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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9章带盐人

    筑阳城北五里,在丹水一侧有一个不高的山岗,山岗之上,有一片平地,平地中间是几块残檐断壁,零星的瓦片和断裂的砖石四散,腐朽的木桩露出焦黑的颜色,土黄色墙胚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上面还有一些茅草根裸露了出来,似乎在叙述着当年的遭遇。
    曹仁左右看看,不太能够明白为什么骠骑将军斐潜会在这样的一个地点召见他。
    下马威?
    显然不像。
    曹仁一路前行,虽然说有彪悍的骠骑护卫分立左右,拱卫着在山顶的那一圈幕布,但是并没有像曹仁做出什么威胁亦或是恐吓的举动,即便是搜身检查,也是应有之意,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亦或是让曹仁感觉不适的行为。
    所以,骠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曹仁仰着头,一副昂然绝不轻易认输的样子。
    见过骠骑将军。
    虽然说曹仁在见到了骠骑将军斐潜之后,在那么一个瞬间确实是有想要搞一搞五步武夫之勇的想法,但是在见到了斐潜身后站着的许褚之后,曹仁便是眨了眨眼,将这种危险的想法彻底淹没在眼眸的最低下。
    坐。斐潜不紧不慢的说道,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席位。
    曹仁点了点头,拱手答谢,然后走到一旁坐下。
    和谈一开始,并不是很顺利。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只不过斐潜现在么,并不想要在这个方面上消耗太多的时间,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斐潜已经发现了瘟疫的端倪,在营地之中已经出现了个别兵卒拉稀……
    虽然说也有可能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突然下雨,冷热变化太快所引起的一般性感冒,又或是饮用食用了不洁食物导致的普通腹泻,但是斐潜并不想要继续冒险。在汉代,能少待在疫区就尽可能的少待,即便是斐潜知晓且安排了相关的防御手段,依旧对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难以确保说一定可以豁免。
    就像是美周郎,三国演义说是被诸葛亮活活气死的,但是实际上么,美洲狼是自己作死,在赤壁大战之后深入荆州南郡作战,旋即重病而亡……
    当然,历史上的美洲狼之死,也要算一半在眼前的这个曹仁身上。历史上指挥赤壁曹军败退之后的防御战的,抵抗美洲狼的,便是曹仁。
    斐潜深知曹操的脾性,所以也知晓和谈并不容易,所以在诸葛亮初步接触了曹仁之后,便准备直接打发曹仁回去,毕竟很多事情曹仁并不能做主,只能让曹操前来谈。
    而想要请动曹操,就必须给出一些东西……
    斐潜略微寒暄几句之后,便指着前方不远处,子孝可知此为何处?
    曹仁转头看着幕布之外的那一篇废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显示其特征的东西来,最终只能是摇了摇头,仁不知也。
    此乃乡校。斐潜淡淡的笑道,筑阳乡校。当年张河间所建。
    曹仁:o_O?显然曹仁对于斐潜所提及的张河间不熟悉。
    张平子,张河间,尚书令。斐潜呵呵笑了笑,又是指了指废墟的一角,说道,其下有残碑,有云,张河间感筑阳学子求学不易,捐丝二十担粮百石,并与南阳乡绅,共建此乡校……
    曹仁又是回头看了一眼。
    据碑文所记……永建四年始建,历时五年方成……斐潜的语气不急不缓,似乎像是给曹仁做导游一般,昔日盛况,如今已是无从得知。只不过子孝可知其毁欲何时?
    曹仁猜测了一下,黄巾之时?
    毕竟当时黄巾之乱席卷大汉,像是乡野之中,比如像是筑阳之外这个乡校,兵卒护卫不到,多有损毁也就是很自然。
    斐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早于黄巾之前……时董太后姊子张氏为南阳太守,言此地乡校多有妖言惑众,派遣郡兵,拆而焚之……前一个张,耗时五年所建,后一个张,一夜尽毁……呵呵……
    曹仁默默不能答。
    文思强辩,原本就不是曹仁的强项,如今遇到斐潜如此说辞,亦是不可能像是诸葛亮亦或是其他什么对于经学擅长的人,可以从斐潜的话语之中琢磨出其中蕴含的深意,只能是尽可能的记下,然后回头再去汇报给曹操……
    斐潜看了看曹仁,知晓其大体上是难以马上知晓这个筑阳乡校的意思,于是乎也笑笑,继续说道:某亦闻子孝饱读诗书,却有一问,这天下,何者为轻,何者为重?
    曹仁挑了挑眉毛,虽然他知道答案应该是什么,却觉得若是说出来,定然会被斐潜抓住把柄,于是乎干脆依旧是沉默以对。
    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斐潜缓缓的说着,然后点着近处的残破乡校,然后指点着四周的荒芜田地,继续说道,昔日之时南阳有县邑三十有七,户五十二万八千余,口近两百四十四万。即便是谨遵汉律,三十而一,仅是南阳一地,亦可得岁入三百万石!
    纵然曹仁对于其他的数目有些不感兴趣,但是作为统军将领,对于粮草数量自然是相当的敏感,当斐潜说出了三百万石的时候,曹仁下意识的就在心中盘算着若是自家兵卒有了三百万石,就可以吃多长时间……
    然而,这还只是田租,还有其他税目。
    口赋,算钱,更役,仅此三项,南阳一地,合可岁入三万万钱!斐潜看着曹仁,子孝不妨思之,以三万万钱,可得甲几何,兵几许?
    曹仁眼珠子不由得左右动了起来,明显就是在计算若是将这三万万钱花在军事扩张上,会有多少的兵卒和兵甲……
    当然,这些田租和赋税,都是大汉朝廷明文规定的项目,而在地方收取赋税的时候,往往还会增加一些临时性的,具备地方性法律效应的指导意见,暂行条例,管理办法等等,来增加额外的收入。
    像是质帝时期的南阳太守韩昭,在任期间便是敛财一亿五千万余钱,而汉灵帝董太后的亲戚张忠任太守的时候,更是贪腐数亿……
    只不过……斐潜低低叹息一声,说道,请问子孝,如今南阳,又是人口几许,赋税几何?
    曹仁显然也不能答,这个……
    如此帝乡之民,年年岁岁,耕作不休,一年终了,自家之粟,却不得食!简衣缩食,蓬头佝偻,所求不过是一日之餐,一冬之需,安稳度日,含饴弄孙,得享天年,可依旧是不可得!
    荆州百姓,南阳之民,未曾一日有负大汉!请问子孝,可大汉如今,可曾对得住此地之民?!
    曹仁愣住了,似乎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斐潜的气势还在不断的攀升,声音朗朗,响彻四周,若某不出兵武关,引荆州百姓,南阳之民,避战火,躲兵灾,逃枉死,免残害,此地之民,何以得活?如何得存?!樊城之中,哀嚎于瓦砾墙砖之下,不知凡几!丹水之畔,身亡于荒草野地之中,又是几何?
    曹仁张了张口,显然是要说一些什么,可是没等曹仁组织好语言,斐潜的下一波又来了……
    荆州之民至关中之处,某与田亩,借之犁牛,助之耕作,协其安定,然这帝乡之众落于尔等之手,却是如何?鞭挞劳役,填塞沟壑,劫掠其财,屠戮性命!
    尔等未抵此地之时,荆州之民徐徐而行,忙而不乱,路虽长,却不言苦,老携幼,心之所安;然尔等奔逐而来,帝乡之人便惶惶而奔,怆怆而逃,鸣悲切,骨肉相离,摧心肝,生死相隔!何也?!
    某身受皇恩,忝任骠骑,便是上护国,下卫民!汝等与刘荆州恩怨,某原不愿理会,奈何苦了荆州百姓!荆州之民何其无辜!某实难以坐视,便下令开关口,纳流民,谁曾想曹子廉便是疑邻盗斧,悍然而袭!而后种种,变化至今……
    某不求荆州一城一地,但护荆州一户一民!
    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某先求和谈,以消弭误会,若是以为某软弱可欺,信口刁难……呵呵,某亦愿与孟德兄于天子面前,再论曲直!
    虽然说国和国之间,大多数都是没有情谊只有利益,但是就像是漂亮国说漂亮话一样,有时候这种大义,还是相当有用的,至少当下曹仁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是唯唯诺诺而退,转头将斐潜的意思带去给曹操……
    而且还要快,毕竟骠骑将军已经放下话来,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决,便是战端再开!
    ……(╯°□°)╯︵┻━┻……
    先不论斐潜那边摆出了一副谈不拢就掀桌的做派,在江东这边,到真的已经有人在掀桌了。
    江东东部,句章县,天门水畔。
    此地名字倒是挺好听,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环境却是一般,生活条件么,不怎么样。
    就像是汉代经常喜欢将一些政治犯流放到边疆一样,孙权流放囚禁政治犯的地点,也是江东的边疆,就是临近东海的这些区域,滩涂盐碱地多于耕地的地方。
    在汉代的时候,后世的魔都还在水里泡着,还没有积累到足够的泥沙,而句章此地,几乎就是已经到了海边上,每日海风呼啸,不仅是潮湿,就连呼吸之中都带着一股海腥味。
    夜色渐渐四合而下,在避风的低洼盐碱地上,火光摇动,人影就在这火光中晃动着,就像是一只只的野兽在夜色之中张牙舞爪。
    这些人是盐工。
    煮盐晒盐,即便是在后世都不是一件令人愉悦舒适的工作,更不用说在汉代了。这些盐工基本上都是属于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穷得连一两尺的衣袍都未必有,每日赤条条的下盐田,然后因为盐卤的侵蚀,很多人感染上了各种的毛病,皮肤病都算是轻的,还有的人被腐蚀了经脉内脏,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岁数,看起来却像是五六十岁的人一样苍老。
    远处的盐场,现在已然变成了废墟,还有些余火在浮动,将周边的景象映照出来。在盐场周边,全数是战斗搏杀留下来的痕迹,原本的寨栅几乎被荡平,望楼全部倾倒。尸首悬挂在残存寨栅之上,亦或是躺倒在盐地之中,血水将原本白灰色的盐池浸染成红褐色,污浊的血水盐水从破损的豁口之处流淌而出,感染了一大片的区域。
    在火光之中,时不时传出女子的尖叫和哭泣声,然后便在哈哈哈的淫笑声音当中慢慢的小了下去……
    这些原本那些盐场官吏的女眷或许也是无辜的,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黑暗之中,还有些零星的人影在尸首之间翻捡着,这些尸首已经不知道被翻过几遍了,但是依旧有人抱着些捡漏的希望,去在尸首之中寻找,原本这些尸首穿着的,大多数数都被扒拉光,明晃晃的露着更白更肥的肚皮和屁股,映照着火光和星光。
    明日攻句章!在一处篝火之处,有人沉声说道,声音沙哑,就像是砂石相互摩擦,带着一股血腥味。
    此人神情凶狠,身形彪悍,头发沾染和盐花,乱糟糟的支棱着,身上有着左一条右一条的伤痕,有些地方都已经是结疤了又增新伤,可即便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这人依旧是多看一眼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包扎。
    盐场营寨,算不上是什么雄浑的军寨,骤然发动之下,虽说有些兵卒,但是瞬间就被秒了,但是句章明显不一样,对于这些即便是获取了盐场兵卒兵刃铠甲的盐工来说,即便是不算是多么搞的句章城墙,依旧是宛如天堑一般。
    篝火边上的人相互看着,眼神之中自然就流出了一些迟疑来。
    先前说话的人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然后举起酒葫芦将最后的残酒咕嘟嘟灌了下去,哈出一口酒气之后随手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人,去,再打些酒去!
    身边的人下意识接过了酒葫芦,然后才反应过来,酒?那里还有酒,早就喝完了……
    淦!最早说话的人更是暴躁,反手夺过酒葫芦就砸在了地上,然后瞪着充血的眼珠子,你们怕什么?横竖不是一个死么?不打下句章,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吃这些该死的盐巴么?明天不去打,后天不去打,大后天就没吃的,到时候就算是句章来个十个二十个的小兵,就能轻松的收拾了我们!淦恁娘,睁开眼看看!我们还剩下些什么?啊?一条比狗都贱性命!狗死了,这些高高在上的肥猪还写篇文章高声吟唱掉几颗眼泪,我们死了,就往野地里一扔,海里一丢!
    我们打下了盐场,他们就会良心发现,给我们吃的穿的,让我们好好生活么?淦恁娘!这些肥猪只会派更多的兵卒前来杀了我们!好告诉其他的人,反抗就是死!
    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我发现有人被冤屈了!不是我,是我原来的将主!我找人,我一开始以为这些肥猪还听得懂人话,会去禀报上头,清查将主的冤屈……哈哈哈,然后你们知道了,看到了,我到了这里!这些肥猪不会解决冤屈,他们只会解决被冤屈的人!
    所以,你还指望这些肥猪还有良心?既然动手了,就要干到底!不闹得大了,闹到天下都知道,你我就都是个死!
    淦恁娘!明天就要打句章!不然所有人都会去死!去死!胆小鬼,干脆现在就去死!去死啊!
    说话之人越说便是越是暴躁,甚至开始踢打身边的人,混乱之中,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喝,二愣子!你又发什么浑?!军法鞭子还没有吃够么?
    被唤做二愣子的人顿时浑身一震,然后缓缓回头而望,只见夜色之中有些火把光耀,一行人正在缓缓而来。
    将……将主?将主!
    二愣子呼喊着,不管不顾的撞开了身边的人,直扑到了来人的脚下,抱着来人的腰腿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将主啊……啊啊啊,将主是冤屈的啊……我也是冤屈的啊……啊啊啊……
    之前暴躁得像是凶兽一般的二愣子,现在哭嚎得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孙辅高高的抬起头,这样才不能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半响,孙辅摸了摸二愣子支棱拉杂的头,然后忽然在其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哭个屁啊!我还没死呢,你哭个屁!起来!站好!
    孙辅上前一步,环视一周。
    某乃交州刺史,平南将军孙辅孙国仪!
    孙辅虽说身上简陋,并没有穿什么甲胄,但是当他站在人前,昂首环视,依旧带着当年讨伐袁术血战陵阳的睥睨之气。
    你们都是老实人,或许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血,杀过人……
    所以老实人,就应该会有好下场了?
    某之前以为,为人当宽容,能退一步就退一步,能忍一分就忍一分……孙辅的声音在夜空当中回荡,然而某错了!有些人,见得你退一尺,他就要压一丈!知晓你忍一分,他就要迫十分!越是忍气吞声,就越是被欺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今日在此,某直言相告,攻伐句章,你们之中或许有人会死,或者大多都会死,但是你们不用再承受委屈,再忍气吞声!有冤屈的,可报冤屈,有怨气的,就报怨气!圣贤有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既然无德可报,便直报恨怨就是!
    摸摸你们自己的胸口,问一问你们自己,是愿意像一个人样的去死,或者愿意跪着,像是一条狗样求活!
    带上你们的刀枪!没有刀枪的去找木棍,石头,再没有就去捏一把染血的盐土!跟着我,像一个人一样的去战斗!去死!去求活!
    去死!
    去求活!
    死中才能求活!
    盐场之中聚拢而来数百盐工,跟着孙辅声声大呼,将这一片血染的盐池,都震荡得层层涟漪!
    江东地方志:太兴四年,八月下,萤火袭月,句章叛乱。

