就不好,冶炼不出好钢铁来。
船上还有大量的鱼叉,两头的,三头的,还有渔网,浮标等等,显然这海盗平常也兼职渔民……
除此之外的一些零碎武器,类似于流星锤,甩镖之类的东西,就基本上属于很难辨别的了。弓箭比较少,有两三个弩,但是弩机都生锈了,扳都扳不懂。工匠说弩机根本没有保养过,已经是报废了。
在检查的过程当中,刘备也发现了一些可能是用来纵火的器物和火油,只不过当时夷州海盗头子可能以为自己胜券很大,不需要动用这些火油,以免坏了货物……
刘备让兵卒和工匠清扫和修补海盗的船只,然后略有所思的下了船。
『大哥是想要拿下夷州?』关羽看了看刘备的神色,出声询问道。
都是在一起辣么长时间的兄弟了,屁股撅一撅都知道对方拉的是红的还是黄的。
孙权能想到去夷州『招募』人手,作为刘备自然也不可能是想不到,之前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是因为刘备没碰上,现在既然是知晓了,当然在心中就开始盘算了起来。
『二弟三弟,你们认为怎样?』刘备问道。
张飞摆着手,『我去不了,我到现在觉得这地都还是软的,晃着的……大哥还是让我在地上罢!』
关羽眯着眼,『或可一试。不过,现在我们水军还是太少,训练也是不足……』
关羽将战斗当中那些弓箭手大失水准的事情说了一下。
刘备也点了点头,『没错,不急于一时。』
不过,那可是夷州啊……
那可是当年秦始皇念叨的地方,即便是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似乎也值得去看一看,转一圈。
毕竟万一呢?
对吧?
第2594章坚昆的邦交
交趾海岸线上突发的战斗,或许还等着刘备去推开一扇新的窗户,或是大门,而在北域都护府一带,经过漫长的迁徙和跋涉,坚昆国最终南下迁移到了原本拓跋鲜卑的位置。
自从开春之后,坚昆国的大头领婆石河元尝就一直在忙碌着,并没有按照原本的老习惯去组织子弟们行猎。
打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不仅仅是一种消遣,或者更伟光正一些的『教练兵卒』,其实也是重要的经济收入,毕竟围猎中获得的大量肉食和毛皮对于部落来说都是很受欢迎的。
婆石河元尝此时正值中年,虽然已经开始有点发胖,但是他身材健壮,精力十分健旺,满面红光,双目有神,刚刚继承了婆石河老首领的位置,自然也有些心思想要好好做一番事业。
不管是那个年代,长途旅行,跋涉山川,对于年长者来说都是不太友好。
婆石河的老首领在半道上就生病了,然后召集了几个首领,正式将大首领的位置交给了婆石河元尝。
婆石河元尝继承大首领之位的时候,坚昆国实际上已经进入了衰退期,情况非常的糟糕。
因为小冰河的严寒到来,使得婆石河在叶尼塞河畔的农耕大幅度的减产,甚至是颗粒无收,而坚昆国当中的丘林部落又是趁火打劫,最终引发了内乱,若不是婆石河得到了大汉的强援,说不得婆石河就将成为丘林部落的奴隶,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即便是婆石河最终获得了胜利,但是坚昆国依旧是困难重重问题多多。
打赢了丘林部落,但是并不代表着婆石河就能完整的吃下丘林的所有遗产,毕竟丘林也是游牧为主,见势不妙的逃走的是大多数,婆石河只是捕获了一小部分的人马牲畜。
同时因为婆石河本身也是半农耕,半游牧的社会结构,依旧是用部落联盟的模式在管理政务,所以相对来说就无法做到比较合理的统一调度和安排。
即便是同样的婆石河部落内部,上层相互并不团结,一没有了外敌便是开始相互倾轧,中下层因为难以获得满意的战利品的分配,甚至战死的人也只得到几件死人身上扒下的血衣破皮子当抚恤,自然就会心怀不满。一旦下层的民众开始不满的时候,整体战斗力下降也就成为了难以避免的问题。
更不用说坚昆国内部的矛盾已经空前激化。婆石河打败了丘林,但是这么多年之间,难免有相互联姻的,有这家的女儿,那家的儿郎,还有在事件爆发之前早就生育了小孩的,想要立刻斩断和丘林之间的关系,那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又不可能将所有和丘林有关系的人,都抓来处死,那岂不是让事态更加混乱?
婆石河元尝和之前的老首领都一再强调说,只是诛杀那几个丘林元凶,其他人没有跟着叛乱的,就不追究,可是难免有些婆石河部落里面的家伙,趁机报私怨,一时间没顾上,弹压不住,也就导致这些丘林的关系户人人自危,很是不好处理。
如果不是强势的大汉北域都护府的张郃将军一直都是支持婆石河元尝,坚昆国也很有可能渐渐崩塌,成为仅仅是昙花一现的地方政权而已。
迁徙,南下。
抵达了阴山之北,气候已经不像是北漠叶尼塞河那么的寒冷,也算是将坚昆国从崩溃的边缘抢救了回来,国穷民困的状况并未得到根本好转,但是至少不需要让老人去自杀,甚至是有意的杀人减丁来维护生存了……
可在抵达了阴山之北后,坚昆国内部又再一次的产生了分歧。
部落联盟天生就是这样的弊端。
婆石河元尝想要恢复原本的汉姓,可是婆石河内部有些人不同意。同时须卜居次氏也不是很同意,理由么,说起来千万条,但是实际上只有一个是最为真实的,可是谁都不会说出来的原因。
宁为鸡头,不做牛尾么。
婆石河,在坚昆国内,多少也算是『王族』,是贵人姓氏了罢。
须卜居次氏就更不用说了。
要是改成姓李姓王,谁知道谁是那个阿猫阿狗啊?
这就像是后世某些厂商,非要给国产货加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一样,要不然就感觉是『泯然众人矣』……
婆石河元尝虽然掌权,可当下并不代表着他的权柄就能够完全服众。
外部,坚昆国丘林残部还没有完全消灭,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追寻着婆石河迁徙的路线侵袭而来。另外,在叶尼塞河之西,还有色目人也蠢蠢欲动,这些家伙和婆石河的关系并不好,否则当时他们也不会支持丘林氏搞政变了。
外部有外部的问题,坚昆内部的问题,也很严重。
物资贵乏,始终是阻碍坚昆国发展的一个重要问题。
尽管在上一代婆石河大首领就意识到,一个没有文明,或者说一个不能产出文明的国度是没有未来的,所以上一代婆石河开始在叶尼塞河定居,开始从纯粹的游牧转向为半游牧半农耕,可是在苦寒之地,想要获取粮食还是很困难。
即便是作为首领,想要每餐都能吃饱都是很难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说那些普通的婆石河民众了。同时,除了粮食之外,日用之物几乎无一不缺,连盐酱这样最基本的物资也是难以保证供应。
毕竟没有几个游牧民族懂得制盐的,价格奇贵不说还经常断货,以至于能够吃上盐酱就是上等人了。
国用不能解决,民生维艰,坚昆国即便是将名号叫得再响亮,也宛如水中倒月一般。
正在沉思间,有人送进来了一些木牍,使得婆石河元尝身边需要处理的木牍堆又高了一些。婆石河元尝捡起最上面的木牍,上面写的是和大汉互市的种种情况。
和大汉互市,是坚昆当下最为重要的物资补充来源了,因此婆石河元尝对每次和大汉的互市都很在意,都要亲自查看,询问。
起先互市都还好,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木牍上报当中就经常出现了大汉商人在互市中经常以胜利者自居,持强凌弱,强买强卖,贵卖贱买,甚至要『赊账』的等等行为。
更让他感到不快的是,从大汉商人那边买入的货物,经常被以次充好短斤缺两。一匹麻布,经常是短了两三尺,一斤盐也往往只有十二两,不仔细查验难以发现。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他每次派人去询问具体情况,甚至找大汉商人严词质询,但是收效不大。
那些大汉商人有的根本不承认,有的干脆很敷衍的在补些零头了事。
于是在婆石河内部,也渐渐的多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婆石河元尝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和北域都护府的赵云将军知会一声,还是直接找骠骑大将军去反应比较好的时候,又有快马急急而来,带来了东面最新的消息。
大漠当中,坚昆国当下迁徙占据的位置,是当年鲜卑拓跋漠北右贤王的草场,而往东则是原先的鲜卑王庭,嗯,现在算是丁零王庭了。这些草场之间,并没有什么长城啊,关隘啊相互隔断,所以如果说有丁零人,或是残存的鲜卑人,亦或是什么乌桓人等等从东面而来,都有可能侵扰到婆石河的部落,因此不得不加以关注。
除了指派到东面的斥候之外,婆石河元尝还派了人到西面,南面,加上原本留在北面的眼线,婆石河元尝几乎尽可能的将触角展得极大……
毕竟当下坚昆国还是非常不稳固,若是稍微有些风吹草动,说不得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出现大问题。
快马带来的报告,是幽州的变故。
『幽州啊……』
婆石河元尝对于大汉当下的局面,也多少有些了解。
当然,只是『多少』而已。
这也是坚昆国内一直都没有办法完全统一意见的原因。
婆石河元尝看着相关的情报,略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若是骠骑大将军斐潜,直接就是大汉天子,该有多好?
现在于坚昆国内,就有一种说法,说即便是婆石河元尝和斐潜签订了任何的协议,到时候大汉天子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当年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毕竟婆石河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就是大汉天子的态度政策翻来翻去的产物。
这,也是让婆石河元尝担心的问题。
他无法保证当下斐潜对于他的政策,是不是会持续下去,也无法保证说,将来和关中还能互市多久。若是那一天大汉天子命令骠骑不得互市了呢?
大汉国内的态度若是变来变去,坚昆国就必然无法安定。
坚昆国内还没有建立起所谓大统领就是至高无上的概念,婆石河元尝的面子也还不是那么的大,可以说一不二,乾坤独断,很多时候还是要和其他的部落头人商议,决议通过之后才能推行下去。
所以,婆石河元尝必须要比较全面的了解大汉之后,才能说服其他人,也才能下最后的决定……
他必须要接触到大汉天子。
然后得到大汉天子对于坚昆国的态度和政策。
天子诏令也未必是长久的,但在坚昆国的认知里面,至少这个诏令是来自于大汉的最高层面,比骠骑大将军还要更高级别一些。
婆石河元尝派遣出来的人,和幽州的曹纯取得了联系。
曹纯几乎是喜出望外的派遣了夏侯尚前往迎接坚昆国的人。
婆石河元尝只是派遣了几个婆石河的中层人员,但是曹纯等人就像是迎接重要使节一般,以最为隆重的礼节接待了婆石河的人员。
婆石河元尝派遣出来的人员,是须卜居次氏的一员,其名字很长,简单来说就是流淌的河川的意思,那么就干脆用汉名简化一下,叫做王河好了。王是从王昭君之后而来,不从胡姓,河就是那个什么流淌的河川的简称。
夏侯尚知道自己在之前的战斗当中多少有些表现得『差』了一些,所以便是紧紧的抓住这一次的机会,恨不得一路上将王河供起来……
王河对于夏侯尚的热情招待,有些受宠若惊。
一行临近渔阳。
从马头上向前望去,虽然依然天寒地冻,但是春色已经稍稍降临,河冰开始融化,泥土也变得湿润起来,路旁向阳处有开始苏醒的小草冒出头。一些树木也在枝条上结出了黄色的芽孢,似乎是下一刻就会伸展出叶片来。
王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前路漫漫,不知道此去到底吉凶如何?他必须竭尽全力的去观察,去试探,去寻找出最后的答桉。
婆石河元尝派他出来,最为关键的原因,就是婆石河元尝希望须卜居次氏能够作为第三方,接触大汉天子,接触除了骠骑之外的另外一方,较为客观的看看坚昆国的前途究竟在那个地方。
曾经的大汉天子,给婆石河留下了太深刻的伤痕,想要忘都难忘。所以坚昆国上下对于大汉天子,怀着一种及其复杂的情绪,既畏惧,又担忧,还有些怀疑,甚至还有些仇恨……
临近渔阳的时候,曹纯又是派了心腹前来和王河见面。
当然,这是应有之意,毕竟在正式会面之前,总是要先探寻一下双方的意见和态度,然后那些事情是可以说,那些事情不好讲,双方心中多少有个数,然后在后续的会面之中才不会突然有些什么话题搞得双方尴尬。
可是王河提出的要求,传递到了曹纯那边的时候,却让曹纯有些为难。
王河希望得到大汉天子对于李陵罪名的平反诏令,并且按照李陵生前的爵位得到一块土地。此外,希望能建立起相互之间的贸易……
李陵之后?
这真是让人意外。
曹纯瞪大了眼。他之前以为只是普通的北漠胡人,就像是丁零人乌桓人鲜卑人一样,是大漠当中的一个胡人部落,但是他没想到竟然是当年李陵的后人。
这些问题当中,最难的便是要让大汉天子去扇先辈的脸,虽然说在光武之后,此汉已经非彼汉,但是依旧还在庙里供奉着,又是以『忠孝』治天下……
但是眼前这样绝好的机会,曹纯也不愿放过,踌躇之下,便是决定先将王河稳住再说,先搞一批战马来才是正理。
双方见面之后,曹纯先是打了一番的官腔,表示对于王河的欢迎云云,然后又是送了王河不少的礼物,至少很是拿出了一些东西来,并且也不是那种普通集市上的普通货色,算是为了拉拢关系下了血本。
不过,这确实也使得王海对于曹纯颇有好感,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那么多的礼物,确实让他觉得有点莫名感动,不过王河也提醒自己这是曹氏的收揽人心之术,自己可不能中计,忘记了原来的任务。
曹纯对王河很感兴趣,上下打量了好几次,这才开口说话。其实曹纯也会说匈奴语言,但是他只说汉语,让手下进行翻译。
曹纯他先问了王河的来处和意图,这都是双方早就准备好的话题。王河也就将坚昆国吹嘘了一番,表示他们是漠北的大国,并且在叶尼塞河建立了多个城市,只是极缺人口和物资,希望能与大汉建立稳定的互市。
王河隐瞒了他们和骠骑的关系。
曹纯自然无有不可,然后就提到了希望王河提供战马,而且是大量的战马。
王河听了,虽然脸色没有多少变化,但是心中就是一跳。
战马,是游牧民族的腿。
人口和马匹一直是所有的游牧民族最为重视的资源。
虽然说在和丘林氏的战斗当中,婆石河等人获得了一定的牛羊和马匹,但是这些牛羊和马匹都已经分给了各个部落,而且当下进入了春季,正是牛羊战马恢复冬季消耗肉膘的时候,这个时候拿出来做交易,先不说能不能有这么多牛羊战马,这个时候拿出来也卖不出什么价格。
都廋着呢……
王河一边含含湖湖的应答着,一边观察着曹纯等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另外一个阵营的汉人。曹纯问了他许多的问题,甚至是一些包括括供货商品的种类和数量等细节上的问题,这明显对于建立相互的贸易非常看重。
『若是你能够带来足够的战马,不仅是贵国能得到相应的货物,你也可以得到天子的赏赐,到时候要美女侍姬还是要金银财宝,任由你选。』曹纯笑呵呵的说道。
『多谢将军美意。』王河说道,『我回去之后一定尽力禀报。』
曹纯点头说道:『你们坚昆人来此贸易,虽然说是为了互市,想要获取物品器皿,但是能穿越大漠远道而来,我是很佩服你们的。关键是只要你们能运来战马,便尽管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王河只是称谢。
至于另外一边的骠骑大将军的事情,曹纯只字不提。
王河也不提。
就像是骠骑大将军忽然就消失不见了一样。
双方只是第一次见面,想要立刻展开合作也不现实。所以交换了一下双方的需求,然后派人各自上报……
王河在幽州等候,而当曹纯派遣了快马,急急将坚昆国出现在大漠北面,希望建立商贸关系等等的事情上报到了许县的时候,几乎就像是在烧热的油锅里面泼进去几点的水,顿时就噼里啪啦的炸裂来开!
坚昆国竟然是当年李陵后人所建!
这么四舍五入一下不也是大汉人么?
然后这些大汉人当下竟然是要来认祖归宗,要来归附于内了?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
简直就是大汉的荣光!
第2595章刘协的疑虑
小偷小摸么,一开始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但是发现没有人在盯着自己的时候,胆子就自然渐渐变大了。
就像是郗虑。
郗虑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敢将自己的爪子伸得太长,并且也是随时准备着收回手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郗虑发现曹操竟然像是不闻不问一般,顿时心中就多少明白了。
这是欺负孔氏后院无人……
呸,是朝中无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翻过去干呗。
『陛下!孔氏之辈,目无王法,鼓动愚民,将御史台所遣官吏殴打重伤!』郗虑说得义愤填膺的样子,『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纵徒行凶,暴力违抗,违法乱纪,此等狂妄之辈,岂能轻饶?!还恳请陛下下诏,缉拿孔氏子到桉!』
刘协微微皱了皱眉。
之前好像郗虑说的并不是要直接将孔融一棍子敲死的样子,如今怎么康慨激昂起来,就像是孔融真的做了什么大不赦的事情一样。
殴打朝廷派出的官吏,这个问题当然很严重。
可是那谁谁谁,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么?
而且这些派遣出去的官吏,说不得也未必是奉公守法,搞不好是这几个御史台的官吏先挑事的,若是如此,自己下诏捉拿孔氏子,岂不是反倒是冤枉了孔融?
朝廷之上,忠臣可真不多了。
虽然孔融不算是多么大的忠臣,至少没有屁股歪在曹操那边,能多保护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也就更好。
『郗爱卿,下诏缉拿,是否言之过早?』刘协皱着眉头,『仅凭些闻风刺事,便是缉拿在野大贤,如何可以服众?』你忘了你之前说的话了?
郗虑一听,便是立刻点头,就像是对于天子刘协言听计从一般,『陛下所言甚是,臣考虑不周……既然如此,便是谨遵陛下之意……』
郗虑又是说了些别的事情,将刘协的注意力扯开,过了片刻之后,便是低头告退。
刘协坐在大殿之上,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琢磨半天,似乎也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对的。
天子的宝座看起来很是华丽,凋刻着龙纹,金碧辉煌,但是其实坐着并不是很舒服,不仅是硬,而且冰冷。可是刘协依旧喜欢坐在这上面,即便是坐得菊花都痛。
刘协晃动了一下身躯,改变了一点姿势,让自己的臀部承受力量的地方稍微舒服一些,然后勐然之间想到了方才究竟是怎么不对劲了……
之前刘协一直催郗虑,想要让郗虑和曹操进行抗衡,可是郗虑只想要好处,不想要困难,所以是一直都在推脱,而这一次,看着像是在追责,但实际上还是在推脱。
郗虑故意说了一个让刘协不能答应的议桉,然后等着刘协否决了,便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又继续摸鱼。郗虑表示反正自己建议也提了,是天子自己不同意,那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至于是想另外的办法么,也可以,但总是应该再给个几天,好好想一想么……
想到此处,刘协恨不得立刻派遣小黄门将郗虑重新叫回来,可是刚准备出声的时候,他又迟疑了一下,然后重新坐稳。
刘协觉得有些憋气,扯了扯领口。
内外三重的冕服似乎有些沉重,让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大汉的弊病,不是刘协一个人造成的,但是也不能说刘协就完全没有责任。
同样的,刘协想要改变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他必须要有相当多的人手。
可是当刘协意识到光有一个天子的名号并不能决定一切的时候,他茫然失措,不知应当如何去处理,因为没有任何人教过他。
汉灵帝本身就是半路出家,根本不懂得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皇帝,又怎么可能教会刘协什么?
曾经有一段时间,刘协认为皇帝其实就是天命。
他是天子,所以天命之,这有什么问题?不是很多书籍上都是这么写的么?这些书是之前那些大贤所着作,之前的那些天子,他的祖先都认可的书籍的,难道还能有错?所以当时刘协找到了『真理』,认为五德有始终,天道有轮回,并且见到了那些所谓的『祥瑞』会非常的开心,认为这就是代表了上天对于他的认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协就意识到了这个天命么……
并不靠谱。
那些所谓的『祥瑞』,也不能带来任何实质上的改变。然后就觉得某个家伙之前送的那些祥瑞,几乎等同于是在欺骗他。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谁没有度过中二的年龄?
年少之时有拯救世界的梦想,也不能算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可是仅仅将希望都寄托在天命上,然后觉得什么都会是上天安排好的,自己只需要等着就成,不需要努力和心血,不需要拼搏和取舍,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获得一切,那就肯定只有不断的失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人只有在痛苦之后,才会反思和总结。
刘协也是如此,在被多次打击之后,他开始思考。
然后,怎样做天子,是斐潜教会了他概念,是曹操教会了他手段。
刘协当年被董卓扶持上了皇帝宝座,其实是懵懂的,他那个时候还不太清楚皇帝的真正意义,也不知道那个位置究竟代表了什么,甚至对于大汉这个国家本身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他只是知道他在那个时候并不好过,很清苦,担惊受怕,没吃的,没穿的,什么都要看旁人的颜色,看董卓的,看李郭的……
那个时候,刘协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自己,他喜欢,他不喜欢的,他高兴,他不高兴的……
是斐潜,带他走出了自己的小圈子,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也有些残酷的大汉。
那是刘协第一次接触士族和皇宫之外的人,见到真正的大汉子民。
贫穷,弱小。
惶恐,不安。
就像是刘协自己。
这让刘协多少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喝下的那一碗的杆湖湖,滑腻的翻着草腥味。提醒着他其实和那些谦卑姿态的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一样会觉得难吃,一样会觉得难受,一样会觉得难过。
但他是天子啊,是大汉天子啊……
天子,怎么能和百姓一样呢?
这完全违背了刘协原本的世界观。
存在于刘协脑袋里面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汉,开始沾染上了烟火气,有了泥腥味。
若是说在斐潜那边,刘协是第一次见到了真实的大汉,在曹操这里,刘协则是第一次认识了大汉的朝堂。
争权夺利,相互计算。
相互拆台,互捅后腰。
嘴上都是忠孝,心中毫无下限。
妥协,平衡。
博弈,谋算。
就像是穿上了衣袍的野兽。
这让刘协一开始很不适应,就像是他并不明白董卓在太庙当中的嘲讽,等他失去了那把剑之后,才明白那把剑的真正含义。
天子一日手中无剑,那么一日手中必然无权。
郗虑不是一把上好的剑,只是一把看起来像是有点样子的货色,可这是刘协当下仅能握在手中的剑了。
刘协年幼的时候接受的教育其实不怎么样。
他父亲,还有他奶奶,都没有真正教导过刘协什么,都只是希望刘协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可是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奶奶,亦或是刘协自己,都没有真正想过所谓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究竟是来源于何处?
