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7章牺牲,需不需要
这个房间不大。
从屋内的窗户到门口,是七步。
然后从门口到另外一边的墙角,是五步。
从墙角到斜对面的墙角,是十二步,请问这个房间有多大?
蔡昱不知道这个房间大概有多大,但是他猜测自己大概是活不长久了。
这不是监狱,而是一个单独的小院。
他则是在其中的一间小屋内。
在屋内,空空荡荡,只有麻布缝制的被褥,连床榻桌桉都没有。
这是因为害怕自己撞角而死么?
蔡昱自嘲着,不会的,自己怕疼。所以若是死,也最好是让别人来给自己一刀,要那种干脆点的,如果是要他自己动手结束自己,他下不去那个手。
只不过荀或还是很小心,不愿意有任何的差错,所以他不仅是给蔡昱安排了一个似乎没有任何自杀工具的房屋,而且还在房屋的窗户和门外,日日夜夜都有护卫兵卒十二个时辰的看守。
被抓的时候很慌乱,不过慢慢的,蔡昱也不再慌乱了。就像是他翻墙去找旁人的小娘子时候,也会有些慌乱,可是真要是被堵住没地方跑了,那也就豁出去了……
在还有机会逃命的时候,蔡昱对死亡充满了恐惧,但是在知道自己必然会迎来死亡之后,在最初的恐惧退下去之后,反倒是有些看得开了。
或者说,蔡昱自身的光棍属性,发挥了作用。
就像有一些人会在上台表演前表示自己很紧张,并且也是真的紧张,手抖脚抖的,但是等这些人真的上台之后,这些人反倒是不紧张了。
不确定的东西,才会有恐惧,等确定了,就不如原先那么害怕了。
想要活命么?
蔡昱当然想,可是真的要他不管不顾的胡乱攀咬,他也做不到。毕竟他认识的人当中,和他一样身份的,只不过是王铭和宋航二人而已。至于其他的人,蔡昱没有接触过,当然也不熟悉不清楚。
因为蔡昱不熟悉,荀或自然也问不出来。荀或只是诈出了王铭,结果又没有抓到,毕竟一旦越过河洛,进入函谷范围,荀或就无能为力了。
至于宋航会不会被牵扯到,他也管不了。
后悔么?
或许也有一点。
但是也只有一点。
如果不做间谍奸细,蔡昱就不可能拿到那么多的钱,也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去抚慰那么多小娘子的心灵,去给她们送去温暖。
即便他知道是有些小娘子是贪他的钱财,也无所谓了。
只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将来那些小娘子会不会在某一天,某一刻会想起自己?会微微一笑,还是咬牙一骂,亦或是将头一摇,丢之脑后?
就在蔡昱百无聊赖的胡乱放飞思绪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爆喝……
『大汉丞相到!』
蔡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跑到了门口,想要出来迎接,却被门口的兵卒拦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丞相的手下,只能算是丞相的敌人了。
曹操缓缓的走进了院子,并没有直接去关押蔡昱的房间,而是走进了正堂。他眉头微微皱起,面容严肃,坐下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震了一下衣袖,然后才沉声说道:『传。』
不多时,蔡昱被带到了堂下。
曹操看着蔡昱,在脑海当中调取着这个人的印象。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了荀或上报的相关资料,但是毕竟那是文字的,想要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合起来,也不是说立刻就能吻合的,毕竟曹操手下的属员很多,而蔡昱又不是核心人员。
『蔡承熙!别来无恙乎?』曹操展眉而笑,招呼着蔡昱坐下,似乎就像是老朋友见面了一样。
『……』蔡昱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拱手而道,『见过丞相。』
『来来,坐,坐。』曹操笑着,『上次见面,应是在邺城了罢?』
蔡昱点头说道:『丞相所记不差。』
当年袁绍败落,曹操进军了邺城,原本袁绍手下的大小官吏前往邺城拜见。
蔡昱自然就在其中。那个时候蔡昱根本就没有单独面见曹操的资本,只是混杂在人群之中,听了曹操训话了几句就退出来了。
当然,如果说这样的拜见,也算是见面的话,那么曹操和蔡昱两人确实是见过面。
沉默了片刻,曹操缓缓的说道:『这么说来,承熙至袁本初之下之时,便是奉了骠骑之令?』
蔡昱也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曹操也点了点头,『明白了。』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曹操他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蔡昱看了曹操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距离丞相这么近……丞相你头上竟然有了华发……』
『大胆!』站在曹操身侧的护卫大怒。
下位者不可直视上位者。
曹操竖起了手,制止了护卫动手,然后看着蔡昱,『你是故意激怒于我?为求速死?』
蔡昱怔了一下,『或许罢。』
『为何?』曹操问道,『怨某待汝不厚乎?』
曹操打量着蔡昱,他觉得蔡昱不是那种能够高呼着舍生取义然后慨然赴死的人。所以曹操对于蔡昱这番举动,有些疑惑。
蔡昱也确实不是。
蔡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似乎陷入了回忆,然后微微摇头,『我当年在河东,大概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见了骠骑十余次……然后见了袁本初袁大将军,只有一次,见了丞相,若是这一次不算,也仅有一次……这样的理由,不知道丞相满意么?』
曹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理由么?
我很忙,我有很多事。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谁便都能见我的?
我手底下有这么多人,哪里见得过来?有什么事上报行文走流程不行么?难道见面就能解决问题了?
诸如此类。
可是当这些理由真的成为『理由』,似乎有些可笑,又像是有些可悲。
因为曹操这里,袁绍之处,和斐潜那边一样,都有上计的,只不过斐潜在上计的时候不仅是会召见这些上计的官吏,甚至还会去见那些并不参加上计,但是是军中遴选出来的勇士……
是真见面,不是一大群,握个手露个脸的那种,然后走走过场的那种。
『哈!』蔡昱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发笑起来,『骠骑说过,他的三问一拉手,还是找丞相学的……拉着手,问过得好不好,最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
『我?找我学的?』曹操瞪圆了眼。
蔡昱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崩出来了,『没错,没错,他说,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丞相的时候,丞相上来就是三问一拉手,所以他就会了……』
曹操恍然,然后愕然,最后喟然,『抱歉……那么骠骑现在还有这样做么?』
蔡昱看着曹操,『丞相,这个事情么,我想丞相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应该也有丞相的人……像是我一样的人……』
曹操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确实如此。
曹操方才问蔡昱的话,并非是曹操真的不清楚长安的情况。
斐潜不定时的会离开骠骑府,然后或是去河东,或是去陇西,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三辅一带转悠,也有去秦岭,去终南山的,反正斐潜出行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大量护卫,而且方向都不固定,所以一般人都是斐潜出动了之后,才知道斐潜要去哪里,亦或是都等到斐潜带着人回来了,才得到消息说斐潜之前去了哪里。
毕竟骠骑么,战马的速度,在大汉当下,已经算是最为快速的交通工具了。
曹操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骠骑大将军斐潜,就能够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这里去哪里,然后见这个人,见那个人,而曹操自己却经常是忙得要死,这边救火,那边救火,而且还不一定能做好。
曹操心中其实也有一点答桉,但是他不想要承认,也无法承认,所以他期望着能让蔡昱回答可以符合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桉。
可是很遗憾。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曹操看着蔡昱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么?我想,仅凭见面不见面,骠骑未必能让承熙如此归心罢?』
『……』蔡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欲成大事,当有牺牲。”呵呵,我想,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
曹操皱眉说道:『骠骑让你去牺牲?』
『哈哈哈,不是,不是!』蔡昱大笑起来,『当时骠骑说,哈哈,当时他还不是骠骑,他说,凭什么就是我们牺牲?丞相你懂的,“我们”,“你们”……』
『关中,山东?』曹操依旧是皱眉。
蔡昱缓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曹操,看着曹操身上那繁华且绚丽的红黑色的官服,然后再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一身灰白色的麻布衣袍,慢慢的收了笑容,缓缓的说道,『不,是我们,你们。我们,是寒门,是百姓,是黔首……而你们……』
曹操眉头骤然扬起,然后半天放不下来。
『我们死了,也就死了。之前有谁会记住?』蔡昱摇头说道,『没有人会记得……只有骠骑,他那个时候,在河东,有一个英灵祠,专门收录在战斗当中牺牲的兵卒……只有兵卒,张二狗,王麻子,李狗蛋,赵家三郎……』
『在袁大将军之处,没有人会记得死去的兵卒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会对春天累死夏天热死秋天饿死冬天冻死的百姓在意……没有人,即便是硬着头皮写上去了,送到了袁大将军眼前,也就是“哦”了一声……』蔡昱笑了笑,『没错,我写的,为此还被贬了,因为这样子的事情,打搅了袁大将军的雅兴……毕竟在袁大将军的治下,怎么能累死热死累死冻死人?怎么可能?冀州青州,都是四海升平!繁荣昌盛!』
曹操的脸渐渐的有些黑了起来。
『让我想想那个时候袁大将军在做什么?哦,对了,在造园子,修台榭……』蔡昱继续说道,『开心很重要对不对?袁大将军开心了,大家才会开心对不对?所以啊,有时候的牺牲就在所难免了,毕竟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可问题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是我们呢?』
春天要修渠,要耕田,要垒土,要铺路,累死几个算得了什么?只要工程能完工,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夏天要休河堤,要挖地窖,要葺城墙,天气炎热么,老天爷不给面子,热死几个,那也是身体太弱了,多半是本来就有病,旁人怎么没热死?能怪谁?
秋天要缴赋,要交税,要口算,要各种杂费,富人九牛一毛,穷人就必须勒紧裤腰去缴纳,饿死几个,不也是很正常么,旁人为什么能交得起?反正饿死的肯定都是懒鬼。
还有冬天冻死人,那可不是太正常了么?大自然优胜劣汰!没看大雪下来,都冻死害虫么,这叫做瑞雪兆丰年!是喜事!
这些论调是不是很正常?有什么问题?
蔡昱或许不懂得什么是阶级,什么是阶级的垄断,什么是资本的运作,但是他本能的觉得这个事情让他不舒服,然后他就记住了斐潜的话。
『想要改变,等不来的……既然之前不行,那么之后呢,不试试,大汉就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蔡昱看着曹操,『所以我就来了……这么说,丞相能明白了?』
曹操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大体上能明白了。
蔡昱也点头,『那么,送我上路罢。最好叫个刀快一些的……我怕疼……』
曹操眯着眼,『你怕疼?却不怕死?』
蔡昱点头,『对,长痛不如短痛。』
曹操微微偏头,仔细的看着蔡昱的神色,重复了一下,『长痛不如短痛?也是骠骑说的?』
蔡昱哈哈笑了笑,抽了抽嘴角,然后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曹操思索了一下,然后站起身,看着蔡昱,轻轻叹息,『说得不错。既然如此……』
随着曹操的起身,蔡昱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
曹操看着蔡昱,沉默了片刻,又像是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我……不杀你。过几天,我让人送你回长安……』
『丞相!』蔡昱睁大了眼,他有些不敢相信。
曹操摆了摆手,然后就走了,留下蔡昱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然后瘫倒在地,嘿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曹操出门,登车,然后缓缓前行。
车辆上不仅有曹操,还有方才就一直留在车上,并没有跟着曹操进入院中的郭嘉。
马蹄声声。
车轮碌碌。
『不问某为何不杀之么?』
曹操转动眼珠子,看了一眼郭嘉,问道。
郭嘉嘿嘿笑了笑,『杀了做什么?只是为了一时痛快,丝毫无益,故而主公定然不杀。』
曹操笑了起来,『那奉孝说说,究竟有何好处?』
『蔡氏子乃袁氏故吏,虽说是骠骑奸细,然冀州官吏未能尽知其缘故,』郭嘉说道,『故而杀之,恐惹冀州之官吏惶惶,不利于定也……此乃其一。』
『那么其二呢?』曹操问道。
『其二么,若斩蔡氏子,其余奸细便知无碍……』郭嘉继续说道,『若不杀,其余之奸细难免会怀疑是否蔡氏子交代了些什么,以此保命,或许就慌乱失措……』
曹操笑着,点了点郭嘉,『还有其三否?』
『其三么,杀一人,又值得几何?若是能换些战马,不是更好?』
郭嘉说完,曹操便是大笑起来,『哈哈哈,知我者,奉孝也!』
郭嘉也是笑着,好像确实如此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
如果曹操出来了,然后是杀了蔡昱,询问杀的理由,郭嘉也同样可以说书一二三来,说不得比之前说的那三条还要更加的有道理。
车辆并没有直接回到丞相府,而是在郊外停了下来,曹操信步下车,让郭嘉跟在身边。
曹操原本带着郭嘉,是想要唱一个二人转的,一人白脸一人红脸,看看能不能从蔡昱那边得到更多的消息,但是等真的见到了蔡昱之后,曹操又在谈话之中改变了原本的想法,只是自己和蔡昱谈了谈,并没有让郭嘉进院子去。
当然,这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曹操在没有见到蔡昱之前,设想过蔡昱或许会说他之所以为了骠骑,是为了什么大义,是为了天下,是为了天子刘协等等,然后让曹操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蔡昱仅仅是因为在河东的时候,见过斐潜。
还有那个所谓的……
牺牲?
这算是什么理由?
这倒不是说那些口称为了大义的人一定就是虚假,而是蔡昱这样的说辞,让曹操有些措手不及。曹操已经习惯了天天去面对这些口中必然会说大义之人,张口就是忠孝,闭口必然有仁德……
忠孝大义好听,也好吃,就像是大鱼大肉,分量十足。
而蔡昱的理由轻飘飘的,宛如儿戏。
可问题是,曹操觉得蔡昱所言,才是最为真实的。
所以蔡昱提出的那个问题,也在曹操的脑海里面盘旋。
为什么总是要民众去牺牲呢?
曹操之前有想过,但是从来没有去深思过这个问题。
历史上曹操不仅有写过《蒿里行》,他还写过另外的诗篇,《薤露行》、《苦寒行》,当然,还有赤壁之战前后的《短歌行》,以及老年时期的《龟虽寿》……
只要稍微懂得一些诗歌鉴赏能力的,就能品味到了其中情感的变化,所谓『千里无鸡鸣』,最终只是老曹同学的一时感慨,过了那个点,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到了后面也就是剩下了『周公吐哺』,还有『老骥伏枥』了。
这并不能说曹操就多么坏。毕竟在这个年代,还有大把的人连感慨一声『无鸡鸣』都不会,甚至还会表示没有鸡吃,那么吃鸭也成啊……
曹操背着手,望着远山,『奉孝,你觉得这大汉天下……当是如何?』
第2608章重围,左右为难
有人高呼:『为了大汉社稷,吾等当同心协力!』
然后必然有人在台下嗤然,『TMD又是在忽悠……』
有人振臂而起,『诸君!国难至此,唯有死战!』
然后也必然有人嘲笑,『别装13太过了啊,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固然很多时候,那些站起来的人,或许其意愿并非纯正,但是华夏能够跌跌撞撞走到后世没在一个又一个的危机面前倒下,依旧挺立在东方,就是因为在华夏的那些困难的时候,还是有人站起来,领头而上的。
这些站起来的人,并没有考虑他们自己能不能完成,会不会被人嘲笑,亦或是社会上的生产力是不是有这个条件,社会的经济基础能不能支撑……
他们只是觉得应该站出来。
便是在台下那些聪明人的嘲笑声中站了出来。
而那些在台下,不是嘲讽这个先行者,便是讥笑那个领头人的聪明人,也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毕竟聪明人要考虑的很多,他们要考虑划不划算,值不值得,生产力是不是具备,民智是不是达标,一切的条件是不是都刚刚好……
为什么这些聪明人会觉得难,然后觉得那些迎难而上的人是在忽悠,是在装13,是因为这些聪明人将自己代入进去,觉得自己做不了,所以旁人一定也做不了。
代入感,很重要。
这是重点,划起来,要考的。
那么曹操有没有追求『代入感』的时候?
显然是有的。
要不然曹操也不会说期望自己抱负得舒展,治下能平顺,在他死后的墓碑上有征西将军的标识了。
那么又是什么时候曹操追求的这种代入感,开始慢慢的衰退,最终闭口不谈了呢?
或许就是曹操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捅后腰子的时候,渐渐的对于周边的一切,怀疑,审视,不信任,不放心,不敢交付真情实感的时候。
接触到的现实越多,也就不敢在沉溺于虚幻了。
没错,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因为身上越来越的重负,已经没有犯错的本钱了。
曹操的属下很多,朋友很少。
曹操之前以为袁绍是朋友,结果袁绍只想着骑在曹操身后,以曹操当马子来驱使。
曹操还一度以为袁术也算是朋友,结果袁术根本就看不起曹操,还派来了刺客想要剁了曹操的命根……
后来,曹操认为许攸多少能算是一个朋友,结果许攸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在旁人面前讲曹操的坏话,贬低曹操,抬高自己。
曹操还曾经觉得刘备和自己很相似,想要和刘备交个朋友,结果刘备表示他和曹操虽然都喜欢钱夫人,但是曹操喜欢的是钱『夫人』,而刘备喜欢的是『钱』夫人,所以谈不到一起去……
或许身边的郭嘉就是曹操当下唯一的朋友了。
还有在关中的那半个?
曹操不知道,只是知道他现在不能错,一点都不能犯错。他已经不再年轻,若是再跌一跤下去,恐怕就爬不起来了。
『为何骠骑就能想到这些?』曹操皱眉,颇为有些不得其解,『昔日于河洛之时,未曾见骠骑如此目光长远,敏锐世间啊?莫非是庞德公之秘传?嗯……奉孝,你说,这骠骑之汉章,究竟欲如何?』
『主公……』郭嘉拱拱手说道,『主公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嗯?』曹操斜眼看了一下郭嘉,『那你都说说看。先说假话。』
『假话就是……』郭嘉笑了笑,『臣不懂。』
曹操点了点头,『那么真话呢?』
郭嘉依旧拱手,『真话……臣还是不懂。』
曹操瞪了一下郭嘉,然后叹了口气,『嗯,某也不懂。』
对于后世来说,要感谢免费的,强加的,或许是被诟病许久的九年义务教育,使得大多数的人多少都会对于当年那些枯燥的,无趣的,让人头痛的思想政治课多少有些印象,其中那些当年拗口且难以理解的价值,价格,必要劳动价值,剩余劳动价值,使得很多人在进入社会之后,多多少少的能知道那些吊路灯的究竟在干一些什么,宣传一些什么的核心是什么……
曹操和郭嘉,他们真不懂。
但是曹操和郭嘉的优势,却并非是在不懂之后就不懂了,而是知道即便是不懂,也在坚持着去理解,去思考,去掌握。
『说一些你懂的罢。』曹操缓缓的说道,『若是天下能懂得,也未必成其骠骑了……』
郭嘉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旧的必须要改。』
曹操点头,『所以我在做。』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但是不一样……我们是从上往下,越往下越难,如同下游修堤挖渠,当汇集各郡之力,全国之人,方可得其成……而他们是从下往上,一开始难,却如小溪汇于川中,水到渠成,下自成河……可问题在于,骠骑是怎么找到那个泉眼的……』
『不仅是找到,而且还要让这个泉眼变成小溪,汇集成大川……』曹操哈哈笑了笑,『所以我们都觉得不可能……可偏偏成了……』
郭嘉叹了口气,『是啊……故而臣真是不懂……』
曹操笑着,『这是因为骠骑在汇集之中,都找对了川流。』
郭嘉点着头,『没错,至今看来,确实如此。只不过,臣就怎么都想不明白,骠骑究竟是怎么找对的?又有什么标准,如何权衡?似乎是信手拈来,却能做到恰到好处?就像是已经做了此等之事千百遍,丝毫没有犹豫,顺带还能规避其倾覆之危?』
『哈哈哈,』曹操笑着,『此或天授之?』
『……』郭嘉看了看曹操,微微皱眉,并没有回答。
就像是普通百姓不懂的问题就推给了天神一样,郭嘉认为老曹同学将想不明白的事情退给『天授』,无疑就是一个心甘情愿自身堕落的表现。
『庞德公之《六韬》……』停顿了一会儿,曹操说道,『我拿到了……只不过翻来翻去,却看不出来……过两天让人给你送去……』
郭嘉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臣以为,此乃骠骑经董贼之乱,又勘荆襄士族之局,类大汉天下之势,践于河东北地之军,方为大成,绝非仅仅六韬之故也。』
『嗯。』曹操点点头,『还有蔡中郎之左传……此外,或许还有蔡氏万卷藏书……』说道此处,曹操的语气之中似乎带出了一些唏嘘。
想当年……
悔当年。
不复当年。
曹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当何应对?』
似乎是在问郭嘉,也像是在问曹操自己。
郭嘉上前一步,朗声而道,『臣有十策,可胜……』
『嗯,说重点。』曹操摆摆手,『这里又没有外人……那些凑数的就不要说了……』
『嘿嘿……』郭嘉笑了笑,『那就是四字而已……』
『那四字?』曹操问道。
『以多胜少!』郭嘉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是郭嘉在思索之后,得出的策略。
曹操思索着。
多胜少,并非一定是单纯的数量上的概念,也可以是其他方面的项目。
曹操皱起了眉头,目光之中略有些闪动起来,说道:『故而奉孝此言,欲某放过那些乡野蠹虫?便如孔氏?』
『主公英明。』郭嘉转回头,往蔡昱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很快的说道,『如今骠骑多遣奸细于民间,若是再有各地乡绅,闻之不举,见之不理……恐失道义,不得多助是也……』
郭嘉早就看出来了,曹操要对冀州动手。
豫州冀州。
尤其是那些在中间骑墙的,就像是乐进搞司马,若是没有曹操私下授意……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冀州邺城附近,一方面是邺城周边的士族比较集中,相对来说影响太大,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清剿接壤区域之中和骠骑太过于亲密的地方士族豪右,以免将来发生战斗的时候,出现内部倒戈的情况。
欲攮外必先安内。
可问题是政策是对的,执行么……
曹操的战略,没有什么错。
毕竟想要和关中的斐潜相抗衡,就必须掌握多数的资源和人力,这也和郭嘉所言『以多胜少』是一致的。
可是在曹操集权的过程当中,这些地方的乡绅是抗拒的,他们习惯了原本的散漫安逸,亦或是混乱无序的生活,所以曹操就要去除一部分在这个过程当中和他对抗的人,然后使得其余的人低头听话。
搞泰山军,杀许县官吏,以及当下的对于倒孔之事听之任之,对于河内幽州之地展开清剿,其实都是归结到了一个方向上,曹操要集权。
可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曹操是要集权,他杀人也是为了集权,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可远离了曹操,到了地方上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地方上有可能是在执行曹操的指令,也有可能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比如顺带报个私仇,剪除异己,亦或是额外捞些外快,发家致富……
所以在许县,在颍川,曹操坐镇之下,多少还能控制得住,一散开到了其他地方执行起来的时候,就天高皇帝远,怎么荒唐怎么来了。原先正确的战略开始走形,再加上斐潜派出的这些间谍在乡野之间散布一些有的没的,整个的局面就渐渐的走向了和原本预定不同的方向上去了。
很难说河内司马氏直接逃亡,是不是之前颍川许县之事的风闻传播太过于离谱的影响。
其实曹操当时直接杀死的官吏也不多。
嗯,确实不多,和那些默默无闻死去的百姓数量相比,这些官吏死的数值简直就是个零头都不到,可是谣传起来,那就不得了了。
『明公。』郭嘉拱手说道,『如今春耕……』
曹操的脸顿时有些黑,但依旧是忍着,『可如此拖延下去,终究不是良策。』
郭嘉笑道:『不是还有御史台么?』
『哦?』曹操眉头一挑,『如此说来……』
郭嘉又是拱手说道:『还有北漠坚昆内附,丁零议和……这都是好事啊……』
『嗯……』曹操沉吟着,『某要斟酌一二……』
郭嘉不再说话,往后退了半步。
曹操仰头,看着天地,脑海当中忽然蹦出了一句话,『天地有纵横,山海落中央……』
嗯,没错。
天地如棋局,落子难悔返。
……╭(╯^╰)╮……
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永远都是难兄难弟。
制定是老大,先出来。
执行是弟弟,后面才有。
但是只要一出了事情,弟弟就开始瞪哥哥,哥哥也开始瞄弟弟,然后异口同声,『都是你的错!』
和坚昆互市,是不是好政策?是,好政策。
之前和南匈奴,亦或是羌人在互市的时候,是不是没出问题?是,没问题。
可是偏偏在和坚昆建立互市的时候,出现到了问题。
原因很简单,因为制度出现了漏洞。
互市的政策没有错,但是执行的人有两拨。一部分是北域都护府的,另外一批则是河东北地的。北域都护府只能管北域都护府的,而长安河东的也只是管长安河东的,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就形成了漏洞,两方面都管,也都管不着。
只不过一时爽,不可能一世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归是有些印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走私的车队,终于还是被阴山李典的骑兵发现。
走私车阵之外。
走私是死罪……
既然豁出命去搞钱,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
阴山北军寨新上任不久的假屯长李犁,安抚着因为即将参加战斗而略显兴奋的战马。
『屯长,搞么?』在李犁身边的兵卒问道。
李犁让人上去喊话了,但是回应的却是射出的箭失。
这是欺负他手下的人不多啊!
就像是那些在守山学宫的学子,看见他的时候总是一副鼻孔向天的模样。
李犁伸手摸了摸在一侧鞍囊之内的『五行雷』,自然地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接触这东西的时候……
他名字是犁,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北地的普通农家的之子。
当年白波在北地上郡河东为乱的时候,他的家和其他周边的邻居一样都被毁了,然后一家子夹杂在流民之中南下。
太原不要他们,哄走,上党不要他们,哄走,河东也不要他们……
就在他们以为活不下去,要么当场去死,要么加入白波死里求活的时候,骠骑大将军来了。
嗯,那时,骠骑还不是骠骑。
平阳一战,白波覆灭,他们这些被挟裹的百姓终于是可以有地方落脚,重新安家了。
屯田,开垦,耕作,收获。
他父亲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还有和他家一样的其他流民,也渐渐的变成了河东人,平阳人。
他父亲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恩,所以他很感谢骠骑大将军。
有时候他会在守山学宫那边听到有些学子议论,说当年骠骑大将军在平阳之战的时候,坑杀了多少白波贼,是杀俘,是不仁,是说一套做一套……
那个时候他就想要上去给那些乱嚼舌根的学子几拳,告诉他们什么才是说一套做一套!只不过那时李犁不明白,到了现在才渐渐的清楚,如果不杀那些白波头目,会有什么样子的后果。
低层的人是没有什么思想的,很容易就会被带动起来,好的领头人当然就往好的方向去,坏的头目自然就是走向坏的道路。骠骑大将军当时有空闲去慢慢甄别管理那些白波贼么?就像是阴山北军寨,如果不是李将军来了一趟,北军寨恐怕就会持续烂下去,最终兵不像是兵,民不像是民。
而在李犁来了之后,因为想要进一步,想要将假屯长的这个『假』字摘掉,李犁就开始下力气去治理规范,让北军寨一度有些生锈和腐朽的刀锋,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和大多数河东新定居下来的百姓家庭一样,李犁也是选择了参军赚取功勋。他原本是想要去参加重步兵的选拔的,因为重步兵若是表现好,就有机会会被直接选入骠骑大将军的直属卫队营。
只可惜李犁身躯瘦弱了些,最终未能进重步兵,变成骑兵预备兵,到了阴山。
在阴山,训练非常严格,而且不仅是身体体能和战斗技能的训练,日常还有『经』与『算』两科目要考试,若是这两门科目没能考到好的名次,就算是战斗技能再强,也只能是先去当小兵。
若是这两门科目的考试优秀,再加上体能技能都不差的话,那么至少就是一个伍长起步,好的甚至直接能成为什长。
李犁就是这样,在这两门科目当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然后被李典收纳到了身边作为什长,也才有机会成为当下北军寨的假屯长。
想要转正,多少要有些拿得出手的功勋。
所以,当收到了斥候发现有类似于走私商队的痕迹的时候,李犁就亲自带着人出来搜寻,结果还真给碰上了!
