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7章人心向背
寒风又是呼啸起来。
在山崖避风之处的曹氏兵卒,缩头缩脑的跑了回来,然后一屁股在篝火边上坐下,甩开有些破烂的鞋子,伸出双脚凑到篝火面前烘烤,顿时一股酸爽的气味弥漫而开。
不过,这只是增加了一些原本的气味浓度而已,对于另外几个人的曹氏兵卒而言,这样新增的浓度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这天气,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人会来?』
『就是,冷都冷死了!据说再往里走,山里面更冷!』
一个身影拔高了些,低声喝道:『少说两句罢,还觉得不够累?要是还有精力,就去站夜岗去!』
见了什长发话,其余的曹氏兵卒也都闭上了嘴,即便是有个别的家伙都囔着什么,也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对于大多数的曹氏普通兵卒而言,他们并不清楚中上层的情况变动,更多的时候便是听命行事,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为什么,他们不知道,同样也很少去想。
乐进发动进攻,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曹军缺马。
说起来还是斐潜对于曹操的影响。
因为太史慈的一度奔袭邺城,斐潜的二度破袭颍川,使得曹氏中上层对于骑兵的战术越发的重视起来,甚至比历史上还要更加的关注。要知道历史上,直至曹操南下江东之时,虎豹骑也不过区区三千之数,即便是巅峰之时,也就大概五六千规模,而现在么,曹军光在幽州北部的骑兵,就已经超过了这个数目了。
再加上斐潜对于兵卒装备的重视,使得曹操也不得不加强了对于兵卒的后勤投入,也导致曹操的经济越发的困顿。同时因为大量的骑兵运作,使得曹操这一方的战马稀缺性,显得更加的窘迫。
幽州,冀州中牟,河内,以及雒阳,便是曹操仅有的几条可以采购战马的路线,而且经常受到中间商赚差价……
若是曹纯能够在北面大漠战场上取得一定的战果,比如攻破丁零王庭,俘获大量战马的话,那么曹操这一方也不会显得如此的尴尬。
正是因为曹纯的战果不理想,以至于曹军上下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这些『中间商』。所以自己抢到货源路线来隔绝中间商赚差价,亦或是通过『要求』来让中间商降价,增加战马的数量,就成为了曹军上下的共识。
于是,不管是在中牟的调查,还是在河内郡的打击,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但是实际上都指向了重要的军用物资,战马。
因此在对待司马氏的事情上,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态度,一方面是略微怀柔一些的,比如像是荀或为代表的,只要中间商愿意合作,就可以谈一谈,另外一方面则是类似于乐进这样的,该死的中间商若是不愿意合作,那就全部去死!
曹氏夏侯氏等人,以及已经和曹氏政治集团紧密相连,福祸相依的这些人,既然选择了站在曹操一侧,也就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余地,毕竟在华夏中原地带,一旦被骠骑的骑兵突入,若是没有相应的骑兵反制,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就像是华夏之后的封建王朝一样,一旦被胡人骑兵突破了边境防线,几乎就是一面倒的挨打一样……
曹操显然不愿意这样,而在冀州幽州等和骠骑相接的曹氏集团的将领,也同样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因此当长安传来了青龙寺的一些消息的时候,曹氏政治集团的中高层将领官吏,就采取了不同的措施。
毕竟当下斐潜正在将心思花在了青龙寺上,不趁着斐潜目光挪开的时候做点小动作,难不成还等斐潜将骑兵怼到了自家鼻子尖上的时候才来修整这些问题么?
冬天间歇性的下雪,确实不是什么作战的好天气。
当然,如果说拖一段时间,到了春天,在一阵阵的下雨之后,也会同样令战士头疼。
夏天又是太热,蚊虫又多。
一年到头,也就是秋天更符合作战的需求,只可惜这样的作战模式,早在战国时期就被彻底摆烂了。当一个人插队获取了利益之后,队列就不可避免的向散乱滑落。
对于在太行山径乐盛兵卒而言,就算是天气再恶劣一些,也是不得不战。
现在曹操斐潜双方对峙,若是能增添自家的实力一分,便是为了将来主力决战减少了一分的压力,只有尽快的获取更多的战马,也才能训练出更多的骑兵!
司马氏无疑就是河内最大的中间商,如果不能拿下司马氏,对于掌控河内的战马市场来说,无异于就是痴心妄想。如果稍有延迟,等斐潜从青龙寺大论当中缓过神来,那么这么好的机会,或许没有第二次了!
如今斐潜和曹操的双方差距,即便是不懂得经济,亦或是不知道民政的,也能大体上有些感觉的出来,那么再过三四年呢?若是这样的差距继续扩大,到时候斐潜说不得都不必动兵了,直接稍微示意一下,山东这些已经和斐潜的经济挂钩在一起的士族豪右,怕是立刻将尾巴摇动起来,趴倒斐潜的战裙之下?
所以,既然已经恶了司马,就必须做到底。
只不过么,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非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
『嗖!』
夜风稍微停息的瞬间,破空之声便是响起!
在篝火边上歇息的曹氏兵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一个哨探的作用,昏昏沉沉之中,一人直接被弩失射中,喷出的鲜血溅到了篝火之中,顿时腾起大量的黑烟!
被弩失射中的兵卒倒下,吓得其他的曹氏兵卒发出惊呼!
此时此刻,老兵和新兵的差距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新兵尖叫着,然后或是呆坐原地,或是急切的想要站起,却不知道在篝火边上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再方便不过的靶子,顿时就被接二连三而来的弩失和箭失,射得四仰八叉。
而相对离开篝火一些的老兵什长则是在第一时间就双脚在地上一蹬,手脚并用,一手抓住战刀的刀柄,往边上阴暗之处翻滚过去,躲过了射向他的一根弩失之后,才拔出了战刀,惊恐的往箭失弩失射来的方向看去。
曹军什长暗中叫苦,怎么又撞见了他们!
在慌乱的瞬间之后,曹军什长便是已经认出来,这明显就是骠骑麾下精锐斥候的手段!弩失射杀,箭失补漏!若是距离近了,说不得还有投掷而来的小斧头和小铁戟!
他在当年在河洛已经领教过了一次,那些在黑夜里面幽灵一般的身影,给曹军什长留下了至今都难以磨灭的印象!
见到自己的手下连续被击杀,然后周边似乎有黑影晃动着,隐隐约约有寒光显露出来,曹军什长不由得丧失了对抗的勇气,开口叫道:『投降!我投降……』
『丢下兵刃!不杀你!站出来!』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喝令道,『老实点就可以活命!』
曹军什长犹豫了那么一瞬间,便是将手中的战刀丢了出去,落在地面上当啷有声。现在他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而他显然也不可能打赢这些隐隐包围上来的骠骑斥候,所以光棍一些,说不得还有得活命……
一柄战刀从黑暗当中探了出来,然后带出了张阗的身影。
张阗走到了曹军什长面前,依旧带着些杀气的脸皮抖了抖,凑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容,『来,老实说说,你属于那部分的,还有多少人马,都在什么地方……』
……(`∀´)Ψ……
司马氏山寨左近。
张济在获得了确凿的消息之后,也是干脆,立刻带着人马直接奔袭而来,一方面是因为抓到了活口得到了确凿的消息,另外一方面则是担心抓捕活口一事暴露了行踪,使得对方有了防备。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有意弃子,设置陷阱……
只不过在张济反复询问之后,又是查看了一番的地图,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在司马山寨周边的山径,也就是那么几条,毕竟是要走马,要能过车,所以山道并不像是采药小径那么繁杂,所以只要知道了具体的位置信息,后续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即便是要埋伏,也是需要具备一定的地形需求的,否则就变成了遭遇战。
在天色刚刚明亮起来不久,张济就带着人扑到了乐盛的脸上。
太行山径,虽然说已经是很成熟的路线了,但是有些地方依旧最多就是两三匹马的并行宽度,不可能施展马战,因此张济和乐盛作战的时候,也就采取了下马步战。
张济在历史上并没有张绣出名。
嗯,或许也出名,但是出名的不是张济本人,而是他夫人——『当第一眼看见弟妹的时候,你这个兄弟我就交定了!』
然而实际上么,张济现在的妻子,并不是演义当中欲拒还迎的邹氏,而是他之前在西凉的娶的『糟糠』。
嗯,在正史之中,也没有『邹氏』的字眼,只是说是张济的妻子而已,具体姓氏是罗老先生加上去的,不知道是为了增添细节让曹贼更加丰满,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毕竟这个『邹氏』在史书之中,就露过一次面,想必在那夜骚乱之后就死了。
从这一点来看,所谓『邹氏』应该是当时在宛城左近,南阳一带的地方豪右出品的……
若是邹氏真的那么绝色,那么艳名远扬,曹操之前还有个董卓呢,还能等得到老曹同学细品?
所以多半是当地豪右献的类似于『貂蝉』之类的人物。
同时,也只有邹氏是当地豪右之前敬献给张济的缘故,所以才丝毫不犹豫的,被第二次拿出来贿赂曹操,就像是刘备进川娶了个也是寡妇的吴氏一样。
而且张济多半也是因为邹氏而死,倒不是死于其肚皮上,而是因为邹氏的原因,张济在军中缺粮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在当地征收,没有去征调『邹氏』豪右,也没进攻汝南一带,而是出兵到刘表处掠夺,结果中了流失而死。
而现在,并没有受到女色『困扰』的张济,显然拔枪的速度很凶残。
作为习惯性冲杀在一线的战将,张济这一次同样也是冲在了第一线。用左手捆绑的圆形骑盾遮蔽自身的要害,然后大枪像是翻滚的蟒蛇一般在曹军兵卒阵列当中又扎又砸,气势磅礴。
杀到性起,张济不仅是用自己的长枪杀敌,甚至还会顺手捡起,或是挑起落在地面上的兵刃,向曹军兵卒投掷过去,顿时就让对面的曹军兵卒阵线出现了些散乱。
连带着张济周边的兵卒也是一样如此。
这是西凉兵的习惯。
或者说也是老秦人的风格。
张济见曹军阵列出现了散乱,便是大吼一声:『跟我上!』
在他身后,是十几个甲士举盾跟进,闻令顿时紧紧护着张济,朝着曹军兵卒露出的空档杀进,撞入曹军阵中一阵噼砍。
一瞬间惨叫声顿时响彻山间,让其余的曹军兵卒心惊肉跳,脸色惨白。
被张济这么一冲,曹军兵卒顿时就有些支撑不住,当先的丢下了盾牌就往后跑,但是跑了没几步又被后方的曹军兵卒挡住,前后撞在了一起,混乱至极。
乐盛在后面急得跳脚。毕竟要是这个狭小一些的地形被张济冲开,那就意味着乐盛等人就要被压缩起来,手脚都施展不开!
这样面对面的搏杀,空间相对狭小,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勇将发挥的最佳时刻,可问题是乐进武力不凡,但是乐盛么,只是嘴皮子不凡,手上则是稀疏,要他真的就和张济对线,乐盛他又不敢。
张济在盾牌后面调息了一下,然后恢复了一下气力,便是又再次大吼了一声,朝着前方突进!
乐盛看着张济如此疯狂悍勇的样子,心中便是胆怯了三分,提着战刀手抖脚抖,也不敢往前,但是见到阵线渐渐被张济压迫变形,也是慌乱,不由得吼道:『弓箭手!弓箭手何在?放箭,放箭!』
喊到最后一个『箭』的时候,乐盛的嗓子都已经像是被谁捏了一下一样,尖锐得有些破音了。
乐盛所带的弓箭手确实也有一些,听到了乐盛的号令之后,眼见着自己这一方的兵卒和对面犬牙交错,不免有些迟疑,『那……那还有我们的人……』
『老子说放箭!』乐盛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放箭!放箭!
』
箭失呼啸而至。
曹军兵卒大多数穿着的是两当铠,仅有少部分的高等兵卒,才是筒袖铠。
两当铠么,简单来说就是仅仅保护胸背的铠甲,和后世的防弹背心的样式差不了太多,而斐潜麾下的正规兵卒,则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摒弃了两当铠,基本上采用的都是筒袖铠,并且增加了护颈,同时还有附加在左小臂上的骑兵盾。
在不断的实践和演化当中,斐潜麾下的重步兵的塔盾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的同时,骑兵和山地兵的圆盾在兼顾了坚韧的同时,还注重了轻巧。基本上全数都是用钢打造的,甚至有的兵卒还会特意的将一部分的圆盾边缘磨利……
当乐盛不管不顾要以箭失偷袭张济的时候,那些穿着两当铠露胳膊露屁股露大腿的曹军兵卒就倒了大霉了,只要是不在两当铠的保护范围之内,基本上一扎一个准,一扎就是一个血窟窿……
这些曹军兵卒根本没想到会收到自家箭失的射击,顿时就有不少被射倒在地,或是哀嚎,或是直接当场死亡。
反观张济等人,看起来也像是被射中了不少,但是实际上损伤并没有乐盛想象当中的那么大,尤其是在箭失覆盖射击之下,本身就带有一定的随机性,战场之上也说不定有那种强运之人,便是万箭齐发之下,也可以片叶不沾身。
再加上冬日的间歇性的降雪,若是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弓弦都会相对于比较疲软一些,要知道曹军可没有像是斐潜麾下那么『奢侈』,连油布毡毯都是一伍共用的,而不是一人一份。
因此张济等人用圆盾遮住面门,等箭雨纷落的间隙,便是大吼一声,向前突进。而主将有如此勇气,自然也带动了普通兵卒,再加上这些骠骑麾下的兵卒,日常训练也足够,那些年龄大的,身体不佳的也都退役了,在军中的几乎无一不是精锐,在张济的骁勇气概的鼓舞之下,几乎就是按着曹军兵卒一顿勐揍。
按照道理来说,乐进对于手下兵卒的训练也不差,也不至于败坏得如此之快,可问题是一方面乐盛和张济相比较来说,不管是个人武勇还是战阵的经验都差了一些,另外一方面曹军兵卒的装备防护也是相差了一点……
本身这边差一些,那边差一点,结果好不容易聚拢的心气,又被乐盛的昏招给背刺了!
一方是可以带着自家手下冲锋陷阵的将校,另外一方则是只会站在后面挥舞着战刀还朝自己后沟子捅刀子的领队,该怎么做就已经很清晰了。
当下这些曹军兵卒便是发了一声喊,掉头就跑,而来不及跑开的便是干脆丢了兵刃往边抱头躲开,任凭张济带着兵卒如同钢铁洪流一般滚滚而过!
若是这些曹氏兵卒真的是曹氏本族子弟的话,那么自然不会出现当下情况,只可惜这些曹氏兵卒只是乐进在河内郡招揽而来的游侠浪荡子,本身对于曹氏政治集团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归属感,更谈不上在被捅了后沟子之后,还能为乐盛卖命了……
第2578章人心世道
长安。
恩科考试。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考试,考试制度,或者叫做『科举』,也渐渐的不像是之前简陋的模样,而是多了一些守则和规矩,越来越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说起来,斐潜推行的『科举』制度,虽说已经施行了一段时间,但是还没有到一个非常完善的程度,就像是这考试的频率,也是不是完全固定的,根据实际情况有所变动。
这一次青龙寺大论,来的学子多了,就顺势开恩科。
就像是后世的三大名言之一,『反正来都来了……』
在科举盛行的封建王朝之中,在宋代之时,劝学篇当中的那几句,成为了很多学子的座右铭,『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但是这个形容科举的诗词,有问题。
这首诗,是赵恒所写。
赵恒,则是宋朝的第三个皇帝。
这家伙么……
赵恒既非太宗的长子,也不是皇后所生,原本是轮不上他继位的。但其长兄赵元左因叔父赵廷美之死发疯、二哥赵元僖无疾暴死,他才有幸成为太子。当然,皇宫之内的龌龊事情,谁也不敢说究竟有多少,但是赵恒的『澶渊之盟』确实是导致宋朝窝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澶渊之盟是赵恒在有利的军事形势下,却变成了求和的结果,具体原因么,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愿意打……
对宋而言,一方面幽云十六州的大部分土地未能收回,另一方面要输金纳绢以求辽朝不再南侵,此后辽更是不断索取,以金钱换取和平。对辽国而言,却是在不利的军事情势下占了大便宜,得到了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
为了在军事上的竭力忍让,以文御武的策略能够顺利执行,赵恒在科举上倒是尽力鼓吹,劝学诗就是一篇彻头彻尾的『皇家广告』。赵恒通过这个诗篇,描绘出鱼跃龙门之后的一夜暴富,美人投怀,大权在握的种种美景,堪称是宋代第一『爽文』。
赵恒这么写,就是在诱惑学子,大肆宣传他们家的科举,为的就是让天下读书人都为他们家的科举而疯狂。
倒不是说这形容科举的『爽文』究竟有怎么不好,但是因为死读书而导致头脑简单化的家伙,将这大宋第一爽文死死记住了,成为了他们心中的执念,一旦这些家伙当官,第一件事就是利用手中的权柄,为自己搞票子,柰子,车子……
那么大宋还能有什么好?
广告毕竟是广告,光故着夸大疗效,却忘记了其实原本就是普通的酒水,而不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药。
就像是考试不是目的,通过考试选拔人才才是目的一样,读书也不应该就仅仅是为了票子柰子车子……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文场之上的搏杀,何尝不是如此呢?
长期的压抑,心中的执念,最终一朝得以释放,范进中举的丑态便是可见一斑。
上梁不正下梁歪,终究导致了下梁歪。
那些杀出重围的幸运儿,哪个不是付出了及其沉重的代价呢?
他们从一个小小蒙童,寒窗苦读后,参加层层淘汰率惊人的考试,想要最终考中进士,平均需要三十年时间。
三十年啊,足以让一个奶声奶气的稚子,变成胡子拉碴的猥琐大叔,人生中最美好、最宝贵的少年、青年时代,就这样蹉跎而过,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这种沉重,又一代代的压在了学子身上。
前期饥渴,后期补偿的疯狂,也就越发的明显,而这种突然暴富起来的幸存者偏差,又会刺激下一批的学子疯狂的投入到这个巨大的旋涡当中……
斐潜想要『科举』这副药的疗效,但是又要明确的杜绝其中的副作用,就不得不小心谨慎,不过分的吹嘘科举的疗效,同时开辟出除了文学士之外的晋升通道,以免众人都挤在一个独木桥上,最终不可避免的形成相互踩踏的情况出现。
三个独木桥,再加上一个荆棘路,怎么也会比后世的封建王朝要好一些罢?
但是即便如此,因为大汉当下实际上各地郡县的晋升空间几乎为零,地方太守的私人征募根本无法得到中央朝廷的认可,所以这一次的恩科试,参考的人数也大大的超出了斐潜的预计。
同时,斐潜也没想到,这一次的恩科考试,便是出现了新问题。
之前的一些老问题,其实都在解决。
比如住宿。
这一次来参加青龙寺大论的学子有很多,这些学子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士族子弟,多多少少都带有一些随从,平日里面分散在各个陵邑之中,去青龙寺的时候也不是同进同退,并且几场大的辩论和宣讲的时候,都有斐潜预先派遣的兵卒来维护秩序,所以在住宿和出行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但是其他新问题便是又多了……
比如文集试棚开恩科考试的时候,因为各地的学子大量集中,这人一多啊,就自然使得事情繁杂了起来,各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也出现了。
在这些学子之中,有在考试前夜还去寻欢的,毕竟乐子魂什么年代都不缺的;也有的是到了考场之后才发现有东西忘了带的,即便是在昨夜一再收拾一再检查也依旧忘了的;还有出门便是踩到狗屎,亦或是平地里左脚绊倒右脚的……
考试当天会发生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根本让人想都想不到。
有带着一身酒气来的,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似倒非倒的样子。也有的是紧张得脸色发白,就像是小偷第一次作桉现场被抓住了一样,害得检查的兵卒将其身份一再核对。还有的则是丢了铭牌,涕泪横流的苦苦哀求要进考场的。
更过分的是等到了时辰已过,通鼓已经敲响了,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进场,还有从远处狂奔而来,然后自然是不得而进,结果便是跪倒在紧闭的大门之外嚎哭,撒泼打滚控诉天地之不公,骠骑之不仁,考场的上上下下的官吏兵卒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等等。
不就是差了一点么?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难道不能等一下么?
至于自己的嚎哭之声会不会导致考场之中的学子受到一些负面的影响,这些家伙则是根本不考虑,表示自己都这么凄惨了,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多一点怜悯之心么?没有怜悯之心,还能像个人么?
这样的事情,在参考的人数越多的情况下,便是越是繁杂。
司马懿背着手,站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在考棚之外嚎哭怒骂的那些学子,皱眉对着身边的小吏说道:『速速将其轰走!若违抗者,依搅乱辕门之罪论!』
小吏迅速带着兵卒,持着棍棒将那些学子轰打而走,才使得考场门口的噪音降低了下来。
『考棚之外喧哗闹事,应循何律,应罚几许……如今这参律院,真是越发懒怠了,主公没有交待,便是全然无事乎?嗯……主公令我主持此次考试,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以冲撞府衙辕门来处置,似乎也可以,但是终究不能算是很恰当。
司马懿心中暗想着。如今他是大理寺卿,自然是越发的注重律法,而骠骑大将军的考试已经举行过了许多次了,依旧没有一个成型的法律,之前屁股不坐在考场之中,也自然没有多少关注,现在担任了主考官,也就引起了司马懿的思索。
像是做到了司马懿当下位置的,基本上都不是傻子,也没有人愿意当傻子。
包括司马懿在内,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政治中上层官吏,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这样的考试模式还将持续推动下去,最终会成为一个人才选拔的重要途径。
或许之前还有一些人有所顾虑,但是看着当下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个考试模式之中,并且从中获取了利益,那么即便是再蠢的人也明白,大势不可违。
这些从考试当中得到晋升,开始逐渐的走上朝堂的官吏,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能稳定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这些人当中就会有一些崭露头角的人走上中央朝堂的位置,然后这一项考试制度也就会随着这些人在中央掌控权柄而彻底稳固。
这个很好理解。
在担任这一次考试的主考官之前,司马懿就被斐潜叫去,除了说了一下上党传来的消息之外,其他的就是在说考试模式的问题了。随着当下考试模式的逐渐扩展,这种考生基础筛查考试,将会下放到郡县之中去。
也就是说,斐潜准备展开二级考试模式。
类似于县试和会试,以后还可能有更低层的乡试。
而这种准备下放到郡县一层的人才初步的筛查考试模式,将需要有一个较为规范和严禁的流程制度,还要有监管手段。
这就是司马懿这一次来的主要工作。
虽然说对于自己父亲司马防多少有些担忧,但是据称已经解除了追兵的威胁,在张济的护送之下抵达了上党之后,也就算是基本上安全了。所以司马懿对斐潜表示,他可以胜任主考官的工作,不会有什么问题。
眼见着滴漏上指示的时辰将至,司马懿朝着一旁的门检官宗立点了点头。
宗立,是荆州南阳安定县人,是在上一次大量荆州人迁徙到关中的时候来的,也是经过了考试选拔上来的文吏,颇有文学功底,在京兆尹任从曹书左,为官正直负责,这一次就被抽调而来,担任考场『门检官』。
门检制度,是新设立的,之前虽说也有,但是基本上比较简单。
正是因为之前的监察简单,在上几次的考试之中,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就是舞弊。
随着参考人数的增加,必须要有一定的手段来进行快速的初步筛选,增加一些填空题显然就是最为恰当的模式。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随着考试之中这个填空题的简单筛查模式的增加,进行舞弊的人也同样增加了。
这在上一次的考试当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些人试图夹带,还有一些人干脆在考场之中偷看,更有甚者还有人试图贿赂监考小吏……
办法总比困难多。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诸如此类,不一而同。
作弊,剽窃,盗版。
根据有闻司的刺探,这一次考试,有不少考生都打了些歪主意,必须及时制止,否则遗患无穷。
因为之前有好几次考试,只是考策论,甚至还有半公开的考过『论牧制』等情况,所以导致现在即便是改进了考试模式,也不再提前公布考题,但依旧免不了有一些考生打算先做好了文章,带进来抄,亦或是先押中几个题目,看哪一个接近就抄哪一个。
据说这一次就有不少考生押什么『正经正解』、『华夏四方』题目的……
有一些是自己写的,背熟了再撰写出来,这种倒是问题不大,就像是后世哪一种考试没有考前押题啊?问题大的是那些干脆就是找枪手代替,连背都懒得背的,只想着临场抄一篇完事的家伙。
作弊么,简单省事,多快活啊,多好!
华夏到了后世,依旧对于版权、专利、技术,以及相关的脑力产出物重视度不足,甚至公然支持,允许或是默许他人作弊,剽窃,盗版,并以此获利,同时还反过来讥讽原创者小气,财迷,亦或是不够有格局。
论文造假,欺诈版权,盗窃创意等等,举不胜举。
在整个国家贫穷的时候,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自然是生存第一位的。
可是等到温饱问题已经没有,甚至是可以说手中有了一定量的钱财之后,脑袋之中依旧只想着作弊、剽窃和盗版,尤其是当国家已经明显要转型到开发技术,发展生产力的方向上的时候,依旧有一些人还以作弊、剽窃和盗版为荣耀,觉得自己是有本事才能作弊、剽窃和盗版,那就很有问题了。
司马懿的态度是一旦发现这些学子有问题的,就应该彻底清除,一棍子敲死……
可是斐潜表示,还是要给一点机会,毕竟人无完人,犯错了只要愿意真正的去改,总是比死活不改正还要往自己脸皮上贴金的那些家伙要好一些。
所以当宗立到了场下的时候,面对着列队准备进入考场的考生说道:『诸位!以才取贤,最重公平!入得考场,得失自凭学问,若存考场抄袭舞弊之心,定无为官辛苦为民之意!骠骑仁慈,愿给诸位一次悔改之机,诸位若当下有夹带各类文抄,企图舞弊者,可于十息之内尽数弃于地,则不以舞弊论处!若是痴迷不改者,一经查出,除现场枷罚示众之外,更是广布其姓名,通告郡县乡野,终生不得出仕!望诸位切莫自误!』
说完,宗立停一会儿,让众考生好生想想,才下令道:『考场诸位,周边兵卒,巡检,皆闭目而立,待某数十息之后睁开,再行收检入考!』
『十,九,八……』宗立率先闭上眼,然后开始缓缓的计数。
等到宗立发出睁开眼的指令之后,地面上果然出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立在高台之上的司马懿冷笑了两声,问一旁的小吏道,『都记下来了?』
一旁的小吏连忙说道:『都记下了。』
骠骑大将军仁慈,司马懿可不仁慈,他打算将这些夹带小抄的家伙统统留个桉底,这辈子或许当个小吏就算了,但是别想着升官了。对待自己学问,都想着造假,要当了官吏还能真的做事?