第2120章笑脸人

    夜色沉沉。
    句章城内外,就只是听见秋夜寒风呜呜卷动之声。
    城头之上跳动着火光,映照出点点人影晃动。
    城墙上刁斗森严,往来巡逻的军士衣甲多少也有些凝霜。没有值守在战位上的兵卒围着火盆取暖休息,却没什么人有说话闲谈的心情,只听见城墙之上,兵卒来回走动带出的兵甲声响。时不时有人向着城外那一片黑暗望出去,神色紧张。
    在句章城中,并不是很大的府衙厅堂之内,挤满了人,句章县令县丞县尉都尉,亲兵护卫侍从仆从,带着各自不同的神色,议论纷纷。
    原本以为只是盐场盐工作乱,一开始没引起什么太大的关注,毕竟哪一年盐工矿工什么的没暴乱过?又有哪一年的盐工矿工最终能有好下场?即便是暂时妥协一二,最终都是要讨回来的。
    所以句章城中的这些兵大爷起初真没有将盐场暴乱放在眼里,直至听到了孙辅的消息……
    这就两码事了。
    孙家内部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本身就有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说孙权得位不正罢,又是孙策亲自选的,还有张昭周瑜等人的背书。
    若是说孙权屁股正罢,孙策之子也渐渐大了,孙权一句屁话都没有,甚至连点表面功夫都没做……
    如今孙辅打出了旗号,句章城中气氛就立刻沉重了十分。所有军将都昼夜轮番而上城头,巡视检查防务,稳定军心。就连之前懒散的县尉都尉,也再不回自家那颇为舒适的小窝了,每隔一个时辰必然会走一圈,也算是鼓舞士气罢。
    句章是江东之东,和江东那些大郡大县相比,不管是城防还是兵力,都是比较欠缺的,只不过因为多少防备着这些盐工矿工,还有些南越蛮夷,才有一些常驻兵卒。因此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似乎都不能带给厅堂之内的这些人充足的安全感,人人都在比手画脚,大声争论。
    干脆将城门都用砂石堵死了,然后在城墙上多多架设弓箭长枪!不行在城门之处挖断了,再掘出深濠,密密栽埋木桩!看有多少人能用来送死?!
    你这城门一堵,要进来倒是不好进,可是我们要出去同样也不好出去!
    出去作甚?打盐工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平南将军……
    什么平南将军,都被流放了还将军?
    上面又没说有撤职?
    这还能明着说么?
    先别管那个,先说防务,眼前的防务!
    ……
    光守城,恐怕不行,我们在这里,便是要挡着这个……这些人侵扰吴郡西进之路,若是我们自家先将城门封死,这城外之人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出城了,便是可以放心大胆的越过,然后西去……如此一来,即便是我们这城守住了,到时候主公论罪起来,一个消极怠战恐怕是跑不了的……
    那怎么办?出城迎战?那……那可是活捉了泾县大帅的!你确定能打得过?
    可是他现在手下只有盐工!
    你怎么知道只有盐工?可别忘了,他还有个兄长!兄弟有难了,兄长会坐视不理?原本都看押得好好地,突然人就出来了!这里面没点东西,你信么?
    那你说怎么办?守不好守,战不能战,这要怎么办?
    要按照我的意思么……不妨诈降而诱之……然后埋伏些刀斧手……嘿嘿……
    你疯了?这要是真死了……嘶,牵扯太大,太大,不行,不行……
    我出了主意,你又说不成,那你自己有什么主意?
    这个……
    众人七嘴八舌,扯来扯去,让句章县令头疼无比。
    想要死守,外凭坚城,内恃人心,缺一不可。多少坚城要塞,就是因为内乱而轻易告破,所以只要有内顾之忧,这一场仗无论如何也打不好!可是偏偏是孙辅领头,这本身就是孙家的内忧!
    杀孙辅,确实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但是孙辅是孙贲的弟弟,而孙贲又和孙家外戚吴氏关系不错,这其中的很是复杂,若是孙辅死在了城下城中,一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得到孙权的奖赏,但是往后么,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死在了孙贲吴景等人的报复之下……
    但是反过来,若是不杀孙辅,除非是座椅上换了一个孙家人……
    嗯?
    这一次,会不会是……
    要不然也不会挑选在这个时间点上?
    其间轻重,决断为难。
    渐渐的,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句章县令的脸上。既然句章县令屁股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决定了最终的主意还是要他来定!
    这个……让某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众人相互看看,也是有些无奈的各自转开了目光。
    句章城外十几里,几簇火把将孙辅之前的道路映亮。
    在孙辅身后身侧,紧紧跟着的便是像是二愣子一样早先就跟着孙辅的人,一心一意都放在了孙辅身上,只需要孙辅一声号令,便是用血肉去撞,也会奋勇向前。
    孙辅多少还是会统兵的,也有不少的实战经验,这原本在孙坚孙策期间,是一项优势,毕竟孙家原本就是打下来的基业,家族之中多一些统兵的人,自然就可以帮着震慑江东士林这些地头蛇……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孙策死后,像是孙辅这样的人,顿时就成为了孙权眼中的最不稳定的因素!
    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孙策和江东士族对着干,而孙权开始和江东士族媾和了!
    正是这种孙氏外部环境的改变,使得孙权一方面不再需要太多的统军将领行使镇压的职能,另外一方面也反过来使得这些在外统兵的孙氏将领,多少有些怀疑孙权是不是成为了孙氏的叛徒……
    那么到底谁是背叛者?
    亦或是,双方都是?
    孙辅不知道。他甚至不清楚将来会怎样,他只是因为被憋屈得太久,想要找一个能够说理的地方,找到一些能够倾听他委屈的人,至于要不要,亦或是能不能推翻孙权,其实孙辅真没有想那么远,就像是当下眼前的道路,黑夜之中,只有眼前的那么一小段……
    在句章城头,县尉再一次的爬上了城墙巡视。
    巡视之际,无非就是看轮番值守有没有做得好,下来休息的军士们能不能安排得妥当,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有没有鼓噪生变的可能等等……
    作为将领,统帅兵卒,并不是简简单单坐在中军大帐之中,以为只要号令发出,兵卒就会听从,没有付出极大的精力和耐心,像是敲打钢铁一般,一点点的从头关注到尾,稍微有些不注意,长剑就有可能被敲打成为了铁耙,而对于句章来说,显然不管是现在的这个县尉,还是之前那个都尉,都只是领兵作为一个差事,能对付就对付过去完事。
    因此事到临头,县尉都尉心中没有底,城中兵卒一样心慌慌。
    句章也不算是打,转眼之间就走了半圈,一切都算是正常。
    值守的兵卒站在城头,被替换下来的兵卒靠在避风之处围着火盆休息,城中街道市坊都静悄悄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声响。
    县尉满意的停了下来,回顾左右,浮现一些笑出来,一切正……
    话还没有说完,远远的就听到有人惊呼!
    县尉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崩塌,何事惊呼?!
    来……来,来了……
    他们来了!
    在城外远方,目力所及之处,便见到了一些火光跳动着……
    县尉趴在城头,死死的盯着,该死,该死,来了,真来了……
    在事态没有真正怼到面前的时候,总是有人会觉得还有些侥幸,然后见到应该料想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依旧是不肯置信。
    孙辅到了城下,仰着头看着城头:某乃平南将军!如今君王无道,妄动刀兵,荼毒百姓,坑害贤良,劝之惘闻,一意孤行!长此以往,江东败坏,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唯有奋而自救,行兵谏之!某行此事,不求高官厚禄,唯求江东稳固!天可鉴之!若尔等助纣为虐,枉顾百姓民生,天自灭之!
    愿与某同谏者,可速开城门!某定然约束兵卒,秋毫无犯!若是顽冥不化,妄图螳臂挡车,亦休怪某手下难以留情!
    孙辅声音滚滚,响彻城上城下,引得不少句章兵卒相互交头接耳,听不懂的找听得半懂不懂的询问,然后完全听得懂的却是脸色煞白,心中不知道多少念头盘旋不定。
    戒备!全员戒备!县尉大吼着,没有某的号令,谁也不可妄动!速速请县尊前来定夺……
    正在传令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见临近城门的一处街坊之中,突然人影晃动!
    句章城中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就是入夜宵禁,可这当下十几条人影明显违反了宵禁之令,猛然冲将出来,又未举火,城头上的火光并不能将其颜面全数照亮,也就分不清到底是民,亦或是兵,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人……
    还没等城头县尉等人做出什么反应,这群人之中便有人大喊着,平南将军,某愿追随!助你开城,兵谏昏君!
    事发突然,等到了这些人纷纷大喊起来之后,县尉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急又气,跳着脚大喊,大胆狂徒,来人,且与某……
    还没喊完,便有人欺近了县尉,县尉本能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妙,正准备询问或是躲避,却也来不及了,之间寒光闪动之下,便是一刀没入县尉的肋下!
    城头之上,顿时轰然大乱!
    而此刻在城门之处,冲出市坊的这些人显然有备在先,人人持刃冲进门洞之中,值守在门洞左近的句章兵卒连忙反抗,但是一来没有准备,二来器械兵甲的装备也是一般,加上士气也是不足,在被砍倒了几人之后,便是哗然一声喊,纷纷逃离,将城门洞让给了这些凶神恶煞的来袭之人。
    虽然说这些来袭的人也有受伤的,但是伤势并不是很严重,所以很快的就城门门闩取下,并且朝着外面的孙辅等人招手……
    孙辅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身后的那些盐工什么的就已经是安耐不住,根本没有等孙辅发话,在嚎叫之声中,便往城中扑去!
    孙辅连忙大叫:不得作乱!不得袭击无辜百姓!不得……
    然而那些兴奋到了极点的盐工矿工,哪里有人会听?这些人眼珠子早就红了,满脑子里面被各种**所充满,孙辅的吩咐和号令,便是一个字都塞不进去!
    在城头之上,那名杀了县尉的人,手中捏着带血的短刃,看着周边呆滞的句章兵卒,还不弃械归降?我领着你们,去找平南将军乞命!主上昏庸无能,江东唯有平南将军方可为主!届时尔等少不得都有功勋,得荫妻子!
    在那名杀了县尉的人身边,也有人持刃大呼,还不速速弃械归降?一群不知死的东西!
    当啷一声,先是一柄长矛落地。接着就是一连串响动,城头之上,顿时全数没了斗志,要么是弃械投降,要么便是一声不吭,静悄悄的溜走,和冲进句章城中的那些盐工矿工展开了零元购的活动……
    陷入疯狂之中的盐工和矿工,就是一盘散沙,即便是孙辅有通天之能,想要在这断断的时间之内就能打造出一只令行禁止的军队,根本不可能。
    句章城中很快就四处响起了阵阵惊恐的哭嚎声中,熊熊的火头也这一处那一处的升腾而起,对于建设么,人类是需要统一协调合作协力才能做得像个样子,但是对于破坏,却可以无师自通,根本不用什么教导……
    二愣子跟在孙辅身边,看着转眼之间已经是沦陷的句章,脑袋之中晕乎乎的,有些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将主,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辅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看着,良久,最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へ′)……
    句章的变化,就像是狂风一般,迅速的席卷过境,飞越了山川树林,飞过了村寨城池,然后跳进了孙暠的府衙之中。
    孙恭兴冲冲的便是走进了书房,抬眼见到了孙暠,便是喜上眉梢的说道:父亲大人,听闻句章叛乱了!叛军已然将句章攻陷!
    孙暠正捧着书卷在看,听闻了儿子的话,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孙恭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孙暠的样子,眼珠左右动了几下,恍然说道:父亲大人,莫非……
    孙暠这才将手中的书放下,然后看着孙恭,句章叛乱,你高兴什么?
    啊?孙恭张口结舌,半响才低声说道,父亲大人,这,这不是……孙恭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接收到了孙暠严厉的眼神,顿时一伸脖子,将后半截的话给吞了回去。
    孙暠指了指一旁的席子,坐。
    等孙恭坐下了,孙暠才慢悠悠的说道,如今江东叛乱,身为人臣,当心忧也……某且问汝,何喜之有?
    这个……孙恭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这个……孩儿孟浪了……
    所以,知道要怎么做了么?孙暠点了点头,问道。
    孙恭想了想,略带了一些的试探说道:孩儿应该悲伤莫名,忧心忡忡?
    孙暠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对。
    孙恭想了又想,然后惦着脸笑着,往前凑了凑,还请父亲大人指点……
    僖公十四,冬,秦饥,使乞籴于晋,晋人弗与……孙暠淡淡的说道,知道该如何做了么?
    孙恭感觉自己脑袋大了一圈,不由得用手在额头上捏了捏,似乎这样就能使得扩大的脑袋再缩回去一样,父亲大人之意是……
    最近都干什么了?孙暠横过来一眼,此乃左传所记是也!不是吩咐汝需时时参详,多多研读么?
    孙恭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嗯……孙暠皱起眉头,成天奔马走狗,不学无术!这两日且将左传之中僖公年事,抄一遍来与某!
    啊?!虽然说孙恭对于左传具体的一些东西不是很熟悉,但是毕竟也翻阅过几遍,多少有些印象,当下便是求饶道,父亲大人,孩儿知道错了……这个,这个……可否,不如抄闵公之传罢……
    不行!便是僖公!孙暠不答应。
    孙恭见孙暠态度坚决,也就只能是垂头丧气的应答道,……谨遵父亲大人之令……
    好了……去罢!孙暠又重新拿起了书,继续看了起来,若是还想不明白,便是将此事告之超儿,注意看看其神态如何……
    孙恭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退了出来,然后转过回廊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孙超,于是便将此事说了一遍。
    孙超满脸的同情和悲切,微微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孙恭的肩膀,三弟啊……此事,为兄……真是爱莫能助啊……三弟,且去好好抄写罢,为兄就不耽搁三弟了……
    说完,孙超又是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而去。
    孙恭歪着头,盯着孙超转过回廊,又想起了父亲交代的话,便是蹑手蹑脚的跟上了孙超,跟着他转过了院门……
    啊哈哈哈哈……才走过了院门,孙超就忍不住仰天大笑,让你平日里面仗着父亲宠爱……
    二哥……孙恭在院门之处叫了一声。
    孙超吓得一哆嗦,然后尴尬辩解了几句,便是急急而走。
    孙恭看着孙超走了,眨巴了几下眼,顿时恍然大悟。