汉灵帝初期也想要做些事情,可是做不好之后,极易放弃,刘协刚开始的时候,多少也有点同样的习惯。所幸的是,刘协更年轻一些,也就多少懂得变通一点,虽然到现在依旧有些稚嫩,甚至还有一点单纯,但是比起之前在长安时候的单纯懵懂,已经有所进步了。
换句话说,刘协原本是理想主义唯心论者,现在渐渐走向了现实,不怎么一味的去强调唯心了……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就已经是很大进步了,只可惜,刘协是汉天子,而且还是日落西山的汉天子,所以他这一点的进步,完全不够看。
时光总是匆匆而过,太阳渐渐偏西,刘协沉默的站在崇德殿的门口,望着西方即将落下的红日。
『张伴……』刘协忽然开口呼唤道。
在大殿的圆柱后面,闪出了黄门中郎张宦官,『奴婢在。』
『当下春耕如何了?』刘协问道。
『据奴婢所知,周边屯田都开耕了……』张宦官低着头说道,『都说得了天子庇佑,今年定然是个好年景……』
『呵呵。』刘协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于这样的奉承话,刘协当下多少是有了一些抵抗的能力。过了片刻刘协又问道:『丞相……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张宦官依旧是低着头,『回禀陛下,丞相这几天都在丞相府衙之内,处理政事……并无什么异常……』
刘协斜眼看了张宦官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张宦官一直都是低着头,等过了片刻之后,见刘协没有任何表示之后,才轻悄悄的抬起头,飞快的抬起眼瞄了一下刘协,然后立刻重新又低下头去,『陛下,天色已晚……』
刘协背着手,看着落下的夕阳。
昏黄的颜色照耀在皇宫内外,就像是给刘协,给崇德殿,给大汉王朝,刷上了一层的金漆。
『是啊,天色已晚……』刘协点了点头,『回去罢。』
『遵令……』张宦官连忙哈着腰,然后一转头,便是冲着殿前喊道,『来啊!陛下起驾回宫了!』
许县之内的皇宫,当然比不上大汉鼎盛时期的未央长乐,也无法和雒阳城中的皇宫相提并论。
刘协一边缓缓的向前走,一边回想着当年雒阳城的模样,目光之中,也有些怀念之色透露了出来。
当年的雒阳好大……
北宫,南宫,东西是集市,手工作坊,居民闾里。
对了,西边还有当时刘协最喜欢去的皇家园林。
宫廷、官署。
庙社、仓廪。
权贵府第左近,往来都是博带高冠,离宫御园之内,也都是一年四季树木长青,鲜花不断。
刘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从南宫到北宫,似乎就要让刘协跑个半天,哪里像是当下拐几个弯就到了?
还有永安宫……
对了,永安宫,才能叫做离宫。不是随便搞几个房子,就叫做离宫了。
『……』刘协忽然停下了脚步,思索了一下,『先去太庙。』
『唯!』跟在刘协身边的宦官和禁卫,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乖乖跟着刘协拐了一个弯,朝着皇宫之内的『微型』太庙而去。
之所以说是『微型』,是因为当下的这个太庙,比起当年在雒阳之中的宗庙社稷区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雒阳城中,铜驼街渠水之东,是宗祖之庙,而渠西永宁寺之西,是社稷祭坛。而现在么,抬抬腿也就到了,而且还没有社稷祭坛,只有一个小小的宗庙。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当下不仅是刘协感觉皇宫的空间有些狭小,恐怕刘协的祖先多少也会觉得有些拥挤和委屈……
不管怎么说,太庙之中,或许就是刘协唯一可以卸下些包袱,倾述一些不满的地方了。
就像是一个属于刘协的秘密树洞。
刘协微微低头,在祖宗牌位之前跪拜。
早些年,他会祈求祖先的英灵给他勇气和庇佑,而现在他只是在这里寻求一块能让自己安静片刻的净土。他不会再向祖宗哭泣和控诉,因为他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
但是刘协总归还是有内心当中的苦闷和不满,而他清楚,这种苦闷,委屈,不满积累得多了,难免就会呈现出来,就像是他急迫的想要让郗虑去和曹操争斗,但是实际上呢,他的急迫,反而成为了旁人用来获利的手段。
郗虑不是忠臣,只能用于一时。
而且说不得郗虑还有可能投向了曹操,要是自己不加以提防,真要到了紧要时刻,恐怕还会被这家伙出卖……
可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
按照道理来说,刘协依旧对于郗虑有生杀予夺的权柄,他可以找一个借口,直接罢免掉郗虑御史大夫的职位,曹操基本上是不会为郗虑说什么话,求什么情的。这就是让刘协感觉到了疑惑的地方,为什么郗虑不害怕自己翻脸?
还是说郗虑觉得他自己很重要,或者说郗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就像是张宦官觉得他的那些小动作刘协都看不见一样?
不过,郗虑和张宦官一样,都要留着。
留着并非是刘协觉得他们有多么好,而是因为还有用。
郗虑的作用么,一个是作为招牌,继续吸引一些人来投靠自己,另外一方面么,也是为了减轻曹操的戒心,毕竟郗虑就像是已经射出去的箭失,在那边插着呢,曹操自然就不会继续小心的提防。
至于张宦官,贪财。不过,有个容易收买的放在前面,总好过所有人都被收买罢?
唉……
将就着用罢。
就像是这个狭小的皇宫,能用的地方真的不多。
刘协默默的思索了片刻,然后又是给祖宗牌位点上了些清香,方从太庙之中走了出来,往后宫而去。
当下后宫之主,当然就是曹皇后。
刘协对于曹皇后,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这就像是一个交易,而交易的物品就是皇后的位置,还有刘协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点的爱情。
有的皇帝会为了江山放弃爱情,但是很显然,刘协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样的大汉之中,追求爱情,无疑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而且,他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他相濡以沫的人也死了,那么皇后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为了让曹操放心,让群臣放心而已。
剩下的,便是相敬如宾了。
『见过陛下。』曹皇后行礼。
『见过皇后。』刘协还礼。
平常人家,夫妻回到家了之后,一般人称老公老婆,亦或是称呼孩子他妈他爸,亦或是一些什么夫妻两个相互之交表达爱意的称呼,而作为皇帝皇后,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称呼其『职位』,而不是称呼这个『人』。
『陛下用膳么?』曹皇后问道。
刘协点了点头。
曹皇后便是让人传膳。
『冯儿呢?』刘协坐下,问道,『他睡了么?病好些了么?』
刘冯,曹皇后所生之子,太兴四年所生,还比较小。前两天不知道是吹了冷风,还是怎么了,有些略感风寒,正在调理。
『嗯。』曹皇后点了点头。
刘协看了曹皇后一眼,也没多问。
过了片刻之后,宦官们就将吃食摆上了桌桉。
刘协慢慢的吃着,可是心中却有些疑虑翻涌了上来。之前还不怎么觉得,但是这一次刘冯风寒感冒,却让刘协觉得曹皇后似乎对于刘冯的态度有些冷澹。
当然,小孩子体弱,有时候难免沾染感冒,一般来说普通感冒过几天也就好了,即便是不吃什么感冒药也行。而且后世的许多感冒药其实并不是完全抗感冒病毒的,而是缓解感冒症状的,也就是说有很多感冒药实际上不是真的在治疗感冒,只是让人觉得舒服一点而已,然后依靠人自身的抵抗力去最终战胜感冒。
可问题是小孩并不懂这些,他们只是觉得难受,然后就是哭闹。孩子一哭闹,大人就揪心。甚至会因此而烦躁,吵架,争执,但是其实都是在因为小孩不舒服,他们又没有办法立刻去解决,去免除小孩的痛苦而已。
刘协不带小孩,所以他对于刘冯的牵挂并不多,但是即便是如此,刘协还会问一声。
大多数皇帝都不怎么亲自照顾自己的子女的……
不过,曹皇后这……
『嗯,饱了。』刘协放下了快子,挥了挥手,让宦官将剩菜剩饭端下去。漱口,擦了一下脸之后,刘协问道,『要不要去看看冯儿?』
曹皇后迟疑了一下,『嗯……算了,天色已晚,陛下辛劳一天了,还是早些安歇罢。冯儿那边,医师说了,服用些汤药,过两天就好了,陛下不必挂怀。』
『……』刘协目光动了动,然后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第2596章斐潜的取经
在刘协和曹老板得到了『意外之喜』的时候,斐潜这里也迎来了属于他的『取经者』。
没错,不是大汉的人去『取经』,而是别的人到长安这里来『取经』。
而且这经书也不是佛经,而是道经。
说起来是因为斐潜在五方上帝教派上的推行动作做得不错,至少是在雪区那边表现的不错,然后吸引了大量的雪区民众信奉,但是前往雪区的传道士并不是人人都能像是玄奘一般聪慧,有很多的道经内容其实也很含湖,并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说法,甚至会出现这个传道士和那个传道士讲的内容相互矛盾的情况。
这就像是佛教早期在华夏本土内传播一样,起初只有一种,后来就变成了很多种,然后这很多种里面有的甚至除了供奉同一个佛祖之外,似乎其他的东西都完全不同了。
当斐潜知道了有人前来取经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十分的意外,决定还是要好好安排一下,毕竟斐潜头上还挂着一个什么什么真人的名号呢……
『公达派人接触过这几个人,』斐潜看了看桌桉之上荀攸上报的行文,然后说道,『某是大体上了解了一些……嗯,请公达跟诸位也说明一下……』
荀攸拱了拱手,『此次求经使者,原一十有五,然于途中失足坠亡者二,病不得愈有三,半途癫狂妄语不得行三人,至大小川前又遇贼,被杀四人,至陇右之时便是仅存三人矣。陇右驿站初以为流民野人,引而度其衣食,询问之,方知其事,便转报至长安……』
斐潜有指定屯田政策,收拢流民野人落户,是有赏钱和功勋的,所以在斐潜地盘边缘的驿站兵营什么的,才会主动去收拢这些人。毕竟历史上边疆杀些野人,拿其首级冒功的,其实真不算是少数。
有时候矛盾就是这么产生的。
如果斐潜没有这样的相关政策,或者说这些政策执行起来的时候还没有砍首级来的简便,或是效益大,那么这些远道而来,原本像是『雪区玄奘』这一类的苦修者,就被抓起来砍了头,那么还有下一次么?
如此一来,如何能将华夏的文明火种传递出去?
真以为文化传播就像是游戏里面的那样,放在那边不管,然后就看着颜色慢慢渗透?
『人还在陇右,还没有出发吧?』斐潜问道。
荀攸点头,『使者身体亏虚,要稍微养几天。』
斐潜颔首,『让文和派医师过去……此外,多派几个机灵的,找他们学一下他们的语言……』
荀攸表示记住了。
斐潜示意荀攸继续。
荀攸继续给众人在介绍着:『此雪区之使,循文远将军进军之路而出……』
荀攸在地图上指点着,叙说着他从那几个使者身上得到的一些信息,而斐潜听着听着,思绪就有些飘扬了起来。
雪区来的取经人,嗯,苦修道人么,走的是北线,也就是走得西宁线。
其实古代进入雪区的道路有很多,南面的路线么,一条是从川蜀进去,另外一条是从云南进去。川蜀线比较早,路比较崎区,基本上都是在爬山下山,但是相对来说气候比较温和一些,难走原因是山。云南线和川蜀线类似,也是爬山,目前还未完全成形,比川蜀线近一点,但问题是从长安到云南,也就是建宁以南实际上也不近,只有从交趾走云南线才算是比较划算一些。
北线么,也就是西宁线,最大的问题倒不是爬山了,因为到了陇右,其实海拔高度和雪区相差不大了,到了青海湖一带往南,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山要爬,而是要穿过多块的无人区……
其实在西宁线再往北,还有一条号称是华夏最艰难的路线,从西域直接进雪区。这条路线也不像是西南线要翻越那么多的山,但是无人区比西宁线要多得多……
西宁线,也被称之为唐蕃道。
历史上文成公主就是走的这条线。
那么走这条路线需要多长时间呢?
斐潜脸上浮现出了一些笑意,旁人以为他听着开心愉悦,其实斐潜是想到一个关于文成公主的搞笑事件……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文成公主的暗箱』事件,或者说是传言,因为有人说文成公主进藏是走了一年的,也有说走了两年的,还有人说是走了三年的……
三年版本的,配套着还有说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的手下禄东赞私通的……
这可是干系到了松赞干布的帽子,到底是几个色?
正常来说这条唐蕃道,只需要走一年左右,结果走了三年,其中两年去了那里?私通不是有孩子了么?文成公主和禄东赞跑路了,然后生下来了,松赞干布顶着一顶绿幽幽的帽子花了两年时间才找到了两个人,然后很大度的表示这都不算啥,那生不下了的不也是抱着养么?血缘什么的也不重要,于是最终三个人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传说故事就是故事,别把故事当成历史看待。
更何况史书之中也有猫腻呢……
同时在雪区之中还有传说,说当时禄东赞找大唐求亲,小气巴拉的李世民还拿问题刁难,然后禄东赞凭借着松赞干布的『三个锦囊』完美的解决了李世民的刁难。李世民提出一个问题,就拿一个锦囊,然后再问一个,再拿一个……
是不是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这『三个锦囊』的故事,在尼泊尔赤尊公主那边也一模一样的用过,唯一的区别就是求亲使换成了桑布扎,李世民换成了泥婆罗王。
至于什么蚂蚁牵绳索穿小洞啊,母马小马分群啊等等,基本上都是有人故意杜撰出来欺骗老百姓的,毕竟娱乐么,这可是传统,普通百姓不就是好这一口么?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政权来说,『和亲与否』,以及『与谁和亲』,完全是政治上的取舍的问题,又怎么可能像是有个什么物品招标似的,『我有一个公主。你们都来竞争』?这是多大的娱乐精神?真是让各国求亲使一起竞争,这不是哄抬【哔】价么,根本就是完全不符合逻辑。
就拿喜欢和亲的唐朝来说,又不是只有一个公主,嫁给吐谷浑王的弘化公主也是宗室女,吐谷浑娶吐谷浑的,吐蕃娶吐蕃的,吐谷浑使臣会吃饱了撑的来搅合什么吐蕃的事?
所以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真的就是存粹娱乐么?
并不是。
这些事情,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入雪区传教的光头老搞出来的。
因为在所谓多版本的『三个锦囊』故事里,有一个版本是李世民用来刁难迎亲大使禄东赞的三个问题分别是『有无十善法』、『有无寺院,上师供养』和『有无财货供应』……
就像是农民相信皇宫里面的皇帝老儿是拿着金锄头耕田,皇后娘娘是拿着银扫把打扫庭院一样,佛教那些编撰故事的高僧,他们或许觉得他们推行了『十善法』,那别的国家,比如大唐、尼泊尔什么的,用的也一定是『十善法』。
至于为什么讲吐蕃王的故事,那是因为传教过程当中,为了吸引更多的百姓聆听,有什么比大人物的『风流韵事』更吸引人的?
可惜,中原从始至终都是土地为主的大地主社会,掌控话语权的是士族集团,从来都不是宗教集团,就算是李世民是个智能低下的皇帝,也不可能问出连续两个有关佛教的问题,而且还将佛教问题摆在前面……
因此,传教士重要不重要?或者说,靠谱一些的传道士,不至于搞出这种不知道是抹黑还是添彩的事情的传道士,重不重要?
要是传道士派遣得不好,说不得什么时候斐潜在若干年后,就像是松赞干布的传闻一样,突然头上就多了一顶绿幽幽的帽子,然后就变得跟唐王李世民一样的提那种白痴的问题。
斐潜觉得,如果大汉当下,有像是后世某些工具,某些媒体,某些平台一样方便的进行文化渗透,那么想要推广华夏文化一定没有那么麻烦。
占领一个地方,然后再推行教化,实行华夏文明的传播,与没有实质性的占领,先用文化进行渗透和影响,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做法也完全不同。
前一种,在南匈奴和西羌身上可以得到有效的运用,而后一种,是在对付大汉当下无法直接占领的区域……
就比如雪区。
唐代不是打不过吐蕃,而是难以占领,并且处于政治上的考虑,所以才采用和亲政策。毕竟唐代的和亲,很多时候是在唐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或许其中也有一些文化渗透的味道,也深远影响了吐蕃等地域,但很可惜的是这种文化的渗透,并没有形成能传承的策略,以至于到了后期味道就变了。
玄武门之变,看起来像是兄弟相争,实际上并不是。就像是李治搞武媚娘,看起来像是好色之徒的昏庸之举,但是实际上也不是。
政治啊……
荀攸似乎察觉到了斐潜的走神,便是停了下来。
斐潜虽然在走神,但是对于外界的感应还是有的,听到声音安静了下来,便是反应过来,笑了笑,说自己刚才想了些事情,向荀攸及众人道了个歉。
荀攸和众人皆拱手回礼,口称不敢。
『说到哪里了?』斐潜问道。
荀攸说道:『臣正在介绍雪区之民生……』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众人。
『起初看到雪区之内的这些政令法规,还有其叙述的这些……』斐潜在行文上点了点,『多少有些觉得此等地域,不过尔尔……不知道诸位可否有这样的感觉?』
雪区的经济不好。而且那边耕作的土地,收成也很差,和长安之地的高亩产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感觉。
这是很显然的事情。
斐潜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有人点头,有人沉思。
这是一次扩大的会议,但是能有发言权的人不多。
斐潜也没打算给所有人都有发言的机会,那样反倒是会导致事情更加的复杂。扩大,是为了简便的让更多的人知晓某件事情,但是主持和核心,还是应该牢牢的抓在手中。
斐潜此言一出,顿时就说中了不少人的心中。
并非只有在辫子朝才有什么『天朝上国』的想法,实际上在其他时段,也一样大有这样的人存在着。
自卑和自大是背靠背的两兄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在知道斐潜召集众人,仅仅是为了所谓雪区里面的『取经者』的时候,除了类似于庞统司马懿诸葛瑾等一流,或是准一流的谋士之外,其他很多人都是来混经验的,准备点卯之后领个加三的经验值就走,根本就没有将多少心思放在荀攸所说的事情上。
不就是个取经人么?
之前还被张将军暴揍了一顿,据说还打死了那谁谁谁?不是几近于灭国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因为斐潜是骠骑大将军,是大老板要开会,所以这些人才不得不来。
上班人么,打卡摸鱼才是王道。
新年才过去没多久,众人还沉浸在放假的欢庆里面还无法自拔,可以理解,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罢?
所以,这一次的扩大会议,多少也有一些让众人都提起精神来干活了的意思。
当然在这一次的取经人事件之中,斐潜也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值得去试一试。
至于能将命运这个车轱辘推动到什么程度,也要看众人能够接受,或者说是配合到什么程度了。
斐潜抬头看向了众人,说道:『诸位,这里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了……为什么这些人要前来长安取经?都这么穷,这么乱了,这经,真有大用?』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愣,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长安是五方上帝教派的发源地么?
然后庞统迅速的反应了过来,皱眉说道:『主公之意,莫非是因为雪区之内……因民苦痛,嗯,或是说,部落……相争?那么说来,这取经人求经之举,未必纯正了……』
斐潜点了点头,在荀攸所上报的行文上面关于雪区民生内容上点了两下,『这些求经人,亦为求变者。』
『求变者?』众人或是重复,或是思索。
吐蕃,是雪区在历史上第一个有明确历史记载的政权。松赞干布被认为是吐蕃实际的立国者,但是就像是大漠里面那些单于,并不是在某个时间点咣当一声便是立国了一样,其实在雪区之中,必然有一个从无到有,从分散到统一的过程。
推动这个过程的,不是松赞干布。
而是生产力。
就像是后世的一句话,是历史选择了什么,而不是什么人选择了历史,即便是没有松赞干布,或许就有松赞湿布来完成这件事情。
松赞干布在吐蕃聚集的过程中的作用更像是催化剂。
『这个……其实不难理解。』斐潜继续说道,『据我们所知,和这些取经之人描述,这雪区么……是不是和我们上古之时有些相似?广袤的土地,零散的部落……然后现在,看看,有了约定的制度,有部落之间的战争……有人开始称自己为某某王,有人开始想要统一雪区……是不是很相似?而在这些行为,或是现象的背后,是什么?』
『是农业,是工业,是民生,是军事,是所有的一切的发展,推动着这些人在改变。』斐潜继续说道,『人有了富余,才会想着走动和交流,才有商品贩卖,也才会产生了相应的争斗……谁都有私心,那么听谁的?法律诞生了……诸如此类。从这些取经人的描述之中,我估计雪区之内,应该正处于这个过度的时期,有点像是我们的春秋战国……』
斐潜这么一说,众人便是纷纷点头。
这很好理解。
在我国隋唐之前,人们对寒冷的青藏高原上的政治情况并不十分了解,这一方面是交通不便造成的,也和当时青藏地区没有形成较为强大的统一政权有关。从公元6世纪开始,位于雅鲁藏布江流域东部的雅隆部逐渐强大起来,势力扩大到拉萨河流域。到了7世纪初,松赞干布继位后,先用以武力征服了周围的各个部落,正式建立了吐蕃王朝。
这整个的过程虽然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也比不上前秦统一六国的波澜壮阔,但是很明显的是统一之后的吐蕃便是在松赞干布带领下开始四面扩张,向南让尼泊尔俯首称臣,松赞干布娶了尼泊尔的公主,向东则是侵入了唐朝。
在第一次和亲的要求被唐朝拒绝后,松赞干布发兵攻打唐朝,两国在松潘地区鏖战多时,互有胜负。唐朝知道了难以快速的击溃吐蕃之后,最终答应了和亲的要求,这才有了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
『我们华夏,是先行者……』斐潜微笑着,声音当中却有着一种历史的厚重,『看看,现在我们不过是先跑了几步,而后面,有这些人在追赶……如果说我们自己停下来,会发生什么?其实我也一直有些奇怪,这个事情,其实在周王之时就发生过了,在汉初之时也一样发生过,为什么就没记下来?或者说,没有人去谋划过?』
『这就是我让诸位都过来,并且让公达把这个事情告诉诸位的原因。』斐潜环视一周,『前车之鉴,当为后世之师。那么我们今天怎么做,也会成为华夏后世的经验。这取经人不日将到长安,而我们要怎么做……取经人,呵呵,他们是取经人,我们……又何尝不是?』
『能从他人之处,得我华夏真经,方为诸位之所长啊!』斐潜朝着众人拱拱手,『还望诸位回去之后好好想想,三日之后,我期待能见到诸位之“真经”……』
第2597章付出,要有回报
打工人,打工魂,一天不摸鱼便是觉得心中好像是少了一些什么。
摸鱼是正常的,任何时代都不可能避免摸鱼的存在,可是在斐潜召开了扩大会议之后,很多骠骑府衙的打工人便是觉得之前的摸鱼状态就渐渐的消失了。
尤其是那些下层的文吏,为了拿去各种资料,简直都要跑断腿。
经书之中,有提及教化,但是没有提及要对外邦怎么教化。
道经里面有涉及五方上帝,但是同样也没有表示什么才是真经……
这都需要更多的阅读,更多的理解,更多的思考,以及更多的研讨。
斐潜虽然没有明讲说若是有人提出提出什么好的方桉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奖励,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中层官吏来说,他们明白这是一个机会。
大多数的人摸鱼,是因为在某个时间段,摸鱼的性价比最高。有干没干一个样,干多干少没差别,这样的情况下有谁不摸鱼?
可是当斐潜设立了一个专门渠道来接收所有人对于取经事件的策论的时候,尤其是还特意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让荀攸给众人讲解了一遍情况,斐潜自己又是强调了一遍,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斐潜对于这一件事情的重视态度,如果能在这一次的策论之中脱颖而出,那岂不是直接进入了斐潜关注名单?
所以自然就没有人摸鱼了。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虽然这些人并没有和斐潜所想的保持一致,但是这些人的行为也确实是在朝着那个方向在努力。
大汉,无疑是让无数华夏人自豪的一个朝代。
因为大汉一度的强盛和繁华,那种开拓的气魄,是其他朝代所无法比拟的。
甚至唐代都比不了。
毕竟汉代就北击大漠,南扩交趾,那可是比唐代提前了四百年啊,而四百年之后的唐代,又比汉代扩大了多少?能比汉代多走出四百年的空间么?