起初走私商队还想要以北域都护府的名头蒙混过关,但是能看得懂行文和批文的李犁几乎是拿到了所谓『北域都护府』的手续,便是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原本李犁还想要将走私商队的领队骗出来,来个擒贼先擒王,但是没想到不知道是自己什么地方暴露了意图,还是这些家伙太谨慎,结果没能骗出来,反倒是被对方利用这个缓冲结成了车阵顽抗。
不过,没关系,李犁还有杀手锏,两枚五行雷。
在阴山训练之中,他第一次接触到了可以炸死人的『五行雷』,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习以为常。就像是最早的时候看到锋锐的战刀当面砍来会缩起脑袋紧闭上眼,到现在不仅是可以张开眼而且还能一边格挡一边反击。
最开始的时候,『五行雷』很不稳定,需要专人看管,专门负责,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爆炸,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五行雷渐渐的变成了眼下的样子,也从需要专门的人管理使用,变成了登记领用,使用之后上报注销。
说是『五行雷』,其实就和刀枪箭弩一样,是个杀人的武器。
如今,这『五行雷』也成为了李犁带着小分队,也敢于直面走私车阵的勇气……
第2609章走私,细微变化
『全体都有!』李犁大声的下达了号令,『跟上!绕一圈!』
手下骑兵大声应和,看起来不像是只有十几人对抗上百人的车队,反倒像是这车队被这十几名的骑兵给重重围堵起来了一样。
如果能找到破绽,就进攻,如果不能,那么就摇人!
李犁身后十余骑也跟着,缓缓在车阵箭失弩失的射击范围之外运动着,观察着。战马跑的速度并不快,轻巧的迈着步伐,就像是在郊游。
而在车阵里面的走私之徒,却是紧张得要死,大呼小叫着,组织着人手时刻在车阵之内奔走,时刻将防御的方向对着李犁等人。
『屯长,这车阵都勾连起来了,不好冲啊……』一名什长建议道,『直接冲,怕是有些损伤……不如先派人回去……』
李犁转了一圈,重新停了下来。
细碎的烟尘随风飞舞。
战马喷着响鼻,刨着马蹄,似乎没跑尽兴。
李犁看了看掩盖在细微烟尘之中的车阵。
那些车阵之后的人影晃动着,脸上露出的都是惊慌。
走私贩子都是亡命徒没错,让他们感觉有机会逃亡,那么他们就不会玩命了。
因为事发突然,走私贩子也没找到一个好位置,只能是在道路上临时结成的车阵。
在车阵的右前方,有一片的灌木,而最近的一株灌木,距离车阵只有二十步的距离,那是能够将五行雷投掷到车阵内的最佳位置。
可是要抵达那个灌木,必然会遭受到箭失的袭击。
二十步之内,箭失之威,足可透甲。
强攻,显然是下策。就像是让步卒去蚁附攻击城墙一样。
所以需要找对方法。
『回去两个!』李犁号令道,『叫军寨里面的人来,有多少都来!』
『那……要不要去禀报将军?』什长问道。
李犁笑了笑,『不必了,来回阴山城,要多长时间?至少要一天两天罢?真要靠将军出兵,人早跑了!快去吧!』
『遵令!』旋即分出两骑,往后方而去。
李犁回头看了看其他的人,发现其他的骑兵并没有什么担忧惧怕的神色,便是笑了笑,『其实不要支援,我们也能掀翻了这个乌龟壳!让两人去军寨,一则是为了打赢之后也搬不走这么多货物,另外一个是让车阵里面的人放松警惕,以为我们吃不下他们……』
众人显然兴致更高了一些。
不怕首领年轻,就怕首领瞎指挥。既然李犁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就说明不是那种莽撞得要拿自家手下去贪功的人。
什长挠了挠头,说道:『屯长,听不太懂,你给详细说说。』
『将军上次派人送来的军报你不是也有看?』李犁瞪着什长,『原来你没认真看啊……』
『不是,我认真看了!嘿嘿,但是我记性不好,忘了……』什长略有些尴尬的辩解道。
李犁没理会什长鬼扯,因为他也知道人各有志,李犁自己想要更进一步,也有像是眼前的这个什长就觉得当下挺好。
后世影视之中,不管是什么大战会战,都必然有将领鼓动兵卒的镜头,实际上都是鬼扯。只有像是当下,小规模的战斗,人数不多,并且烈度不大,才会需要鼓动一下,否则人数一旦上去,光喊话传话就要半天,敌军还真的像是春秋时期的老实人,老老实实等着对方说完话了再打?
『军报上不是有写么?打仗,不光要看我们自己的力量,也要揣测敌方的想法!』李犁指着车阵当中那些走私犯说道,『这些家伙为什么结成车阵,不就是想要拖时间么?拖着我们不敢打,然后到了晚上他们就可以趁着夜色逃走……我们一派人去叫援军,他们不清楚我们援军在哪里,所以他们现在一定就在想怎么逃!毕竟真的等我们援兵来了,他们就有可能逃不了,所以他们必然就会……』
『有人跑出来了!』
李犁的话还没有落下,一旁便是有兵卒抬手指向了车阵。
只见车阵之中,忽然之间,钻出了一些人,四散奔逃。
李犁笑了起来,『你们看,就是这样……』
『屯长,追不追?』什长问道。
李犁笑道:『追!小乙三郎你们俩先追上去,别追远!要时刻注意听我的号令,一旦召集哨声响起,不管在哪里都必须回来!其他人也是一样,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出发!』李犁挥手。
其实车阵里面的走私贩子的想法不难推测。货物自然重要,但是人更重要。
没了货,顶多再跑两趟也就赚回来了,但是没了人,亦或是被顺着人找到了幕后老板,就不好玩了。
所以,走私贩子除非是被逼到了绝境,一般都是能跑就跑,绝对不会像是影视上那样,英勇奋战,亦或是还搞个什么反冲锋的,有那功夫,多跑几个出去不成么?
和正规军一见面就不依不挠的,死缠烂打的,然后被打死了兄弟还能不掉士气,悲呼一声继续奋勇往上冲的走私贩子……
李犁这一次堵到的走私贩子,是普通款式,不是影视特制款,所以一见到李犁派人回去搬兵了,便是心慌了。
李犁等人知道援兵不多,也就是北军寨里面的十几二十的骑兵,但是私兵贩子不知道啊,他们不清楚会来多少,这要是来的援兵一多,自己依旧在继续在车阵当中窝着,那不是被包饺子了么?
天黑了是好逃,可是天黑之前援兵会不会来?
谁能保证?
因此就只能趁着援兵未到,先跑。
第一批用来试探的,分成了两个方向跑。当然不会冲着李犁所在的方向,而是往另外的两个方向,意图就是拉扯李犁等骑兵……
李犁等骑兵似乎也真的『中计』了,分成了两队,一队多些,一队少点,但是不管多少,这骑兵一跑动起来,马蹄声声尘土飞扬,加上呼哨呼喝之音,气势就上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李犁等人刚刚追出去不久,车阵当中又有两拨人朝着远离李犁等人的方向钻出了车阵,逃了出去……
然后李犁等人大呼小叫又是分出人来追。
车阵当中的走私贩子自以为得计,正准备悄悄搬开些钩锁在一起的车阵,然后来一波大的,却没有注意到李犁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那个灌木从后面,然后扯出了五行雷手柄里面的引线,点燃了之后没急着扔,而是稍微等了片刻,看着长引线烧了一截了,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手臂一甩,朝着车阵之中丢去。
接着,就是第二枚。
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颗大心脏。
正准备大逃亡呢,别管是不是胜利,这心气在那边提着,结果轰隆一声,然后第二声,这还不心态崩了啊?
等李犁偷偷从灌木从后抬头一看,并没有迎面而来的箭失,只见在爆炸而起的烟雾之中呼啦啦跑出了不少的人,少说也有六七十人……
『成了!』李犁抓起系在脖子上的哨子,吹出了尖锐的哨音,然后翻身上马,开始观察着些逃出来的走私贩子。
远处,发现手下的骑兵已经调转马头,开始朝着那些逃跑的大部队追上了去,发动了突击。
李犁没有轻易追击,他在寻找走私贩子的头目。
很快,他发现了。他的眼睛盯住了左前方正在逃走的几个人的身影,从腰间抽出了战刀,掉转马头朝着那几人追去。
那几人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中间有人在奔跑中还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惊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回过头去继续跑。
『没有阵型的步兵,面对骑兵突击之时,就如同待宰羔羊。』
这是军报上面的原话,也在李典将军训练当中多次强调。
作为骑兵,不是绝非必要,并不提倡直接冲阵。
而是要想办法将步卒阵列驱散,自然就可以进行收割了。
李犁他纵马向前,悄悄拨转马头,行进到了逃跑那几人的右侧。
这是厮杀中的本能,骑兵厮杀,右臂的位置很重要。李犁是右撇子,当然战刀是在右侧。问左撇子怎么办?散乱搏击之中,有左撇子,但是军阵之内,只有统一的右撇子。即便是左撇子,也会被训练成为右撇子。
虽然在追杀之中,不必考虑太多,但是训练和战斗之中磨砺出的本能,还是让李犁下意识的占据了更具优势的右侧位置。
在马头堪堪追上最后一人的瞬间,李犁微微侧身弯腰,以战刀划过那人的脖颈,就像是在训练场上最常做的那样。
轻微的战刀发震,使得李犁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是砍到了骨头上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刀下去,人头飞起。那都是勐士,似乎有无穷气力可以浪费的战场怪兽才干的事情,李犁是一般的身材,甚至还要比一般人更瘦一些,所以他的气力都要省着花,不会轻易的搞什么大动作。
若是技巧熟练,便是可以刚刚好的砍下三分之一,如此一来既不会砍到骨头上,有崩了战刀刀刃的风险,又会给敌方造成最大的伤害,当场就没救的那种。
不纯熟啊,还得练!
念头一闪而过,李犁下意识地眼角瞄了一下方才被砍中的那人。那人正在地上抽搐,想是活不了几秒了。
『都是拿命去搏,何必选这条路?』
低语一声,为那个还在抽搐尚未彻底断气的人感到不值。两个人之前素未谋面,却在当下分出生死。幸运的是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去杀人,可那个被杀的人却不知道为何而去死。
李犁回过头,轻轻的振了一下战刀上的血,又去追杀下一个。
……??????????……
尘埃落定。
走私的车阵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残留在车阵当中的走私贩子们选择了投降。之前跑出去的那些人多半被砍死,剩余的也都投降,被捆成了一长串,蹲在地上等待后续的骑兵援军前来带走。
李犁翻身下马,按着战刀,从车阵解开的位置走了进去。
一名手下将辎重车上的麻绳砍断,然后掀开了盖着的毡布。里面露出了一堆铁质的器具,甚至还有马镫和战甲,箭失和刀枪。
李犁冷笑了一声。
这些东西都是胡人急需的货物,在互市中胡人根本买不到,单从这数量上,足以判处这些人死刑了。
走私头目已经在被李犁抓住之前自刎了,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似乎是在其逃亡之前毁掉了。
没有在那个人的尸首上找到什么东西,所以李犁就想要到车阵当中看看。
远处的什长在高声吆喝着什么,似乎是派遣警戒哨,以防黄雀在后。
似乎很简单的战斗。
但也不简单,毕竟对手两百多人,而李犁这一方只有十来骑。
什长分派完任务后,来到李犁的身边,敬了个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屯长真是好手段,这一次大伙儿多少也能分些首级之功了!屯长头上的那个假字,也是可以拿了去!』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待得久了,李犁也自然明白什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些家伙究竟是那家的……啧!没找到信物……』
『呃?』什长瞪圆了眼,『那些人不说都是王氏的人招揽的么?』
『太原王氏?』李犁笑了笑,『恐怕不一定……你再叫几个人,这周边好好找找,我总觉得,这家伙很可能是将印信埋地里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印信都是石头或是铜质的,想要损毁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然也有用木头刻一个章的。只不过李犁觉得走私这么赚钱,应该不会用普通石头或是木头,多半是用私刻的铜印。
什长点了点头,呼哨了一声,招呼了两三个斥候老手,在车阵以及周边地面上开始搜寻起来。
很可惜,没有找到。
这也不奇怪。
大漠沙土多,东西一埋下去,即便是记得原本的位置,过一会儿再去挖,都未必能挖出来,更何况是根本不知道埋在何处。
就像是小时候在沙子堆上埋鞋子,想着等会儿挖出来当做『宝藏』,结果一转头,就真成了『宝藏』了,怎么都找不到。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渐晚,援兵也到了。
李犁只好放弃寻找印信的念头,让骑兵押送着人和货物,往北军寨之中走。
一路无话。
到了北军寨之后,很快,阴山城的李典就收到了信报,然后似乎是也觉得李犁干得不错,特意让人传了李犁回来,当场嘉奖晋升。
怎么说李犁也是李典当时提拔的,李犁做得好,也就说明李典有识人之明。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李犁本人争气,在北军寨这一段时间之中,不仅是将原本的烂摊子收拾好了,还立了新功,可谓胆大心细脑子活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一些事业。
李犁到了阴山城。
阴山城,北面高,南面低,站在北面道口之处,便是能看见远处的阴山城,以及阴山城南面的一些风景。
夕阳斜挂,经过数次扩建的阴山城,彷佛一个黑黢黢的怪兽,匍匐附着在山壁悬崖之侧,然后横贯山道。
城墙之上,高台之处,有弩车的弩枪在阳光之下闪烁的寒芒,也有铜炮蹲守其上,暗伏杀机。
铜炮!
没错,阴山城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虽然未必能比得上潼关和函谷,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关隘,所以最先制作出来的几门铜炮,阴山城就分了一门。
后续可能还会有……
之前铜炮试射的时候,李犁也在一旁观礼了。
震天轰鸣之下,一切宵小的心思都收了起来。
李犁记得,当时那些南匈奴的人的脸色是多么的精彩……
射程之内,便是和平安详。
在阴山城南远处,靠近水源两侧,是大片的农耕田。
郁郁葱葱,一股奇特的清香在阴山城的四周荡漾。
附近的农夫悠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有些放牧归来的牛羊倌甩着长鞭,让那些贪吃的小家伙离开那些鲜润多汁的麦苗。
几辆马车,拖拽着货物,从远处缓缓而来,准备进城。
看着就舒心,就像是原本再辛苦忙碌,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切,也觉得之前的忙碌和辛苦是值得了。
之前阴山这里,只有野草。
后来骠骑将军来了,带来了大量的人,虽说还不能做到两熟,但是配合上马耕、轮作、堆肥,这一片原本只能是放牧的地方,开始有了农耕的生机。
在这里,不仅有各地来的汉人流民,甚至还有草原上投奔而来的胡人。
鲜卑散乱了,丁零势头又没起来,一些零星的小部落,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大漠单于代代相传的想法,能吃饱饭最重要。
而且在草原大漠上,部落越小,越容易死。或者说迟早被其他的大部落所吞并,所以选择一个强者来依附,也是这些部落的生存法则,既然这里汉人最强,那么依附汉人又有什么问题?
这个时间点上的农耕汉人技术,文化,组织手段,兵阵战力,远远超过了长久没有多少进取和发展的大漠胡人,对其形成压制,也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在加上骠骑大将军的宣传手段,教化运作,使得阴山城下,农耕的汉人和负责放牧的胡人,近乎于交融的生活在了一起,取长补短,少有争斗。
『回来了?住几天?』负责城门守卫的值守军校跟李犁打着招呼,『听说你小子干得不错啊,将军准备亲自给你授勋晋升!』
『凑巧,凑巧……』李犁打着哈哈,『应该能住几天,回头请老哥喝酒啊!』
『成!我可等着哈!』军校也笑着应答。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同李犁想象的那么清闲,在他将那个『假』字摘掉,晋升的同时,他也被下达了指令,带着一屯满编整整一百的骑兵,不是返回北军寨,而是急急赶往太原……
第2610章逃亡,以理服人
李犁带着骑兵急急赶往太原,并不是太原出了什么兵乱,而是因为太原需要好几个分队,前往接应从冀州,或是幽州逃亡而出的『眼线』。而太原本土的骑兵并不多,因此申请从阴山之下调配一部分。
因为逃亡么,算是事发突然,也不可能说约定究竟是要走那一条的道路,所以北面常山太原,中间的潼关函谷,南面的武关宛城,都派遣出了不少的类似于李犁这样的小分队前去接应。
兖州靠近河洛地带。
酸枣,阴水附近。
阴水是一条黄河的分支。
宋航站在阴水之侧,面露忧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长安。
似乎在一个月之前,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平静和安详,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条不紊,可是当下这种平静安详的日子就像是冬天冰块一样,突然之间就开始融化消失了。
虽然是开春,但是天气还不是好,天色又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低的压在人头顶,让人闷得有些难受。
有些潮乎乎的风刮了起来,湿冷得直入人骨髓。
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宋航看着面前奔流的河水,眉头紧皱。
只能往前了,不能再等了。
这几天都下雨,导致河川水流上涨。
若是再下一片雨,这水在涨上去,怕是想走都没得走了。
这里已经算是水位较低的区域了。当然,水位更低的地方也有,还有桥,可问题是有渡口有桥的地方必然有兵卒把守。
同时,即便是渡过了阴水,再往东百里,又要渡过一条渠水,才能算是进入河洛地带,也才能说是比较的安全一些。
宋航只带了一个人出逃,一方面是因为事情急迫,另外一方则是带太多了人难免引人注目,反而坏事。
此时那个人正在河川之中探路,脸色冻得有些苍白,手里用一根用小树砍伐而成的弯弯曲曲的木杆,在河底当中撑着,稳固着自己的身形,不会被水流冲倒。
自从蔡昱被抓,王铭逃亡,宋航听到了消息之后,便是默默的开始准备潜逃。
逃亡的日子显然不好过,原本相貌端正,一表人才的宋航,如今已经是憔悴不堪,脸上手上还有些在荆棘灌木当中划破的口子,还隐隐有些血水。
宋航盯着河中的他的随从,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大气不敢出。那是他族内的从弟。在这样的时刻,也就只有血缘关系才能稍微确保信赖的基础,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出卖邀功,成为他人的赏钱。
宋航紧紧的捏着拳头,眼睛眨眼都不敢。就像是彷佛自己一眨眼,他从弟就会在水面上消失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弟终于是挨到了对面,一下子趴在了河岸上,半响才哆嗦着站起来,然后抖着身躯,向宋航比划着,『就,就顺着,顺着俺这条路!手里,手里撑着,慢慢走过来!水,水最多到胸口,可以,可以渡过来!』
宋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也开始脱衣服,然后将外衣什么的绑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拿起另外一根小树杆,小心翼翼的开始下水。
寒风吹过,宋航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宋航一步步往前,他从弟则是在河岸之上,一会儿焦急的看着宋航,一会儿直起身,四下张望,害怕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人影出现在附近。
幸好,托当年十八路诸侯……嗯,没这么多诸侯,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十八路诸侯的『福』,在酸枣附近的村民百姓什么的,早就被祸祸光了,直至今日都没能恢复。
在渡河的过程当中,宋航有惊无险,虽说有些身形不稳,但是还是坚持着走到了河对岸,一下子坐倒在地,脸上惊魂未定,心中下定决心,等到了长安三辅安稳之后,说怎么也要学游泳,要不然下一次……
不不,没有下一次了,绝对没有下一次!
宋航咬着牙站起身,『可可可……可算是过来了……走,走,再往前,到到到,到了河洛就安全了……』
其从弟一边帮着宋航换上干衣,一边问道:『大兄,河洛,有接应的么?』
『……』宋航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有!肯定有!』
傍晚时分,雨水终于是落了下来。
没办法走了,宋航二人只能寻了一个避风之处,燃起了些篝火,一方面驱寒,另外一方面也是稍微烤制一下携带的干粮,不至于是太难以下咽。
宋航二人都是轻装逃亡的,自然没有什么办法说携带什么锅碗瓢盆菜刀快子等等,也没有办法在半路上采购。这年头,不说酸枣到河洛一带没有多少人家,即便是有普通百姓的村落,也不是随意可以去采买的,万一被村寨之中的村丁认为是贼子抓住,那可就有冤都没处说去。
就在两人胡乱对付了几口,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
二人顿时惊醒,只见在黑夜之中走出两名兵卒,为首的兵卒将手一指,眼珠子一瞪,『你们是什么人?』
宋航在那么一个瞬间,就想要拔腿而逃,但是如果一逃的话,反倒是更露了破绽,只好是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说道:『俺是逃难的……是青州人……听说长安那边不打仗了,寻摸着去混条生路……』
两名兵卒皱着眉,借着有些微弱的火光看着宋航二人。
这几天在路上风餐露宿,衣衫和身上都有些泥尘,也被荆棘刮出了一些口子,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倒也确实有几份流民的样子。
两名兵卒相互看了看,也稍微放松了一些,笑了笑,『没想到青州还在打?不是听闻说已经停了么?嗨,这年头,想要过个安生日子……都不容易啊!借你这地方避雨烤个火,没问题吧?』
嘴上在询问,但是两名兵卒已经是大喇喇的走了过来,脱了穿在外面的雨披,抖得四下都是水滴,然后伸着手脚,在篝火上烘烤。
宋航二人连忙让出了好位置,避风处并不大,两人只能是蜷缩在靠外的地方。时不时有雨滴飘进来,所幸雨水并不是很大,二人多少还可以撑着。
『有吃的么?拿些出来,我给钱。』一名兵卒漫不经心的的说道,『杨使君最近都在招募流民,要不你们就不用去长安了,跟着我们去雒阳得了。反正不就是耕田么,那边不是耕啊?』
『这个……』宋航哪里会愿意去河洛,只能是一边示意从弟多少取一些食物打发了两个兵卒,另外一边则是托词说道,『河洛……河洛当然也是不错……不过小人在长安还有些亲戚,此去也是为了投奔……小人觉得还是去长安方便些……』
『哦哦。』那名兵卒显然只是随口说说,注意力其实都放在了宋航从弟拿出的干粮上,毕竟这年头,除非达官贵人天天才能吃的肚子圆滚滚肥都都,裤带都系不住,一般的普通百姓都饿,没多少吃的。
干粮到手,兵卒一看,顿时一愣,旋即抬起头,『幼呵,还是干肉!』
宋航脸色一变,坏了!
宋航的从弟忙中出错,竟然将包袱内的咸肉干给了出去……
另外一名兵卒接过了那小条的咸肉干,闻了闻,忽然露出了笑容,盯着宋航说道,『前两天,从曹丞相那边发来了行文……追捕一名逃亡文吏,身高七尺三,面白,有须……我怎么觉得……呵呵,哈哈……莫非……』
宋航心中一抖。他尽力的稳住心神,强撑着气势,站起身,低声笑道,『二位,这世道,逃难的不知道多少,多了我二人不多,少了我二人不少,更何况,曹丞相势大,难道说骠骑大将军就弱小了?这河洛之地,两边都有人,大家都是结个善缘。凡事都不好做得太绝……』
两名兵卒对望一眼,然后也站了起来。
他们是河洛杨氏手下,奉命出动,在河洛之地散开搜寻,毕竟对于河洛杨氏来说,他那边都得罪不起。官道上面设卡的队列当然相对来说比较舒适了,有避风躲雨的场所,还有热汤热饭,而他们就相对来说辛苦了,结果没想到还真撞到了宋航二人!
虽然说宋航说得话语确实也不错,可惜面对的并非是通情达理之辈,只是刀头舔血,有一天算一天,能乐呵就乐呵的大头兵,眼下有赏钱当然就是顾着眼下的赏钱,哪里会去管什么将来长远之事?
『铛啷啷……』两名兵卒脸色变得有些贪婪和狰狞起来,抽出了腰刀,指着宋航二人,『你说那些,爷听不懂!别乱动啊,乖乖的,别让爷费劲,爷就轻轻的……』
活的和死的,价格差了好多。
所以兵卒二人都想要抓活的。
『别过来!听我说!』宋航二人也拔出了匕首,一边试图拖延,一边往外缓缓后撤,想着逃跑。
『幼呵!还有小刀呢!』兵卒浑不在意,步步紧逼,他们身上有甲,而且家伙事比宋航二人更长更粗更大,自然气势更足,一边往前逼近,一边大吼道,『来啊,朝爷这里来!』
『来』字刚落下,勐然之间,就听到有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
站在靠后位置的那名兵卒惨叫一声,血光四溅之中便是向前扑倒,后背上露出了一柄小斧头!
靠近宋航等人,位置较为前面一些的兵卒吓得嗷一声跳了起来,急急转身,却看见在黑暗的雨帘之中,露出了几名穿着蓑衣的身影!
『吓!是骠……』那名兵卒吓得话都没说完,便是立刻转身就跑!