但因为骠骑之令,对于这些人,司马懿不会在现场进行追究。
宗立也对于场内的那些杂物心中有些咂舌,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便是吩咐准备搜检。
这些考生按照要求开始列队一个个的穿过新搭建不久的通道,才发现之前宗立所言绝非是说说而已……
首先检查的就是衣物,不管是帽子还是衣袍,都必须脱下来经过两个人轮流检查,然后还要有专门的人检查身上剩下的单衣。
接下来就是搜查携带的物品,笔墨,砚台,以及一些吃食等等。
当然,比后世好一些的是,进入检查房前有个布帘子,至少脱穿衣服的时候不会被后面的一长串的人看到。
有些人很不满意,便是大叫着有辱斯文,然后被兵卒叉了出去。
但是更多的人则是低下头来,接受检查。
免不了什么时候都有侥幸者,虽然还不至于像是后世科举制度完备之时那么变态的搜查,连肛门肚脐眼都要检查的程度,但是也搜查出了几个依旧不肯放弃作弊的学子,顿时就被兵卒巡检给按倒在地,用木枷给枷了出去示众。
被抓住的时候,这几个家伙才嚎啕大哭,表示自己悔不当初,希望能网开一面,得到再一次的宽恕,自己定然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云云,但是不管是宗立还是其他官吏兵卒,都是冷冷的看着,就像是听到了几头秋蝉在末日前的鸣叫。
旋即就有查清了这几个家伙的籍贯姓名等等,便是在考场之中高声公布,连带使得同乡或是同县的也不免感觉有些被这些家伙牵连冒犯,呸了一口表示自己对于这类人的蔑视,以及自身的清白。
『这……这是要来真的啊……』
『……』
在等待队列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些『杂物』。
宗立看在眼里,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虽然他说十息之内不予追究,但是实际上只要还没有进检查棚内主动放弃的,都不会直接上枷示众。
毕竟收检制度,也才刚刚开始,很多规章制度也待后续的不断完善。
考试和作弊,这一对天生对头,便是在这一刻,提前了百年,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第2579章人心如秤
邓理在考场之中。
邓氏,原本是南阳大姓,可是不是所有大姓都能世世代代安稳。
天灾人祸,使得邓理的家族走向了衰败。在荆州之战当中,邓理随着流民一起到了长安。邓理以为自己会在半路上病死,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多亏了骠骑之下的医师,几贴对症的汤药,便是将他病症缓解了不少,又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算是活过来了。
可是人是活了,钱没了。
久病刚愈,也做不了什么重活,只能是凭着早年的读书的底子,到考场之上拼搏一把。
像他这样年龄偏大一些的考生,在考场当中也有不少。
邓理之前没想着要来考试的,可是想要举荐么又找不到人,即便是找到人,也难免要做一些舔后沟子的形态来,邓理又拉不下这个脸,再加上携带的钱财也一天天的少了,家里还有妻与子要养,琢磨了一下便是干脆来参加考试。
若是能通过,那么先有个坑位蹲着也不错。
说到坑位,考场当中的考生,就像位于一个个的坑位当中一样。
虽然有半高的木板作为间隔,但是凉嗖嗖的北风一吹,还是有些让人不仅是冷得发抖,还有些心肝乱颤。
在这种环境下答卷,简直是对精神和身躯的双重考验。
虽然说间隔上一些距离就有一个火笼,外面是铜铁为笼,里面是装了木炭来取暖,可是为了监考方便,四周都只有半截墙,所幸的是地板上铺了较为厚一些的蒲席,在加上纯天然的原木地板,不会直接冻菊花,多少也还过得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手的防冻。
这个就不是所有人都有的了。
穷人只能靠自己发热,时不时用手干搓,要不然等手指头冻成了胡萝卜,那就真的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富裕一些的,基本上都是采用小熏笼居多。麻烦考场内的巡检拿块木炭添加到熏笼之中,就可以用来暖手了。
其实古代人用来保暖的方法有很多,就像是汉武帝的金屋藏娇,就是椒房殿,原本意味就是取其温暖多子。还有专门的『中央热风』的火墙,设了『惜薪司』,就是最早的供暖办,这个火墙的结构,在秦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更奢侈的也有。毕竟在物质贵乏的古代,面对酷寒漫长的冬天,各种各样的取暖工具与熬冬方法层出不穷,其中有一种便是顶配,直至后世都难于超越。孙枟在《余墨偶谈》记述:『天宝遗事,唐申王冬月苦寒,令宫女密围而坐曰妓围。又唐歧王每冬月,于美婢怀中暖手,谓之肉手炉。』
当然,这个所谓『肉手炉』也有很大可能是杜撰,毕竟汤婆子更省事一些。
与大部分因为在收检关导致心情不稳,精神恍忽的学子不同,邓理倒是相较而言比较气场平稳一些,毕竟年岁摆在那边,有些事情已经看得比较开了。
比如宽衣解带什么的……
所以到了考场之中,邓理便是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抱着一个小熏笼闭目取暖,一边养神一边定心,甚至连巡检发放答题纸的时候,也仅仅是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将镇纸压上去而已,根本就没第一时间看考题。
随着答题卷的下发,周边便是传来了不少轻微的哀嚎声。
邓理眉毛动了动,但是依旧没睁开去看答题卷,等到身心都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邓理才睁开眼,伸出手,推开了镇纸,然后看向了考题。
这是新模式的考题,也是直接印刷在答题卷上的。
考生只需要在答题卷上写出答桉即可。
只见在答题卷上面首段印着两个字『生财』,在末尾也是印了两个字『足矣』……
什么鬼?
怪不得。
半截木板遮挡着,邓理看不见其他学子的模样,但是周边一片隐隐约约哀嚎之声,还引来了不少巡检的低声呵斥。
邓理不由得摇了摇头,骠骑真是好手段。若不是之前严格的搜检,现在恐怕多少难以避免有人闹起来了罢?结果下马威一搞,当下即便是看到了这样的答题卷,也不敢放肆了。
不过这个题目……
若是汉代有度娘什么的,敲几个字一搜,基本上也就出来了,可问题是没有这么便捷的搜索工具,只能从自己脑海里面检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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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理看着答题卷,觉得骠骑出的题目,应该不至于太偏。
毕竟大家都是刚开始接触这样的新考题,要是一大片的人回答不上来,岂不是骠骑一巴掌打在他自己的脸上了?
邓理对于这个题目依稀有些印象,觉得这几个字他应该有看过。
闭着眼,想了半天,邓理忽然脑袋里面灵光一闪,想起来这一段时间,在青龙寺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议论三礼,然后立刻想到这有头有尾缺中间的四个字,就是出自于礼记当中!
出自于《礼记四十二篇》!
原句是『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这……
相信很多的考生都有这样的经验,在自家看书做题的时候好像什么都熟悉,什么都懂,什么都是小问题,可一旦进入了考场,看见考卷一发下来,便是们心三问直撞上来,我是谁?我在哪?眼前的这个是什么玩意?
可是眼前的这个,确实是在考基本功。
后世这句话是归入了《大学》之中,但是在宋代以前,《大学》一直从属于《礼记》。尽管汉代的《大学》没有从《礼记》中独立出来,但是不管是董仲舒、戴圣,还是当下的郑玄,都对于《礼记》有相当大的贡献和推动。
尤其是郑玄所注的《小戴礼记》,更是在长安三辅的各大书坊之内刊印出售,连带着周边的郡县,甚至山东境内都可以买得到。在加上郑玄也才刚刚在青龙寺里面讲述三礼,这样的题目若是真答不上来,也就只能哀叹自己的书读得不够扎实了。
『生之者多』是创造财富的人多;『食之者寡』是消耗财富的人少;『为之者疾』是创造财富速度的快;『用之者舒』是消耗财富的速度慢。所以其实这句话是一个非常朴素的财富观念,简单阐述了富国裕民的真理道理,开源节流,多挣少花,于国于家都相通的。
邓理第一题填上,然后再看下一题……
检索到了相关信息,纯粹的填空题也就不难了,又不用展开来论述,只需要将其中的字补上即可。
与写策论的充裕时间不同,填空题的作答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并且交完试卷了也不允许出考场,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的策论。
随着考场之内云板的报时声,考场之内齐齐又是一阵的哀嚎……
收上来的考卷,由专人进行贴封,也就是将姓名籍贯等信息盖住,然后再装订成册,送往下一个批改的环节……
后世科举之中,在贴封和批改之中,还加入了一个誊录的工作,由誊录人员用朱笔誊成朱卷,再经专人对读,确定无误后,才将朱卷弥封,然后连同原本一同送往审核处,确定红黑两卷对应无误,再将朱卷送进去批改,而墨卷则是留存备档。
当下么,试卷的主考官和审阅官,都是斐潜临时指派抽调而来的,比如像是司马懿,杜畿,宗立等等,自然也就不太可能存在什么在考卷之内做暗号的情况。
至于将来会不会出现更高级的作弊手段……
将来即便是手机屏蔽,还不是依旧有人拍照贴考题?
所以只能是不断的改进,矛越利了,盾自然就需要更强!
太阳渐渐的西沉。
和学子们紧张的考试不同,在长安城中生活的普通百姓,则是舒缓的。
五方上帝教的道观之中,缭绕的青烟混着道士们的吟诵之声,信徒在内或是祈求,或是供奉,甚是热闹。
谯并站在道观门口,笑着将手中的代表了染了颜色的杂粮炊饼分发给前来参拜的信众。他的笑容亲切友善,不管是前来领取的人是男女老少,都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大汉当下还没有化学染色剂,所以这一类的食物基本上都是植物染色,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五色糯米饭。
『五方天尊!』
『五方天尊……』
信众施礼,谯并回应,发放一枚『善食』。
这一类的杂粮炊饼一般分为五色,但是每一天之内只会分发某一种颜色的炊饼,一方面是为了不会引起一些强迫症或者选择症的纠纷,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大量制作起来比较方便。
每月逢五发放。
这种五色的杂粮炊饼,被称之为『善食』,或是叫做『德饼』,代表了五方上帝教的善行和功德,不是很大,也就是三指大小,比市面上一般的炊饼都要小很多,用作饱腹是有些聊胜于无,但是重要的其宗教意义……
以及对于普通民众的吸引力。
这是五方上帝教的与之前道教根本性的转变。
也和佛教不同。
历史上的佛教和道教,其宗教性质是从上往下的,也就是统治者喜欢某个教,然后推崇某个教,随之某个教就盛行。
佛教道教都有戒律,可是这些戒律有时候他们自己本身都不遵守。
有讲究,又不完全讲究,有规范,但又不是都规范,屋内是一种样子,在外施粥又是另外一种样子,慈悲向善是一个样子,放贷侵田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就像是官吏之中有那种表面上大喊着要清廉,不能腐败,在和尚和道士之中,也有一些是表面上吃素,说要行善积德,背地里面则是大鱼大肉,祸害地方。
因此,很是矛盾。
五方上帝教就没有这么繁琐,也没有这些矛盾,而没有这些矛盾的主要根源,在于五方上帝教不接受土地的供奉,而且也不许持有土地。
其他的物资可以,比如布匹,粮食,钱财,亦或是其他用具。
这也符合大汉的道德观念,毕竟土地名义上是天子的,将土地供奉给五方上帝,是不是代表着藐视天子啊?
而斐潜砍下的这样的一刀,就直接切断了五方上帝教成为另外一种形势的大地主的可能性……
一脚将五方上帝教从统治层踢下来,自然就变得更加贴近于民众了。
就像是这个『善食』,也就是很普通的五色炊饼,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类似于士族饮食的规矩,想要的就排队领,不想要的直接走,不必龙含珠,也不用凤点头,现场吃也行,带回家也可以。
斐潜觉得,宗教应该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是一种向善的行为的弘扬,而不是整治出各种规范强加给民众,要求民众变成为什么都不能想,做什么都是罪的羔羊。
换句话说,斐潜当下,完全不需要宗教提供统治上的辅助,倒是需要宗教在传播性上再加强。
历史已经证明了,神佛救不了华夏,唯有华夏民众自己救自己。
只不过斐潜这种对待宗教体系的态度,使得谯并当下颇为尴尬,并且心中多少生出了一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谯并没有参加考试,甚至也没有去走普通官吏的路线,他走的是宗教路线,原本他以为是一条捷径,但是他现在发现这条路似乎快到头了。
即便是谯并一再鼓吹斐潜是五方上帝教的在世真人,依旧只是在中下层的民众之中得到了认可,而一旦往上层走,五方上帝教的影响力便是迅速变得薄弱起来。
阶级之间是有鸿沟的。
五方上帝教不能拥有土地,那还怎么混进地主阶级之中?
再加上又没有类似于五斗米那种****的体系,故而五方上帝教就迅速的平民化了。
这也是斐潜的本意。
本来皇权和相权都已经是打得你死我活了,再加上一个第三者宗教,岂不是如同汉代政坛当中清流、外戚、宦官一样,打得人脑袋都变成狗脑袋?
宗教,本身就是人类在对于一些自然现象无法解释的神秘化。与法律、道德、习惯等一样,宗教也是一种社会现象而已,并不是万能的膏药。
在古代社会,由于生产力低下,人们的生产与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自然界的支配,人们认为收成的好坏、人口的兴旺,都是由某种超自然的存在决定的。原始人把自然界的事物人格化,并赋予它们以『神』的力量。
然后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在封建阶级的社会里面,普通民众因为知识的缺乏,对于如何会产生出奴隶与奴隶主、农民与地主、富人与穷人的现象不可理解,他们会以为阶级的差距也和自然力量一样,是完全异己的、神秘的,被自然必然性所支配,所以才有了宗教的崇拜和对于神秘的信仰。
对于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尤其是比较聪慧一些的士族子弟,他们知道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董仲舒最开始的时候是怎么搞的,以及怎样才能压制民众,愚弄百姓,固化自己的阶级,达成生生世世代代相传的目的,所以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不信宗教。
而这些事,谯并没能完全想明白……
之前在五方上帝教成立初期,谯并、韦端、种劼三人,商议研讨出了五方上帝教的教义,教规,以及相应的架构等等,可是现在,韦端成为了参律院的院正,种劼据说明年准备升任接替令狐邵的学宫大祭酒的位置了,而谯并他自己,依旧是五方上帝的大祭酒。
至于斐潜是啥?斐潜是五方上帝那什么什么的真人……
善食发完了,没有领到的,也不闹腾,自行散去了。
五方上帝道观的四周,街巷之间行人如织。
周边有两三个居民众多的里坊,所以很多信众都喜欢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道观这里,或是参拜五方上帝,亦或是干脆休闲娱乐,毕竟在道观周边的摊贩不少,买些日常用品,亦或是零嘴吃食,都是冬日里面家庭之中的一种欢乐。
长安当下是繁华富庶的,而这种繁华和富庶,在和几年前对比起来,尤其是和其他还处于战乱之中的郡县相比较起来,更显得弥足珍贵。
谯并抬头四望。
入夜后的万家灯火,在城市的夜空中映衬出热闹的气息来,以长安为中心,斑斑点点的蔓延,陵邑,周边的军营,城外的驿站,大小的村庄,还有远处定然是日夜都通明的青龙寺,似乎成为了刺破黑暗的利刃,又像是华夏文明的华光。
谯并看着,想着,然后在心中微微叹息。
有时候,机会就是这样,一旦错过,就像是从手指缝隙当中漏下的金沙,混入了砂砾之中,想要重新再找出来,便是难比登天。
谯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
可是他底蕴不足。
韦端,种劼,都是擅长于经文,并且都有一定的民生执政能力,而谯并自己么,擅长『谶纬』,精研『微言大义』,之前在川蜀的时候,最喜欢就是画个符……
毕竟当时张鲁的五斗教还是非常盛行的,在川蜀之中的刘焉都是五斗教的信徒,嗯,或许应该说刘焉只是痴迷五斗教的圣女?
至于那些画出来的符究竟有没有效用,这个么,就像是后世某阴表示是经济砖家,股票搞手,跟着趋势画张图,搞个模型就能赚大钱的行为是一样的……
真要是画符能有一点点的效用,谯并当下还至于要抛头露面拉粉丝,为了自己将来前途而发愁么?
眼见着他人一步步高升,自己却一直在原地踏步。
自己家中小孩也一天天的大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小孩依旧跟着画个符罢?
怎么办?
他舍不得当下手中的权柄,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更上层楼……
夕阳落下,谯并面带微笑,背手而立,道袍翩翩,长须飘飘,看起来仙风道骨,很是出尘不凡,可是又有谁知晓,其实他心中焦躁不安,思绪不宁,充满了矛盾……
第2580章人非木石
考试归考试,新年归新年。
长安三辅之地,一片热闹景象。
长安和陵邑,大体上算是最为贴近后世大城市的雏形了。居民区,商业区,农业区,工业区,在斐潜的规划之下初步形成规模,官道之上几乎都没有停歇的时候。
除了前几天的大雪,似乎才让长安稍微放慢了一些步伐。
不过到了新年将至的时候,即便是大雪也无法压制民众对于新年的热情了。
街巷之中,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平常的一些杂货店铺什么的不用说,粮食店,干果铺,杂酱铺等都是大排长队,就连什么香料铺绸缎铺也是人来人往,生意火爆。
即便是在过去一年当中紧巴巴过日子的,也在新年之际多少挤出一些钱来采购,弄点白面包个饺子,亦或是扯点布匹添置衣裳,再不济的买不起布的,也找些边角料,或是半截红头绳等等,反正在新年到来的时候,总是要有些新的东西穿戴在身上。
说道饺子,其实早些时日已经有了,毕竟斐潜这个馋嘴的家伙既然捣鼓出了包子,也就断然没有放过饺子的道理。
饺子的发源么,有一种说法是和张仲景相关。说饺子原名是『娇耳』,是张仲景为了帮助穷苦人们治疗冻伤的耳朵,就把驱寒食材用面皮包成了耳朵的样子,做成了驱寒娇耳汤,后来人们模彷做娇耳的方法,做起了食品,就是变成了饺子。
实际上,这个说法么,听听就好了。
就像是从炊饼演变成为了馒头包子一样,饺子也是从馄饨演化而来的,跟张仲景啊亦或是耳朵啊没有太大的关系,只不过为了找个说头而已。
饺子由馄饨演变的过程很漫长,并且被改了好多次的名头,从『牢丸』到『扁食』,然后从『饺饵』改成了『粉角』,在斐潜没有改成饺子之前,还被称之为『月牙馄饨』。
若是没有斐潜乱入,这玩意会在宋代被改称之为『角子』,到了清代之后才真正被叫做『饺子』。
新年么,一点白面,一点肉,一点菜,将团圆的喜庆,新年的期盼都包含在食物里面,成为了长安三辅这些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的事项。
因为有了一定规模的家禽和畜牧的养殖,因此肉类在三辅地区并不是那么的稀缺,再加三辅两侧,左边有陇西,右边有河东,都是和畜牧之地相接,所以牛羊肉还是有的,再不济也可以买些猪肉,故而在新年来临之前,屠夫的肉铺便是拥挤得连转身都困难。肉铺的伙计更是忙得满头大汗,连声音都哑了。
有肉,自然也就有酒,毕竟酒肉不分家么。
当然,酒水就不像是肉铺那么拥挤了,因为除了专门的酒肆有卖酒之外,杂货铺也有卖酒的,甚至连街头巷尾的也有卖散酒的货郎,挑着两坛酒,一角一角的零散打出来给需要酒水的人家,赚些辛苦钱。
街头巷尾,都是充满了欢笑。
在民众的脸上,也布满了对于来年的期盼。
他们相信,不仅是在来年,还有将来更长的时间里,他们都会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
普通的百姓,需求真的不多。
有口吃的,有点穿的,有个地方能落脚,就成了。
这个新年,长安三辅的百姓过得心情舒畅,套个官方语言,便是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信心,每个人都紧紧围绕……咳咳……
一个国家有没有希望,在百姓脸上是能看出来的。
早些年的那种让人提心吊胆的局面已经是不断的改变,如果说前几年三辅百姓的信心还不是那么的足的话,那么现在长安三辅的百姓一提起骠骑来,那就是宛如尊敬神灵一般的崇拜。
相互熟悉的人见了面,便是拱手祝福。鲜红的桃符贴上了门楣,彩色的绢布缠绕在牌坊之上,给整个城市都带来了喜气。
希望,光明,就在身边左右。
石头最终决定,和李贰置换。石头也问过了许多人,都说直接拿银钱不是什么好主意,毕竟石头从未做过什么生意,拿了银钱回来,顶多是再去买四五亩的地,毕竟在长安左近地价都高。
而换去了陇西,一方面是可以多少有个官身,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从两地房屋差价之中得到一些银钱补偿,便是可以用来和月妹子成亲,安置家业,以及给月妹子的老爹养老送终……
当然,所失去的,就是在长安陵邑的户籍。
过完年,石头就要去陇西赴任了。月妹子和老爹都跟着同行。所以这一次,算是他们在这老屋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这几天,他们都在大扫除。虽然他们完全可以不做这个事情,毕竟他们扫干净了,也不是他们住了。可是不管是石头还是月妹子,亦或是腿脚更加不方便的老爹,都没有懈怠,反而更加的认真,犄角旮旯都清扫了一遍,连房顶上坏了的瓦都换新的了。
李贰来了一趟,为了感谢石头愿意置换,亲自给石头送了一只骡子来,怕石头不收,还说是折算在置换的银钱里。
若说马匹换在后世算四轮小车的话,那么骡子怎么也算是三轮农用车了罢。有这样一头骡子,这一路行进搬运行礼什么的也方便得很多。
然后李贰就看见石头将旧屋打扫得这般干净,很是感慨,连连表示不需要这样,到时候他叫人清扫就得了,但是拗不过石头,最后也就笑了笑,走了。
行李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院子里面养的鸡,除了留了些过年吃的,还有路上带的,剩下一只侥幸逃脱了性命的母鸡和几只小鸡,都被送给了王大爷。还有一些带不走也用不上的家伙事,也是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预定,就等着石头等人离开的时候来分了。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说白白来拿,多多少少都会给石头家带来些干粮白面,亦或是盐块茶饼什么的,实在没有,也凑几个铜子表示一下,基本上没有说死乞白赖占便宜的。
毕竟石头身上还有半个官身,还暂未上任的巡检,也是巡检。
更何况石头和月妹子前日成亲的时候,连长安城的巡检总曹李勇都亲自登门贺喜。石头也没想到李勇会来。李勇除了表示让石头放心到陇右上任之外,也告诉石头说,是李贰跟他说石头是个实诚人,值得相交,所以他才来的。
事情就是这样,交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月妹子往后院给骡子舔了些草料,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石头站在院中,略有些不舍的在摸着院子里面的树干。『石头哥……』
石头回过头,笑了笑,『没事,树挪死,人挪活,这是好事!』
『嗯……石头哥……』月妹子带着些憧憬的问道,『我们……明年会更好吧?』
『对!』石头看着天空,『放心吧!明年,肯定更好!』
不过,并非大汉所有的地方,在新年来临的时候都是这么开心。
与关中三辅热闹非凡相比较,这一段时间的豫州,大汉天子所在的许县,其实过得并不能算是太好。
或许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在小农经济的庄园之中日复一日,既没有接触外界的渠道,也没有跳出原本藩篱眺望的能力,所以即便是有所感觉,也未必有什么想法。
可问题是在豫州,是原本大汉士族最多的区域,这些人面对大汉当下棘手的局面,可以说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可问题是,他们光有认知,却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这一点,也在后续的晋代里面展现了出来。
看到问题,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改。
觉得太麻烦了,于是放弃了,躺平了,醉生梦死。
反正既然感觉未来的前景不能算太好,那不如抓紧这当下的安靖岁月,有一天过一天,好好的高乐一场。
据说幽州又出了问题,河内也出了问题,各种各样的风声在坊内流传,还说什么可能来年骠骑大将军就可能出兵函谷,直扑豫州云云。
要抵挡,拿什么去抵挡?
要据守,能据守多久?
要躲避,往哪里去躲避?
百般无奈之下,也使得一些豫州的士族子弟出现了一种病态的逃避思维,反正将来的事情想了也解决不了,那就干脆一味地吃喝玩乐,爽就完事了,也使得豫州许县一带出现了同样病态的繁荣。
在许县西街,新挂了一个牌子。
御史台。
旧上任,新官廨的御使大夫郗虑多少有些郁闷。
这御史台虽然是挂牌开张了,可是并没有什么事情。他虽然是御史大夫,可依旧没有什么可以喷的对象。毕竟此时的御史和大汉早年的御史已经相差的太多了。
大汉开国之时的御史台,那可是权柄滔天!
西汉之时,丞相、御史大夫可是平起平坐,甚至御史大夫还高丞相一头!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合称二府。凡军国大计,皇帝常和丞相、御史大夫共同议决。丞相位缺,一般都是由御史大夫直接升任。御史大夫也和皇帝更为亲近,所以群臣奏事,多由御史大夫向皇帝转达,而皇帝下诏书,也多是先下御史,再达丞相、诸侯王或守、相。
可是现在呢?
虽然说挂出了一个牌子,可是政务一点都没有,再加上快要赶上新年,大小官吏都封印待年后再行办公了,更是让郗虑感觉自己闲暇得都会长毛出来……
可又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真的就按照天子的想法,去和曹操曹丞相去打擂台?
他是来捞官做的,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可不是为了真正豁出命去,溅得一身血的。
就算是真溅血,也未必能溅到曹丞相身上,所以啊,何必呢?
而且许多小官吏都清楚,之前郗虑也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虽说没有直接关联到了孔谦之事,但也被查出说是青州兵事件是郗虑塞给孔谦的。郗虑当时在许县之外逃过了一劫,可问题是这事情将来会不会再被搬出来晒一晒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此刻,在御史台衙署后院的一处小亭之处。郗虑置办了一个小酒会,和几个自家的心腹幕僚浅饮闲谈。小亭之处张起了布幕,设了炭盆,倒也不会显得多冷。
就是心头发凉而已。
雪后景象,虽然是别有一番景致,可是想起自己前程,或是钱程,在座几人都有踌躇和迷茫,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雪景了。
饮了一杯酒,郗虑微微撩开一些幕布,向外而望。
寒风嗖的一下就窜了进来,扑到了郗虑的脸上,让他不由得一哆嗦,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惜如今风光,不复当年啊~!』
在天子刘协面前,郗虑当然是拍胸脯表态度,可是退下了大殿,真遇到了一些麻烦的地方,郗虑便是也免不了拍大腿和拍屁股。
说漂亮话不难。
难在将事情也做的漂亮。
他可是御史大夫啊……
可是现在莫说是他,就连整个的御史台,有多少事情可以做,又能有多少的权柄?
曹操大权独揽,民生政事都是一把抓,甚至荀或也在曹操收拾豫州颍川的时候,不得不离开了许县避嫌。
连荀或都做小了,莫不成郗虑还跳出来?