第2121章买茶人

    人生就是一场漫无止境的修行,然后到最后那一天的来临。

    安定临泾的赵县令,赵疾同学,就觉得人生的修行真是的太痛苦了,漫漫无期一般,还不如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是不是散发弄扁舟。

    赵疾同学的这个观念,其实和他的家庭,他的出身,他人生的经历相关的……

    赵疾的父亲,是赵懿,又名赵壹。

    赵懿年轻之时,体貌魁伟,须眉俊美,饱学诗书,自然有些恃才傲物。光和元年之时,作为郡县官吏,授郡上计,前往京师雒阳,旋即得到司空袁逢和河南尹羊陟的赏识,言谈奏对,无一不妥,加上气度不凡,一时间名噪京师,可谓是春风得意。

    可惜的是,就在似乎大好的前程在眼前招手的时候,党锢之祸到来了。

    因为抨击宦官的行为,在党锢之前是一种政治正确,而为了获取名望和较高的关注度,赵懿多次在太学和其他公开场合肆意评点,大加鞭挞宦官,自然是言语之中颇有得罪,比如说一些什么舐痔结驷,正色徒行的话语,当然令宦官恨得牙痒痒……

    事发之后,宦官大肆搜捕,赵懿便几致于死,幸得友人相助,才从雒阳逃离出来,幸免于难之下,于是乎心气衰败,从此回归田园,谢绝朝廷征召,每日于家中与书画作伴,倒也颇有一番成就。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赵疾,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其父亲赵懿对于官场认知的影响。赵疾自幼聪颖,儿时有神童之誉,如果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那么作为赵疾还是很有可能少年得志,至少在他官宦之途当中,前半截会一番风顺,而后面的成就也有可能会高于他的父亲,甚至成为整个赵氏家族的顶梁柱。

    但是,意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来临……

    在赵疾出任郡中官吏的时候,西羌再一次叛乱了。

    作为郡内官吏的赵疾,第一次接触到了中央大员,大汉顶级的官吏,三公之一的张温。

    张温,曾受曹操祖父曹腾所提拔。中平元年之时受封为司空。中平二年,又为车骑将军、假节,与副将执金吾袁滂讨伐叛乱西羌北宫伯玉等人。

    而后来跋扈一时的董卓,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杂牌的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还有参军事孙坚,同为张温部下。

    起初,赵疾对于张温是敬仰的,不管是司空,还是车骑将军,几乎就是大汉朝堂当中顶级的职位,可谓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理应是德高望重,才学渊海,又是统帅着成千上万的兵卒,真是人生的巅峰,士族的典范!

    作为地方官吏,在这样重大的事件之中,当然要配合张温,进入军中做一些辅助工作,为大汉平叛的伟大事业贡献力量。

    可是就是在赵疾进入了张温军中之后,他原本的那些观念,被彻底击溃了。

    赵疾第一次经历的军事任务,是一次运输任务,从襄武运送一批物资到冀县。

    五百人,徒步来回要八百里,不算是容易,但也不算是太难的一份差事。赵疾很兴奋的,带着满腔的报国情怀,到了襄武之后,才发现了事情不对劲,因为要运输的物资,只有九只羊!

    任务,从襄武运九只羊到冀县!

    要求,活的。

    运输时间,越短越好。

    赵疾当时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运这九只羊,也不清楚运送这九只羊的意义在何处,可军令如此,赵疾也就只能是依照军令办理。

    赵疾甚至抱着其中一只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甚至连羊后门都侦测了一番,除了差一点被羊踹中了眼珠子,和收获了一块羊粪之外,没有发现襄武这九只羊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发现这样的羊究竟和平叛西羌的军事大计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九只羊显然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当赵疾带着羊回来之后的当天,这九只羊就被杀了,然后全军都分到了一晚稀稀的羊肉汤。

    完成了差事之后,赵疾就将这一份的疑惑埋藏在了心中,直至有一天他看见了一份上计表章……

    大汉为了平叛西羌,下拨了许多的粮草钱财,并且因为转运困难,便允许平叛的西军可以当地采买,而那九只羊便是算是采买的物资,只不过么,最终的数目让赵疾大吃一惊!

    因为采买而来的羊不是九只,而是九千只!

    所耗费的采买费用,是六百万钱!

    这……赵疾找到了他的上司,这数目不对啊……

    怎么不对?是不是有采买羊羔?是不是全军分食?是不是军中上下皆欢悦?士气大振?当即便出军大胜而归?怎么不对?有什么错了?数目有什么问题?朝堂大军莫非就这一处?你怎么知道其余地方就没有羊只送去?难不成只允许你赵氏子运输,旁人就不能运羊了?你到是说说,究竟什么地方不对?

    赵疾当时年轻,一时没有多想,见到了上司声色俱厉,才明白过来,又见似乎一言不合,便是立刻翻脸的样子,赵疾作为秉承了他老子的优良传统,见势不妙立刻秒怂,绝对不死扛到底,便是转口承认上司说的都对,一切都很合理,只是这一只羊才不到七百钱,价格这个数目有些便宜得不合常理,如今边境战乱,这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上司欣然大喜,原来是这个数目不合理,不错,不错,倒是某疏忽了,这羊价么,平日里面五六百钱,这战事一来,可不是要往上翻一番,一千二百钱!算了,凑个整数,一千五百钱如何?

    上司开心了。

    后来赵疾不仅得到了一个明晓事理,通达民情,勇于任事,敢于担当的评语,还获得了十镒黄金的奖励,甚至得到了张温的亲自接见,口头表扬……

    再往后,赵疾才听闻一个消息,张温的三公之位,是花了一千万钱买来的,当然,收钱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宏。当听到这个事情之后,赵疾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崩塌了,随后赵疾才想明白,为什么董卓在张温面前那么的跋扈,多半是因为董卓看不起张温。相同的,张温也看不起董卓,张温对于董卓的容忍,不过是因为董卓确实能打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疾表现的符合张温的要求,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赵疾随后被补上了郡内从事的位置,这也代表着他从一介良民,正是的进入了官途,在担任郡县从事的过程中,赵疾兢兢业业,兴市坊、修水利、鼓励农事,甚至于在西羌暴乱的背景中,他迁移城外的居民,实行了坚壁清野之策,在后来战斗之中,还利用当地的地势,率领军队击退过一小股的西羌乱军,于是赵疾再一次的得到了大大的赞扬。

    不过后来张温因为未能及时的平叛,而被罢免,原本允诺给赵疾的功勋,随着新领导的前来,也就成为了泡影。

    在往后么……

    匆匆而来的仆从打断了赵疾的回忆,旋即说出的事情让赵疾眉头微微皱起。

    来人,更衣!传令,升堂!

    临泾之中,多了一些新的面孔。

    农学士,工学士,巡检……

    这些家伙很是令人烦恼。

    在大汉多数时候,县令和太守的工作其实基本上凭良心的,愿意辛劳的,便是辛辛苦苦一日都不会有什么空闲,而愿意偷懒的,便是全部丢给县丞做一个甩手掌柜也没什么不可以。赵疾么,在这两者之间,不算是特别勤奋,也不算是特别懒,算是不好不坏。

    只不过在农学士工学士和巡检老兵前来了之后,给赵疾带来了一些额外的工作量。

    就像是今天。

    原本临泾城中,有些游侠,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这些游侠要么逃了,要么改邪归正了,而这些游侠的缺失,却使得市场之中的一些地痞恶霸没有了忌惮,在骠骑之下的巡检还未到来的之前,难免有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而这些事情,又在巡检来临了之后,渐渐的被苦主揭发举报,自然就使得赵疾的工作量无形当中被提升了不少……

    春秋战国,先秦之时,有巡检么?

    没有罢。

    那么春秋战国之时,那些过年就不能过活了?

    也不曾罢。

    哎,真是麻烦……

    这就是赵疾对于巡检等人的印象,只不过在表面上,赵疾秉承了士林子弟的优势,温文尔雅笑容可掬,永远别想从他的脸上,看清楚他内心实际上在想着一些什么。

    赵疾治理县城,用的乃是堂堂的儒家之法,经济固然要有发展,但他更加在乎的,是城中氛围的和谐,中庸之道。

    这个非常重要。

    至于什么断案的清明,一般百姓的教化,鳏寡孤独有所养等等,需要在和谐中庸这个重要的条件之下,不可僭越。

    赵疾原本天资还算是聪颖,又经过了官场颠簸、世情打磨,自然有了自己成熟的观念体系,圆融于儒学,融汇于世故。

    巡检辛苦了……赵疾笑眯眯的说道,然后转向了堂下的跪着的一名小吏,脸色渐渐变得严峻,此等不法之徒,若不是巡检心细,怕不是就被其逃脱了!

    小的冤枉啊!小吏在地上连连叩首,涕泪齐下,小的不知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巡检,故而被……

    大胆!赵疾喝道,依汝之意,竟是巡检诬陷于你不成?

    巡检摆摆手,并没有需要赵疾维护的意思,而是从怀里拿出了几片木牍,然后说道,骠骑之令,凡往来西域商队,沿途所经县乡城镇,除城门人马,依律收得进城费之外,不得额外收取闲杂税费……此令,汝可知晓?

    小吏额头上渐渐有了些汗水,小的……小的……小吏有心想要说不知道,但是问题是这个政令不仅是城中心有张贴,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以说从骠骑开通了西域之后,就逐渐的在沿途不断的宣导,要睁着眼说自己不知道,多少也说不过去。

    只不过往日的习惯么,总是上面说的归上面说的,实际上低下做的归低下做的,一般来说只要给上面交够了数目,一般上面也不会特意去管下面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像是商队额外收费的事情,惯例都是有的,只不过这一次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这么不开眼,硬是给秃噜了出来。

    赵疾沉声说道:巡检问话,还不速速回答!某三令五申,不得强行摊派,不得贪腐行贿,汝竟然敢违背上令,私加税费!好是大胆!

    小吏连连叩首,心慌意乱之下,竟然脱口而出,此事,此事……是县丞授意……

    哦?赵疾似笑非笑,甚至没有为县丞辩护一句话,而是直接说道,来人,传县丞前来!

    一旁的巡检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赵疾一眼。

    小吏不知道是因为说出了后台,亦或是觉得自己说漏了,脸色煞白,浑身瘫软在地上,倒也没有人去多关注,因为现在更重要的点显然集中到了县丞之处。

    不多时,县丞便来了,进得厅堂之中,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朝着赵疾和巡检拱手见礼,坐到了一旁。

    赵疾不紧不慢的,将小吏所言说了一遍。

    混账东西!县丞果然勃然大怒,某何尝如此说过?!

    小吏尤自辩解,上月,上月下旬……说是年终上计将至,应收赋税之中,因天灾略有受损,故而往来商户商队,可多收款项,以弥补仓廪之缺……

    赵疾目光转向了县丞,此事当真?

    县丞大怒,旋即朗声说道:上月某曾言,赋税有缺,若往来行商之人,心忧家国,愿捐而补之,善莫大焉!此乃各凭自愿,岂有强增费用,勒索收取之意?!

    赵疾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既是如此,所捐款项,可有登记造册?

    县丞说道:此是自然……来人!去某公房之中,取商户募捐之册前来!