穿着蓑衣的黑影靠了上来,伸出两个手指头往逃走的那名兵卒点了点,顿时就有两名兵卒越过了宋航二人,朝着那名兵卒追了下去。
过不多时,就听到又是一声的惨叫,在雨夜之中,很快又没有些声音。
几名身穿蓑衣的黑影四下晃动着,还有人去翻看了一下在避风处宋航二人留下的包裹,然后有人回来低声禀报了些什么。
其中一人走到了过来。
『我是骠骑麾下,太史将军帐下斥候队率戴思。』那名穿着蓑衣的黑影站到了宋航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宋航,将自己的蓑衣扯来了一些,拉出了代表了骠骑兵卒身份的军牌,在宋航面前示意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道,『汝乃何人?可有信物?』
宋航此时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有,有,有有……』
宋航将匕首倒过来,把匕首木柄上的塞子拔开,然后从里面扯出了一团油布包裹着的东西,是一小块玉石。
『火来!』斥候队率戴思,接在手中,沉声说道。
旋即另外有人在将要那堆篝火之上取了一根正在燃烧的木头凑了过来。火把在细雨当中,噼里啪啦直响。
玉石很小,做工却很精致。
戴思借着摇晃的火光,举着仔细看了看,然后朝着宋航点头,笑着说道,『欢迎回家……你安全了……』
……ヾ(^▽^ヾ)……
长安。
如今钱币体系逐渐完善,但是也引发了一些弊端出来。
之前大汉用的要么就是铜钱,要么就是布匹丝绢等物,作为一般等价物,但是随着征西钱和骠骑钱渐渐的推广,五铢钱和布匹等不受欢迎的钱币就不得不面临着退市的风险,再加上金银等贵重金属加入了市场流通,使得市面上的钱币流通逐渐规范起来。
其次,就是飞票的承兑。
往来商贸的发展,货物的增加,对于货币,特别是大额货币的需求也就在增加,所以斐潜对于货币的调整也正当其时。只不过一些后世的金融衍生物并不是那么好添加进入这个时代的,也就自然被一些『聪明人』抓住了漏洞。
首先就是旧有钱币的置换问题。
因为五铢钱的泛滥,所以对于五铢钱的置换是很低价的,甚至那些恶钱上千,未必都能置换成为骠骑钱一枚,但是对于铜器,相对来说就宽容了一些。
结果就有人开始假造铜器了。最常见的就是在铜之中掺入铅。虽然说掺多了,铜会变脆,但是青铜铸件么,大块一些,说是从胡人手中收来的残品什么的,再加上汉代也没有很方便的测量工具,即便是斐潜让天文台那帮子人定出了一个类似于『水测法』的方式,也有很多边境的小吏根本不懂,有时候多一些少一些也无法有什么准数。
以至于到了现在,收铜器都要砸开来了……
毕竟华夏铜矿本身就不富裕,嗯,其他的矿也都不富裕,就别听公知天天吹说什么地大物博了,而是地大矿稀,什么都缺。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飞票。
凭票取,不记名,不挂失。
除了彷造的问题之外,就是这玩意实在是太方便用来贿赂了。
斐潜缓缓的提着笔,在纸上写着字。
如今用毛笔多了,斐潜的字也渐渐有了些功力,虽然不至于达到什么颜真卿的程度,但是至少像模像样,不像是最开始的时候宛如狗爬一般。
庞统在旁边看着,『官吏……帐户……实名制度?』
斐潜点了点头。
庞统眼珠子转了转,大体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又皱起了眉头来:『主公,这倒是个方法,可是这也太容易被破解了……』
斐潜哈哈笑笑,『以假名,以他名,以不知之名等等……对吧?』
庞统点点头。
斐潜又是点了点桌桉上的字,『那又何妨?只要是走这条路,终究是有印迹……只是查与不查而已……总是比这些人再去研究什么其他途径更好吧?』
庞统先是有些茫然,想了想之后便是抚掌而笑,『妙哉!若无此法,便是各寻各道,有了此法之后,便唯有一途,此乃围三阙一之策也!妙哉,妙哉!』
人性,本身就是贪婪和懒惰的,没有时时刻刻警醒,便是极易被自身的欲望所控制。
难道是斐潜处理贪腐手段不强么?
并不是,可依旧免不了有人因为某些原因,觉得自己可以『侥幸』一下……
这种人在大汉当下有,在后世的封建王朝之中也同样有。
那么这个『官吏账户实名制度』就能发挥出一定的作用了。存钱用钱,贪来的钱必然无法直接用到自己的账户,而一旦使用他人的账户,就难免会留下印迹。
就像是后世为什么明明某信某宝都能完成支付工作了,也运作了很长时间没有什么问题,但某币还是迟迟不肯扩大,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害怕一旦数据化被国家知晓了,那就有很多根的狐狸尾巴藏不起来了……
『另外,那个走私之事,』斐潜又拿过了一张纸,一边缓缓的开始下笔写字,一边说道,『都传出去了么?这事情,最好在三月之前办妥,要不然科举就耽搁了……』
庞统点头说道:『回禀主公,传是传出去了……』
『然后?』斐潜一边写,一边问道。
庞统皱着眉,『可惜这王氏女英,未必能有这个能耐……就怕是胆小畏惧……』
王英性格使然,多少是有些胆小怕事。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写下了最后一笔,抬起笔锋,微微看了看,笑了笑,『无妨……这女官,也不仅仅只有王氏女……当然,如果王氏女英真能站出来,自然更好……女官之制,是否能够早些立起来,也就看这女子敢不敢染些血了……不过,这王氏女……再看看罢……』
桌桉之上,『以理服人』四字,虽说是用墨写的,可是笔画锋芒之间,却似乎隐隐有些血色透出来……
第2611章子弟,良莠有别
河东。
平阳。
原本平阳县城,因为长年受到了胡人南下侵扰,导致得残破不堪,荒废日久,如今在骠骑之下,重新恢复了荣耀,有三重城墙,城郭绵延二十余里,颇有一些雄城一揽河川之盛的姿态。
作为在河东的重镇,又是骠骑大将军的封地,在平阳城内构建出了一个庞大的城墙体系,形成了几乎超越了这个年代的要塞式的防御体系。
最为核心的部分,就是规模宏大的骠骑府衙体系,类似于宫殿一般,经过多年不断的修建和补充,多少也是有些气象万千,富丽堂皇之感,房屋回廊连绵,庭院林囿密布。规模之盛,几乎可与大汉皇家宫殿比肩。
甚至比在长安的骠骑府衙都要堂皇一些。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平阳是斐潜的封地。
有谁喜欢自家房子破破烂烂的?
平阳左近的田亩,如今也开垦得近二十万亩,数十座的大小村庄就分布在这些开垦出来的田亩之中,用水泥和石板修建的沟渠勾连其中,大大小小的水车分布在河道之上,为这些水渠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水流。
在平阳之侧,守山学宫,一向是行事低调,作风朴素。而另外一边,则是一个庞大的军营和校场,有属于平阳的直属卫队,常年驻守,和平阳城中的守军相互呼应。
对于这些平阳守军来说,装备兵械无疑都是最好的,加上又是从各地军中选拔而来,其中多半都是上过战场,曾经于北地和鲜卑打过仗的精锐老兵,几乎就是等同于长安的斐潜直属护卫一般,军律要求极严,队伍极其整肃,处处都是一板一眼,全军上下,严整有威。
这些兵卒并非是养着好看的,真要是有战事发生,平阳的这些人马兵卒,必须能够立刻支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所以不管是战阵经验,马上步下本事,军将的指挥能力,都是不能少的。
唯独就是少了统领大将……
当然,这也是斐潜有意安排的。在平阳这里,有强大的中层军官,有精锐老兵,日常操练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大将统领,只需要一个稍微懂得一些军事的文吏负责后勤和整体安排就行了,真的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只需要调大将过去,立刻就能出战!
再加上,上郡有黄成,阴山有李典,上党有张济,长安三辅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布置反倒是最为安全的,谁都不会担心平阳的兵卒太精锐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一名队率出至城门外,带着自己的手下兵卒和上一班值守兵卒交接。两名队率凑在一起,在交接档桉上一边记录,一边低声寒暄两句,而他们带领的兵卒,并没有像是一般的郡县城池兵卒那样嘻嘻哈哈,而是肃然无声,默默的调换位置。
交接顺利,一如往常。
那接班队率随口询问:『今日如何?』
上一班带队队率回答得也随意:『还能有什么事情?这不开春了么,商队多了,其他也没有什么,再说了,谁敢在这里闹事?』
接班队率点点头:『虽然人流繁杂,但也可以磨磨兵卒儿郎们的性子。新来的督军官在军纪这上头要求得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咱们兵带得好,考核优秀,骠骑大将军也能知道!』
上一班队率点头:『兄弟说的是,如今贪腐拿钱的,都是那些文绉绉的酸儒,还真不如我们实打实的功勋!做得好,就算是离开军中,也有一份好出路,也算是给子孙留下了一份家当!这事情可不能湖涂!』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打了招呼,上一班的队率刚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说道:『太原王氏一大早就来些人了……看起似乎有些动静……』
接班的队率点头说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这敢在北地阴山走私,简直就是活腻味了!前些年那谁,还是骠骑大将军亲属呢……』
上一班的队率瞪了他一眼,『骠骑大将军的事情,也是你能说的?』
『失言了……多谢老哥提点……』接班的队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色有些发白,便是不在多言,招呼着兵卒开始巡查的巡查,搜检的搜检。
这个时候,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正有几骑疾驰而来。
今天是晴天,视线极好,这几骑疾驰而来,也许是知道是到了地头,马背之人也不再顾惜马力,几匹骏马跑得似乎快要飞起来一般!
『来人止步!进城下马!』
虽然没有平阳周边不许纵马的规定,但是城门之地,向来就是要冲,可没有说什么随随便便就能飞驰而进的道理。即便是马背上的人打出的旗号也是骠骑麾下,但只要不是那种特别加急的传令兵,一律都不许直接策马进城。
随着命令下达,驻守在城门之处的兵卒也立刻堵住了城门,长矛竖起,还有兵卒摘下了弓箭,搭箭上弦,随时都可以射出!
队率再次扬声大喝,『进城下马!不得冲撞城门!再进一步,就要放箭了!』
来骑连忙一边勒住马,一边高声回答道:『某乃蒲子王县令信使,有紧要之事启禀荀国相!』伴随他的喊声,那人已经将背上装着文书的皮筒摘下高高举起。皮筒之上有个鲜艳火漆,哪怕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也看得分明。
嗯,竟然真是信使,只不过是低等级的信使。
『不是加急六百里,谁给你的胆子?!』队率摆摆手,让人上前去检查,『真要不小心一松手,射死你冤不冤?!』
『急事,真急事!』信使也叫着道,『生死之事,能不急么?』
生死急事?
队率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了上一班的值守说的那句话,莫非,太原王家真出事了?
……(;¬_¬)?(*–-)?……
太原。
太原就在汾水上游。
在汉代植被较多的年代,甚至在太原到平阳临汾之间,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泽,也就是后世称之为『湿地』的……
因为如此,太原整体的环境,一直到了唐代,都算是非常不错的地域,甚至成为了唐王的起家发源之地。
从河东一直到太原,甚至通过石岭关再往北到了常山,也就是后世的桑干河流域,一连串的区域就像是被夹在两个山脉之中的三四枚的鸡蛋,是斜着的,略微有些椭圆形的盆地,中间有河流穿过,蛋黄之处就是丰美土地,养育了无数华夏民众,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的奇迹。
太原城南郊,临近霍山之处,有一山庄。
此处山庄,有一妙处,便是有山中温泉,引流而下,即便是在冬日之内,依旧是温热怡人,使得山庄之内苍松点翠植物繁茂,池塘之内白雾蒸腾,石山峥嵘见之不凡。
在这样的山庄之中,自然也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够待着的地方。
这人么,林子大了,什么都有,有时候难免就有些奇怪的冒出来。比如有些人一方面要趴在普通百姓身上吸血,一方面又要装作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来,就像是太原温氏……
太原温氏原本也是出任过太守的,可是很遗憾,在上党的温氏太守,坐不稳,摔下来了,后来在太原的温氏太守也同样坐不稳,二狗落地式。
但是掉下来的狗,绝对不会想是自己的问题。
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毕竟咸湿了一番,也就回不去了。
在山庄后院之中,还在园囿之内池塘中央,建了一座湖心小岛,通过廊桥连接内外,虽说并无九曲之通幽,但是在温泉白雾升腾之下,侍女穿着薄衫在其上来来去去,身形落隐落现,倒是别有一番的风味。
湖心岛上的小亭之中,正有一场高会正在进行当中。
小亭之中,铺着上等的白茅席子,设有桌桉,坐着两人,正在言笑不断,显得颇为亲近。另外有些侍女正跪在席间服侍,添酒布菜。
桌桉中上首一人,越是二十余岁年纪,方面大耳,略有一些短髯,神情稳重,一袭锦衫穿得端正,手持一柄小巧的玉如意,是不是转动一下把玩着,脸上虽说一直挂着微笑,但多少让人感觉有些距离。
下首坐着的,则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年,面白无须,但是身形颇为健硕,或许是还不到着冠的年龄,只是虚虚的挽了发,披散在肩头,略有些懒洋洋的吃着烤肉,目光倒是一直在眼前的这些薄衫侍女的胸腿之处转悠。
年长一些的青年人,是温氏子,唤做温诚,年少一些的,则是之前到了长安的王氏子,王怀。
王怀么,据说是当年王允之子,王晨当年和一名胡姬春风一度的产物。至于旁人信不信那不重要,主要是太原王氏的那几个老头子愿意信,那就成了。
王允死的早,王晨死的早,王黑也死的早,三早之下,王允这一脉本来就是欧沃了,结果没想到天子刘协还给封了个爵!
顿时就肉白骨,活死人了!
可问题是,王英是女的啊……
这要是王英再大一点,要嫁人了,这爵位,即便是还能算是王家的,等王英下一代出来,不就成了旁人的么?
愿意入赘的都是些什么人?
汉律摆在那边,赘婿和囚犯同等待遇,不是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好一点的人怎么可能选入赘的路?
所以麻烦不?
麻烦了,而起王英年龄越大,便是越麻烦。
有麻烦,就必须有些准备,所以这王怀不就呼的一下,就出现了么……
王怀有些胡人血统,少年早熟,在武事上显出了惊人的天分,才十岁年纪,就性子暴烈勇悍,多次进山狩猎,一人一骑就敢撵着熊跑,吓的王家那些家丁面如土色,生怕这小子又不小心折了进去。
太原左近的这熊啊,一般都是黑熊居多,而且王怀人多势众,所以熊也没那么傻,见势不妙当然就是跑,但是这并不妨碍开始有人给王怀造势,说是王怀将来必然是勐将,定会继承王允之荣耀云云……
呃?王允是走文的路线么?
那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继承』。
温氏子哈哈笑。
王氏子笑哈哈。
实际上两个人谁都看不起谁。
『王贤弟看上那个?』温诚指着在席间忙碌的这些薄衫侍女,笑道,『只需说一声,为兄就送你了!』
王怀哈哈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都送来罢,我不挑的……』
温诚脸色顿时一垮,过了片刻之后哈哈笑笑,转移了话题,『王贤弟,这若是你能做主,我便是加倍送你,也是无妨,可是你这……到时候你阿姐说句话,你不得乖乖又给送回来?』
王怀哼了一声,也没有分辨什么,只是端起酒水饮了,然后说道:『说罢,到底是找我来做什么?绕来绕去,绕到什么时候?没意思!要不然你跟我进山猎熊去?!』
温诚心中暗骂,脸上倒是笑容不变,『打猎这事啊,不急……倒是现在这局面,你怎么能不急?若是你不站出来表个态,怎么能让人归心效命?』
王怀一撇嘴:『归不归心还不就是这样?还能换了别人不成?』
『咳咳。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温诚说道,『当以国士待人,人才以国士报之么……』
王怀撇嘴,站起身来就准备走,『我不懂这些。行了,不打猎就不打猎,我走了,多谢款……』
眼看着王怀要走,温诚连忙上前一把扯住,『兄弟,贤弟!稍驻,稍驻……尔等都退下!』周边莺莺燕燕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诶,别走啊,干啥?我可不好这一口。』王怀斜着眼看着温诚。
『我也……嗨!说正事,来,坐。』温诚招呼着,重新坐下之后,方是放低了声音,低声说道,『我听到消息,说是阴山北军寨,抓了一批和胡人走私之辈……』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王怀皱眉说道。
『嘿嘿……』温诚低低的伸着脑袋,眼珠斜斜向上翻着,『听人说,走私之辈招供,说是你王氏的……』
王怀脸色一变,大怒道:『那个混账敢诬陷王氏?!不成,我得找他们说个清楚去!』
『呃,呃,别急啊,兄弟啊,别急……』温诚连忙安抚,『我觉得罢,这还是个机会……好机会啊,你想想,我是说,这是机会!来来,听我说……』
温诚的声音越来越低。
王怀听完了,瞪圆了眼,『这么说,我还得说声谢谢你?』
『谢谢就不必了……』温诚笑着说道,『我这可都是为了贤弟好啊……我只是做点好事,对,好事……』
『哈!』王怀不再说什么,甩手走了,连声告辞都没有。
温诚这一次不拦着了,看着王怀的身影渐渐走远,然后嗤笑了一声,『太原王氏,呵呵,哈哈,太原王氏啊……』
……(?▽?)/……
平阳城中。
荀谌看着皮筒上的火漆印迹,认出了这是属于蒲子县令王凌的标识,微微有些皱眉。
荀谌作为平阳的大管家,也算是斐潜封邑的『相国』了,故而旁人都尊称荀谌一声平阳相。
看着这个皮筒,荀谌就猜到多半是王凌前来求情的了。
王凌也是姓王,也是太原王氏出身,只不过和王允不是同支,但是算是同族。
王允这人么,其实不管是能力还是谋略,也不算是如何,只不过就是在当时混乱的环境之下,多少还算是比较正统的一个人,所以被天子刘协记住了,给了王氏后人的封爵。
其实王英被封侯爵,也不能说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大汉建国之初,女性封侯的就有五位,之后千百年里历史里,都没出过女侯爷,直到明朝末年的着名女将军秦良玉被封为了忠贞侯。
所以如果说好好运作,太原王氏也可以趁势而上,继续绽放光彩,但是么……
王英在长安,多少有一些关系的王凌又在蒲子县,留在太原老家之中的王氏子弟,没有人看着,就难免良莠不齐。
然后就出事了……
走私这个事情啊,是王氏,也不是王氏,同时也不仅仅是王氏,就看斐潜具体是怎么一个意思了。
皮筒之内的信件文字不多,荀谌看了之后,便是沉吟不语。
王凌是给太原王氏做辩护的,他表示那些走私贩子未必真的就是太原王氏的人,其中多少有且蹊跷,恳请荀谌再次审问核查云云。
走私的人是阴山李典那边的人抓住的,而李典和太原王氏并没有什么往来,所以公事公办的大概审问了一下,那些走私贩子供出了是太原王氏之人后,也就直接上报了,走得是标准的流程,没什么问题。
因为走私贩子是阴山北军寨抓住的,这已经是功勋在手了,至于太原王氏如何,亦或是处理走私贩子后期的事情,李典都没有必要去参与,也无须参与,所以李典自然没有在这个过程当中做任何遮掩的必要。
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
铤而走险的不仅仅是光脚的,那些穿鞋的为了利润,有时候也会豁出去。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荀谌没在意,只是以为可能是某些不肖子弟铤而走险,可是昨天,忽然来了几个太原王氏子弟,说是冤枉,现在又有了蒲子县王凌传来信件,表示其中可能有问题……
这一下,可能真的有问题。
有大问题了。
问题的重点,倒不是说有没有走私,亦或是究竟是谁在走私,而是为什么会在忽然之间,闹腾得这么大?
荀谌闻到一些味道,然后荀谌觉得有必要先和斐潜知会一声……
第2612章柴刀,退无可退
就在太原风起云涌的时候,在长安的王英,一开始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清晨,素面朝天的王英就起来了。
虽然说被封了侯爵,生活条件也改善了很多,但是王英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么多年下来,就是一直保持着,并没有改变。
在大汉,虽然说睡懒觉会被人嫌弃,但是很多士族子弟也都有睡懒觉的习惯,毕竟他们不需要劳作,夜生活也丰富,所以早起对于这些人来说,无疑就是痛苦的一件事情。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幸运的是王英并没有因为当上了侯爵就变得『坏』了,或许是因为她这个侯爵还不算是时间太长,或许是王英心中对于当下的生活还没有习惯,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王英站到了窗前,望着天色渐渐明亮,发呆。
王英长得并不算差,只不过因为内敛少言,所以多少有些显得呆滞一点。
其实严格说起来,除了极少数的人确实是歪瓜裂枣怎么看怎么别扭之外,大部分的人,部分男女,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只要还在标准线上的,基本上都不丑。干净整洁,就可以让自己的容貌不丢分了,再穿上些合适的衣装,那么相貌的分数自然不会太低了。
王英居住的院落,不算太大,但也不能说是狭小。三进带后花园,还有一栋两层半的小楼。说是两层半,是因为在小楼东边的那头还有半层阁楼一样的望台,取紫气东来之意。
王英的闺房么,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奢华,亦或是奇特,至少对于这个年龄的青少年来说,是比较平稳的,是一间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显得正常无比的少女春闺,略有一些红红绿绿的装饰,各种小饰物,但也不算多,女红么,也有,但略微少一点,书则是多了一点。
毕竟像是王英这样的,已经不需要用女红去取悦谁了。房间内依旧有女红,多半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用的而已。
少女站在窗边,沉默了许久,看了一阵院落之中的新枝,最后微微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台。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婢女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小娘,水来了。』
王英点头,伸手接过脸巾,自行搽脸。
在没有获得爵位之前,王英几乎就是一个贫穷的孩子,甚至要自己隔三差五的出城樵采,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一些事情,比如洗脸等等。
在后世生活物资丰富的年代,或许城市里面的孩子会觉得『樵采』很新奇,很好玩,很有意思,但是对于大多数的大汉民女来说,『樵采』二字,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就是摆在首位的。没柴草烧饭,烟囱冒不起烟来,生米就变不成熟饭。所以每一次出城樵采,就必须带回来一些可以维持自家烹煮所需的柴草,而上山打柴草是件苦力活,若路途远,更要起早摸黑。爬山过岭,披荆斩棘,砍刈挑运,没有好体力是难以承受其劳苦的,更不用说作为少女,还随时有可能遇到额外的风险。
比如夏侯家的闺女,不就是樵采的时候,碰见了张飞了么?
那些原本出身教好,投胎技术相当不错的士族仕女,别说樵采了,真的有的是连自己洗脸,扫地,做饭,洗衣服,都不会,真要一个人到了陌生环境没人伺候了,烧顿饭都能将自己当场毒死。
等王英洗完脸,婢女伸手将脸巾接过,然后放会盆子里。
『这两天,外面有什么消息?』王英问道。
『嗯,倒也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只是,嗯,只是有人说太原那边有人胆大妄为,又在盗卖军械物资给胡人了……』婢女放下了手中的脸巾,然后走到了王英身后,开始给王英梳理头发。
『太原?盗卖军械?』王英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惶恐不安。
『嗯,是的呢,坊里面的闲汉说的,兴奋得很,就像是他们亲眼看到了一样,』婢女一边梳理着王英的头发,一边说道,『要我说啊,这些盗卖军械的人还真是胆大呢……真心不怕死……』
『还有什么?』王英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还有……还有青龙寺,说是已经确定了些大儒,准备……嗯,准备说是要“闭关”了……小娘,什么叫做“闭关”?』婢女熟练的将王英的头发理顺,然后绕上了一条红色的锦缎带子。
『就是住在一个地方,不做完什么事情不出来。』王英说道。
『哦……』婢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将王英的头发开始分缕,准备编个辫子。
汉代女性的头发款式,已经非常多了,当然,没有染发和杀马特。一般流行的有三角髻、双环髻、堕马髻、三鬟髻等,甚至已经出现了将假发接到真发里面,体现出长发飘飘的仙气感,但是居家的就比较简单了,一般单挽或是单结都有,亦或是比如当下这样,给云英未嫁的编个辫子。
红色的锦缎带子混杂在头发辫子当中,然后在尾端打一个蝴蝶结,又简单又好看。婢女手脚灵活,一会儿功夫就给编好了,取了铜镜前后照给王英看,『小娘,这样好么?』
王英看了看,点了点头。
『小娘,要敷粉么?』婢女又问道。
王英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自己就在家里待着,又不是要出席什么正式场合,敷粉给谁看啊?不是闲得慌是什么?
婢女应了一声,便是收拾了梳子脸盆等杂物出去了。
王英却开始回想方才婢女说过的话。
太原……
走私……
随着骠骑大将军的一些日常生活习惯的影响,一些词汇也渐渐的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更不用说类似于王英这样,算是士族体系内的家庭了。
婢女听到了太原走私的事情,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有太过于在意,而对于王英来说,就有些患得患失了。
太原是她的家乡,但也没有给她留下多么美好的回忆。
爵位带给了王英相对来说稳定富裕的生活,但是也同样带走了她原本简单快乐的那一部分。
在她还不是侯爵的时候,生活很苦,但是心中一点压力都没有,没有人会去计算她,她也不用揣摩旁人,周边的事情简单直接,有一说一,是什么就是什么,可是随着她成为了侯爵之后,一切都变得复杂且诡异起来,有人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藏着刀……
『小娘,甄娘子来了。』婢女在屋外禀报道,打断了王英的思绪。
『啊,快请!』王英一边说道,一边往外迎。
虽然说甄宓没有爵位傍身,可是王英却觉得自己比甄宓还要差一些。这个一些或许是在容貌上,或许是在心理之中,或许两者都有。
『甄姐姐,用早脯了么?』王英招呼着。
民以食为天么,这样的招呼虽然有些浅白,但是总比问一声『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好吧?