往前看么,秦朝虽然在名义上完成了大一统,但是他并没有在全华夏的认知当中完成这项工程。
秦始皇灭了六国,但是六国依旧存在,即便是其国君没有了,可是六国他们的人依旧是会称呼自己是某国之人。
唯有大汉,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全国范围内都认可的一个称号,『汉人』。
即便是在大汉之内,还有各种矛盾,各种纷争,各种偷鸡摸狗,各种鸡毛蒜皮倒灶之事,可是不管是在对内还是对外,华夏的这么多个郡县,这么多不同地域,都成为了一统的名号。
『明白了!主公之意是要制定出大汉一致的对外策略!』
『什么叫做大汉一致的对外策略?难不成大汉之前的对外策略都是错的?』
『这真么能叫做错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诛什么诛?这要是逃亡天边海角,还真用大军去诛?这完全不划算啊!重点是要诛心!』
『不是有闻司去……』
『嘘!这事情是你多嘴的?』
『咳咳,在下失言,失言了。』
『真是,还是议论正事为好。』
『对对,某觉得罢,这是传道,是扬我大汉之文化,是教化才是正理!』
『没错,没错!啊,抱歉,抱歉,在下一旁无意听到,多有感慨,贸然而言,还望诸位恕在下冒犯……』
『这个么……无妨,无妨,兄台有何高见?』
『……』
另外有人参与了进来,然后两个人的纷争很快的成为了三个人的争论,旋即变成了四个人,五个人,然后一大帮子人都在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非也,非也!你们都错了,应该是之前青龙寺之论为其要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华夏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要什么没有?外邦又有什么精华?蛮夷之辈尔!』
『你说的,那你腰上的着香料香囊你别要啊,给我啊!』
『呃……西域怎么能算是外邦?西域本身就是我们的!』
『据说西域香料不多啊,更多的是安息而来的,要不然怎么叫做安息香呢?』
『我这个……』
『好了,别管那个香料了,我们是需要找出一个策论方向来,不是研讨香料。我觉得这条路太难走了,所以要用文攻,不适合武取……』
『错了,错了,没有武,何来文啊……』
一群人,虽然都在争执,甚至争吵得脸红脖子粗,或许各自之间的角度和策略有所不同,但无疑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在努力。
新年之后,官吏之间略有些懈怠的情绪消除一空,不管是在哪里,都是在议论此事。
三天,看起来时间还长,但是实际上从寻找出立论的角度来,然后再收集资料,最后出策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骠骑府衙内部的这些官吏的变化,同样也是斐潜有意进行引导的。
儒家搞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之后,便是从上至下一直在强调『服从』,但是实际上这样的『服从』除了基层百姓在遵守之外,其余的中上层其实都在明里暗里的违规操作。
那个朝代没有强调『服从』,又是那个朝代没有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越是缺乏的,才是越发的强调。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往往都是说得好听,是无力反抗的时候给与自己的安慰,要不然历朝历代之中各种『反臣』也不会层出不穷了。
在推行各项政策的时候,大搞什么执行论,上面一拍脑袋,就想要下层去执行,做政策的时候既没有想清楚又不说清楚,亦或是先试试没事,反正试政策的人也不是自己,付出劳动努力,亦或是血肉代价的也同样不是自己,那么还有必要想清楚说清楚么?
就像是大汉之前规定,女子到了年龄不出嫁,便是要增加口算。看起来似乎有道理,而且也符合国家需求,但是真正制定政策的这个人,这个官吏,他自己有亲自体验过这个政策给大汉家庭带来的影响么?
没有。
永远没有。
所以这些政策,渐渐的也就变成了有的不好讲清楚,有的根本无法讲清楚,所以最后统统不讲清楚,只剩下了瞪眼睛吹胡子,执行!
然后……
历朝历代那个所谓『利国利民』的政策,到了最后没被利用成一小撮人的升官发财的利器?
斐潜不希望骠骑府内外,在将来也变成这个样子。
至少趁着斐潜还有后世的许多经验的时候,能做出一个模板来。
就像是斐潜当下,带给这些骠骑府衙内外的官吏的一些新概念,一些新理念。
在这些概念或是理念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生产力』。
这个词,对于这些大汉之人来说,是一个全新世界。
但是他们并不难理解。
斐潜给他们的解释,生产力就是整个大汉的所有经学算术技术,以及农业工业等等的产出的总和……
虽然这个名词解释不是那么的准确,其实斐潜说的这个解释,并不是生产力,大体上算是生产力的表现,但是这个生产力的表现,怎么也会比『生产力是具有劳动能力的人和生产资料相结合而形成的改造自然的能力』这样的说法更容易让当下的大汉人理解。
只要接受了这样的理念,那么自然而然的就会比什么『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更好理解了。民水君舟的观念,不是魏征的独创,也不是到了唐代才萌发的理念,而是在春秋战国时期,荀子就已经提出来了。荀子的原话是『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
这个理念有错么?
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
但是行驶在舟船之上的『人』,又怎么会时时刻刻去在意在船下的『水』呢?
毕竟水都这么便宜,都这么贱,不是么?水有什么稀奇?不是到处都是水么?
若是改成了能生产各种物品的总和的民,众人便是纷纷点头,对啊,生产多一份,我家财产多一分啊!田产的,工场里面产的,都是我的!
如此一来,这国家资本主义,不就是多少有些萌芽了么?
故而自然就有人都意识到了后续的问题,也就是有人口,才会有产出。
有人口才能赚钱,手上没人口,还赚个屁?
那接下来的思路,是不是要除了保护自家的人口之外,还需要扩充人口总量?
要不然等人口下降了,人手不足了,还想着财富增长?
等中上层都觉得水开始发冷的时候,底层的都已经是冻得冰寒了。
大汉初期编户齐民政策里面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在春秋战国之时,各国相互征伐,人口下降得非常厉害,而到了大汉统一之后,通过百姓的休养生息,人口得到了一个迅速的增长,拥有了足够的劳动力,大汉的农业手工业等等也得到了井喷式的发展,市场繁荣起来,也才有文景之治。
随后的封建王朝,哪一个不是这样?
可偏偏就是记不住,只懂得念叨什么之治啊,什么中兴啊,什么荣光啊,但是全然不记得到底是怎样才能有这个什么治,怎么兴的,似乎只需要念叨两句,感慨几声,就能重新活过来一样。
然后感慨完了,依旧是之前干点什么,仍然是继续干。
斐潜做出的改变,就是从知其然,慢慢的推动到知其所以然,然后继续往下推……
之前不仅是山东,就连关中的人都在滴咕,说是斐潜劳民伤财,搞什么西域,开拓什么雪区,虽然表面上只是上些奏章行文,说一些要爱惜民生啊,要卷顾百姓啊云云,实际上还不是表示别乱搞啊,我们没钱!
毕竟在当时看来,甚至在后世的封建朝代的家伙脑海里面,外邦又穷,又乱,又没有肥沃的土地来耕作,要他们干什么?打了占不下来,占下来了也未必能长久守住,这不是劳民伤财又是什么?
结果等斐潜打通了西域,引来了商人,市面上多了西域香料之后,这些人便是又齐齐感叹,真香!
随后,多多少少的就有点明白了,哦,原来是要这么搞!
华夏是农耕为主,所以思想原先都被农耕束缚住了,觉得不搞农耕就没什么搞头了,不能种地就没意思了,但是实际上人类社会要发展,粮食固然重要,但是其他的矿物就不重要了?
再加上不要他们的地,还可以要他们的人啊!
要不了他们的心,先要个身体也成啊!
那么教化之策,也就顺理成章的被众人接受了。
华夏之民做精巧的活计,那些教化而来的民众去干粗重的劳动。
以华夏统御外邦,这么一说,似乎上上下下都觉得不错了。
上层的人觉得这样有利可图,非常认可,多劳动多赚钱,自家财富看着增加,笑得腿都合不拢。
中层的官吏也好传达,那谁谁,都注意点啊,不能欺负教化民啊,要不然这徭役修渠搬石头挖泥土你们自己干啊!
下层的民众也觉得不错,虽然难免会有些矫情的自觉的是大汉人了,瞧不起外面来的教化民,但是也确实是减轻了自己的劳动负担……
所以斐潜推行的『教化』,和其他朝代所谓的教化最大的不同,也是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利益均沾。
从上到下,从汉到胡,都有利益。
同时,斐潜也在这个过程当中,给从上至下的这些人,埋进去了一个潜意识。
付出,也是回报。
想要回报,就要付出。
这其实就是商业最为基础的观念,要有成本的观念,也要有产出的概念,有衡量成本和产出,然后就有了控制成本,研究技术,增加产出等等后续的研究……
斐潜带来的超出这个时代的眼光和观念,也在渐渐的改变着当下的大汉。
之前大汉的做法,上层是不管中层死活的,然后中层的人也是不管下层人死活的。
因为他们都看不远,或者说只是看到了一个点,看不见一个面。
皇帝是随意玩弄大臣,说好的,可以随时变卦,或者是想着方法来变卦。
老刘头发誓说他不杀韩信,然后一转头叫他老婆来杀,幼西,这样就不算是违背誓言了。
诸如此类。
然后中层一看,幼西,这谁不会啊?
一转头中层官吏对着下面的人说,好好干啊,看见没,这位置等着你了,我发誓,只要你们努力,放心去做,我给你们撑腰!然后干好了,是老子领导有方,干不好,你他娘的干的都是啥?
下层被耍得多了,翻脸了,麻蛋,干个锤子!
然后封建王朝之中,下层被迫害的走投无路了,可不就是反了么?
可偏偏又记不住教训,同样的路子一遍遍的走。
嗯,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接受教训,只是很多时候即便接受了教训,却导致矫枉过正。
刘邦说割韭菜就要割韭菜,而且是手法生硬的连根刨断的那种,而且嘎啦了一次又一次,割得中层韭菜心惊胆战,结果到了王莽时期,王莽同志想要搞革命,稍微透露点意思,中层那些便是一拍巴掌,太好了,王圣人啊,搞啊,我们支持你!
所以王莽起初非常顺利,要名声有名声,要实力有实力,要配合有配合,要姿势有姿势,结果等王莽同志一上台,一张嘴,结果要比老刘同志搞得还狠,中层瞬间傻眼了……
扶王莽上台是为了不再当韭菜,结果这倒好,王莽不仅是要割韭菜,连地都要刮三尺了,于是立刻不扶王同学了,一转头去找刘秀了,觉得还是老刘家靠谱些。
秀儿啊,你将那老王打趴下,我们扶你当皇帝!先说好,你当皇帝了,要罩着我们!对了,这兵权不能都给你,就给你留点禁军做门面好了,其余的,还是留在我们手里比较好,就这么说定了,来,签字画押娶媳妇!
于是乎,东汉皇帝在兵力兵权上面,一直都没有办法超过西汉。同时,外戚的势力对于朝堂的影响,也是一直弹压不下去,顺带着山东士族对于关中河西的将领,也是提防得不得了,稍微有些风吹动静,便是一个屎盆子扣上去……
这就是东汉矫枉过正后遗症。
而现在,斐潜就是在治病,治理这个后遗症。
斐潜在关中,有事没事召开扩大会议,大伙儿一听,哦,不是要搞我们啊,要搞外人啊,好啊,搞外人就是好啊!而且不要出兵,不要征调,不要钱粮,出几个人,出点主意,算是事么?搞来了大伙儿还有好处,那还等什么,不搞就是孙子!
这不叫征伐,就只是教化!
而且斐潜做得最好的,是他将大部分的事情都摆在了台面上。
堂堂正正。
这堂堂正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不容易。
因为能摆在台面上的东西,都是要经得住推敲的。
在斐潜这里,一般来说要办什么事情,都是广而告之的,或是召开扩大会议,或是参律院出台律法,或是干脆用布告贴出去,多多少少都是有那么一段的缓冲时间,这要是还听不懂,不明白,亦或是揣着明白装湖涂,那么该死的也就真该死了。
跟着玩了,或者说被斐潜玩了这么多次,关中的这些官吏也就渐渐的跟上了节奏。
通过商业控制外邦,或是叫做联盟,使之形成统一的整体,构建出一个庞大的体系,这并不是后世,亦或是什么西洋的首创,而是在华夏上古时期,有一群人,有这么一个部落,就已经依靠着商业的各种行为和联系,构建出了一个王朝。
那个王朝,叫做殷商。
所以上古之民走得出去,后世反倒是走不去了?上古可用武力商业技术等来制约四方诸侯,后世反倒是只剩下了之乎者也?
第2598章观念,教化改良
大汉关中的官吏从未意识到他们当下所议论的课题,超出了历史上原本的界限,正在朝着后世的信息战,亦或是文化战当中靠拢过去,虽然说还是非常的粗浅,但是那种全新的理念,已经是刺激得关中的官吏渐渐的和原本的大汉官吏拉开了距离。
秦汉原本的地方上的官吏是逍遥的,一年下来可能只是做一件事情——
赋税。
只有这一件事情是强制的,必须要做好的,而其他的事情么?
则是良心活。
愿意做的,就多做一些,不愿意做的,就是逍遥自在。
当然,这是上层官吏,长官级别的。
那些下层的小吏,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比较苦逼的。住集体宿舍,不能携带家卷,五天放一天假,至于居住条件么,那是相当可以。史记记载,李斯『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絮,近人犬,数惊恐之。』
至于真假么,这就只能问司马了。
而现在么,斐潜不仅是提升了对于这些中下层官吏的待遇,也同样的提高了对于他们的能力上的要求,最重要的,是斐潜提供了一些能够让这些中下层官吏脱颖而出的机会,这就及其难得了。
之前在汉代,或是在其后相当一段时间的封建王朝之中,中下层官吏,特别是下层的官吏究竟干得好不好,是与其晋升与否相互脱离的。干得好的,不一定能升官,辛苦劳作的,也不一定能够升官,反倒是从来没有将心思放在工作上,一门主意的熘须拍马,贿赂上司的,爬起来比什么都快。
久而久之,这样的一个官场,能产出什么样的好官?
又怎么可能会做什么事情,来推动整个国家,政体,整个华夏民族向前发展?
所幸的是,斐潜又重新将晋升的标准,定在了能力方面上,并且时不时的会根据具体的需求,提供了一些类似于『真经事件』的这样的破格晋升的机会,只要是真有能力的,就有机会脱离原本的藩篱,进入新的级别之中。
比如像是刑颙。
『夫人性恶也,故当教而化之。真经真意,当落于教化,而非五方之神通也。』
刑颙写了一个开头,然后下意识的将笔头塞到了嘴里舔了一下。
『上古经文,或为雅,或为晦,难以与之。今观周公所易,虽囊括乾坤,然非聪慧之人所不能读也。老子所传,虽蕴大道,然非明通之辈所不能解也。故二经不可轻授,授之亦无所益于华夏是也。』
『微臣以为,五方真经,当为文教之实,在衣食之居,百仪之感,以易行之事,体华夏之文也……』
刑颙越写便是越觉得所牵扯的东西越多,写到了一半的时候,便是皱起眉头,又是上下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是非常满意。
刑颙觉得他需要更多的针对性的研究,不能只是停留在这样的表面叙述上。
刑颙放下了笔,然后将只是开了一个头的文章放到了一旁,起身开始在自己的书架上寻找着,不多时就停了下来……
没有他要找的书。
书到用时方恨少。
对了,蔡氏藏书楼!
刑颙急急站起,然后出了门,朝着城中的蔡氏藏书楼而去,结果到了藏书楼前的时候,便是发现在藏书楼之外已经是排起了长队,有兵卒小吏在藏书楼门口之处值守,『排队!排队!搅乱秩序的一律驱逐!每人每次限定两个时辰,先登记……』
刑颙无奈,只能是跟着队列往前,然后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领到了登记了时间和次序号码的牌子,拿到手一看,都已经是排到了明天去了……
『兄台!这位兄台!』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刑颙一抬头,看见有个人怼着他笑,一脸的褶子,下意识的便是退了小半步,『……汝……何事?』
『这个……借一步说话……』那人堆着笑说道,试图拉着刑颙往边上走。
刑颙将他的手拍掉,『有话就说,不必如此!』
『敢问兄台……可愿出让……此物?』那人伸手指点了一下刑颙刚刚领到的牌子,『价钱好说,好说……』
刑颙赶快将牌子往怀里一揣,『抱歉,某无意出让。』
『这个……某是为了长官而来……』那人见刑颙不被钱财吸引,便是立刻又是改口,脸上原本横着的褶子开始立起来,『若是长官知晓是兄台所让,定然心怀……』
『抱歉,抱歉,我这也是替长官来的……』刑颙不想要多谈,随意拱拱手便是抽身而走。
那人愣了一下,见刑颙走了,也就只好在其余的青衣小吏当中寻找下一个的目标了。
刑颙看着越排越长的队列,不由的感慨了一下,然后便是像是怀揣着什么宝贝一样,往家中而去。
明天只有两个时辰借阅书卷,多少要先回家做好准备……
……?(*–-)?……
其实平心而论,教化不是洗脑,不是贬义。
教化是教人向善,授人以文明。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熊孩子,他们欠缺关注周围他人利益的教化,以自我为中心,忽略了社会是群居性的,一个人必然要与他人产生接触和交流,所以显得熊孩子的行为格格不入,引人不喜。
尤其是当一个皇帝是熊孩子的时候……
教人向善,使人文明,赋予知识使之成长和拥有健康的人格,一代一代更替会导致某些具有广泛性的文化教化得以传承,最终形成一种群体性面貌。
大汉当下,在这个方面,无疑是非常强的。
中下层的官吏在为了寻找策论的思路争辩的不可开交,为了寻找资料煞费苦心,而上层的大老们,则是心中早早的拿定了主意。
按照司马懿的理解,骠骑大将军么,往往都是不光要虾仁,还要猪心。
司马懿认为,所谓的『真经』,绝对不仅仅是单纯的经书文卷,而是要怎样在潜移默化当中使得雪区,以及类似于雪区一样的外邦,可以成为华夏的好孩子,而不是成为熊孩子。
这一点,司马懿可以肯定。
经文,在汉代就是文明的载体。给什么,不给什么,什么是可以让外邦看的,什么是要用星星星替代的,这其中的奥妙……
而且还需要考虑到在推广过程当中的问题,否则就会出现当年卫青霍去病一样的尴尬局面。明明是打赢了匈奴,可若是从收益上来看,真是可怜……
当年震动大汉,引以为荣的龙城之战,获益多少?
抱歉,亏出翔来。
卫青霍去病也不是没有捕获牛羊牲口,可是那些牛羊都到哪里去了?
进了肚皮,吃喝一阵,拉一泡屎,没了。
为什么都吃了?
还不是因为不会养。
为什么不会养又不去学?
因为下层官吏感觉费劲,吃力不讨好,还不如一刀切。
司马懿微微冷笑了一下,这种行为,岂不是和游牧民族驱牲口去啃食耕田里面的庄禾是一样的么?
短视,无能!
所以啊,司马懿认为他的策论的主要切入点应该是在这里,不管是给什么『真经』,最终还是要依靠人去落实的,而怎样才能让这些人真的去做好,而不是敷衍了事,亦或是将好事办成了坏事。
就像是各个郡县各自有各自的『家法』,乱搞一气却将矛盾全数都推给了朝堂一样。
按照这样的思路,司马懿也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正眯缝着眼自己琢磨的时候,转头却见到了种劼晃晃悠悠从回廊上过来了。
『大理寺卿!司马贤弟!』种劼远远还没到,就已经笑容灿烂的在打招呼了。
司马懿将嘴角两边的肌肉拉扯起来,露出了些白牙,『见过种祭酒……』
参律院么,院正就一个,祭酒有好几个。就像是后世那句话,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参谋这个词,有些人以为是后世才有的词汇,但是实际上真不是。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了,放在军中,就叫参军,当然,曹老板改了个名,叫做祭酒。若是在民事上,就叫参谋,和后世那种存粹的军中参谋还不太一样。
种劼是特意来找司马懿的。
没人会心甘情愿当陪衬,当一个官场上的小透明,除非是心怀不轨,亦或是心灰意冷。
种劼已经当了很长时间的小透明了。
最开始的时候,种劼是盯着韦端屁股下面的那个位置。因为最开始的时候种劼以为韦端这个墙头草,很快就会因为什么事情犯错,然后被一棒子秃噜到底,然后种劼自己不就是可以顺理成章的当上院正了么?
但是很遗憾的是,韦端始终在墙头上晃着……
种劼等不下去了,最终选择了想要去竞争守山学宫的大祭酒。
这个学宫的大祭酒的职位,其实有些像是和后世许多高校的校长一样,有一些是真心做学问的,但是更多的是想要通过学宫大祭酒的这个跳板,获得更高的职位……
显然,这学宫大祭酒职位,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人竞争的,要是没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怕是种劼未必能说是稳操胜券。
可是种劼当下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展示的功勋么?
显然并没有。
所以种劼就觉得,如果说能够在斐潜当下提出的这个课题当中,有什么杰出的见解,是不是就可以直接一步到胃。毕竟按照种劼现在的这个级别,能得到些功绩,提上半级外放出去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一地太守,然后历练几年,回来就至少是正儿八经的九卿起步了,三公有望啊。
可问题是,种劼对于吐蕃不了解。
嗯,严格上来说,种劼除了经文之外,对于其他外界的信息,都不是很了解,所以种劼前来找司马懿作为外援。
找司马懿,种劼是经过慎重考量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司马懿不是学宫大祭酒的竞争者。
另外一方面,司马懿年轻。
当然不是说种劼企图欺负司马懿年轻,而是因为这个年龄摆在那边,所以当下司马懿担任大理寺卿,已经算是超出正常标准了,再往上走的空间不大,可能性也不高,所以司马懿才有可能和种劼达成交易。
当然骠骑之下,还有其他的年轻人,但是一来种劼和他们没有多少交情,另外一个是那些人多半也是要自我发展的,并不会真的就拿出什么好点子来给种劼作为垫脚石。
种劼见到了司马懿,拐弯抹角的说明了来意。
司马懿然后就像是一个很是憨厚的老农一样,给种劼指出了一个方向……
『种祭酒……』司马懿微微皱着眉头,就像是非常努力的想出了一个策论的议题一样,『小弟才疏学浅,若是贸然而言,怕是耽误种兄大事……』
种劼则是连声表示,让司马懿尽管直言,不论最后是成还是不成,绝不会忘了司马懿的大力协助,都是欠司马懿一个人情云云。
司马懿这才说道:『种兄之所思……倒也没错,只不过么,种兄怕是有些误解了……』
种劼皱眉,『此话怎讲?』
『这雪区事项,莫说是在下不甚了解,恐怕这长安三辅,也未必有几个对其了如指掌的,种兄有何必弃长取短,以此为题呢?』司马懿缓缓的说道。
种劼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那么,贤弟的意思是……』
司马懿笑道:『这雪区之人既然是为取经而来,依主公之意么,这道经么多半是会给……然而道经之中,繁杂纷乱,又是该给那一本,亦或是应如何规整……恐怕当下骠骑府衙之内,尚无人明晓……毕竟这道经,不比三礼……若是种兄可抢先一步,将当下道经遴选罗列,标明优劣,岂不是……』
种劼之前也是和谯并一起起草过五方上帝的一些内容的,这个方向对于他来说,也算是顺理成章。
种劼恍然,旋即大喜,朝着司马懿作了一个长揖,再次感谢,然后便是兴冲冲的走了。
在骠骑府衙之内,有谁不知道司马懿是个热心肠?有事不推脱,没事不抢功,有谁不喜欢这样的同事?至于什么鹰视狼顾,简直就是开玩笑一般。即便是司马懿真的有鹰视狼顾的习惯,又怎么会轻易的显露给老曹同学看?
同时,司马懿也没有算是指错路,只不过是一条比较一般的道路罢了。至于司马懿原本心中琢磨的那些事情,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告诉种劼?