    仆从奔走,将登记的册子拿了过来,赵疾略略翻看了一下,然后让人送到巡检面前,巡检请过目。

    只见竹简之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些蝇头小字,巡检眯着眼,努力辨认着,然后大体上看到了一些写着比如像是某某捐丝三担,某某纳百钱,也有些五十二十钱的小数目,杂乱不堪。

    巡检皱着眉,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具体的问题来。

    别说是巡检,即便是一般的财会人员,也未必能在单一的流水账目之中看出有什么端倪,总是要合账才能见分晓,所以就凭这样的一个杂乱的流水账,并不能说明什么具体的问题,只不过巡检原本哪里懂得这些,他所认识的字,会的数目,都是在军中学来的,对付一般粗浅的还算是够用,在面对这些账目的时候,就多少有些不足了。

    巡检放下了流水账,然后看了看赵疾和县丞,然后转头看向了小吏,如此说来,便是此人假借名义,私下勒索收取了?

    小吏大叫起来,小的没有!小的收取的都上缴了!

    县丞仿佛是气不打一处来,捶胸顿足,某原本以为汝虽说不见得聪慧,但是辛勤办事,便将此事假托于汝,未曾想汝竟然行此等下降行径!既然商户不愿募捐,也是由他就是,岂可强收!骠骑曾言,各县各乡,不可贪财枉法,不得鱼肉百姓,今汝之举,岂不平白污了某之清名,害了县尊声望!真乃气煞某也!

    赵疾伸手,示意县丞不必过于激动,然后看着巡检说道:现如今事情明了,此人假名强征,所行无疑,那么若是此钱财皆纳于仓廪,未曾私吞,便是政令不明,行事不端之罪……若是其有隐匿钱货,中饱私囊,便是贪腐之罪!至于行商强征之费么,既然商户不愿自捐,便退回就是。如此,巡检以为如何?

    巡检思索了一下,拱手说道:县尊所判,甚是妥当。

    很快,犯事出篓子的小吏被带了下去,然后也找到了流水账上的登记的那个举报的商户款目,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勾掉了账目上的文字,然后巡检带着退回的钱款去寻商户去了……

    巡检走了,厅堂之中便剩下了赵疾和县丞二人。

    赵疾瞄了县丞一眼,目光之中多有不满,做事怎能如此马虎!

    县丞连连称罪,然后说道:某也未曾想到,此吏愚钝如此,竟然毫无担当……

    赵疾微微点了点头,此事终了,便是通晓出去,此人永不叙用!

    那么这个商户……

    不可妄动。赵疾说道,眼下定然看得都紧,若是……待过得些时日,这来来回回,总归不能年年都盯着罢……行商之人,总归是要小心些,怎能说由得脾性,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这西域莽荒,狼奔虎啸,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县丞会意,便是连连点头,然后又是奉承了一番,说道:听闻县尊新做一画,甚是秀美,花鸟栩栩如生……便有陈堡陈氏子,仰慕不已,不知县尊可否割爱……

    某不过是自娱自乐而已,不算得什么……赵疾说道,陈氏子,莫非是……

    呵呵,听闻关中将有流民新来……这个……

    他倒是消息灵通……赵疾笑了两声。

    县丞说道:陈氏子言,知晓县尊一生清名,不敢以阿堵为污……正巧得了些骠骑清茶,愿以茶易画,还请县尊成此雅事……

    赵疾挑了挑眉毛,某爱骠骑所创清茶,倒也不假。只不过这茶么,则需新鲜,方为佳饮也。若是陈旧,亦或是其他茶品……

    县丞微微往外指了指,笑道:县尊放心,这茶新至,绝对新鲜!

    赵疾笑了笑,如此,倒也有心了……

    两人相视大笑,顿时厅堂之内,一片和谐无比。

    在临泾城西,有一茶行,蓝白幌子高高悬挂在外,在门口水牌之处便有大字,新茶至!

    旋即有人从茶铺之内愤愤而出,这一斤茶,竟要五百万钱!这茶莫非皆黄金所制不成,喝了便可立登仙班?!简直是荒谬绝伦!

    茶铺伙计爱理不理的丢出了白眼,早说了你买不起……何必多言聒噪……啧……真是……哎呀,这不是陈郎君么……小的该死,该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听闻贵店有新茶至?新来的一人问道,可是骠骑清茶,新鲜上品?

    是,是!绝对新鲜!陈郎君放心就是……

    茶铺伙计点头哈腰的往里面引,让方才抱怨茶价太高之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茶……真有人买?真有人喝?

第2122章加班人

    江陵议事厅。

    厅外传来了一些脚步声,然后越来越近。

    孙权坐在厅堂正中,皱着眉头。

    在当阳爆发了瘟疫之后,孙权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面前狂妄,在经历了震惊痛苦和无奈之后,孙权也只能是下令退兵……

    但是有些人,也就是那些病重的兵卒,并没有一同而退。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病重的兵卒,病体虚弱,走都走不动,那里有办法跟上行军的队列,然后另外一方面是这些人太危险了,即便是孙权鲁肃等人不知道什么叫做传染源,但是下意识的还是会回避这些病原体。

    还未开战,大业尚未展开,孙权就感受到了上天对他的浓浓恶意,就像是老天爷亲口喂他了一坨屎,而且还告诉他,吃完这一坨,还有两坨……

    第二坨自然是该死的魏延。

    第三坨么……

    脚步声中,人影在厅口晃动了一下,孙权抬眼一看。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周泰。

    周泰原本身上有伤,所以在江陵一战之后,便是一直浆养,现在大体上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见到了孙权端坐正中,连忙上前见礼。

    孙权点了点头,示意周泰先坐。

    周泰先到,孙权也没有觉得奇怪,甚至略有些欣慰,毕竟周泰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只不过因为孙权退军之后,也就基本上意味着战事结束,甚至是以一种不是很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这无形之中不仅是孙权觉得憋屈,周泰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在精神之上的打击,让周泰神情略有萎靡。

    随后来的便是潘璋,而后其他将校也是陆陆续续都到了。

    最后进来的是鲁肃,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倦容,黑黑的眼圈加上纷乱的胡须,带着一些酸腐气味的衣袍,足以证明这几天鲁肃究竟在过着一个怎样的生活。对于大多数不懂什么疾病,也对于民生不太清楚的将校来说,防治瘟疫这个责任自然是更多的让鲁肃在操办了,难免劳累。

    此次防疫,子敬为首功!孙权没等鲁肃坐下,便是站了起来,当众向鲁肃深深一礼,子敬当受某一拜!

    鲁肃连忙谦推,孙权自然不让,生生让鲁肃受了礼之后,才重新走回上首坐下,缓缓的环视一周,此番出兵北上,决战荆州,非吾等不力,亦非兵卒不勇,奈何天不逢时,非战之过也!如今江东蒙此大疫,全赖各位同心协力,方于死中求生,在此,某代江东上下,谢过诸位!

    众人赶忙一齐回礼。

    程普抚须笑了笑,说道:主公太过客气,此乃吾等分内之事……只可惜天不予也,唯有暂且止步于此……荆北襄阳,不妨可先假于敌手,待吾等稍加修整,再来征战,定可一举而下!

    程普这么说,也是为了给孙权台阶下。众人也纷纷应是,附和着程普。对于孙权这个主公,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发毛,多是孙二愣子十万权又再次发病,非要领兵决一胜负,那么可就真的是寻死了……

    孙权心知肚明,脸皮抖了抖,之前泛泛一说,显然效果还不好,于是乎便又是挨个儿历数将士们的功劳,不管是上过阵杀敌的,亦或是打理战备物资的,也不管事冲锋陷阵进攻的,还是在后方负责修缮城墙与工事的,即便是调派民夫劳役的,都一一的夸奖了一番,顿时让在场的众人眉开眼笑起来。

    等到全数都夸了一遍再无遗漏,孙权才回到了正题上,朗声说道:唯有诸位上下齐心,方有某之今日!待回江东之时,论功行赏,决不亏待一人!

    众人立刻起身,一同致敬道:多谢主公!愿为主公效死!这一次的回应,明显就感觉好多了,不像是方才有气无力的样子。

    孙权招呼众人重新落座,笑了笑,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隐藏在了笑容背后,然后吞咽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今犹有一獠,于侧窥视,不知各位可有良策?

    潘璋咋咋呼呼的说道:灭了就是!

    孙权点了点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看着程普和鲁肃。

    潘璋也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就不太理会后续的事情了。这是他的外壳,鲁莽且贪婪,武勇且无智,这样孙权也才会放心,旁人也才会安心。

    程普皱眉说道:受骠骑鼓动,有不少荆州之民,沿江西去……都……之前有派遣斥候,隐匿于流民之中,方知其统兵将领为魏延魏文长,兵卒数目么,倒也不是很多,故而……如今……这个……

    在周瑜得到了魏延出动消息之后,就再次派人去了巴东,一方面派人假扮成为流民去侦查,一方面替换了原本毫无作为的荆州兵卒,严加戒备。当然这些事情让孙权很是不爽,他认为在荆北的襄阳才是重点,巴东之地山多林密,耕地缺乏,即便是拿下了也没多少用,若是魏延进攻,那么长途跋涉而来也是兵卒疲敝,以逸待劳击之即可,不必特别留意,还不如将注意力主要放在荆北。

    可是现在忽然之间,形势扭转。

    如果说江东兵上下气势旺盛,那么魏延来袭,在巴东边境上驻守的江东兵也会奋力而战,坚守待援,但是现在孙权准备全面从荆州撤退躲避瘟疫,而那些江东兵还会有多少心思继续留在巴东作战?

    而留些荆州降兵,那就几乎等同于完全放弃了。完全放弃不行么?当然不行。孙权现在想要撤退,而不是想要变成大溃败。

    但凡是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清楚,当兵卒有士气的时候,即便是站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死死顶在阵地之上,但是如果说没了士气,出现十几个人撵着成百上千的溃兵追杀,也是常有之事。

    方才为什么孙权会按压着自己的性子,甚至是有些刻意的讨好在座的众人,是因为孙权知道当下士气已经是濒临崩溃,如果说孙权不能再给鼓舞一下,这些兵卒统帅将校若又是持续着有气无力萎靡不振的模样,说不得还没等到回归江东,半道之上就有兵卒哗变!

    在如今这种勉力维持的状态下,任何不安定的因素都有可能导致最终的悲剧,就像是普通一个小伤口,一般来说并不会导致什么全身溃烂呼吸衰竭内脏紊乱等等重症,但是如果说人体的免疫功能已经完全丧失,那么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小伤口,就可以导致死亡的降临。

    孙权又不是纹着黑桃的拳师,明知道艾滋病还往上扑,并且从荆南撤离也不是说一两天就能完成的,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魏延的进攻,那么别说是之前积累下来的财货能不能全数转运的问题了,甚至有可能陷入溃败的泥潭,丧葬了孙权最后的一点体面!

    可问题是,在当下瘟疫横行的现在,又有谁会愿意留下?

    周泰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然后就看到了孙权严厉的眼神,顿时吞了吞口水,缩了回去。

    潘璋不说话,低着头,似乎是觉得身上的甲胄的鳞片有些问题,正在试图将其摆回原本正确的位置上。

    程普沉默着,皱着眉头,也不说话。

    如果说之前没有瘟疫,程普也不介意留下来负责断后收尾的工作,但是现在么,程普显然也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金刚护体神功,可以百毒不侵的那种。毕竟留下来几乎就等同于拿命去拼,而如今程普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需要养,真豁出去了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给隔壁老王名正言顺的机会了?

    在异样的沉寂之中,徐盛一不小心抬起头,便看见孙权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下意识的支吾了一声,主公,这……

    莫非文向愿担此任?孙权顿时大喜,眉开眼笑。

    相比较周泰潘璋这样比较贴近孙权的新生将领,徐盛么相对来说儒雅一些,也和江东士族走的近一点。孙权明知道在瘟区负责断后的工作很危险,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周泰和潘璋,同时又不好意思逼迫程普和鲁肃,于是乎自然就剩下了唯一的选择……

    善!文向果然勇于任事,敢担重任!某果然没有看错人!真可谓一身虎胆,江东虎将是也!孙权哈哈笑着,不要钱的夸奖一口气的奉上,心中想着,还是要多挖掘一些年轻将校才是,最好都是三十五岁之下的,三十五岁以上都不要,招都不招!年轻的多好,听话好用,身体健康,甚好蒙骗,薪水也少,这中年往上,拖家带口,瞻前顾后不说,即便是自愿的加个班,都比年轻的容易猝死,甚不划算。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留下来在荆州南郡,自愿为江东大业加班的人,就是徐盛了。

    ……(●′?`●)?……

    天边才露出了一点点的亮色,殷观就惊醒了。

    旋即他身边的儿子也连忙坐了起来,小脸在依旧显得有些昏暗的天色当中,明显还带着几分的惊惶。

    殷观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让他跟着仆人去洗漱,然后自己在山坡上坐了下来,目光不由得向后方扫去。

    随着渐渐的光亮,周边就满满的拥塞着喧闹争吵的声音。触目所及,满山满谷的都是逃难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衣衫服饰,大大小小的包袱,三五成群,或是自发的聚集成为或大或小的团体,警惕且冷漠的看着其他的人。

    有些人趁着天刚亮,便赶到溪边去打水,因为只要稍微晚上那么一些时间,就不知道上游会漂下来什么东西,亦或是混杂什么在水里……

    也有些人完全不在乎,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只是麻木的跟着,就好像是跟着大部队在走,就还能证明自己还是个人而已……