甄宓也知道王英对于礼节上的事情不是很擅长,便也没有太绕圈子,拉着王英的手往厅堂内走,还没等坐下来,就低声问道:『市坊之内的流言听说了么?太原之处……』
王英微微点头:『小妹刚听闻……』
『你是怎么想的?』甄宓追问道。
此事婢女端上了些浆水和干果,两个人下意识的都停了下来,也就给王英一点思考的空间。
等婢女退下了,王英才叹了口气,说道:『姐姐还请教我,小妹我现在真是毫无头绪……』
甄宓看着王英,也是微微叹了口气。
若不是因为都是身为女官,都是属于骠骑之下的小团队,又多少有些交情,当然最重要的是,甄宓想要在官吏道路上继续发展下去,必要的盟友和可靠的伙伴是必不可少的。王姎王英辛宪英,依旧当下甄宓正在负责整理的百医馆内的女医师太仓萦为主编的生育保健,产后诊治的病例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相互多少都有些影响。
王英是一面旗帜,是当下女官所达到的最高位置。若是王英到了,或许甄宓当下不会直接的受到什么影响,但是在未来,甄宓必然不可能再指望她自己能够抵达王英的高度。大汉已经两三百年没有女侯了,王英是当下的特例,想要从特例变成常例,那就必须要让王英先扎稳脚跟。
『王家妹子啊……』甄宓缓缓的说道,『这可不是别人的事……这么说吧,我敢打赌,若是最终查出来太原走私的人,一定会牵扯到你!』
王英顿时一愣,『为什么?我,我在太原没有什么亲人了……怎么,真么会牵扯到我?』
甄宓一笑,『真要牵扯到你,何必一定是什么至亲之人?当年……』
甄宓飞快的左右撇了一下,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当年骠骑亲属假借骠骑之名,河东裴氏假借裴巨光之名,如此等等,你都忘了?你觉得与你无关,你确实未做此等之事,可问题是不是你觉得就行……』
『这……』王英听了,不免有些慌乱起来,『这,这要如何是好?』
甄宓斩钉截铁的说道:『唯有自救!』
『自,自救?』王英睁大了眼。
『对。』甄宓握着王英的手,『太原王氏,以你为尊。这尊,之前是天子所赐,可是现在,需要你自己来维护,什么是“尊”?你什么都不管,不做,不顾,旁人怎么“尊”你?你没有展现你的手段,旁人又是怎么会“尊”你?』
甄宓叹了口气,对着王英说道,『我之前从冀州来……我以为忍了,让了,算了,他们便是会放过我,我都到了长安这里,距离冀州比你离太原更远罢?想着他们在冀州,我在长安,两相各自安好就是,结果……结果怎样?那些人便是不远千里来长安,理直气壮要夺了我的商队,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子!』
『是,最初的本钱是我从冀州,从我母亲手里拿来的,可是这后来的产业,这一条条的商队,从货物到人员,从作坊到店铺,哪一个不是我亲自去操持出来的?』甄宓轻轻叹息着,『可是在他们眼中,这些都和我无关……关键是,就连我手底下的这些商队掌柜,竟然也是有人这么想的!当我那从兄一来,三言两语,这些家伙就倒了过去!因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子!』
王英睁圆了眼,默然无言。
『现在,你看到了……』甄宓笑呵呵的说道,『有些人说我傻,说我捐了那么多钱财商队,也没得到什么好位置,也有人瞧不起我,说我现在这个职位是用阿堵物买来的……呵呵,其实这两类人都是蠢货,我这依旧是在做生意啊……你以为骠骑大将军只是喜好钱财,见到我捐纳了便是欣喜?这是小瞧了我,也是小觑了骠骑……』
甄宓继续说道,『你想想,我那些被我从兄几句话就给说动了的店铺掌柜商队统领,难不成我还继续留着?不留着,要么换,要么就是裁,对不对?可是这裁换,不管快慢,会不会影响到原本的生意?影响到了生意,是不是就影响了骠骑的财源?被裁换的人,难道都会那么乖?不会闹腾起来?再说到时候我一动手,即便是将这个从兄按下去,会不会有第二个从兄兄弟什么的冒出头来?』
『现在就简单了……』甄宓轻轻拍了拍手,手腕一翻,手指像是鲜花绽放一般灵巧的动了动,『我只留下了对我忠心的那部分……而另外那些倒来倒去的……呵呵,全数都被我捐了……旁人觉得我亏,我还笑旁人太傻!就算是这样,骠骑依旧还拿百医馆来试我,要是我当时在百医馆,怕事,躲事,推脱敷衍,那我捐的就算是再多,也就是白捐了……这样,妹子啊,你明白了么?』
王英深深的吸了口气,『甄姐姐,你的意思……就像是处理你那些手下商队店铺一样,处理太原王氏?』
甄宓微微点头,『我的商队,我的店铺,源头都在这里,都在长安,所以我在长安就可以处理……而你……自然是需要回太原,当然,回太原之前,最好去亲自拜见骠骑……毕竟我那些商队和店铺对于骠骑来说,肯定是有用的,但是你那些太原的族人么……那就要看骠骑的意思了……』
王英有些紧张的抓着甄宓的手,『可,可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骠骑吃了你?』甄宓笑着,拍着王英的手背,『记着,跟讲理的人,才能讲理,跟不讲理的,那就不要讲道理了……骠骑权威虽重,但是骠骑还是个讲理的,所以你怕什么?好了,我那边官廨还要点卯呢,去晚了也不好,我先走了。妹子你好好想想,不过,动作可要快些,最好在这流言蜚语烧到你身上之前,先把火给灭了,再把那些放火的人抓出来……要不然,恐怕……』
甄宓又是拍了拍王英的手,然后告辞走了。
王英将甄宓送出了院子,然后心事重重的低着头,缓缓的走了回来,坐在厅堂之中。
说实在的,走私是大罪,但是和谋逆比较起来,又是小罪了。
历朝历代都有人走私,因为走私而抄家身死的多,但因为走私而被牵连其他的族人,致使被灭九族的,基本没有。谋逆就不一样了,基本上沾染上了,就不仅是自身取死,也会连累家族,屠三族是正常范围,五族七族也常有,九族么也不算是太稀罕。
所以若是真的控制在某些人的走私范围之内,对于王英来说,或许有些影响,但是不会影响到其爵位。
王英想到了此处,忽然心中有些明悟。
对于甄宓来说,那些商队和店铺,那些作坊和商品,是旁人觊觎的东西,那么对于王英来说,她身上的爵位,就是那些人垂涎的宝物了……
『呼……』王英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微微有些发抖。她感觉周边似乎有无尽的恶意蔓延而来,隐藏在各个昏暗的角落,狭小的缝隙当中,就等着王英不注意的时候扑上来,撕咬,吞噬。
这让王英想起了她当年出城樵采的时候遇到的那些浪荡子……
她躲避,她逃跑,她忍气吞声,并没有帮助她摆脱那些浪荡子的纠缠,即便她那个时候还很瘦弱,身形也没有长开,只是被那些浪荡子发现了她是女子,关键是还没有大人跟随,就从出言调戏很快的变成了动手动脚。
王英的手,颤抖着,就像是那一天,她握着柴刀,也是这么颤抖着。
她退无可退,只能背靠在大树上,双手持着柴刀反抗。
浪荡子见占不到便宜,又有受伤的风险,再加上当时王英又瘦又小,也达不到让那些浪荡子色欲熏心不顾一切的程度,所以那些浪荡子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从那以后,王英便是无论何时,都不轻易放下柴刀。
她以为她成为了侯爵之后,就不需要再带着那把柴刀了,但是没想到,她现在……
王英站了起来,双手虚虚握在一起,就像是握着一把无形的柴刀,『准备正服!我要去求见骠骑!』
第2613章进化,非我族类
斐潜坐在厅堂之中,看着王英身影的远去,脸上依旧带着些笑意。
庞统从另外一侧绕了过来,也站在厅堂门口看了看远去的王英,然后走进了厅堂之中,拱手见礼,『主公,这王氏女……未能提及什么策略,亦无针对方略,恐怕是……』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王英虽说鼓起了勇气,自请去太原处理相关事务,但是问及要怎么做,亦或是有什么准备的时候,却是张口结舌,有些茫然。
这并不是说王英愚笨,而是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若是一般的人,倒也无妨,但是身为上位者,若是没有主见,亦或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那就有些问题了。
没有经验,可以学习,可以请教他人,但是首先是要知道找谁去请教。
王英直接找到了斐潜,展现了她有勇气的一面,但是找到了斐潜之后又没有相应的策略,则是暴露了她能力不足的另外一面。
『先看看……』斐潜摆摆手说道,『总是要试一试。』人么,总不能说一出场就是类似于猪哥一样完美状态,多少要打点小怪升点经验值,总不可能说是一上来就能放大招的罢?
站在高处批判这个自大狂妄,评价那个自以为是,指点这个此事简单,嫌弃那个怎么连这都想不到。这么说确实很简单,动嘴皮子么,有些人很喜欢,结果落到自己真要做什么的时候,嗯……
还是要看具体做些什么。
庞统想了想,然后点头。反正平阳之处有荀谌,而且荀谌也送来了信件,描述了一些相关的情况,这说明荀谌也关注到了这个事情,那么只需要和荀谌提点一下,让他注意一下王英那边的情况,在必要的时候停供一定的帮助,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庞统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主公,阴山有讯,于夫罗……命不久矣……』
斐潜不光是在曹操那边有眼线,在其他很多地方都有,这些眼线给斐潜提供了大量的信息,有一些会直接递送到斐潜这边来,而另外也有一些则是由庞统尚书台进行处理,比如阴山的南匈奴的情报。
斐潜微微皱眉,然后接过了庞统递送上来的情报,上下看了起来。
造纸术的研究和改良,带来了很多新的变化。
原本的『学富五车』,现在如果将那些木牍竹简全数改成了纸质书卷的话,恐怕一车,甚至半车,就装得下了。
知识的承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资讯的流通速度也得到了加快,就像是之前若是要传递这么些消息,要么就必须要简略,要么就是派人带着厚厚一卷书牍竹简……
斐潜看了,摇了摇头笑道,『这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实么,这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春秋左传之中,并非是像后世那个的意思,最初的本意是说楚国人的……
春秋晋楚争霸,鲁国处于两霸主夹缝中,鲁成公去朝见晋景公,遭到了无礼对待,气不过,打算投靠楚国,他的臣子季文子便劝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这个族,原本的意义是很狭隘,实乃异姓之氏族,并非民族之族。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夏商周三代,都非同族。
从部落的氏族到华夏之民族,华夏之人已经是走了几千年。到春秋时,国野渐渐消弭,才有了『诸夏』的称谓,又到了汉代,也才有了『汉人』这一统称。
所以,斐潜在此时说这句话,并非是什么纯粹民族主义,也和血缘无关,而是一种站在地域和政治上的观点。
华夏之,则华夏。
蛮夷之,则蛮夷。
楚虽为颛顼、祝融之后,但长期僻处南方,饭稻羹鱼,受到中原姬、姜、子姓诸侯歧视实属寻常。就连正儿八经的姬姓后代,鲁国妥妥的同族吴王,也因为生活方式上蛮夷化,最终废弃礼乐,改说夷语,亦被中原骂做蛮夷禽兽。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华夏人对于纹身就有一种骨子里面的排斥,不仅仅是因为从春秋开始纹身成为了刑罚的手段,而且剃着一头短发,满身纹身,向来就是『蛮夷』的代表。
主要还是人的观念啊。不因为生在华夏,就一定是华夏人。要防止那些内心变得『蛮夷』的华夏人,同时也不是出生在蛮夷,便永远是蛮夷人……
春秋时期,鲁国看楚国,觉得楚国是蛮夷。
战国后期,六国看秦国,觉得秦国是蛮夷。
而如今,山东之观关中,难道心中就没有觉得关中是蛮夷,视为『与戎狄同俗』?
斐潜摸着自己的胡子,将情报放到了一旁,『此事,我们不能先动手。』
庞统说道:『若是不动手,情况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南匈奴不仅是南匈奴本身,也给斐潜的畜牧产业,战马培育提供着产品。
所以南匈奴大量的内部损耗,必然就会影响到斐潜一部分的畜牧产业链。
斐潜现在需要决断的,就是要不要冒着这个风险。
『先秦统一海内,六国尤自为诸侯。』斐潜缓缓的说道,『车同轨,书同文……这只是制度,要让制度能通用下去,依旧是人。』
南匈奴是第一批重点教化的游牧民族,所以必须慎重,因为这关系到了整个的教化体系。
只有『汉人』明白了怎样教化,并且有一个成功的桉例之后,『汉人』才不会排斥教化,才不会觉得说教化很麻烦,才能明白如何消弭『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界限。
如果说手段太过于激烈,那么就必然会导致教化出现一些后遗症。
庞统摸着下巴,『若是主公不想要先下手,便是只能让他们自己动手了……』
『你有什么想法?』斐潜问道。
庞统嘿嘿笑笑,『回禀主公,这于夫罗……有两个好儿子……』
……( ̄▽ ̄)“……
同一片天之下,却是不同的人生。
于夫罗快不行了。
草原上的内斗,其实也不比华夏的少。
或者说,只要是人类这种生物聚集在一起,人数一多,就少不了内斗。
于夫罗希望将单于的位置传给三王子,即便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单于和当年匈奴的单于相比较,就像是黄金和黄铜,就算是同样大小,价值已经天差地别了。
可毕竟还是一份家业。
不是么?
大王子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当于夫罗一开始病重,并且无法理事的时候,大王子就立刻让人将三王子『转移』到了王庭内部,派人加以『照顾』。
有什么比放在自家眼皮底下盯着更安全的?要是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一个没照顾到,岂不是纵虎归山?囚禁在自家手下看得到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王!杀了他!必须要杀了他!』在南匈奴大王子刘豹面前,一名身穿皮袍的中年人沉声说道,『我明白大王心中的仁慈,就像是天空当中的太阳,普照一切,恩泽四方……可是大王,这阳光照耀之下,也有心怀歹意的恶狼啊……』
大王子刘豹沉吟着。
中年人又是再次劝说,可是刘豹依旧没有能下定决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但是这个事情么,我做不了……我,我下不去手啊,这毕竟是我的三弟……』
『大王,你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兄弟,但是他未必认你这个大哥啊!』中年人上前一步,『若是不早做决断……』
『行了,这事情就是这样,』刘豹制止了中年人的劝说,『我读了圣贤的经文,圣贤没有教我残害兄弟的道理……这个事情,就这样了!』
中年人叹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遵从大王的意愿。』
从刘豹那边出来之后,中年人缓缓的在王庭内部走着。过了片刻之后,忽然有人跟在了他的后面,低声问道:『如何?』
『大王子没同意。』中年人回答道。
『那要怎么办?』
中年人微微转头,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就只能是……让他先动手了……』
在王庭的一个角落南匈奴的三王子静静的坐在一个单独的帐篷之中。
对于三王子这位兄弟,大王子刘豹还是给他了足够的优待。独居一顶帐幕之内,也没有少吃穿用度,胡床软垫也用好的,送来的都是上好吃食,要酒也是管够。或许大王子认为醉生梦死的三王子,就是最好的三王子了。
现在帐幕之内,就放着一坛汉家酒和两皮袋马奶酒。
干果咸肉什么的,就不必说了。
可待遇再好,仍然是阶下之囚。
帐幕中这些吃食都放得冰凉,三王子却连碰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这几年来,三王子隐忍,收敛,就像是一个鲁莽且无脑的武夫一样,可是实际上,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当下的情况……
如果按照于夫罗的愿望,肯定是要传位给三王子的,这一点,于夫罗不止一次的和三王子提及,三王子自己也是知晓。他现在待着这里,并非是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而是想要看看,究竟有谁是站在他这一边,又有谁最终背叛了他的父亲。
背叛者,就是仇敌。
即便这个仇敌身上,或许还有自家的血脉……
坐在此间,三王子想得最多的,并非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动手之后汉人的态度。
或许三王子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小国的悲哀,但是他现在就不得不将汉人对于南匈奴的态度考虑进去。
汉人,这个日益庞大的群落,想要吞噬南匈奴。
这就像是当年匈奴在草原上吞噬其他的小部落一样。
于夫罗最常和三王子回忆的事情,就是当年骠骑大将军还弱小的时候,在河东之地,于夫罗是有机会杀了斐潜的……
似乎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于夫罗每一次讲起来的时候,似乎都是在叹息,又像是低声的嘶吼。
那个时候,『兵强马壮』的是南匈奴。
嗯,这个『兵强马壮』当然是对比当时斐潜的……
于夫罗说,当时就是顾忌汉人朝堂的态度,然后被斐潜忽悠了。如果那个时候真的狠下心来,汉人朝堂根本管不了!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早知道。
可是谁都清楚,谁也不可能早知道。唯一能早知道的,不过是踩在前人的脑袋上装作知道而已,就像是年老的于夫罗踩在了年轻的于夫罗的脑袋上,一顿咒骂,当年怎么能这么傻?!
其实,不过是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而已。
三王子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随即又是轻轻的摇摇头。
后悔,永远是最没有用的情绪。
只能是着眼于当下。
其实于夫罗在身体还行的时候,也有略微的试探,对,只敢是试探了一下汉人对于继承人的态度,当时骠骑表示这是南匈奴自己的事情……
所以汉人的态度,或许可以等同于没有态度。
没错,谁会对一块肉有什么特别的态度?
顶多就是考虑是用来烧烤,还是用来炖汤罢了。
月光洒下来,映照在帐篷门口,形成了一个豁口。
寂静之中,有些笑语声传了进来。
『大王……迟早……杀……』
三王子眉头皱了皱,然后下意思的站起身,往传来声音的帐篷另外一边走去,然后将耳朵贴在了帐篷内壁上,外面的声音顿时就比较清晰了起来。
『……大王有令,等大大王一死,就干掉他……』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什么意思啊?』
『不是,这可是亲兄弟啊,真……大王真的要动手?』
『什么兄弟?大漠当中的狼群,可是只有一个狼王!你什么时候见到狼王还有兄弟的?』
『这个……这倒也是……』
『不过这要是大王真下令杀他,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听命行事啊,你还想抗令不成?那可是大王的号令!』
『……』
站在帐篷边缘偷听的三王子,脑袋嗡得一下,血往头上涌!
过了片刻之后,帐篷外面没声音了,三王子才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原本的位置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方才在帐篷之外议论的两个人躲在阴影之中,然后相互看了一眼,『怎么样?他能听得到么?』
『不知道……』另外一人说道,『有可能听到了,也有可能睡着了,没听到……』
『那怎么办?要不然明天白天再来说一遍?』另一人说道。
先头那人都想要扇另外一人个脑瓜子,『你个蠢货,这事情,怎么可能天天说?白天人多,要是被人看见撞见了,那不是更麻烦?而且多说几次,你不会怀疑啊?』
『呃……我,我不会怀疑……』另一人说道。
『……』先头那人无言以对,片刻之后,他有了主意,『我们再去另外一个地方……』
『去哪里?』另一人说道。
『少废话,跟上来就是了!』
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月色暗澹。
万籁俱静。
忽然之间,在软禁三王子的帐篷之外,看守的兵卒大声喝问着什么,旋即响起了几声短促的惨叫……
三王子一惊,旋即心中一定,然后接下来又是一乱。
外间脚步声响起,接着帐幕掀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染血的战刀,走了进来,拜倒在地,『大王……』
三王子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但是他看不清楚黑暗当中那个人的神色,『我,我还不是大王。』
『不。你现在就是大王,我们室韦人,当下唯一的王。』高大的身影拜倒在那里,声音决然。在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道,浑身上下似乎有一种豁出去一切的疯狂。
『大王,我们是室韦人!室韦人!』那人说道,『那些人,背叛了我们……我们室韦的很多人已经是忘记了他们的家乡,以为汉地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他们就是背叛者!』
三王子握紧了拳头。
当年匈奴的大可汗单于,不也是仅仅用数百的兵卒起家,打出了一个庞大的帝国,而现在他的子民,拥有十倍二十倍于当时的人马,却只懂得唯唯诺诺,甚至连自家的习俗语言都丢了,跟在汉人的屁股后面捡残羹吃!
那个穿着一身汉服,天天手里面握着一把扇子,张口就是之乎者也,闭口就是汉家如何的大王子,究竟还记不记得他的祖先到底是谁?究竟还有没有摸过几次的战刀?
如果继续让大王子统领南匈奴,或许,今后就再也没有南匈奴了……
『大王,不能迟疑了……』高大的身影往前一步,迫近了三王子,『发布号令罢,我们都听你的。我都听说了,大王子要杀你……』
『八都,』三王子抬起头来,『但他是我哥哥。』
『是,但是他要杀你,那就是敌人,是我们的敌人,是整个南匈奴的敌人,他们!是背叛者!』八都回答道,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三公子目光闪动,站了起来,『若是我们动手,会死很多人,会连累到无辜的人。』
『不动手我们也一样会死!若是不动手,从此就没有了单于,只有汉人的狗!』
『我们没有多少人手!』
『不需要多少人手,我们直接扑向王庭大帐!他们没有防备,我们就可以成功!』
两人问答得很快。
三公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汉人……』
八都沉声说道:『只要我们手脚够快,事成定局,汉人又能怎样,到时候我们装作服软,多半就可以蒙混过去……若是不能,我带着人掩护三公子,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第2614章上位,不择手段
怯懦,胆小。
勇勐,坚强。
这都是人类的性格,甚至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间内呈现出来。
就像是同一个夜晚,或许有人决定了自己的生死,也有人替别人去决定什么生死。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那么是买卖的罪责大,还是杀害的罪责大?
买卖的会说,这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卖货而已,有人要买,我就卖,这有什么问题?
杀害的会说,我不杀这个怎么活,怎么赚钱,难不成就是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活活饿死,然后大家就开心了?
站在高处的道德侠客高声断喝,『你们都有罪!』
只不过这个侠客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旁人爬上了更高的位置之后,也低下头来看,会不会也来这么一句,『你们都有罪……』
夜色正浓。
南匈奴如今算是定居了下来,许多南匈奴人开始从帐篷改成了房屋,使得整个的王庭周边,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村落,而不是一个游牧的聚集地。
在王庭路口之处的篝火火苗渐渐的变得暗澹了下来,值守路口的草棚里面,也传出了或高或低的呼噜声。南匈奴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了,以至于大多数的南匈奴人都有些松懈了下来。
几个还强撑着值守的南匈奴兵卒抱着长矛,或是靠着,或是坐着,都没有警戒的样子,原本应该往篝火里面添加些干柴,但是所有人都不想动。反正再过一两个时辰,这夜也就熬过去了,也就可以下岗回去睡觉了,有些熬不住的值守兵卒,都已经是头一点一点的在打盹。
带队的小军官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见了值守兵卒懒散也就当做看不见一样,毕竟连他自己都是哈欠连天,眼泪止不住的往眼角流。
夜色当中,暗澹的火苗只映出了周边房屋的大概轮廓,最远处的的高大帐篷,是南匈奴的王庭大帐。
这个原本应该是代表了荣耀和权威的大帐,现在看起来则是像是一个巨大的乌龟壳,又或是像是一个坟头,在夜风中一动不动。
小军官回头又打了个哈欠。
又是一夜即将过去了。
如今老单于不生不死的熬着,连带着大伙儿也是不明不白的活着。
现在看来,还真不如说当初就指定了谁来当继承人来的爽快!
老单于就应该听汉人的,汉人那一套方式,不就是可以避免了这些问题么?
至少是知道应该向着谁,而不是到了当下依旧没了着落!
现在倒是好了,大王子和三王子……
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当年在草原上,虽说是东奔西走,居无定处,但是大家还是大声能说笑,大声能唱歌,腰杆都能在马背上挺得笔直的日子!
大公子么,说实在的,不像是厮杀汉,但是能和那些汉人谈到一起去,说什么事情也很讲究道理和规矩,这有规矩的日子总是比没规矩要更好吧?
三公子有些像是老单于,经常带着人打猎,骑术箭术倒也真不赖。可是光骑术箭术好也不成啊,这年头,骑术箭术好也不见得能打得过汉人,还不是要和汉人好言好语的打交道?
唉,不管是大公子还是三公子,其实都成。
老单于啊,还是趁着还有口气,定下来罢,省的大伙儿心中没有个踏实的地!
小军官只顾呆呆发愁,却没有发现在角落之处,黑影之中,探出了一个脑袋,警惕的四下张望,然后又是很快的缩了回去。再过了片刻,便是几个身影晃荡出来,蹑手蹑脚的奔向了道路的对面。
不知道是谁脚下踩到了什么,发出了卡哒一声轻响,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是传得很远,使得这些黑影立刻原地蜷缩的蜷缩,伏地的伏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若是路口之处的值守兵卒前来查看,这么些人,必然无法藏身,必然会引发警报,可是那个值守的小军官似乎只是转过头往声响之处瞄了一眼,连屁股都没动一下,便是又转回头去。
三王子等人,稍微等了片刻,仍然是无人查看,这才算是重新慢慢的活动起来,继续向前。无论之前的心理建设做得是多么坚强,多么的毅然决然,可一旦真刀真枪干了,多少还是会觉得害怕。
为了不暴露自己,让大王子能够放心,三王子一直都没有扩大人手的数量,走得是精兵路线。所以真要是摆明车马硬碰硬,三王子是干不过大王子的。
因此,只能是走暗杀路线。
在三王子身边的,便是那个彪形大汉,八都。或许是见三王子呼吸有些急促,八都便是压低了嗓门轻声说道:『三王子,不必担心,从这里过去,便是内庭了,只要躲过了巡逻卫队,就可以直接取了其人头,大事可定!』
三王子默默的点了点头,一行人又是摸着阴影默默向前。
一会儿功夫,果真在躲过了一队巡逻卫队之后,一行人就从外围摸到了内圈。
大王子居住的地方,是一个王帐边上的院子。
毕竟当下,老王还没断气,而且大王子也不喜欢住在王帐里面,他觉得王帐里面虫子多,便是居住在王帐边上的这个院子里。
和汉人没什么区别的院子,外院,中庭,左右厢房,后院。
三王子的那个高大的手下,八都第一个翻墙进了院落。高大的身躯落下的时候,却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他猫着腰,几步就扑到了在院子门口,一把按住了在院门口打盹的那个家伙,掏出了刀子,顺着肋骨的缝隙,便是插进了其胸膛之中!
鲜血飙射而出,值守的家伙在地上手脚拼命挣扎,发出了些闷响,但是很快就被八都死死捂住,动弹不得,只是过了片刻,便是瘫软下来,一动不动了。
八都松开了了手,顺手抹上了其惊恐而睁大的双眼。
后续的人,也渐渐的翻墙进了院子,站在中庭之间,八都左右分配了一下,便是有人摸到了左右厢房之处,然后挑开了房门,便是扑了进去。
闷哼声和刀砍在血肉上的声音接连响起。
不多时,在左右厢房里面闷头大睡的那些大王子的手下,就被杀了个干净。
或许是沉闷的声音引起了内院的注意,或许是内院的值守刚好要出来,就听到内院的院门吱呀一声,一名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才走了半步,下意识的刚跨出了院门,抬眼就看到了在中庭站着的三王子和八都,顿时吓了一跳,张嘴正要大叫出声,便是被八都投掷出的小刀迎面扎中,顿时『冬』的一声砸在了后院的院门上,翻了回去。
内院之中,显然是更加精锐的护卫,顿时就被惊动了,询问和呼喝之声传来,然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三王子深深吸气,『八都,我们一起冲进去!』
八都爆喝一声,抢在前面冲进了内院!
内院的格局,也是汉人常见的模式,三面的房屋,两侧的厢房,正面的正房是一个两层的小楼,楼梯在右边。大王子就居住在小楼之上。
在两侧厢房之中,被惊动之下,便是已经有几人扑了出来,有人身上半披着皮袍,也有人干脆就是裸露着胸膛提着一把战刀,显然是从睡梦当中惊醒,直接就冲了出来。
嗖的一声破空声响,一支羽箭从三王子后方向前射去,便是直接射倒了一人!