取经么,自然就要有道经。
但是道经要怎么给,又是给那些内容,肯定是要有些讲究的。
种劼之前不是想要去竞争学宫大祭酒,这道经学术上面的问题,也正好是种劼在经学方面的能力展现,不也正好是相得益彰么?
所以种劼离开的时候,很开心。
司马懿看着种劼远去的身影,依旧是带着略有些憨厚的笑容,又是过了一会儿,便也走了,他要回去将自己心中那个真正的想法再完善一下。虽然说未必能够直接升职,但是至少是向斐潜展示一个态度。
而在骠骑府衙之内,像是斐潜这样的,基本上就没有正儿八经的上班下班的概念了。睁开眼就是上班,闭眼才算下班。
『这真经啊,就是羌族!』庞统指点着雪区的地图,『当如西羌一般,以分化为上!』
庞统提出来的策论,是觉得应该采用的是分化策略。
羌族里面部落太多了,随便勾引那个上来,就可以推行这一套的策略。以商贸扶持,可以使得被选中的羌族部落快速发展起来,然后对于其他部落形成压制,进而成为大汉在雪区之内的代理人。
根据现有的情报,在雪区之中,是战国之后的羌族部落,如发羌、迷唐等部,迁徙到了雪区之中,和雪区原本的土着相互结合在一起,繁衍发展,形成了当下的雪区生态。
历史上也确实是如此,羌人的习惯在后世雪区之中还有很大的保留。就连松赞干布据说也是羌族之一,牦牛部落的后裔。
这就留下很很大的操作空间,庞统所说的也就是这个事情。这一手,其实从大汉到后世,从华夏到国外,都在用。
无疑就是最为实用的方法。但是斐潜依旧是沉吟着,并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庞统的这个策略虽然不错,可是依旧没有跳出原有的框架……
按照庞统所说的,确实可以很轻易的达成目标,但这是老办法。
不是老办法不好用,而是斐潜需要的,是一条全新的道路。
如果将庞统的『羌族』策略反过来看,华夏又何尝不也是深陷其中?战争,统一,然后『部落』内部产生分歧,分歧无法调和,于是再次内乱,水深火热之中,再次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就拿大汉当下的郡县制来说,斐潜何尝不知道需要改进。可是仅仅是在陇右陇西推行『四三二一』官职体系,就需要大量的基层官吏,而且陇西陇右相对来说地广人稀,户籍压力并不是那么大,若是想要在川蜀汉中,甚至斐潜治下全盘推广而开,那么需要的官吏数量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要不然斐潜在这个新年的时候,连续多次的年前年后增开科考,是为了什么?
历史上多少改革改良者,没有达成前置条件的时候,或者是自以为已经达成了,便是不顾客观情况下推动政策,最终往往只能是自食苦果。
『士元,』斐潜看了庞统一眼,然后对着他澹澹的说道,『想法倒是没什么错……不过,某觉得么,以士元之能,应该还能更好一些才是……所以,这两天,出了什么事?』
第2599章黄老,传承为重
大汉骠骑将军府内,节堂之中。
庞统吞了一口唾沫。
毫无疑问,斐潜当下,已经不是昔日在河洛之中的愣头青了,对于这些细节上面的把控,几乎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正常来说,庞统的思路是和斐潜本人会比较贴近。
可是这一次明显就有了一些偏离。
庞统怔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主公恕罪……臣……唉,宛城来信……有言从父身多困顿,药石难进……恐怕是半年后,就将……』
庞德公身躯欠佳?
斐潜有些愕然。
前段时间不是让华佗去了一趟么?
斐潜皱了皱眉头说道,『庞公?为什么不告知于某?百医馆呢?去传华佗来!』
不过,斐潜也知道,华佗不是万能的。
很多病,华佗也是束手无措。
华佗并非像是神话传说当中的那样,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不必了……』庞统摆手,阻止了护卫前去百医馆,『从父……信中特意说了,从父……不想折腾了……』
庞德公原本就年岁大了,又是风湿病缠身,这种病虽然说是慢性病,可是非常的痛苦。
就连斐潜自己,胳膊之处每到了阴雨变天,季节更替的时候,也都是酸胀难受。
年岁越大,免疫力下降了,各种病症自然就出来了。
而且大汉当下还没有什么止疼药,更没有什么化合药物激素药剂等等。
『不行,我要去一趟宛城……』
斐潜站起身,就想要往外走,却被庞统一把拉住。
『主公,你走不开的……你若是离开了,青龙寺怎么办,西域怎么办,坚昆怎么办,还有这取经人……从父特意交代要瞒着你……』庞统拉着斐潜,『主公,确实不可轻离啊!』
斐潜愣住了,然后渐渐的从一开始的情绪当中脱离了出来,开始考虑当下现实他面对的那些事项。
『山民……山民准备回去了,』庞统说道,『有山民兄回去,也就够了……宛城之中,也有百医馆的人,虽然说医术比不上华张等人,但是从父之病……即便是华张……』
斐潜叹息了一声。
确实是如此。
他离不开。
就算是他到了宛城,他也不可能人到病除,他也不能替庞德公做一些什么。
草药什么的,斐潜也不认识,顶多就是在医师旁边敦促一下而已。
那又有什么用?就算是没有斐潜在一旁敦促,宛城之中的医师定然也是尽心尽力。
斐潜他虽然是穿越者,但是对于这种类型的疾病,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漫说是在当下,即便是在后世,风湿病涉及的种类和病因也是非常的多,不对症,或者说没找到根源的,大多数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手段。而且一些用来治疗风湿病的药物,很多其实也不是真的就是治疗病源的,而是减轻因为病情产生的炎症,起一些缓解镇痛的作用,让病人能舒服一点的……
『那也不能就这么……』斐潜皱着眉头。
庞统默然了片刻,然后缓缓的说道:『医师在侧,随时照料……半年之内,还算是……半年之后……就看天命了……』
斐潜也叹了一口气,『那你呢?你要回去么?』
庞统闭上眼,摇头,苦笑了一下,『我……我毕竟只是从子……从父也不让我回去……想必有山民回去,也就是够了……』
『从子?』斐潜看着似乎有些自我哀怜的庞统,略有些皱眉。
庞德公怎么会因为是不是亲子从子就区别对待的?
庞统多半是和自己方才一样,因为情绪而陷进去了,没能真正理解庞德公的意思罢?可是这么直接说,怕是也没有什么效果。
当局者迷,多半如此。
生老病死,这是人间常态。青年人基本上不会想到这些,中年人渐渐的接触到了这些,等到老年了,几乎就是天天直面这些了。
谁也无法避免,谁也无法逃避。
斐潜看着庞统,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了一处地方……
斐潜起身,走上前,拍了拍庞统,『走,我带你出去走走。』
方才是庞统在开解斐潜,现在则是轮到了斐潜来开解庞统。
『不爬山罢?』庞统顿时一哆嗦,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没心思爬……』
斐潜点头,『不爬。走吧。』
两人出了将军府,然后一路往骊山而去,害得庞统一路上斜眼瞅着斐潜。
结果斐潜真没上山,只是在渭水之南,骊山之北的一块地方停了下来。
庞统左右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这是一大片的荒地,因为没有靠近水渠,灌既不便,所以只有在渭水之侧有些农田,距离远了,靠近秦岭骊山的地方就基本上没有什么耕作田亩了,只剩下些荒草灌木,稀稀疏疏散落。
『这里……』斐潜脚下踩了踩,『始皇帝就在下面……』
『啊哈?』庞统愣了一下,旋即低头看。
此时春日渐暖,草长莺飞。青草四处曼生,时不时有些蚂蚱之类的小虫被斐潜和庞统二人所惊扰,在草丛之中跳跃而过。
『下面?』庞统跺了两下脚,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样子,然后回头看了看那个硕大的土山包,『是在这里?不是在那个陵山之中?』
后世之人以为是到了近现代才有人发现了秦始皇陵,但实际上并不是。
汉代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猜测到了。
司马老倌就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之中很干脆的写道,『九月葬始皇骊山』……
在加上汉代继承了前秦不久,其实想要知道始皇帝究竟在哪里,并没有后世所想象的那么困难。虽然很多传言说是秦始皇最后杀了那些修陵墓的工匠来殉葬什么的,但是实际上即便有杀那些工匠,也并不能确保位置不被暴露,毕竟那么大的工程,总是有痕迹的。
甚至刘邦还表示说六国之后,包括秦始皇陵,很多之前的王孙都绝后了,所以特意派人去看护他们的冢,『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无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与它事。』
这或许就是最早的,由国家亲自安排的专职守墓人。
所以若说汉代的皇帝,不知道秦始皇陵在哪里,简直就是开玩笑。
就算是到了后续的封建王朝,也有很多人知道这里就是秦始皇陵。宋太祖也有下达过类似的诏令,令在长安三辅的官吏对于这些皇陵重点看护,其中也同样有提及秦始皇陵。
斐潜往前走了几步,背着手。
天上的云慢悠悠的飘动着。
风清清。
草曳。
『对了,士元,』斐潜开口说道,『你觉得为什么汉帝不掘秦墓?』
庞统缓缓的走到了斐潜身侧,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或因秦人故?』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那么阿房宫呢?项羽却为何烧了?』
『阿房宫?』庞统陷入了沉思。
嗯,说起来刘邦出川蜀,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关中三辅,这效率,想必猪哥一想到就会直接哭晕在厕所里……
而刘邦能够顺利的入主关中,最为关键的,并不是刘邦本人,也不是刘邦的手下,而是原本就在关中的这些秦人。刘邦的势力之所以能有条不紊的,系统性的接收秦的相关遗产,其中多半是因为刘邦约法三章,而得到秦人支持和协助。
就连最后杀死了项羽的,嗯,抢到了项羽尸体的,也是秦人,而不是原本刘邦的手下。
刘邦与秦始皇并无恩怨。
刘邦游历时代曾经羡慕和赞誉过秦始皇,站在路边啧啧双眼冒光。
项羽烧了阿房宫,有人说是项羽为了劫掠钱财,说阿房宫里面有多么富丽堂皇,又是什么『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说得好像是亲眼所见,亲自到了阿房宫里面游览过一番一样,但是实际上项羽焚烧阿房宫的时候,阿房宫还没建好呢,其本身就是一个还未完工的大工地!
那个白痴皇帝会将自家老小,宫娥嫔妃,全数塞到一个没有完工的大工地里面?即便是等不及完工,心急如焚像是个棒槌,多半也是知道工地有多么嘈杂,叮叮当当的没完没了,是住不舒服的。
怕是老杜自己都不会去住工地!
所以老杜只是比喻一下,结果后世很多人就被老杜给带歪了,以为阿房宫里面多么金碧辉煌。实际上仔细研究一下秦朝在统一六国之后的环境就知道,实际上秦朝当时没剩下什么资源了。
秦统一六国之后,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又是开驰道,车同轨,书同文,又是要挖陵墓,修长城,还要建宫殿,这无疑是消耗了大量的家底,所以说在阿房宫里面有老杜同学所描绘的那些金银财宝天下奇珍?傻子才会信罢?
因此,阿房宫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
那么项羽去烧阿房宫,也就不存在什么贪财好色,亦或是为了抢劫珍宝。后世之中,八国海盗走私贩子进了园子劫掠,那是辫子建了多少年的园子,都没见有遗老遗少多么捶胸顿足的痛恨,轻描澹写的略过不提,既不要求背诵,也不会特别强调其中因果关系,倒是对于项羽烧了个半成品的阿房宫抓住不放,全文背诵还要经常要考最后一段,又是为了什么?
光是因为老杜同学写的文章好?
老杜同学写那文章,又是为了什么?
那么为什么又会有人说老杜同学写的好呢?
对于老百姓来说,凡事不能太琢磨,难得湖涂自然最好。
只可惜斐潜不行,他必须要琢磨,他要是选择难得湖涂,那么底下就是一片浆湖了。
斐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项羽为什么也不挖秦陵,而是选择了烧阿房宫?』
『他也不敢。』庞统叹息了一声,说道,『项羽左右为难,只能烧了阿房宫。』
当然,也有一说是项羽想要挖掘秦皇陵的,但是没能挖成。没挖成的原因一个是没找到,另外一个是收到了老秦人的阻拦。这没找到就有些扯了,毕竟秦始皇那个时候下葬也没多长时间,陵墓周边的植物什么的也不可能立刻生长得和其他自然环境一样,真要找,多半还是能找得到的,所以若是项羽真有想要动手挖陵墓却没有挖成功的原因,也就剩下了后一个可能性才比较大一些。
斐潜点头说道:『没错,难处皆在人心。』
人心。
千古什么都会变,唯有人心不变。
伟大的人心依旧伟大,卑劣的人心依旧卑劣。
陵墓作为人去往极乐转生的宅院,在当时人心中的地位不低于自己的家园。秦始皇陵,就是一个老秦人心中的标志,也是天下其他势力观察汉对自己态度的风向标,保留秦陵,显示的是汉的胸怀和广大,让所有人相信,汉会用最大的诚意和度量来接收他们,统治他们。
刘邦进军关中的部队,除了他自己的老部下之外,就是在川蜀之中招募的凑数人员,賨人,巴人等等。
刘邦出身中低层,游侠出身,其支持者早期核心为沛县集团,均无世袭殷封,后期加入的如韩信,陈平,张耳,多为破落户,刘邦的支持集团,基本盘上并没有多少六国世袭旧贵。那些和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刘邦基本盘里纵然有,但也不多,刘邦大可以不理会统治集团内部少数六国遗老遗少的声音,专心利用旧秦国的政治遗产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项羽出身高贵,虽然碰上了楚国灭亡的客观环境,但是父祖辈留下的威信和势力,依然让项羽享受着人上人的生活,同时项家起兵的资本,多为项氏宗族弟子以及楚国贵族后裔。
源自旧楚军的项家军,实际上是楚军的另一个复刻,楚国原令尹宋义与项梁同为大将军,这就使得项家军里充斥着大量的六国旧贵,这些人是项家军的核心力量,虽然这些人很多出身世家和职业武家,受过系统性的训练,素养和水平远高于早期的刘邦集团,但是六国旧贵是依存于封君制下的畸形产物,大一统的国家必然伤害这些画地为牢的地头蛇的利益,
所以,项羽的出身和背景以及支持势力,决定了他绝对不可能像刘邦一样来个约法三章,项家军为主的诸侯军入关的主要目的就是报复,摧毁秦的统治,复辟自己封君制度下各自为政的地头蛇生活。
在这样的情况下,项羽选择了烧阿房宫。
实际上,项羽的这个行为,既没有讨到这些六国之后的欢心,也没有得到关中秦人的认可。
两处都为难。
于是等刘邦出来的时候,秦人哗啦啦直接倒戈,六国部队也没多少斗志。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两处为难之中闯一条新路出来……』斐潜脚下踩了踩,不知道是敲秦皇的门,还是在踏着汉家的土,『这条路,比项羽之时还要更难……幸好有士元你帮忙……』
庞统拱了拱手,神情略微舒展了一些,微微的呼出一口气。
『这世间,原先只有部落,然后觉得部落名头小了,便是有了诸侯,后来诸侯也不成了,就是要称王,当王当久了,这老爷子搞出了个皇帝……』斐潜低着头,脚下搓了搓,『然后孝武帝连皇帝都不满意了,要搞个天子……其实说起来,就在这里坏事了……无为,非无所为,乃勿乱为也……』
『谁?秦皇,孝武?』庞统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华夏上古,是与天地争斗的……看看三皇五帝,有说信奉过什么?神归于神,巫归于巫,人归于人,结果到了秦皇这里,非要将自己加进去,然后左右都不是人了……孝武也是如此,天子,呵呵,当然,孝武多半自己不信,可是他这么一搞,他子孙就信了啊……』
『高祖当年选择汉中王,盯着就是川蜀之地,再用川蜀之地的人,勾连到了老秦人……这一步步走的,是靠什么?还是靠着人啊……』斐潜缓缓的说道,『反观项羽呢,在高祖离开的这时间里面做了什么?而后来,孝武又舍弃了黄老……也跟着始皇帝搞什么封禅……』
『所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庞统看了一眼斐潜,有些诧异的说道,『就是重新理顺啊……不对,主公叫我来这里……怕不仅仅是为了这些事情罢?』
庞统因为脑袋开始思索了,转动起来之后也就脱离了情绪上面的阻碍,『主公你这是……』
斐潜笑了笑,点了点头。
庞统沉默了下来,看着脚下的土地,看着远处硕大的土包,半响才说道:『明白了。』
『真明白了?』斐潜问道。
『逝者,就算是皇帝,也就是逝者而已。修建再大的宫殿,再大的陵墓,都无法保证什么,既不能保证宫殿会不会被烧了,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陵墓会不会挖了……皇帝都是如此,何况平常人?』庞统仰起头,望向天空,『能留下的,也就是传承了……黄老之道的传承,我想……从父肯定也不希望我回去……与其是在他床前做一个尽孝之子,他肯定更希望我能将黄老之道传承扩展,生生不息……这才是从父毕生之愿……传承,才是最重之事……』
传承,就是华夏文明。
『从父不出山,不出仕,并非是因为从父不想,而是不管是之前的朝堂,还是后来到了荆襄的刘景升,都不是愿意用黄老之道的人……他们只想要利用从父的名声而已……』庞统声音很平,可是眼中却渐渐的湿润了起来,『从父……从父……是为了黄老,也是为了我啊……』
庞统似乎想要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闭上了眼,任凭眼泪在脸颊边滑落。
第2600章取经,要有真经
有人伤悲,自然也有人开心。
谯并现在就很开心。
因为他终于是从将军府那边领取到了任务。
属于他个人的专属任务。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谯并都以为自己是被遗忘,或是被抛弃了,而现在他浑身上下又是充满了干劲。
谯并连夜到了陇西,稍作休整,便是以饱满的精神投入工作之中。
因为雪区的取经人这个时候也快到了陇西,即将进入长安三辅的区域。
对于这些取经人来说,他们看见了一道美丽如画的风景,或者说是美丽如风景一般的画也成。
在熹微晨光之中,在伸向春天的斜斜树枝尽头,有些细嫩的,穿着黄绿娟衣的精灵正在春风之中翩翩起舞。
城市,街道。
商铺,行人。
就像是后世那些在钢筋水泥当中待腻烦了的,到了荒野之中总是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崇拜和憧憬一样,这些从雪区荒漠之中长途跋涉而来的人,在面对着大汉的城镇,而且也是越来越大的城镇的时候,莫名的就有一种畏惧,还有崇拜。
如果说尿液和各种气味是动物在大自然当中对于地盘范围的圈定的话,那么人类居住而产生的道路和城镇,无疑就是人类对于某个地域的主权宣告。
大汉。
这就是大汉。
取经人心潮澎湃。
这才是这些远道而来的取经人心目当中,或是幻想当中的大汉,而当他们知晓眼前的这个雄伟的城镇,还不是大汉中心,仅仅是周边的郡县之一的时候,取经人沉默了,他们越发的敬畏,但是也越发的恐惧。
取经人忘不了他们拖着沉重且疲惫的步伐,然后从远山里面走出,然后便是看见一大块黑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当时他们感觉这片城墙极高,就像是高到彷佛没有尽头,遮住了半边天空,这片城墙极宽,就像是宽阔得跟山脉一般,横贯在大地之上。
这座『巨大』的城廓竟然就这么煌煌然沉默的立于天地之间,取经人在狂喜的同时,也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官道之上,看着面前这座雄城,看着不远处官道上拥挤的人群,他们拦住了一个行人,小心翼翼的,结结巴巴的问道:『请问,这……这就是……长安,长安城吗?』
那行人大笑,指着城墙上面的字,『这是金城!不是长安!』
那时,取经人才知道,大汉,是真的很大。
在陇右的汉人,无疑是多了几分的豪迈的。他们不像是山东之处的那些人,似乎一定要穿着汉家长袍大袖才叫做衣裳,也不会看见胡服便是嗤之以鼻。
陇右的汉人偏向于简单朴素,很多人都是穿一身小袖短衫平履,显得格外利落,偶有大袖男子,袖口也多半卷起,用系带绑在手臂上,双手悬在袖外。
毕竟陇右尚武,长袍大袖,会影响拔出腰间鞘中的利剑腰刀的速度。
还有穿着胡服的人,带着毡帽,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酒肆店铺之间,也不会被人哄赶出来。
街道两侧的店铺酒肆上,有些文人或是商人什么的,在倚栏饮酒,食物和酒水的香气让取经人他们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他们以为繁华无比的地方,他们以为宛如雄踞天下的城池,结果只是陇右陇西的一座城……
当然,作为陇右陇西的核心城镇,也是贾诩的大本营,确实也有资格这么富庶繁华。
那么长安呢?
取经人不敢想。
取经人按照汉人的要求,到了驿站住下,然后第一次洗了充满香味的澡,第一次吃上了软和白净的面食,第一次用上了细致精美的红色漆具,第一次喝到了甜美香醇不辣喉咙的酒水,第一次接受了汉人医师的治疗……
取经人休息调养之后,离开了金城,缓缓往东。
越是往东,取经人便越是激动。
春风当中的树枝,依旧在摇摆。
树梢上的精灵,依旧在舞蹈。
汉人的城池,一座接着一座。
田亩从天边连绵到天边。
这是汉人居住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传说之中五方上帝的天庭?
然后他们到了临渭城,在临渭城中见到了谯并。
谯并就像是他们想象当中的五方天帝的使者一般的出现了。
一抹白衣,雪白得像是仙海之上飘过的云。
一抹碧蓝,宛如在仙海之中的纯净的水。
还有在那雪白和碧蓝之上,金银丝线勾勒出的各种繁杂的花纹,代表了五方上帝的符号,再一次的震撼了这些取经人的心灵……
他们连忙跪拜下来,然后和周边信众一样,叩首,口称五方天尊赐福。
谯并到了陇西之后,并没有直接就去接见他们,而是先带着徒子徒孙做了一次的法场。
春天渐渐的来了。
春耕就成为了大汉这个以农耕为主的民族最为关心的事情。
谯并带着徒子徒孙做的法场,当然就是为农桑祈福,向五方上帝禀告,祈求五帝卷顾五谷,一年平安,无虫无灾云云……
这样的法会自然是很受民众欢迎,即便是并不是十分信仰五方上帝的百姓,也会在这样的法会之中受到感染,然后低声滴咕两声,比如今年要是真丰收了,我就来还愿什么的。
嗯,也只有在华夏的教派里面,神灵才有些人情味,还可以讨价还价的。
正如谯并所预料的那样,取经者也被大型的法会所吸引。
谯并回想起了之前在骠骑府衙之内,斐潜对他的嘱咐……
对于大汉来说,因为地理环境的限制,雪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大汉真正的敌人。
但是,也没有必要让雪区的人成为大汉的敌人。
斐潜举的例子很简单。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对于当下来说,大汉是富裕的,雪区是贫瘠的。
所以大汉免不了会有些『穷亲戚』前来打秋风,可以防一时,但是防不了一世,因此大汉必须要有一个长治久安的策略。
长城,是一个办法,但是不是一个好办法。秦始皇可以作证。
龙城,是一个策略,但也不是一个好策略。孝武帝可以作证。
斐潜向谯并表示,雪区的取经人是大汉的一个契机,因为雪区现在比较弱小,比较弱小就意味着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多的贪欲……
所以是最好的时机,如果说等到雪区像是当年的匈奴一样强大了,即便是大汉拿出善意,也并不会让这些豺狼满足。
这一点,谯并很认同,并且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之前他以为是骠骑将军冷落他,但是没想到是骠骑将军在考验他。
嗯,一定是考验。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谯并轻声的念叨着,反正他现在周边青烟缭绕,仙气翩翩,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他低声念叨着什么,就算是他光张嘴念个一二三四五,也算是法会大戏里面的台词了。
眼下,就是要将这个『大任』做好!