    自从荆州南郡兵乱,这些原本身处鱼米之乡的荆州之人就越发的凄惨和混乱,原本这些人有一部分是想要去荆北襄阳一带的,可是半道上即便是躲过了军队,却躲不开瘟疫,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死了,于是剩下的人也就不敢继续向北,而是经过了几次转折,到了此处。

    眼下谁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没有人站出来去引领他们。

    在江陵城破的那天开始,守城的将领官吏,见势不妙便是纷纷弃城而走,似乎毫不怜惜他们的职位,也不在意他们治理的范围的其他百姓究竟如何……

    这些人走得如此的决然,而且是如此的快速,似乎当天晚上还在,还能见到,然后天一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收钱收税收粮草的时候,这些人咬得比饿狼都凶,现在要担负责任的时候,又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所以还能怎么办,自能是自救。

    只不过,眼下还有麻烦跟着……

    殷观所在的这一路流民,在这一路之中,也是毫无秩序的经过了各种分散聚合,有时候分出一支两支往不同的方向逃了,有时候又能遇上一些溃散逃亡的民众,到了现在殷观也不清楚究竟队列前后有多长,又是究竟有多少人,只不过殷观多少还有些主见,南下被江东兵抓去当猪狗显然不成,而往北的道路被截断,又有瘟疫,因此只能向西,带着家人企图前往川蜀避难。

    然而入川之路,并不好走。

    山道漫漫,崎岖难行。

    不仅有道路的问题,还有人的问题……

    殷观之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坐地大户,但原本也算是殷实小康,而现在不得不混杂在流民之中,即便是有忠仆护卫,也免不了招来一些窥探的目光。殷观知道那是代表着什么。先前再多的律法和规矩,在当下面对名为混乱的家伙蹂躏之下,还不如一个屁,至少屁还有些气味,暴露出来的财富和粮食只会像是流血的伤口,将周边的豺狼虎豹都吸引过来。

    所以从前几天开始,殷观就悄悄吩咐,白天只食一餐,另外一餐改在了夜间,尽可能的减少储备的粮食暴露在或是贪婪或是饥饿的目光之下的时间,可是这依旧效用不大……

    家主……一名老仆走到了殷观身边,小声说道,我们,恐怕是被盯上了……我估计今天就会动手……最多明天,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更不用说跟在殷观一行人身后的转悠的那些家伙,根本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眼中的贪婪……

    殷观虽然有仆从和护卫,但是并不多,只有十个人,如果将年长的两三个仆从扣掉,再去掉那个瞎了一边眼的护卫,在这些人看来,似乎只要对付其中四个壮年的护卫就基本成了,然后剩下的便可以任其鱼肉。

    即便是做了遮蔽和掩饰,但是殷家之中的女眷,多少还是和普通的劳苦民众不同,在这些山匪贼子眼中,就像是刚到了下班时间就空出来的工位一样的明显。

    是的,这些人便是在流民之中,自愿加班,不辞辛苦,来回奔走,相互联络的一群人。

    一般的流民不会太在意身边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更多的是浑浑噩噩的跟着走,天亮了爬起来,找吃的,麻木的挪动,到了夜间便是只渴望着能有一席之地休息,如此而已。只有这些心怀恶意,随时准备吃人的家伙,才会四处游荡,自愿自发的在月黑风高的时候额外加班加点,干一些暗搓搓的事情。

    殷观叹息了一声,说道:准备一下罢……走慢一点……我昨日看了看周边的地形……再往前有一片树林……

    树林不是很密,但是覆盖面积不小。

    大量的人类印迹,被留在了这样的一片树林之中。残破的木筐、已经穿得稀烂的草鞋、破碎的衣角布片、甚至是人类的血迹汗渍排泄物,杂乱无序的散布延伸开去,压低了草,乱了灌木。

    山岚从树荫下微微吹起,碎布、杂草、黄叶在空中便是乱飞。

    两三道人影从树木后面走了出来,手中或是提着棍棒,或是攥着短刃,目光不停的四下搜寻着,稀碎的声音从风中传了过来……

    是往这边走的?

    我亲眼看见……

    张天剩呢,叫那小子带着人绕到另外一边……

    原本想着官道人杂,没想到这家伙自己钻了树林……

    几个人的身影暴露在林间一小块的空地上,透过斑点的光影,可以看见这几个人虽说都穿着的是单衣,但是都拿着武器,甚至在偶尔阳光照到的时候,依稀还能难道这些人手中的武器有些地方发红发暗。

    他们就是自愿加班的山中猎户。

    专职猎人,偶尔猎兽。

    因为树林之中零零散散的遗留了不少杂物,这些人目光也就很自然的在这些器物上来回扫视,甚至还有人伸出手,从地上捡起一些什么,然后又随手丢弃。

    忽然之间,有人发现了什么,便是恶狗一般扑了上去,抬起手来的时候,便是满脸的笑容,手上显然是一根金簪,在树林光斑之中,闪耀着诱人的光华。

    发财了,哈哈……

    这人回过身,举起手中的金簪,炫耀着,欣喜的笑声还未来得及拔高,猛然间便是身躯一震,一根箭矢斜斜的从他的后方射来,正中其后背,箭矢的尾翼在空中颤抖着,然后这人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自己胸口露出的染血箭矢箭头。

    林间的空地顿时沸腾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武器搏杀的声音交替而起,虽然自愿加班的这些猎户人数更多一些,但是在殷观和训练有素的护卫面前,又是中了埋伏,有心算无心之下,并没有能够抵抗多久,就像是豺狗一般,见势不妙就纷纷逃离……

    殷观冲着逃走之人射出了最后一只箭矢,射倒了落在后面的贼人,然后放下了弓,微微叹息一声,可惜,没能杀尽……

    殷观的话才说出口,在树林之外便是响起了几声惨叫,然后迅速的安静下去,就像是这些贼人被潜藏在林中的野兽突然吞噬了一般。

    殷观护卫下意识的举起了兵器戒备着,就连殷观都举起了没有了箭矢的弓……

    片刻之后,林间光影晃动,一名身上插着些草木的怪异兵卒出现在殷观面前,谁是主事?某家将军召之!

第2123章拍脑袋

    历史上,殷观留下的印迹并不是很多,却很关键。

    这是一个被埋没在浩瀚的历史烟尘之中的人物,现在却遇到了魏延。

    简单来说,就是在秭归之中的魏延,老毛病有犯了,想要带着点人偷袭江陵。可问题是从秭归到江陵,没有舟船,着实难行,为了隐匿起见,魏延也就没有办法说想要怎么走就能怎么走,结果正好在树林里撞见了殷观埋伏这些加班猎人的一幕。

    一开始的时候,魏延还以为是冲着他来的,结果发现不是之后,一方面是觉得殷观这个人有些意思,另外一方面也想通过殷观了解一些关于南郡江陵一带的情况,因此最后现身料理了殷观的手尾,并且邀请殷观做客……

    三国志的历史记载之中,很有意思的是三个国家是各写各的,然后统一了之后资料还不全。而作为原本蜀官,后来变成了晋吏的陈寿,无疑在其中动过一些手脚,而这些动过小刀子的地方总是有些不对,不是这里不能碰就是哪里不能捏,皮崩得紧紧的,仿佛随时要炸开了一样。

    就像是殷观。

    殷观在留下了那一句无法被忽略的话之后,担任了刘备的别驾,位置甚至比庞统诸葛亮都高,但是后面却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这就相当的不自然。

    或许是因病,或是死于战场,或者……

    见过征蜀将军。殷观见到了魏延表露身份之后,便是客客气气的见礼。

    魏延看了看殷观,然后开门见山的问道:南郡当下如何?

    殷观没有迟疑,几乎是立刻说道:南郡当下纷乱无比,江东兵驻于江陵,四处劫掠,以充江东,遍地尸骨,田地荒芜。南郡百年之积,如今毁于一旦。在下从夷道而来,城中已是无人值守,城廓空虚,将军若是欲取夷道,应不难也,只不过……

    不过什么?魏延追问道。

    殷观回答道:若是将军欲进江陵,多有不妥。

    何也?魏延盯着殷观问道。

    殷观微微低头,无他,疫也。

    瘟疫?!魏延显然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江陵瘟疫?汝亲眼所见?魏延的性格大体上算得上是粗中有细,但是底子还是粗的,偶尔有些细的时候,就像是加了矿物质的水打着天然水的招牌,卖着高人一等的小钱钱,但是其底子依旧是过滤过的自来水一样。

    殷观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并未前往江陵,只是听闻转折而来之人有言,沿途多有病殍……况且,呼……殷观叹了一口气,这一路来,在下看到流民之中,青壮多了……

    魏延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如此说来……

    正常情况下,流民当中的青壮并不是很多,是因为青壮劳动力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一种财富,像是流民当中的这些青壮,又不用讲究什么劳动法,也不需要发什么薪水,自然是许多996啊,715啊的心头好,哪里会愿意轻易的让这些财富溜走?故而在很多时候,这些流民一路走好,青壮就会像是被筛子一遍遍的筛过,或是抓捕,或是引诱,导致能最终存留在流民队列之中的青壮人口,自然就不多。

    江东兵劫掠地方,人口自然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财富,一直以来都是四下搜捕,然后抓着送往江东,因此之前逃亡的流民队列之中,有很多是缺乏了青壮的老弱妇孺。

    而现在青壮多了,要么就是混杂在其中有江东特意派出来的奸细,要么就是江东人连这些青壮都不抓,也不要了。

    这显然不合常理。

    因为混杂奸细的行为,在其他地方或许有用,但是要从荆州南郡一路混到川蜀……毕竟不管是巴东还是巴西,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沿途的县城什么的都不大,驻守兵卒也不多,即便是江东兵真的用奸细混杂其中,攻下来了没有后续的兵卒前来驻守,也是毫无意义。

    尤其是殷观说了,在夷道是无人值守。

    夷道,上可通往秭归,西有夷水可至川蜀,东连南郡,这么一个关键的节点位置,若是江东真的处心积虑派遣了奸细要对付魏延,为什么会将夷道空置?

    将军,往东二十里左右,有一山谷,在下曾有停留……殷观继续说道,山谷之中便有病发而毙者,陈列于道旁……故而,将军若是取夷道,当易如反掌,然欲进江陵……

    魏延沉吟着,显然有些难以决定。

    将军欲取南郡,或可据一时,孤悬于外,上不得关中支援,西有山水间隔,则难守长久。可谓进则未能全克,退则必为敌所乘,诚为不妥,一旦有事,便是前功尽弃。今不如取夷道,一则可观南郡变化,二来亦可掩蔽川蜀门户,进退亦可两得。望将军三思。殷观缓缓的说道,言辞陈恳。

    魏延缓缓的点了点头,将目光停留在了殷观脸上,请问先生,所欲何求?

    殷观叹息了一声:无他,请将军护在下家眷,安抵川蜀可也。经过那些自愿加班的猎人之后,殷观意识到即便是他这一次抵挡得住,也未必能够防备得了第二次,第三次,既然碰到了魏延,自然是尽可能的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得到对方的器重,来交换确保自身家眷的这一路的安全。

    魏延并没有完全相信殷观,但是他也觉得殷观说的夷道这个节点很重要,所以魏延便是准备先取了夷道,然后再根据情况来决定是不是要继续进军。

    只不过魏延也没想到,他会在夷道之处遇到了新麻烦……

    ……<( ̄﹌ ̄)>……

    对于许多社畜来说,最反感的事情之一,便是领导拍了一下脑袋然后说道,同志们,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下属要么就是脸色发白,两股战战,要么就是脸上笑嘻嘻,心中mmp……

    这样的情形,便是在荆北上演了。

    荆北襄阳也有流民,而且数量也不少,一开始的时候曹氏上下除了抓捕一些青壮补充劳役之外,其余的都是任其流向关中,而现在终于是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若是就地安置,可有办法?夏侯惇问道。

    在斐潜进一步引流地方百姓,尤其是曹仁匆匆回来,又急急赶往了宛城去见曹操之处之后,夏侯惇就意识到他原本的策略出了问题,便想着要开始大力的收罗地方百姓,阻止普通民众的流失。

    这个年代,城池乡镇村寨之间的联系并不像是后世那么密切,即便是到了后世封建王朝之中,政令不下乡野也是常有的事情。夏侯惇当下想要从驱逐百姓到争抢人口,再到安置人口,这改变一个念头,只需要拍一下他的脑袋时间,但是具体到干活落实,却不是那么的简单。

    急急从襄阳奉命而来的蔡瑁,脑袋都大了一圈。

    改变策略,不仅仅是公布一下号令,而且还关系到了许多方面的问题,之前弃荆北这些庄园坞堡不顾,玩一手坚壁清野,有意让骠骑承担流民人口的负担,现在被斐潜大义凌然的这么一刺,又反过来要和骠骑争夺人口了?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要改动策略,又是这谈何容易?

    夏侯惇原本的计策,若是遇上了旁人,倒也正确无比,因为双方打仗么,更重要的是拼兵卒,所以优先保证兵卒的供给自然就成为了统帅最为关注的问题。

    减少自身消耗,增加敌方的损耗,当然就是最优的战术,只可惜碰上的是不走寻常路的骠骑人马。

    一开始骠骑斐潜制定下来的主要策略对象就是收纳荆州人口,所以夏侯惇原以为可以拖累骠骑,增加骠骑消耗的战术,反倒是正中骠骑下怀。

    现在夏侯惇在听闻了曹仁的汇报之后才猛然醒悟,想要亡羊补牢一番,却让蔡瑁很是头疼。

    曹氏集团,也有军屯,而且规模不小,主要都是安置收纳青州和徐州的那些人口,现在夏侯惇就觉得可以在荆州也照着模样施行,然而才找到蔡瑁,以为便是可以依照着推行,却没想到被蔡瑁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蔡瑁当然也不是故意要怼夏侯惇,只不过要安置流民,牵扯甚多,不管是采用军屯方式还是民屯,亦或是采用大汉旧体系流民政策,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也要配备不同的器具,安排不同的事务,最为关键的,便是这些流民究竟耕作谁的地,地的所有权要怎么算,支出又算谁的头上,然后赋税是多少,这些事情,林林总总,没有一个问题是简单轻松,随随便便能够定得下来的……

    按照蔡瑁的猜测,夏侯惇肯定是想要推行像是在豫州兖州一带的军屯,可问题是,军屯的利益是归于曹氏的!这也不是可以,可问题是既然利益都是归曹氏,那么为什么荆州士族还要出钱出力?