三王子等人原本是没有携带弓箭的,可是大王子这里有啊,那些扑进了前院屠杀的三王子手下,见屋内有弓箭,便是立刻取了下来,一张弓就射倒了一人,顿时吓得这些人就往两边一散,原本的气势就起不来了。
『努农跋!出来!』三王子大声呼喝道,『你出卖伞泽尔,出卖我们室韦人,你是室韦人的叛徒,是汉人的走狗!给我滚出来!』
匈奴的单于二字,其实是匈奴人在和汉人之间沟通的时候故意改了的。实际上原本『单于』是写作『神主』,老匈奴语当中是称呼为『伞泽尔』,而在后来和汉人的沟通当中,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不管是汉人的翻译还是匈奴人的通译,都故意隐去了『神主』的部分比划,结果就变成了『单于』。
三王子这么一句大喝,当然也是用老匈奴语说的,顿时大王子的手下就有些迟疑了,没有继续往上扑,也就给了三王子的手下一点时间,双方对峙起来。
小楼上的房门一开,大王子走了出来,破口大骂:『你竟敢目无王法,犯上作乱!』
大王子话一出口,三王子就笑了。
周边的形势也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因为大王子用的是汉语。
他已经习惯用汉语了,一时情急之下,也没有多想。
这就像是在一群不要当中,忽然混进了一声雅蠛蝶一样……
大王子见状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又羞又恼,指着三王子大喝道:『杀了他!』这一次,倒是没忘改成了室韦语。
可惜,大王子这里的士气已经崩落了,反倒是三王子的手下越发的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大骂着对方是南匈奴的叛徒,是汉人的走狗,而大王子的手下也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心思动摇起来,手底下也就偏软,被三王子等人压制着打。
院子内的打斗也引起了在外界巡逻兵卒的注意,可是当他们急急跑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三王子留下的两名手下拦在院子之外,『这是伞泽尔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今天谁从院子里面出来,谁就是今后室韦人的王!』
『这……』巡逻的兵卒迟疑着。
『草原上的狼群,是需要头狼的!但是头狼只有一只!』
『所有人!退后!这是头狼之间的战斗!这是室韦人的荣耀之战!』
巡逻的兵卒刚开始没有冲进去,现在听了这些话,也就越发的迟疑了。
没错,匈奴人确实是有这样的传统。
就像是冒顿,
冒顿杀死了他的兄弟和他的父亲,但是又有那个匈奴人不承认冒顿单于是一个伟大的单于呢?
即便是他们给冒顿单于的封号,也就是『冒顿』这个词在室韦语当中的意思,是『他毒』之意,是表示他用毒计杀死了他父亲和他兄弟。
当然,『冒顿』也是谥号。冒顿活着的时候,谁也不敢多放个屁。
有这样的传统,院门外的匈奴人迟疑着没进来,结果就让在院子里面的大王子误以为三王子已经取得了外围的控制权!
大王子顿时就慌乱了,毕竟单打独斗,他可不是他三弟的对手。
要是比经书还成,要是比杀人……
打不过,又没有援军,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逃啊!
大王子一边下令让人堵住三王子等人,一边慌忙从二楼后窗垂绳而下,翻了后墙直接跑了……
大王子当机立断的逃跑,倒是使得三王子等人就像是憋足了劲,却一拳抡在了空处一样,连带着自己都有些踉跄,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三王子设想了许多,甚至连杀了大王子之后的事情都想了,可偏偏没想到大王子居然跑得这么快!
这头狼相争,那次不是直见生死,血淋淋的至死方休啊?
结果这倒好,就是见面吼了两嗓子,一头便是直接夹尾巴跑了?
……!?(·_·;)……
骠骑常常觉得没钱,因为他的钱大部分都花出去了。像是楼船,就没多余的钱去造,造了几艘做样子之后,也就没有组建成规模水军的举措后续计划,一直都拖着,直到蔡和前来商谈,斐潜才算是找到了一个合作商。
还有长安城内的未央宫,也是一直都没能完全修复。
骠骑又不住宫内,能保持不塌,就算是不错了。
骠骑的钱也很多,说起来他的钱财都是来源于其他人的剩余劳动,换句话说,骠骑就当下的大地主阶级。
按照道理来说,曹操才算是最大的那个地主。毕竟在山东的那些区域,豫州冀州青州徐州一带,平坦肥沃,耕田众多。
可问题是曹操并不能直接收取这些田亩上面的收成,他需要过一手……
一块肥肉,过一手之后,是沾走了一些油水,还是被割走了一块油脂,那就不好说了。
对于斐潜来说,不管是在关中,还是在平阳,那些无主的土地,都是直接屯田的,并且即便是过一手的那些土地,士族也不敢隐瞒什么,因为上一次企图隐瞒的,都已经被吊在了路灯上。
那么骠骑既然是地主阶级,所以就应该自己找个路灯,将自己挂上去?
并不是,因为骠骑这是带有华夏特色的地主阶级。
嗯……
骠骑之下的士族也觉得自己没有钱,但是他们实际上平日里面的吃穿用度远远超过了骠骑,甚至是铺张浪费,尤以为不足,觉得抠嗖嗖的,每日开销起来好紧张,六百五的伙食费怎么够,能吃什么?
包个胡姬,每个月就要好几万了罢,而且有时候还不能只有一个,再加上包辆车,又是几万,然后还要一大堆的仆人随从,要不然就会被其他人看不起……
哎呀,这钱,真不经花。
经济越好,便是越多花钱的地方。
越是花钱便越是感觉钱不够花。
怎么办?
土地里面的亩产每年大体上是定量的,即便是稳步上升,也不可能能扛得住没有任何消费计划的铺张浪费,手一抖,卡一刷,回过头一看,没钱了……
怎么办!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打工才几个钱……
关中三辅粮食亩产高,农夫有余钱,市场经济活泛,经济价值提升,反过来刺激了农夫想要种更好的地,打更多的粮食去换更多的钱。
这是一个正循环,至于负循环么……
就像是上面那种消费无节制的了。
再加上新产业老产业的问题,缺钱了,大聪明就来了。
觉得干嘛要让贱民有钱,为什么不将价格压得低低的,然后全数收到了自己手中,然后高价卖出去,不就是自己立刻钱多多了么?
为什么要走正规的路子,正规路子有几个钱?
自己私底下搞,不是来钱更快么?
只是可惜这些大聪明,在掉进钱眼里面的时候,忘记了一件事情。
仅凭大聪明是创造不了价值的,更多的剩余价值要依靠那些不怎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愚笨的普通百姓创造出来的。但是再怎样愚笨的百姓,也会有情感,也懂得趋利避害,当发现他们自己的辛劳不成正比的时候,他们就会躺平了,就像是大锅饭一样,那么经济就不但是没有增长,而且还会进入各种衰退。
习惯吃现成的,会有心思去创新么?
斐潜的做法,就是不断的推动正循环,而对于企图耍聪明的,一律进行处罚。
可即便是再怎样严格的律法,也一样有人去挑战底线。再怎样的重申责罚,将律法怎样的展示公告,年年岁岁,古今中外,依旧有大批大批的人犯罪,被捕,服刑,甚至死亡。
这些人算是聪明的,还是算愚笨的?
太原王氏搞的走私行为,就不能算是太聪明了。
只能算是小聪明。
至于为什么走私,那是因为王怀缺钱。
原本的产业垮了,而人总是要吃饭么……
当然,除了缺钱之外,他也谋划着些事情,而要推动那些事情,也同样需要钱。
太原王氏王允虽然死了,但是其他的旁系王氏也不算是太差,可现在问题是王怀想要王英的爵位,那么就必然要做些事情,而要做事情,就必须要有人,而想要手下有人,就要拿出钱粮来。
归根结底,就是缺钱。
这年头,画的饼只能勉强应对一时,那有一生都画饼的?
而想要短时间汇集大量的钱粮……
便是只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靠着边境吃走私了。
只要能确保自己在位置上,那么自然就变得了不择手段……
第2615章理由,都是有理
太原之北,石岭之处。
在大汉初期,这里并不算是什么正经的通道,但是随着雨水的不断冲刷,这里就渐渐的多出了一条路,到了唐宋时期,突厥就从这里突破南下,侵扰太原了,后来就建造了真正的石岭关。
后来宋代就修建了一个大的关隘,可依旧没鸟用。
因为黄土高坡的性质,难以保持水土,稍微有些不注意,甚至是超出了砍伐的范围,这些原本高大的土塬,就会被雨水侵蚀得到处都是豁口。
就比如函谷关和潼关。
先秦的时候只要函谷一挡,万夫莫开,结果后来多了条路,函谷就废了,潼关也是如此,到了后面简直就是一个体系,而不能简单的称之为一个关城了。
而现在么,在石岭这里,就是大汉初期被没有人发现的,后来经过风雨冲刷出现的新道路。
在石岭之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寨。
这个山寨,就是王怀用来转存货物的地方。
在山寨之中,驻守的是王怀的手下,张万。
张万原来很穷。
富人的烦恼是吃什么好,穷人的烦恼则是什么能吃。
饥饿,曾经一度是张万的梦魔。
张万痛恨自己穷,也同样痛恨那些富人。他经常骂那些富人,为富不仁,作恶多端,将来肯定天打雷噼死无葬身之地云云。
简单来说,张万仇富。
但他只是仇富,不仇恨钱。
他恨那些富人的根本原因,是那些富人的钱不是张万的。
所以张万想要有钱,像是那些富人一样的有钱。
然后张万就遇到了王怀。
这一段时间来,张万忠心耿耿为王怀出力。或者领走私翻山越岭,或是带着人手火拼黑吃黑,或者是给王氏子弟擦屁股。王家子弟,但有所命,张万奉命唯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多捞钱。
至于走私对还是不对的问题……
都这么穷了,吃不上饭了,自己给自己找点活路,难道还有错了?
这理由,难道能有什么错?
之前老老实实的,结果连温饱都没有。
现在不老实了,嚯,有酒有肉有女人。
于是张万就悟了。
顿悟。
他领悟出了一个道理!那些条条款款的规矩,就是富人用来约束穷人的,若是跟着那些规矩做,便是越来越穷!只有打破那些规矩,才有可能成为富人!
张万认为,这就是他作为出身贫寒的子弟,想要出头的唯一出路!
哈?
为什么不走正规路子?
(ˉ▽ ̄~)切~~,正规路子能立刻暴富么?
要的就是暴富!
今天干了,明天就富!
今天两手空空,腹内肠鸣,明天就能金银满兜,有酒有肉有柰子!
真要是走正道,从一个大头兵,再到队率,要爬一个不小的台阶,再从队率到屯长,又是一级,再从屯长到中等军官军侯级别,又是一个巨大的台阶,而且越是往上,便是越是困难,竞争者又多,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爬上去的那个?
还不如在黑企,呸,士族之下搞些小动作,来钱快!
若是搞得不错了,自己也可以离开单干,到时候自己就是张氏开山大掌柜,呸,是张氏家族第一任大家主!岂不是妙哉?
计划倒是也想的不错,可是这一次,走夜路多了,就见鬼了。
前一段时间,张万的手下大队长,卡吧一声,折了。
所以这一次,只能是他亲自上阵了。
……)……
每个人都有理由。
每个人都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有钱的觉得我既然有钱了,那么为什么不能做?
没钱的觉得我既然没钱了,那么为什么不能做?
至于要做的这件事情,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屁股在什么地方。
毕竟菊花一开,百花皆杀!
夜色之中。
李犁抬头看着夜空。
月色洒下,似乎带了些清冷肃杀的意味。
周边跟着的百名轻骑,散落在避风之处升其了篝火,准备歇息,但因为今夜月色甚好,影影绰绰的都能看见身形。
据说有幽州之人要投奔骠骑,可能会走北面路线,所以要李犁多加注意,半途接应,若是有曹军追杀,根据情况或是呼叫援军,或是伸手救援。
太原之地,虽然说是夹在山脉之中的盆地,但也是地形破碎。而且因为土质的原因,这地方不太能存得住雨水,一下雨哗啦啊,到处都是黄泥塘,出个几天的太阳又是硬板床,干的就像是石头一样。
明月之下,视线之所及,都是些或深或浅的沟堑。
『头,这都几天了,』一名兵卒凑到了李犁身边,『我们带的干粮快吃完了,这……这还要在这里熘达多久啊?』
『怎么,不耐烦了?』李犁问道,『还是说赵什长有什么好想法了?』
那名什长嘿嘿一笑,『我那有什么想法……我就是替我手下的儿郎来问问,随便问问……』
李犁带着人,为了接应可能走这北线逃回来的『眼线』,在野外停留了好几天了。因为没有像是什么后世的GPS定位,也没有像是能相互隔着多少距离发出信号的设备,所以李犁等人只能是在这一片区域之中,凭借着自身的斥候侦测,和野外生存的能力,寻找『眼线』的踪迹。
李犁微微抬手,指了指前方,虽然他也知道前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这两天你不是也看到了么,这地方出现了些人马印迹……』
什长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不是说要怀疑屯长你啊……我只是说,这痕迹里面还有车辙……若是真的从那边逃回来的,这样的路,还能有车么?』
这,是一个理由,是一个非常正确的理由。
李犁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至少,我们要搞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车!』
这,也是一个理由,同样也是一个非常正确的理由。
什长摆摆手,表示听李犁的。『不过,屯长,我们干粮确实不多了。』
李犁点头,『我明白,我会留一些余量。』
『那行。』什长说道,『那屯长你歇息罢,我来值守。』
李犁也没有多客气,拍了拍什长的肩膀,便是准备转身回去歇息了。
嗯?
李犁忽然眼一瞪,身形一僵,伸手抓过了一旁的什长,手一指,『那边,你看看,是不是有点火光晃动?』
『什么?』身边的什长也是一愣,旋即眯着眼往李犁所指的方向望去,『嗯……好像是啊……不过这个方向,不是向东啊?』
『对啊。』李犁皱眉。若是从幽州而来,便是从东面而来,而这个跳跃的火光是在南面,也就是太原的方向。
李犁拍了拍什长,『你去叫几个好手,带家伙事,跟我一起摸过去看看……』
什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转身去了,不多时便是召集了一小队人,然后跟着李犁朝着火光闪烁的方向而去。
张万带着些人,正在避风之处歇息。
车辆散乱着,人也散乱着。
走私队伍么,还能指望着多有秩序?
一些人已经疲惫的各自找地方睡着了,另外一些人则是打着哈欠,在给篝火添加一些木料。
原先拿的木料烧完了,为了避免夜间出事,当然就需要添加一些柴火,否则篝火一灭,鬼知道山里面的什么野兽就会摸过来?
篝火之处有搭建遮蔽的棚子,而且地势较低,一般来说不容易被远处发现。
『干什么呢?拿着火把乱晃,不怕被人看见啊?!』
『嚎啥呢?我不拿着火把照着,怎么看得见柴火啊?你他妈能耐,你自己摸黑过去找!』
『……』
理由很强大,不由得不服。
火把晃动,人影也晃动。
『嗖』的一声,一只箭失闪电一般的飞来,一名正在值守的走私贩子射倒在地。
那名走私贩子大声的惨叫着,在地上扑腾。
隐隐约约的火光之下,暗色的血液流淌出来。
在走私贩子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接二连三的箭失射了过来,顿时就将走私的贩子射到了好几个,连带着惊动了那些在隐蔽处的走私贩子。
惊慌失措的走私贩子躲在隐蔽物后面,有人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或许是在骂对方不讲武德,亦或是在借用这样的骂声来给自己鼓气。
都睡觉呢!
有这样搞突袭的么?
真特么的太没道德了!
太不讲究了!
张万的脸色阴沉。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到了骠骑的巡逻游骑!
原本这个地方,不都是一直没有什么骠骑人马的么?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不过……
别看走私贩子凶残,那是看对谁。
真要是遇到了硬茬子,便是软塌塌的了。
张万带出来的手下,有钱拿的时候毫不手软,但是真要拿命换的时候,就未必人人争先了。这不,一转眼的功夫,就是好几个偷偷摸摸的在火把照耀不到的地方爬了出去……
张万刚开始派人前去交涉,期望是用钱财买条道,但是没想到直接被人砍了手指放回来!
这就没得谈了。
在张万对面的李犁,也没想要谈,他要的是军功!
开玩笑,这点钱和军功前程比起来,那个更重要?
李犁主要是人手不够,但是他也胆大,便是干脆一边用弓箭压制,一边去招呼后援。这么做其实有风险的。真要是对面的走私贩子横下一条心,一窝蜂冲上来,李犁未必能扛得住。李犁和自家手下,也就是十来个人,只有七八张的弓,对面百来号人乱哄哄一冲,射杀个七八个之后,或许就被对方逼近到了近战的圈内了。
『确定是骠骑人马?』张万问道。
他的一名心腹斜着眼看了一下在后面哀嚎的那个被砍了手指的家伙,『没错,他说了,确实是骠骑手下……』
『太原城内的?』张万急急追问道,『认不认得?』
『说是没见过……』手下问道,『头,现在要怎么办?』
张万眼珠子转悠着,一会儿看向前方,一会儿又是回头看了看在隐蔽处的货物,渐渐的,有一个想法,浮现了出来。
『这样不行!』张万沉声说道,『我有主意!都听我说,别他娘的嚎了,你们是听还是不听?!』
『统领你就说罢!』
『对对!』
『你们都没发现么?对面的人不多,大概就是那么十来个,』张万说道,『我们只需要一起冲出去,就直接可以灭了他们!』
『直接冲啊……』
『那什么,对方弓箭厉害啊……』
张万气急,大骂道,『你们这些蠢货,他们肯定是在等援军,要是现在不冲出去,难不成等天亮了对面援军来?!啊?一群蠢货,只要冲出去灭了他们,这一趟赚的钱财货物都让你们分,还额外有赏金!有了钱,就等于是有酒肉,还有女人!一句话,干不干?!』
走私贩子立刻躁动起来,他们其实原本都是苦哈哈,一直都是羡慕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天居住在深宅大院之中的富贵人家,怕死,但是更怕穷。走上这条走私的路之后,不就是为了多搞钱么?此时听说一起上,有赏金,琢磨了一下,士气也就高涨了起来。
张万接着说道:『银钱和女人都是要拿命拼的,不拿命拼,谁他娘的白白送给你们啊?大伙儿都要拼!到时候谁他娘的扯后腿,一律砍杀!只有向前,那边就只有十几个,左右都是死,拼命还有富贵!谁能杀对面一个,我给双倍赏金!』
张万并不清楚,李犁其实有百骑,只不过李犁当下和张万作战的,确实只有十来个。
有了张万的领头拱火,被激起凶性的百余走私贩子顿时从隐蔽处蜂拥而出。
李犁和手下射出箭失,射到了几人,但是其余的走私贩子在群体作用之下,又是被金钱和女人刺激下前仆后继,嘶声呐喊着冲向李犁之处,还有些部分机灵的则是开始绕向李犁等人的侧面,一时间场面大坏,难以控制。
走私贩子很快的冲进了三十歩,李犁等人用箭失不断的射击密集的人群,也不断的有人惨叫着倒地,但是后续的人发现了李犁等人数目不多,便是嚎叫起来,士气不仅是没有受到被射到的那些人影响,反倒是更加的兴奋,觉得他们只要靠近了李犁等人,就能获得胜利一样。
结果李犁朝着张万等人扔出了五行雷……
半夜三更的,这动静,几乎就是双倍暴击。
轰的一声,张万等人原本还算是有些气势的队列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若是张万等人镇定有序,他们就会发现,在这么大的动静之下,竟然没有任何人被五行雷炸死,甚至连炸伤的都没有……
黑灯瞎火的,李犁虽然尽力往人影多的地方扔,可五行雷这玩意么,嗯,也就那么一回事,杀伤力和后世比较起来差得太远了,唯一好处就是动静够大,刺鼻的硝烟一起,便是让这些走私贩子心肝乱颤,哭爹喊娘的一阵乱爬。
其实在这个时候,从两侧冲出来的走私贩子也绕了过来,然后李犁也分了两个人朝侧面射击,正常来说是压制不住的,可惜这五行雷轰隆一声,侧面绕过来的走私贩子顿时就呆住了,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从移动靶变成了固定靶,立刻有两三人被射中,吭哧一声栽倒在地,惨叫不绝于耳。
侧面其实没有正经道路,高高低低,又是在昏暗光线之下,跑快了自己都会摔倒,周围有人被射中后其他人心中一慌,便是哎呀呀的跌成一团,朝后就跑,反倒是避过了后续而来的几次箭失……
在后面督战的张万跳着脚大骂,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能够压倒李犁他们,但是他根本没想到的是,这么气势磅礴的冲锋,就被一枚五行雷给打退了!
『怕什么?!这五行雷只有离着近了,才会受伤!怕什么啊?!』张万怒吼着,『现在不冲出去,难不成等天亮了,骑兵来了再冲么?』
『不行啊,要不然我们把车顶出去?』
『对对,我们还可以让牲口冲过去!那叫什么,火牛,呃,火骡子阵!』
『这个办法好!』
『好尼玛!』张万都气得跳脚,『牲口冲出去,就算是赢了,这车谁来拉,你他妈的来拉!到时候援兵来了,我们他妈的还在到处找牲口!』
『那……那怎么办?』
张万沉默了一会儿,『推两辆车来,顶过去!这样我们就不怕弓箭了!那五行雷也炸不到车后面的我们!』
『好!还是头有办法!』
一群贼人乱哄哄的应答道,将人群当中那个微弱的声音扔到了一旁,『那,那是我的主意……』
车辆被推了出来,确实也有些效果,挡住了李犁等人射击的线路。同时李犁携带的五行雷也不多,虽然再一次的轰乱了这些走私贼,但是其重新恢复的时间也没有像是上一次那么长了,眼见着走私贼人推着车就快进入肉搏战了,便是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然后就见到从昏暗的夜色之中蹦出了不少骑兵的身影,紧接着就是一阵箭失呼啸而至,走私贩子便是噗通连声的栽倒在地!
见到对面援军一来,而且人数不少,这三番两次被挫败的走私贩子,终于是彻底崩溃,张万见怎么也拉不回这些混乱的局面之后,也是默不作声的立刻掉头逃跑,连在隐蔽处的那些细软和走私的货物都顾不上了。
李犁带着手下追了一阵,但是毕竟夜色昏暗,难以搜索,加上有几匹战马不小心踩踏到了石缝之处,不仅是伤了马蹄还摔了兵卒,李犁也就只能是下令禁止再追。
重新打了火把,李犁进到了走私贩子的隐蔽处。
掀开了遮盖的毡布,露出了里面的货物。
『嗯?』李犁不由得凑近了一些,『这写的是……嗯?崔氏?』
第2616章布置,甩锅大法
有些时候,如果只是看单一的,不联系的事情,那么可能就会产生疑问,觉得奇怪,为什么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难道不应该是那样的么?那些犯错的人就这么傻么?
但实际上所有的怨恨,肯定都有来源,不会凭空而生。
时间是连续的,这玩意不像是人类为了自身的认知,特意划分出来一秒一分一小时,而是连续不断,就时间本身而言,是没有什么数量单位的。就像是长江黄河奔腾不息,可以就从中取出一部分来观察,但是并不能讲将长江黄河以被观察的这一小部分无尽等分……
分不出来的。
所以对待太原的事情,必须站得高一些,才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太原二字,在汉代,可不仅仅是一县之地,而是指代太原郡。
太原郡在西汉时期,犹豫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重要的战略地位,成为了北方边陲重镇。虽然说太原郡经过了韩国、代国、太原国、太原郡等诸多行政上的变化,但是对于这一片区域来说,其在三晋地区的重要性保持始终。
太原的经济,向来不算差。尤其是在手工业上。
太原有盐,有铁。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之时,太原郡的晋阳设有『盐官』,大陵设有『铁官』,全面控制和负责太原郡盐、铁的生产和销售。虽然说太原没有海盐,但是加工池盐和卤盐的产业还是存在的,而作为盐业来说,汉代生产水平必然不可能有很好的技术和生产效率,必然就导致了需要大量的人手。
铁也是如此,采矿,冶金,也是需要大量的人力。
同时,太原原本还制铜。铜镜,铜鼎,铜钟,还有其他铜制器皿,甚至有青铜剑,原本都是太原相当成熟的产业。这意味着铜器的冶炼、造型、凋塑、浇铸和修整,在太原都是已有一套完整的工序和分工。这些产业,也同样需要大量的手工人力。
而现在么,青海盐的大量输入,使得太原原本的盐业产业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再加上吃了青海湖盐的,便是对于又咸又苦的盐卤一点兴趣都欠奉,只要价格相差得不多,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买湖盐而不是去买盐卤。
而盐卤加工不仅是费时费力费柴火,更重要的是耗费大量的人力,所以当斐潜开通了西域,打通了丝绸商道之后,太原原本盐卤价格就顿时垮塌下来,而下降的盐业又导致盐业为主的手工业者失去了工作,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原本食盐而肥的地方乡绅,顿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同样的,还有制铁业和制铜业。
山东那边制铜还好一些,毕竟谁都清楚铜矿石就等同于钱财,不会轻易出售。但是山东制铁业已经被斐潜更高级别的冶金技术所击败,这跟盐业是一样的道理,只要用过质量好的铁器,在价格合理的范围之内,就肯定不会想要去用相对就显得『劣质』的产品。
太原比山东距离更近些,受到的冲击当然也就更大。
当然,缝缝补补的冶金小作坊当然还有,可问题是不管是那朝哪代,冶金产业都不是靠缝补赚大钱的,所以那些原本是开采矿石的还好,而那些原本是靠着冶炼打造铁器发家的地方乡绅,士族产业么,自然就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这种盐业,铁业等的降维打击,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么?
显然不是。
斐潜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瞬间就布置好一切,即便是斐潜可以挥挥手就改变世界,也是需要CD时间,需要回些蓝的么……
然后在产生了这些变化的过程当中,这些乡野乡绅,世家士族都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
或许有一小部分的人察觉到了不对,转行了脱离了危险区,但是大多数的从事这些老行业,沿用老技术的那些乡绅士族,等新的浪头涌动而起将他们扑倒的时候,才跪倒在沙滩上痛哭,唾骂,诅咒,甚至怨恨。
这是谁的错?
就像是看见捕蝇草,然后感慨怎么会有这么苯的苍蝇虫子自投罗网,转头看见捕鼠器,便是笑话说这老鼠要有多傻才会中这个陷阱,再看见捕兽夹便是哈哈笑着,说这么明显的东西竟然还有野兽看不见?然后这些人看见了『山洪危险,禁止入内』的牌子——
嗯……
是不是在太原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显然也不是,农业和畜牧业,依旧是放开的。
即便是不想要从事那些基础产业,在手工业这方面,制陶业和酿造业,还有制玉业,制漆业等等,也都是可以的。
就拿制陶业来说。以陶土制造的壶、罐、盆、杯、炉等等,都是很受百姓欢迎的东西,毕竟不是所有百姓都能买得起铜器或是铁器来作为日常用具。这些东西利润虽说微薄,但是需求量不小,毕竟这陶土器皿,一不小心就容易碎,而金属器皿一般摔几下,除了有些印子之外,大半都不会有什么事情。
同时,因为汉代厚葬风俗一时半会减免不下去,所以陪葬所用的陶器也很多。需求量特别大,比如陶土制作的灶,井,奁等日常用具,甚至是成套的楼房,都是消耗品,都随着主人埋到了地下。这些用来殉葬的陶制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产品类型,除此之外,制陶业还可以烧制建筑材料,秦砖汉瓦么,简单模式的板瓦、筒瓦等,复杂花纹的瓦当,都销量不错。
只不过是价格低一些,利润薄一些。
若是想要高价格,也可以在陶土器皿上创新出一些新式的形状啊,花纹啊,毕竟科技以换壳为本么,绚丽多彩的花纹,肯定比素面简单的要贵一些……
但是创造新的形式和花纹,需要费脑子啊!