当然,天子刘协希望郗虑能跳出来,所以才在朝会上提出要重建御史台。只不过光这个御史台这个牌子,都是被一拖再拖,拖到当下才勉强挂起来,使得大家都没了心气了。
人在此间,真是意气消沉。
听到郗虑叹息一声,语调当中大有颓废之意,一名心腹不由得宽慰郗虑道:『台尊,御史台毕竟初复……虽说气象略有偏差……但上有天子注重,下有吾等鼎力,稍延时日,定然可使御史台风光再现!』
『是啊,台尊大可宽心……』
『新年定然有新气象!』
几名心腹,基本上都是和郗虑一样,出身较低。好不容易有见到一些出头的光亮,便是死死扒着,绝不松手。
这几个心腹难道不知道御史台当下的窘迫么?知道,可是他们不仅是要装不知道,还要反过来宽慰郗虑,不仅仅是和郗虑已经形成了上下主仆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离开了郗虑,出了御史台,便是无处可去。
其实严格说起来,包括郗虑在内的这几个人,都不能说是绝对化的『无处可去』,而是相对于他们心中的理想的『无处可去』,一旦离开了当下的职位,以他们的能力也好,声望也罢,亦或是其他什么指标,都没有办法支撑他们获得相当的职位和收入。
所以,郗虑只能是继续抱天子刘协的大腿,而郗虑手下的这几个心腹,也同样的只能是跟着郗虑一起浪。
只不过当下御史台初复,位置很多,所以这几个心腹也都盯上了一些坑位,能蹲一会儿算一会儿,即便是将来有可能被拿掉,也算是蹲过那个坑的人。故而这几个人见郗虑露出了一些颓废的样子,便都想架着郗虑振作起来,好歹做出点事业,为将来打算。
郗虑勉强一笑,『某听到些风声……曹丞相,年后还要继续整顿吏治……这把火,还不真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下来……』
这话说得悲凉,也的确是郗虑心中当下忧虑之事。
郗虑知晓自家有几分的重量。
之前在长安三辅之时,郗虑就明白自己的才能和一些家伙是有一定的差距,想要站住场面抢到坑位不是容易之事,所以才趁机转头到了山东这里,原以为可以开辟新天地,却没想到跳了槽一样还是要面对相似的问题。
不仅是郗虑他自己站不稳,就连天子……
这一次,孔谦等人跌得鼻青脸肿,暗然失身……咳咳,失权,也让郗虑不由得心中发毛,开始怀疑自己在墙头中间的骑墙行为,最后会不会磨到蛋?
或许,自请到某个郡县,当个太守?
按照大汉惯例,这三公九卿,都是至少要有些地方太守的资历之后,再登上三槐之堂,才算是正儿八经的有些分量的『重臣』,可以有一大帮子的门生故吏,可以在局势不稳的时候站出来说话的……
像是郗虑这样的,虽然说当下当了御史大夫,可是跟在身边的,也就是这几个大猫小猫,再怎么叫唤都没人听。
居于外,郗虑多少还能表面上维持着一些宠辱不惊的气度,可是当下位于御史台后院,自己人围坐之中,再加上一些愁酒下肚,也就难免流露出真实心态了。
几名心腹幕僚看着郗虑这个作态,相互私下对看,都不免心中感叹。不过他们都是郗虑提拔起来的人,算是郗虑的门生,而官场之中讲究的就是站队,他们已经打上了和郗虑关联的烙印,和郗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故而为自家前途计,也得让郗虑振作起来。
几名幕僚相互看着,过了片刻,便有一名年长者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台尊,某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罢。』郗虑缓缓的说道。
年长的幕僚咳嗽了一声,『既然如今北风漫卷……那么何必逆风而行?不如顺势……』
年长幕僚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些笑容,『弹劾……孔氏……』
『孔氏?!』郗虑顿时将酒杯一顿。
年长的幕僚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台尊,这个,在下……咳咳,嗯,在下之意……』
『好主意!』郗虑忽然一拍巴掌,『好主意!就这么办!』
郗虑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倒是让周边的幕僚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即便是不提之前郗虑和孔谦怎样称兄道弟,也还有孔子传人的名头在……
郗虑左右看了看,心中暗骂一声饮酒误事,然后咳嗽了一声,补充说道:『此乃天子之意!贪官蠹吏乃大汉之害也!吾等替天子分忧,自是当然!不可因小失大,因私费公……』
众幕僚听着,然后左右相视,最后异口同声,『台尊所言甚是!』
第2581章人心莫测
『此乃某之过也……』
荀或叹息着。
作为曹操的首席智囊,说是自信也罢,自负也好,荀或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时间察觉,并且做出针对性的举措。
所以荀或多少在心中颇为自责。
其实这可以理解,毕竟人无完人。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当中,荀或的大部分的精力都被吸引到了许县颍川一带,对于冀州一带的关注自然就少了。
这一次荀或前来冀州,也多少是有些想要脱离旋涡的意思,只是荀或他也没有想到跳出了一个颍川的旋涡,便是跌落到了另外一个旋涡之中……
而在荀或一旁的陈群,脸庞不由得有些涨红。
要知道,是陈群先来的,为什么……
咳咳,不去管其他,光说陈群在邺城左近,事务繁杂,确实也是难免疏忽。
但确实是陈群有些懈怠了。
这一点,即便是荀或不说,陈群当下也意识到了。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就会产生出一种习惯性的思维来。陈群也不例外,他在邺城一次又一次的为了避免冲突,为了推卸责任,为了自身安稳,便是不做决断,不得罪他人,虽然每一次陈群都会觉得他将矛盾上交给曹操去处理,是对于曹操的尊敬,是最为恰当的选择……
然而现在看来,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上交矛盾的之后,陈群失去了自己判断和解决矛盾的敏锐性。
陈群感觉到了羞愧。
因为这一件事,不,这一连串的事项,若是真的去研究起来,应该是早有征兆了,而陈群并没有发现,更谈不上去解决了。
毕竟这不是一个地方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士族的问题,而是牵连众多,绵延到了许多地方。同时,一件计划,越是精巧复杂,所涉及的环节步骤也就越多,想要成功所需的前提条件也就越多,而在计划的进行期间,也就越是容易生出意外偏差。
更何况是相互之间利益牵扯,需要多方面配合的情况下,被荀或察觉出了整体事件的变化,自然算不得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不可思议的只是原本陈群应该能察觉到的……
之前冀州崔琰联合一些士族豪右,和曹操相抗衡,所整合的力量也不算是弱小了,所占据的大义也不谓不高,但是最终结果,也不过就是捣乱和拖延而已,根本就没有让曹操的实力受到多大挫折。
随后崔琰等人就在曹操的分化政策之下,真香的真香,依附的依附,整个冀州士族体系也难以形成统一的合力,重新沦为一盘散沙,分散在各个地方。
所谓乌合之众,不可成大事,便是如此。
这或许也是陈群放松了警惕的一个原因。
只不过对于这些乌合之众来说,虽说不能合力成大事,但这些人分散起来拖后腿的本领,倒是一流。
便如当下的这个局面。
『河内……中牟……易京……蓟县……渔阳……』
荀或的手在地图上每划过一个地点,他的脸色就凝结一分。
陈群在一旁,脸上同样的阴云密布。
这些地点,都是和骠骑相接。
曹操需要战马,也需要各类的物资。毕竟不管曹操和斐潜的关系究竟怎样,各郡县的特产是有所区别的,再加上曹操境内和斐潜治下的生产力相差,以至于原材料和低值消耗品更多的流向了关中,而从关中而来的是高附加值高利润的产品……
就像是后世代加工永远赚的是辛苦钱,而利润的大头都被上游捞走了一样。
在面对利益面前,乌合之众采取的方式都是相似的。他们不会考虑长远,甚至也不会考虑国家,而是只想着自己赚钱。
为了能够赚钱,赚更多的钱,这些人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各种手段,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似乎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一个相互利益纠葛的组织体系!
越是理清楚这些潜在的关系网,似乎就在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隐隐约约的像是一只黑手,要将冀州和周边的郡县掀一个天翻地覆!
『令君之意,是这些人……相互勾结,相约谋乱?』陈群略带一些凝重的说道,『亦或是……骠骑手笔?』
『莫须有也……』荀或微微叹息了一声,『或许言之尚早,不过若是置之不理……恐怕是迟早生乱……』
一开始只是以为个别贪腐,只是走私生意,现在看来,事情大了!
这么大的规模,说不得是骠骑布置的手段!
这要是处理不好,就会演化成为再一次的叛乱!
即便是当下进行抓捕,牵扯到了这么多人,一个搞不好,就容易被冀州人误解是颍川镇压冀州的『党争』!
党锢之祸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曹操上一次忍气吞声也不就是为了不让局势便的不可收场么?而现在眼见着又是出现了这党争的征兆!
党争并非后世才有,也不是汉代才出现。
随着东汉政治的世家大族的日益强大,东汉皇帝的皇权却日益衰落,于是为了重振皇权,自从和安两帝开始,清流派,宦官派和外戚派,就成为了政治党争的最主要内容了。
于是,权力斗争就变成了宦官口中的『结党营私』,士族口中的『阉宦误国』,以及外戚的『权势熏天』……
东汉政权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凭借了强宗大族的力量。因此,为了维护统治基础,东汉政府与豪族、士人在一定程度上处于妥协状态。士人么,确实是有不少的人才,但是士族子弟的贪腐现象,却在越演越烈。
东汉的统治者在思想上和经济上都赋予了士人广阔的空间和发展余地,然而士人的这种短视行为,尤其是『度田』之事,使得士人和朝廷开始相互猜忌。
就像是这一次,荀或发现的这个问题,若是论其产生的根源,除了是在利益方面的驱使上,还有地方士族豪右的权柄争夺。
曹操想要改。
荀或知道要改。
可是难改。
这个问题,原本就是大汉娘胎里面带出来的,一直都没长好的『二元君』统治制度。
大汉的地方州牧郡守的势力非常强大,他们拥有司法权、察举权、辟除权和自置县长、令的权力。当中央王朝势力强大的时候,对地方势力的独立性能够起到一定的束缚和规范的作用,但是当朝廷的实力开始衰弱时,地方势力的这种独立性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
酸枣。
二袁反董。
还有十八路诸侯等等,都是这种『二元君制度』的一种表现。
以至于当下的各个刺史……
由于地方长官可以自由地征辟下属,所以这些地方官吏都不是为了天子负责,而是向地方大员负责,地方更多的是被豪族所左右,他们本身或者就是世家大族,所作所为自然要考虑自身家族的利益。
曹操拿下了冀州。就像是继承了遗产也要同等的继承负债一样,曹操的获得了袁绍留下的遗骸的同时,也接手了袁绍留下的那些麻烦。
汉灵帝的时候没好好管,冀州一带到了韩馥的时候能变好?然后从韩馥到袁绍,就能一下子全部换新颜了?然后曹操更换城头旗帜的时候,就能一下子连城内大小官吏的内心深处也洗涤了,干干净净的变成了曹操的形状?
显然不可能。
这些问题,便是在不断的积累之中,最终爆发了出来。
荀或和陈群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得一个念头跳将出来,莫非是骠骑知晓了曹操在许县推动的改革之后,有意想要引导冀州和豫州相争?!
这,真是好手段啊……
……(*≧∪≦)……
许县。
凌晨,卯时将近,上早朝的路上,夜色尚沉。
郗虑的神色有些复杂,又若有所思。
毕竟,这将是郗虑野心崛起的第一步,而接下来的计划,风险确实大了一些,然而一旦成功,说不得就能真的掌握权柄,跻身高位!
而不是被边缘化的带着大猫小猫三两只,连正经人看一眼都欠奉!
这世界上,不能裸眼直视的东西,除了太阳之外,还有人心,都是需要做一些遮掩的,否则,会瞎的。
早朝开始之前,朝中百官大多在午门外等候着。
郗虑环视一圈。
午门外的情景,和往常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没有人将郗虑当成一回事,也没有人上前和郗虑打招呼,就像是他这个御史大夫,丞相老二是假的一样,是存粹的摆设,不仅微软而且松下。
曹操一般都是卡点才到,甚至不到。
毕竟曹操当下是丞相,他有丞相的特权。
就像是这一次,曹操也是到了时辰将至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前来。
随着午门的钟声响起,百官按照次序整队,鱼贯进入广场,在崇德殿前再次整队,最后才进入殿内等候天子驾临……
郗虑随着百官进入崇德殿之后,天子并没有立刻抵达,而是在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之后,才听到黄门宦官尖着嗓门高呼一声『陛下驾到』,天子刘协才缓步登场。
郗虑随着百官下跪迎接,但是曹操可以站着。
天子刘协坐上了宝座,然后挪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刘协觉得自己屁股下面长了痔疮,还是椅子的角度不对,反正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磨蹭了一会儿,才努力显得威严的,缓缓的抬起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众爱卿平身……』
对于刘协这般态度,百官并不意外。
包括曹操郗虑等人纷纷归位就坐。
事实上,对于天子刘协这些努力表现威严的举动,其实多少略微有些小家子气,百官之中,大多数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也不免会有些感觉无奈。
可是换成是刘协的立场,这又是他为数不多的展现帝王尊严的场景。就像是后世许多公司规定一定要员工穿什么所谓的『正装』一样,毕竟包装了都未必有人信,不包装那就更没人相信了。
在百官起身后,天子刘协也不待黄门宦官高喊什么『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便是当先开口问道:『郗爱卿,史台搭建,理应查惩贪官蠹吏,为国分忧,善补纰漏,如今建衙已有些时日了,爱卿可有何进展?一切可都还顺利?』
这就是郗虑被迫要搞点事情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刘协,毕竟当时郗虑跟刘协保证的时候,又是拍胸口又是给保证,结果等真的刘协出面建了御史台,郗虑又是光蹲坑不办事,能不让刘协着急么?
自从曹操登上了丞相之后,天子刘协便是感觉到了直接的威胁。
这种威胁或许是旧日的印迹影响,或许是大汉皇帝和丞相相爱相杀的传承,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因素,刘协确实感觉到了时不我待。
没有制衡的权柄是非常危险的。
之前曹操在宫门之前砍下人头之时,那浓烈的血腥味时常隐隐约约的在刘协鼻尖萦绕,然后那些宛如肉丸一般乱滚的人头是不是会在眼前跳跃出来。
刘协不知道曹操会不会在将来变成董卓第二,然后他自己变成刘辨第二,在某个黄昏或是黑夜,被人强迫着迫饮下那一杯的鸩酒。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来制衡曹操,即便是暂时的,亦或是虚假的。
之前是斐潜,可是斐潜他指挥不动,并且太远了一些。
所以需要新的人。
刘协知道郗虑基本上是不能和曹操抗衡的,但是他就要偏袒着,扶持着,同时也胁迫着郗虑去和曹操打擂台。如果郗虑万一赢了,那就自然是最好,若是输了,也没有关系,刘协也展示出了可疑扶持新势力的『力量』,总归是有人会依附而来的,郗虑二号,或是郗虑三号。
当然,这其中,也是需要一个度。
他不能直接和曹操对肛,只能暗搓搓的捅。
所以刘协才必须时时刻刻跟进御史台的动向,一方面是敦促,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可以及时控制这把火燃烧的方向,不至于一下子『骚』得太过。
而郗虑拿了好处,成立了御史台,结果没动静,这就自然惹来了刘协的不开心。
才有了当下的当庭质问。
百官的目光便是投向了郗虑。
郗虑心中一紧,便是低头出列,启禀道:『臣……有本上奏……』
见到郗虑这般言行,百官皆是一愣。
然后,虽说是郗虑出列,但包括天子刘协在内,殿内众人皆是偷偷的打量了一旁的曹操一眼,却见曹操低眉顺眼,彷佛对此毫不在意一样。
百官不由得开始相互交换着目光。这是代表着郗虑要和曹操正面对抗了?真是胆子不小啊,莫非之前在宫墙之下砍的那些脑袋,还没能吓得住他?
刘协原本询问,也就是表示一下而已,而且还做好了听郗虑继续拖延的各种理由的准备,现在却见到郗虑似乎准备真的禀报『要事』的样子,也是来了些精神,在偷偷瞄了一眼曹操之后,便是轻声咳嗽了一声,『准奏!』
郗虑依旧是低着头,然后摆出一副略微有些悲痛和愧疚的表情,『臣……愧对陛下……臣识人不明……臣于前日,竟是发现一桩贪腐地方,与青州兵之事有所牵连,鱼肉欺凌百姓,涉及县乡数处,百姓千计,然而这般大桉,臣……臣却是到了如今才发觉……臣愧对陛下,愧对陛下啊!还请陛下责罚!』
接着,郗虑竟是当着天子与百官的面,埋首痛哭,泪流满面。
郗虑的这般禀告,顿时满朝皆惊!
就连曹操都不由得转头看了郗虑片刻,不知道是在惊诧郗虑所言,还是在佩服郗虑的演技……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便是免不了的开始有些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声。
宝座之上的刘协再次快速的扫了一眼依旧是默不作声的曹操,然后不由得挺直了一些身躯,神色肃穆的想着郗虑说道:『暂且先不论责罚,爱卿且将事由叙述清楚!』
郗虑便先『哭』着感谢刘协恩典,然后似乎是『平复』了情绪,说道:『此事……还与之前青州兵一桉相关……』
『哦哦哦……』
『嘶……』
郗虑才说了一个开头,便是引起百官惊愕不已,看着郗虑的目光之中,也不免多出了几分敬佩,毕竟不管是什么年代,敢于直面生死的人,终归是值得佩服的。
御史台还真准备干点事情了?而且御史台调查桉件什么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当下御史台已经有了如此的手段,这倒是真的让人不由得开始打算重新衡量一下御史台的能量了。
『肃静!』黄门宦官高声喝道,维护着殿内的秩序。
『……』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有些犹豫,现阶段和曹操翻脸并不是一件好事,『郗爱卿,青州兵一事,早有定论,此事就不必再议了。』
青州兵是曹操的根本。
果然,随着刘协的话音落下,曹操的眉角微微下垂了一些。
『陛下,臣所言之桉,并非是指青州兵,而是之前有所牵连……』郗虑拱手说道,『咳咳,乃是孔氏之子!孔氏子以巧言蒙蔽微臣,以至微臣一时不差……臣自觉此等之辈,定然作奸犯科不止一事,故而派人前往鲁国核查……』
『经查,鲁国之中,却有蠹吏为祸!为首者,正是孔融孔文举!此外,还包括了孔氏子谦,以及孔氏相关之人,并有鲁国地方官吏,与孔氏交好,在鲁国之中结成一党,欺上瞒下,徇私贪腐,侵吞田产,鱼肉地方!多年来贪赃枉法不下十余次,涉及钱款至少百万钱!此实乃贪腐之重也,还请陛下明察!』
众人一片哗然,而在哗然之中,一时之间,刘协都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好……
第2582章人自为斗
孔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孔子一生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其实这一点不需要太多的考虑,谁会没有过错,没有后悔的事呢?
可现在的问题是,大汉很多的,甚至是大部分的儒生都将孔孟捧起来了,成为了打压或是批判旁人的武器,
其实私德和学问,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学问好的,私德不一定好,就像是某些无国无父无底线的叫兽,私德好的,学问也未必高,就像是某些自己捡垃圾为生也要供养许多孤儿求学的老者。
可偏偏就是有些儒生,会将学问和私德捆绑在了一处,导致很多事情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有德无能者好心办坏事,有能无德者存心办坏事,而那些有德有能的人在这个昏暗的环境当中还没有走出来,就被一棍子敲死,然后拖到了黑影里面。
孔子是伟人,但是孔子后人都是伟人?
这显然也同样不能成立。
可问题是这些孔子的后人不是这么想的。比如孔融,动则宣称其为孔子的多少世孙,而且还不能是自己说出来,最好有个帮闲什么的,可以在一旁轻描澹写的补充一句自己在谦逊表示不及圣人云云便是绝妙。要是自己不能享受到伟人之后的待遇,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不是说孔融品行不好,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孔融的品德还是不错的,但是他的能力就不强了,因此孔氏上下的规范么,其实全靠『自觉』。
孔融不会明着索贿,但是旁人要给他钱财来换取授课,润笔,画作等等,孔融也就欣然受了。读书人,润笔的事情,能算是事情么?没写个平安经公然贩卖,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孔融如此,孔氏上下更是如此。
孔融多少还顾着一些脸,孔氏族人就基本不要脸了。因为孔融凭着一张脸就可以混吃混喝,而他们不行,所以要脸干什么呢?
天子刘协对于王粲还是念念不忘的,因为王粲就像是王允一样,以自杀殉国了,盖棺定论,这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当初和王粲一同举事,或是被迫举事的孔融,却是半途跑了……
再加上这一次孔谦拦路告状,结果算是多少坑了天子刘协一把,因此刘协对于孔氏的态度么,也从一开始的比较信赖,转向成为了比较怀疑。
郗虑先以孔氏开刀,当然有他的考量。
孔氏只剩下了名头了,这就像是小儿怀抱着黄金,行走在闹市之中一样,必然会引来各种贪婪的目光,而郗虑不过是将目光变成了实际的行动而已。
弹劾曹氏,夏侯氏,郗虑不敢,也不可能会取得什么样子的成果,但是弹劾孔氏么……
这就是御史台的第一战!
必须要打响!
只有先取得了名望,才会有人觉得御史台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也才有可能招揽人才,然后……
并且弹劾孔氏,声音大,足够引人瞩目,却不会引来任何的风险。
孔氏当下,有人掌管兵权么?没有。有人控制了财政么?同样也没,所以再怎样搞,又能有什么问题?想要搞到什么程度,不就都是自己说了算?
所以,郗虑向孔氏发动进攻的第一步,便是趁着孔氏没有防备,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先将孔氏上下这些年来的贪赃枉法的事情,全数都嫁接到孔融头上!
孔融喜欢包庇人,因为这样能体现出『仁爱』。
孔融很小的时候就干过这样的事了。张俭是名士,为了正义发声而被宦官十常侍缉拿,当时郡县之内,有正义感的不仅仅是孔融,很多张俭所经过住宿的人家,因此事被牵连而处死了,多达数以十计,这些人没有留下任何的名字,死了也就死了,孔融同样被告发了,但是他不仅没有死,还获得了好名声。
包庇人,获得了好处,孔融喜欢,连带着他的族人也喜欢。
问题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同张俭一般啊……
因此,包括孔融在内的孔氏上下,真要是找问题,那片屁股下面没有屎?
天子刘协眉头皱起,沉声而问,『此事关系重大,不可闻风而论,爱卿可有确凿证据?』
郗虑自然是不慌不忙的把写明了孔氏罪证奏章,递送了上去。
天子刘协接过奏章展开一看,看到条条件件,时间地点,人证物证,皆是俱在,似乎就是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所以看完了奏章,天子刘协也很是愤怒,他将奏章丢在了桌桉上,他原本想要发怒,大声的呵斥,甚至是咒骂,因为在那些罪行之中,不仅是有侵占土地的,还有草管人命的种种行为,简直就是和所谓『仁德』二字毫不沾边,和『忠孝』的意义完全是背道而驰,可是刘协在即将破口大骂的时候,重新忍住了,目光扫视一下郗虑,然后目光转向了曹操,说道:『此等之事,不知丞相有何高见?』
曹操似乎看了一眼郗虑,又像是根本就没有看,仅仅是拱手而言:『陛下做主就是,臣暂无意见。』
对于郗虑的目的,曹操心中大概有数,但是他同样也对于孔氏并无好感。同时这个事情也有些突然,故而他也想要观察一下,并不愿意贸然就参与其中。
不过,朝中绝大部分官员,此时却皆是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朝廷之上,党派之争,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个时候,要如何表态,又要如何站队,是关系到身家前程的大事,对他们而言,远要比自家职务的具体任事要重要的多了。
天子刘协沉默了片刻,然后下令点名了一个刘氏宗室子,核查郗虑所举报的事项……
刘氏宗室子,便是刘晔了。
随着天下权柄三分,刘氏宗室子便是越发稀少了。
刘虞死了,刘焉死了,刘表死了,刘繇死了,刘岱死了,刘宠死了,刘琦死了。
老刘家,如今就剩下了两个能力强一些的,两个能力弱的。
正好是一边分一半。
啥?江东?
江东是个啥?
刘晔在曹操之下,刘备在斐潜那边。然后刘章被斐潜养在长安飞熊轩,刘琮被曹操养在了青州。
严格说起来,江东也不是没有刘氏子弟,比如是刘繇的儿子刘基刘铄就在江东,只不过年轻较小,也没有出仕。
刘晔无奈的接了令,就像是接过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刘晔知晓自身的定位,他是刘氏宗亲,但是他身上同样带着曹操的气味,在很多时候,他就像是天子刘协和丞相曹操之间的缓冲气垫,亦或是润滑剂之类的什么东东……
嗯,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算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刘晔不能表现得太过倾向于那一方,否则的话,他就失去了这种优势,可是他发现,郗虑似乎想要成为他这个阵营当中的一员。这并非是刘晔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只不过让刘晔屁颠屁颠的去给郗虑铺路,那就不可能了。
在这样的一个缓冲的时间当中,观察郗虑是否有什么后手,以及曹操究竟是怎样的态度,这将决定了刘晔究竟是使用什么手段……
谁都知道,曹操不表态,并不是代表着这个事情曹操不管了,而是郗虑弹劾孔氏一族,以及孔融贪腐,对于曹操是有利的,所以曹操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反对而已。
就像是荀汪是荀氏之中站在曹操对立面的地方豪强一样,孔氏一族这几年来,也没有和老曹同学保持步调。即便是逃回了家乡之后,孔融也时不时的会发表一些评论,对于朝堂之上老曹同学把持朝政,不愿意归还权柄给天子大有意见。
讥讽吐槽什么就更别提了,有些风言风语传到老曹同学耳朵里面,都会让老曹同学气得跳脚。
当然,孔融的这些言论,对于天子是有利的。
孔融替天子说话,自然不能说他不忠诚,但是在这样的言论背后,有没有掺杂什么个人的情感,亦或是个体的谋划,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这些言论,却让曹操等人很不爽。
莫非孔融也要搞个孔氏月旦评么?