    如果是民屯,那么利益怎么分配?谁多谁少?这些问题不先理顺了,确定下来,蔡瑁怎么好去谈去做?

    但是就像是大多数的领导一样,夏侯惇明显对于这样的结果不开心。看着蔡瑁的目光就有些不友善起来了。毕竟天下的乌鸦,嗯,领导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就像是那句什么来着?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么?

    蔡瑁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也是超强,立刻就不说难了,而是改口就如何安置流民,丈量荒地,修缮沟渠,垦地耕种等具体事情做了说明,表示自己并非是没有做工作,也很是辛劳的,最后才补充说道:将军,以上总总,若需安置,初期合计需耗钱一万万……

    多少?夏侯惇以为自己听岔了。

    先期所需,便是一万万钱……蔡瑁气息平稳,丝毫不乱,将军,这流民两手空空,衣食无着,若欲其定居,助其耕作,多少要补贴一二,这一万万钱还是少算了……

    这还算少的?夏侯惇气极反笑。

    蔡瑁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昔日武帝迁民定边,首年之费便是过百亿,次年亦如是……瑁如今亦是清减许多,并未算入衣物居所之费,已经算是极少了……

    蔡瑁指点着书简上的数目,将军明鉴,这流民新定,总需给些口粮罢?即便是减半供应,丁男亦需六斗,妇孺老弱再半,如此以一家五口计,便是月补一石,如此一年下来,便需至少万钱……这还仅是糊口,待开春之时,尤需农具种子……还有水利修缮沟渠疏通……这一万万钱,仅能安置流民十万,若是数目再多……也是难以维持……

    若是没钱呢?夏侯惇瞪着眼。

    蔡瑁也不含糊,那就毫无办法。

    难以形容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而开,半响之后,夏侯惇才挥了挥手,示意蔡瑁将计算流民安置的表章留下,人先退下。

    蔡瑁走了。

    曹休和曹真从后堂之中转了出来。

    此人多有虚言!曹休愤愤的说道,如今荆州流民,原本便是各地之人,直需引领其自归,便可恢复生产,又何必多什么衣物居所之费?莫非是荆州之民,先前皆无衣物,露天而居不成?

    曹休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有道理的不一定代表着可以被执行,就像是杀人者偿命原本是人类社会相互构成一起所要遵循的最基础的道理,可是么如果拿了财货赔偿……

    荆州之士要价颇高,无非是见将军急切罢了……曹真说道,若是迫之,反而不美……不若从秋赋入手……

    夏侯惇点了点头说道:此策倒是不错,只不过太缓了些……今虽沿途设卡,拦截流民,终须安置为上,否则日久定然生乱……

    安置流民,重在安置二字,否则抓捕青壮补充兵卒和劳役,也就可以处理一大部分,然后剩下的驱赶到别处,甚至丢给骠骑……

    然而当骠骑将军斐潜喊出了不求地,只救人的大义口号之后,夏侯惇若是再继续这么做,就会彻底的失去了所谓大汉忠义的立场,这对于处于执政党位置上的的曹氏来说,在名望上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夏侯惇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些所谓清流的在谈及这一件事情的所展示出来的嘴脸……

    就像是有些官吏偷偷的藏些高档酒弄些天价表吃些高档鸡,只要没被发现,都可以在台上侃侃而谈一脸正气,但是一旦被扯破了遮羞布……

    即便是厚着脸皮不管朝野议论,夏侯惇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曹氏真的这么做下去,到了一定时候,比如快秋收的时候,甚至不需要骠骑再出动什么军马,就是派遣些零散人员到曹氏屯田区煽动一下,分发一些火种什么的,说不得这些被迫妻离子散的青壮,就会被鼓动起来,然后再次爆发骚乱!

    于是乎,厅堂之中,三个人便都是思索了起来。

    侄儿倒有一策!曹休忽然灵光一闪,沉声说道,不如以商入手!

    以商入手?夏侯惇皱眉思索着。

    正是!曹休说道,今荆州多有与关中商贸往来是也,若是……呵呵,不妨放出风去,若是不愿安置流民,便绝了其商贸之途!曹休很是得意,微微抬着下巴,收拾这些不听话的家伙,有的是办法!

    夏侯惇看了看曹真,曹真思索了片刻,虽然觉得其中有些什么不对,但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什么,最后也只能是表示可以一试……

    试一试,这三个字,大多数都代表着后续有麻烦,若是解决得好,自然没问题,若是没解决好……

    ……(*`ェ′*)……

    此时此刻,斐潜和诸葛亮之间也正在谈论关于这些流民的问题。

    对于诸葛亮,斐潜的期望还是很高的,甚至有意识的将诸葛亮朝着内政全才的方向去引导,而首先要让诸葛亮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行政命令不能违背或是代替商业经济的发展规律,更不能想当然就拍脑袋……

    例如当下,安置流民,最关键就是以商补农……斐潜站在高岗之上,对着身边的诸葛亮说道,此策说来简单,然则不易……

    本朝之处,高祖、文景,皆行与民无禁之策,商贸繁盛,昔日之时,关中汇集天下,北地平阳货物集散,胡汉互市,边贸长盛不衰,所获颇丰也……

    然则武帝开始,重农抑商,边贸衰败,胡人求之而不得,便劫掠地方,侵扰边境,后武帝虽胜于匈奴,却是大损国力……武帝雄才大略,无可厚非,然对于经济民政之道么……呵呵……

    斐潜笑了两声,然后叹息了一声。

    汉武大帝就是这样一个备受争议的角色,一方面,他攘夷拓土,国威远扬,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奠定了汉地的基本范围,开创了汉武盛世的局面,另一方面,他穷兵黩武,盐铁官营,把**集权扩大到社会的各个层面,以杀鸡取卵的方式聚敛财富,百姓越来越穷,流民四起,人口减半。

    汉武帝执政五十四年,不仅是败坏了文景留下来的家底,甚至还将当时的大汉百姓的生活全数从富裕推向了贫穷的深渊,以至于后期汉武帝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上,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考虑不周,但是汉武帝依旧浓墨重彩的表疏其中更多还是地方官吏的不作为和乱作为……

    汉武迁民,以充北地,为何靡费甚巨?斐潜看了看诸葛亮,而如今吾等安置流民,虽说不裕,亦不窘迫,何也?

第2124章拍大腿

    在丹水之侧,流民缓缓的行进着。

    闻得曹氏也开始截留荆州之民了……斐潜微微笑了笑,想必正在头疼……

    如今斐潜这边,对于流民的整编和安置,基本上已经是非常熟练,以至于斐潜和诸葛亮等人都不需要额外付出精力和时间,手下的兵卒将校都可以按照流程在走了。

    而在夏侯惇那边,需要这个费用那个费用,倒也不算是蔡瑁胡说,那些口粮和物资确实都需要,但是蔡瑁绝对不会讲通过采购和分配这些物资,荆州士族能够从其中捞到多少的好处……

    这么重大的事情,蔡瑁都敢下手去捞?

    这还真不怕。

    因为这个是大汉传统,曹氏要在荆州做事,就要通过荆州的士族……

    纠察其因,斐潜笑了笑,根源是出在武帝身上……

    武帝?诸葛亮睁大了眼。

    其实在汉初之时,整个大汉的政治形态,大体上是符合社会发展水平的。

    春秋战国时期的井田制崩坏之后,一直都没有一个有效的模式来进行国家和地方的统筹管理,直至秦始皇创造出来的郡县制度。

    这个制度也动了一大堆人的奶酪,引起了轰轰烈烈的反秦浪潮,然而有趣的是,当推翻了秦朝之后,新立的汉朝,也一样是沿用了郡县制度。

    推倒了龙的骑士么,骑着骑着就变成龙,很正常。

    在汉初的政治治理上,采用了中央三公九卿制,地方郡县两级制,官僚人数少,制度简单,政府不干预经济,只负责必要的行政、税收、武装和供养皇室,扁平化管理,简单,干净,有效……

    在外交事务上,汉初是采用低姿态的和亲政策,隐忍冲突,消除大规模对外战争的隐患,从而经过了三四代人的努力,将当时的大汉打造成为了国库充盈、民间富足的繁荣国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到了汉武帝的时候,大汉已经是非常的繁荣昌盛了,然后汉武帝就飘了。

    三皇五帝之时,乃从天皇至人皇……斐潜说道,可见远古先祖,便是秉承人可胜天之意!有道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惜奈何武帝一念之差,又从人皇变为天子!

    孔明若是有意,回得长安之后,可自行翻阅上古遗篇……斐潜指了指长安方向,说道,便可见昔日商周之时,人皇如何夺了神巫权柄,牧野之战,血肉沃土,死不旋踵,而后便是天清地浊,神灵归神灵,人间归人间,方可立于世,有周八百年!

    骠骑是说这天人感应……实为荒谬?诸葛亮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在汉代的上层,尤其是这些掌握了一定权柄的士族上层人士之中,已经不是什么太神秘,亦或是僭越而不能提及的事情。

    因为很简单,这些年头因为各种问题而罢免的三公就像是走马灯一般,或许其中某些人是确实有过错,但是难不成天天年年都有错?亦或去年还风平浪静一切都好,然后贪婪的三公敛财刮地皮却平安无事,然后今年换了一个清廉的上来,转眼就遇到旱灾了,那么是不是代表着老天爷就是喜欢贪官?再把原来的贪官换回去,继续让他刮地皮?

    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大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畏惧之心,到了后面么,也就沦为了形式主义,士族需要一个东西来制约皇帝,皇帝也需要一个东西来敲打士族,因此至于这个东西是真是假,有没有现实存在的意义,又有什么关系?

    斐潜微微点头,至此,三公沦为虚位,其所为,其所不为,均与其无关,孔明试想,三公初设之时,意乃百官之首,权领天下官吏,可偏偏天人一出,便如此轻率弹劾,动辄罢免,如此以来,何人可愿勤勉政务?汉初领三公,便是三槐之下欣欣然,如今登高堂,便是愁眉苦脸忧忧状……或是居家焚香祷告,无所作为,或是干脆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三公皆是如此,其下百官又是何为?

    故而武帝以酷吏而治之?诸葛亮皱眉说道。骠骑的话语让诸葛亮有一些恍然之感,可是随之而来的疑惑却更多了,此便是主公之前所言,趋利避害?只不过似乎……收效甚微……

    然也!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趋利避害仅有四字,然则其中奥妙无穷……这边是汉武破局而不能收之害也……

    破而不能收?诸葛亮越发的皱眉。

    斐潜呵呵笑了笑,然后看了看现在已经不穿月白色衣裳的小萝卜头,不免心中多少有些感慨,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眺望着远方。

    便以此前流民为例,斐潜指向了远方,在山道之处蜿蜒而行的那些流民,其利为何?其害何处?

    一箪食,一瓢饮?诸葛皱着秀气的眉毛,然后摇了摇头,不对,应是有田有房有牛有……哦,明白了……

    明白了?斐潜微微笑着。

    诸葛亮叹了了口气,并没有多少明白了之后的欣喜,反而是更多的忧愁,是,明白了。

    半响之后,诸葛亮忍不住问道:如此之局,当何破之?破局之后,又何弥之?

    斐潜目光悠远,如此便是史书之益也!以史为鉴,方可明理。汉武破局,知其破于何处,方晓得要于何处收拾……

    汉武帝七岁时被册立为太子,十六岁的时候登基,似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描述,却蕴含了多少的腥风血雨?

    汉武帝的母亲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良的角色,在后宫争斗之中也不是逆来顺受,幼小的汉武帝在这个环境之中成长,然后好不容易登上了皇帝职位,然后又要面对三公的逼逼叨叨,哪里还能忍得住?

    熊孩子原本就是一个可怕的属性了,更何况是正当中二年龄,呃,中三年龄,又是绝顶聪明,手持华夏顶级权柄的刘彻?

    董仲舒看准了时机,将自家已经盘得比较圆润的棍子,递送到了汉武帝的手中……

    汉武帝哈哈大笑,顿时一棍子砸倒了黄老,顺带着也捎到其他,最终只剩下了站在身边的董仲舒。

    故而若欲弥此处,当复百家。斐潜缓缓的说道。

    诸葛亮说道:故而主公建青龙寺?

    斐潜缓缓的点了点头。清论么,引导就是了,不喜欢就一棍子直接不管好坏直接敲死,这汉武的毛病,后世也有,比如说大搞文字狱的宋明清……

    然而,让民众闭上嘴,仅仅是聪明绝顶,野心勃勃的熊孩子汉武帝,砸锅卖铁拆家二哈行为的第一步。

    如果仅仅是汉武帝个人的铺张浪费,文景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汉武帝挥霍,但是与汉朝前几任皇帝不同的是,汉武帝在挑遍国内无敌手,将自己推向了绝对正确化,不可忤逆的位置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外部。

    战争不仅仅是军事的比拼,更是财力的比拼,备战时修水利,开运河,养战马,筑边城,战争之中的人、战马、兵器的损耗,以及战后对将士的封赏,这些都需要巨额财政的支持。经过了长达十一年的战争后,汉帝国终于取得了对匈奴的全面胜利。但是汉朝的国库却支持不住了,汉武帝初期的税收一年大约四十亿钱,而仅仅一次战役几十万黄金的赏赐就已经超过了一年的税收总和,就不用谈及其他了。连年的征战,不仅把文景之治积累的全部家底耗空,汉武帝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此便是二害也……斐潜叹息道,国之财税,当有定度,能战方战,能守则守,岂可因个人意愿,便是随意征战?仅是彰显武功,于国于家并无补助,战之何益?