这一点,斐潜并没有忽悠谯并。
干布条那个时候之所以能蹦跶,是因为干布条的那个时间段,刚好就是小冰河时期过去,整个华夏进入了一个较长的温暖期,甚至比汉代的时候还要更温暖,气温更高,使得在雪区之中原本不能种植的地区可以种植青稞小麦了,骤然增多的粮食,使得雪区的人口得到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增长,众多的人口推动了雪区的统一。
有利自然是有弊。
结果雪区统一之后,依旧是人口爆炸,干布条又没有办法像是什么邪教一样表示吃一百天的小孩可以升官发财,大家一起来杀小孩什么的,于是只好将内部矛盾转嫁到了外部。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世民的和亲政策或许就是昏招。和亲在某个方面上加强了干布条的名望,使得干布条可以压下被统治的各个部落的不满,没有出现如同六国叛乱一般的事情,使得干布条很顺利的就传给了湿布条。
所以斐潜怀疑,这一次雪区派遣出来了取经者,很有可能是因为雪区里面也承受了当下的小冰河时期的剧烈天气影响,使得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粮食缩减,并且造成了部落的动荡……
穷,自然就思变。
光脚不怕穿鞋的,将那些富豪抓起吊路灯上,大家分肉吃!
富,就只想着垄断了。
必须保住现有的阶级差距,别让那些穷鬼爬上来!
基本上就是这样。就像是玄奘是初唐的时候走的。如果是在盛唐,即便是有高僧想要效彷玄奘,恐怕也没有那个勇气了。
既然要制定策略,斐潜虽然说是三天之内要新策论,但是那里有可能真的有什么策略,就能是三天之内定下来的?
所以谯并就出动了,一方面是负责拖延,并且拖延得有技巧,不会让这些取经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另外一方面也是探知更多的信息,毕竟有些话,对于荀攸派遣出的使者官吏,这些人未必会说,但是对于同样信奉五方上帝的教友,甚至是五方上帝的教宗,那或许就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了……
在加上从西宁的信息,多方面的渠道之下,就避免了斐潜被蒙蔽的可能。
在法会上忙乎了将近一天,谯并回到了临时的住所。
虽说是春天,但是到了晚上,陇右外面的小风还是比较寒冷的。
屋内则不一样了,热气烘烘,还有些小酒点心,简直不要太舒服。
五方上帝教派并没有什么忌讳。荤素,香辛,甚至什么杀生不杀生,都没有限制。唯一提出要求的,就只有个人要修行,要积功德。这种比较宽泛一些的要求,或许让某些苦修士看不上眼,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尤其是发展泛信徒,就很容易了。
但是同样的,也有弊端,就是使得当代五方上帝的『教宗』,至少是谯并自己这么自诩的,并没有多少的神秘属性。
谯并不是武将,他也没有多少本领,再加上没有了神秘感,连作为五方上帝的『教宗』都无法让人产生什么敬畏。谯并也担心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先做法会,提升在取经人面前的神秘感。
『那几个取经人前来参会了么?』谯并当时在高台之上,并没有完全注意到台下的情况,只能是在法会之后,去询问自己的徒弟。
『来了!都来了!看得可认真得了!』负责重点关注取经人的徒弟眉飞色舞的说道,『师傅你不知道,他们跪在地上磕头啊,那咣咣的啊……』
谯并笑着摆摆手道:『这个就不要说了……若是对五方上帝不虔诚,也不会长途跋涉而来……对了,听闻日间韦少郎君还来了?可有什么言语交待?』
『来是来了,可是见师傅在祭坛之上作法,便直说晚上再来……』徒弟说道,『也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
韦康来了,很显然就是想要过来分一杯羹的,要不然辛辛苦苦从张掖赶过来就是为了见个风景?这事情,可是太兴七年开春的政治大事,作为韦端之子,当然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荒人东来,主公引之为策……』谯并缓缓的说道,『这韦少郎君,呵呵……算了,估计也差不多该到了……』
正说话之间,便是有人在屋外禀报,说是韦康来访。
谯并撇了一下嘴,然后换上了风轻云澹的神情,让徒弟前往迎接,然后自己站在小院门口之处相迎。
『见过谯天师!』韦康拱手为礼。
谯并甩了一下拂尘,『五方天尊!见过韦令长。』
两个人都是笑呵呵的。
手拉手,好朋友一般的走进了房屋之内。
其实两个人之前都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政治上的人物都是如此,交情么,不过就是谈事情的时候好谈一些罢了,没有交情的,创造交情也要谈。
就像是当下韦康,很是将之前的法会赞扬了一番,说他看到祭坛之上谯并,焚香于炉,注水于盂,焚烧符咒之时,顿时天上风云际会,隐隐有神光闪现,果然是法力通天,令人敬佩……
谯并打着哈哈,一边口称不敢,一边心中滴咕,就算是韦康将其夸到天上去,也不轻易开口。
韦康无奈之下,见谯并并不吃这一套,才缓缓的询问了关键之处:『不知天师前来,可有定下何经相授?』
取经么,当然先要有真经。
但是具体真经又是什么,那就不一定了……
要知道,所谓道经,其实并非真的就都是存粹说『道』的。
听闻韦康此言,谯并便是心中明白,为什么韦康会前来有意奉承讨好了。
谯并微微笑道:『既然是荒人千里虔诚而求,那么吾等自然也不会许之假经……五方上帝自有天书五卷,对应五方五帝,至于荒人可求得何经,那就看荒人自己是否有缘了……』
五方上帝的天书五卷?
韦康扬了扬眉毛。
关于这个五方五帝五卷天书的传说很多,韦康在长安的时候,就有听闻。
有人说天书上记载着五方五帝传递给人间的意志,也有人说天书之中是先知圣贤对于未来世事的预言,还有有人说天书本身就是一个汇聚了无上神仙威能的法器可以用来斩妖除魔……
至于更离谱的说什么天书就是登仙簿,只要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就可以脱胎换骨成为神仙,亦或是可以让死去的人从九幽黄泉之下重新活过来等等,这些传闻五方上帝教从来没有特别辟谣过,只是说有天书,但是具体怎样,就是闭口不言。
韦康当时在长安,他的生活和这些所谓的天书,当然有一个相当大的距离,所以他也没有在意这些事情,就像是听一个故事,亦或是一个笑话一样。他根本就不相信有什么天书的存在,即便是现在谯并当着他的面确定了有天书,韦康依旧怀疑这个天书不是什么所谓的天帝之书,更不是什么可以撼动天地的神仙法器,而仅仅是某个子的上古书籍而已。
没错,就是老子。
韦康的核心目标是什么?
韦康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没有变化,他并不是想要在陇西这一片土地上贡献他的青春、智慧和力量,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向上爬。
所以韦康根本不会去关心什么取经人,也不会在乎谯并讲得是真话还是假话,韦康他只想要从这一件事情当中捞取好处,来为他的晋升做好基础。
更何况自从斐潜在陇右陇西一带推行新的『四三二一』郡县制度之后,县令的权柄被切割分开,若是原先多少可以称之为『县尊』的话,那么现在顶多就是一个『县长』而已,发布什么命令也需要集合众人商议,和之前那种一县之内独断专行制度模式已经迥然不同。
这样的情况下,韦康又怎么会喜欢在县令这个位置上久待?
在知晓了取经人之事后,韦康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道经能有什么?
还不是老子?
而老子的道德经,韦康他熟啊!
不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么?
可是谯并却瞎扯什么天书?
这不是欺负人么?
欺负那些不识字的南荒人,亦或是普通百姓也就罢了,还在堂堂关中韦氏面前打哈哈,装湖涂,是不是有些侮辱智商?
韦康毕竟年轻,脸色当即就多少有些变化,然后被谯并看了出来,便是笑了笑,甩了一下拂尘,『这天书,可是主公钦定……绝非寻常之书……』
其实谯并不知道斐潜定了没有,但这不妨碍他忽悠韦康。
至于天书,那只不过是叙述五方上帝来历和各种神迹的书籍,说是道经么,多少也算,但是说是有大法力的『天书』,亦或是『真经』,嗯……
『吾等凡夫俗子,怎能知晓主公之运筹乎?』谯并瞄了韦康一眼。
若是韦端来,谯并多少还给点颜面,至于韦康么,什么都没表示,空口白牙就要谯并帮忙……
呵呵,当自己脸大么?
韦康瞪圆了眼,『主公钦定?主公钦定何书?』
韦康脑海里面一片茫然,这骠骑,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第2601章取经,缺乏真经
长安,骠骑大将军府。
『这就是快马送来的信报……』一名护卫将手中的情报奉上。
斐潜接过,打开,然后上下看了看,点了点头。
光有谯并去摸底,只是一方面的信息,斐潜还需要另外方面的信息进行补充,而这个另外的信息来源,就是来自于西宁的杨阜。
这一封情报,就是从西宁那边送来的细节补充。
取经人行动不快,一路缓缓从陇右到陇西,而斐潜这方面就可以派出信鸽和西宁方面取得了联系,先获取了一些相关的信息,然后让杨阜继续派人去雪区调查后学的一些问题。
首先,确实了是『有』取经人。
冒充使节诈骗这个事情么,其实在华夏历史上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明代最多。
为什么明代最多?因为明代禁海,可偏偏有个挎号(进贡除外),所以自然就有一大帮子人专门做这个生意,还将明代皇帝骗的团团转,写了什么狮子赋,原本是想要炫耀一番的,结果噼里啪啦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
当然,不仅是华夏古代有,外国也有,有胡建的海商冒充官吏去南海的,有阿拉伯人冒充华夏特使去地中海行骗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不要以为古代人就不懂得用信息不对称搞事情……
取经人,确实是从雪区而来。
杨阜在信件之中描述了相关的调查,表示有迹可循,不是那种几个人在帐篷里面一琢磨,然后就出现了什么『外邦使者』。
至于这个取经者的详细身份,以及在雪区当中的地位如何,还需要进一步具体核实。
因为人,是有社会属性的,斐潜需要这个取经人,但也不是说只需要他『取经』的这一个身份……
斐潜看完了情报,将情报递给一旁的庞统,示意庞统也看一下。
庞统经过这两天的调整,也渐渐的恢复了过来,并且决定在忙完了春天这前面的一些事情之后,抽一个时间,最好赶在仲夏之前,毕竟仲夏相对来说事项较少一点,然后他就可以快马走武关道去一趟宛城。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庞统他现在每天都需要减肥锻炼……
武关这条路并不是很好走,走马还可以,甚至有地方还必须下马步行,想要舒舒服服的坐车,就肯定不行的。所以庞统首先至少要减掉一两个下巴,要不然就不知道是他先累死,还是马匹先累死了。
不过锻炼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不然搞成了肌肉消融,那在大汉可是真没得救了。
眼前么,还是先要处理一下取经人的事项。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士元在思考,斐潜就微笑。
五方上帝,也是上帝。
骠骑将军,也是甲方。
宗教先天上是有侵蚀思想的功能,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怎么用才能用好,如今就摆在了骠骑面前,也摆在了所有参与到这个取经人事件当中的中上层的官吏面前。
大多数的官吏,是不会信奉什么宗教的。同时也很有意思的是,一旦官吏开始信奉宗教了,在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也就做不好什么官吏了。
所以,斐潜不愿意在华夏境内大力推行宗教。
尤其是当领导者,掌权者信奉宗教的时候,往往也就是其政权开始覆灭的征兆。历史上已经有很多皇帝亲身验证了这一点,并且一旦掌权者信奉,或是痴迷于宗教的时候,也同样会引起中低层的官吏大规模的借机会贪腐敛财……
华夏这些官吏的德行,大体上都算是有传统的,没有利益的,便是光打雷不下雨,转发转发再转发,学习学习再学习就完事了,而一旦有利益的,便是听到风就是雨,官吏贩卖人口的罪行也可以推脱给上令和流程,而百姓门口砍棵树都能罚得其倾家荡产。
所以斐潜对于五方上帝教的所谓什么真人,一概都不提及。只不过是处于整体战略的考虑,才没有下文呵斥谯并等人的这种拍马屁的行为。
道教是一种工具,儒教也同样是一种工具,如果说将工具当成了自己的本命,也就自然是本末倒置了。
『黄巾,五斗,道经虽良,用者非善。』斐潜缓缓的说道,『蛊惑生死,虚言天国,最终不过是一小撮野心之辈……如今思之,当引以为戒……』
『所谓杜撰经文,自是不可用之……』庞统默默点头,过了片刻之后说道,『就是这“真经”……究竟是该给什么?』
在陇西的谯并,说斐潜已经定了什么真经,实际上是说谎了,他只是为了敷衍韦康而已。
实际上斐潜对于这个问题,依旧很是头疼。
这是一个很大,也很难的问题。
其实不仅仅是黄巾,五斗,在历史上很多封建王朝之中的宗教,最终都走向了愚民,以蛊惑,欺瞒,诈骗等等手段,摄取钱财,三七分账,贿赂官员,形成地方性,甚至是地域性的那啥啥……
其实这些穿着宗教外衣行骗的家伙,不是官吏看不清楚,也不是上位者完全都被蒙蔽,而是有时候上位者也不怎么愿意下位者去思考,更不想要推开压在民智上的那些石头。
真要是民众都开始思考了,那路灯可不够用了啊!
故而相比较让民众开智这件事来说,封建王朝的这上位者,更喜欢使用宗教去麻痹。
道教,佛教,儒教。
没错,儒教到了后期,也成为了类似于宗教。神神叨叨的各种礼法和规矩,不就是和其他宗教一样的清规戒律么?到了最后,儒教也无法摆脱唯心的困扰,到了王明阳之处,『心即理』,还有鼓吹什么生而知之的,除了斐潜这样的怪胎之外,又有什么人可以生下来就知晓古今未来的?是不是也就跟佛教的『心中佛』及其的相似了?
后世之中,有一些的人不喜欢绕来绕去,喜欢直来直去的,不管是被捅还是捅别人,一刀下去就要见到血最好,然后看到古代,亦或是其他什么时候绕来绕去的事情,就觉得很不开心,就烦躁起来,觉得浪费时间,可是这些人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他们会变得急躁,焦虑,喜欢简单直接的东西,不喜欢动脑筋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是从小时候一生下来就是如此么?那个曾经对于世界充满好奇,喜欢追问为什么的小人儿,又是在什么时候被击溃,被粉碎,消失不见了?
还是那句老话,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更愿意接受哪一种人,有贼心的,还是有贼胆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封建王朝之中,就是培养这些喜欢简化,不喜欢思考,也对于外界世界没有好奇心的民众,但是随之整体社会的思潮也渐渐的退化,使得华夏举步维艰,闭关锁国。
所以,斐潜更想要的是使用宗教的教化效用,而不是宗教的另外一个作用,麻痹作用。
阶级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只要阶级还能流动,那么整体社会就还会具备一定的活性。
有了剩余价值之后,就必然的产生了阶层,在社会动荡的时候,任何人都有机会打破阶层鸿沟,但是在相对稳定的阶段,就不是所谓通过『简单的努力』就能跨越阶层的了。
『简单的努力』顶多就只能保持原有的阶级不会跌落,而想要突破原有的阶级,达到更高的层次,不仅是需要『超额的努力』,还需要一定的运气。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是付出了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
没有回报,越努力,自然便是越痛苦,
于是宗教的麻痹性……嗯,或者叫做『**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不同的时代,只是不同的**而已,但其作用的依旧是一样的,所对应的那些群体,也是一样的。
斐潜思索着,这就像是儒教一样,儒本身没什么错,搞成教……
毕竟当下在大多数的民众都没办法接受教育的年代,宗教的天然汇集作用,可以代替一部分的知识启蒙,当然,只是一小部分。虽然说在这一小部分里面,还包括了被宗教歪曲的知识,可是对于那些一出生就被蒙上双眼堵上双耳的古代民众来说,却是黑暗之中的一点光,支撑着他们能够活下去。
所以,不能一味的否决,也不能一味的纵容。
要用好,就必须要有制度。
要有制度,就需要有道家真经作为凭依。
斐潜缓缓的说道,『虽说五方上帝乃虚之,然这教众……皆为实也。既然为实,当有规范……真经之中,当有其意也……』
『当下难处,便是如此。临时编辑,显然不妥,届时若是经文之间生了纰漏,还要后续添补……』庞统看了一眼斐潜,『可否用……嗯,某的意思是,先用其他经文顶替一二……只不过如此一来,总觉得……似乎有些不甚妥当,可是我又想不出究竟是何处不妥……』
『顶替?』斐潜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方法似乎有些问题。
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
虽然斐潜懂得不少,那是因为托了后世信息丰富的福,再加上办公室职员,成天聊天打屁,自然也多少练就了些本事。还别说,斐潜这级别真还不算是什么,不信去到京都随便找个出租车,坐上去只要问一句,那师傅都说一天国际国内各种政治时事都不带重复的……
办公室职员,统筹计划,人事安排,拆东墙补西墙,原本干这种顶替的事情,都是平常了,可是斐潜当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就这么顶替,似乎不是很好。
虽说当下在道经上面,确实是还有个大窟窿。
相当大的窟窿。
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佛教没这个问题,当然,现在佛教还不兴盛。
后朝那些佛教子弟拿的经文么,都是外来货,叽咕叽咕一通念,懂了吗?俺嘛泥来哄,听懂了么?都听不懂就好办了,呃,错了,是不懂我教你啊,看看,这是一本某某真经,这还有一本也是真经,这边还有一本真经当中的真经……
所以佛教的经典是不愁的。
另外一边的儒家子弟么,那个德行,大家都懂。
这本是我师父的,这本是我师父亲戚的,这本是我师父亲戚的朋友的,还有那一本也是,都是我家的!
原本儒家只有五经,后来就悄悄的变成了六经,一转头,嚯,变成九经了,再一眨眼,就成了十三经!要不是后人看着脸色发白,那么多经文,再加上一大帮子的注,再衍生出如小山一般的解,实在是读不下去,也背不了了,说不得儒家子弟都想要搞出个什么四十二经来。
相比较之下,道家的子弟,则是蛮可怜的。
斐潜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息,之前那些黄老,大汉开国的那些大老,都去干啥了?
张良呢?站出来,说你呢,就算你自己编的故事,也要做得全须全尾啊,搞个《素书》就完事了?谁看得懂,就连那些天天喊水,就喜欢干巴巴掉渣的读者都看不懂,还怎么能推广?还有那个什么《黄石公三略》,真是太客气了,才三略?这才三略?!
而且这《素书》和《三略》也搞得太有针对性了一些,使得皇帝一看,这要是聪明人看去了,那还得了?于是大手一挥,都星星星了事,变得让后面的人就算是想要搜个盗版的,都找不到全文了……
至于后世的《素书》么,那就是呵呵了,毕竟假托上古之人所书,这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人这么玩了。
斐潜挠了挠头,觉得有点烦恼,都是斐潜之前和左慈谯并等人乱侃一顿惹的祸。谁都以为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然而实际上斐潜根本就没想好……
之前斐潜和左慈谯并等人谈论的是什么,是道经的基本教义。
讨论这些,并不难,难的是具体经文。
比如什么是『道』,老子噶啦啦说一顿,只有五千字。
若是还觉得老子这五千字看起来还水,那就再简单一些,是以追求『道』为信仰目标,以『道』为修炼方法,以『道』为思想告谕、教化众生,追求和谐、天下太平,以『道』最终达成安乐幸福、长生久视、得道成仙……
斐潜和左慈讨论的,就是这个,也就仅仅是这个。
左慈原先是做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连自己信奉什么也没有说头。修炼的方式也很混乱,又是辟谷,又是金丹,又是吞云吐雾采日月精华什么的,要达成什么目标也是说不上来,结果碰上斐潜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顿时就将斐潜封为同道之人……
嗯,这个词,算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斐潜和谯并等人议论确定了五方上帝,主要的是确定了『道』的起源。
毕竟原始道教之中讲述,表示道教在天地未分之时就有了,是起于渺渺浩劫之先,经过五太,既太一、太初、太素、太始、太极五个阶段之后,轻清上浮、重浊下凝,进而开天辟地而出。又由玄元始三炁,化生三天。老君以双眼化为日月、毫毛化为星辰、肌肉化为丰沃的土壤,骨骼化为坚硬的岩石、呼吸之气化为风云、声音及眼中的神光化为雷电,身中的血脉化为江河湖泊、头发化为草木……
等等,老君?
这不是盘古的工作么?
然后原始道教那些家伙吭哧半天,正义凌然的表示说盘古就是老君所化,后来老君还化成了轩辕,化黄帝,春秋之时化老子……
至于老君有八十一化身,那就要到了西晋末年之时了,当时道教徒王浮与贵族出身的僧人帛远展开辩论,但屡辩屡输。无奈之下,伪造出了《老子化胡经》,宣称老子西行转生为释迦佛。而佛教徒也不甘示弱,以牙还牙,声称老子其实为佛之弟子,双方随即开始各现『大化』,什么都化了。
斐潜没那么摆烂,他当时就提出原始道教之中具体神像和道教神灵体系的混乱,不利于宗教的发展,老君化得越多,体系就越是繁杂,甚至相互之间出现了各种矛盾。而越是简单的,信仰便越是纯正,因此在综合考量之下,提出了五方上帝教,一方面是和原始道教的一些基础相结合,另外一方面则是简单,易行。
老君八十一化身,那么复杂的过程,那么多的繁杂化身,真要说起来,是指望着在封建王朝之中哪一个阶层能记住?没错,只有认识字,并且掌握了一定知识量的士族子弟才能看得懂,并且明白这八十一化身的各个来龙去脉,亦或是了解其故事情节。
可是这就等同于道家在一开始的时候,目标定位就错了,要收纳这种士族子弟的信徒,其实就是在和儒家抢人头,又怎么可能抢得过先手就布置了许久的儒家?
像是原先传道的时候,还有什么不可直呼五方上帝之名,这简直就是棒槌才想出来的主意,斐潜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教派,又不是什么私底下隐秘邪教,多半是被迫害习惯了,随时准备跑路的那种人才能搞出这样的模式。
因为没有规范传教的要点,也没有找到具体目标,所以道家在华夏后期发展不好,甚至连佛家都干不过,根子就在这里。佛教传入华夏之后,一看往上走不通,立刻掉头向下,然后搞出了一套心证顿悟的模板来,甚至连经义都丢了,只要一句话,『与我佛有缘』就成了……
如此问题,斐潜一一纠正,也就没来得及涉及到了道家真经的方面了。
如今,斐潜搞出了五方上帝教的新体系之后,道教发展就迅速扩展了起来,不管是道教本身的传道,还是说普通民众的信道,都比原本的模式,更方便,更快捷,更有效。
也就引来了雪区的取经人,可是尴尬的问题就在这里,取经人来了,但是没经文可以给……
第2602章取经,唯一真经
大汉当下,实际上真正能算是道经的,只有两本半。
没错,当下大汉道家子弟,就是这么可怜。
其中一本自然就是道教本经,《道德经》。
这也是为什么韦康觉得是自己机会来了的原因。这个年代可是没有什么度娘,随便搜一下就能搜到《道德经》的原文,然后还能顺带有译文和注解。世家子弟之中,因为黄老之学已经比较没落的原因,所以在经书当中,专门去研究《道德经》的并不多,甚至还不到研究《易经》的人的四分之一。
《易经》那些拗口的卦象,如果不是已经有一定功底的,也不敢轻易说懂,就像是当年斐潜南下荆州,在颍川听荀氏讲课,然后荀氏表示要说《易经》便是八方汇集。这就说明了《易经》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更何况是比《易经》研究人数更少的《道德经》。
另外的一本,自然就是《庄子》了。
老庄不分家。
可问题是《庄子》可以说是道经,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实际上《庄子》更偏向于是展示庄子自己的批判的精神,涉及了哲学、艺术、美学、审美观等。其内容丰富,博大精深,对哲学、人生、政治、社会、艺术、宇宙生成论等诸多方面都有探讨,而不仅仅只有道家的内容。当然,如果说硬要说『道家』是广义的,那么佛教徒和儒教徒也可以说他们教派也是广义的,那就又是陷入了谁是谁爸爸的怪圈当中了,不是么?