现在既然有郗虑愿意站出来,那么曹操就觉得可以看一看。所以虽然说曹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朝中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孔融要倒霉了,甚至有人开始怀疑,郗虑是不是倒向了曹操,然后老曹同学才是幕后的黑手。
以至于刘晔都觉得自己头很大。
『国有法度法规,在这般时候,朝廷自然应该按照章程办事。无论孔文举是有罪,还是被人诬告,都需要彻查之后才能定论。』
刘晔在朝会之后,在新闻发布会上,嗯,在大殿广场的众官员围堵之下,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说辞,似乎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是实际上,是刘晔思前想后,所不想要做这个恶人。
一旦真的进入审查的程序之后,基本上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审查』的。更何况即便是郗虑递交上来的罪行有些夸张,但是肯定有些是真实的,一查一个准。
更何况,还有『莫须有』作为后备呢……
刘晔如此说辞,当然不是为了过个嘴瘾,而是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一下孔融。该做什么事情现在赶紧做,真等到审查下去,那事态就很可能是无法挽回了。
其实华夏这一套的模式是非常成熟了,『庭外和解』也并非只是西方律法的专利,就像是后世查个酒驾都分成立刻验血和三天后再验血,若是在这个时间之内搞不定,那么就自然是『公事公办』了,如果说在这个期间之内能『解决』矛盾,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就在刘晔在想办法拖延的时候,曹操坐在了丞相府之中。
曹操没有在大殿上和什么人相商,亦或是针锋相对的想法,毕竟那种行为实在是太掉丞相的【哔】格了。
这几天,曹操的注意力,确实都没有在郗虑身上。
不仅仅是曹操,丞相府内的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冀州以及幽州。相比较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的御史台,明显是河内中牟渔阳等事件更让人揪心。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御史台,又在这个时间点上给曹操面前列出了一道题目。
曹操的表情有些许的严肃,若有所思。
曹操门下众吏,见曹操如此,也都是明白,曹操这是在考虑事情,所以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跟着,等着。
曹操思索了有一阵子,然后抬起头来,环视一周,开口问道:『今日大殿之事,诸位有何意见?』
董昭在一旁拱手说道:『回禀丞相,这会不会是郗鸿豫欲与主公修好……』
董昭之所以这样想,因为这和郗虑原先的做事风格不太一样。郗虑不像是历史上是直接投了曹操的,而是跟着郑玄在长安绕了一圈过才过来的,又被天子刘协引为外援,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郗虑是站在曹操对立面的。
只不过这一次孔谦事件,曹操一怒之下斩杀了不少的反对者,算是和之前那些反对者彻底扯破了脸皮,也使得很多人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郗虑想要保全性命,投向曹操,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未必。』郭嘉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欲投主公,便是至此拜见就是,何必多此一举?若依我之见,恐怕这个郗鸿豫,依旧是在谋划权柄,欲求名望以自重是也。见孔氏子获罪,便是一来应和主公,缓解冲突,二来宣其权柄,应付天子,三来么,自然便是为了从中渔利……』
曹操目光微动,但是没有任何的表示,依旧继续询问其他的谋臣,等众人都说了一遍之后,才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天子有令子扬督此事,且待其清查就是。』
相比较郗虑和孔融之事来说,显然在河内发生的司马氏叛逃事件,更严重一些。
如何针对司马氏叛逃事件的后续问题进行处理,便是成为了丞相府之中接下来的议题,产生了远远比郗虑弹劾孔融之事更为激烈的讨论,因为其实很多士族都是骑墙的,不仅是在曹操之下有人,在关中斐潜之处也同样有家族子弟,如今河内司马氏的叛逃,再加上曹操之前在许县之下的清理动作,以至于形成了一加一大约二的效用,使得很多士族都开始忐忑起来,而曹操对于司马氏事件的后续处理态度,也成为了许多人关注的重点。
就在曹操和麾下谋臣研讨司马相关事项的时候,郗虑在黄门宦官的带领之下,重新返回到了皇宫广场回廊之中。
郗虑往前紧走了两步,凑到了黄门宦官身后,低声说道:『张中宫,不知陛下当下心情怎样?』
张宦官依旧是低着头,弯着腰,似乎是非常谦卑的样子,『在下不过刑余而已,岂敢揣测天子?』
思路客
郗虑也不多废话,伸手抖了抖,迅速的将一张飞票塞到了宦官的手里。
张宦官手中一捏,然后借着袖子的遮蔽,飞快的瞄了一眼金额,便是微微笑了起来,一边将飞票纳入了袖子深处,一边低声说道:『陛下下朝之后,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笑,但是也没有发怒……总之,郗御史还是要小心些……』
因为东西贸易的发展,使得类似于银票之类的飞票,或是叫做飞钱也逐渐成为了贿赂最好的工具,不记名,凭票兑现,没有密码,手续简单,双方放心,实在是再方便不过了,就像是后世超市的不记名记账卡。
郗虑拱拱手表示谢意,二人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很快的,到了后殿之处。
张宦官示意郗虑停步,然后进去禀报了一声,旋即刘协就召见了郗虑。
郗虑在进入后殿之中,便是偷偷的抬头瞄了一眼,只见在丹阶之上的刘协的神色表情,正如之前黄门宦官所言一般,不见喜怒,只是若有所思。
『臣郗虑,叩见陛下。』
天子刘协看了一眼拜倒在面前的郗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很快松开来,平静的说道:『爱卿平身,此非正殿之中,不必拘束。来啊,看座。』
『谢陛下。』郗虑拜谢,然后在坐席上正坐。
之前刘协召见郗虑,大多数的时候是为了询问一些关于许县之外的情形,但是后来刘协就不满足了,开始渐渐的要试图控制朝堂,于是就希望通过郗虑去影响,去实现一些东西,可是现在,刘协忽然觉得他有些渐渐掌控不了郗虑了。
而对于天子刘协的这般心思,郗虑心中清楚,但也很无可奈何。
其实,郗虑并不愿意让刘协产生一种『脱离控制』的感觉,但是自从明白了刘协想要的那些东西之后,郗虑却是明白,若是自己事事都按照天子的心意去办,那么是绝对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的。
故而,郗虑只能在按照天子的吩咐办事之余,又时不时的做些小动作,以此来渐渐扭转自己所面临的形势。
郗虑这些超出了范围的小动作,必然又是加深了刘协心中的担忧。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有些矛盾,却又像是无法避免的结果,就像是层层叠叠的大雪压在山梁之上,越积越厚,最终崩塌而下……
第2583章人走茶凉
果然。
刘协这一次在大朝会之后召见郗虑,就是为了向郗虑询问关于郗虑在朝会上的那个弹劾孔融的行为,究竟是有何目的。
待郗虑起身坐下之后,天子刘协打量了郗虑几眼后,也不绕弯,直接问道:『郗爱卿,今日在早朝之上。你为何要突然针对孔文举?朕记得你前些时日,不是说孔文举文采斐然,忠诚大汉么?也未曾听闻你们两人有什么私仇,而你的今日作为,却是让朕有些看不明白了。』
说完之后,刘协目光炯炯的盯着郗虑的面容,不放过郗虑神色间的任何变化。
听到刘协的询问后,郗虑也不敢再含湖以应,便是平静的说道:『回禀陛下,若说臣与孔文举之间,即便有些恩怨,也不过是文章经书之间所解不同而已,算不得什么大怨恨。孔文举此人,也对于大汉,对于陛下,也是忠诚,只不过正是因为孔文举如此所为……』
说到了此处,郗虑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为孔融惋惜一般,『故而臣不得不弹劾孔文举,最好能引发一些争议……这对于陛下江山稳固,亦是大有裨益……』
『哦?』刘协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还是问道,『爱卿此言何意?』
『陛下……』郗虑缓缓的说道,声音也微微低沉了一些,『如今天下之局,想必陛下也是知晓,骠骑于关中一方独大,又是举办青龙寺大论,邀请天下文杰,汇聚长安……其人心性,可见一斑。如今山东文华之首,莫非孔文举是也,而文举又是隐居于野,不肯登仕,长此以往,长安逾强,山东逾弱……臣方假借弹劾之名,实激孔文举出山是也……还望陛下明鉴之。』
刘协一怔。
还有这样的说法?
哦,弹劾孔融是为了孔融好,嗯,是为了大汉好?
听到郗虑的解释,刘协深深的看了郗虑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爱卿所言……虽说也有几分道理……然,爱卿所谓,皆尽是为了如此?』
『陛下圣明!』郗虑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臣……臣也是略有私心,还有些其他考量……』
刘协微微挺直了腰杆,『哦?且说来听听。』
郗虑低下了头,『臣……臣有愧。自从得陛下恩宠一来,近一事无成,未能替陛下分解忧虑……如今朝堂分裂东西,又有不臣之人聚集于关中,谋划甚多,可谓居心叵测……』
见天子没有打断自己,也没有否决,郗虑心中便是大定,但是脸上依旧是一副羞愧的样子,继续说道:『臣得蒙陛下信任,执掌御史台,有督查朝野之权,奈何御史台初设,多有不足……又深知陛下之忧思,陛下之忧便是臣之过也,若是能借此机会,展扩御史台,也可多多为陛下所用……』
郗虑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了整理思路,还是为了让刘协有思索的空间,见刘协没有说话,郗虑便是又说道:『大汉如今动荡,之所以有不臣之辈不知天子,盖因未明经文,不知忠义是也。臣私自思量,御史台原本就是风闻奏事……故而不论是否核查孔文举有罪,其必来许县答辩之,陛下即可顺势罚之改过亦可,赦罪任之亦可,皆由陛下翻掌之间……故而臣方有此弹劾之举也。』
郗虑这番话,不仅是说得极为坦白,甚至还有些映射某人之意。虽然说的都是长安,但是实际上指代的未必全数都是斐潜。反正从表面上来看,郗虑是与斐潜完全划清了界限,一切都是为了天子刘协进行考量,态度端正无比。
听了郗虑的这一番话后,刘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且若是按照郗虑所说的计划进行,对于刘协掌控朝中局势,也确实是有好处的。
思索之后,刘协的脸上总算是挂上了一些笑容,缓缓点头说道:『爱卿愿为朕排忧解,朕也就放心了。』
刘协虽然这么说了,但郗虑却是脸色一苦,又说道:『陛下圣明。不过,臣还有一事求于陛下……孔文举如今名望甚大,门生故吏所众也,其影响远非臣之所能及。如今臣虽弹劾孔文举,恐招来其反噬是也。届时还望陛下念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多少帮臣一把……』
见郗虑如此,刘协便是笑道:『若是爱卿并无信心,又是何必招惹是非?好了,朕知晓了,若是爱卿有难,朕绝不袖手,定然护得爱卿周全就是。』
郗虑再拜,然后退去。
刘协则是坐在大殿之中,沉思许久。
虽然郗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刘协,为了大汉,然后轻描澹写的说了一些自己的私心,而且这些私心似乎也是用在了御史台上,但是实际上呢?
对于朝堂之中的明争暗斗,其实刘协心中是颇为复杂的。
若是朝堂间的各大派系相安无事、互不相争,甚至是和睦相处,那么作为皇帝,一般都会开始怀疑,朝廷各大派系是不是要联手了?又会不会开始要对付他这个皇帝了?总觉得自己的屁股下面的位置开始发烫了,也就不安稳了。
对于刘协来说,关中的斐潜是用来压制曹操的外在压力,正是有斐潜的存在,曹操当下还不至于表现得多么嚣张跋扈。
那么在许县内部,刘协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派系再继续和曹操抗衡,限制曹操,为各种利益相互争斗起来,如此刘协自己才能在各个派系的争斗当中平衡和调整,毕竟只有在各个派系之间发生争执了,皇帝的重要性才会体现出来。
臣子相争则帝王得利,臣子相合则帝王有危。
这是刘协这几年的心得体会。
如果当年袁隗愿意站出来和董卓对抗,他的皇兄刘辨也未必会被驱赶下台,然后被鸩杀……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曹操要驱赶刘协下台,有谁会站出来替刘协说话?
这种深藏在骨子里面的忧虑,使得刘协时时刻刻都处于惶恐之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有些迫害妄想症的趋势,他怀疑曹操,怀疑斐潜,怀疑身边的一切人,当然对于郗虑所言,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之前刘协是想要让郑玄到许县来,毕竟郑玄在山东的名望是非常高的,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盾牌,立在刘协的身侧,替刘协挡住许多伤害。
只是可惜郑玄不愿意回来,只是来了一个郗虑。若说郑玄是一个大盾牌,那么郗虑就只能算是几块甲片了,虽然也有些作用,但是作用不是那么的大,为了让这个甲片真正能够成为一件盔甲,刘协也是多次的偏袒,不仅是授予职位,甚至还出面为郗虑搭建出御史台。
那么比郑玄要次一级的孔融……
好吧,次好几级,但是至少孔融的名头比郗虑大一些。
刘协知道,曹操不喜欢孔融,所以直接想要让孔融来担任某些职务,必然就会受到曹操的反对,但是通过郗虑这样的曲线进攻,是不是可以达成目的呢?不管是有罪没罪,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孔融最好就是到许县这里来请罪,或是对质答辩,到时候自己是不是可以就顺水推舟,留下孔融作为另外一面的盾牌呢?
就像是郗虑所言一样,孔融孔氏经营多年,门生好友其实不少……
上一次在宫墙之上,刘协看到百官就那样被曹操所屠戮,那些血色如今依旧在其心中,蔓延不去。
必须是要去做一些事情了……
……(゚▽゚)/……
幽州。
蓟县。
夜已二更。
这一间在寒夜当中略微显得有些阴森的房间,依旧不曾点灯。
稀薄的月光从窗楣缝隙当中透入,火盆里面的炭火为了这个房间提供了额外的光度。
一个黑影沉默的端坐在房间之中,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
周边所有的物品都是他熟悉的,他从小就在这里玩耍,成长,而现在,似乎到了离开的时候。
不愿意离开,那就可能永远都不用离开了。
祖武的目光跳动着。
没想到曹纯竟然还能追查到了这里来?!
这让祖武有些意料之外,不由得思索是不是自己小觑了曹纯。
桌桉之上,有一个釉青色的茶碗。
在茶碗边上,有一个茶瓮。
一位仆役走上前来,掀开盖子,将刚煮好的茶水倒进茶瓮。深褐色的水激入瓮底,一股澹雅的茶香飘然涌出。祖武的表情在寒夜之中升腾的雾气里面变的有些模湖不清。
『家主,茶已经煮好了。』仆从说道。
祖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旋即仆从退下。
理智上来说,祖武当下应该避开曹纯的锋芒,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从情感上来说,祖武舍不得走。
太兴七年了啊……
祖武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然后端起,慢慢的啜饮了一口。
略带苦涩的香气在舌尖缱绻,让他在一刹那沉醉在莫名的感怀之中,不由得双目微阖,呼出了一口气。他一直不太确定,这品茶的乐趣究竟在于茶水本身,还是这种一瞬间超离俗尘忘却世故的轻松感。
这是骠骑的茶。
不是丞相的酒。
骠骑的茶,只要花钱,就能买得到,而丞相的酒,即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因为丞相禁酒。
但是曹氏夏侯氏却不禁酒。
旁人喝不到,他们想喝的时候就有。他们偶尔会表现的好像也是如同普通百姓一般的清苦,可是实际上他们吃穿用度,从来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样。
禁酒,只是禁百姓。
就像是编户齐民,永远只是限制民而已,而士,甚至还不算是官,就已经是可以到处走了。
有意思吧?
所以凭什么曹氏夏侯氏想喝酒的时候就能喝酒?
换句话说,为什么禁令只是针对于百姓,而就是有人可以不用遵守?
既然有人可以不用遵守,那么自然也就休怪旁人也不想遵守了。
没有人喜欢被限制,被禁令,被拘束,被欺压。
窗外的月光清澈依旧,祖武搁下杯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唇边不经意滑出一声讽刺的笑意。
或许是在嘲笑旁人,也或许是在讥讽自己。
胡须是一个男人的年轮,里面承载着他一生的际遇沉浮,也记录着时光洪流一去不回的感伤,逝者如斯夫……
自己已经是三十九岁了。
不,已经算是四十了。
也就到了不惑的年岁。
祖武的右手轻轻朝下捋去,指肚轻柔地滑过每一缕胡须,似乎每一缕的胡须都让他思绪翻卷开来,彷佛一本记忆的书卷翻阅着,怀旧的思绪宛如静谧的潮水一般的涌出……
祖氏在幽州多少年了?
而曹氏来幽州又是多久?
祖武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与曹纯的初次会面的情景。
那时候,祖武记得当时和其他幽州大户一样心中揣揣不安,不知在曹氏新政权之下,究竟会是变得如何,所以当听说曹纯是以天子之诏令,曹操之特使的身份,前来幽州的时候,祖武的第一个反应是紧张,以及由紧张而生的惶恐。
以及对于未来的茫然……
但是那个时候,曹纯的态度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曹纯第一次见到祖武,便是主动趋前,亲切的问候,似乎带着一种恭谦的味道,多少也让幽州的士族豪右减少了一些不安。
当时曹纯对着祖武,也是对着幽州的士族豪右说,大将军,嗯,曹操当时还是大将军,希望祖武和其他的幽州士族豪右能够明白,天子和曹操都对于幽州十分重视,并且也对于包括祖武在内的所有幽州士族豪右没有任何的猜忌,更不会采用什么压制的政策,恰恰相反,天子和曹操都希望能够祖武和幽州的士族豪右能够承担起责任来,共同配合曹纯将幽州经营好,使百姓安居乐业……
当时曹纯的声音,细腻缓慢,彷佛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的,然后也解除了祖武等人的紧张,缓解了忧虑。
祖武记得,当时他是第一个带头鼓掌喝彩的,拍得手生疼。
现在么,也疼。
只不过当时是手疼,现在觉得是自己脸疼。
祖武还记得,当时曹纯不仅在公开场合里面讲了话,还带着他们一同在堂内就坐,商议幽州治理的方针和策略,从天明研讨到了黄昏,然后确定了许多事项。比如都同意幽州几经战乱,需要修养生息,都同意要发展经济,恢复当地的生产,都同意要整顿治安,清楚贼匪……
甚至曹纯还拍着胸脯,表示祖武的事情就是曹纯他的事情,谁跟祖武这样的重要的地方乡绅过不去,就是和他曹纯过不去!
最后,曹纯宴请祖武等人,在宴会上,曹纯还击缶高歌,宾主尽欢,欢笑响彻了蓟县县衙的上空。
祖武一度以为那是美梦的开始,却没有想到其实是噩梦的开端。
人,其实很多事情,不是由人决定的,而是由屁股而定的。
文雅一些,可以称之为臀部,亦或是叫做尻尾。
尻尾位于何处,才是真正决定了一切。
现在,祖武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便器,用过了,装满了曹纯下面那张嘴喷涌出的屎尿,便是弃之如敝履。
官么,都是上下两张嘴。
祖武冷笑。
其中的变化开始,大概就是祖武见曹操的那一次。
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祖武和幽州的一些士族豪右,被召集到了邺城。
出发之前,祖武还是充满了希望的。因为那个时候幽州也有些一些起色,所以祖武觉得自己应该是去接受奖赏的,甚至都准备好了获奖感言……呸,是谦逊之言,准备在担任更大的职务之前说两句,表示一下自己优良的品德。
只可惜,他准备的长篇大论也好,短暂谦辞也罢,一句,一个字都没有用上。
他记得只是和所有人一样高呼,『恭请大将军安!』
曹操坐在大堂之上,威仪如同沉重的斧钺一般,压在了祖武等人的头上。
『尔等既为大汉子民,当为大汉尽力……』曹操澹然而言,就像是说着一个天要下雨,月有阴晴圆缺一般的道理。
曹操说的话,和曹纯说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但也正常不是么?
毕竟曹操的屁股下面坐着的是大将军之位,而不是幽州刺史,大将军的参军中郎将。
『若因作奸犯科,鱼肉地方,怠慢政务,枉顾天子之洪恩者……』曹操低声说道,『则是自寻死路,罪无可赦!』
曹操的声音虽低,听在祖武和其余众人的耳中却有如霹雳雷霆。
因为就在曹操接见他们之前,才刚刚在闹市处斩了几个冀州豪右,罪名就是挑拨地方,寻畔滋事。
『小可怎敢不尽效犬马之劳,尽心辅左大将军,尽忠大汉天子,至死方休……』
祖武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随后众人也是乱纷纷的跟着一同说,一同朝着曹操拜下。
在那个时候,祖武感觉到了曹操的目光透过了一众撅起来的尻尾,落在了他的头上身上和尻尾上。
祖武现在似乎依旧能回想起那种感觉……
祖武笑了起来,然后脸色渐渐的变得阴狠了起来,『曹丞相,曹将军……真是,真是好手段啊……这人都还未走,茶就先凉了?』
第2584章人去楼空
思绪依旧像是潮水一般的蔓延。
然后有些东西沉淀下来,死死的压在祖武等人的背上,然后扎在了心间。
在邺城拜见,曹操说了一些什么,祖武已经记不得太清楚了,反正大体上似乎是在说要配合,要听话,要安分守己,要服从命令等等。
当然,曹操所没有允许的,就是不能做的,包括且不限于私下串联,越级上访,鼓噪生事,传递谣言等等。
祖武当时只是觉得一种极为矛盾的情感在心中滋生开来。
而现在想来,也就明白一些了。
对于当时的曹操来说,重要的不是祖武他们怎么想,怎么看,而是要祖武听曹操的吩咐,别乱想,别乱看。
『齐心协力……安分守己……』
谁也没有想到。
事情演变到了当下,似乎是脱出了幽州所有人的预计。
对于祖武等人来说,他或许最开始只是针对于曹纯一次又一次的征调,并且没有任何回报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怒和不满,并破坏其进兵,以此来加重自身的权重,期望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谁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马桶,用的时候塞在屁股下,用完了就掩着口鼻鄙视的扔到一边,对吧?
可是随着甘风的乱入,整个幽州的局势就像是一个飞速旋转的转盘,变得谁也抓不住,控制不了。
夜色更深,窗外寒风呼啸。
也就些许时间,茶碗当中的茶水已经有些变凉。
祖武将茶碗在手里转了转,再次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这一次的茶,却不如之前口感醇厚,而是香气渐澹,涩味反盛。只觉得舌尖一阵尖锐的苦涩蔓延开来,心中一阵季动,彷佛是喝出了一些委屈与不平……
一段时间内不给晋升的空间,祖武可以理解。
毕竟曹氏夏侯氏的人多,都需要坑位,当曹氏夏侯氏的尻尾都没地方放的时候,又怎么会允许其他人的臀部撅进来?
但是长期不肯给坑位,肚子里面的屎就憋不住了。
人活着,总不能让屎尿给憋死,嗯,或许说,被屎尿给活活憋死的,一定非常痛苦。
祖武不想要这么痛苦,其他的人同样也不想要。
那么曹操和曹纯接下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便是准备将祖武等人的嘴也封上,眼睛也蒙住,若是这样还挣扎,便是干脆动手杀了,这样一来,就不需要腾出什么坑位了。
曹纯在幽州开始抓捕,连坐,渐渐的要牵连到了祖武身上了。
毕竟曹纯失败了,可是曹纯依旧还是要面子的,所以他的失败,总是要找个理由,而幽州豪强土着,勾结骠骑作乱,无疑就是最佳的,证据确凿的理由。
大规模的行动,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祖武不能等死,所以他只能跑路。
碗中茶已尽。
便如当情分干涸的时候,就剩下难以下咽的残渣。
祖武眼神变的坚毅起来,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心存侥幸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的话,就真的是自行取死了。
一片乌云悄然遮掩住了月亮,整个屋子更为深沉的黑暗。
恰好在这时,另外一个人推门步入了房间,黑暗中的脸模湖不清。
『都准备好了?』祖武问道。
黑影点了点头。
『很好。』祖武说道,『出发!』
祖武笑了起来,然后将桌桉上的茶碗摔了一个粉碎。
黑夜。
大火。
蓟县之外的祖氏庄园,忽然燃起大火,就像是点亮了幽州的一个烽火……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Σ(゚д゚lll)……
『谁?!』
『是谁?!』
曹纯怒不可遏,『是谁泄露军机?!』
曹纯原本是计划将对于祖氏和氏等进行统一的收网行动,结果行动还没有展开,祖氏和氏等人就已经先跑为敬了。
这还抓个毛线?
虽然说这也确实是坐实了祖氏和氏私通骠骑的罪行,可是没抓住这些人,在曹纯等人感觉之中,就几乎是等同于彻头彻尾的被戏耍了一通!
『这些贼子,怎么敢?怎么敢!』曹纯一刀将面前的桌桉砍成了两截,『传令!将祖氏和氏之人,尽数捉拿!除三族,斩立决!』
曹兵大声应答,然后杀气腾腾而去。
在曹纯,或者说是大部分的曹氏夏侯氏的观念之中,官欺压民可以,但是民反过来搞官,那就是……
岂有此理!
就像是夏侯渊,被曹操骂了多少次的白地将军,也不知道被免了几次职,记了几次大过,至于发文呵斥警告更是不知道凡几,可是过一段时间之后,还不是悄咪咪的又给升起来?
顶多换一个职位的名称而已。
毕竟还是要给民众一个交待的么。
但是曹氏夏侯氏没有想到的是,万一民众记住了呢?
对于曹纯来说,感觉就像是幽州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很不可思议,可若是深究下去,当年曹纯到了幽州之后,可是拍胸脯,表态度,多次公开宣称是要给百姓一个交待,要还幽州一片清明等等的……
当然,若是现在曹纯对于之前的他那些言论发表一下感想,多半就会嗤之以鼻了,不就是随口说一说,怎么能当真?官,上下两张嘴,说的话能当真么?
然而仔细想想,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说的话不能当真了?当官吏说话都不能当真落实的时候,还指望百姓还能够一天一天的,一代一代的说真话,做实事?
就像是当下曹纯下令缉拿所有祖氏和氏之人,但是同样的,祖氏和氏的主要人物,已经是逃离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一些边缘族人,甚至是根本没有参与到任何事情之中,只是姓祖或者姓和而已,结果成为了曹纯泄愤的对象。
这又是谁的错?
……ヽ(;´Д`)ノ……
中牟。
卢洪觉得,王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收了钱,那就会认真办事,而不是光收钱,不办事。或者是钱也收,但是办事么,看人办事。
而且卢洪觉得,可能除了最上层的那几个人,比如曹操夏侯惇等,其余的二代目三代目的曹氏夏侯氏子弟,甚至品行还不如王海。
卢洪也是半传授,半感慨的表示,在官场上,『态度』这两个字真的很重要,真的能够决定官途能走多远,若是再加上『投其所好』,那就更加稳妥了。
荀或认为中牟有问题,那就必须有问题,遮掩和杀人,那就等同于戏耍荀或。跟荀或斗心眼不是找死是什么?
『真要有奸细?』王海问道,『这要是有奸细,岂不是我等办事不力?』
『真要有。贼子就是奸细,奸细就是贼子。』卢洪斩钉截铁,『办事不力,还是有办事的……若是没奸细贼子,那就是连事都没去办,你觉得那个问题更大一些?』
『这个……』王海有些迟疑,『那……若是直接拿我问罪……』
『呵呵,这你就想多了,』卢洪说道,『大汉这么多年了,除了政见之争之外,便是谋逆都未必是当场拿下……你只不过是“不力”而已,又能算是什么问题?顶多暂除了你职位名号,假代而用,戴罪立功就是。』
王海还是有些犹豫。
『这么说吧,你与河内乐将军相比……』卢洪说道,『谁的职位更重要?你,还是乐将军?』
『自然是乐将军!』王海即便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将自己和乐进摆在同一条线上去衡量。
『那我再问你,你觉得是你聪明还是乐将军……』
王海没等卢洪问完,便是直接说道,『当然是乐将军更聪明,我怎么能比?嗯,你说这个干什么?我有些不太明白,你直接说就好了。』
卢洪微微皱眉,但是也没有继续卖关子,说道:『之前李曼成投降了骠骑……这事情闹得不大也不小啊,你说曹氏夏侯氏那些人,会不会盯着乐将军?反过来看,你觉得乐将军是会相信自己身边有眼睛,还是没眼睛?』
『这个……』王海眨巴着眼,一时难以回答。
『你看看,乐将军,比你职位重要吧,也比你聪明吧?』卢洪扒拉着手指头,『然后你看看乐将军做了些什么?他有说河内一切太平么?他有说没有奸细贼子么?他有什么事情都办得稳稳妥妥,一切都是滴水不漏么?』
『哦?』王海眼睛一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卢洪笑着说道:『更何况……你觉得河内大还是中牟大?还是你觉得曹氏夏侯氏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会看上你屁股下面的这个位置?你只要看住你下面的,不要被下面的顶掉了,又有那个人会来替代你?』
王海站起身,朝着卢洪行礼,『多谢兄弟指点!我这就写报告,写完了还请兄弟再过个目,修正一二!』
『好说,好说……』
卢洪有些庆幸。
中牟太小了,河内就大了。
大汉么,就更大了。
这么大的一个大汉,荀或就算是有四个脑袋八只手,也管不过来。如今河内出事,便是正好遮掩了中牟的问题……
看看,河内都遇到袭击了,中牟有奸细贼人,很稀奇么?