还有漆器,玉器等等,也相差不多,普通的利润薄,要创新么费脑子,所以整体上来说,即便是太原之地受到了某些产业上的降维打击,也并不是完全活不下去,想要活得好,那就需要比之前要加倍努力了。
可是有些人不行,他们觉得,为什么他们要努力?他们原先可以活得好好的,活得很滋润,为什么现在就要费劲了?
这肯定就是骠骑的错。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都活得很好,到了现在骠骑来了,他们活不下去了,难道不是骠骑的错?骠骑害他们的产业倒闭,害得他们收入降低,害得他们无法继续大鱼大肉,害得他们无法继续享受着各种宴会的生活。
有些人是明辨事理的,可是也有一些人只会死死的盯着一件事,不会展开上下联系,也不愿意动脑筋去想问题。
于是乎,对于骠骑怀有极大怨恨的,自然就是原本在太原以盐业和铁业谋取暴利的这些人。而在这些人当中,基本上来说又都是太原的大族。因为很简单,小的乡绅和小的士族,是无法涉足原本利益巨大的盐铁行业之中的。
这其中,当然就有太原王氏。
还有温氏。
王氏王怀,当下就在太原郊外行猎。
按照道理来说,春季不宜行猎。
可是王怀不在乎,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要在乎什么,只需要自己爽就得了,至于其他的么……
今天收成不好。
如果王怀是一个人来的,那么多少能碰上一些野兔山鸡什么的,至于能不能射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王怀是一大群人来的,所以那些小动物听到了风吹草动,便是早早就躲开了,而大的动物么,好不容易遇到一次黑熊,都是已经被吹上了天……
虎豹比熊还精明,除非是真急眼了,一般看见人群都躲。山里面有许多更嫩更小更没有风险的猎物,何必跟两脚没毛兽过不去?
跟两脚兽过不去的,大多数都是两脚兽自己。
比如现在王怀就觉得张万是不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王怀打猎,除了真正的打猎之外,还可以用来掩护他在城外和其他人见面的行为,反正说什么,都只是打猎,其他的事情,王怀一律不知道,不清楚,不好意思没做过。
王怀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边放着弓箭。
张万在一旁躬身而立,脸上带着些伤痕,还有谄媚的笑。
『真是遇到了骠骑人马?』王怀皱着眉头,手中捏着一根箭失,像是无意识一般的来来回回的捏着,『石岭之处,怎么会有骠骑人马?』
走私的路线都是事先查探过的,之前在阴山那边被抓捕了一次,那边靠近阴山,风险本来就比较大,可以理解。
可问题是石岭这里靠近的是太原,又是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的新路,怎么也碰上了骠骑的人?
面对王怀怀疑的目光,张万指天发誓,表示真的是遇到了骠骑的人而且还有五行雷云云,详细叙述了一遍。
王怀听了,心中是又惊又怒。惊的是张万确实有可能真的遇到了骠骑人马。如果张万没有撒谎的话,但是张万撒谎的可能性不高,因为只需要王怀派个人到张万那边找几个人私底下一问,就知晓真假了。怒的是,张万竟然将事情给办砸了,两次走私被堵,顺兵折将不说,顺带坏了货啊!
这不仅是没赚钱,而且还往里面赔了钱,一来一去,这是多少?!
同时还有一条隐性的影响,就是走私是双方的,原本信任度就不高,王氏这边一旦断货,胡人那边就会认为是王氏这边出了问题,想要再恢复原本的联系,怕是又要多事出来!
『我问你,』王怀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那货……你都写了新记号了?』
张万忙不迭的点头,『都改了,都改了,我接到你的指令之后,就都改了……』
『我……我的指令不是说让你到了那边之后再改么?』王怀瞪着眼说道,『谁让你没出发就改的?』
张万一愣,这可不能承认是自己嫌麻烦,『啊?这……我接到了指令就是让我改了啊?』
王怀盯着张万,忽然一笑,『这么说来,是我没说清楚……不怪你?呵呵,不怪你……』
张万也连忙陪着笑,『是在下没听清楚,下次,下次一定注意,注意……』这一次张万前来,一方面是死了人丢了货当然要交代一下,另外一方面则是要些钱财,好重新聚拢手下。
『下次……呵呵,也行吧……』王怀点了点头,又是捏着那只箭失,还将箭失拿起,在眼前瞄了瞄,像是看那根箭失杆子直不直一样,『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其他的么……我安排人给你送去……』
张万连忙千恩万谢,然后点头哈腰的告辞。
王怀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这似乎也很正常,张万失败了,要钱粮物资,而这些物资什么的,王怀也不可能在打猎的时候就随行携带,要送,当然是要等后面再送过去。
可问题是张万失败了两次了……
还有下次?
张万走在前面,忽然心中有些警觉,就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勐回头间,便是看见方才坐在石头上的王怀已经是站起,双手持弓搭箭,正在朝着自己瞄准!
张万下意识的就想要大叫,想要逃跑,可是那边的王怀已经是松开了拉着弓弦的手……
『嘣!』
『嗖!』
『噗!』
『啊……』
张万仰天便倒。
王怀收了弓,冷冷的看着张万倒下去的身影,指了指,『去看看……没死透就再补一刀……』
『是!』王怀的护卫拔出匕首,便是往前而走。
『哦,对了,那根箭失留在那边,别去动它……』王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
护卫点头表示明白,旋即往前而去。
过了片刻,护卫摆手示意,『已经死了!公子好箭法!』
王怀点了点头,『走了!回城!』
他拿起弓,背上了箭囊,往栓了马匹的地方而去。
在他的箭囊之中,似乎有那么一两根的箭失和其他箭失在颜色上略有些区别……
到了城门左近,王怀等人碰见了正要出城的温氏。
王怀目光一扫,看到温氏一行连人带车,行李不少,像是要搬走远行一样。
『哈哈,这不是王贤弟么?』温氏子高声打着招呼,『这是打猎回来了?』
王怀笑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的笑着,然后示意让一名护卫给温氏的人送上只野兔,『温兄,这是要去哪里?这两天温兄都在忙什么,怎么不陪小弟去打猎了?』
温氏子打着哈哈,『哎呀,家里出了些事情……下次,下次再陪兄弟打猎……』
两人寒暄一阵,各自分开。
然后两人离得远了,便是各自暗笑。
人生在世,谁还不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笑。
王怀心中明白,当下温氏子急着想要离开,还不是因为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便是想要离开这个旋涡之处?
可是有些事情,是想要避开,就能避开的?
王怀冷笑着,回到了自家当中,然后沉声说道:『去请七叔公来。』
过了片刻,七叔公来了,王怀让旁人都退下,然后低声说道:『石岭那边……出事了……』
『什么?』七叔公皱起眉头。
王怀将大概情况讲了一遍,『骠骑人马……怎么会出现在石岭那边?』
七叔公也是不明所以,但是他知道,如此一来,走私的路子全数断裂,自家捞钱的门路又使被断了,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王怀,『这些该死的……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王怀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杀了他。出了错,一次可以,两次,呵呵,还想着说下次……这样的人留着干什么?』
『你杀了?』七叔公挑了一下眉毛,『没留下什么东西吧?』
王怀笑了笑,从一旁的箭囊当中摸出了一根箭失,『我用这样的箭杀的……』
七叔公接到手中一看,『哦!哈哈……不过,你怎么会有他的箭失?』
『前两次不是一起打猎么……』王怀笑着说道,『那傻子准头不好,射不中……我故意带着他绕圈跑了几次,他家仆人也就找不到遗留的箭失了……』
七叔公眉眼一动,深深看了王怀一眼,然后笑道:『那你既然安排好了……还找我来做什么?』
王怀笑着说道:『我手下就那么几个人……虽然说杀了张万,但是其他的人……若是被骠骑人马先一步找到了石岭那个寨子……』
『嗯……』七叔公沉吟着,然后看着王怀说道,『你的意思是……』
『不,不,我听叔公的……』王怀说道,『我这些做的事情,不都是叔公教的么……只是,只是那个该死的张万,他没按照叔公吩咐的去做,他在寨子里就改了……』
七叔公一愣,旋即眉头立了起来。
其他的因素不多说什么,在外头再去改记号,知道的顶多就是一车队的人,而在寨子里面动手改……
那么一寨子的人都有可能知道。
原来是什么记号,后来又是什么记号……
寨子里的这些人,并不是王怀招来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七叔公的人。
这要是都灭口,损失可不是一点点。
问题是,七叔公自己也无法保证这些人能够口风严实。
为钱卖自己命的,终究也会因为钱而卖旁人的命。
『叔公……』王怀看着,然后又扔出了一个消息,『我方才回来,碰见温氏子了……那小子收拾细软,出了城,显然是短期内不回来了……』
温氏子离开城,可以说是回家看菊花,要回家办事情等等,但也可以说是在他犯了事之后,心中有鬼,然后……
畏罪潜逃。
第2617章砸锅,修补大法
太原,晋阳。
城守府衙。
『温氏子出城了?』崔钧拿着一根毛笔,一边在纸上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一边不急不缓的问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启禀使君,是在今天午时出的城。』
崔钧停了笔,点了点头,『知道了。』
崔钧年龄比较大了,若是放在后世来说,基本上就是处在晋升的关键节点上。如果说升上去了,那么在朝廷高层还能再干个几年,甚至十几年,一直到当不动官了,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说这几年没能升上去,那么其官职可能就是终止在了太原太守这个职位上。
虽然说一郡太守,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高的一个职位了,但是……
就像是某个人说的一样,人总是要有些理想追求的,要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崔钧聪明么?
相当聪明。
但是这聪明人,难免沾染个习惯,就是喜欢点评。
当然,崔钧喜欢点评的习惯,这也是和汉代习俗相关。
毕竟从党锢之祸,到月旦评什么的,都是和点评脱不开关系。在这些事件之中,这些喜欢点评的人,整体上来说是读了不少的书,也懂得不少的事情,但是距离大儒还有一段距离。
不管是引发了太学动乱的点评之人,还是月旦评的掀桌揪胡子的点评之人,基本上来说就比半桶水多一点,所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点评半桶水,表示某某呢,说的还是不错的,但是怎么怎么的,亦或是说某某呢想法不错,但是怎么怎么的,以此来寻求自身比半桶水更优越一些的快感。
崔钧就多少有这么一点问题。
就比如在青龙寺当中的经学辩论,崔钧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崔钧觉得,华夏之学么,唯有一家,就是『道』。
为什么呢?因为崔钧觉得,之前春秋战国之时说是百家,实际上都是来源于道家,其他什么兵家,法家,儒家,甚至是小说家,还有后期的杂家等等都是从道家思想里面产生而衍生出来的,所以华夏之源出于道家,这还需要讨论什么?
那些在青龙寺里面辩论了半天的,说什么正经正解的,都是些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之辈,统统都是一知半解,管中窥豹之人。
又比如崔钧也觉得骠骑有些策略不怎么样,不符合大汉实际情况,若是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违背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云云。
可是崔钧他在批判旁人不求甚解的时候,他忘了一件事情。
他自己也不是很懂,或者说是真正的懂。
比如这个『道』。
道,是老子的,这没有错。
百家之中很多人,是师从老子,或是间接的学老子的,这也没有错。
但是老子的思想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崔钧或是不知道,或者就是装傻不提了。
如果说旁人学习了老子的思想,拓展出新的想法和思路,算是老子的功勋,要归入道家的话,那么老子又是在哪里学习了知识,看了什么书,从其中拓展出道家的思想来,是不是要将道家归入老子所学习的那些书,亦或是那些知识原本的创作者的体系呢?
当然,在这个时候,双标就能起作用了。
崔钧有双标么,多少也有一点。毕竟人么,不就是复读再生,双标转世的么?
崔钧对于他老爷子拿钱买官很是不齿,公然点评嘲讽他父亲一身『铜臭』味,但是另外一方面崔钧又没有表示从此就脱离低级趣味。他官依旧当,钱也依旧拿,并没有要当一个没有任何『铜臭』的人。
同时崔钧对于他的父亲打骂避之而走,表示那是『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不孝也』,可另外一方面,他对于那些嘲讽他父亲的人,听而不闻,并没有在他父亲被辱骂之后找那些人算账,难不成这也可以找到一些『非不孝』的说头?
从这些方面来看,崔钧其实更像是后世的一些人,不像是汉代的那些比较死板和执拗的人,他聪明,圆滑,喜欢去点评和指使他人,他在应该挺身而出的时候未必会站出来,在他察觉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有可能就先跑了。
就像是三国演义之中,罗老爷子也表示崔均是看不上刘备的,因为那个时候刘备确实很困难。
因此,在整个太原郡有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崔钧的态度微妙,就不难以理解了。
当然,这不是在说崔钧能力不强,只是他性格习惯如此而已。
崔钧作为一个郡太守,整体上来说还是合格的,不管是在处理民生政事,还是在组织农工水利上,都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他作为大汉典型的,经学传家的士族子弟,待人接事无可挑剔,处理政务也是颇有章法,但是其三观和斐潜自然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和庞统等人也是不一样。
崔钧觉得即便是温氏子离开了晋阳,也依旧没有脱离他自己的掌控,所以并没有太在意,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对于崔钧来说,他觉得地方官么,想要治理好地方,要么就是能镇得住当地的地头蛇,压得这些地头蛇不得不低头,要么就是和这些地头蛇利益一致,同流合污。
而他的计划,是要双管齐下……
这件事,风险有两处。
第一,被牵连。
自从崔钧知晓了有走私迹象之后,他就开始调查了,并且将主要的怀疑对象放在了王氏和温氏身上,同时他严加控制了在晋阳周边的那些走私物品的管制,迫使得这些走私贩子不得不在晋阳之外采购。
走私的相关器物,没有出自于晋阳周边,再加上崔钧和王氏温氏并没有什么私底下的往来,即便是将来走私之事出了问题,崔钧也没有什么经济上的责任。就像是后世某个地方出现了走私贩子,总不能将当地长官直接枪毙一样,除非是证明这些走私贩子和崔钧有什么交易往来。而这一点,崔钧一开始的时候就将危险排除了。
至于为什么崔钧不上报具体问题,那是因为谁都不喜欢身边的同事是一个打小报告的对不对?崔钧知晓这些家伙大多数的器物都是在西河和上党收集而来的,但是让崔钧上报说西河上党出问题,那么西河的杜远和上党的贾衢会觉得崔钧是个大好人,会表示崔钧上报的行为是对的,是值得称赞,然后跟崔钧的感情越发的深厚么?
或许会,但是大概率是不会的。
崔钧觉得没有必要去做这样一个没有多少回报,又有得罪同僚的风险的事。
其二,渎职的风险。
这个风险,确实有一点。
崔钧并不否认,但是他觉得,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原因很简单,崔钧要一个舞台。他想要更大的,更好的舞台,而想要上这个舞台,是不是要展现出一些能力来?而寻常的这些事情,比如农桑,比如水利,那个郡县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和其他的郡县太守拉大差距,展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呢?
就像是补锅匠。
锅漏了,后世人一般都将锅直接丢了,但是在缺乏物资的年代,还是很多人会选择补一补继续用。
这个时候补锅匠的技术就展现出来了。
要补锅,当然是先要刮灰,查看漏点,补锅匠手中必须要巧劲,偷偷摸摸的扩大缝隙和漏点,然后指给主人家看,表示这锅不补不行了,亏得今天你找到我,旁人肯定办不好!
旋即将锅费了一番功夫补好,既可以多收钱,还得到了主人家的夸赞……
嗯,如果不好理解,换成修手机的就大体上相似了。
偷偷砸得大一些,补起来才过瘾啊!
这才能显示补锅匠的手艺是多么的高超啊!
『来人!』崔钧左右思索已定,觉得当下这个锅的缝隙,还是可以再大一些,便是叫来了心腹,『某听闻王氏女英,领了骠骑之令,要来太原彻查走私之事……你去将这个消息,暗中扩散出去……』
……(๑´ㅂ`๑)……
另外一边,也有口锅漏了。
补锅匠一号,南匈奴的大王子,想要尽可能的保存锅体完整。
可是补锅匠二号,觉得不让他来补锅,他就要将锅砸了。
于是乎,大王子被三王子背刺翻盘,并不是因为大王子手底下就没有任何的支持者,而是因为大王子也必须要考虑一下外围的控制和弹压,所以他的支持者也必须放到外围去一些,以防止万一真的那一天他父亲于夫罗蹬腿了,便是有人带着人马冲击王庭。
或许大王子唯一没有做的,就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于三王子下手。
只不过现在再来觉得后悔,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南匈奴这口锅,虽然烂了,但是依旧还有很多人在里面吃饭,真要都砸碎了,旁人觉得怎么样,大王子刘豹不清楚,但是他是觉得很可惜的。
所以,大王子自觉得那天晚上他可能打不过三王子,他就没有选择决一死战,而是选择了暂时避让。
就像是大王子觉得南匈奴人打不过汉人一样,同样也可以选择暂时避让。
大王子觉得,战争不是生活的全部。若是拿着自己和部落里面的子民,去完成一个根本就没有多少希望的事情,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对,对在什么地方?
错,又是错在哪里?
就算是不说当下的南匈奴,就是说之前的,完整的匈奴,又是打得过汉人么?
之前那么庞大的军队,那么强盛的部落,打赢了么?
不可一世的冒顿单于,赢了么?
然后就算是现在,就算是让三王子掌握了所有南匈奴的人,又是能打赢谁?
能打赢阴山的李典?
还是长安的斐潜?
亦或是能打赢全部的汉人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战争?而不去选择一个让部落,让子民不流血的方式,去适应时代的变化,环境的改变?
『我觉得,到这个时候了,就应该请汉人发兵,速速平叛!』南匈奴长老,格尔金沉声说道,『必须趁着你哪个三弟还没有彻底的掌握权柄的时候,一举将其平定,否则事态就有可能更糟糕!』
大王子同样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他还以为是只需要靠着南匈奴长老格尔金,也就是他的岳父就可以搞定了,并不需要去请汉人出手。
如果说三王子走的南匈奴老派,草原大漠武力为尊的那一套,那么大王子刘豹走得就是政治上相互协商,路线妥协平衡的策略了。
单看大王子被三王子捶了几下就吓跑了,或许会觉得是大王子窝囊和无能,然而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只是看一个方面,大王子的武力虽然不如三王子,但是大王子对于政治局势的理解,显然是在三王子之上。
『请汉人发兵……』大王子叹了口气,『那么三弟就一定会死了……而且,汉人发兵容易,收兵……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尽可能的,还是我们自己解决最好……』
格尔金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不是我不想要走先辈的老路子,也不是我不想要恢复我们室韦人的荣光,可问题是现在我们就这么一点人,用什么来恢复?』大王子刘豹紧紧皱着眉头,『汉人现在是怎么样子,兵甲器具,物资粮草,哪一样不比我们强?三弟又不是瞎的,他不是看不见,但就这么一意孤行,现在好了,就算是他真的继任了单于,他能做什么?带着剩下的子民,和汉人拼到最后一滴血么?』
长老格尔金默然无言。
『单于,单于!哈哈!这个位置,这个名号,真的有那么重要?真的就那么好争的?』刘豹苦笑着,锤了两下自己的腿,很是悲怆的说道,『三弟要是有什么好主意,真要是能带着我们走出去,就让他当这个单于,又有什么关系?!可是他怎么样?只懂得跟我做对,我要做的他反着来!他有什么自己的方法么?他有将来的规划么?他有想过未来十年,二十年,我们应该怎么做么?他就只是知道打打打,杀杀杀!』
格尔金叹了口气,『人啊,要认命。年轻的时候,觉得我就是天命,呵呵,到了老的时候,才会明白天命是天命,跟我没关系……』
年轻人还没有老过,但是老的人年轻过。格尔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无所不能,可是真等到他面对了亲人好友的死亡的时候,他才明白他根本无法和死神抗衡,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好友的死去。
『派人去找三弟罢,我需要和他谈一谈。』刘豹下了决定。
格尔金问道:『那么汉人那边?』
『……』大王子仰着头,思索了一下,『也派人过去,但是别请求发兵,就是说明一下情况就行,多少留一些余地。一方面是让汉人也知道一下事情的情况,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
大王子并没有说完,只是叹了一口气。
格尔金随后也叹了口气。
……ヽ(;´Д`)ノ……
在南匈奴的王庭之中。
刚刚屁股才坐上了宝座的三王子很是惊讶,『什么?他要见我?他还有脸要见我?他想要干什么?部落的败类,室韦人的叛徒!』
八都沉声说道:『要不然就趁会面的时候……』
虽然这多少有些过分,但是斩草除根么,也是一种手段就是了。
三王子有些意动,但是看到一旁的那几个老头领的面色,便是立刻说道:『这怎么成?我们是要堂堂正正的,不是搞些下作的手段!』
在屁股没有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等坐上了,就不能乱用了。不管是古今中外,不管是大王国还是小部落,有那个人会喜欢一个领导者是生冷不忌,什么规则都不讲的?又有谁能保证一个不讲规则的首领,那些手段光会对外,不会用到自己人身上?
『那就见!明天就见!』三王子沉声说道。
快刀斩乱麻,越快将事情定下来,肯定是越好。
『好,那我就去安排……』老统领点头,施礼,然后走了。
『我的王,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八都觉得,既然是靠着杀人登上位置的,为什么不能继续杀人去保持威严,去保护自己的屁股?
『八都啊……』三王子有些感慨的说道,『坐上来,不难,要坐稳,才难。』
人,都是要经历之后,才成经验。
治理一个部落,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简单。
三王子接手之前,只有自己的一小拨的人。当然,当时他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他有意控制着自己部下的数量,所以他一直都是自己来处理一些事情的,没有什么得力的属下。
八都是武力方面的,让他去打仗,自然是可以,可是要让八都负责政务么……
另外三王子有一个偏向于文的助手,多少是懂些政务事情的,可是完全不够,那个家伙现在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三王子他明白若是按照八都的办法,确实可能直接干掉大王子,但是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成为了『冒顿』第二。冒顿当年可是杀了不少人才镇压了下去,而现在三王子还能有多少的人来杀?他现在更需要的是争取中立派,而不是搞得那些中立派倒向了另外一边。
『八都……』三王子缓缓的说道,『当年我父亲有说过,在室韦人当中,或者说在大多数人当中,碰到了事情了,都是分成两种……』
『一种是,想着能从这件事得到什么?』
『另外一种是,想着能为这件事去做什么?』
『先前我们是得到了,现在则是要轮到我们去做了……』三王子说道,『我们必须要让所有的室韦人知道,我,还有你,是为了室韦人的自由在努力!在做事!我们不是带来死亡,我们是带来室韦人新的未来!』
『我的王!』八都伏地而拜,『愿为王献上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第2618章见面,各自为谋
『三弟……』
若是刘备喊张飞,语调大多数都是正常的平声。
若是关羽喊张飞,那就要看情况,往平了走的,没多大事,若是一路往下沉的,那么张飞就会吞口水,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被抓住了现行……
可是现在这一声的『三弟』,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一声,不是刘备关羽喊张飞,而是刘豹在面对着他的三弟。
恨?
似乎是有,但是也不完全是痛恨。
悔?
亦或是以愤怒居多?