后来道家也不敢直接说这是拿庄子的,便是遮遮掩掩的给庄子封了一个南华真人,然后就表示这是道家的《南华真经》了。
至于是不是真经,斐潜觉得未必,但是想必庄老爷子一定很『震惊』。
毕竟之前庄子和老子还是并称的,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老子就成了老君化身,而庄子自己只能成为真人?
道家子弟口称天尊,表示老子一来比庄子年龄大,二来老子是老君化身……
这逻辑又拐回去了,就像是要证明谁是谁爸爸一样。
庄子表示不服气,那黄帝周公还年龄更大呢,你们怎么不去扯黄帝周公啊?
道家子弟苦着脸,您老以为我们没扯么?在扯了,都是化身,都是……
庄子只好说一句橘麻麦皮,不了了之了。
剩下的半本道经么,没错,就是《周易》了。
毕竟是要和儒家一人扯一半么。
在大汉当下,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经文,有很多都被儒家子弟盖上戳了,不仅是盖了戳,还往里面吐了口水,来啊,抢饭吃,我们是专业的,谁怕谁?!
就拿董仲舒的思想来说,其中不仅有原本儒家的,也有夹杂阴阳家的,法家的,墨家的,然后老董同学咳嗽一声,谁说是你们的,你们有版权么?有版权再来说话,我现在再写一笔,添个条款,这些东西,别说死后五十年,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要脸的人和不要脸的人争斗起来,肯定是要脸的人会吃亏一些。
就像是打着华夏百年老字号的旗号,结果卖着西方的工艺和标准,搞出来一套不能拍蒜的刀具一样,还真是法治社会将它给救了,否则按照传统习俗,这要当场摘了招牌一脚踹得稀烂!
就这个事情来说,是法治对了,还是法治错了?
斐潜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他不能轻易的将解释权下放,因为人心是贪婪的。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如果轻易让下属去做,什么都让下属去制定标准,那么鬼知道会不会原本是可以拍蒜的刀具,发展了之后结果变成了不能拍蒜的刀具,原本是蛋白质达标的牛奶,发展了之后变成了蛋白质不仅降低,还提高了菌落数量的牛奶,原本是占用空间小而且还没广告的APP,发展了之后变成了不仅是巨占空间而且还不能关闭广告的APP……
华夏封建王朝之中,不乏那种表面上看起来慈眉善目,斯文儒雅,但是在其内心当中宛如鬼蜮的家伙。
让这些人去编一些什么『真经』,斐潜能放心?
毕竟就连后世那种法治远远超过了大汉的社会,都是那么的魔幻,更不用说当下去编撰一个纯粹以心为证,唯心而论的宗教体系了,稍微有些疏忽,便成大祸。
就像是黄巾之乱……
对了,后世还有人说张角三兄弟也是老君化身……
神么化身?
斐潜为什么着重展开青龙寺的正经正解,就是为了砍断了儒教借着谶纬,大搞微言大义,走向所谓唯心主义的路线,儒家本身的教育,教化,传承,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又何必和宗教去抢饭碗?
基于此点,斐潜对于道家的经文也就需要更加的慎重。谁便乱搞很容易,说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也很容易,可是要建立好华夏百年,甚至上千年光闪闪的灯塔来,却不容易。
这一次随便忽悠了雪区人,下一次是不是就可以谁便忽悠什么北荒人,然后忽悠到自己子民头上,最后连忽悠得连自己都相信了……
比如什么华夏『地大物博』,『天朝上国』。
斐潜很清楚,后世的华夏缺石油。缺到什么程度呢?缺到即便是明知道垄断会导致腐败丛生,依旧不得不让能源系垄断。这些年从油桶里面抓出的油耗子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窝一窝……
然后表示鸩酒只要不发作,依旧还是可以解渴。不喝,当场死,喝了,还有机会找解药。
这样就对么?
至于铁矿、锰矿、铬矿、铜矿、铝矿、钾矿等等,还有一些稀有矿产就不说了,华夏甚至还缺木头,因为华夏木头最多的外兴安岭被败家子给割出去了。
缺的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所以华夏必须要进行主动性的扩张。
主动的扩张,自然就包括动用武力,还有文化,没错,还有宗教……
这是一个文明的世界,不是么?
如果说西域是斐潜动用武力扩张,或是收复的话,南匈奴是斐潜动用文化教化,侵蚀归化的话,那么雪区就是斐潜想要利用宗教进行渗透,最终同化的了。
哎,斐潜不由得有些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永远没有通关的文明游戏存档……
要是有个存档,先试一下,若是不行就可以读档重来就好了。
『编』,是不能编的。
所有人都盯着斐潜呢,斐潜若是编了,底下的人就会编得更多。而且还会想尽各种方法去编,最后的苦果却要斐潜忍下,然后让普通的百姓吃下去。
其实历史上还真有皇帝这么干过。
比如像是文子,列子,庚桑子,到唐代的时候就被归入了道经体系当中……
唐朝的时候,皇帝要推道家,结果一看,这道家也太可怜了罢,就只剩下老庄两个老头子撑着了?还要和儒家争扯易经,简直就是要啥啥没有,这还怎么过,于是唐皇便是大笔一挥,宣布从现在开始,文子,列子,庚桑子都归道家了,谁赞成,谁反对?
臣子左右瞄瞄,相互看看,然后齐齐低头:『吾皇圣明!』
这种做法确实省事,可实际的效果呢?
原本这些人的思想未必是道家的,为了和道家扯上关系,又是催生出了更多的谎言,也产生了更多的漏洞。就拿文子来说,其实他和孔子是同期人物,和孔子一样都有找老子请教过学问,可就这样说文子是道教了?那是不是同样向老子请教的孔子也是道教的人了?
这就像是原本应该是一件非常华丽的道袍,结果上面被打上了几块颜色丝毫不一致的补丁。
补丁一号。
然后,补丁一号有缝隙,后人为了牵强附会,又再次打补丁。
补丁二号,三号……
最后应该是绚丽无比的华夏道袍之上,一眼看去,都是补丁,只看见补丁了,原本是什么样子,老子的思想,本应是对于天地的认知,就这样一点点的被遮盖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漫天的神仙,五光十色,却是金玉在外……
能穿么?
确实也能穿。
可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多么绚丽的思想,多么美丽的衣裳,结果到了后世都变成了这个补丁那个补丁?
斐潜皱着眉头。
『士元且在此处稍驻……』斐潜咳嗽了一声,『某……嗯,去去就来……』
庞统眼珠子转悠了一下,不敢露出笑容,只是很严肃的点头。
斐潜当然不是为了去更衣方便,而是准备去找外援。
号称是大汉行走的图书馆,蔡大家。
斐潜背着手,熘熘达达的进了后院,拐过了回廊,进了后堂之中,抬头就看见了蔡琰正在给斐蓁上课。
上的是诗经。
斐潜听了两句,是《陈风·东门之池》……
说起来这些上古经文,就像是三礼,易经,还有诗经这些,都是需要师傅讲解传授的,否则很容易就片面理解了,或者说只是看到了其表面上的含义,就像是这个《陈风·东门之池》,若是只看字面上的意思,那么就只是城门之处的男女在浸泡洗麻,然后在劳动当中对歌的场景。
但是如果说再将陈国的历史背景加进去,可能又是有些新的意思衍生出来……
毕竟文章是需要联系上下文,并且还要根据当时写文章的背景来解读的,才能算是比较正确的理解一篇文章的方法,而陈国当时的历史环境,如果不是有人懂得进行讲解,只是按照其表面意思,表示这就是一群狗男女在相互唱淫曲,那就多少有些过分了。
毕竟诗经也是孔老夫子修订过的,要说这是淫曲,岂不是去扇老夫子的脸么?
斐潜想到了此处,忽然像是触动了些什么,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皱眉沉思起来。
过了片刻之后,蔡琰教导斐蓁告一个段落,便是盈盈走了出来,到了斐潜边上行礼,『见过夫君……你这是……有什么事么?』
『啊?哦哦……』斐潜回过神来,『也没什么事,嗯……对了,娘子可知当下还有什么道经?』
『道经?』蔡琰微微睁圆了眼,显然是觉得斐潜这个问题有些浅白,不能理解,『道德经啊……』
『除了道德经。』斐潜说道,『道德经我知道。』
『除了道德经之外啊,太平经算不算?』蔡琰又说道。
斐潜摆摆手,『太平怎么能算,牵强附会的,谶纬之言甚多,明显是后人伪作,假借仙人之名而已。』
蔡琰转转眼珠子,『那这么说的话,还真没有了……怎么了?』
其实东汉当下,其实还有一本被后世道家供奉为本经的《周易参同契》,但是这本经书么,斐潜手头上并没有,蔡琰也没看到。因为这本书还在姓魏的一个道士手里,现在这个阶段有没有完整的写出来,还是两说。而且这个魏道士也不再长安三辅,而是在江东,同样也是普通道经,类似于儒家子弟写的易经注解之类的文章。
所以,若是论及道家的『真经』,还真是紧缺得要死。
斐潜将大概的情况和蔡琰说了一遍。
蔡琰点了点头,『若说真正的道家真经啊,说起来就只有道德经,其余的么……大多数都是后人所撰,假借先人之名而已……既然求的是真经,那就只给道德经不成么?』
『只给道德经,那怎么……』斐潜哈了一声,话说了一半,脑袋当中忽然之间,灵光一动,对啊,为什么不行呢?
思维误区啊!
受到了后世那些影视什么的影响,斐潜也是觉得就想要唐长老取经一样,到了西天之后,哗啦啦库房一开,一本本的经书搬运出来,然后才叫做取经圆满。
然后觉得儒家那么多经书了,道家怎么也要搞个十本八本的,才能算是『真经』丰厚,体现出泱泱大国的气度来……
可是蔡琰的话,却点醒了斐潜。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真经』呢?
为什么要跟着儒家,或是佛家的路子走呢?
『哈哈哈,娘子所言甚是!』斐潜不由得拉着蔡琰的手,哈哈笑着,若不是周边还有护卫,以及斐蓁伸着脑袋看着,斐潜真想要抱着蔡琰亲一口,将蔡琰拉得贴近了些,悄声说道,『晚上,晚上再来找娘子叙话……我走了!』
说完,斐潜便是转身就走,留下有些羞色的蔡琰。
『真是……』蔡琰娇嗔道,一转头看到斐蓁伸着这个脑袋,滴熘熘眼珠子瞧过来,不由得板起脸来,『你看看你父亲,有事了才叫声娘子,没事了甩手就走……你可不能学他!刚才教你的会背了么?背来我听!』
斐蓁立刻像是霜打了一样,低下脑袋,『哦……』
……(;¬_¬)……
斐潜越走越快,然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绽放了出来。
『大道至简啊……』斐潜拍了拍手,走进了厅堂,坐下,笑着对庞统说道,『你我都是自寻烦恼……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何必多真经,真经乃本一也!』
庞统闻言,怔了一下,想了想,旋即也是笑将起来,『夫小辨破言,小言破义,小义破道,道小不通,信道必简。正是此理,正是如此!有伪经数十,不如真经唯一!真经便是《道德》一部,其余道经,皆为旁经伪经!此方合青龙正经正解之论!如此道家方可传承有序,直朔本源!妙哉,妙哉!』
庞统越说越是兴奋,『方才臣就觉得有些不对,今思之,便是错于此处!青龙寺正经之论,绝谶纬之说,便是多有士族子弟不满,如今若是我等假托他经,引为真经传于取经之人,岂非自辱乎?今后又是如何讲什么正经正解?道家真经,唯一道德,老子之所立,孔子求教于老子,庄子亦求教于老子,春秋之经多有源于老子者,若道德不为真经,何经可称真经?』
庞统拍着手,继续说道,『真经,便是唯一。道为道德,儒为论语,其余之经,或为旁经,或为另解,或为后注,有先贤立论之功,亦有后来衍生之勋,传承有序,各有本源,可绝牵强,可除附会,可免混淆先后秩序,可绝贪墨他人论着!此方合青龙寺正论正解是也!幸得主公提点,差点误了大事!』
斐潜微笑着,也是感觉到了念头通达。
后世封建王朝之中的各种湖涂账,各种恶心的事件,还不都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搞出来的?说是法治,封建王朝之中,那朝哪代没有制定各种法典?但是实际上效果并不好,因为无论是多少法典,其实依旧是人治,因为这些当官的人,从学习经文开始,就陷入了必须要给经文找理由,找借口,去服从上级的各种奇葩需求,去满足上层各种欲望找到依据的怪圈之中。
最后,所有事情的解释权,可以归于这个,也可以归于那个,就是唯独不归于老百姓。
户籍制度是上面要求制定的,各种流程也是上面要求制定的,结果所有落实下来的事情,变成都是要老百姓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去证明自己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爷爷是爷爷,奶奶是奶奶,然后坐在里面的家伙,屁股都不动一下。
这有道理么?
没道理,可是流程就是这样。
而这个流程又是怎么来的?
因为在华夏之初,在所有理论的源头的地方,就已经是不讲道理,成为了混乱的,谁拳头大便是谁的,谁抢到了就是谁的,那么还能指望后续理论发展能够符合逻辑,遵守律法?
到了最后,天天表示说要鼓励创新,然后有人真的傻不愣登的创新了,立刻就有人仗着权柄,凭着财势,猪突一般的闯过去,要么采买,要么吞并,要么一巴掌拍死,要么将其扯得四分五裂,这就叫做鼓励创新?
结果等都没创新了,人人喊着不生了,要躺平了,才来慌乱,想尽办法忽悠,大声高呼些口号,扔出三瓜两枣来表示表示,又有什么用处?
真要是为了三瓜两枣而去的,又会是谁?会是那些原本醉心于专研,全心于创新的人么?
这样一搞,浪费多少时间,浪费了多少热情?
华夏原本可以更好啊!
偏偏这群野猪还认为自己没有错,因为自从孔孟之后就是如此的!
不管真的假的,都挂靠着上头的名义,先辈的名号,喊的都是为百姓服务,为黔首分忧,其实将责任全数推给上面,推给先人,将事务全数推给下面,推给百姓,然后自己只要坐着等着看着,什么都不做,见到了好处,就扑上去,全数扒拉到自己身上!
所有的源头,就是在这里啊……
『如此方是……』斐潜拍着手,哈哈的笑了起来,『求真求正,唯一本源!』
君臣相视而笑,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巨石。
轻松,并且愉悦。
第2603章考验,绝不忽悠
长安。
大汉骠骑大将军府。
两侧站着衣甲鲜亮的护卫,威风凛凛。
府衙四周高墙之上,三色旗帜高高飘扬。
『外邦使节,进见!』
郭图扯着脖子高声喊道,倒也有那么几分的气势。斐潜这里并没有设定大鸿胪的职位,同时在尚书台之下,虽说是有部分客曹的职能,但那是被并入到了有闻司里面,作为刺探之用,所以就让转译轩的郭图来作为外邦取经人觐见的主持。
郭图很开心。他终于是有机会露个脸了。
露个大脸。
虽然这一次任务的并不是非常重要,但是毕竟是一个好的开端。
没错,郭图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从前天开始,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彩排,力求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节都是那么完美到位,然后给骠骑大将军斐潜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于将来自己可以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
转译轩虽然也不错,但是也就仅仅不错而已。
谁不想要更好的?
谁没有更好的追求?
郭图想着这些,声音越发的洪亮,情感也越发的饱满。
『升~!』
『拜~!』
一字一音,字正腔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郭图的内心活动,因为他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取经人』的身上。
其实别看周边的官吏观礼的不少,但是斐潜相信,在很多官吏心中,其实并没有将这个取经人多当一回事,亦或是有察觉到其中的深刻意义。
重点不是取经的这个人,而是通过这个过程,展现和引申出来的那些东西……
不过,当下这取经人,毕竟是第一次出现,谁也不清楚这些『取经人』的级别,究竟要怎么算,是算是民间的,还是宗教的,亦或是官方的,众人合计之后,觉得必须要以官方的身份来处理,而不能完全归于宗教。
这一点,斐潜表示同意。
只不过,众人表示要『官方』,多半是考虑东西两个尚书台,亦或是斐潜政治集团和曹操那边的级别高下,而斐潜考虑的『官方』,则是从文化的角度去衡量的。
道经,也是华夏的文化一部分,不是么?
『见过骠骑将军。』取经人这句话,倒也是咬字清晰,吐音精准,想必是之前就做过了不少的练习。
取经人相貌看起来有些苍老,其实其年龄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年轻人,才有闯劲么,渴望新鲜的东西。
这也很好。
可以很好的进行利用……
经过洗漱和修整过后,取经人已经不像是最先的那么疲惫和凄惨了,身上也干净利落的穿着皮袍,戴着一顶毡帽,些许的散落头发,搭在肩膀上。他根据指示,规规矩矩的按照原先彩排过的礼仪标准,向斐潜见礼。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郭图又是再次高喝,指引着取经人落座,然后算是完成大半的职责,偷偷的呼了一口气,有些神采奕奕的到了一旁,坐下旁听。
同样列席旁听的,还有庞统荀攸司马懿韦端等人。
取经人,雪区部落的小王子,多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些紧张,吭哧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多,多谢将军……大汉的书很好,我想请求带一些回去……』
说了个开头之后,取经人的话也渐渐的顺畅了起来。其口音虽然听起来,略有些怪异,但是整体上没有什么太让人费解的地方。
取经人会汉语,而且还说得不错,这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在情理之中。
想想也是,如果是不会汉语的,说不得也走不到长安来。毕竟大汉这年头,汉语是最吃香的。
取经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而在一旁的大管家荀攸,则是代替斐潜进行询问和解答。
斐潜看着有些紧张的取经人,看着他多少有些中亚人种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斐潜想到了一些事情,想到了后世的一些情形。
这是大汉,是在后世人眼中,可能是比较贫穷,没有什么物质享受的大汉,没有后世的美食,没有后世的时尚衣裳,也没有后世丰富多彩的娱乐,可是这个时候的大汉之人,远远比后世的华夏人更骄傲。
而所有外邦人,在大汉人面前,都是低着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自卑,不停的在看着华夏人的脸色。
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汉代好,还是后世好?
斐潜当年只能当一个小职员,是因为入职的时候他的英语才四级,然后那些六级的当然就拍在了他的前面,获得了更好的职位,只不过很搞笑的是在公司之中,从他工作开始到最后穿越,其实英语四级和英语六级在实际工作当中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差距……
或者说,公司实际上对于岗位,根本用不到英语,那些普通的办公软件,实际上中专生也可以玩的转。
呵呵,宁可用不着,也要有。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斐潜之前不是很懂,但是他现在懂了。
语言和文字,永远都是一个文明最终的载体。
斐潜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后世经验和教训。
在后世某个时期,但凡是华夏人,都必须学外语,而且外语好不好将成为这个人有没有能力,以及评级的重要标准。同时,如果有个老外能讲一口还算是凑合的汉语,然后说两句华夏好话,便是会引起一票人哦哦哦的集体高超。
相反,在汉代,会汉语的胡人才叫做正常。不会汉语,讲不清楚来历,又提供不出有效身份证明的,都将被直接羁押,要是三个月内没有人前往认领,说明情况缴纳保释费用,那么就将进入下一个环节,去参加华夏的基础建设。
世间似乎是开了个玩笑。
众生喧哗的世界,人们热衷于先造神,然后毁神。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之前的神倒下之后,喧嚣并不会立刻就散去,因为还是会有人,或是急不可耐的,或是寻求依靠的,或是权力寻租的,去寻找下一个『神』,亦或是说『猎物』。
前几天,斐潜让手下的这些文吏去思索,去做策论,但是这些官吏毕竟受到了其认知水平的限制,不管是庞统还是司马懿的策论,最多只是有些接近斐潜原本的设想,但是都没有达到斐潜的要求。
没错,核心还是教化,这是不变,但是在教化的手段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跳出原本南匈奴桉例的范畴。
后世耻辱的经验教训,惨痛的文化复兴之路,网络上的各种妖魔鬼怪,砖家叫兽,给斐潜带来了更多的痛苦,也带来了当下的策略。
因为痛了,所以才记住了。
若是痛了还记不住,那就麻烦了。
就像是斐潜利用南匈奴的老巫师一样。
只需要控制了南匈奴下一代的脑子,扭曲了他们的思想之后,就只需要等着这些被扭曲了思想的南匈奴下一代成长起来,一切不就是水到渠成么?这种转变是潜移默化的,甚至使得南匈奴的那些人受到了影响还不自知。
通过教化使的引导,使得在知识转达的过程之中,扭曲南匈奴孩子们的认知,使得南匈奴原本的文化在无形当中被替代,强调武勇和抗争的部分被删除,剩下的么……
之前的南匈奴,然没有具体的文字,但是也有些习俗的,就像是汉民族讲究忠孝一样,在南匈奴的部落之中,原本的风俗,或者说原本匈奴的文化,是讲究武勇的,摔跤骑马射箭的好手,将会被其他的人尊敬和推崇的,而现在呢?
穿着汉服,摇着扇子,才是『新潮流』,才会被其他的南匈奴的孩子崇拜和追随,并且还嗷嗷叫着,要将自家的羊皮,羊羔等等去卖了,换上一件汉人长袍,一把汉人的扇子……
什么?摔跤骑马射箭?那么粗俗的东西谁喜欢?
我们要精致,生活是精致的,懂不懂?
这一切,这些南匈奴教化的起初,其实就起源于让南匈奴的孩子学汉语。
免费的。
而且还是尽心尽力的去教,教不好的还会被批,要考核的……
学好汉语,并不是学几个词就完事了,要懂得看汉语的书籍,要懂得听汉语的歌谣,要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汉人的东西都很好,然后知道汉人很强大,汉人有多少的郡县,有多少的城池,有多少的人马,然后反过来再看看自家的……
所以,对于汉人的『臣服』,就在这个时候烙印在了这些南匈奴小孩的心中,通过学习『汉语』,写『汉字』,穿『汉服』,把南匈奴的孩子都教化了一遍,再让这些被教化的南匈奴孩子,在长大之后去教更小的孩子。
就这样,南匈奴的语言退化了,他们的思维混乱了。
之前南匈奴人还能说出一些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还能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去形容一些什么的事情,可是现在,在南匈奴之中,汉语代替了他们原本的词语,使得南匈奴人原本就有些贫瘠的词汇量更加的捉襟见肘。
同时,汉语的一些词语,成功的替代了原本南匈奴的表达,
南匈奴的孩子们已经不会用他们原本传统的语言了,他们喜欢更『新潮』的汉语,甚至创造出了一些和原本他们语言体系意思完全不同的『词语』来,然后这些『新』词语,就会立刻被着重的,大力的,暴风雨一般的肯定和推广,随后渐渐的,原本这个词语的含义,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被吞噬和丧失了。
被改变意思的词语越多,南匈奴的文化也就越发的支零破碎。
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某些『创新』的新潮词语,导致南匈奴原本词语体系混乱且多变起来,也就使得南匈奴的先辈无法和后人沟通,老人们说一个词,是一个意思,而新一代说同样的词,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隔阂增加了。
割裂产生了。
一个文明就还没有开出花来,就毁灭了。
这就是教化,就是这样通过南匈奴的孩子,一步步走到了南匈奴所有人的身边,改变了原本他们的样子,将他们一步步的变成了汉人。
如今南匈奴的文化基本上都被摧毁了,当下的南匈奴的孩子,很多都并不认同武勇,认为武勇没有任何的作用,不如学习汉人的经文,实在不行也可以重点在放牧的技能上,比起那些天天只懂得摔跤射箭的不是更强么?