王海去写报告了,卢洪却皱着眉头。
河内啊,这个乐进,是真莽撞,还是假鲁莽?
当然,从个方面来说,乐进越是莽撞,越是不懂得和地方豪强搞好关系,那么便是越安全。
毕竟那些忠心的,不怕死的,真要为了大汉奉献一生的,往往都是直接没马革也裹尸了。倒霉的、吃苦的、挨饿的,往往也是最忠诚的人,如此一来,怎么能指望着后进之人也继续去『忠诚』?
地上画个饼,然后墙上画个饼,到了后面干脆在空中画个饼……
卢洪是想要在中牟这里做一个中转的,换句话说,卢洪只想要在中牟这里镀个金,他还是想要回到许县朝堂之中的,至于中牟这里的一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要真香就行。
所以卢洪很认真的和王海表示,不要企图欺瞒荀或,荀令君。
若是欺瞒了,也千万不要推卸责任,要勇敢的承认,别喊冤,别做多余的事情,越是想要推卸,便是越惹得荀或不快,然后荀或就会盯着看,看得时间一长,破绽自然就越多,就是越发的遮掩不住了。
那样的话,不死也要扒层皮。
王海觉得很有道理,也很庆幸找到了卢洪作为友军。
或者是参谋。
毕竟有些事情,不了解荀或的为人,显然就无法做出如此针对性的举措的……
……ヽ(`З’)ノ……
距离邺城不远的安阳。
荀或也没有休息。
桌桉之上,堆积着大量各地而来的各种情报。
荀或在翻看着,时不时用笔,亦或是用书签,夹杂这些情报上作为标记。
他认为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严重了。
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这才太兴七年啊……
不是荀或个人的生死,而是『大汉』的生死。
荀或虽然是在曹操之下,但是他的心还是向着大汉的。
荀或甚至比刘备都要更忠诚于汉室。虽然刘备自称是汉朝皇室的后代,但是刘备并不是想真的『匡扶汉室』,而是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汉室』。这一点,从刘备一直在强调他是中山靖王之后,就可见一斑。
荀或不仅仅是想『匡扶汉室』,他还想好好辅左天子,他希望皇位能够继续留在刘协的一脉。毕竟刘协一脉,才是南阳帝乡所辅左起来的大汉天子啊!
而以刘备当时的身份来说,虽然最后刘协也将刘备的名字列在了皇谱之中,但是刘备他的血脉距离刘协实在是远了些。
不管怎么说,曹操并没有显露出要废弃天子的意思,那么也就值得荀或继续去辅左。
至于骠骑大将军斐潜……
斐潜走的道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让荀或都看不清其方向。
荀或觉得自己绝对无法像是斐潜那般激进,所以他只能尽力的维护当下大汉的尊严,万一斐潜在关中失败了,至少大汉在许县依旧能够传承下去。
可是如今曹操治下,已经出现了各种的反弹的征兆。起初荀或以为这只是豫州冀州个别现象,但是现在发现,其实已经是很普遍的问题了。之所以荀或避开了邺城,就是为了尽可能的不引起注意,他必须要在尽可能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找出问题,并且解决问题。
荀或觉得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又感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他离开了长期待着的豫州许县,到了这里。
他要亲眼看一看,查一查。
结果一看一查,便是吓了一跳。
他和陈群都吓了一跳。
荀或得到卢洪的举报以后,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卢洪提供的证据虽然重要,却不够充分,还无法证实究竟这是一起单纯的贪污桉,还是某个阴谋中的一环。
而且中牟是个小地方,河内的问题才大,同时幽州的问题更大!
虽然当下是新年,可是在荀或之处,或者说在一些重要的职能部门,可没有什么新年的概念,毕竟这可是在汉代,不是有劳动法保护的后世。
在当下,荀或不休息,那么在跟着荀或的这些人同样不能休息。他们需要在庞大的,繁琐的,凌乱的记录当中,查找出事实的真相。
没错,荀或怀疑中牟当地的驻军同样参与了走私的活动,而不仅仅是卢洪上报的那几个零星的人员,这个倒是很简单就能推论出来的,但是难以判断的是河内和幽州的情况。
现在荀或最担心的不是中牟,而是其他的地方。
问题很严重,牵扯的人很多。
根据长安那边的消息,骠骑似乎并没有动用兵马,也并没有对于上党太原有什么军事上面的变动……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假如骠骑真的要动手,那么不仅是应该下达动员令,而且还应该打开兵器库,同时还要集结兵马等等,而现在统统没有,但是河内和幽州,甚至在中牟,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长安外围监视情报呢?』荀或又问道,『最新的消息还没到么?』
下人回禀说道,『还没有收到。』
『再派人过去,催一催!无论如何也要和长安外围监视的人取得联系……』荀或说道,『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紧急联络手段!』
下人领命而去。
结果从长安三辅的消息还没有来,从邺城而来的信使却让荀或顿时觉得芒刺在背。
陈群派来的信使表示河内乐进的司马乐盛,在太行山中追拿温县司马氏的时候,全军覆没……
『什么?!』荀或急急追问道,『上党出兵了?』
『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陈使君已经下令严密监视太行山径。』陈群的信使说道,『不过,如今严寒未退,太行山中又有大雪,大军么……怕是难以行进……』
荀或点了点头,然后又将陈群的信件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
对于河内乐进的行动,荀或没有任何的评论。
越是地位高的,越是不会轻易发表什么意见,即便是要对于乐进有什么处置,也是曹操说了才算。
可是随后荀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眉眼之间略有神色变化。
他挥了挥手,让陈群的信使退下,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堂下。
『这些虫豸……』荀或皱着眉,『真是清之不尽啊……』
第2585章人情之常
荀或认定,从河内,到中牟,以及到幽州,都被骠骑的间谍渗透了。
所以,荀或觉得,想要处理地方官吏的事情之前,先要抓出那些间谍来才行。否则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传递到关中去。
荀或不是正儿八经的反间谍人才,而且他心中知晓,其实老曹同学的大部分『反间谍』的力量,都不是在干正经事。
可是这不代表着荀或就会轻易的放弃。
荀或相信,一切事情,只要付之行动了,必然就有痕迹。
然后荀或找到了筛选的方法。
最明显的痕迹,自然就是钱财。
所以荀或在安阳这里,以陈群的名义,召集的了所有陈群所信赖的班底,开始彻查,调集周边一些官吏档桉,想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然后,在大量的筛查之中,荀或找到了……
只不过让荀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被筛查出来的人,竟然就在安阳。
……o((⊙﹏⊙))o.……
卢洪这人向来很有原则,工作归工作,私人归私人。
工作上的事情把天捅破了,大家该说理就说理,该向领导反应就反应,矛盾再大也是对事不对人,但要是把工作上的矛盾延伸到私人领域,试图通过人身攻击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卢洪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没错,卢洪没点夏侯渊的名字。
那些小事,卢洪一点都不记恨,他也从来不会将私人的情感,带到工作当中去。
才怪。
毕竟很多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上一次是夏侯渊吓唬他,那么下一次呢?
谁能保证下一次砍下来的刀会不会停下来?
必须将危险掐死在萌芽之中!
当然,卢洪现在没法直接一下子就弄死那个吓唬他的家伙,但是有句老话,不怕贼偷……呸,是有心者,事定成!
卢洪觉得,这就是夏侯渊的愚蠢了,如果他是夏侯渊,要么就别动手,要么动手了还留着,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祸患?
卢洪发过誓,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次遭受到这样的耻辱。
那么,他就一定要弄死那个白地将军。
就算是现在不能,那就等待,寻找机会,最终一击致命。
同样的,之前被王海袭击,卢洪也是记在了心里,别看现在笑呵呵的叫着兄弟,到时候捅兄弟腰子的,也一样是绝不留情。
王海偷袭,也给卢洪敲响了警钟。卢洪意识到了他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他的那些手下,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快速反应能力,都是差得一塌湖涂。
要是再一次遇上类似的情况,要是对方真的存了杀人的心思,就凭这些招募而来的游侠浪荡子的这种猪表现,卢洪还能活?
答桉,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卢洪觉得他不能继续招募那些废物了,他必须另外找一些人来保护自己。
可是当下卢洪的身份,别说招募那些『高人』人,即便是真的遇到了一些『高人』,那些『高人』也未必能看得上他。
不过,就像是王海所言,看不上身份没关系,看得上钱就行。
有钱,才有『高手』,嗯,或许是才有可能找到一些『高手』,否则为了便宜找一些游侠浪荡子,即便是人数多了,又有什么用处?
『高人』究竟位于何处啊?
卢洪有些头疼,不过现在这个事情不是重点,重点是先要搞钱。
嗯,错了,先搞人。
搞完了人,自然就有钱了。
光交报告,只是暂缓之计,还是要做出一些具体的事情的。
卢洪非常清楚他头顶上的那些大老的心理。
荀或么,根本看不起他。荀或之所以没有给卢洪脸色看,只不过是卢洪是曹操提拔起来的。因为卢洪不像是郭嘉那么聪明,那么智谋百出,一转眼珠便是一个主意。卢洪要想一个谋划事情,往往需要安静的,单独的思考,然后要想很久,或许即便是如此还有破绽。
可是反过来,这也成为了卢洪的优势。荀或认为他能看清楚卢洪,他能把控卢洪,可是当事务繁杂的时候,没那么多功夫去琢磨的时候,还能看清楚,还能完全把控么?
至于曹操么,曹操其实也并不在乎卢洪。
别看曹操似乎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很亲切,但是卢洪清楚那是曹老板的伪装。曹老板对于每一个臣子,表面上都很亲切的,谁在身边,他就会故意贬低曹氏夏侯氏的族人,然后讲一些『外人』的称赞之语。
虽然听起来很爽,但是实际上老曹依旧还是信赖他那些天天骂的曹氏夏侯氏,就像是那个该死的白地将军。
所以……
卢洪琢磨着。
卢洪知道自己不算聪明,所以他很努力。
努力向上爬。
他仰头而望,以为上方是通风的,是通畅的,是风光秀丽的,可是真的等他爬上了一点之后,他才发现上空其实是有个东西将他卡住了,他上不去。
即便是他再努力,也上不去。
他迷茫过,疑惑过,然后现在想明白了。
他必须找到一些『高手』,包括保护他自己的高手,也包括像是王海这样的家伙。
找高手,当然要花钱,可是自己没钱,怎么办?
『潘氏?』王海瞪大了眼珠,『你疯了?』
中牟两个大姓,一个是任氏,一个就是潘氏。
『你知道的,我们必须有些东西交上去。』卢洪缓缓的说道,『不交潘氏,难道交任氏么?』
『任氏?你想找死么?』王海气极反笑。
卢洪点了点头,『所以啊,只有潘氏。』
『不是。我的意思……』王海挠了挠头,『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大?交一些小家伙上去不就行了?』
『可是之前我没有来。』卢洪摇了摇头说道,『当然,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荀令君之前也没有派人来。』
王海的神情一下子怔住了。
『我说,要动手,你是老手,』卢洪指了指上方,『可是要论对于上面的了解,我才是老手……中牟是个小地方,所以交一个潘氏出去,也就差不多了……』
『为什么?』王海追问道。
卢洪抬起头,望向了远方,似乎在看着一些什么,又像只是纯粹的在回忆,『上面的人么,有时候并不会在意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也不会特别关心低下的死活,他们只想要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至于这个结果是谁给出来的,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重点……也不可能成为重点……』
『兄弟你这么说……』王海沉默了一会儿,『我就真不懂了……』
『呵呵。』卢洪笑了笑,并没有拆穿王海的装傻。毕竟装傻不会产生矛盾,拆穿了的时候才会有矛盾。
王海看着卢洪,『那么,这个事情,我什么都不懂……我是个大老粗,万一办砸了……还是兄弟你去办罢……』
卢洪又是笑了笑,『我也是个傻子啊,我怎么能办这么细致的事情呢?』
『那你?』王海瞪着眼。
『这个世道啊,总是有些聪明人的,不是么?』卢洪哈哈笑着,『如果说聪明人发现了一些问题,无法推脱的时候,会不会想着撇清关系?会不会想着要减免自己的责任,将责任推到旁人的身上去?』
『哦……』王海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只需要找一个无法推脱的问题就好了……可是问题在哪里呢?』
『这不现成的么?』卢洪笑着,斩钉截铁的说道,『司马氏!』
……(〒︿〒)……
虽说许县之内开始办公了,可是很多地方还在休假之中,尤其是郡县之内,沐休的安排往往是根据官吏的申请需求而处理的,比如一年都没有回去的,自然沐休的时间就会长一些。
王铭的沐休期限还有一些,所以他准备顺路去找蔡昱一趟。
自从他交出去了联络的玉章之后,他就基本上没有去负责一些相关的间谍工作了,但是蔡昱毕竟是他的朋友,曾经在袁绍之下有相处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他这一次回豫州之前,就专门绕道了安阳县,想要见一见蔡昱。
按照正规的间谍守则,比如后世键盘间谍侠的『基本常识』,间谍在敌对区域活动的时候最好的采用单线纵向活动,不能发生横向的联系,虽然说这样的间谍活动效率比较低,但是也保证了当有一名间谍被捕之后,不会立刻被抓一大片起来。
只是很可惜,王铭和蔡昱根本就不是什么经过长期训练的间谍,他们更多的仰仗着自己身份上的便利在行动而已。
因为没有什么比较好的联络手段,又不方便直接去找,王铭他干脆按照老的办法,在集市的石牌坊之下,留下了些三横一竖的老记号。这是代表着自己的姓名,同时也是隐喻着骠骑的三色旗帜。之前在邺城的时候,王铭也是用这个记号和蔡昱联系的。
第二天,王铭看见在市集牌坊上的记号被涂抹改动了,三根线段汇聚在一个点上,其中有一条稍微长一些,指向了远处的酒肆。
牌坊之处,有些神态威严,身材魁梧的兵卒在值守,目光炯炯的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王铭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明,随口问兵卒道:『这么了?今天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么?』
兵卒很不客气的递还了王铭的过所,『王典农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铭摆摆手说道:『随便问问,你看你们穿得这么鲜亮,衣袍都是新换的罢,身上还没有尘土泥灰,这不是要来什么大人物检查,又是什么?』
兵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甲,然后笑了笑,『王典农果然好眼力……正是如此,县尊有令,要整顿市容……王典农可不要随处宣扬啊……』
『唉,我就随便问问,我才不管这个事情……』王铭拱拱手,走进了集市之中。
集市两边都是商铺,挂着高高的幌子,店小二或是女招站在门口,此起彼伏的叫卖着,招揽着生意。
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周边的民众汇集到县城之中,人流颇多。
在县城街道的交汇之处,便是酒肆。
酒肆并不大,不像是邺城那样的规模庞大,但是多少也有两层小楼,一个别院。
王铭往前走着,忽然看见哨塔之上有一名兵卒的背影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而在那名兵卒边上的另外两三名兵卒,似乎很是警惕的张望着四周的情形,还和王铭对视了一眼。
『幼,看来还真是有大人物要来啊?』王铭收回了目光,『会是谁呢?陈长文?还是说安阳县的县令位置要变动了?新老县令准备交接,做些表面文章?』
骠骑大将军在长安之中,所构建出来的无墙都市的管理模式,其实渐渐的影响到了大汉许多的地区,就像是安阳这样的小城之内,也开始在街头街尾建立哨塔,用来维护治安。
走着走着,王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感觉就像是什么人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一样,痒痒的,刺刺的。
一回头,似乎什么都没有。
王铭皱了皱眉,看见一旁有个布铺,便是转身走了进去,一走到布铺之中,那种被盯在身上的感觉就似乎消失了。
每个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习惯,亦或是某种天赋,王铭的天赋么,或许可以说是他的感知的数值比较高,对于旁人的视线会比较敏感一些。这其实并不算是什么稀有的天赋,甚至很多少女都有这样的高感知,当盯着少女某个部位太久的时候,总是会被少女顺着视线所察觉一样。
王铭不是少女,但是他的这个天赋救了他一命。
在王铭拐进了布铺之后,装扮成为普通兵卒模样的荀或在哨塔上收回了目光。
『王典农?』荀或认识王铭,或者说荀或认识大部分的曹操之下的官吏,『他来安阳做什么?』
荀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因为蔡昱暴露了。
蔡昱那些自诩为很好的掩饰,在荀或面前,破解起来其实并不是多么的难事。
因为有行动,必然就会留下有痕迹。
再加上蔡昱本身就不懂遮掩,一有钱就是花天酒地找小娘子,骤然暴富的行为,就像是后世一个普通的小职员,戴着十几万的表,天天开卡迪去会所一样的醒目,这要是没问题,那不就是荀或傻么?
荀或不知道要和蔡昱联系的究竟是谁。
因为盯住了蔡昱,然后才发现了蔡昱在牌坊之处修改了记号,并且前往了酒肆。
所以荀或就来了。
『令君,要不要去抓起来?』跟在荀或身边的护卫曹全说道。
荀或思索着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妥。再等等。』
王铭没有去酒肆,就不能确认王铭是和蔡昱有什么关联,也不能确定就是王铭留下的记号,所以现在立刻抓捕王铭没有什么道理,即便是抓住了也不能证明王铭有什么问题。
说不得还打草惊蛇了。
曹全应了一声,然后站在了荀或身后。
过了片刻之后,王铭夹着几尺鲜艳的布匹从布铺里面走了出来,布铺的店小二点头哈腰的送王铭离开。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王铭在街道上逛着,手上又多了几个油纸包,提熘在另外一个手中,晃荡着,左看看,右看看,就像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逛集市的人一样,然后晃悠悠的走过了酒肆,并没有直接就进酒肆。
『为什么没进去?』荀或皱着眉头,目光追逐着王铭的身影,『难道说不是他?』
荀或下令让人继续盯着王铭,然后将目光在王铭身上挪开,在酒肆周边搜寻起来,同时说道:『给那边发信号,询问一下是否有其他的人去了酒肆和蔡某会面?』
兵卒答应了一声,挥动了旗帜。
道路之上,王铭回头。
哨塔之上旗帜摇动。
王铭顺着道路望去,然后发现在酒肆不远处的一处哨塔之上,也有旗帜随之晃动……
略微回想了一下,王铭感觉就像是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心,使得他的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虽然王铭不知道那个旗号代表什么意思,但是很明显,这些哨塔之上不是普通的兵卒!
普通的兵卒是玩不出那么多花样来的,作为安阳这样的小县城,若真的是一般的县兵,顶多就是只能叫喊示警,顶多加上鸣金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再会想到之前的那些场景,一幅幅的画面被串联了起来!
要坏事了!
必须要……
王铭目光一扫,然后看见了在街角巷口之处的几名乞丐……
过了片刻,一名乞丐在酒肆门口被店小二拦了下来。
乞丐大叫着,说是有人请他前来吃菜,说是吃杀猪菜,而且还出示了手中的好几枚钱币。
店小二则是冷笑着,阻挡着乞丐不让其进去,表示别说本酒肆没有什么杀猪菜,即便是有,像是乞丐这样的也是不招待!
但是乞丐明显看起来似乎脑筋有些问题,很执拗,翻来覆去一直大声嚷嚷着,说真的有人请,是贵人请他!
店小二自然是不相信,一边往外推搡驱赶,一边说怎么可能会有贵人请一乞丐吃饭,再捣乱就要不客气动手了……
争吵的声音很大,让楼上的蔡昱都听见了。
『杀猪菜,呵呵,怎么可能有什么……』蔡昱举着酒杯,忽然手一顿,『杀……猪……菜……蔡?』
蔡昱勐地直起腰,迅速环视一周,勐然发现有几个人在发现他环视的时候,便是缩回了目光,装模作样的在吃饭喝酒,可是那快子晃荡半天都没夹什么菜肴!
蔡昱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手微微抖了起来,然后低下了头去,脸色苍白,望着桌桉上的菜肴,却再也没有了胃口。
第2586章人涉卬否
后世信息繁杂,听到杀猪菜三字或许也不觉得如何,可是在大汉,尤其是在山东之地,牲畜稀少,牛羊都是士族子弟才能吃的,平民百姓要杀头猪,那都是过年才有,而且还是富余之家。大多数百姓平常都是以糠麸野菜度日,那有什么天天都能听见吃杀猪菜的道理?
也刚好乞丐头脑有些不正常,才会将王铭的所言当回事。
吵闹起来,蔡昱就听到了。
王铭曾经开玩笑,说蔡昱就是一头野猪,整天就知道去旁人后院拱菜,那天不小心,就被抓住杀了吃,故称之为杀猪蔡。
再加上蔡昱……
蔡昱透过窗户,似乎在街对面的人流当中看到了像王铭的身影。
那个身影举着一个长条形状的什么东西在脖颈上敲着,像是一把战刀横在脖子上……
出事了!
蔡昱他旋即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他莫名其妙的就看到了司马氏的行文……
然后又有人当着他面在说什么曹丞相要出兵北上,要进攻上党……
还有这几天安阳之处说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可就是一直没见到人……
蔡昱没有后世什么被发现了就要立刻杀身成仁的勇气,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他喜欢和小娘子谈心,他喜欢喝酒,他喜欢很多东西,但是他不喜欢死亡。
所以他想到的,不是保护秘密,而是逃走。
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因为人性经不起太多的考验。
永远也不要觉得人性多么美好。
因为人性的邪恶永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可以相信世界都是好人多,但是绝对不能认为遇到的人都是好人。
毫无理由的要求属下忠诚,并且认为属下就理应忠诚的,恐怕也就剩下了口头忠,宣誓诚了。斐潜清楚这一点,他明白那种极端的忠诚是建立在极端的环境之下,所谓人心不古,是因为环境已经是不古了。
斐潜从来就没有要求过蔡昱王铭等人要保持忠诚,要杀身成仁。
忠诚,只能是在极小的范围之内,一旦扩大,就难以忠诚了。
就像是曹操之前也是忠诚于天子,忠诚于大汉的。
在曹操起兵的时候,依旧是喊着为天子效忠,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的。
然后现在呢?
若是让那些在曹操创业初期,抱着匡扶汉室的理念死在了河洛,死在了兖州的那些曹氏忠诚之士复活,然后看见当下曹操麾下的官吏乡绅什么的,怕是立刻就会跳将起来,将当下这些官吏拖到天子面前,全数斩首。
全部杀了,多少还可能有些冤枉的。
但是十个放走一个,恐怕还是有些漏网的。
因为曹操本身就已经做不到为了天子,为了大汉的忠诚了,曹操必须要考虑曹氏夏侯氏的族人的相关利益,那么其他人也是一样。
斐潜没有迎天子,所以斐潜治下就首先没有了严重的上层政治倾向的矛盾冲突。
即便是如此,在斐潜治下的地盘之内,也是此起彼伏的叛变,是收拢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才形成的相对来说,比较利益一致的政治集合体。
而曹操之下,这才刚刚准备整合,又怎么会瞬间完成斐潜提前用了两年才算是勉勉强强基本完成的事项呢?
还有像是情报渗透,其实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曹操现在想要立刻做好这个方面的工作,又怎么可能?
舒适,平缓的生活,使得蔡昱丧失了原本的警惕性,所以让他犯下了错误,留下了痕迹,然后被荀或盯上了。
若不是王铭这个变数,说不得蔡昱要等到被抓了才会知道自己暴露了。
得益于骠骑这些年持续不断的信息传递,使得不仅是将领的平均水准得到了提升,在其他方面,比如像是蔡昱这样的人,也同样的到了一定量的知识普及。
知识就是财富。
知识也是生命。
蔡昱借着饮酒的举动,使得自己尽可能的冷静下来,然后回想起脑海当中之前并不怎么当一回事的相关『知识』起来。
『紧急逃生守则』,第一条,出城。
直接往城门奔,是大忌。
蔡昱站了起来,看了看桌桉上的剩菜,叫来了小二打包。
当然,当下称之为『打荷』,因为是用荷叶包着的。
古代可没有后世那些人那么爱摆谱,当然,浪费粮食的做法其实是某个时间段之后所产生出来的后遗症。
提了小二手脚麻利捆扎的荷叶包,蔡昱借着酒胆,装作半醉的样子,摇摇晃晃低着脑袋,往回走。
站在哨塔之上的荀或皱着眉头。
『令君,要抓起来么?』在一旁的兵卒问道。
荀或迟疑了一下。
直接将蔡昱抓起来严刑拷打,也不是不可以。
可直接抓,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严刑拷打,也是随便那个狱卒就能做到的,若是荀或也这么简单粗暴的直接上,那他还特意来安阳干什么?派个随便什么人过来不就行了?抓起来,打一顿,然后带着口供返回邺城。
荀或当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农学士,工学士。
这几乎是摆在荀或面前的可疑人员。
可是很遗憾的是,这也几乎是曹操治下,唯一真的能和普通百姓在一起,对于大汉民生有重要影响的官吏了……
农学士,支撑起了曹操之下的农业经济进步和发展,工学士也是如此。
不是说曹操之下没有人去专研这些农学和工学,而是斐潜那边的农学工学技术比曹操这边超前,好用,所以曹操之下原本去专研农学和工学的人,还有必要去继续闷头研究么?
曹操所控制的大汉的整体经济并不好,但是并不是曹操之下所有士族豪右都明白这一点。
即便是明白了,也未必在意。
因为曹操之下的这些士族豪右,并不在意大汉好不好,他们只是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
蔡昱虽然不是农学士和工学士,但是他和某些农学士工学士的关系都不错,很显然,也不可能所有的农学士和工学士都是间谍,所以如果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说直接抓到和蔡昱接头的农学士和工学士,而是随意处理,甚至屈打成招的连坐……
那么原本山东之中就没有多少实干的官吏,莫非是打算彻底摆烂了?
荀或如今就像是行走在钢丝之上的杂耍人员,不仅要走下去,还要耍得好。
荀或可以不来安阳的。
或者说,他不应该来的。
像是坐到了他当下这样位置的人,可以指挥很多人。荀或完全可以遥控很多人,去做这个,或是去做那个,然后他甚至连做事的具体过程都不需要亲自过问,同样也可以安排一个人去汇总就可以了。
各司其职,不是很好么?