就连刘豹自己都是不怎么清楚。
『混账,叫大王!』侧后方的八都却因为这一声的称谓而愤怒了,须发皆扬,『你应该称呼大王!』
『父亲已经死了?』刘豹没理会八都的叫嚣,只是将目光盯在了他三弟的脸上,『你……你杀了父亲?』
三王子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示意八都退下,『父亲还活着,但是也快被你气死了。』
刘豹冷笑,『被我气死?呵呵,你说反了罢?为了权位,谋划叛逆,驱逐兄长,侵占王庭,这条条款款,那一条不够气死人的?』
『你说谎!』三王子怒斥道,『你投靠汉人,背弃室韦,才是卑劣无耻,室韦叛徒!』
刘豹仰头哈哈笑笑,『我是长子,我必须为室韦人将来谋划,让室韦人过的更好……而你,你却将室韦人拖进了战争的深渊,不知道会有多少室韦人因为你的举动而丧命!室韦人的罪人,是你!』
『你!』三王子瞪着眼。
『不服气?』刘豹摆了摆手,『你还小,有一些事情你之前都不清楚……这也怪我,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算了,你觉得我跟随汉人学习,就是背弃了室韦,对不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学汉人?』
三王子嗤笑了一声。
『举一个最为简单的事例,汉人为什么是长子继承?』刘豹说道,『你有想过么?为什么?是汉人没有经历过部落推选么?并不是,汉人在很早的时候,也是和我们室韦人一样,是一个个的部落,然后部落头人坐在了一起,相互商议,推选出了一个能力最强,名望最高的人作为所有部落的首领……那个时候,汉人部落的大头领,叫做尧,尧老了,后来选出了舜,舜老了,后来选出了禹……他们三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既不是父子,更不是兄弟,甚至不是同一个部落的,就像是我们室韦人最早的时候那样……可是很快,汉人就不用这种方式了……你知道是为什么?』
三王子默然。
其实尧舜禹的事情么,也不全是像刘豹所言那样,只不过三王子没读书,自然什么都不懂,也说不上来。
『行,我也不嘲笑你没读书。』刘豹缓缓的继续说道,『说实在,你应该多读书。书,是汉人最好的东西,汉人说的话会骗人,但是汉人的书,写着的这些,你去思考,去想,那些书,那些字就在那边,不会今天是一个样子,明天又是一个样子……』
刘豹斜了三王子一眼,『汉人的书里面说了,不是汉人不想要继续这样选,而是选不下去了……其实在汉人的舜老的时候,他已经不想选了,他想要让他的儿子来继任,可是那个时候汉人遇到了天灾,舜处理不了,所以他才选了大禹,因为那个时候大禹名望最高,实力最强,他选择大禹,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利用大禹,削弱大禹部落的实力,最后等大禹收拾不了局面的时候,他才出面,让他儿子继承……其实就和我们的父亲打得注意差不多,不是么……』
刘豹说道这里,也有些感慨,他原本的主要力量都放在了压制于夫罗于王庭之外的那些老家伙身上,结果没想到三王子在王庭内部给翻了盘。
三王子瞪着刘豹,『这不一样!』
『行,不一样。』刘豹也不争,点了点头,『后来汉人的大禹没有继续在部落里面选,他选择了传给他的儿子,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只是因为大禹喜欢他儿子?谁不会喜欢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在尧的时候可以顺利的给舜,而舜给禹的时候就遇到了问题?而大禹便是直接给了他儿子?你看过了没有?你想过了没有?』
三王子皱着眉,『汉人书上都写了?』
刘豹仰天大笑,『汉人怎么可能什么都写在书上?这是要想的,要靠脑子的!』
三王子盯着刘豹,默然许久,最终忍住了,『好,说说你所想到的。』
『这还用说么?』刘豹指了指周边,『这不是摆在眼前了么?不这么做,就会乱。』
『呲,难道这么做了就不乱了?』三王子嗤笑。
『是啊,做了都会乱,』刘豹似笑非笑,『那么不这么做,岂不是更乱了?』
『……』三王子沉下了脸。
刘豹冷笑,『你以为打仗就是站在那边喊一喊,然后别的人死命往前冲,就能打赢的?要打,怎么打,军备在什么地方,粮草又有多少,打到什么程度,对方有没有援军,我方兵马又是多少,要怎么安排调度,有人不从指令怎么办,有人不出力又怎么办,有人临时反叛又要怎么办……呵呵,我看,这些东西,你大多数都没有想过罢,只是懂得喊着要打,要室韦人的尊严,要室韦人的气节……』
『放屁!打仗了,我肯定第一个往前冲!』三公子怒声而道。
『很好,然后你第一个死了,接下来谁来接替你?』刘豹点了点头,问道,『你有安排谁来顶替你的位置,完成整场的战斗么?』
『……』三公子一愣,指向了八都,『他!他来顶替我!』
刘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没错,我猜你就会这样……哈哈哈哈,好,真好,我就问一句话,让他来顶替你的位置之后……这王庭,还是我们家的么?』
三王子:『 ̄□ ̄||』
『好,就算是他很忠心,还表示是我们家的,但是他的孩子呢?他的孩子会觉得还要给我们在王庭留个座位么?』刘豹又是追问道,『就算是他孩子也会,他孩子的孩子呢?到时候谁还会记得我们室韦的姓氏是栾提?!』
三王子沉默了许久,『那你也不能……』
『不能和汉人学?』刘豹笑道,笑容里面多少有些无奈,『不和汉人学,找谁学?不和汉人成为一样的,汉人会教你?现在好了,我们自己闹起来了,高兴的是父亲,是你,是我,还是这些室韦人?不,呵呵,是汉人……』
……(⊙﹏⊙|||)……
阴山。
『和谈了?』李典皱着眉。
『虽说没有到完全讲和的哪一步,但是看这样……』张绣说道,『应该是暂时打不起来了……』
李典背着手,在节堂里面转悠了几圈。
『不打了?这样不行。』李典停了下来,皱眉看着张绣说道,『和谈,不好。』
张绣也点了点头,『我觉得也不行,所以……』
李典笑了笑,『那就搅合得他们没得谈!』
……(゚▽゚)/……
时间流逝,从未因为任何人而短暂驻停。
夜色昏沉。在南匈奴王庭之处的大大小小的帐篷,房屋,杂乱的棚屋,有的已经是安静下来了。有的却依旧喧闹。
有些地位的人,吃肉喝酒,或悠然感叹,或是高声议论,亦或是干脆在争吵谩骂着,对于南匈奴的未来,抒发着不同的意见,热闹得就像是一锅沸腾的粥,四下噗嗤着,似乎是充满了活力,洋溢着一种至高无上的价值情感。
而同样是南匈奴的人,只不过是身份低的,因为第二天还要劳作,还要给家里人争得一口吃的活下去,所以早早的就在身上裹上了些破布破毡子,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不争不吵,无声无息,像是睡了,又像是死去,就算是在睡梦之中有想到些什么,也就是明天去干什么活,有没有多一碗饭可以吃饱些。
在王庭负责巡视守夜的人马,也都倦了,多数是寻了一个避风处躲起来偷懒。少数内心不安的,也没心思巡逻,凑在了一处滴咕。
过了片刻,王庭之内便是响起了敲三更的声音。
敲更报时,是跟汉人学来的。
别管口头上怎么说,方便的事情谁都喜欢。最早匈奴那有什么时间观念啊,天黑了睡,天亮了起,天阴了麻爪就打孩子玩,等和汉人有接触之后,才渐渐有了些汉人的习惯,才知道什么叫做日晷,什么叫做漏刻……
敲响三更的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
在饮酒争论的那些人就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继续争吵着,反正他们第二天也不用劳作。
而在偏僻之处蜷缩着睡觉的下等人,有一些被打更的声音惊醒了,只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揉揉眼睛,挪动一下有些冰冷的身子,麻木的又再度睡去。
又是过了一会儿,王庭之中,群落之处,突然有几处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了巨大的呼啸之声!
半夜三更,四野寂静,忽然响起的巨大声响,几乎就是一下子直冲云霄!
谁也听不清这些呼喊声音,到底是在喊一些什么,就像是在黑夜里面的野兽的咆孝,又像是在地域里面爬出的恶鬼嚎哭,又或是干脆就是对于当下的这个混乱且无序的局势发出的绝望又狂乱的呼喝!
火光紧接着就升腾而起,照得四野都是一片通明。
那些半梦半醒的南匈奴人被惊醒,惶恐的互相靠紧,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还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就看见一队队狂乱的人群,挥舞着手中兵刃,从房间里,从简陋的栅栏中面冲杀出来!
这群人甚至觉得栅栏的门太小了,都等不及从门中鱼贯冲出,便是直接就推倒了原先并不牢靠的寨栅,如同水泼在地上一样,流淌而出。这些涌出的人,红了眼睛,扭曲着脸,冲着那些被惊醒的同胞,挥舞着兵刃就砍杀了下来!
『杀!杀叛徒啊!』
『杀室韦人的叛徒!』
『杀汉人的走狗!』
『杀!杀!杀啊!』
一个个火把到处乱丢,许多地方被点燃了,不少普通南匈奴人也被点燃了,惨叫着四下乱跑乱滚。
血光在四下里不住迸现,许多来不及躲开的南匈奴人被砍杀了,死的时候甚至还有人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狂乱迅速的蔓延开来,王庭之内转眼之间就变得混乱不堪,妇孺老弱大声的悲哭着,她们每天劳作,从早到晚,根本就不清楚上层的政治变换,又或是明白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她们却是在第一波的动乱当中,最先死去了。
不断的死亡,紧紧的追赶在这些妇孺老弱后面,就像是死神在驱赶着她们,使得她们奔跑,尖叫,然后将混乱带到更多的地方去。人们相互拥挤,有的是自己摔倒了,有的则是被推倒了,有的挣扎着爬起来,有的则是直接被踩在了脚下。
昨天还是相互称呼着兄弟,今晚就变成了叛徒和走狗,谁都想要逃离这背后的疯狂,可是越是逃离便是让这些疯狂越发的肆无忌惮。
人潮已经不是被驱赶,而是自发的撞向了其他的房屋营地帐篷,似乎只有人多的地方才能带来他们心中的安全感,可是这样的行为,却导致了更多的混乱。有的南匈奴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被滚动而来的乱流所淹没了,这些狂乱的人潮已经忘记了他们在逃避什么,加上有些人混杂在人群当中杀人放火,使得自相踩踏自相残杀越发的严重起来。
那些平日里面喝着酒吃着肉,一肚子都是肥油的头人,在没遇到事情的时候喷吐起室韦人和汉人的关系,指点着双方局势的时候都能说个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可是真等他们面临混乱的局面,见到血和火开始蔓延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头人只是被他的手下护卫扯着,踉跄着躲避人潮的汹涌,像是一只只的肥鹌鹑,被扒光了羽毛,只剩下了手脚发软,瑟瑟发抖。
……(*゚Д゚*)……
在南匈奴的王庭之中,作为三王子的护卫统领的八都,便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在王庭外围的这些动静。
八都这个人并不怎么会说话,也不懂得如何和旁人打交道,作为三王子派系,之前他是全心相信三王子,三王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现在三王子接替了老王的位置,他也依旧是听三王子的,只不过将称呼换成了大王而已。
整体上来说,八都大概是一个性格上略有有缺陷的家伙,基本上是一根筋,但是他忠心,不管三王子交代什么事情给他去办,就算是再琐碎的细务,他也一丝不苟的去办,办好。
所以,三王子将王庭内部的守卫交给他,也自然是放心。
八都听到了动静之后,便是一咕噜爬了起来,抓起战刀就冲出了帐篷,瞪圆了眼看向王庭外围的那些火光,大声呼喝着让王庭内部的护卫全数都爬起来,整理武器列队,安置拒马,驻守要道。
外面呼喊哭号声震天动地般的传了过来,火光升腾越来越高,将王庭内部当中一切也都映照得通明。
一些先跑的南匈奴人,见到了八都等人,便是欣喜的奔来,原本想要是躲到八都等人的后面去,获得保护,可是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冰冷的喝令:『停下!不许靠近!冲撞王帐者,杀!』
几十根的长矛被立起,冰冷的寒光在长矛尖上闪耀。
谁能确保这些人里面就没有奸细?
一部分南匈奴人停了下来,可是依旧有一些南匈奴人不知道是情绪上头了,还是被后面的人推搡着,收不住,撞到了长矛阵线上!
惨叫声接连响起,长矛上穿刺着自己的同胞。
有男的,有女的,有老人,有孩子。
鲜血淋漓的,挂在长矛之上……
『贵人!』小队长冲着八都大叫道,『他们,他们没有刀枪!为什么不放他们进来?!』
一般来说,普通的人的思维,总是比较复杂纷乱的,但是有两种人,他们的思路永远清晰。一种是很聪明的人,普通人要想好长时间才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转个圈就想到了,思路清晰,利益分明,条理顺畅;而另外一种人,则是脑袋一根筋的,就像是八都这样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前设定好的,不许就是不许,不用思考,也不会变通。
『任何人都不许冲撞王帐!』八都握着战刀,『任何人!你要抗令么?!』
『……』小队长瞪着眼,死死的咬着牙,也是再也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三王子接到了警报,也从王帐里面出来,然后询问道。
八都将当下的情况叙述了一下。
三王子皱着眉头,然后爬上了一旁的哨塔,往远处望去,只见到纷乱的火光和在火光之中晃动的黑影,耳边依旧是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他们不是冲着内庭来的!』三王子迅速下了一个判断,『放外面的儿郎进来,找人问清楚情况!』
长矛阵列让出了一个缺口,让普通的南匈奴人进入内庭。
『看位置……』三王子对着八都说道,『好像是冲着呼衍部落去了……』
『呼衍部落?』八都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很好么?呼衍那个老家伙,之前是支持大王子的,哈哈,要不我们干脆也动手,一起将那个老家伙收拾干净算了……』
『……』三王子皱着眉头,『是不是你派的人?不对,不是你……』
八都说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
『这就怪了……』三王子盯着远处的纷乱情形,忽然之间,脸色一白,『坏了……』
八都还有些不明白,『什么坏了?这不是好事么?』
『这不是好事……』三王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打了……八都,去传令罢……』事到临头,箭在弦上,如今的局面,便是不能不打了……
八都不明就里,但是依旧是兴奋的走下了哨塔,只剩下了三王子望着远处的火光和黑影,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神色。
哨塔之下,是纷乱的。
哨塔之上,是独孤的。
就像是两个世界。
第2619章消亡,宛如尘埃
太兴七年,二月。
阴山南匈奴王庭之内,忽发营啸,大乱。
三王子部众,以除贼之名,突然进攻呼衍部落,须卜部落,使得二部被杀散,部分零星逃生,其余或是被杀,或是被收编。
这一夜,大王子刘豹,远在格尔金部落之内,倒是睡得还不错。
别看刘豹平日里面像是个文酸一般,动则就是之乎者也,可是真正遇到了事情,刘豹也就抛弃了文酸,开始像是一个枭雄一样谋划着。
像是一个枭雄,但毕竟不是一个枭雄。
像的人多了,而真正算是的,历史上也没几个。
刘豹擅长之处,就是忍耐,历史上也是如此。
在历史上,他父亲于夫罗没杀呼厨泉,呼厨部落还是很大的一个部落,于是在于夫罗死后,呼厨泉就接任了单于的位置,然后封了刘豹一个左贤王,刘豹也就忍了。随后曹操又将南匈奴部一分为五,拆分到了成为了五个部落,刘豹再次被削减了权柄,成为了五王之一,刘豹继续忍了。
这么一忍,再忍,最后忍出了一个汉赵政权来,结果刘豹他儿子不成,当了皇帝没两年死了,他孙子也不成,还没怎么滴就开始内斗,结果成为了最早被踢出局的那几个……
最终南匈奴便是烟消云散,再也了无痕迹。
而现在,因为部落联盟的先天性的弊病,这一场属于南匈奴的劫难,或者说是闹剧,也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闹剧既然上演了,就不会中途停下,就算是在台上的想要停下来,坐在台下的观众也不允许。
如果停下来,看见没,这是票票……
咳咳,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刘豹以为,他三弟被他说动了,所以他现在反倒是不能轻举妄动了,而且只要是他三弟真的想明白了,反过来还会成为刘豹的助力。
所以刘豹在这一天之前,还是显得比较『蛋定』的。
他在昨天白天的时候,还在给倾向于他的部落发出了指令,让各部谨守本分,不要轻举妄动。
在刘豹的认知当中,似乎只要他和三王子两个人不真正斗起来,那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要等三王子真正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刘豹相信三王子能够明白他的苦心,到时候两家合在一处,那时候他这个大王子,才会真正的成为新的单于,将受到室韦上下的真心投效,作为新一代的领导者,指引着室韦人走向更为辉煌的明天!
所以刘豹睡得很香,一点噩梦都没有。
接近天明的时候,刘豹被叫醒了。
这个时候人最为疲乏,脑袋之中也不甚清醒,等刘豹翻身而起之后,才发现大帐之内灯火已经点燃了,格尔金满脸都是焦急之色,『大王,不好了,三王子动手了!』
『什么?』刘豹没能反应过来。
『三王子,三王子动手了!』格尔金眉头紧皱,几乎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比起刘豹的澹定隐忍,格尔金这几天心思难平,再加上年岁较大,思虑一多,就是睡不好。如今眼睛熬得通红,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是被气得怒火难平的样子。
刘豹心中也是一跳,勉强撑出一个架势说道:『不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刘豹虽然是装出来的镇定,但是也让格尔金稍微觉得平稳了一些,他压低了声音:『王庭内急变!三王子派人攻伐了呼衍部和须卜部!好在有护卫护着呼衍的人跑了出来,须卜部的还没消息……大王,现在要如何应对?』
刘豹的脑袋顿时就嗡的一下,眼前一黑!
不过就算是如此,刘豹也强撑着,嘴角紧紧的抿起来。
其实刘豹从汉人书籍当中确实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比如说遇到大事要有静气,做出决定需要三思后行等等,这使得刘豹比起三王子来,在一些年龄较大的长老眼里,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而原先整天打猎的三王子,显然就不是什么好的继承者了。
这家伙,这家伙怎么敢?!
他就不害怕室韦真的发生内斗,然后自相残杀,最终灭亡么?
他怎么敢,怎么敢?!
呼衍部落和须卜部落,是刘豹他在王庭当中,比较倾向于支持他的部落,部落头领的年龄也比较大,当然更希望是平稳,而不是战斗。可是为什么会有当下的变故,刘豹自诩为已经掌握了局面,却没想到勐然之间全盘倾覆!
虽然他老以为自己是一个枭雄,可是实际上他并不是,此时此刻,他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的好策略,可以扭转乾坤……
汉人书籍当中的那些战例,在刘豹脑海里面跳出来。破釜沉舟?这里没什么釜更没有舟啊!背水一战?我还要去找条河?十面埋伏?周边都是平的,去哪里埋……
对了,去阴山!
刘豹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便是只能找李将军求援了!』
『找汉人?』格尔金闻言多少有些迟疑,『真的必须如此了么?』
刘豹呼了一口气,也平复了一下自己纷乱的心绪,『我们不能再上去了,去了王庭也未必有用,而且……室韦人不能再无端受损了……只能是借汉人的力量,迅速平叛!只要,只要……』
刘豹卡顿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片刻之后站起身来,『只要杀了三弟,这场战乱就可以速平!我们,我们的人……也就损失得少一些!』
……ヽ(;′Д`)?……
南匈奴王庭。
三王子正在急急往王帐一旁的小帐篷内赶,『父王呢?父王怎么样?』
不得不说,即便是三王子言行之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汉人那一套如何如何,但是实际上对于汉人的忠孝理念,多多少少还是会有认同的。人生在世,如果都能对于父母无情无义,又怎么可能对于其他人还会有什么情有什么义?
三王子正在指挥着剿灭残部,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在天明之前直接一口气追击下去的时候,王庭之内的传令兵急急而来,告诉他于夫罗状况不好……
三王子也想要像一个枭雄,也想要成为一个枭雄,可是和他大哥一样,他同样也不是什么枭雄。即便是他尽力的去模彷,去装出一副枭雄的样子,或是在于夫罗的期盼之下去做出一个什么言行,但是依旧是没有用。
枭雄是能装出来的么?
亦或是学个样子就算是枭雄了?
就连于夫罗自己,都距离枭雄有一段非常大的距离。
当然,作为父母的也都是这样,自己做不了,完成不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便是会将目标转嫁给自己孩子身上,也不太会在意孩子是不是能完成,或是能不能承受。
千古以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要是真成了,那就是真好,要是不能成,嗯,一般来说问题也不大,毕竟完成度没有百分百,完成个百分八十,亦或是百分六十,子女也算是不错了。
大多数父母都爱孩子,大多数孩子也能理解父母,相互滴咕抱怨吐槽什么的,说两句也没啥,可真要是叛逆顶撞扭着来的,也就是少数。
于夫罗和三王子就是如此。
于夫罗自己成为不了枭雄,他希望自己孩子能够成。三王子也理解他父亲,也希望自己可以成。
只是可惜啊……
于夫罗么,年轻的时候大口肉吃着,大口酒喝着,爽!上阵砍人,然后自己也被砍,也爽!再加上后期安定了之后,平日里面也没有什么调养,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也依旧天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不用打仗了,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真他娘的爽!
然后三爽之后,就是三高。
于夫罗前一段时间就已经是中风,半边瘫痪,口齿不清,动弹不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发生了大王子和三王子争斗王统的事情。王帐之中自然是住不了了,就安排在了一旁的小帐篷之内,日夜派人照顾。半夜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是又将于夫罗给惊醒了,原本就中风,又是一惊一乍之下,人就不好了……
等三王子赶到的时候,于夫罗已经是昏昏沉沉,有出气没进气了。
三王子趴在一旁,叫了半天,于夫罗似乎才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理智,睁开还能控制的哪边的眼眸,昏黄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扯了嘴角,叽叽咕咕说了一句什么。
『没事了,父亲,没事了,都已经平定了。』三王子似乎知道于夫罗在问什么,便是低声说道,『呼衍逃走了,须卜被抓住了,其他的部落都在控制之下,没事了,我们赢了。』
于夫罗似乎听明白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呼哧呼哧了一会儿,然后又是勉强滴咕了一句什么。
三王子趴在一旁听,然后有些迟疑的问道,『父亲是问大哥?大哥在格尔金那边,我没杀他。』
于夫罗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忽然伸出还能动弹的那只手,紧紧的抓住了三王子,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露,宛如虫蛇一般盘绕在枯骨之上。于夫罗喉咙里面咯咯有声,半边的脸瘫着,丝丝的流淌着口水,另外半边的却瞪大了眼,扭曲的面容,即便是三王子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父亲?父亲……你这是……』三王子问道。
『洒……牙洒……可……开……去洒……』
于夫罗竭尽全力的嘶吼着,可是牙齿舌头全数不听话,丝丝喷着唾沫也说不清楚,最后只剩下了一口痰堵在胸口,呼哧了半天吐不出来,脸色渐渐的变得青紫起来,然后头一歪……
太兴七年春,南匈奴单于羌渠之子,栾提于夫罗,亡。
……_(:з”∠)_……
阴山骠骑军出动了。
落日时分。
夕阳将南匈奴王庭左近之地,映照得一片血红。
战马嘶鸣悲呼之声,双方兵刃碰撞之声,甲士惨叫落马之声,顿时响彻在南匈奴的王庭左近。
南匈奴是轻骑兵,阴山的骠骑军严格上来说,也算是轻骑兵,但是对于南匈奴的人马来说,骠骑军这一方,就是重骑兵了……
一碰撞间,两军交汇之处,南匈奴立刻就不成了,瞬间就是几十人翻倒。
双方骑兵对上的时候,长矛长枪,互相交错,战刀战斧,上下翻飞。身处其间,往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腾挪空间,要么招架,要么硬抗。有战甲的骠骑军训练有素,往往可以先发先至,即便是偶尔被南匈奴的兵砍中,也有战甲抵消,相比较之下,南匈奴就很惨澹了,基本上都是被压着揍,原本就没多少士气,勉强抵抗了一下,就基本上躺倒任人施为了。
张绣领兵奔袭而来,原本就没想着要打什么长久阵地战,见南匈奴人马形势崩坏,也没有特意留给南匈奴什么调整布置的时间,便是立刻出马,领着中军直接压了上去。
张绣本身武艺也强,在后世评书里面是能够和赵云打得有来有去的主,现在面对这些南匈奴小兵,几乎就是如同勐虎冲进了羊群一般,枪下基本上就没有活口,南匈奴人碰见了他,就是个死字。
三王子手下,便是八都此人最为武勇,身手最好。要是三王子能够给八都找来一些和他身手相互般配的武器,比如什么加武力值的长枪,加防御值的战甲之类的东西,那怎么说也是一名虎将。只可惜,三王子手中并没有那么些的存货,而且整个南匈奴,也没有什么好货色,顶多就是加一加二类型的,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虽然八都仍然在拼力厮杀,可是这个时候,在场外的三王子就已经是感觉到了事情不对。面对骠骑人马的强悍,南匈奴的人马一退再退,眼见着在战场之上的败势是难以挽回,三王子心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是不是丢下大队人马,带着些少数精锐冲杀出去?只要手下精锐部队还在,将来说不得就还有重新回来,再次掌握室韦人的机会!老王死了,大王子又是引来了汉人,整体局势便是急转直下,还不如直接找个机会逃出去!
三王子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觉得自己打的赢,毕竟听闻张绣带来的人不多,也就一千多的样子,结果没想到这汉人的一千多,和三王子脑袋里面的概念完全不一样……
就算是三王子按照先辈的教导的战术,占据了西面,让汉人处在被夕阳照耀的一方,也没有改变多少不利的局面。
汉人有兜鍪,兜鍪上有帽檐……
真正为三王子效命,能豁出去的南匈奴人,并不是很多,若是眼前的这点人都丢光了,即便是能逃得出去,将来也没有什么本钱了,想要重新再回来,也就不可能了,毕竟名望这种东西,说起来玄妙,但跌下去能够再拿起来洗白的,着实不多,也就是后世那种信息爆炸的年代,拿着钢丝球去刷,也就勉强能看一点。
只有在八都的那一头,犹自在大呼酣战,甚至连他自身也不如何的遮护,浑身上下好几处的豁口,悍勇倒是悍勇,但是这样似乎不保留的拼力厮杀,到不像是在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而是像在给他自己找一个死处!
就在三王子迟疑不觉,兵锋渐形顿挫,而其手下的南匈奴兵卒苦苦支撑的时候,就听到背后传来了呼啸之声!三王子心中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王庭内部又是火头升腾而起,有人打出了大王子刘豹的旗号,正在纵横驰骋!
三王子手下顿时崩坏,而汉军骠骑人马,便是发出巨大的欢呼之声,朝前逼杀更紧,所有人都士气如虹,似乎要两下进行包夹,将三王子等人彻底剿灭一个干净!
此时此刻,三王子眼前一黑,手中战刀差点就握将不住!
『叛徒!』三王子怒骂出声,这很明显就是大王子刘豹趁着汉人缠住自己,就突袭了自己的后路!
事后,谁都是诸葛亮,事前,谁都是这谁能想得到?
自己这番辛苦,死里逃生,单于宝座,男儿志向,顿时化为了泡影!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既然如此,将来就算活着,又还有什么味道?
三王子呼啸一声,带着剩余的人马,不退反进,朝着张绣等人扑去!