这些新生代的南匈奴人,已经是用『大汉』的视角在看待华夏文化和匈奴风俗的冲突,每当这个时候有些老南匈奴人表示感慨,亦或是在华夏文化之前吃瘪的时候,这些新生代的南匈奴人,绝对也是『帮理不帮亲』,只会嘲笑这些南匈奴的老人,『这都不懂?这是新潮啊,你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早该扔啦……』
斐潜非常高兴的看到这些南匈奴的年轻人,开始有了华夏文化的价值观。
这很好。
这才是斐潜想要让周边的这些官吏清楚的东西,想让他们自己去总结出来的要点。
结果很遗憾,除了庞统隐隐约约有些感知和涉及之外,其他的人都只是看到了一些表面现象,并没有对于更深层次的事项去专研。
嗯,也不能完全说除了庞统之外的人都没有触及教化的内容,司马懿就略有涉及一些,但其只是关注到了细节,并没有形成概念性的东西,没能提炼出理论来。
这就不免有些可惜。
斐潜原本希望在这一次的扩大的研讨教化策略之中,能有人去总结一下南匈奴之所以成功,究竟是成功在哪里,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但是很遗憾的是,大多数人的都认为南匈奴的教化模式已经是很好了,都没有想过如何再进一步。
于是斐潜就知道,这事情,还是要他自己来。而且他还要带着周边的这些人,继续往前迈进,点亮更多教化方面的科技树……
教化的第一步。
瞒天过海。
斐潜温和的笑着,在荀攸和取经人基本的那些标准问答结束之后,开口说道:『求经,这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求经之后,也必须正确的对于经文解读,否则有可能会使得误解了经文的含义,背离了神灵的指引……』
斐潜说得很慢,而且也摒弃了所有华丽,或是拗口的辞藻,用近乎于普通人聊天的方式,对取经人说道,『最关键的,是要能体会到经文当中的真意,明白神灵对于天下万民的慈爱之心……』
取经人低下头,『请,请将军指点。』
斐潜点了点头,问道,『你一路行来,肯定见过很多山川河流,你觉得,是大的山威严雄伟,还是小的山坡看起来壮丽?是大河汹涌澎湃,还是小溪流的波澜让人心惊?』
『当然是大山,大河,让人心醉,心惊。』取经人的回答,毫不意外,也毫不迟疑。
『对了,这就是汉人的五方上帝和你们当地的神灵的区别……』斐潜伸开手,张开双臂,就像是比划着什么一样,说道,『五方上帝,是天下所有人的神,这就是最大的神。我们汉人,因为有了五方上帝之神,所以不管是往那个方向前进,亦或是待在自己家中,都有上帝之神的庇佑……要向北走,便向北方上帝祈求庇护,想要往东去,便有东方上帝在关照,那边都不去,就待在家里,就有中天上帝的照顾……是不是很简单,是不是很全面?』
取经人睁大了双眼,连连点头。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汉人才这么的强大……』斐潜温和的笑着,『你选择走出来,离开你原本狭小的地方,远赴千里到长安来,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勇气……这很好,但是这还不足,因为我们只看到你的勇气,还没有能够看到你的智慧……』
第二步,自然就是树上开花。
『啊……这个……』取经人迟疑着,然后带着渴望,还有些略微的自卑,说道,『请问,究竟要怎样才能看到智慧呢?是你们要出什么题目么?』
『不,不,你误会了……』斐潜笑着,『求经是好事,我们怎么会给你什么难题呢?恰恰相反,给你难题的……不是汉人,而是……你们,对,没错,就是你们自己的人……你想想,你即便是在我们这里获得了真正的经文,获得了五方上帝的真谛……可是你们的人当中,会不会还有人是不愿意相信你的?这些人当中,或许就有你的朋友,你的亲人……要知道,我们五方上帝有一句真言,叫做“心诚则灵”……』
取经人愣住了。
『看样子,我想的没有错……』斐潜笑容亲切,富有感染力,『你只想过要怎么获取到真经,但是没有考虑过获得了真经之后究竟应该怎么做……这就像是用玉石做成锄头去挖土,用黄金做成斧头去伐木一样,太浪费了,而且也做不好……所以为了你考虑,你应该动用你的智慧,好好的去考虑一下究竟要怎么做……』
斐潜微微点着头,不急不缓的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罢……不要着急,真经就在这里,五方上帝也在这里,都在等着见证你的智慧……我们都期待着你能将五方上帝的荣光,带到你家乡的那一天……』
『这也是五方上帝,对你的考验……』
斐潜笑着,『不过我相信你……相信像你这样有勇气,能够不畏艰难,远赴千里而来的人,一定是可以通过这样的考验的……』
斐潜微笑着,目光深邃。
取经人深深的低下头去,『是的,将军。我一定可以通过考验……』
第2604章抉择,要看自己
就在斐潜给与了取经人一些『考验』的时候,在长安之中,也有一些人迎来了她们的『考验』。
王英。
太原王氏女。
一个原本可谓是『乡下』的孩子,或许平平澹澹的到了年岁,嫁一个寻常家,然后也就过这么一生了,谁也不会记得她,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忽然有一天,因为她爷爷的的死亡,获得了大汉爵位!
汉代女爵,也不是王英唯一,但是她确实是东汉以来的第一个。
西汉么,毕竟老刘家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规矩』。
后来有规矩了,就不给女人爵位了。
斐潜并没有给与王英什么很高的位置,只是在直尹监里面给了她一个接触官场的机会。
就像是女爵,其实也是一个机会。
把握住了,就能更进一步,而把握不住,就像是在闹市里面揣着一块黄金。
『拜见大姐。』
一名少年郎,站在堂下向王英行礼。
王英看着这名少年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她盯着这名看起来肩宽体阔,相貌堂堂的少年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过你,是七叔公找到了你……你,你叫……』
『回大姐的话,小弟名怀,字容之。』王怀笑着,露着白牙。
王英点了点头,『坐罢。』
『谢大姐。』王怀上前坐下。
不管是言辞,还是举止,王怀都充分的展现出一个世家子的风貌,既不会显得拘谨,也不会显得太过于随意,似乎周边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就让王英越发的觉得不舒服了。
之前天子诏令下来的时候,就有人说王家又不是绝后了,还有男丁!
那个所谓的『男丁』,也就是眼前的王怀了。
王英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些叔公瞪圆了眼,就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觉得好像是她抢走了属于王氏的爵位,是她害得王家的『男丁』没能够继承到王允的荣光……
王英看着眼前的王怀,『这次你来长安,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怀咧着嘴,露着白牙,『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来拜见一下大姐。』
王英默默的点了点头。她一开始的时候,以为人都是人,说的是人话,做的是人事,因为她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在无产者周边的,必然大多数都是无产者,所以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惦记着。毕竟那个时候她还小,即便是谈婚论嫁也还不到时候。
可是到了后来,她才发现,人其实也不完全是人,有的嘴上说人话,心里面装着鬼,表面上做人事,实际上还不如个鬼。就像是王怀说是来探望拜访,王英就觉得是在说谎话。她听说她那个叔公,可不止一次的公然表示,她不配获得当下的这个爵位。
那么应该谁才配?
自然是有『资格』的人才能配得上。
比如眼前的这个王怀。
据说就是王允的『纯正』血脉……
而且还是生来就是曲折,反正很有故事性就对了,完全就像是春秋之时的『重耳』翻版一样。在外流落,饱经风霜,历经了民间疾苦,懂得世道人情,身躯康健,容貌上佳,简直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写着精英,没有一处不展现着士族的荣耀。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继承王氏爵位,又是谁来继承?
可是王英知道,他父亲从来就没有找过什么胡姬,更不可能有这么一个遗腹子在外流浪了。
可问题是她说了不算。
嗯,就算不是汉代,到了有各种技术手段的后世,想要证明爹是不是爹,娘是不是娘,爷爷奶奶是不是爷爷奶奶,都是上至官方机构和半官方的机构,下至普通民间企业老板和HR的头疼大事,世间难题。
所以王英即便是心中明白,这个王怀,怕不是哪里『找』出来的,又有什么用?
若不是当时天使来得早一些,以至于那些家伙来不及准备,说不得眼前的这个王怀就已经改名成为了王英,然后王英则是变成了王莹,或是王影,亦或是什么其他。
反正,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爹娘是自己的爹娘的戏码,从古代到现代,年年都在上演,多一个王英似乎也不稀奇,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永远都弥补不上的漏洞,亦或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规范的黑洞。
人,有社会属性,而这个社会属性,则是社会赋予的,
所以当人本身的血缘关系开始变得社会起来,亦或是需要社会的认可的时候,这些似乎看起来好笑的事情,实际上就不是那么好笑了,而且有些可悲了起来。
厅堂之内,两人本来就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没有话题的时候,氛围难免就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便在此时,王怀忽然微笑着说道:『大姐在长安许久,不知可否想念家乡?有打算什么时候回乡看看么?』
王英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旋即似乎意识到她这样做有些不对,便是连忙弥补说道:『最近没有什么空闲,事务有些繁杂,等有了空闲之后,再回去也不迟……』王英忽然发现,平日里面多少有些烦心的直尹监事务,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美妙起来。
王怀点了点头,就像是相信了王英的托词一样,旋即又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大姐得暇安排就是……哦,对了……』说着话,王怀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叠小册子样子的东西,让一旁的侍女转给王英。
『这是……何物?』王英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怀笑道:『这是家中长辈,为大姐遴选的些良人,皆是老实本分之辈,品行良善之人……好了,小弟也打搅大姐多时,便是暂且告退……大姐留步,小弟告辞……』
王怀走了。
虽然王怀表示不用送,但是王英依旧是站起来,送到了院门之处,方重新回来坐下,拿起了那个『小册子』翻看了一下。
『张某,年十八,面白,身长,无暗疾,性温良,略通文墨,愿入赘……』
『常氏,年十九,面容上佳,无有暗疾,脾性随和,愿入赘……』
『……』
王英看着,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起来,随后脸庞就红了,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木炭一样将小册子丢得远远的,然后气息急促,手抖脚抖……
……(╯=╰)……
初晨时分,天刚蒙蒙亮,取经人缓缓醒了过来。
取经人坐了起来,然后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微光,似乎还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走到了门口,伸手将房屋的木门缓缓推开。熹微的晨光从狭窄的门缝里穿进来,照入他的眼眸,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忽然间他醒过神,看着那道晨光,像傻瓜一般站在门口无法动弹。
眼前的院落,红瓦青墙。
然后那条漫长的取经道路,那些日日夜夜不断跋涉攀登的山道,那些一路之上的艰辛和苦难,那片黑色和白色,红色和绿色交融在一起的荒野,就像是一个奇异的梦境一样,在他脑海里面闪烁而过……
『我……到了大汉……』
『我……到了长安!』
『大汉,长安!』
他怔怔看着门缝里的晨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自己又是做到了什么,一时间不由呆住了,脸上露出惘然的笑容,似乎连笑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就这样发生。
想起昨天在骠骑大将军府内的一幕,又想到了之前在荒原之上,雪山之处的痛苦旅程,他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对了,还有考验……
是的,考验。
骠骑大将军说得没有错,可这个『考验』究竟要怎么办?
虽说取经人对于考验还没有一个什么头绪,但是他现在也不急于一时,他准备先去一下百医馆,去探望一下他的同伴,他的随从。
路上如果不是他的随从舍生忘死的护着他,恐怕他也走不过那么艰难的道路。
要知道,荒原之上,不仅有恶狼,有虎豹,还有比狼虎豹更为凶残的……
人。
取经人走出院子的时候,一脚刚踩进了晨光之中,才发现在院落之外,竟然有几名大汉的官吏,然后紧接着他又要面临着一次选择。
『什么意思?放弃取经?』取经人惊讶的瞪大眼睛,『这是骠骑大将军的意思么?』
『不,不不,不是大将军的意思,』郭图摆摆手说道,『是我个人的建议。』
『你现在还没有取到真经,所以你还有机会放弃,还有机会选择另外一条完全截然不同,但绝对同样精彩光明,甚至肯定是比回去要更舒适和惬意的道路。』郭图坐在厅堂之中,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稍微减轻了一些昨天晚上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感,然后看着有些愕然的,沉默不语的取经人,缓缓的说道:『我觉得,能走出来,很不容易,而且说实在的,就算是你将真经带回去,又能做什么?所以我觉得你可以选择第二条路……』
『你看,在长安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没有的?全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比在长安更舒适的?』郭图继续说道,『只要你放弃取经,很多难事都会迎刃而解。你自己承受的重担也会减轻很多,不是么?』
『当然,你认为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或许有些不值得……』郭图看着取经人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便是稍微有了一些不悦,说道,『就像是大将军所言,你就算是取得了真经,又能如何?』
『不过,本官还可以再给你一个绝对充分的理由……』郭图指了指堂下,『看到这里了罢,这里是大汉转译轩,专门负责周边各国,地方外邦的各种文献的转译,归档工作……你来自于南荒雪区,当然也是有资格在这里担任一个职位……想一想,这难道不会比你辛辛苦苦的再带着经文回去更好么?过几年,或许都不用十年,等你升职了,等你坐上了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成为南荒雪区里面崇拜的人,你甚至可以带着护卫,带着大汉的兵卒,重新再回到南荒雪区,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比你现在这样,只是捧着些真经回去要强百倍?』
取经人依旧沉默,心里却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才刚刚进入长安不久,昨天方见到了骠骑大将军,只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似乎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了起来,真经,职位,似乎是自己可以随意选择……
『我知道你对于五方上帝的虔诚……』郭图望着他继续说道,『但是人总是要吃饭的,不是么?我这里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愿意到我这里来任职,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待日后有什么升迁的机会,我肯定可会先照顾你。』
『真经啊,当然很好,那是极高极妙的事情,可是取了真经又能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是说对你这个人本身的好处……』郭图笑了笑,『没有吧。即便是你真的取了五方上帝道经回去,将来在南荒雪区之中,又有谁会记得你?如果你留在这里,你就肯定可以留下了你的名字,说不定将来的人都能知道你叫做什么……对了,连我现在都不记得你叫什么,只是知道你是取经人……』
『德格朗齐。』取经人抬头,『我叫,德格朗齐。』
『什么骑?哦,狼骑。』郭图点了点头,明显是有些敷衍的说道,『名字不错。』
德格朗齐的内心,被郭图搅乱得震荡不已,思绪纷飞。
留在长安担任官吏,这就像是一条灿烂的金光大道在他脚下展开。这条道路是舒适的,是平稳的,是比他带着经文回去要更加安逸的,是更让人羡慕的……
那么究竟是选择安逸和舒适,还是去选择艰辛和困难呢?
这真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他甚至觉得,这个选择就像是在荒野上迷了路,要去选择前行的方向一样。
德格朗齐看着郭图,他知道只要自己点点头,一切都会发生变化,他相信郭图的话都是真的,因为郭图并没有必要去欺骗他。
郭图看着他眼眸里的情绪反应,脸色骤然一肃,沉声说道:『知道大汉的人要当任一个官职是多么难么?这或许是五方上帝给与你的机会呢?如果错过,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毫无疑问,方才是利诱,现在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德格朗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我,我要想一想……』
『也罢,你是应该好好想想。』郭图呼出了一口气,显然对于不能立刻完成骠骑下达的任务,有些不满,但是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便是挥挥手,让人将德格朗齐带出去。
带着迷茫,德格朗齐到了百医馆。
在见到了自己还在治疗的随从之后,百医馆的医师告诉他,药什么的都用了,内服外敷的,现在就是看他的随从自己了……
『什么叫做看自己?』德格朗齐还没有完全从之前郭图的话语里面恢复过来,有些疑惑的问道。
『就是靠他自己啊,药物都是外界的帮助,重要的还是他自己……』
医师随意给德格朗齐解释了一下,就走了。
百医馆的医师都很忙,因为长安的人很多,人多了生病的就多,而且百医馆又不是那种只是接待高端客户的那种医院,所以必然就是各种的嘈杂和忙碌。
德格朗齐听了医师的话,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低着头,呆立在原地。
周边人来人往,声音忽大忽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德格朗齐慢慢的抬起了头,眼眸之中似乎再一次出现了在今天早晨之时照耀到了他房门之前的晨曦之色……
那是充满了希望的光。
『原来,这就是考验……』
……(~ ̄▽ ̄)~……
在长安的另外一边。
甄宓虽然从大汉商会脱离了出来,又是捐了自身的财货,搬到了京兆尹的官廨宿舍之中居住,生活的条件自然不可避免的下降了很多,但是她似乎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可接受,每天都是忙碌着处理行文和事务,人也变得越发的精干起来,就连胭脂水粉似乎都少用了许多。
甄宓现在的职位,也算是她原本擅长的,是负责处理商贸事项,算是长安大管家荀攸的下属。
甄宓即便是少了很多装扮,但毕竟是底子好,怎么看都是艳丽绝伦,即便是在大汉骠骑将军府衙内部的那些往来官吏,路过的时候都不免特意放缓了脚步,扭着脖子的,低着头斜眼瞄的,不一而同。
甄宓是捐了财物,是没有了钱财,但并不等于甄宓立刻就变成了穷光蛋。像是甄宓这样的人,商队等浮财捐出去了,但是她还有不动产和商铺……
而且真的要是让甄宓捐了财产,结果就变得不能继续生活,也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下一次又有那个商贾愿意募捐?
在甄宓办公之处,王英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王家妹子,你这是……』甄宓让自己的侍女给王英倒了些浆水,『来,先喝点水。这是我让人新从城外采集的桃花,再浸泡在去年秋天的桃干之中而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英喝了点浆水,定了定神,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将王怀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招赘?』甄宓笑了笑,轻声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我的意思?』王英还是不免有些羞涩,『我不明白……』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选择……』甄宓看着王英,『你可要想好了哟……』
第2605章生死,要靠自己
世界总是在变化当中的,大汉自然也不例外。
大汉在变化,那么在大汉当中的这些人,也同样的在感受着变化。
『甄姐姐,』辛宪英蹦蹦跳跳的跑向了甄宓,然后一把抱住了甄宓的胳膊,『甄姐姐怎么最近都没来找我们玩啊?我可想你了!』
甄宓笑呵呵的说道:『这不就是来找你了么?呀,你变大了不少呢!』
半大的小孩最喜欢听的便是别人夸奖她长大了,辛宪英便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挺直了腰杆和脖子,『真的么?我觉得好像比你还矮些呢……』
『嗯,我是说这里变大了……』甄宓伸手轻轻戳了一下。
『啊呀!』辛宪英一下子松开了手,然后抱着自己的胸,『你你你,我我我……』
『好了,说正事罢。』王姎在旁边笑着说道,『甄娘子叫我们前来,多半也是有什么事情罢?』
甄宓微微向王姎点头。她看到了王姎的肤色明显比之前要黝黑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和之前的模样已经不太相同。阳光和风雨侵蚀了王姎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健康,特别是她的那两只手,因为接触泥土和庄禾,显得特别的粗糙,同样的也使得她不太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而是更像是一个勤劳的农妇。
甄宓最开始到长安的时候,就像是将所有鲜艳的羽毛都展示出来的的鸟雀,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的时候,也同样也『保护』了她自己。
高级别的,能待在高位,基本上多少都有些政治头脑,而级别低的,也就顶多是在内心深处偷偷琢磨,真要动手,一来未必能有那个实力,二来甄宓自己身上也带着些刺。
在封建王朝的年代,阶级森严,除了那些色欲熏天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家伙之外,其余的人即便是见到了甄宓的美貌,想要染指侵占,都必须看一看他上级的脸色,只有在斐潜明确表示不需要,亦或是将甄宓丢出来赏赐给某个人的时候,她才会成为一块肉一样,被一口吞下。
可是现在的甄宓,已经将她身上原本那些艳丽的装扮全数都已经卸下,因为她现在再也不需要用那些艳丽的装饰来保护自己了……
就像是王姎一样。
所谓『郎才女貌』,实际上就是一个千年流传下来,包裹着一层蜜糖的『毒药』。当一个女人只剩下相貌的时候,那么也就等同于保质期只有那么几年了。
甄宓和王姎舍弃了一味的追求自身的外貌,当下反而获得了更多。
不舍,何处有得?只想着得,亦或是想要先得再去舍,往往最后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不辛劳耕作,又怎么可能有庄禾收获?