    就像是后世下西洋,真是可惜啊……

    汉武帝打匈奴,初期还算是解决边境问题,到了后面真是为了打而打,抓来牛羊也没有提升国内畜牧养殖技术,打通了西域,获得了良种,良马什么的,也就在长安搞了些,纯粹是自我欣赏,压根就没想过要大力培育繁殖,提升百姓民生……

    以至于到了后期,越打越穷。

    于是乎,熊孩子属性再一次发挥出来,而且无人可以制约,反正都已经是天之子了……

    卖官鬻爵、货币改革、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均输平准是汉武帝推出的敛财政策,这些政策对汉代之后所有的封建朝代,都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夏商周,一直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贵族血统论,制约了整个华夏前进的脚步,到了秦汉时期,这个镣铐终于是被打破了,不再强调血统,而是讲究贤能,官职授予的对象是贤才能人,这明显更符合华夏社会发展的需求。

    就在汉代原本可以大跨步向前的时候,熊孩子汉武帝往其中开始大量掺沙子,以至于这一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官吏道德标准完全崩坏……

    为了弥补亏空,汉武帝开始买卖爵位,为了获得更多收入,朝廷甚至放开了官吏买卖,这些购买爵位的人,大的可以封侯,小的可以封郎官,形形色色的有钱人涌入官僚体系,开始承担起治理国家的重要角色。

    然后,在货币上,汉武帝同样也导致了劣币驱逐良币,收回货币铸造权的同时,也打开了官方掺假的后门,只需要在货币中掺点儿假,就能让财政收入增加,后面的封建王朝有样学样,越做越差。

    如果说卖官鬻爵、货币改革都是曲线掠夺,那么算缗告缗就跟抢劫没有什么区别了。为了筹措军费,汉武帝颁布了算缗令,开创了直接用政权掠夺民间财富的先河,民间的道德也同样败坏了,并且是有杀错没放过,镰刀之下,韭菜成片的倒下。

    汉武帝实现了敛财的目的,但是社会却被搅乱了。首先,无论是务农还是经商,许多人正常积攒的财富都是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而告缗令却给人提供了另一条致富的捷径,如果仅仅通过欺诈告密就能获得财富,那谁还去劳动创造?

    就像是不加班就赔偿,那老板还努力个啥,使劲找一批人来,不加班统统赔钱,不是轻松写意快活无比?

    为了征收这些财富,汉武帝启用了一批酷吏,比如张汤、杜周、义纵,这些人出身底层,有别于传统士大夫,做事没有底线,他们搏击王侯,砍杀豪强,刑讯富商,屠戮贪官,整个官僚体系被搅得人人自危,官场混乱不堪……

    最后,熊孩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对了,便在出台告缗令的同时,又补充出台了一个不告缗令:只要向边关捐赠一定数量马匹,或者一定数量粮食,并且家中没有现钱,就可以不被告缗令追究……

    这个不告缗令,便是彻底的打断了华夏封建王朝向前奔跑的腿,使得其变成了匍匐前进,甚至千百年一直原地转圈!

    因为想要没有现钱很容易啊,都换成土地就好了。

    在不告缗令的引导下,富人的钱全部涌向了土地,华夏再一次的大规模的,轰轰烈烈的土地兼并开始了,从此大汉踏上了不归路。

    此便是三害也!斐潜有些沉痛的说道,若无汉武之令,华夏何以困顿至此!上古殷商便是以商广行四方,拓土万里,岂有言道路崎岖,交通不便乎?不告缗令,便使得大汉裹足不前,再无寸进!

    从汉武帝开始,边疆就没人去了。反正边疆的土地也不值钱,做生意么说不准哪天就被汉武帝给黑了,还不如在大城市,呸,大郡县之中买块地保值增值……

    不仅如此,武帝为了掠取财富,多设官宦,滋生贪腐……斐潜摇了摇头,这就是熊孩子的可怕之处了,尤其是一个当上了皇帝的熊孩子,破坏力简直惊人。

    首先,汉武帝的这些政策使得原有的官僚体系,变得更加膨胀,比如为了执行告缗算缗,增加了酷吏这个职位,为了开展盐铁专卖,增加了专门的官营部门,也滋生出了官商这个群体,还因为之前官吏的反对,然后不得不增加更多的官吏来专门负责收割财富,原本一件事,分开成为两三个人来做,冗官便从此开始。

    其次,从商业活动中被赶走的富人,将原本投资在商业里的资金被迫全数转向土地,一方面通过高利贷等形式兼并无力偿债的小农土地,另一方面,为了避免告缗令的追究,大量购买土地,毕竟告缗令只针对现钱,不针对土地等资产,就这样大量小农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然后华夏就深陷这个轮回其中,难以自拔。

    最后,原本失去土地的小农原本还可以进入到盐铁,或是其他的手工行业当中,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养家糊口,但是大汉垄断了这些行业之后,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自然用的都是免费的劳役,又或是囚徒来从事生产,导致这些小农彻底失去其生存空间,变为流民,然后自然就变成了囚犯。

    如今之局,便是汉武之赐,斐潜缓缓的说道,若汉武泉下有知,却不知作何评语?不过按照汉武的性格,怕是只会恶狠狠的咆哮着说寡人没有错,错的是天下人。

    许多举措,汉武帝拍脑袋想出来了,但是对于败坏下去的局面去却无法收场,到了后期干脆拍大腿,最后拍屁股跑了,将烂摊子留给儿孙收拾。

    汉武帝曾经尝试过使用张汤、义纵等酷吏去整治官商、豪强,但是这些酷吏在诛杀了豪强之后,本身却成为了又一批豪强,打击**,无非是一批人换成另一批人,而且,所有的吏治整顿也都只能暂时奏效,一旦放松了警惕,情况就会立刻恶化。

    汉武帝后的昭、宣两位皇帝尝试在现有框架下进行改良,比如增加司法透明度,鼓励民间经济等,不过这些政策只是在理顺关系,并没有对结构进行调整,效果不大。王莽登上地位后,曾经彻底推翻这种体制,试图回到汉代前期耕者有其田的轨道上,但是却受到众多官家豪强的抵制,最后以失败告终。

    到了光武刘秀的时候,从汉武帝时期被培养出来的官宦体系地主豪强,就已经是强横到了没朋友,连刘秀的小叽叽都受到了影响,被有的人盯上之后,就连阴丽华也必须让出位置来……

    大体上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西汉之初的皇权、封建官僚、小农社会体系,在汉武帝之前达到了一种平衡的状态,但是到了汉武帝后期,原本精简的中央三公九卿制、地方两级郡县制的官僚体系,膨胀出了很多新的群体,包括酷吏、内廷,原来的官僚体系也开始分化,一部分官员分流出去成为官商,而原来的富商也从百姓中分离出来,与官商勾结在一起,成为官家的豪强,至此,新的官僚体系重组完成,庞大、逐利、暴力特征显现无疑。

    为了养活日益庞大的官僚体系,朝廷只能不断的增加税收,而且这些税收同样也会被官僚中间截留,导致老百姓的负担加重,同时,官、商不分的官僚体系本身就具有逐利性,他们会利用手中的权力疯狂掠夺百姓财富,这又额外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最终,社会体系的平衡被打破,老百姓不堪重负,国弱、民贫,然而唯有官富。

    故而主公推行爵田制,便是针砭此弊乎?诸葛亮看了斐潜一眼,说道,然此制亦有弊也……哦,莫非主公此次……

    斐潜微微点点头。

    和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心。

    在斐潜推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华夏官场之中的聪明人就自然而然的开始寻找其中的漏洞。

    故而,孔明可先期回旋关中……斐潜笑着,士元于明处,某些事情,未必方便……孔明可执某之手令,翻查直尹监所录之事,与士元相合,彻查鼯鼠……

    诸葛亮拱手说道:亮,领命!

    两人正谈话之间,忽有兵卒急奔而来,顿时引起了斐潜的注意,却不知何人到了……

第2125章无恙和有恙

    当再一次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时光倒流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时刻,子渊,别来无恙乎?

    记忆当中的曹操,和眼前的曹操重新融合到了一处。

    个头么,就那样不提了,反正除非给曹操穿上内增高,呃,那也不成,必须是二十厘米的高跟鞋才够,反正对外宣称一米七八就是了,然后绝对不要和吕布关羽张飞等人站在一处,否则肯定露馅了。

    其他的改变么,额头眼角处多了些皱纹,两侧的鬓角多了些花白头发,可是眼眸之中那种精明到了骨子里面的目光,皮笑肉不笑的形态,便是让人感觉依旧是当年的那个曹操……

    曹操也在看着斐潜。

    因为多年征战,斐潜的肤色已经和所谓的白皙无缘,脸上也有了一些风霜侵染,少了几分的书生意气,多了几分的杀伐决断。

    见过孟德兄!小弟于此特备秋茶,招待简陋,还望孟德兄海涵。斐潜呵呵笑着,拱手为礼。

    曹操哈哈大笑,一路游山而来,自此正好口渴,还是子渊知我!

    两人说完,便是目光一撞,便又是同时笑了起来,形态皆欢愉,就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一般,丝毫见不到先前双方打生打死的样子。

    短短几句话,背后的意思却很多。

    除了一开始的问候之语外,斐潜先说他备好的秋茶等,一来是表示他已经知道曹操肯定会前来,故为特备;第二个方面么是说会谈肯定不会给曹操什么好条件的,方为简陋,第三个方面么……

    至于曹操就是更加简短了,不仅是反击,而且略带贬低斐潜,同时也表示了他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请!斐潜侧身示意。

    请!曹操眯着眼笑着也是相邀。

    说起来,曹操虽然把身段放低,张嘴子渊,闭口贤弟,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但是在斐潜看来,曹操依旧保持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感,就像是老师在面对学生,前辈在面对后辈,当然,从年岁上来说,曹操的年龄自然是比斐潜大很多,说是前辈也没有错,只不过问题在于,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是年龄大的,就一定掌握了真理?

    反过来曹操显然也是相当不爽的,若不是没能拿下宛城……

    想到此处,曹操也觉得夏侯渊的外号真不是白叫的,若是当时能够顺利攻克宛城,以宛城之中的商贸繁华,货物储备,曹操即便是不能因此发横财,至少也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弥补一下亏空和消耗。

    就是因为短了这么一气,在和斐潜对弈的时候,劫材明显就亏了许多,以至于当下曹操不得不到了筑阳来,否则就应该是斐潜去宛城之前了。

    曹操坐下之后,摸了摸屁股下的白茅席面,白华菅兮,白茅束兮……关中也有如此上佳白茅?

    斐潜目光动了动,然后说道:此等之物么,倒也寻常,正所谓;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曹操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

    曹操一边笑着,一边还轻轻拍着桌案,打着拍子,高歌起来: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斐潜倒也没有特意表现什么,只是将水壶放在了炉火之上,准备泡茶。

    这一次,曹操在歌声当中未免流露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但是斐潜却不准备和曹操针尖对麦芒了,倒不是斐潜服软,而是从曹操的高歌之中,多少听出来了一些曹操对于命运的无奈和感慨……

    本来人和人之间相处,气焰消长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

    当年斐潜见到曹操,战战兢兢不敢多做什么,甚至连直视曹操都不能做,因为双方的地位差距,现在么,曹操在一旁高歌,斐潜泰然自若的泡茶。倒不是说曹操的权势和地位下降了,而是斐潜窜得太快了。或许正是以为如此,曹操才会突然感慨万分,高歌屈原的离******声渐渐而起,咕嘟嘟的就像是翻滚的思绪,呼噜噜的起来,然后一个个的破裂。

    子渊为何中意于茶?曹操微微歪着头,看着斐潜,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正所谓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你我久别重逢,便是清茶,未免有些寡淡了罢?

    茶,生于嘉木也。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若仅观得其一,难明真全也。上者,生烂石,中者,生栎壤,下者,生黄土。斐潜见水壶当中的水渐渐沸腾,便取了水,开始清洗茶具,温烫茶杯,若救渴,饮之以浆,蠲忧忿,饮之以酒,荡昏寐,饮之以茶。如今此处有浆,有酒,亦有茶,孟德兄亦可自取所需就是……

    曹操仰头而笑,如此,还是饮茶罢!