夕阳之中,三王子就像是在古老的室韦神话里面的那个孤独的勇士,高举着战刀,冲向了凶残的巨兽。
只不过,在室韦神话里面,那个勇士最终胜利了。
而现实里面么……
几天之后,在长安的斐潜收到了一个漆盒。
漆盒并不是很大,被腌制的三王子和八都的人头,并排陈列在漆盒之中,在阳光之下,依旧是带着一种腐朽且衰败的样子。
斐潜看了,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问庞统,『发回去,令其厚葬如何?』
庞统哈哈大笑,『善哉!这栾提之子,还想着将这罪责扔我们身上,装作是奉我们的命令才行事?哈哈,这哪里成?必须厚葬,而且不仅是要厚葬,还要让人镌刻墓碑,特别说明始末,就是他们兄弟自己搞自己的……如此一来,这南匈奴百年栾提之姓氏,可以绝矣!』
斐潜笑笑,点头,挥手,让人按照庞统所言去办,就像是挥走了历史上的一粒尘埃……
第2620章南中,究竟是什么中
一心想要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往往不是什么龙凤,同样的,只会嫌弃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理的子女,也往往不会成为什么龙凤。
诸葛亮就是承载了长辈的望子成龙期盼,然后最终确实是成为了一条『龙』的典范。
川蜀。
南中。
其实南中这个词,在三国演义当中和诸葛亮勾搭上了,成为了一个特别的CP,似乎诸葛亮平南中,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以『中』字为后缀的地名,一般指某个区域,如汉中、云中、黔中,而且还是被什么夹在中间的地域,方称之为某中,南中也不例外。
汉武帝时期,朝廷分别派唐蒙、司马相如等人对西南夷地区进行经营,先后建立了南中四郡,犍为郡,越巂郡,益州郡,牂柯郡。
到了东汉时期,在明帝时,郑纯出任益州西部属国都尉,『独尚清廉,毫毛不犯。夷汉歌咏,表荐无数,上自三司,下及卿士,莫不叹赏』,后来哀牢王柳貌及所统辖的77个邑王终于一致决定『举国归汉』,东汉在其地设置了永昌郡,于是变成了南中五郡。越嶲郡、犍为属国、牂柯郡、益州郡、永昌郡。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南中五郡中没有了犍为郡,而变成了犍为属国,可以说西汉时期以犍为郡为基地向南迁徙人口、传播文化、发展经济,影响逐步扩大至云贵高原后,逐步设立了牂柯郡、益州郡后,则犍为郡这个大基地完成了历史使命,郡治由宜宾北移至彭县,而昭通号称『锁钥南滇,咽喉西蜀』,在这里设立犍为属国,控制云贵门户,无疑是一种进步。
后来历史上的刘备在川蜀建立了蜀汉,对于南中自然展开了进一步的经略,推行更加完备的郡县制度统治,扩大直接管理区域,增加征税区域,因此南中群蛮反叛,最终导致了诸葛亮的征讨南中。
至于所谓的『七擒孟获』,那就是罗老爷子的功勋了。
历史上诸葛亮当时南征,可怎没有什么闲工夫搞些什么七擒七纵。
那时候刘备刚死没多久,荆州全面失守,蜀国大战略遭受挫败,北面面临曹操巨大压力,东面孙权两面三刀,南中又是叛乱,川蜀西面又有羌人作乱,可谓是四面楚歌,诸葛亮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征,其实是一个书生不得不扔下手中的笔,拿起刀来的一个过程,真没有罗老先生写的那么诗情画意,从容不迫。
也正是在诸葛南征之后,诸葛和李严的矛盾就开始渐渐激化了,具体在历史上发生了什么,难以知晓,但是想来想去,恐怕脱离不开权柄二字。
诸葛亮现在就在南中,当然,这一次不是领兵征讨,而是召集南中各个大族进行商议。
主要目的就是拆分建宁,顺带拆分南中。当然,场面上的议题当然不是这个,也不能这么直接。
建宁也是在后期才有的郡县名称,但是不妨现在就用用,大体上也不差,要不然只是说南中,范围实在是太广了一些。
拆分建宁的原因,是因为雍氏。
雍闓死了。
从西汉什邡侯传来的雍氏家族灭亡了。
李恢死了。
俞元县李氏家族也是遭受了重创,几乎没剩下多少。
高定也死了。
当然,高定是夷人,而十万大山里面的夷人部落还有很多。
因此在建宁这一地带,原本的地面上的秩序全数绷断,剩下的当然就是需要重新整理,切割地盘了,再这样的消息之下,在南中的各个大姓便是纷纷赶来。
不韦县的吕氏来了。
南中的这个吕氏,最早可以追朔到吕不韦的时代,当初,秦相吕不韦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自杀身亡,嬴政就将吕不韦的族人发配到了川蜀。后来在汉武帝时期,吕氏后人就在川蜀持续发展,甚至整个县都以『不韦』为名,可见吕氏的实力。
不韦吕氏,主要是分布在不韦县、嶲唐县、比苏县、叶榆县等地。
然后,建宁事件当中,算是得益了的爨氏家族也派人来了。如果说在川蜀之中,有夷人汉化,当然也就避免不了有一些汉人夷化,典型的就是爨氏家族。爨氏家族最早的祖先说是班氏,后来班氏因功受封食邑于爨地,因此就以『爨』作为他们的姓氏,即『采邑于爨,因氏族焉』。
可惜爨氏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并没有继续往班氏的路走,而是走向了夷人的方向,基本上不怎么穿汉服了,平日里面也是喜欢用些什么染料往自己脸上身上涂抹,表示这是新时尚,那些老汉人都不懂……
再往后么,到了东晋以后,爨氏内部互相争夺、兼并、分裂,至唐代初叶分为东爨和西爨,最后甚至直接退化成为了乌蛮、白蛮。
至于和爨氏交好的孟氏,自然也是有人前来。对,就是历史上,呃,也不能算历史上,只能是说三国演义当中七擒孟获的那个孟氏。而且来的就刚巧是孟获。只不过和演义当中不同的是,孟获当下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喽啰,和什么七十二洞总洞主,八十一寨总寨头完全不沾边。
另外,焦氏焦璜也来了。
还有朱氏朱层,正氏正昂,雷氏雷动,鲁氏鲁成,兴氏兴兰。
此外还有些人,比如仇氏,递氏什么的,也都来了。
这些姓氏,基本上就是囊括了南中的大部分的大姓,大家族,也同样是大乡绅,大地主。
这些大姓来人,多少相互之间都有一些关联,即便是完全没有联姻关系,也有三分的颜面,所以聚集在一处的时候,就别提有多么热闹了。
可是在府衙之内,诸葛亮却一个人,站在地图之前,细细查看。
这一次,明面上是要切分建宁利益,但是实际上是要连南中一整块全数打乱,重新分配。
汉代开发南中,进军西南,其实源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当年张骞凿空西域来到大夏,在这里他见到了原本只有蜀地才有的蜀布,邛地才有的邛竹和竹杖,于是他就问大夏人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大夏人就说道:『从距离大夏数千里的身毒国那里的,在那里可以和蜀地的商人做生意。』
因为当时汉代还没有查探清楚周边的战争迷雾,所以张骞以为,这是绕开匈奴正面,破袭匈奴后方的新路子,于是就将此事上报给了汉武帝,建议从『身毒』方向上打通道路,然后就可以绕过当时还没有办法完全控制的西域,突袭匈奴后部……
当然,这个战略,在后世人看来是可笑的,可问题是汉武帝手中并没有什么世界地图,所以汉武帝就认为可以试一试,不久后就开始了对西南地区的开拓。
后来就发生了一系列的西南战争。
投降,反叛,平乱,然后再次反叛,再次平叛,西南方向上的叛乱始终不大,也一般无法直接影响到中央的朝廷,但是始终没有能够彻底稳定,以至于朝廷时不时的就要向西南方向一次次的输血。
『夷人……教化……』
诸葛亮皱着眉,轻声低语。
他在成都的时候,跟在徐庶身边,深刻体会到了川蜀这一带的治理不易。
而这最重要矛盾点,就是夷人,而斐潜和徐庶制定的策略,就是『以商推教,以教化人』。
南中一带,是重要的中转站。这不仅是在汉代,甚至在后世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如此。大量的蜀地物产特别是生丝、蜀锦都是通过永昌西行到达八莫、密支那等地,到达雪区,再到身毒巴特那,然后再经大夏辗转输出到欧洲去,这是陆上茶马古道道路。
另外还可以从永昌到交趾,到达日南,可直达印度洋出海,远至西亚及欧洲,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一部分。
这个重要的转运节点作用,甚至持续到了二战。所以在南中做生意当官,富的人是真的富,据称有『为官一任,富及十世』的说法,就可见一斑了。
但是同样的,穷的人,是真的穷。
巨大的贫富差距,导致了西南地区很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
贫穷和愚昧,总是相互扯后腿的好兄弟。就像是历史上的南中叛乱,实际上那些夷人蜂拥而至,就是因为相信了雍闓当时的鬼话。雍闓让人编造谎言,说是『官欲得乌狗三百头,膺前尽黑,螨脑三斗,斫木构三丈者三千枚,汝能得不?』
谣言说是官府向南中征要黑狗三百头,连胸前的毛都得是黑的;螨脑则是指玛瑙,要三斗;斫木就是被砍伐的大树,云南虽然山多林密,但大部分树木顶多长到两丈高,三丈那要算是神树了,哪里去找来三千根?结果就编了这么一个根本不靠谱的段子,就成功哄骗夷人造反了,足可见当时汉人在夷人当中的作态确实不怎么样,另外一方面则是夷人也确实是没什么脑子,一被扇动就激动得不行。
或许一部分夷人也并不相信这些谣言,只是为了零元购?反正都是那么穷,于其穷到死,不如搏一把?
所以,要稳定,就是要稳定『中产阶级』。『中产阶级』这个词汇,诸葛亮当然不懂,但是换成另外的一个大神说的话,诸葛亮就自然能够理解了,『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诸葛从事,人都到齐了……』堂下的兵卒走上前来,禀报道。
诸葛亮的目光从地图上收了回来,微微笑了笑,正了正衣冠,便是踏步而出,绕过了回廊,然后在兵卒高声唱名之中,走进了厅堂之内,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致礼和问候,团团一拱手表示回礼,然后再伸出一手,示意请众人落座。
经过一系列的历练,诸葛亮也褪去了一些青涩,逐渐的走向了成熟,他微笑着,目光清亮,纯正得宛如明珠,漆黑的眼童之内似乎可以映射出世间的一切。
『诸位既然至此,想必也是各家翘楚,得了首肯,能替本家族做主之人……』诸葛亮微微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就像是在田埂里面挥舞着锄头,至于是种庄稼,还是刨坑,那就不好说了,『若是诸位之中有不能主事者,可速去,换能主事之人前来……』
众人起初看着诸葛亮年轻,表面上虽说对于诸葛亮礼节周到表示注重,但是心中未免没有几分看轻,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结果勐然间听得诸葛亮如此一说,顿时都有些忐忑起来,一些能在家族里面说上话的倒也没什么,但是那些家族之中略有些看轻诸葛亮的,就自然是没有派遣重要的人员前来。
『这个……诸葛从事,』孟氏的孟获有些陪着笑说道,『不知有何要事,可否先透露些许,吾等也好禀明家族长辈……』
诸葛亮微微偏了一下头,看了孟获一眼,『这位是……』
『在下是孟氏,乃平虏校尉族弟,帐下督也。』孟获拱手说道。若是在三国演义当中,孟获名头是比孟琰大,可是在当下之中,孟琰的身份比孟获大,孟琰因为上一次建宁事件积攒功勋得封校尉,而孟获毛都没有捞到一根,或许有一根?如今在孟琰手下打杂,好听一些,叫做『帐下督』。
诸葛亮微微点头笑道:『原来是孟兄……不过,亮倒是有些奇怪,难不成之前,亮所发文之中,没有标明此次乃商议南中大事,确定十年大计而聚会之?莫非亮这行文,有何言语不明之处,还请各位指正。』
众人各自交换眼神。
当然不是诸葛亮之前的行文有什么问题,而是南中大族已经是散漫惯了,若是徐庶亲来,这些人当然会重视起来,只是来了一个诸葛亮,这些南中各姓又没有办法爬上历史巨人的肩膀去看,自然是免不了略有一些怠慢。
爨立穿着一身充满了夷人味道的衣袍,在袖口和领口位置有繁杂的纹饰,连着他脸上和手上露出来的纹身,构建出略有些粗犷的气息,『那个什么从事,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若是我们能做主,我们就做主,我们不能做主的,就给你找一个能做主的就是!』
众人见有爨立带头,便是纷纷应是,一时之间厅堂之内七嘴八舌,嘈杂不安。
诸葛亮也不急,只是微笑着看着,目光清亮,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情景一样,又像是在看着一群猴戏。
片刻之后,厅堂之内众人渐渐沉寂下来。
诸葛亮看着这些人,神情泰然,心中却在想着从成都来的时候,徐庶的叮嘱。
徐庶表示,南中的人口其实比成都一带还要更多,当年孝恒帝时期,曾经进行人口普查,当时南中永昌便是全大汉人口第二大郡了……
这确实让诸葛亮有些意外,但是看到了徐庶拿出的数据之后,诸葛亮也沉默了很久。
桓帝永寿三年永昌郡是全国第二大郡,人口达到189万,仅次于南阳郡的243万。然而在永昌郡边上的建宁,人口却只有可怜的十一万。
永昌郡虽然要比建宁郡大一些,但人口不至于差这么多,可以肯定的是,11万这个数字只是汉人的人口,并不包括当地夷人。
当然,可以有理由说是因为战乱减少了人口云云,但是实际上,不管是之前的黄巾之乱也好,还是刘焉刘章,以至于后面的斐潜入川,主要的战场都是集中再川北一带,和南中关系并不大。唯独一次建宁之战,死伤的也是雍氏和高定的几个部落,其余的人口并不可能因此就大幅度的锐减。
诸葛亮所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刘备入川之后,统计川蜀人口,便是只有可怜的94万了,即便到了蜀汉亡国的时候,益州豪强们上报的人口数字仍只有可怜的98万……
历史上诸葛亮和姜维的几度北伐,战争所需所用的年度的赋税,摊派的劳役,征调的加税,都是摊派到了这不到百万的『在册人口』身上,所以到了蜀汉后期,是真的不想打了,打不动了。
山林之中的夷人,是近乎于不用交税的。
依附于豪强的佣客,也同样是不用缴纳赋税的。
所以,诸葛亮在历史上没有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是他在内政策略上的一个很大的失误,当然,在那个年代,或许不仅仅是诸葛亮,是整个天下都认为这样的赋税政策是正确的……
而现在,在骠骑大将军斐潜的影响之下,徐庶诸葛亮等人,就开始觉得原本汉代的赋税策略,人口编册的方式有些问题了。
不是汉人,就教化成为汉人,那有世世代代都让其游离在外的道理?大汉三四百年了,结果这些夷人依旧不能心向大汉,这是谁的错?
无疑,在川蜀之地,以及在川蜀周边的地带,汉人占据少数,夷人氐人羌人賨人等等少数民族占据多数,赋税的不均衡和劳役摊派上的不均等,极容易引起民族部落之间的矛盾。一刀切的政策,那可是华夏优良传统,死板和僵化的执行者,往往就会在处理某件小事之后,点燃引爆更大的雷。
教化,才是根本,是要让这些人主动被华夏的汉文化所吸引,而不是畏惧汉文化,远离汉文明。
成都的学宫,只是一个开始。
诸葛亮的目光炯炯有神,笑容亲切,『亮奉骠骑之令,特为南中百年福祉而来!如今南中百姓,多困于虫豸虎豹,山林狭隘,道路不畅!生者未能顺长,壮者困于病患,老弱未能得养!骠骑仁慈,知南中百姓之苦,彻夜难寐辗转反侧,故遣亮前来,为南中百姓分忧,兴贴补民生之策,旺地方商贸之法是也!』
众人一开始听着,起初还没有什么,可是越听便是越发的伸长了脖子,直起腰,就像是一只只被香蕉或是芭乐吸引的猴子……
第2621章利益,究竟是什么益
厅堂之内,诸葛亮的目光缓缓的从众人身上扫过。
看见这些因为眼前的利益便是兴奋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各个大姓的人,心中不由得略有些感慨,骠骑大将军所言,真是一点都不差,熙熙攘攘,天下皆为逐利人。
『诸位,诸位!』
诸葛亮微微咳嗽了一声。
众人这一次就配合很多了,纷纷停下了议论,专注的看着诸葛亮。
当然,如果说诸葛亮只是假大空的画个饼,虚假的许个诺,并没有说到实际的要点上,没有掏出些真家伙来,这些人依旧只是会哼哼哈哈,也同样不会有什么具体的行动的。
就见诸葛亮抖了抖袖子,掏出了真家伙,诸葛不传之密,舌战之术……
嗯,咳咳。
『诸位,夫上古之时,人不过一二,物不过三四,百姓所求不过温饱,所用不过遮蔽,故而百姓之所聚集,非求物之用也,乃求得生是也。』诸葛亮缓缓的说道,『春秋战国之际,部落渐亡,七国各呈英豪,制霸于天下,民亦以十万百万,物亦以千种万般,然百姓亦不得物器所用,何也?七国征伐所故,皆用于战也。』
『秦制,胜战之,然战胜之后,亦败也,究其根源,乃制也。』诸葛亮看着众人,声音平稳清亮,『秦制之败,所因众也,然胜于战而不胜于民,制之颓也。故主公以秦制之前车为鉴,思当下川蜀之弊,察社稷黔首之愿,体诸位各族之困,所定此策,可谓利川蜀之百年也!』
众人一听,兴趣更大,便是纷纷催促诸葛亮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诸葛亮摆了摆手,似乎就想要结束这一次谈话的样子说道:『然今观之,南中各位似乎……呵呵,亮以为,各位似乎并未意识到此事之要也,既不能主事,亦不能主谋,只是传话一二,待决三四,言之又有何用?不如就此罢休,亮上书主公禀明南中各族之态就是!至于各位劳苦,不妨直至前院,亮令人送些钱粮草料,弥补各位跋涉劳顿就是。』
众人一听,什么玩意?
这哪里成啊?
就只是说了一个开头,然后就说南中各姓不重视……嗯,确实之前有些不重视,但是这也不能怪南中各姓不是么?谁都不想要听忽悠,在没有确定是不是忽悠之前,谁也不会多重视。
但是看这诸葛亮样子,似乎不像是玩假的。
而且就算是玩假的,南中各姓也不是玩不起,大不了就又是什么征调啊,劳役啊,实在不行看在骠骑面子上多少给一些也就是了,但是如果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回去了,其他方面会怎么样不好说,但是到了家族之中,多半就会有个办事不力的结果。
所以,怎么说也要将事情搞明白,不是么?
开几句玩笑,起个哄是没问题,可要是真抬屁股就走了,那就把人得罪了,这关系也就僵了。
所以不管是装粗鲁的爨立,还是真粗鲁的孟获,都是纷纷表示自己之前言语不当,诸葛从事切莫在意宽恕一二云云,然后其余的人在一旁敲边鼓,众人齐声附和,算是找了个台阶下。
诸葛亮笑意更浓,『也罢,亮就再说两句。若是所言不妥,各位自便离去就是!』
众人又是纷纷表示哪里哪里,心中则是肯定肯定。
诸葛亮竖立三根手指头,『主公有言,天下之人,且不论贵贱,皆可分为三类,一为产,二为运,三为用也。产者,乃生产也,天下东西南北,各地之产业,农林牧渔矿,皆为产也。运,乃行商坐商,以及桥梁道路,走街串巷之货郎等,皆为运者也,取其从产地运至民宅之意。至于用,那就简单了,天下之人,无人不用……』
众人听了,纷纷微微点头,虽然说这些人并不是太清楚具体产业的分界线,也不清楚所谓第一产业第三产业的具体概念,但是大概上理解一下也不难,举一反三也大概明白诸葛亮说的是什么了。只不过听诸葛亮说可以,要让他们具体的表述出来,那就不容易了,很多人也只是有一个模湖的概念,在脑海当中有些混乱的想法而已。
就像是看一场电影电视剧什么的,很容易,看的听的时候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要看完了听完了复述出来,就不容易了。
诸葛亮说道:『上古至大禹,部落之人多蒙昧也,兼顾产、用二者,无需运者,何也?该因产物极少,部落之内不足其用也。即便是偶尔多产之物,也由部落首领指派就是,养老爱幼,部落之人上下齐心,共赴患难,此等之时,可谓“能者多劳”之期也。三皇五帝尧舜禹,莫不如此。』
人各有爱,有人喜欢这个,有人喜欢那个,但是归根结底,大都是需要花钱的。
至于有人说不喜欢钱……
那一定有喜欢什么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权柄。
在座的都是南中大姓,考虑的问题自然不是发愁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因此诸葛亮说了这番话之后,众人便有人点头附和,虽然说这些话方才也略有提及了,但是诸葛亮这么一说,似乎更透彻了一些。
『“能者多劳”之时,上下和睦,部众均分,固有大禹治水,三过门而不入也,天下之所唱。然亦有弊也,』诸葛亮继续说道,『部落生死,全系能者一身,“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可见一斑。』
尧帝并非要将部落交给舜,而是要给自己的儿子丹朱。可惜后来却被舜发动政变给囚禁致死,而他的儿子丹朱也被舜给流放了。后来的舜禅让给禹也不是真的,按照《竹书纪年》的说法,舜也并非主动传位,而是被权臣禹放逐远方而死。
《韩非子·说疑》有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由此可见《竹书纪年》里面关于尧舜禹传位的说法也并非是一家之言……
『自夏商周制春秋战国,便又是渐变,“能者多劳”之期,变为“能者多得”之时也……』诸葛亮缓缓的说道,『此时,天下生灵得众也,所产益多,余数皆为上所用,赐予能者,固有分封之地,食邑之所。』
『劳而不得,非人所愿也,时短尚可,时日一久,必然疲惫。』座下之焦璜点头附和道,『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此均之意,非为简单平均,而是各得其分,正合此“能者多得”之意也!』
『对,焦兄所言甚是!』
『对啊,时代变了……』
『……』
众人叽叽咕咕,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大部分都是赞同诸葛亮的说法,毕竟他们都是『能者』,自然是要维护『多得』。
诸葛亮也在这个时候重新接过话头,『故,世事变,法则变,变者通,通方胜也。春秋战国时期,产多也,运横生,当可见齐有田,秦有吕,此事……吕兄当知之甚也……』
自称是吕不韦的后人,吕氏吕凯坐在一侧,闻言便是朝着诸葛亮拱拱手,并未多说一些什么。
见吕凯不愿意多说,诸葛亮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战国之时,七国为大,各自为政,不通往来,运者未必需自产,便可以转运商品,低买高卖获利,此亦合“能者多得”之意也……只不过这天下能者,越来越多,最终七国合一,便是进入了一个全新时代……』
诸葛亮环视一周,『诸位以为,此等全新时代,又是当如何?』
众人思索着。
『将运者皆囚禁,屠戮,以期民众唯产也,生即劳,死亦劳,不思不想,不求得用?』诸葛亮微微笑着说道,『隔绝交通,以沟堑困自身?制定严苛刑罚,稍有违背者,便是施以肉刑?敢问诸位,此等治国之道,纵然可一时,可否传世乎?』
这自然是不用什么争论,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制度,不管是在座的众人,还是普通的百姓。
不得不说,诸葛亮说的这些,虽然有一些内容并非什么新鲜的东西,但至少总结的很到位。
『观文景之治,何天下皆称其善,究其本源,乃乱后求定,重于产也。』诸葛亮说道,『然七国又乱,又是何故?盖因文景重于产,一地之所出者众,自诩为强也,故于孝景之时为叛,而非孝文之时也。』
叛乱也是要有资本的,没刀没枪叛乱个毛线?当然七国之乱的原因还有很多,诸葛亮只是说了其中一点而已。
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忙于生计,是很少考虑这些类似的问题的,但是在厅堂之内的这些人不一样,他们虽然未必全数都是各族的头面人物,但也不是小角色,算是多少能说上些话的那种,对于家族兴衰自然也是挂在心上。
『故,主公有言,如今天下,当以“能者多人”为重也……』诸葛亮缓缓的说道,『无论产,运,用,皆因人也。人之众,产越多,一地之产有差,余者余之,乏者乏之,故有运之往来,各得其用,此乃天地正理,不偏不倚,产之祢多,运之通畅,用之得宜,人之逾众,便可横行于天下,顺者昌,逆者亡!大汉自可囊括四海,纵横八荒!』
这一切,并非是诸葛亮的吹嘘,而是当下真实的局面。
斐潜在关中三辅,河东陇右,汉中川蜀投入了大量的基础建设,以奴隶的劳力,改进的科技,打通了原本狭隘的通道,贯通了各地之间的联系,使得原本的界限开始缩减,整体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长安平阳,在交通运输,大型器械,兵刃战甲,建筑材料,日常用品等等行业上都是领先于其余各郡县,再加上两次青龙寺大论,在文化舆论上也是强势得不行,再加上对于郡县的权柄拆分,军政分离的改制,士族地方巡检制度的确定,即便是南中的大姓,也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自以为关上门,就可以什么事情都当做没有,没有发生过了……
众人不由都凝重起来了。
怎么说呢?
方才诸葛亮所言,他们之中也不是没人想得到,但是不成体系,也未必能通透,毕竟能不能想得到是一方面,更进一步在想到之外,还要找到具体的依据,相关事件的支持,对于这些南中大姓来说,就比较难了。毕竟南中偏远,近蛮夷多了,思想也难免蛮夷化。
那个当下就有些蛮夷化了的爨立多少有点迫不及待的说道:『诸葛从事,还请详细说说,究竟这“能者多人”应当如何?还请赐教!』
『是,是,诸葛从事请讲……』
『得闻诸葛从事之言,便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啊!』
『……』
花花轿子,当然人人都会抬一把。
直觉告诉爨立,诸葛亮肯定还有一些东西没展开说。
此时此刻,爨立便是不管自己穿的衣袍汉不像汉,夷不像夷了,按照汉人礼节,言辞也是恭敬谦逊,就像是方才那个故作粗鲁的他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赐教不敢……』诸葛亮微微笑着,『便是于诸位一同探讨就是……』
众人腰身笔直,恭敬聆听。
『主公有言,天地生万物,然人得其灵也!』诸葛亮沉声说道,『故而,得人之灵者,当为今之能也!』
『何为人之“灵”也?』诸葛亮环视一周,『简而言之,便是“智慧”!』
『比如上古之民亦耕田,然上古之民耕田之法,今可复用之乎?今一农夫之力,与上古之农夫无差,然其产得益也,此便为人之灵也。春秋之时以铜伐木,如今又是如何?汉初遇山沟深堑便是束手难行,然如今五行雷出,可移山也!此等皆为人之灵也!』
众人顿时纷纷为全球变暖贡献了一份力量。
在南中各族大姓心中,尤其是一些年长者的观念里面,大汉依旧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
川蜀之地难行,从川蜀到南中,也是同样的难走,正是因为不好走,所以就懒得走了,然后因为自己懒得走,就觉得所有人都是走不了。
这样的观念长时间驻留在南中的这些人心中,雍氏的叛乱,难免也是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大汉即便是想要治理南中,手脚一时半会也伸不过来,自然就是当地乡绅为所欲为了。
可是如果说就像是诸葛亮最后的那句话一样,川蜀的这些山沟深堑被打通了之后……
徐晃在川北正在大兴土木,修整山道,拓宽瓶颈之处的消息,南中大姓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众人沉默了下来,一些人似乎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也有一些人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明了。
其实,诸葛亮已经是说得很简单了。
更高深的那些,诸葛亮没有说,说了这些人也未必能懂。
南中,说好听一点,叫做边缘地带,说不好听的,就是和蛮荒接壤。之前华夏人以为蛮荒就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用,但是现在观念也渐渐的被斐潜所改变了。
蛮荒,就意味着什么都没开发!
就像是面对从来不穿鞋子的小岛居民,有人悲观,有人狂喜。
想要登门,一户户的撬开小岛居民的门,无疑是一个非常费时费力的事情,可如果说能让这些小岛上的居民自己来,到商铺前排队……
想要这样的转变,其实也不难,只需要让这些小岛居民感觉到了鞋子的舒适就可以了。
而这些更好用的工具,更舒适的物品等等,华夏都有。
在长安三辅已经是被人嫌弃,没有人喜欢用的东西,拿到蛮荒来,都可以换东西,金属矿石,木材香料,植物种子,珍珠玛瑙,牲畜毛皮,甚至实在是没有,换奴隶人口也行!
哪一种不赚钱?
谁去做不赚钱?
之前是汉人自己都不够用,吃穿都是贫瘠,当然也就拿不出什么,可是现在随着农业工业的发展,粮食产量的提升,汉人不必全数被困在了土地上,其余产出物就会越来越多,可以用来销售的商品也就自然增加了。
注重粮食产出,不是整天喊几声口号,然后将农夫绑在土地上便是算重视了,而是要让农业技术不断的进步,让亩产得到提升,而这个可以提升的空间,其实很大,即便是稍微一点的进步,都可以使得华夏收益良多。
『亮不才,得徐使君委任,当下为成都学宫司直是也。』诸葛亮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众人说道,『然亮调阅学宫学子名册,发现多为川中之人,而南中么……且不知诸位皆为家学相传,可媲美学宫乎?族内子弟,若是不得学,何得人之灵乎?此为吾主恩泽之一也。』
诸葛亮没等众人回应,径直又是说道:『其二。如今徐将军于川中开辟修建道路……这道路一开,周边村寨顿时得益良多,亮就不赘述了……只不过这道路修建,亦是费时费力,故而仅能顾及大县大寨之处……如今南中民册缺失,诸位可各自上报,确定乡县村寨人数,以便后续修建道路……毕竟这道路可不像是器物,一旦确定,就难以再动……诸位可是要把握珍惜才是……』
众人相互看看,似乎从之前的同一阵线,忽然之间就变成了相互竞争,氛围多少有些诡异起来。
『其三么……』诸葛亮继续笑着,笑容亲切,『自然就是这南中之能者,各地之归属……诸位,可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