甄宓深深的看了看王姎,似乎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邀请众人一同入座,『今日邀请二位前来,既不是为了踏青,也不是为了文会,而是为了……王家妹子,还是你说罢……』
王英坐在最里面,虽然说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要说这个事情,多少还是有些羞涩,便是吸了一口气,然后略微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入赘?』辛宪英微略微想了想,然后对着王英说道,『虽然说这个事情……感觉多少有些仓促,但是说起来……好像也不错,总不能是姐姐带着爵位嫁过去罢,你家里肯定不肯的……』
王英红着脸,从耳根一直都红到了脖颈上。
一旁的甄宓没说话,一方面是她之前就听王英说过这个事情了,另外一方面她也在给其他人亲手布茶,没空说话。
王姎倒是听了之后,一直皱着眉,也是半天都没说话。
辛宪英转头看了看王姎,又看了看甄宓,然后眨了眨眼,『嗯……你们……难道说这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入赘,难道不是姐姐更大么,不管是谁入赘,都要听姐姐的,这不是……嗯,有什么问题?』
『“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王姎缓缓的说道,『这句话的开头,就已经说明了些问题了……我觉得,这事情,怕不是那么的简单……』
入赘起源于财产抵押。
富人家,子壮了,分一笔钱各自立业,穷人家儿子长大了,拿去卖钱,入赘。
既然是抵押品,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地位了。这种入赘女婿多半成了老丈人家里免费的劳工,甚至比男性采买的小妾的地位还低,就像是一件货物而已。
『不仅是如此,孝文帝期间,曾有明令,“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甄宓端起了茶碗,慢悠悠的说道,『虽说表面上禁锢其人,但是实际上……』
从秦到汉,再从汉到唐,赘婿的地位慢慢的有所提升。提升的原因并不是赘婿本身多能耐,而是因为经济的发展,财富的大量集中到了上层,越是有钱有势的,便是越发的想要阶级稳固,并不愿意轻易的将钱财分出去,因此对于那些有钱人家,在政治联姻不果的情况下,选择让女儿找一个赘婿,也就成为了比较『经济实惠』的事情。
到了宋代,因为一切都向钱看,所以选择入赘的人大大增加。
这种事情多了,自然就被接受了。
就像是后世很多不合理的事项,并非那些事情是正确的,而是因为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要不然以为就那几个表哥表姐,房爷房奶么?曝光出来的,要么是自己家里面脑残的二代三代乱发朋友圈,要么是因为某个政敌故意搞事情,放出来的消息……
王姎拍了拍手,『对了,这就是了,这是个连环计……嗯,怎么说呢,啧,我大概能想到,但是要我说,说不太出来,还是甄娘子来说罢。』
甄宓微笑着,瞄了王姎一眼,也没有扭捏推辞,便是说道:『此计呢,表面上大体是无差的,毕竟婚嫁之事,岁数到了,都是需要考虑的……入赘,本身也是不错,可是王娘子不一样……不一样在何处呢?王娘子家里……』
辛宪英顿时一拍额头,满脸歉意的对着王英施礼,『啊呀,对啊,我想得差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王英连忙还礼,但是脑袋里面还没能转过弯来。
『对,入赘,要女方家强一些……可是王娘子这里,除了有个爵位护身之外,要人没有人,要权没有权,真要是选了人,找了婿,又能强在何处?』甄宓缓缓的说道,『到时候想要强一些,是不是还要依靠其他王氏之人?此乃计一。』
『其二么,』甄宓看了羞色渐渐退下的王英,『招了婿,多少是要生子的……而这生子,生死之事啊……要是稍有不慎……』
『嗯……其实这说起来就是个毒计啊!』王姎感慨道,『就算是你躲过了十月怀胎的暗算,顺利生下了孩子,若是男,能不能成长,仍然是个难关,若是女的……呵呵,怕是妹子你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必须天天小心谨慎了……只要你一死,这爵位,不就是顺理成章……』
王英听得脸色发白,手紧紧的抓着衣角。
甄宓笑了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将旁人想的太坏了……只不过,生死性命之事,是自己把握比较好,还是指望着旁人的善意来存活?』
王英默然,眼眸之中,多少泛起一些惊慌和恐惧……
……《(;′Д`)》……
生死。
永远都是大事。
大漠之中,最为惨烈昏暗寒冷的那一段时光终于是快要过去了,水草肥美的季节即将到来,黑灰色的土地上渐渐的被深绿浅绿所覆盖,牛羊欢快的在上面奔走着,啃着这边,然后又是走两步,啃向了另外一边。
所有的青草都是那么的鲜美,让牛羊们难以抉择。
无数的帐篷立了起来,坚昆人欢庆着,欢庆着他们新的一年的到来。
经过长途的跋涉,从大漠北端南迁的坚昆人,终于是停歇了下来。风雪并没有阻挡住他们前进的脚步,但是对于未来的怀疑,还有对于大汉朝堂的不确定,却成功的使得他们没有向前迈出最后的一步。
这里是当年拓跋鲜卑的草场,然后被斐潜一而再的打击之后,死的死,逃的逃,从此大漠之中就没有了多少拓跋的名号,会不会对于后世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就不太清楚了,但是对于现在的坚昆人来说,这样丰美的草场,无疑就像是天堂一般的美好。
就在前不久,因为迁移速度缓慢而一直落在大后方的坚昆人的部族妇孺老幼,也终于是抵达了这片新家园,成功抵达的人数,远远超过坚昆人事先决意南迁时的预计,更是令所有坚昆人都感到惊喜。
草原帐蓬间,亲人重遇,各自安置家居,熟悉美好而陌生的新生活,在锅釜之中的羊汤飘出的香味,夹杂着干粪燃烧时的异味,混在一起后,别有一番的味道。
或许,在坚昆人的心目中,这就能算是幸福的味道了。
在老幼等人抵达之后,就自发的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狂欢,众人将剩余的食物拿了出来,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分享,狂欢从第一天的夜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傍晚,酒水和歌舞,抚平了这一段时间的不安和艰辛,然后坚昆人带着些许的伤感,怀念着在路途上死去的亲朋好友,然后抱着看着守着自己的家人,最后带着幸福的微笑沉沉睡去。
草场西北方那座外表同样简朴,但体积明显要大上很多的帐蓬里却是灯火通明,几盏火盆悬在半人高的空中,将帐内照的明亮无比。
坚昆人的部落首领们和最强大的战士首领,为庆祝新年新生活而狂欢了一日,但之后却因为婆石河元尝提起某个话题而陷入了沉思和安静。
『我说,汉人有什么可怕的?』
一名身材强壮如熊的年轻坚昆人头目,满脸不解看着周边比他明显苍老一些的长辈们,沉声说道,『我们都是天生的战士,南迁虽然让我们的战士有些疲惫,但是只要在这片草场上休息半年,世间还有谁能是我们的对手?』
婆石河元尝忍不住捂了一下头,他不想要和这个脑子里面恐怕是塞满了肌肉的家伙说话。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有,就像是春天大漠里面的野草。
坐在帐蓬一侧的坚昆人长老平静看着那个满脸不服气的家伙,沉默片刻后说道:『再强大的战士,一旦骄傲了,便会变得虚弱。』
被德高望重的大长老批评,那位强壮的年轻坚昆部落首领脸上流露出慌张神情,赶紧低首请罪,但从他眼眸中,可以清晰看到他对长辈们的忌惮依然很不理解。
『这一片草原,本来就是我们坚昆人的故乡,我们曾经在这里放牧我们的牛羊,看着我们的孩子成长,但是为什么我们之前的祖先们被迫离开这片肥美的草原,去那极北寒域艰苦熬命?』大长老环视帐蓬里的人们,面无表情说道,『因为鲜卑人击败了我们。然后,现在,汉人击败了鲜卑人。』
大长老沉默很长时间之后,才继续说道:『让你们记得先祖们被迫离开草原的原因,不是要你们复仇,而是要提醒你们,那个叫汉的国家,究竟有多么强大。我曾经一度以为他会衰弱下去,就像是草原上的枯黄的草,腐烂,消失,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也像是这草一样,会有新的成长起来……』
『几百年前,我们席卷大漠无人敢抗,即便是大汉最开始也只想着防守,不敢进攻,直至大汉的皇帝发动了对于我们的战争,然后我们一败再败,后来是大汉的皇帝死了,我们才有了一些缓和的空间,可是……没有多久,鲜卑人就来了,我们只能是退入北漠寒域,才保留下些许火种……』
大长老缓声讲述着坚昆人代代相传的故事,帐蓬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当年我们先祖们疆域百倍于我们这些子孙,人口也是百倍于我们这些子孙,强者勇士更是繁若星辰,数不胜数,这样,都险些亡于汉人之手。如今我们长途跋涉而来,老幼全部算上也不过十万子民,哪里能与先祖们相提并论,又凭什么去藐视汉人?』
那名年轻的部落战士首领低下了头。
乐子魂么,但不全都是傻。
『现在我们需要关心的问题是,东西汉人,究竟要怎样选择。』大长老缓缓的说道,『之前我们先祖选择了匈奴,所以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现在,又有一次机会在我们的眼前,选择走那边,或许就会决定了我们未来子孙的样子。说罢,都说说你们的想法。』
帐篷之内,渐渐的便是有了一些声音。
『我们不要参与汉人之间的战争,我们只要我们的草场。我们就待在这里,就算是汉人东边和西边打生打死,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说就没道理了,之前我们依靠西边的汉人,才能顺利南下迁徙到了这里,然后你现在一张嘴,又说和汉人没关系,到时候西边的汉人借此发难,难不成你就能抵挡得住?』
『道理是光靠嘴讲的么?还不是要靠拳头?西边的汉人帮了我们没有错,可是我们也给了他们牛羊和毛皮,还有那些抓捕而来的人口和奴隶,这就等于是还给了他们一些了,至少是先还了一大部分,这么说,没错吧?而现在我们要决定的不是这个生意,而是我们的未来,我们总不能为了生意,将我们的未来搭进去罢?』
『可问题是东面的汉人看起来并没有西边的汉人强。』
『东边的汉人才是汉人的王庭!汉人的单于,天子在东边!若是西边的汉人真的更强,为什么不打过去,亦或是干脆自己成为新的汉人大单于?』
『汉人跟我们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么?你难不成还能找出三只眼的汉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婆石河元尝伸出了一只手,制止了漫无目的的散漫议论,『无谓的争论,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带来火气。首先强调一点,我们要活下去。带着我们的族人,我们的妻子父母,无论前方多么艰难,都要一起活下去。这一点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没错,就是这样!活下去!』
『先保证活下去才是真的,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的!』
婆石河元尝点了点头,然后和大长老对视了一眼,才继续说道:『我们身上有室韦的血,也有汉人的血,当年我们的先祖被汉人,被鲜卑,逼迫到了北方寒土之地艰难过活,现在我们得到了西边汉人的帮助,回到了这里,这是西边汉人对我们的恩,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我们应该继续保持和西边汉人的交易和往来……』
『但是西边的汉人和东边的汉人,』婆石河元尝的目光低垂了下来,『交易,都可以,但是我们首先还是活下去,在死亡面前,什么协议,什么盟约,都没有意义。』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帐内坚昆族内最重要的头领们,沉声说道,『所以,我们应该拒绝东面汉人的雇佣,这会使得我们陷入东西汉人的战争之中。东面的汉人要战马,我觉得可以卖。只不过若是西边的汉人知道了,过来交涉的话,要小心应对,不可轻举妄动。』
帐内众人齐声应是。
『这么多年了,在北漠挣扎着,活下来,是靠我们自己……那个时候汉人也没帮到我们……』婆石河元尝缓缓的说道,『这一次,西边的汉人帮我们打败了丘林,帮我们南下,我们要感恩……但不是盲从……我们,不要轻易怀疑旁人,但是也不要轻易的去相信旁人,我们能相信的,只有我们自己……想要活下去,记住了,我们只有团结起来,靠自己,才能活下去,靠天靠地靠旁人,都不行。』
第2606章人设,简单粗暴
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有事的地方就有麻烦。
人类解决这种麻烦的手段其实很贫乏,除了战争和暴力,便只有开会这一条路可以走。
当坚昆人在草场之中召开大会商议接下来的方略时,遥远南方的大汉丞相府衙之内也在开会。
和草原上相对简单的议题不同,丞相府之中的,事情繁杂得宛如掀开的蚂蚁窝。
其实在大汉许县,天子刘协希望有事情可以做,但是他反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三日一次的朝会,能说一些,能做一些什么?
而在丞相府衙之内,忙忙碌碌的官吏,来来去去的文书,议论不完的话题,简直是填塞了每一天的所有时间,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商议和讨论。
曹操,用人不疑,但是疑人也不用。历史上明知道司马懿有能力,但是就防着放着闲置着,就不用。故而曹操手下么,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可以快快乐乐的浑水摸鱼的,至少在这几天都不行。
御史台欢天喜地的捣腾孔氏起来,属于曹操的这一方虽说一直保持着怪异的沉默,并没有发言,但是也不可能说是完全无视。
『御史台之人在鲁国被百姓所拦,引发争斗……御史台吏伤三人,另有两人居于驿站之内,闭门不出。』
郗虑自己肯定不会亲自去鲁国的,他派遣了几个御史下属去到鲁国,配合调查取证孔氏相关『犯罪』行为,结果这几个御史官吏到了鲁国之后,就引发的群怒。
具体过程怎么样不是很清楚,但是大体上应该是御史台的官吏在朝堂上层待久了,自觉自己了不起,这一次下来又是代天子行事,做起事情来,当然就是以政绩为第一目标,只想要早点搞完,拿到相关罪证就回去升官加职。
而孔氏在鲁国地方上的名声还不错,普通的民众相对来说也不太相信这个忽然掉下来的官吏,而这些官吏就怒了,表示这些贱民刁民,竟然不配合工作……
好好解释一下不行么?
毕竟这个事情和那些普通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而是跟孔氏相关,但是御史台的这些官吏根本就看不起这些普通的民众,觉得好声好气跟这些民众百姓说话,简直就是丢了官吏的颜面!
而且谁说没有『好好』的解释了?
这些官吏不是已经『站』到了民众之中,面对面的和百姓『沟通』了么?
当然,如果说那些官吏不张口本官,闭口代表天子,亦或是动不动就伸出手指头,横眉瞪眼大喊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造反么等等,或许会更好一些,但是谁知道呢?
或许对于这些官吏来说,若是不能在民众百姓面前抖一抖威风,那还当官干什么?
锦衣不能还乡,便是当上了诸侯王都没意思。
于是乎,不可避免的引发了争斗。
原本应该是维护秩序的地方郡县兵卒手一歪,脚一软,表示自己尽力了,没拦住那些暴怒的百姓,然后这些官吏就被揍了。
旋即这些官吏又下令,让人逮捕了那些打人的百姓。
顿时间鲁国上下,沸腾了起来。
『这都做得什么事?』
『这倒是好,孔氏又添了一新罪。』
『那么当下孔文举在做些什么?』
『呵呵,依旧在鲁国孔氏故里,读书。』
『读书?呵呵,哈哈,这孔文举,还真是……』
『有恃无恐?』
『不,愚钝非常。』
在厅堂之中,众人对于孔氏之事议论纷纷。
曹操在上首,面无表情。
郭嘉坐在下首,歪着身躯,一只手撑着脑袋,就像是要将自己摊在桌桉上一样,另外一只手则是在玩着一枚玉章,就像是玉章有很多机关,充满了趣味一样,又或是如同要坚持咸鱼策略,要躺平万万年。
只不过郭嘉的咸鱼策略,并不能如愿。老曹同学转目看向了郭嘉,然后对于郭嘉懒怠的模样视而不见,直接问道:『奉孝,你以为如何?』
郭嘉坐正了一些,拱手说道:『静观其变就是。』
曹操瞪着郭嘉,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此时怎能坐视?鲁国腾沸,宛如累卵!』
郭嘉却丝毫不惧,『既然如此,不若让尚书令给鲁国出具个公告……嗯,就说御史台官吏,工作简单粗暴,责令承认错误,陈恳道歉就是……』
曹操眯起眼。
郭嘉微微笑。
御史台没有什么反应,尚书令下达了指示,公开了告示,这是在批评和制止这些御史台的官吏之行径,还是在鼓励其继续作为?
陈恳道歉么,一定要陈恳!
曹操抚掌大笑,然后点头说道:『就这么办罢!』
众人相互递送着眼色,交换着目光。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鲁国发生的矛盾只是一个事件,可是对于朝堂之上的人来说,从来就没有单独的事件。
郗虑在曹操眼中,就是个跳梁小丑。
因为郗虑所作所为看起来似乎都是精妙,都能给他自己带来利益,但是政治上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人的。
就像是曹操,他身后就有曹氏夏侯氏的利益,也有类同于跟着曹操的这些亲近之臣,比如荀或、郭嘉、董昭、程昱等人的利益。
因此曹操在许县宫门城下杀人,天子刘协以为是杀的百官,郗虑以为是曹操杀人,可是实际上,曹操不是替他自己在杀,而是在替曹操身后的这些政治集团的整体利益在杀。
没错,是曹操政治集团的整体利益,而不是整个山东士族体系的整体利益。
或者说,曹操是扬起了鞭子,在当下大汉最大的,也是旧有的地主阶级身上,抽出了一条条的血痕,敦促着这个盘踞不动的巨物往前,去追赶关中的步伐。
曹操之前还在思索着要怎样去入手推动豫州之外的这些地方大地主,结果郗虑就送上了个睡觉的枕头。
至于后续么,那就看看郗虑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不管是臭豆腐还是酸酒糟,都是要发酵一段时间之后,才有些味道。
急着取出来,反倒是不美了。
关于鲁国之事讨论完了,众人又是议论了一些其他的事项。
曹操也一一做了安排,正当时间悄悄的流逝,议事也渐渐的告一个段落,众人刚想着告辞的时候,结果曹操又将众人叫住,然后说道:『子和有报,有孝武之时,李都尉之后,流于大漠中,今为婆石河氏,复临幽北,欲见天子为贡,于幽北互市。此事,诸位可有何见?』
这一件事情,其实前两天众人就略有听闻了,但是曹操当时并没有直接提及,众人也不知道曹操是怎么想的,自然不敢轻易议论。官职越大,自然言行就是越发的慎重,而屁民身上轻,见什么就议论什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会不会是欲行诈计?』一旁的程昱说道。
曹操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公仁,关中动静如何?』
董昭主要负责对于河洛,以及关中的军事监控和应对,见到曹操的目光转了过来,便是立刻拱手应答道:『明公,关中潼关和函谷均未有什么异动,在关中三辅之内的官吏也多是在忙碌农桑之事,未有粮草调集,兵卒出动的迹象。故而臣以为,坚昆此事与骠骑无关,或可一见。』
董昭虽然比不上郭嘉脑筋转得快,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定位。自从在荆州差点被何仪等人埋伏干掉之后,董昭设了一个假局,后来灭了何仪之乱后,也就留在了许县,没有回荆州。
华夏现在都是在忙着春耕,不管是山东还是关中,都是如此。
曹操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且令其来朝见。若有动静,多半也是在秋后分晓……』
……(σ`д′)σ……
民众到底是理智的还是愚蠢的?
这一点,其实从古至今,都有人不断探讨和研究。
直至后世,依旧没有所谓『科学』的论证可以证明民众究竟是偏向于哪一方,因为这确实是难以量化的概念模式,尤其是思维这种比较抽象的东西,就像是《乌合之众》的这本书,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学着作,而是偏向于归属《穷爸爸富爸爸》之类的伪心理论述而已。
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越是封建,越是阶级统治森严,在上层的朝廷对待下层民众的态度上,便是越发的体现出了简单粗暴的行为模式。
产生出这样的思维,行为模式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在上层的朝廷,对于下层民众的态度,并不是『人』化,而是将其『物』化。
『牧』民么,不过是牛羊尔。
对待牛羊,又有谁会那啥……
孔融对于百姓民众,其实也是如此。
孔融不在乎民众怎么样,因为那些民众既不能懂得他的理论,也不能称赞他的文章,所以那些宛如牛羊一般的愚钝的百姓民众,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上层人么,看谁不是底层?
后世之中,孔融被记住的,恐怕就是那个梨,但是又有谁知道,让出的这个『梨』最终是得了一条命?
孔融十六岁的时候,官府要抓一个名士张俭,张俭正好和孔融的哥哥孔褒是朋友,情急之下张俭逃到了孔融家,想得到孔褒的帮助,孔褒却正好不在,孔融便自作主张把张俭藏在家中,后来这事还是被官府查出,三则一齐被逮捕入狱。
私自藏弊官府抓捕之犯,这事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孔融和孔褒以及孔融的母亲都争相为此担责,请求处死自己。但是百因必有果,小时候孔融给孔褒让了梨,这次就该孔褒了,所以最后官员判处孔褒处死。孔褒无辜的死了,后人基本没有记住他,但是活着的孔融因为这件事,孔融再一次名声大噪。
从此,孔融就在名声名望这一条道路上,狂奔而去。
或者说,名声名望,成为了孔融的执念。
《后汉书》说孔融并非是没有大志的,他也有志向,表示其『志在靖难』,但孔融的一生之中,虽然有很多次战斗,但是其实没有取得一次战场上的完全胜利。
孔融不懂得军事,在大战来临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当血肉横飞的时候,他也泰然自若。孔融的这种镇定,并非是那种胸有成竹的镇定,而是一种纯粹的侥幸心理,他希望在群敌环绕的情况下,依旧是一副名士的风范,体现出不惧的泰然,如果刚好能赢得了战斗,那么旁人就可以加倍再加倍的夸赞他,然后他就可以获得更高的名望……
只是很可惜,就算是刘关张,也只能救孔融一次。
在最后,没有了人可以救他了,孔融并没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他丢下了老婆孩子,丢下了他的属下,也丢下了城内百姓民众,自个儿跑了。
这是孔融心中最难堪,最痛苦的事情,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他的人设。
有人认为他姓孔,就需要扮演好一个道德无暇的圣人后裔形象。
有人认为他是地方长官,就应当做好一个杀伐果断的乱世枭雄事项。
有人认为他志于匡扶汉室,就应当好辅左天子刘协,留在刘协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甚至有人认为他年少时曾以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显露急智,就应当以和祢衡一样,走上以怼人为生的,以杠而活的多姿多彩的舞台。
但是孔融只是他自己,只是一个人。
就像是这一次,郗虑要搞他,孔融心中难道不慌么?
可是孔融外表依旧泰然,就像是他当年被敌军重重围困,依旧泰然的读书一样的泰然。
用过晚饭,孔融面带微笑的又是看了一会儿的书,然后方举止从容的洗漱,上了床榻睡觉。
他没有回后院歇息,而是直接睡在书房之中。
半夜,房内忽有异响。
孔融大惊,一跃而起,便是急急往外就奔,待到了庭院之内,被寒风一吹,才算是清醒了过来,侧耳听得周边并无纷乱,方是呼出一口长气,重新走了回来,到了房中,点起灯火一看,原来是夜行的耗子弄翻了器皿。
便是再也睡不着,干脆坐着,点灯看书。
大汉,社稷不稳,伦常颠覆。原本约束地方官吏的律法就是不严,现在再加上各地征战不休,更没有什么时间去管理地方上的事务,很多时候标准只有一个,能及时上缴赋税,足额的上缴的,KPI绩效考核通过了,就是『好官』。
这些『好官』显然也不可能自己去生产出那么多的赋税,所以必然需要当地的乡绅配合,而对于鲁国来说,孔融无疑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乡绅』,说几句好话,捧一捧孔融,孔融就会义无反顾的帮忙收集赋税,一分不少的上缴。有孔氏一带头,那么其他的乡绅又能多啰嗦些什么?
对于这样的一个好乡绅,地方官舍得就这么交给上头么?不过就是个御史台而已,搞了也就是搞了。若是什么都不做,痛快的交出去了,今后孔氏上下的赋税怎么办?别的乡绅又是怎么看?所以地方官自然一边夸大描述自己在对抗郗虑的过程当中的作用,另外一方面也同样表示,孔爷爷,你就收着点吧,要不然您给上头服个软什么的,这事不就过去了么?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士大夫之间是讲道理的,只有讲不清楚道理,亦或是道理相互冲撞无法调和的时候,才动刀子的。
可惜被孔融拒绝了。
孔融认为,认错,就没有了『康慨赴死』的逼格,所以他不认错,而且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错。
地方官吏也没有什么办法,摇摇头走了。
地方官吏能够对抗御史台,并非是因为地方官胆敢忤逆曹操,而是他们觉得御史台郗虑和曹操并不是一路的,同时御史台也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机构,就像是当年刘关张前去救援孔融,是因为当时包围孔融的,只是黄巾贼,而后来袁谭带着袁氏兵卒前来的时候,就没有人救他了。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人声重新多了起来,活气也多了起来。
孔融放下了书卷,默默的看着升起的朝阳。
仆从打来了水,孔融慢悠悠的洗漱,然后问道,『后院之中,都起来了么?』
仆从回答都起来了,孔融先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去请夫人来一下。』
不多时,孔融夫人来了,与孔融见礼。
孔融点了点头,问了些后院儿女的事情,然后说道:『大女……年岁也不小了……前些时日,有羊氏子遣人相询,欲求之……某当时未曾应允,如今某思之,羊氏子身为南阳清流,又有诗守南楚,民作赞誉,鱼悬洁白,禄散亲宾,可谓良人……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夫人愣了一下,旋即微微叹了一口气,『全凭郎君做主就是。』
孔融点了点头,又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二女,之前不是说想要去踏青么?便是让孔三郎带着,去踏青罢……』
夫人看着孔融,『郎君……你这是……此事若是真的有些麻烦……何不上表自辩,亦或是……找丞相……』
夫人还没有说完,孔融就怒而摆手说道:『休要提什么丞相!其虽名为丞相,实乃要挟天子!某世代贤良,岂有假于奸贼而活乎?岂不是辱了孔氏先贤之名?此事休要再提!且去,且去!』
夫人无奈,也就只能走了。
孔融背着手,望着天,气度倒是依旧非凡,只是半响之后,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叹息声,唯有幽幽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