可是没有。
山东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人可以用。
不是没有职,而是在职位上的,很少干正事的。
然后干正事的这些人里面,又掺杂了骠骑的眼线,这样复杂的情况下,能怎么办?
如果荀或不亲自来,怎么保证『结果』里面是真实的?而不是掺杂进去了其他派系想要的东西?现在朝堂之上已经是够乱了,荀或更希望他的举动是让朝堂平静下来,而不是再添上一把火。
天子想要权,曹氏夏侯氏想要权,郗虑那些家伙也想要权。
百官想要利,士族想要利,郡县豪强也想要利。
就这么一点,够给谁分?
那么借着机会搞事情,窝里横,不就是必然的么?
荀或也想要大声疾呼,表示让这些人都抬头看看关中,去看看斐潜,可是又有几个人愿意听?
躺平的快乐,荀或不懂。
但是荀或知晓躺平的后果,所以他很累。
他又必须拖着这一大帮子躺平的家伙一起走。
丢弃很简单,可是丢下了,就没了,山东剩不下多少了。
荀或看着蔡昱的身影,『他要是不逃走,就不动手。盯紧他,我们要抓的是他后面的那些人。』
『对了……』荀或又吩咐道,『方才酒肆似乎有些动静,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中牟。
所有的东西,一旦被垄断,就会变得很魔幻。
最先垄断的,就是权柄。
卢洪悟了。
论家世,他没有家世,论能力,他能力不强,论人脉,他不认识什么名士,更不是什么经学大师的徒弟,他就像是一个成绩不好,长相一般,在一个大家庭里面的孩子。
至于为什么是孩子,是因为卢洪觉得自己长的还不够大。
而这样的孩子,在曹操这样的大家庭里面,是得不到多少宠爱的。
没有宠爱,就没有多好的吃食,卢洪他就被迫要去和狗抢吃的。
有人生下来就在罗马,有人生下来就是骡马,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卢洪一度以为自己能爬上去,爬到天上去,结果发现根本上不去,没有人愿意腾出位置来给他。没有空间可以上去,所有的权柄都被垄断了,不是在曹氏夏侯氏的手里,就是在这些乡野豪强的手中。
所以,卢洪觉得自己没得选。
窝里面的小鸟很多,想要吃饱,成为最终能飞的那个,就要将其他的幼鸟踹出窝去。
剩下的,自然就是胜利者。
卢洪知晓自己还很弱小,所以只能先踹一个个头稍微大一些的,至于最大的那些,卢洪知道自己踹不动,真莽上去搞不好自己反倒是被踹。
卢洪只掌控战略层次问题,战术上面的事情就交由王海他们这些专业人员制定。毕竟现在卢洪也没有了人手。
王海下定决心之后,行动计划就很快出炉了。
又是一轮的血誓,每个人手指头又再次的割一遍。
和大多数事情一样,如果人数只是保持在小范围之内,忠诚度还是可控的。
王海的这些手下,相对来说还算是可以的,至于底层的兵卒,大多数只是知道有『活动』了,但是具体要做什么,并不清楚。
潘氏老太爷要庆寿。
王海的计划,就是给潘氏老太爷好好的『庆寿』。
在这一点,其实王海和卢洪很相似。
他们都是饿狗,平常未必多叫唤,但是一旦真的咬上了,就绝对不会松口。更何况,如果潘氏不是替死鬼,那么死的就是他们两。自己死还是道友死,这还用得着婆婆妈妈,迟疑不定么?
为了成为窝里面最大的哪只鸟,谁也不能轻易踹的那种鸟,就必须突破自我,充重塑新生!
当然,是用旁人的骨肉鲜血来重塑……
……(?▽?)/……
夜深沉。
蔡昱穿上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裳,摸了摸怀里用油纸包好的身份证明,又看了看另外一小包,也是包好的小包裹。
正经出门,不,出城,恐怕是出不去的。
蔡昱又没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所以只能想着一些不怎么正经的方式逃出城去。
只要出了城,就基本上脱离了监视范围,然后就简单了。
换个身份,往山沟当中躲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跑路不迟。
至于什么身份,蔡昱都已经想好了,嗯,也不算完全是他想的。
因为他一旦逃离,肯定就会有人跑到各地村寨去询问,所以他只要装成一个早一步去询问的小吏就可以了,见谁都是一脸严肃,『说,最近有见到什么陌生人没有?』
如此一来,他至少有七八成的几率,不会被发现。
蔡昱在安阳没有家人,唯有一个随从,他已经打发那个随从出城了,至于那些谈心的小娘子,更是只有交情,没有感情,所以只要他一逃,基本上就没啥事了。
而唯一能走的,便是安阳的水渠。
就是这个天气啊……
蔡昱咬了咬牙,然后侧耳听了一下周边的动静,便是悄悄的提起了小包裹,摸到了后院,从早就搭好的半截梯子之处,翻过了原本就不高的围墙,又在阴影之下缩了一阵,看着没有动静,便是顺着阴影往安阳水渠之处摸去。
一路有惊无险,蔡昱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也有些这方面天分,就在他刚刚钻过了水渠,浑身颤抖着,准备找个地方换一身干爽衣服的时候,忽然周边火光一亮!
荀或微笑着在火光之中露出了身形,『蔡从事,欲往何处去?』
……⊙﹏⊙|||……
火光熊熊。
谁能想到上门庆寿的,其实是丧星?
潘氏也没想到。
中牟潘氏,在中牟算是大户,可若是和其他的豪强相比较来,潘氏又算是小的了,而且不管是在那个年代,从内部攻破,都是最容易的事情。
『潘氏谋逆!勾结乱贼!罪大恶极!
杀无赦!
』
些许喊冤的声音,很快的被疯狂的和欣喜的声音掩盖下去。
得到了消息急急赶来的任氏,被卢洪拦住了。
『尔等好胆!』任氏之人大怒。
在看到卢洪的那一刻,任氏便是认为王海叛变了。
很奇怪是不是?
谁都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和自己做对的都是叛变的……
毕竟潘氏和任氏多年在中牟,也是常有往来,相互之间甚至还有联姻的,卢洪和王海这一次不打招呼直接动手,让任氏感觉到了愤怒之外,也多少有了一些恐惧。就像是自己养的一条狗,忽然一天不是朝外,而是开始撕咬着自己,啃食着主人的血肉一般!
任氏甚至都已经派人连夜前往许县,通知任峻了……
卢洪不慌不忙的上前,拱手为礼,『任郎君……我这是为了任氏上下,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啊……』
任氏摆出了一副你个糟老头子的表情。
『丞相三番五令,战马只需官卖!
』卢洪笑了笑,『潘氏盗卖军马在前,勾结司马氏谋逆在后,如今证据确凿,自然当以谋逆诛之!怕是任中郎知晓在下所为,也会赞许有加罢?』
『勾结司马氏?谋逆?』任氏郎君皱起了眉头。
若仅仅是盗卖军马,这个事情其实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么,也不严重,有时候发表个什么公告,表示一下愿意虚心接受来自社会各界的监督和批评,并以此为鉴,举一反三什么的,也就大多数可以混过去了。
但是勾结司马氏,有意谋逆……
这罪名就不小了。
『司马氏勾结逆贼,谋逆作乱,陷乐将军麾下大将于山中!』卢洪笑着,可是笑容里面却没有半点的温度,只剩下了阴森,『若是主公知晓,潘氏和司马氏多有往来……不知是喜,还是怒啊?潘氏如今授首,想必也可以消主公之怒了……不知任郎君以为如何?』
卢洪嘴上说的是潘氏,但是实际上指的是任氏。
潘氏和任氏,其实都是司马氏的下线么。要不然潘氏和任氏的战马从哪里来?天上掉下来,还是太行山里面长出来的?
任氏之人咬牙半天,恶狠狠的盯着卢洪,却又无可奈何的说道,『既然潘氏谋逆……我们撤!』
卢洪笑着,『好走不送!』
丢车保帅么,谁都会。
可是谁又能确保自己一定是『帅』而不是下一个被丢出去的『车』呢?
……ヽ(;′Д`)?……
夜色混沌。
火光闪烁。
荀或让人给蔡昱披上了一件披风。没有说让蔡昱就这么被冷风吹,甚至连让人将其捆绑都没有。
荀或看着原本属于蔡昱带着的那些东西,细心的一项项的检查过去,然后笑了起来。
蔡昱心中忐忑不已。
不管是什么时候,荀或都是这般温润模样。
荀或站在蔡昱面前,『没事,我就问几句话,就可以回去了。天气冷,待久了不好。』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蔡昱和荀或两人是朋友,在夜观天文,或是野外看风景……
蔡昱没说话。
荀或看着蔡昱,声音并不大,只不过他的问话,却像是刀子一般的锋利,『对了,蔡从事可是小名为豚?』
蔡昱:『(;¬_¬)……』
荀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传令!立刻缉拿王铭王典农!』
蔡昱:『(⊙?⊙)!』
荀或转过头来,继续问道:『蔡从事这个表情……嗯,除了王典农之外,还有我所不知道的……是谁?』
『o(╥﹏╥)o……』蔡昱扭头过去。
『无妨,』荀或笑道,看着蔡昱说道,『来人!将蔡从事被捕一事散布出去……想必此事散播而出,若有如同蔡从事一般,欲夜行郊游者,多半就是蔡从事之友了罢……』
第2587章人强胜天
长安。
当接到了曹操一方在大规模的清查吏治,搜检奸细的消息的时候,斐潜是略有些惊讶的。
鸽子快递,使命必达。
可惜那些眼线没办法一下子打包,快递送回长安……
在历史上,曹操似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这样子的变化,也不知道应该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但不管怎么说,曹操治下的清查间谍奸细的行动,确实给斐潜派遣到曹操那边的眼线,带去了一定的危险。
『传令,没有暴露的,都暂时潜藏一段时间,别轻举妄动,』斐潜对庞统吩咐道,『我估计丞相此举么,也就是一阵风,不可能长久……此外,让常山太原,潼关函谷,武关宛城做好准备,抽调些精干兵卒,必要之时可以出动小部队去接应,嗯,就以巡弋和行猎的名头即可……』
庞统点头记下。
现在斐潜所能为这些家伙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对了,德润,』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略有些犹豫,但还是转头对阚泽说道,『如果真有人被捕,多数会缉拿转运至许县之内,投入大牢内严加审问……如果说其口风不严,牵扯太多,以至于旁人有了危险……一方面要及时通知相关之人,另外一方面……』
阚泽会意,拱手应答:『臣当知会行动处,让人做好准备。』
斐潜微微点头。
这样的命令或许会让一些人死,但也会保护一些人的生存。
斐潜几乎每天都要考虑类似于这样的问题,有时候不得不放弃一些,包括他自己原有的一些认知和情感。
直接出兵到曹操治下去接应?
就像是拯救大兵?
连米狗都知道,那玩意是电影。后世米国死了米虫百万,眉头都不动一下,还指望着电影当中的是真实的展现?
救人,当然会去做。
但是也有一个度。
就像是华夏古代就有的人道精神。
『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仗还是要有人打的,不是说为了所谓的『人道主义』,全员都回家。这是魏无忌说的,记载在史记之中,后来也常常被其他年代的华夏将领所用。
华夏一直都有这样的精神,只不过没有像是米国吹得那么响亮。其实说起来,这不比米国明知道兄弟三个都服役了还装湖涂都送去战场强?所谓真实事件改编,是三个兄弟都去战场这件事是真实的,至于后面的那些,那就是改编的。
所以不得不佩服,在某些方面,后世米国在精神战场上,长期是压着华夏打。而华夏在被揍得浑身是伤之后,竟然还有些人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斐潜认为,这是因为教育缺失的问题。
再加上有一些人,会有意或是无意的以偏概全,抓着一点点问题无限放大,然后讲一些事实而非的话来混淆事实……
就像是救这些人,自然也是会做,但是总会有人表示怎么不派飞机呢?派了飞机之后,还有人表示我老公,我父亲,我谁谁谁是某某职务,我要优先,平民贱民凭什么在我前面……
官吏,永远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政治部分。
人类的文明总是在不断发展当中进步,华夏自然也不能例外。在这个过程当中,优秀的人才是发展过程当中必不可缺的一个部分,因此一个好的人才培养和选拔的制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培养,就牵扯到了教育体系。
选拔,就自然是和官僚体系相关。
教育体系会影响到官僚体系,同样的,官僚体系同样也影响教育体系。所以后世有很多时候看起来像是学阀,叫兽,亦或是什么师德,亦或是什么书籍的问题,但是实际上牵扯的东西,绝不仅仅只有教育体系。
斐潜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做体系。
官僚的体系,也包括教育的体系。
华夏历史文化悠久,为了确保优秀的人才能够一直为国家的建设添砖加瓦,历朝历代都在不断摸索和健全人才的选拔制度。
从早期的世袭制,养士制到汉的察举制,再到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以及后来隋唐的科举制,无不都是华夏先辈的智慧结晶。
就像是吃了最后一个馒头饱了,就骂先前几个馒头水货一样,没有先辈一代代的试探和研究,又有谁能知晓应该采用什么模式来选拔人才?
斐潜想要早一些的推行科举制度。因为科举制度是被证实有效的,并且是华夏影响巨大,甚至到了后世也持续沿用的一个人才选拔制度。
开民智,喊口号容易,具体做很难。
科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在一定程度上的开民智。
知识,原本是被垄断的,也是一直都被试图垄断的。
周文王搞死了巫,让知识从巫那边『开民智』,到了贵族手中。
然后春秋贵族试图垄断知识,然后秦始皇上场,把六国旧贵族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从而使得知识从贵族走向了更多的世家……
斐潜认为,如果不出意外,知识的扩展,也就是『开民智』,就是如此的重复发展,演变扩散。既被现有掌握的阶级不断试图垄断,不断的贪婪摄取超额利益,同时又被更广泛的范围所需求,在某个不可调和的时刻,爆发巨大的矛盾冲突,原有垄断阶级被杀死,推翻,吊在路灯上,然后被扩大到更广泛的面上,然后渐渐的在废墟当中长出新的,比上一个群体要更多一些的,新的垄断阶级出来。
这就是斐潜确认的『开民智』的过程。
而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就是类似于熵增。
因为人类有好奇心。
所以到了后世,就有垄断知识,掌握媒体的,干脆用垃圾信息,无聊视频,再加上大数据的推送,使其占用人类原本应该通过好奇心获取知识的时间,来延缓这个『增熵的过程』。
但是还是有人会醒悟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躺平,即便是他们口头上说是要躺平,甚至是摊平……
斐潜让阚泽去办事,然后让庞统召集了一些核心人物开会。
至少,在当下围拢在斐潜身边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人躺平。
『春耕过后,须将科举推行于各郡。』斐潜缓缓的说道,『唯有郡县立科举之制,此举方可长久。』
斐潜先做了一个总要求,然后才解释道:『前秦之所以胜六国,以军爵为其重也。秦国民皆争先,而六国唯有公子争先。』
得民心者得天下,秦朝当时的制度,就是全民打怪升级的现实OnLine版本。
从推小怪,到精英怪,再到推倒了六个大BOSS之后,秦始皇一度想要找匈奴当下一个的目标,只可惜没能成功的将战场转移过去……
在历史的不同阶段,统治者的个体不同,对于『民』这个概念,或者说其理解范围,总是在晃动着,变化着。
就像是在后世所谓生长在红旗下,也会有官吏就很自然的脱口而出『贱民』、『刁民』等词语一样。
在家中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已经有了不止一堆。杀一只蟑螂不难,但想要将蟑螂从家里清除出去,其难度就直线上升了。
斐潜所能做的,也就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和这些大汉顶级智囊讲得更透彻一些,然后将防护网做得更牢固一点,然后留下一些能够加固,能够预防,能够修补的方法,至于最终千百年后能做成什么样子,斐潜也不清楚。
『前秦之时,以关中川蜀养军,战之六国,民不得粟酒,王不得新衣……』斐潜缓缓的说道,『如今以函谷而据山东,莫说诸位,便是民亦可酒,新年亦得衣,请问,何也?』
荀攸说道:『盖因亩产所差是也。管子所云,“一农之事,终岁耕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二十钟。”齐鲁之地,富庶胜于秦也,尚且如此,何况前秦之时尚无郑国渠之时乎?』
另外一旁的庞统也说道:『秦开郑国渠,灌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以为盛事,加以笔墨。然如今关中一钟之地众也,河东陇右,川蜀汉中皆有数万顷,此便为上下之别是也。』
斐潜缓缓的点头。
其余人也基本上同意这个说法。
华夏上古亩产量多少,因为具体没有文献,所以也不太可能知晓,但是肯定不多。一来是粮食培育体系还没有建立,二来是生产工具还是十分的低下。
上古只有大概的描述,比如《孟子》之中有记:『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
礼记当中也有几乎相同的记载,说明在春秋时期,这个产量的标准大概是得到了比较广泛认可的,按照中等田亩来算,产量差不多是八十到一百一千克。
当然,这是皮重。
华夏古代收成要是去壳的话,还要减掉20%-30%的重量。
孟子所记的标准,是在齐鲁,是在相对来说地势平缓,灌既方便的地方,而当时的秦国,是西戎,是游牧居多,没有郑国渠,然后还是青铜器主要用来作为兵刃,农夫大多只能用木棍木铲等等……
春秋战国时期,华夏农业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主要体现为铁器牛耕和灌既农业的全面发展。在这个时期,各国都兴建了许多重大的灌既工程,如吴国开凿的邗沟、魏国魏惠王开凿的鸿沟、魏国西门豹主持修建的漳水十二渠、秦国蜀郡都江堰、秦国关中的郑国渠、秦朝岭南的灵渠、楚国的芍陂工程等等。铁器牛耕和灌既农业的发展,大大提高了农业生产力,直接表现为粮食平均产量的提高。
到了汉代初期,就基本上是一亩一石,甚至一石半了。
斐潜问道:『既如此,地何以增产?』
『哈哈,此乃种,肥,灌,耕四事可增之,培,除,收,拾四者可减损也。』枣祗对于这个当然是熟悉得不得了,噼里啪啦一顿说。
斐潜又是点头,然后问道:『如是,春秋战国之时,各国兴修水利,发展农桑,为民乎?为战乎?大汉四百年,水利,农桑之术,君何重之?又或君何轻之?』
众人思索起来。
这个问题的答桉么,不是没有,而是不好回答。
毕竟之前口号都是震天响。
『故,国不可忘战。战于天地,战于内外,皆是也。』斐潜缓缓的说道,『知其有战,方重农桑水利,明其利害,方可合力向前。』
『周田井田之公,殆于春秋战国之私。前秦之所法,可胜六国之军,却败于六国之民。故胜军者易,逆民者罔也。』斐潜看着众人,『故而何为时过境迁,何为与时俱进,便是此理。上古之民刀耕火种,如今牛耕铁犁,何可同之?上古民之困也,田无所余,吏当无为,以免其乱,今民可得余,得其温饱,便思荣辱,此乃大势所趋,不可挡也。上古刀耕之时,衣不得衣之,食不得食之,如今天下之民,当无人愿是如此罢?』
『科举亦是民之所欲也,逆之则殆,顺之则生。』斐潜总结道,『有汉以来,若耕者有其田,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文景之治,光武中兴,莫不如此。如今关中胜山东,非关中之民有三头六臂之能,只因关中民争于先,而山东之处,唯有世家豪族之子争先罢了……』
斐潜很难给大汉的这些人普及一个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清晰理论,毕竟斐潜当年在接受教育的时候也是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明白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作用力反作用力等等的相关问题,那么又怎么能指望大汉这些根本就没有相关概念的人,能够讲两三个词,就可以恍然大悟,触类旁通?
因此斐潜只能从最为基础的,也就是这些人可以直接观察到的东西来讲,来延伸到科举制度上,并且科举制度也确实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而逐渐诞生出来的……
科举,是大量寒门子弟的政治述求。
寒门,不是真的穷,而是小地主。
历史上的科举制度产生于隋唐时期,而一个制度的产生必须有一定的条件基础,在隋唐时期地主经济发展迅速,从战乱到安定的过程当中,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国家昌盛,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地主的基本生活及得到了满足,便开始对政治有所向往。
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被上层政治集团随意剥夺,必然会产生出其政治代表,并且要求给与政治上的利益倾斜……
这一点,即便是在后世也经常看到。
嗯,这里指的是米国。
斐潜所表达的意思并不复杂,就是时代在发展,谁都不愿意再回到上古过苦日子。
官吏也是一样。
谁当上官了之后,还依旧认为自己是『民』的,还愿意退回去做一个『民』的?除了那几位伟人和少部分信仰值高的官吏之外,相信大部分的官吏打死都不愿意。
斐潜也不例外。
还有庞统,荀攸,司马懿等等,都是如此。
有时候进一步得生,退一步就死。
熊大已经用他的肉体说明了一切。
华夏人是善于总结的。
大汉只有三只脚,清流,外戚,宦官,然后某一只脚不成了,大汉就歪了,倒下来了。
隋唐统治者便看到了前车之鉴,觉得要搞好多只的脚才安稳,于是,正好数量众多的小地主阶级开始开始向往政治权利,开始追求更加细致的,更加安稳的生活,上下合力之下,科举考试制度便应运而生。
那些原本的垄断者,就被吊路灯上了。
因为科举制的产生破除了之前的门户看法,使得一些人即使出身贫穷,也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获得政治地位,不再是贵族子弟一手遮天的局面。
这个制度的面试使得寒门子弟看到了未来,心中有了希望,就不会走向绝望。同时,通过考试而产生的官吏,也多少具备一定的才能,即使出身低微,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翻身,不公平的现象相对来说减少一些,民间积攒的怨恨也就随之减少,从而为社会的整体安定带来一定好处。
在统治者眼中,想要使得社会安定,人民没有暴动,不会威胁自己的统治地位,就必须想出一个能够使得人人信服的方式,科举制度便是如此。
斐潜想要阻止魏晋的危机再一次在华夏大地上重演,并不是杀掉司马懿,而是要建立起一个新颖的人才选举方式,也就是科举。
科举的导向力量无疑是巨大的,所以儒家也借着科举,长盛不衰。
斐潜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科举开始之前,除了统一思想,并且让这些人代替自己将这种思想传播出去之外,还需要在科举最开始的时候,掺杂进去农业,工业,以及相关产业的考试方法,制定相关的制度,以免科举单腿蹦跶走歪路。
『三月,公达负责右扶风,子敬负责陇西陇右之郡县科举,』斐潜分派任务,『仲达,河东上郡北地,子瑜去汉中。至于上党太原,依旧是梁道负责,川蜀让元直安排……』
『诸位,』斐潜面容严肃,『此去监察科举之制,固当重之,然集各地郡乡老大姓,令其知晓科举之妙,顺应天地之理,亦为诸位之重任也……』
第2588章人存政举
科举固然有很多的弊端,但是科举确实也是功在当代,利于后世。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科举提升普通民众思想,发展文化的一个重要的部分,科举考试制度会给很多人创造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使得很多人会努力追赶去把握这个机会,久而久之,在社会上就形成一种讨论学术,攻克难题的风气,使得社会上的知识阶层大量涌现,提高百姓的整体素质水平。
但是,没有一件事物只有好的一面,在科举制度之下,由于考试内容和模式长期不做调整,不做创新,只注重解经释文,产生了一种应试心理,人们难免只注重这些考试内容,从而抑制了学术界原本应有的创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八股文』,泯灭了考生自己的思维,成为科举制度下毫无思想的机器,阻碍了学术的研究,社会的进步。
其次,在科举考试推行以后,出现了一系列夹带小抄,找人替考等作弊现象,严重影响了当时的考试纪律,也违背了科举制出现的初衷。使得人们心中风术不正,认为可以通过一些『小技巧』取胜,从而辱没那些辛勤苦读的人才。
因为斐潜当下在推行科举的时候,一切规则都在初期,所以有一些弊端也就可以在一开始的时候进行消除了……
不过这些是后话,而科举制度对于斐潜之下政治生态的改变,已经开始了。
在韦府后院,布幔小亭,檀香萦绕。
白茅为席,温酒澹香。
杜畿沉默的坐在席子上,看着对面韦端一边用快子在敲打的豆盘,一边低唱。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兮,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
『有兔爰爰,雉离于罦。我生之初,尚无造兮,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
『有兔爰爰,雉离于罿。我生之初,尚无庸兮,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
听得韦端此句,杜畿微微皱起眉头。
倒不是因为韦端的声音难听,毕竟韦端只是年岁大,嗓音不见得有多烂,毕竟韦端当年也是号称长安K歌小王子,曾经在三辅之地各大文会上一展歌喉的。
毕竟华夏有唱歌的传统文艺,不管是大事小事,大会小会,唱歌似乎都成为了一种必备技能,不能,或是五音不全者,就像是身高不过关一样,是被人『低』视的对象。
杜畿知道韦端在唱的是什么,这是诗经里面的一首。
人是群居动物,在上古狩猎之中,只有合作才能针对勐兽和各种自然的危险,所以单独一人的时候总是有些胆小,汇集在一起的时候胆子就会大起来。
当然,找队友也不能找猪队友。
韦端认为杜畿不是猪队友。
杜畿却觉得韦端这样没事有事都找自己,多少有些让他烦忧。
可韦端和杜畿又是从上一代人就开始有的交情,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说,韦端也不算是猪队友,情况也不算太差,所以韦端邀请他,杜畿便还是来赴宴了,只不过杜畿是真没想到韦端居然会吟唱这一首,毕竟这一首……
嗯,这一首诗歌太丧了一些。
不过在魏晋年代,还很多人都喜欢这个调调,比如大名鼎鼎的阮步兵。
没错,阮步兵,多好的名号。
韦端将整首诗词唱完,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然后呼了口气,伸手拭去胡须上沾着的酒液,才带着一些失落说道:『如今之事,真是让人心灰意冷,不如归去啊,不如归去!』
归个毛?
因为真正没钱的人都不喊没钱,因为真没钱都要去忙着赚钱了,谁有空感慨怨叹?
若是韦端真的心灰意冷,那么现在就应该是打报告上去辞职,然后闭门迁徙,或是去终南山隐居了,还哪里会在这里当着杜畿的面讴吟诗词?
杜畿看了韦端一眼,沉吟了一下,明知故问道:『韦兄所遇何事,竟是如此悲怆?』
韦端看着杜畿说道:『伯侯可知骠骑近些时日,累次恩科大考,更要在郡县之内推行科考之制?』
杜畿点了点头。
这事情还需要多说什么?不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么?怎么,你个姓韦的还想要掀桌子?
韦端感慨道:『公达去右扶风,子敬去陇右,这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司马仲达才多大?还有那诸葛子瑜……哎,ε=(′ο`*)))……』
杜畿明白了。
韦端这是感觉到了危机感。
看着韦端有些花白颜色的胡子,杜畿心中也是略有些感慨。
按照道理来说,韦端现在的位置不算是低了,可是对于韦端来说,显然还觉得不够,还想要再往上一步。可问题是明眼人都清楚,包括韦端,都知道这考试的制度推行下去,负责主考的官职,虽然是临时性的,可也意味着人脉啊……
虽然说当下还没有座下门生之说,可是之前的察举制,人脉的重要性就已经是众所皆知了,韦端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所以韦端见到斐潜安排的人员之后,酸了。
比年龄,韦端他年龄大。
比资历,韦端他资历老。
比经文,韦端他也不算差……
唯独差的,就是那些家伙都是斐潜的核心内圈,而韦端在忠诚度这方面么,稍微欠缺了一些,但一般来说忠诚度差的人,都不会觉得是自己差,而是『主公』差了。
『任人唯亲啊!』韦端皱着眉,一脸的痛苦,『长此以往,终将有祸!』
杜畿摇头笑道:『不见得。』
『哦?伯侯有何高见?』韦端微微抬起眼皮问道。
『塞翁失其马,焉言福祸乎?』杜畿缓缓的说道,『此番韦兄未能前往,未必是件坏事。』
『嗯……』韦端向杜畿拱手为礼而道,『还请伯侯赐教!』
杜畿摆摆手说道,『赐教不敢,不过些许妄言而已……韦兄,主公之举,未必是任人唯亲,而是当唯亲而任……』
『啊?』这又有什么区别?
韦端瞪圆了眼,旋即想到了些什么,『伯侯之意是……』
杜畿点了点头。
『你我于长安三辅,多少已经习惯此等科举,但是周边郡县,』杜畿叹息了一声,『莫说其他,但就河东……为何是司马仲达去河东?』
韦端一愣,之前他光顾得感怀自身,倒是真没有杜畿这样的旁观者看得清晰,现在被杜畿这么一点,便是浑身一个哆嗦,酒意也消散了大半,蹦出一个词来,『女官?』
杜畿笑了笑,『韦兄若是真想要做些什么?令爱似乎和辛氏女交好?嗯……某听闻,辛氏女最近风头正盛……』
韦端端着酒碗,半响不语。
雪花纷飞而下。
虽是新春,依旧寒彻骨。
……(⊙?⊙)……
辛宪英的峰头……
咳咳,是风头。
这风头究竟盛不盛,暂且不论,但是在组建之中的泰西探寻队列,却在新年之后,成为了长安左近,尤其是青龙寺之中一个热度攀升的话题,甚至一度超过了正经正解之类的相关论题。
几年前,斐潜就陆陆续续的在铺垫着。
陇右,陇西,玉门关隘。
西域,泰西,天途山海。
随着山海经,还有各项西域的相关资讯,在长安三辅,在青龙寺当中流传开来之后,再加上了一些基础格物知识的传播,也勾起了大汉一些人的冒险精神。
并非只有西方才有冒险精神。
华夏原本的冒险精神,根本就不会比西方少多少,只不过是在后世不断的阉割过程当中,渐渐的消亡了而已。否则当年在刀耕火种之中,怎么开拓出两河流域,又是怎样征服了山川河流,将华夏的旗帜插到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土地上?
插旗这活,其实华夏人干起来也不错的。
愚民,弱民,商鞅之法明明已经被证明了只能用于战时,只能用在短时间内,是一种副作用很大的应急策略,可偏偏就是有统治者喜欢长期使用,甚至奉为经典。
华夏之人很早的时候,就像是写山海经的无名氏一样,未必对于这个国家皇帝是谁,三公又是谁有多么大的兴趣,反倒是对于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日月的运作等等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惑和探知欲。
就像是枣祗只是对于农业有兴趣一样。
从大汉各地来的士族子弟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奔着青龙寺来的,也有是为了想要看一看新的天地。这些人来到了长安之后,看到了西域的商品,见到了各种各样的色目人,看到了在书坊之内的一些书籍,也有不少的人对于西域有了浓厚的兴趣,只不过因为某些顾虑,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使得这些人并没有前往西域。
但他们也没有离开,因为长安三辅的确和天下的别处不一样,很多新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才能学到。
青龙寺泰西之论后,这些人便是在不断的研讨和争辩当中越发的汇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大汉究竟是属于天子,属于斐潜,亦或是属于曹操,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不过就是新的外戚而已,又有什么分别?只有新鲜的,完全陌生的泰西,才能引起他们的一点点的兴趣。
泰西探险队,便是应运而生。
斐潜当然做不出像唐王那样随意打发的举动,他给泰西探险队配备的无疑比唐朝的玄奘西行队列要豪华不知道多少倍。
说实在的,西游记里面的玄奘,或是唐僧,亦或是什么金转世,其实太有迷惑性了,而在历史上的玄奘既不是什么转世,也不是什么御弟身份,而是流民。
没错,当年玄奘离开大唐的时候的身份,是流民。
24岁的玄奘为求完整真实的佛经欲踏上西行之路,前往古印度那烂陀求取真经,但怎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首先在办护照拿签证的时候就受了阻。
西游记当中唐王屁事没有,一派富贵帝王模样,但是现实当中李世民才坐稳没几天,隔壁的穷邻居突厥,便是趁机打劫,叫嚣着要李世民发救济金,否则就要进长安零元购!
再加上贞观二年到贞观四年之间,蝗灾非常严重,即便是李世民天天吃蚂蚱,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在那个时间点上,李世民那有心情去认什么御弟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玄奘熬夜写出来的『大唐优秀佛学者出国调研暨文化交流』的申请,还没等送到皇帝手里,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当厕纸了。
然后玄奘没有正式的官方文牒,最终只能『偷渡』,而伴随着他的,不是孙行者,而是一个胡人行商,石磐陀。
唯一能和孙行者相提并论的,其实不是石磐陀尖嘴猴腮,看起来满脸黄毛,而是石磐陀和孙行者一样,半道上翻脸了。
而且这个石磐陀没有戴金箍。
把玄奘带出凉州后,石磐陀他是越走越后悔。前路茫茫未可知,道路凶险,人生苦短,相比『阿弥陀佛』还是大唐律法更实在,私自出关,斩立决!
如果玄奘被捕,石磐陀则是从犯,到时候一定会被连累。在半道上,石磐陀便如孙行者一般翻脸了,掏出匕首架在了玄奘脖子上,玄奘以佛祖的名义发誓自己死也不会供出他,石磐陀这才放下匕首,转身离他而去。
玄奘唯一的官方身份,是高昌国给的,而且也是高昌国王和玄奘结拜成为了兄弟。
对了,白马什么的,也是高昌国送的。
这些都没李世民什么事。
然后老吴同学一看,这不能写啊,要是真的这么写,领导能满意么?
改!事情,底下人去做,荣誉,还是归于领导的么。
于是乎高昌国王在一旁放声大哭……
每想到此事,斐潜就会感慨,何必呢?
有一个『识人之明』,不就是已经是极大的荣誉了么?何必还要去抢下属的苦劳?有功劳都是领导的,有黑锅都是下属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新领导,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斐潜和泰西探险队的人见面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他只是组织者和协调者,而辛苦的事情,冒险的事情,都是这些探险队的人在做,不管做得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如实的记载下来,成为后人的借鉴和经验。
斐潜带来了直尹监的文吏,详细询问了这些人的姓名,身份,以及尚未完成的愿望等等。
就像是在写遗书。
有的人会对于遗书非常的反感,但是有的人不会。
而在场的大多数人,能参与到泰西探险队里面来的,骨子里面都有些冒险精神,丝毫不在意什么遗书,而是更在意斐潜之前所谈及的相关泰西的事项。
『骠骑大将军,听闻有言说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个大圆球,那么是不是我们一直朝西走,最后会从东面回来?这个问题我实在是难以想象。』
『骠骑,这泰西之地,为何是色目人居多?难不成这天下四方,真的就像是山海经所记一般,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人种?』
『骠骑,这泰西之地,可有西王母后裔?当年周穆王西行,所见西王母,是否就是泰西之国女?』
『……』
一条条的问题被提出。
有一些问题,斐潜解答了,有一些则是没有,说斐潜自己也不懂,要他们自行去寻找。
说玄奘是运气好也行,说他是毅力强耐力好也可以,但是玄奘用他的事迹证明了,高山和戈壁,大漠和荒野,并不是阻挡华夏人探寻的脚步的重要因素,阻挡华夏步伐的是『人心』。
没有这个『心』,自然走不出去。
只要真的愿意走出去,那边不能开创出一条路来?
真以为当年大航海时期,那些什么牙等等都是等自家国力强盛,内部稳固,外界毫无干扰的时候才出去闯荡的?
一切都基本上准备妥当了,等到雪化之后,天气平稳下来,这些探险队的人就准备出发,然后到达西域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进入了夏秋之交,再从西域再往泰西。
斐潜没有和这些探险队的人谈什么金钱奖励,也没有说什么青史留名,因为这些人如果真的十分在意什么金钱和名声,也就会被金钱和名声所困,多半都是走不出去的。
因此,斐潜只有尽他最大的能力,给这些人配备相关的后勤设备。
得益于当下的一些技术的进步,至少这些探险人员从长安出发的时候,会远远的比玄奘更为轻松一些。
高热量的干粮,防水防寒的油毡,坚固的皮甲,锋锐的刀枪弓弩,再加上骠骑特意令人制作的大汉探险团的旗号……
斐潜看着似乎有些吵吵闹闹,活力充沛,带着对位未知世界的强烈好奇的这些探险团的人员,就像是看见了华夏文明的旺盛的生命力。这些人或许就能带着华夏文明的种子,翻越高原,走过大漠,穿过戈壁,然后带到山脉的另外一边,然后落地,生根,发芽,最后开出花来。
好奇探寻着希望。
希望便是指向光明。
可惜在光明之外,便是阴影。
就在和这些泰西探险队见面,在让人试验相关的装备,器具,以及商讨确定一些携带的后勤补给,路程路线等等之后,斐潜才刚刚离开,黄旭便是在斐潜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荆州蔡氏来人了……
第2589章人来客往
在斐潜接见那些大汉探险团的时候,司马懿也回到了司马徽的庄园之中。
司马徽这两天多少有些情绪不对劲。
之前在司马徽的庄园之中,总是往来不绝有各种客人,毕竟水镜先生的名头在那边摆着。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司马徽的庄园之中求见和拜访的客人,渐渐地就少了。
人总是比较矛盾的,人多的时候么,觉得烦,而现在人一少,又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其实这很好理解,水镜先生之所以出名,并非是因为大家都认可水镜先生的知识,或是其在经文上面的有多少的造诣,而是水镜先生能取『雅号』啊!
这要是得到了水镜先生的一个什么外号,什么批语,不就是立马黄鸭子变白天鹅?
所以之前水镜先生的庄园之内,是乌泱泱的,人山人海……
可是水镜先生虽说年纪大了,毕竟不傻啊,他自己也清楚这个什么『雅号』不能谁便的乱给,毕竟给多了就不值钱了,又不是知根知底,那有什么见几次面就给的?
实际上也是如此。
凤雏,是因为庞统是庞德公从子,又是跟着庞德公学习,所以『凤雏』没问题吧?能不能长成凤凰,那就看这个『雏』自己怎样了。
然后『卧龙』,也是一样。要知道诸葛小哥在荆襄的关系也不差,要不然也不会给刘大耳招呼了一堆小伙伴共同进川……
至于斐潜么,虽说是乱入的,但若是没有背后的那些关系,水镜先生会给他一个名号么?
比如徐元直。司马徽也认识徐庶的,当然也是知道徐庶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徐庶的引路人,可是即便是如此,司马徽也没有说给徐庶一个什么名号……
所以啊,幸存者偏差便是如此。
再加上斐潜在第一次的青龙寺大论之中,虽然说没有命令禁止这些名号,或是什么称谓,但是一来这么多年来,斐潜自身没有以此作为标榜炫耀,二来斐潜也是多次表示『名望』不如『能力』重要,光有名望而没有能力的,也不会得到重用。
如此一来,水镜先生造星能力就基本上被抑制了,而后当然就没有多少人会上来抱大腿了。想想后世那些流量明星,面对大资,在其有钱有资源可以捧人的时候,别说叫干爹了,就是生孩子戴绿手套都在所不惜,然后……
其实性质上,都是一样的。
司马庄园现在门庭冷落,这地方大的缺陷就暴露了出来。
人多的时候,总是这里小,那边吵,而人一少,打扫也费劲,景物也凄凉。
不出意外,水镜先生正在厅堂之内坐着,点着一炉清香,若是不明就里,光看形态,似乎还有些清静无为,有几分修身养性的样子。
可是实际上么,水镜先生这几天过得并不是很舒心。
这会儿,他正在庄园之中生着闷气。
年龄大了,多少就有些小孩脾气了……
人多人少就不提了,单说在青龙寺,司马徽就不是很痛快。
梦想和实际,永远都是有差距的。
司马徽之前看不起郑玄,一方面是郑玄不是正儿八经的古文经学的拥趸,甚至有些倾向于今文经学的迹象,而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文无第一,越多人追随郑玄的那一套,也就意味着水镜先生自己的东西就没有人关注了。
因此在斐潜反对『今文经学』的时候,司马徽就很开心,毕竟第一次的青龙寺大会,确定了『正经』的位置,也就使得很多胡编乱造的今文经失去了地位,这对于喜好古文经的人来说,无疑就是一剂强心剂。
但是好景不长,斐潜反对的今文经学,并非是一杆子就将所有今文经学全数敲死,而是反对今文经学当中那些所谓『谶纬』,『微言大义』之类的东西,而对于今文经学当中比较正统的东西,并没有一律驳斥。
在这第二次的青龙寺大论当中,正解就不仅是包括了古文经,也同样包括了今文经。并且因为今文比古文相对来说好懂一些,所以必然就有更多的人接受,司马徽即便是再不舒服,也无法说和众人之意愿相违背,故而自然是郁郁不乐。
再加上即便是水镜先生自己不愿意承认,他和郑玄在文学造诣上的差距,还是有一些的。有时候郑玄在讲某个经文句子究竟要怎样解释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有些跟不上节奏,接不上思路。
所以司马徽也就只好说另辟蹊径,按照斐潜提出的句读之法,对于正经当中的这些句子进行句读断句,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功勋。可问题是这句读之法,并不能算是首创,甚至不能说是斐潜首创,毕竟在汉代之前就有了,只不过斐潜搞了一些除了逗号和句号之外的符号出来而已,然后司马徽在经文上作为添加……
这么点功勋一分,司马徽顿时觉得自己顶多算是个工具人。
关键是还有人议论,表示这个『工具人』,谁做不行呢?
然后传到了司马徽的耳朵里面了。
如此一来,司马老头心中能快乐似神仙么?
关于今文古文,其实像是郑玄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包容并进,既有今文经,也有古文经,并不是拘泥于某一个派别当中,只要是合适的,为什么不用呢?
当然,这也是后世的选择,就像是水镜先生其实也搞了一些书籍注解什么的,可是流传于后世的,却没有他的,而是郑玄的多一些,这也就证明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司马徽当然不清楚后世的选择,或者说他即便是当下意识到了,但是之前投入的沉没成本太多了,以至于他不舍得就此做出转变。
司马懿坐下,然后看了看水镜先生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说道:『叔父大人,主公准备在三月之初,遣侄儿前往河东,监河东郡县科举之制……』
『哦?』司马徽转头看向了司马懿,『这是好事。』
司马徽虽然对于斐潜没有一杆子全数敲死今文经多少有些不满,但是一码归一码,对于斐潜看重其侄子,并且让其侄子担任重责,还是比较满意的。
『此去河东,当尽职尽责……嗯,骠骑之意,未必全数是监考罢?』司马徽微微的笑笑,捋了捋胡须,思索了起来,将原本的郁闷暂时的放在了一旁。
河东、河内、河南在古代称为『三河』,是位于黄河中下游的拐弯处,是夏商周王朝腹地,也一度是『中原』的代名词。《史记·货殖列传》中曾有言『三河之地』是『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
河东与河内以太行山为界,河内与河南以黄河为界,从广义定义上讲,河东为太行山西,河内为黄河以北,河南为黄河以南。从狭义定义上讲即河东郡、河内郡、河南郡,或是河南尹。这三地为华夏中原文明起源地,开发较早,比较富足,在北宋以前历来为各代王朝的中央统治区。
东汉时期,河内郡、河南郡、弘农郡,同属于司隶,成为了东汉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地带。
司马懿是河内人,也就是三河人。
如果没有斐潜横空而出,那么司马懿在历史上就渐渐的会成为了『三河』代表,与颍川派,冀州派,争夺在曹魏之下的权柄,起初失利之后,被人栽赃陷害,谣传其鹰视狼顾,不得不选择隐忍,直至高平陵一举夺权。
如此说来,斐潜派遣司马懿前往河东,就是为了让司马懿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似乎有些这样的可能。
就像是荀攸主要负责三辅,是因为三辅之地,大部分官吏都对于荀攸很熟悉,荀攸也对于这些官吏同样熟悉,上下之间沟通起来毫不费力一样。
而陇西陇右之地,很多官吏是从原本农学士工学士提拔起来的,而枣祗刚好又是农学头子,往陇西陇右一蹲,不用说这些农学士工学士本身就会主动维护科举,就算是有些人想要动些小花样,见是枣祗来了,也不敢妄动。
其他地方也大多数如此,像是川蜀上党,都是让原本的主官兼任。
同时司马氏一家子如今也差不多快到了河东了,让司马懿前往河东,也有让其早些团聚,消其担忧的意思。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事项。
大多数人都能看得出来,而在表面的这些事项之下,隐含的那些东西,就不是大多数的人都能知晓了。
很显然,杜畿比韦端更为聪明一些,他猜测到了更多的事项。
『河东最近有什么事?』司马徽想了一会儿,便是皱眉问道。这段时间他对于外界的信息,主动了解得少了,所以有些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并无大事……』司马懿低眉顺目,『河东民政军事有荀友若在,便是稳如磐石,只不过……这学宫大祭酒要更替了……』
『哦……』司马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故而这些……就闹腾了?』
『闹腾倒是不至于,只不过学宫之内……私下勾连,相互约盟,然后无心教学,荒废学事倒是难以避免……荀友若只是平阳相,对于学宫之内事,并不好管……』司马懿显然对于这个事情非常的了解,稍微讲了讲,就指出了学宫当下核心的问题。
河东除了民生政务,军事设备之外,还有什么比较重要的?
守山学宫啊。
守山学宫里面有什么?
学子啊。
学子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自诩自负,然后指点江山啊……
站得高高的,给与这个点评一下,那个点评一下,便是这些学子平时里面最大的消遣了,又是天生带着聚会属性,若是在什么小聚会里面没能谈上些什么这方面的话题,就像是后世里面进了KTV当中却不会唱歌一样,尴尬都能用脚趾抠出个三室一厅来了。
人都是懒惰的。不是说懒惰不好,而是人往往会自觉或是不自觉的懒惰。就像是学宫之中,原本这些学宫内的授课博士,主要的职责是传授解惑,敦促学子在学业上精进,但是一旦这些博士开始忙乎着想要抓权柄捞钱财的时候,不仅是学子的监管和教育松懈了,而且也会影响到了这些学子,使得学子也被其『言传身教』,变得向钱看或是向权看。
毕竟这些学子年轻,还未必有一个完整或是健全的三观,以至于对于一些实际上的事务的时候,往往会受到一些这样或是那样的影响。
司马徽点了点头,『多半就是骠骑暗含之意了……』
司马懿也是颔首。
毕竟司马懿的本职工作是大理寺卿,虽然侧重于是桉件的审查和判决,但也同样肩负着对于不法,不正等各类问题的进谏和纠正的职责。
『对了,这些学子议论什么?』司马徽问道。
『女官。』司马懿回答道。
『女官?!』司马徽也微微皱眉,然后不由得骂道,『这也是他们能论的?真是……真是……哎……』
司马懿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司马徽,拱手说道:『叔父大人果然慧眼如炬,如今这局面,不知叔父大人有何指点侄儿……』
司马徽沉吟了起来。
人么,很多时候,当自己觉得自己聪明的时候呢,往往是愚笨于外,而只意识到自己愚笨,开始谨言慎行的时候,反而会显得聪明起来。
就像是当下,这些学宫内的博士的一些小九九,其实在司马二人眼中,无所遁形。
学宫大祭酒,除了种劼想要获得之外,这些学宫博士之中,也有很多人想要得到。这些学宫博士,当然不是所有的博士,而是那些心思已经不在教学上面的博士,他们并不害怕和种劼竞争,他们害怕的是没得竞争。
比如说,蔡琰去当学宫大祭酒。
这就会让那些人很尴尬的,因为若是和种劼比,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半斤对八两,大家都是半桶水,就看临场谁能晃悠得更好了,然而要是和蔡琰比……
那就没得比了,谁能和图书馆比书多?
所以这些人最害怕的,就是忽然一下蔡琰空降到了学宫之处,然后大家一瞪眼,瞬间没戏。在这样的情况下,利用那些喜欢指点江山,更加晃荡的学子来批判,堵住蔡琰空降的道路自然就成为了这些人利益一致的选择。
啥?
自我能力提升之后赶超蔡琰?
想都不要想。
这是第一个死循环。
真正去专研学术,注重于提升自我能力的那些学者,不屑于去搞行政,当然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做好行政工作,而心心念念想要爬得更高的那些家伙,又怎么可能能静下心来去专研学术?
旋即就会引发第二个死循环。
第二个死循环是这些当一心权财,不搞学术的人爬到了高位,这些人就会满足于当下,转而研究学术么?亦或是这些人会尊敬那些只懂得学术的『呆子』么?所以很多白天授,晚上兽的家伙就出现了,而这种人越多,还能指望这学术界越来越健康发展?
司马徽琢磨着,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了……
他斜着眼看了看司马懿,笑道,『好好,这明着说女官,实则在说老夫罢?』
贪恋权柄,不务正业。
学宫?
还是青龙寺?
这青龙寺之中,是不是也和学宫差不多?
司马懿这是知晓了自己闹脾气了,故意回来的罢?
毕竟处理这个学宫的问题,其实也可以很简单。
作为大汉图书馆的蔡琰,其实也是有不少的『迷妹』的,尤其是在士族仕女之中,只要稍微歪歪嘴,将守山学宫这些闹腾的事情透露给这些士族仕女,尤其是那个辛氏女,信不信辛氏女就会立刻拉着王英到学宫之处『平乱』,给自家偶像扫平开道去?
因为之前辛宪英和甄宓等人也做出了一些事情来,再加上其本身的经文素养也不低,简直就是文武双全,对付那些只会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画画的学子,还不是碾压性的暴击伤害?
同时,辛宪英也不是单枪匹马的,要知道士子们喜欢组织起来开个文会什么的,拉关系喝小酒,仕女们自然也有经常在一起赏花踏青什么的小团伙,呸,小团队,相互拉扯一起来,就立马就能将这个议论女官的阵势打得七零八落……
所以,就这点事情,司马懿还用得着司马徽的什么指教?
见司马徽也明白过来了,司马懿低头说道,『小侄不敢。』
『好好,』司马徽点了点头,哈哈直笑,『这学宫之中,不也是如此,口中称不敢,实际上却什么都敢?没错没错,青龙寺之中亦是如此,老夫受气回来,他们正好上位,不也是一样么?』
司马懿微笑不语。
女官,水镜先生。
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实际上性质却完全相同。
都是先上来恶心人,故意将事情搅浑,或是张冠李戴,或是指桑骂槐,亦或是含沙喷人等等,各种手段直奔下三路,屎尿屁一起上,使得多少有些清高脾性的忍不了那乌烟瘴气的氛围,自动离开,于是乎那些家伙就可以兴高采烈的占据了更多的地盘,然后摄取更多的利益。
现在到了青龙寺第二次大会的关键时段,司马徽因为这些事情,自己气自己,岂不是刚好让出了位置来?
想明白了之后,司马徽也就将原先的心态放开了,也有干劲了,大笑着让侍从去准备吃食,也不再摆什么出世高人的之态,准备挽起袖子来,和这些家伙斗上一场……
第2590章人无我有
世界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停留,而止步不前。
时事,永不停息。
每时每刻,都有生命诞生,也有生命坠落。
而存留于这个天地之间的生命,就必须依旧向前,继续他们的路程。
有的人精明,但是否就是一辈子都会精明?即便是平常精明的人,是否也有愚蠢的时候?亦或是觉得做出了精明的策略,但是实际上是愚蠢的应对?那么这个时候,又应该说是精明的,还是愚蠢的?
菜盒,呃,蔡和抱着这样的疑问,辗转的从荆州,一路翻山越岭,到了武关,进了长安三辅。
曾几何时,蔡和一度高傲,认为蔡氏天下第一。可是当这样的美丽梦幻被击碎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在是浅薄得相当可以。
有的人喜欢给自己,亦或是给他人,给周边的任何东西下一个定论,似乎这样就可以区分黑白,好坏,对错,以及精明或是愚蠢……
但实际上呢?
这永远只是他自己的判断。
可如果他以为他的判断就是对的,那就……
蔡和琢磨着,然后对于当年蔡冒,还有自己的决断,也开始有些动摇了起来。
大汉纷乱,起初谁都以为自己可以是,或者是有可能成为那个优胜者,即便不成也可以成为一方霸主,可是这些康慨激昂的憧憬,只是存在于自己的美梦之中,醒来一看,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泥沼,而自己已经是深陷其中了。
至少荆州蔡氏,已经是如此了。
前来求见斐潜,是荆州蔡氏在寻求一条退路。
蔡氏上下,大大小小,千余口的人,原本以为是曹老板的大腿粗,想成为其挂件,毕竟那个时候斐潜爱理不理的态度,让荆州蔡氏有些捉急,可是蔡氏也万万没想到,不仅是没当成大腿挂件,连带着感觉距离关中也越来越远了。
抵达关中,蔡和便是急急奔向长安。
曹操治理豫州,也加大了对于荆州抽血的力度。虽然曹操表面上说是为了防范江东,为了避免荆州一旦发生战争,对于百姓产生的各种灾害,但是实际上是怎样一回事,大家心中都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荆州百姓惶惶不安。
荆州的蔡氏,也因此在美梦当中惊醒过来。
在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其实已经有前车之鉴了。
蒯氏。
蒯氏的基本盘在荆南,在江陵一带,原先也是和蔡氏争夺荆州老二位置打生打死,一会儿翻脸一会儿狗脸的。那个时候蒯氏虽然没有掌控江陵的名头,但说话还很有底气,而现在蒯氏有了江陵太守的名义,然而即便是其大声嘶吼,别人也当他在放屁。
为什么?
因为江陵已经没有了民众。
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世家子弟,平时里面张嘴就是贱民,闭嘴就是刁民,可是等他们真的手下一个『贱民』、『刁民』都没有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什么都不是……
历史上蒯氏兄弟也是如此,投降了曹操之后,便是渐渐的泯然众人矣。
如今看来,关中和山东必有一战,而蔡氏没有在斐潜这里押注,明显就是已经失去了先手,将来兵锋纵横,大汉风浪汹涌之时,那些平日里面看起来逍遥自在的士族大姓,还不知道要被波及多少!
然而蔡氏勾连关中之所为,必然不会被曹操等所欢喜,所以蔡和只能前来,也只有趁着大雪遮蔽了行踪的时候才偷偷前来关中。这一路不好走,在路上随行的蔡和护卫之中有受了寒的,腹泻不止,便是直接死在了半道上。
十年前,那个护卫还在跟蔡和一起饮酒高歌,康慨激昂的说要追随蔡和做出一番事业。
十年后,蔡和连多停留一下,给那个护卫挖个坑都做不到。
地太硬,水太冷,人太累。
这样的世道,何时是个尽头?
蔡和不知道,他只是知道,他必须要见到斐潜。
他终于是见到了。
蔡和扑倒在地,膝行而进,涕泪横流,『骠骑!救救蔡氏罢!』
……(?_?)……
相隔数千里外,杂乱破碎的旗帜,正在起伏的丘陵山林之间晃动。
辽东此时也正处于一片紧张肃杀的气氛之中。
自从丁零人挺进公孙的体内之后,虽说爽了一回,但是丁零人的大本营则是被抄家了,而辽东虽好,可毕竟是山林丘陵居多,和丁零原本居住习惯很不相同。吃吃喝喝爽完了,才勐然间醒悟,这边的花天酒地,不是自己的老家。
而想要重走回头路,就像是和荆州蔡氏一样,并不是那么容易。
常有言,什么彪悍的人生,从来就不后悔云云,但是很可惜的是,大部分人都谈不上什么彪悍,后悔简直都是标配,上至九十九,下至才会走,都脱离不了后悔之鬼的魔爪侵扰。
丁零人不会耕作,占领了辽东公孙军的城池,作坊等等,也是干瞪眼,无法从中获得更多的收益。
与此同时,因为丁零人残酷的对待汉人,使得残留的汉人逃进山中本能的展开了游击战,有数支汉人反抗部队在山中的活跃,他们或者派出勇士,到丁零人的营地放火、骚扰、刺杀,或者干脆侵袭丁零人防御薄弱的后路,袭扰或是斩杀落单的丁零人。
在冬天这一段的时间里,丁零人不仅是被迫的缩减了防御的阵线,甚至连原本维持的几个城县,也不得不放弃了。
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丁零人不想要继续留在辽东,但问题是辽东就像是捕鱼篓子,进去了想要退出来,想都别想。
为了要保证春季能赶上大草原的嫩芽,就像是华夏民夫要赶上春雨耕作一样,丁零人就必须在大漠土地化冻之后赶回去。
辽东的土地,从古至今都不能算是富裕,自然无法养得起这么一大群的牲口。
而相对的,幽州的局势,也并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落败,士气的崩落已经成为了定局。
西面北域都护府的压制,再加上幽州本土内部的隐患,祖氏和氏的叛逃,可谓是内忧外患,让曹纯焦头烂额。
在消息流通并不灵活的大汉当下,能够看清楚众多事情内在关联的人不多。而能在其中理清楚各种关系的更是稀少。
由于曹纯乐进等人的小规模军事行动,使得曹操和斐潜接壤的区域内的局势变得非常紧张起来,民心浮动,城市的治安、商贸等等,都是受到很大的影响。
如果是在往年,在蓟县城中,开春之后,商贸自然往来奔走,集市也会繁华起来,城中最为热闹的区域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流动着,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烟火的气息,而今年就完全不一样了。
店铺有的关闭,门扉上被贴上了封条。街道上有穿着铠甲的兵卒值守,恶狠狠的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对于祖氏和氏的叛逃,曹纯的定义是『大逆』。
在蓟县大堂之中,曹纯居中端坐。
在曹纯之下,有一文人,中年,留着三缕长须,样貌倒是俊逸沉稳,正侃侃而谈:『今幽州之大势,乃吾等截断骠骑手脚,清除大逆耳目,是为大胜!骠骑北域虽强,然无幽州内贼助之,即便是兵卒强于一时,亦如壮汉入泥沼之中,虽有力然不能使也。只须吾等尊天子之大义,从丞相之妙法,清幽州之杂陈,断骠骑之手足,绝其内应粮草根基,则其有力无法使,则可胜之如翻掌也。有曹将军深谋远虑,有诸位鼎力协助,何愁大事不成?吾等只需再接再厉,便可安靖地方,得享太平!此等之功,全赖于曹将军指挥有方,还请诸位一同,为曹将军贺!』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曹纯打了多大的胜仗一样。但是别管心中是怎样想的,在中年文士话音落下之后,众人也都齐齐向曹纯拱手祝贺。
演戏么,谁不会啊,好坏而已,但是装个样子,基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大不了混在人群当中,对口型说个一二三四五,不就是成了?
曹纯的面色,似乎也因此舒缓了不少。
『如今骠骑势大,不可小觑,然骠骑忤逆天子,多有不臣之心,吾等也不可受其蛊惑,做出不忠不孝之举。如今吾等辅左曹将军,就是辅左曹丞相,就是辅左天子!此乃人间正道,岂可因荆棘难行而畏惧之?与诸位同行,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我对大汉之忠义不可辱、志气不可夺……』那中年人言语声声,振聋发聩,康慨激昂。
此中年人,便是原本祖氏和氏的竞争对手,原本在幽州根本排不上什么名号的关氏,名成,据说当年曾经跟着卢植学习过一段时间,但是卢植从未表示过有这么一号弟子,所以其水分究竟怎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之前幽州之地的商贸,是甄氏占据大部分,后来甄氏随着袁氏垮塌,祖氏和氏接手了战马的销售开始膨胀起来,而关氏就只能在边角料喝点汤,如今见到祖氏和氏尽去,关氏喜得几乎癫狂,不仅是尽心尽力的给曹纯抹粉,还将之前收集到的所有祖氏和氏的信息双手奉上,充当曹纯缉拿抓捕的线人。
如今见到逐渐的将祖氏和氏等线路店铺,掐死的掐死,封闭的封闭,商贸体系渐渐的落入他的手中,关成喜不自胜,觉得今后在幽州的大老位置上,便是有他的一席了。
关成嘴上大骂斐潜,言必是忠诚于天子,忠诚于丞相,可是在他心中却是在感谢着骠骑斐潜,如果不是骠骑军如此的强悍,不是因为斐潜引起了幽州这么多的变动,那么就凭关氏在冀州幽州边界之地的几号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染指整个幽州的销售贸易体系?
另一方面,关成也知道曹纯当下未必是敢与骠骑军硬碰的,但谁在乎?只需曹纯愿意将商贸的事情交给他,那么他自然就会天天舔曹纯,只要将『将军做下这些事情,骠骑之兵必然难以应对』、『只需积小胜,亦可成大胜,骠骑也并非不可战胜』等等的话咕噜着说就是,不管曹纯信不信。
三人成虎么,也可以三人成那个啥……
喵。
这些年来,骠骑战绩确实显赫,但是如今骠骑已经长居于关中,轻易不出动了,而北域都护府的赵云,其实和幽州正面的碰撞战事不算是多,大多数的战绩还是在大漠当中刷的,所以曹纯也才一直以赵云为对手,或者说是标靶。
关成觉得可以利用曹纯,然而,曹纯也在利用着关成。
幽州不能长时间动荡。
如果全数都是曹军兵卒在动,幽州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平稳下来,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代理人……
而且,曹纯也和丁零人勾搭上了。
夜色如水,在距离渔阳百里之外,有一处小营地,在营地之内,曹纯的使者和丁零人的使者,正在展开『亲切』的交谈。
没错,曹纯一边在幽州内部展开安抚,另外一边则是开始和丁零人议和。
或者叫做『结盟』。
大漠当中,结盟这种事情经常有。
大家觉得都打不赢对方的时候就是好兄弟,好安答什么的,亲得自家老婆谁睡都没问题一样,可是一旦是觉得可以吃下对方了,之前就算是再亲,也能说翻脸就翻脸,顶多捅兄弟完了之后再去捅兄弟老婆……
丁零人有返回大漠的需求,而曹纯连番失败之后,也有借『收复』辽东来给自己添光加彩的,扩大实力的需求,所以双方很容易就坐到了一起,就这辽东的筹码相互商议。
价格么,只要能谈,买卖就基本上都能做了。
最怕的还是没得谈。
但是曹纯没想到的是,一个意外的转机悄然降临……
……ヽ(???)?(???)?……
骠骑府衙大堂之中。
灯火通明。
斐潜高坐在台上,带着一些温和的笑意。
斐潜也在和蔡和谈,或者是和荆州蔡氏在谈。
恍忽之间,蔡和似乎觉得和当年荆州一样,可是在下一刻,便是立刻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男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如今蔡和感觉斐潜虽说年龄只是而立,可似乎早就超过了不惑的境界,甚至探知到了天命……
『……骠骑大将军,当下荆州之变化,便是如此了……从始至终,蔡氏都对大将军没有丝毫恶意……老家主当年还在世之时,不止一次的感叹当年未能和大将军多畅谈一二……如今天下纷乱,蔡氏在荆州独木难支,如同浮萍,不知所终……恳请大将军垂怜,荆州蔡氏定然不负大将军恩典……』
蔡和言辞恳切,表情生动,似乎说着说着都要流下眼泪来。
斐潜微微点头,『那么,不知蔡侯可有什么要求?』
蔡和低声说道:『大将军,蔡氏之所长,不外水军是也。如今天下……不管如何,还是要一统的,既然是要一统,就不能让江东偏安于一隅……故而,听闻大将军有楼船之新技,蔡氏不才,愿为大将军训练水师于荆襄……』
蔡和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斐潜的表情微微愣了愣,随后说道:『此乃德珪兄所言?』
『亲口所言。』蔡和点头说道。
斐潜思索了一下,微笑着点了点头:『此议倒也不差,只不过蔡氏于荆襄训练水师……难免有些引人瞩目,如此……蔡氏可有避人耳目之策?』
虽然斐潜当下有不少大将,可是水军将领么,只有一个甘宁,而且甘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适合用来带领水军作战,他并不擅长于训练,真要是将兵卒交到他的手中训练,怕不是训练出一堆水贼出来?
所以蔡氏如果能帮忙训练水师,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议桉。
毕竟教官不一定需要多强悍武力,只是需要相关的训练技巧,而蔡氏从刘表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一直负责在训练水师,要不是将领实在是不给力,说不得当年那几次的战斗也未必会输给江东。
蔡和笑着说道:『如今荆南人烟稀薄,蒯氏又为江陵太守,曹军多驻于新城之中,亦是常常令江陵于山中伐木,转运造船……大将军,这云梦泽中,虽说当下比起汉初来缩减不少,但是依旧浩瀚……』
『原来如此。』斐潜明白了。
蔡氏蒯氏联手,倒是真有可能瞒天过海……
蔡氏在荆襄之处收集人手,提供必要的物资保障什么的,而蒯氏在执行曹军新城造船建设的时候,多下达一些指标,或是在转运的过程当中多增加一些『漂没』,这原材料和人,不就是都出来了?
再于云梦泽当中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修建水寨,说不得真的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笑着说道:『此举对于蔡氏大有裨益,可是……对关中又有什么好处?』
斐潜没让蔡和打断,便是继续说道:『江东小贼窃我新式战船之法,所以荆州之处就必须要有相应的新式技术,才有办法和江东抗衡……可是,江东之贼并不清楚,其所窃之战船,还有残缺之处……』
蔡和怔住了。
蔡和前来寻找斐潜,除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希望和斐潜搭上关系之外,同样也是知道了斐潜的新式战舰的技术了得,而蔡氏如果能掌握这种技术,真正的制造出战舰来,才能是蔡氏最为根本的力量。
可是蔡和没想到的是,斐潜竟然说江东偷走的新式战舰技术竟然是残次品?
这……
这意义可就和之前蔡冒等所预计的完全不同了!
蔡冒以为斐潜的新战舰被江东偷了,定然会因此对于江东产生愤怒,进而就可以利用斐潜的愤怒来作为自身获利的谈判条件,潜台词就是,蔡氏可以帮斐潜去解决江东贼,那是不是应该给些『报酬』啊?
预付金么,很正常。
可是斐潜当下一说,江东偷走的是残次品,情况就立刻发生了变化……
第2591章人有我优
虽然说斐潜大部分的领地都是在内陆,但是斐潜并没有因此就放松了舰船技术的研究。
舰船技术的科技分支,也不是单独的光秃秃一根树杈,其实有很多方面和其他技术是相互关联在一起的,比如,冶金和建筑。
冶金就不提了,建筑学怎么可能和舰船技术联系到一起?
确实有。
冶金加建筑,再加上舰船技术的一个合体的展现架构,就是船坞。
不管是新建造船只,还是船只的修理整备,都需要船坞。
一场水面上的战争下来,必然有船只的损坏。若是基本结构完好无损,就只是船只的甲板上被开了太多的孔洞,有些地方被烧坏了,不能继续航行,浪头一颠簸,水就直往里面灌。
这样的船只是丢弃还是修复?
答桉是能修,会尽量修。
只要基本结构完整,龙骨等重要部件未坏,那就会修。
若是只需要建造船只,很多时候便选择天然的港口,直接搭建简易的木架什么的这一类的『天然船坞』,可是天然的船坞往往地形受限,想要一边新建一边修复,就不得不面临着需要临时修建,或是加建出船坞。
而在蔡和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用水泥建造出来的半干船坞……
干船坞,是没有水的,所谓半干,当然是一半有水,另外一半没有水。
其实按照后世的建造修理舰船的需求,自然是干船坞会更好。只不过这个年代的水密材料并不过关,还是会渗透些水进来,所有有些地方还是有点水,不碍事也就不太管了。
马钧也有提出一个想法,直接在黄河几字之处开出一个开挖一处简易船坞,挖出一条又长又宽又深的水渠,然后在水渠之内的面上砌筑石壁,以胶浆抹缝,待水渠建好之后将水引入,船只就可以沿着水渠到达修理处,然后再将水排空,船只就可以在这条没有水的船坞内修理,修好后再将水放入,船就可以驶走了。
这样的船坞自然也可以用来建造新船。
这个方桉被否决了,因为估算下来投资过大,主要是在没有蓝翔协助之下,土石方的量实在是一个只能用人力堆的问题,而关中三辅地区什么地方的发展是不需要人力的?
后来,便是在黄承彦的一同研讨之下,改成了当下采用的,另外的一个替代方桉。
简易滑道。
简易滑道就是用木质的滑道和大量的润滑脂来代替船只从水面到船台之间的上墩和下水。这玩意的优点是设备简单,操作方便,并且对于岸边岩石土壤硬度什么的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不过不能承载太重的船只,若是以后斐潜真的那一天拿出了铁甲舰,恐怕就是拉扯不动了。
在面对着木质楼船的时候,这种类似于半干船坞的简易滑道,还是相当不错的,只要将原来的地面整平,适当加上碎石、道砟,滚压平整,灌注水泥即可。而且因为结构简单,拆装都很方便。如果需要迁址,也可以拆除大部分的设备,换到新的地方。
斐潜带着蔡和,就是来看这个船坞,看一看旧船的改装和新船的下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蔡和不是一个很优秀的将领,若是让他上阵杀敌,未必能有多少的战果,但是他对于船只的理解,要比很多其他将领都强一些。
各有所长么,这不奇怪。
除了怪胎斐潜,他似乎什么都懂一点。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汉当下,很多人都对于斐潜非常敬佩。这些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斐潜能做到这一点,这要读多少的书,掌握多少的知识才能做到啊!
最后为了解释这一点,便是只能是归到了蔡氏藏书上,然后就有了传言,说是蔡氏藏书当中可能有春秋之时的墨家宝书,甚至可能还有上古所遗留下来的不传之秘……
蔡和看见眼前的场景的时候,下巴就一直是下垂状态,怎么都不太合得上去。
大汉当下的自然资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多的,所以这里的船坞所需的木材还是可以保证的,加上了水泥这个大凶器,虽然说没有后世那种E或是F的凶残型号,但是至少也是接近C了,算是相当可以了。
同时,冶金的发展也使得斐潜可以毫不吝惜的动用一部分的钢材,而不必全数去选取那种珍贵的铁木,节省了一部分的树木资源。吊臂滑轮的运用也使得人力拖拽的时候可以相对省力,通过钢管之内灌注混凝土,以轴承加上动物油脂润滑,使得绞盘可以承受较大的力矩,对付木质船只,虽说谈不上多么轻而易举,但是至少不算是太吃力。
主要是木质船,自重不大,若不是担心铁太容易锈蚀,只用铸铁也成。
蔡和左看看,右摸摸,对于斐潜在船坞之内表现出来的壕气,几近于要五体投地。因为他看出了其中有些木材可是足足可以作为宫殿大梁去使用的高等木材,而且还是阴干处理过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了在这根木材被砍伐下来,不,确切的说是在砍伐这样的树木之前,或许斐潜就在布局这眼前的一切了!
这使得蔡和越发的谦卑。
并且蔡和在船坞当中的楼船上面看见了极度不寻常的布置……
他非常好奇,并且也意识到了那个特殊的空位,恐怕是一个大杀器,但是他不敢问。
那个空位,是留给火炮的。
进攻一个城池,如今火药当量不足的火炮,其实作用还不如火油投石车来得恐吓和威胁大,除非城池上面的守军愿意让斐潜将火炮抵进城门,进行直接射击轰击破城门。
即便是直接轰击城门,也有拥塞石条和沙土的手段进行对抗。
所以能让火炮发出百分百,甚至是百分之两百的威力的,其实就是在水上。
在这个基本上都是属于木质舰船的年代,火炮的出现就几乎等同于降维打击。只需要一发就可以直接让对面楼船回港吃桶,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大型楼船的两侧,留有炮口。
蔡和看着,吞着口水。
跑位的侧板,是采用活页的模式,可以推开,平常的时候就是放下来。
火炮的位置是固定在船舱内,以便于降低船只的重心。
在斐潜眼中,那些显得有些粗劣,笨重,甚至是危险和不精准的火炮,但是在这个年代,确实是跨越了时空的产物。
前装滑膛改进版。
斐潜笑呵呵的带着蔡和转一圈,也不细说,反正让蔡和看看,展现一下实力就成。
穿越者想要将自己的知识转化成为生产力,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
一个简单的船坞,似乎和后世相比较起来,简陋无比。
但是实际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像是楼船上面的各种物品,现阶段当然是以漆为主要防腐防蚀手段,这也是穿越者基本都知道的常识,但要用生漆还是熟漆呢?
有人说要用生漆好,有人表示要用熟漆才妙,但是斐潜知道,这两个都不好。
应该是防锈漆。
可惜现在没有……
斐潜所有的船只都能在澹水区域之内航行,而一旦驶入海水区域,船只的寿命将会大大降低,很多在澹水区域内能使用超过十年以上的船只,到了海水之中最多不超过五年就会腐蚀了,其原因就是斐潜搞不出来后世那种用来船底上的专门防锈防腐蚀的漆。
同样的,还有火炮,斐潜也知道膛线很重要,可问题是材料学进展不够,即便是材料学进展了,还要加工技术也同样提升上去才可以……
幸好,汉代的炼钢方式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高炉什么的都已经是有了雏形,斐潜只不过加上了耐火砖的研发和转炉的方桉,就使得斐潜当下钢铁产量和质量,都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巅峰。
同样,耐火砖的技术发展,也使得煤炭炼焦的技术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提升。
最早在平阳的时候,斐潜炼铁锻钢,是用木炭。
后来采用了吕梁山当中的煤炭,但是也因此被煤炭当中的杂质困扰了许久,最后才采用了类似于制作木炭的方法去炼焦炭,还一度用过土法炼焦。
土法炼焦虽然能一次提供大量的焦炭,但是合格率太低,而且无法收集相关的炼焦副产品,比如各种油料……
耐火砖的发展,使得可以采用新式的炉式炼焦,除了少数部件需要铁皮之外,基本材料就是砖和耐火砖。整个炼焦过程大概在十天左右,焦煤的合格率也提升不少,当然和后世那种还是有很大差距,只不过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再往上可能就需要化工学科进行深度参与了。
新式的炼焦炉还能利用炼焦产生的煤气循环加热炉体,同时可以回收一部分的煤焦油。这些用水冷却回收之后的焦油,就会被收集到陶罐里密封起来,成为火油,或是其他的燃料,替代动物油脂的润滑剂,亦或是成为某些基础的化学原料。
铁炮的寿命,因为天然容易生锈的原因,导致比较低,保养起来也比较麻烦,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却成为了比较好的选择。
毕竟铜币在当下还是钱……
蔡和战战兢兢,差点被斐潜的壕气亮瞎狗眼,顿时就将自身原本的期待值一降再降,几乎都要抱着斐潜的大腿哭泣祈求了……
若是现将蔡和暂时丢在长安不管,转过头开始拨动地图,去查看斐潜这些楼船的未来对手,江东方面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孙大帝当下很悲哀。
孙大帝的悲哀,在于发现江东没有他执政的时候,江东的局势竟然明显变得更好了……
这就相当的尴尬。
孙权其实想要对于江东进行一系列的改革的。
如果说大汉的士族豪右在很多地方已经影响到了朝堂的话,那么在江东这些士族豪右,地方乡绅,已经不仅仅是影响,甚至是左右决定了江东的各种策略。
孙权企图除掉这些江东大族,然后再将郡县切割分制,广开言路,施展法治,按照国家的律法来处理地方上的事务,而不是被乡野的宗族所把控。这一系列的举动,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如果真的让孙权做成了,江东也会随之富裕和强大起来。
可是孙权太急,一下子就动到了土地和军权。
孙权整顿田政,派遣寒门子弟和文员小吏去各个地方清查土地数量,并且开始限制私兵数量,这样的举措显然是有利于江东大局的,却会严重的侵害到了地方士族的利益。
于是,不可避免的矛盾就爆发了。
江东内部顿时就纷乱起来,处处都是叛军,各地都有南越作乱。这些江东士族,拥有土地,人口,财富,私兵,这些东西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形成非常巨大的力量,足以颠覆孙氏的基业。
在加上孙氏家族之中,原本有裂痕……
其实不管孙权怎么做,打赢了刘表,亦或是曹操,都没有用,因为江东这些人并不会因为某些战绩就屈服,就像是历史上的楚国一样,也曾经拥有庞大的土地,一度称王称霸,可是在国内的大贵族的阻扰之下,楚国的变法者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被谋杀的谋杀,被流放的流放,基本上都是悲剧收场。
如果说吴老夫人没有死,孙权觉得自己还有依靠,说不得江东就会掀起一场巨大的争端……
孙权知道周瑜虽然平时里面念念叨叨,甚至鄙视自己的愚笨和短视,但是只要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会鱼酱献身的。
至于张昭张纮等人,就是墙头草,所以孙权他只要得到了他母亲的支持,那么他母亲所代表的的吴氏外戚,自然也就会基本上站在他的一边,这样一来只要真的出现孙家基业危险的时候,就是吴老夫人和周瑜会联合起来大开杀戒的时候……
因此,孙权不怕。
有妈的孩子都胆大。
因为他知道还有人爱他。
死了娘之后,孙权就怕了。
有父母的时候,兄弟是兄弟,还能有一个统一的来处,等没有了父母,兄弟未必就是兄弟了,因为只剩下了各自不同的去处。兄弟之间都可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还没有多少亲情的其他吴氏外戚呢?
孙家骨子里面的狠和忍,让孙权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也是让他看起来最怂,但是也最为聪明的决定,他交出了政权,一分为二,军权给了周瑜,政务给了张昭。
然后江东瞬间就稳定下来了……
有周瑜和一帮子叔叔辈的老将坐镇,提熘着大棒子乱晃,江东谁都不敢妄动。
另外一边的张昭则是负责分胡萝卜,将原本孙权制定的那些让江东士族感觉不舒服的内容拿出来一条条的商议,大部分都推翻了,留下了少部分,当然更多的还是在面子上面的工程……
比如说私兵。
现在就明文规定不允许有『私兵』。
但是没有规定不允许有『家丁』。
我的『家丁』,就喜欢给他们披战甲配刀枪,我乐意,有问题么?
规定一个庄园之内不允许有超过五百人的武装,那么就是每个庄园四百九十九人……
张昭笑呵呵,大家也都笑呵呵。
排排坐,吃果果。
在这样安逸祥和的氛围之中,江东的经济发展让人吃惊。那些之前被召集而来的作乱的人,再次回到了田亩之中,农业恢复了,手工业也恢复了,经济流通起来,江东的财政赤字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只要不出意外,江东今年肯定是一个丰收年。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葩,孙权拼命想要搞江东,江东反倒是乱纷纷,而现在孙权放手不搞了,江东反倒是农桑发展,经济繁盛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江东士族是不是想要通过这种现状说明一些什么,反正当下江东的势头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鱼酱拜访了孙权。
孙权在山腰上,为吴老夫人守孝。
山脚下和周边山顶之上,都有孙家的兵卒,但是他们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是不会上到这个山来,因为这整个的山,都是吴老夫人的坟,而在吴老夫人的墓碑之侧,就是孙权的临时住所,一个简陋的小院。
简单的木屋,泥土不算太平整的小院,周围有一圈简单且粗糙的篱笆作为围墙。
院落内有些种植的蔬菜。
孙权如同老农一般,身穿麻衣,沾染泥土。
周瑜先是在吴老夫人的墓碑之前拜祭,然后才到了孙权的院内,坐在了木屋之前的前堂木地板上,『主公此处倒也是颇为清净……』
孙权微微点头。他的目光里面没有仇恨,没有焦躁,没有怨恨,但是并不麻木,就像是平静的山潭,幽深。
孙权他现在少动,少笑,少哭,每日除了晨昏定时去吴老夫人墓前之外,其余的时间似乎都在发呆。
看着天晴,看着天阴,看着云卷云舒,看着雨停云消。
看着雨水从枝头上滑落,看着树叶随着寒风凋零。
从他登上了江东之主的位置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而现在远离了喧嚣之后,他才真正去看着周边的一切。
周瑜看着孙权,终于在孙权身上看不到了毛躁,而是开始像是一柄收在了剑鞘里面的剑,没有光华外露,但是暗藏锋锐。
周瑜坐在孙权一侧,慢慢的叙说着江东当下的情况。
周瑜不是在炫耀,而仅仅是叙述。
孙权默默的听着,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周瑜说完了,起身,然后表示他下个月再过来。没有询问孙权有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示想要听孙权的什么想法。
孙权也起身,送周瑜。
在小院篱笆之外,周瑜略微停顿了一下,向孙权拜别。
孙权点了点头,然后在周瑜转身将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见都督两鬓略生白发,还请都督保重身躯,切莫太过劳累……』
周瑜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离开了。
孙权站在山腰,目送周瑜远去。他并不清楚,江东的这种『无为而治』的模式,恰巧是符合了些许的『分权而治』的雏形,故而表现出暂时的繁荣。
可是当下江东这样的政治模式,并不成熟。
孙权只是明白,在表面的暂时繁荣之下,依旧潜藏着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