    第二轮交锋么,谁胜谁负,也就是各人肚肠自知了……

    饮茶还是斐潜从后世带来的习惯。

    谈事情的时候最好还是喝茶,因为有劝酒的,但是没有劝茶的,酒越喝越糊涂,搞不好酒后乱……乱说话,然后醒酒之后要么就是懊恼,要么就是翻脸不认账。

    就像是帝都之内,酒桌之上,三杯下肚,便是天王老子都是哥们,万事都可以拍胸脯,包在身上就是,然后醒了便是一脸严肃,你这人真是,酒话也能当真?红包?没见到啊,昨天喝那么多,谁知道丢哪儿去了?你自个儿去找找,反正不再我这儿……真真没意思,以后别来了……

    沸水将茶叶浸润,然后看见茶叶一点点的舒展而开。

    淡淡的香气在鼻端荡漾,微微的温暖在指尖盘旋。

    请。

    斐潜将茶汤倒在了玉杯之中,然后放在了木盘之上,示意了一下。

    黄旭正准备上前,却被许褚拦住,某来。

    黄旭看了一眼,便是点了点头。

    许褚伸出厚实的手掌,然后双手捏起了小小的木盘,迈步向前。

    典韦走上前来,拦在了许褚面前。

    典韦的身形比许褚高出近一个头,但是许褚却比典韦宽了半圈。

    斐潜对于典韦,多少也有几分的好奇。因为双方会面表示坦诚的原因,所以双方都没有穿重甲,只是穿了一身的皮甲,而典韦的皮甲显然就有些不合身,应该不知道是借用了谁的,反正有些偏小,壮硕的身躯将皮甲撑得鼓鼓的,裸露的胳膊上不仅是筋肉虬张,还可以看到很多的大大小小的疤痕。

    典韦也没有戴头盔,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个大结。粗糙的脸上脸颊两边全都是漆黑打着卷的短须,和张飞那种钢刷子倒略有不同,毛茸茸的眉毛之下露出一双虎目,正死死的钉在了许褚身上。

    在阳光照耀之下,典韦的眼瞳看起似乎并不是黑的,略带了一些红褐色,就像是随时要流出血来一样,很是与众不同。

    嗯,或许典韦应该有些鄂温克人血统,或者说有可能是……

    羯族?

    羯族从某种意义上说还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民族,因为它只是当时匈奴的一个分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匈奴从别处,很有可能是从中亚或是北漠掠夺而来的奴隶部落,后来成为了匈奴分支。

    毕竟典韦的须发皆卷,并且眼瞳是褐色,再加上形体比一般的汉人都要更大一些,所以很有可能是羯族,亦或是其他东胡部落的人……

    斐潜正在思索的时候,许褚和典韦已经是对上了。

    其实木盘子也不算是多小,但是在许褚和典韦两个大汉手中,就显得及其小巧且孱弱起来……

    两个人,四双手,八根手指头,捏在木盘子上,使得木盘子上的玉杯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嗨!休坏了杯子!斐潜说道。

    唯……许褚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声,然后就脸色一变。

    典韦趁着许褚分神的时机,手指尖几乎都是扣进了木盘之中,便是往自己方向上一震一夺!

    玉杯不堪忍受被夹在两名大汉之间的痛苦屈辱,便是带着满腔满腹的泪水,奋不顾身的从木盘之上纵身跃下!

    许褚无奈,只能是反掌松开了木盘,然后接住了玉杯……

    好了……曹操也是出言阻止,嗨,害某无茶可饮!

    斐潜笑了笑,然后让许褚将杯子放在典韦手中的木盘上,然后又示意将滤过的茶汤再送过去,干脆让曹操自己倒着喝就是了。

    曹操看着许褚,笑眯眯的,好一名壮士!不知籍贯何处?

    许褚看了斐潜一眼,见到了斐潜点了点头之后才拱手说道:某乃谯郡之人!

    斐潜注意到曹操胡子明显抖动了一下……

    若是说起来,还是要多谢妙才……斐潜呵呵笑了笑,然后让许褚退到后面,示意曹操喝茶,孟德兄,请。

    第三轮了,嗯,斐潜一边喝茶,一边在心中嘀咕着。

    事不过三罢……

    茶叶如今改良已经是到了第三代了,在勤奋的华夏工匠手中,炒青的方式和技术也在不断的创新,多少有一些后世绿茶的雏形,因为产地受限的原因,在斐潜当下喝的茶叶味道么,还是多偏向于焦香,和江南一带的豆香还是有些区别的。毕竟汉代茶叶才刚刚因为斐潜才从各种糊糊转变过来,也更容易接受焦香而不是豆香。

    国和国之间没有所谓的交情,只有利益,但是人和人之间有。

    斐潜放下了茶杯,然后看了看曹操,缓缓的说道:二十万户。

    曹操眉毛挑了起来,摇头。即便是曹操能控制整个的荆州,二十万户也几乎是将荆州搬空了三分之一,尤其是像是荆南四郡,有的郡县的总人口都没有十万户……

    即便是当曹操占据的荆州北,襄阳一带的总人口,也因为之前和袁术的战争减损了许多,若是凑倒是能凑二十万户出来,但是也几乎是等同于将荆州北搬空了,曹操自然是不愿意。

    其实说起来,荆州北部,尤其是襄阳一带,还有很多人是之前河洛关中地区的人,是在当年董卓动乱的时候逃到了荆州一带的。

    董卓迁都,强迫河洛地区迁移的民众大概是两百万左右,而随后又因为河洛地区的再次战乱,使得原本在这一片区域的民众更多的向暂时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区域转移,也就是荆州,还有一部分则是去了徐州,但是很倒霉的是,这些人依旧没能躲得过兵灾,在历史上或多或少依旧是受到了影响。

    斐潜初略的算过,在整体董卓动乱的期间,原本大汉最为繁华的河洛地区民众,大概进入荆州地区的差不多是十万户左右,然后有五万户左右进入了川蜀,还有数目不明的一些是往东而去,最终是到了徐州,甚至更远的江东区域。

    另外还有一部分去了冀州,甚至是到了幽州,辽东……

    反正当下河南尹的地面上,几乎就是十室九空。

    相比较起夏侯惇来,曹操更能清楚人口对于一个政权的意义,所以不管是历史上还是当下,曹操都在不断的将人口往中心区域迁徙,尤其是在边境交接地带,亦或是控制力比较薄弱的区域,将这些地方的人口前往许县邺城等地区。

    鉴于如此,曹操更不可能轻易放弃荆州的这些人口了。对于前线统兵的将领而言,或许只是觉得民众不过是劳役和炮灰,但是对于曹操这样的政治家来说,人口就是韭……呃,财政的来源,赋税的保证。

    斐潜笑了,摇头说道:某也是为了孟德兄好……

    曹操不怒而笑,这倒是新鲜……

    孟德兄一路而来,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斐潜看着曹操,缓缓的说道,荆州有疫!

    曹操的表情虽然依旧沉稳,但是斐潜能够感觉到在那么一刻,曹操的目光出现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游离。毕竟瘟疫这个东西,即便是穿再多的铠甲,有再强的武勇,也是抵挡不住,令人恐惧。

    哈哈……

    曹操才笑了两声,就被斐潜打断了,来人,召仲景、元化前来!

    若不是这一次传书关中,召集百医馆的人前来治理瘟疫,斐潜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知道华佗到了长安……

    没办法,华佗原本就是一个相对来说不是那么追求权势富贵的人,所以即便是到了长安进入百医馆也没有表露出真实身份,随意用了个假名字,显露了一些针灸技术,就自然混进了百医馆内。

    毕竟在汉代也没有什么人脸识别系统,很多人都是只听闻了华佗的名声也没见到真人,要不是这一次听闻荆州瘟疫,骠骑摇人之后,华佗自告奋勇的站出来,或许华佗还依旧默默隐身在百医馆中。

    这位乃张机张仲景,曾为刘荆州诊治延寿,奈何受奸人胁迫,不得已流至长安,现为百医馆馆佐。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精通《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等,擅于平脉辨证,长于伤寒杂症……

    这一位么,亦是谯县人……斐潜很开心的看到曹操的嘴角似乎又抽搐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华佗华元化,行医冀、豫、兖、青、徐,治愈患者少至数千人,多则万余,若论金刀针灸之术,天下恐无出其右者……

    如今二位疾医,齐聚于此,便是为荆州之疫而来……

    如今营地之中疫情如何?斐潜也不避讳曹操,当即询问道。

    张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患者十五人,皆已服药,如今多数转轻,仍需待察……另有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早期发病的患者,病症凶猛迅速,一时间又没有及时对症的药物进行控制,导致最后即便是等到了张机华佗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可有新增病患?斐潜继续问道。

    已是三日未有新增了……张机回答道。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向曹操示意了一下,说道:大将军亦是自疫区而来,二位不妨望问一二……

    张机和华佗一起转头看向了曹操。

    不知道是因为对于瘟疫的害怕,还是面对医生的自然有些紧张,曹操显然就失去了所谓大将军的风度,举手到了嘴边想要咳嗽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连忙又放了下来,多少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可有痛、泄、吐、咳、喘之症?亦或是身躯酸软,乏力厌食?华佗才不管是不是什么大将军,上来就毫不客气的问道。

    亦或是头晕目眩,盗汗淋漓,张机也在一旁问道,伏热内烦,咽干节痛?

    曹操或许面对其他什么人的时候,未必说实话,但是在面对张机和华佗的时候,便是老老实实有一说一,不仅是回答了张机和华佗的问题,还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某时常此侧头疼,却不知为何……

    华佗看了两眼,恐为邪风入脑……

    咳咳……斐潜连忙打断,然后说道,如此看来,大将军未染疫症,幸甚!然大将军所领兵卒亦是自荆州而来,还请二位烦劳诊断……

    斐潜还真担心华佗一会儿说要给曹操开瓢……

    片刻之后,便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张机华佗二位医师带着人在曹军兵卒之中查出了几名有明显重症的,还有十几名轻症病患。

    一时间,曹操的脸色顿时就相当精彩了起来……

第2126章称兄与道弟

    或许斐潜和曹操坐在一处谈笑风生的样子,让人很不可思议,但是现实当中还更加的鬼畜,甚至还有当面笑呵呵的拿了好处,然后转头便是人脸换成狗脸的比比皆是。

    历史上总有些蠢货,以为干掉了敌国的皇帝,敌国就会瞬间投降,但是实际上即便是怂宋,也不曾因为皇帝被抓走了便是举国投降,华夏自古以来的隐藏着的坚韧属性,总是能时不时的发挥一些作用。

    何况斐潜只想要得到曹操的人……嗯,曹操当下的这些荆州人,对于山东之地的兴趣并不是很强烈。

    既然有曹操这么好用的零感护垫,斐潜又何必亲自去趟浑水?

    不出意外的话,曹操在这一次荆州之战后,必然就会回头去收拾那些山东士族,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和斐潜继续抗衡,这不是斐潜原本就想要做的么?

    如果说曹操最终战胜了山东士族,那么曹操几乎也就等同于和斐潜站在了相同的阵线上,若是曹操被山东士族所同化,那么也会替斐潜将零散分布的反对力量集合在一处……

    亦或是曹操和山东士族两败俱伤?

    而不管是什么结果,对于现阶段的斐潜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在斐潜心中,最重要的,并不是表面上的统一,因为无数次在后世三国志的游戏当中已经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斐潜,如果不走出去,不想办法另辟蹊径,即便是以各种国号,各种名义统一了,依旧会陷入原本的轮回。

    走出去,别管多难,先迈出这一步,才会有人跟上第二步!

    如今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斐潜望着天空,一副神棍的模样,孟德兄可知,此等疫情,只是初始……

    东汉三国这一段时间么,处于三代以来第二个气候大波动期。东汉末年格外突出的生态突变现象是自然灾害频繁发生,与此同时,东汉也是历史上自然灾害频繁发生的阶段,地震、风灾、雪灾、蝗灾记载异常增多。

    子渊之意,便是黄巾再起?曹操皱着眉头,显然有些被斐潜带到沟里了。

    这也难怪,毕竟谁面对瘟疫的时候,都会有些心乱。

    东汉恒、灵以后,各种异常的地理现象渐渐的突出,瘟疫频繁流行,天灾**接踵而至,给本就盛行徽纬迷信的东汉社会带来日益严重的心理恐慌,成为了黄巾之乱的温床。大汉皇帝肯定没有想到,他的王朝会被三个男人搞得欲仙欲死,三个之后又是三个……

    黄巾倒是未必,只不过这瘟疫……斐潜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向了曹操,孟德兄亦有迁徙民众罢?可有事前规划?途中可有检测?如有病发者可配备医师?药方可有成效?新抵之时可有防治?须知这瘟疫,一者可传百,百者可上万,若是稍有松懈,立时便是弥天之祸!

    曹操哑口无言,这些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一边等着绿豆小眼,一边将这些都急急记在心中……

    常有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多少也有些道理。各个地方的微生物群落肯定多有不同,一个两个人,十个百个的人的移动问题还是不大,但如果是大规模的迁徙,并且在这种根本谈不上什么卫生习惯的汉代,常常是水源一旦被污染,瞬间就会变成灾难。

    而且再加上不懂得隔离救治,救得了这里便是救不了哪里,到了最终便只能等天气慢慢的变化,病毒细菌什么的在气候变化之后失去活性,病体也死得差不多了,才算是度过瘟疫……

    算了,荆州瘟疫凶悍,孟德兄自己小心就是……今日么,还是谈及正题罢!斐潜给曹操施加了不少的心理压力之后,便立刻趁热打铁转入正题。

    取图来!斐潜转头吩咐黄旭,然后黄旭很快的就将一副卷好的硕大地图拿了过来,在席间展开平铺。

    之前许县城下一晤,时间短促,许多未尽之意……如今……斐潜转头看了曹操一眼,站了起来,示意曹操也到地图前来,孟德兄不妨也来看看……

    当下之局,或因人为,然亦多有地因……斐潜指点着地图上说道,便如巴蜀之地,于灵帝之时,便假借栈道之名,实则割据,不尊王令……何也?盖因川蜀偏居西南,四塞险固,北有秦岭、巴山屏护,东有巫山、峡江险阻,又有成都沃土,经济富庶,供给充足,一旦天下稍乱,便是极易坐险而据……刘焉此贼,名为皇亲,实为汉贼,勾结张鲁,闭锁汉中,若说祸乱天下者,其恶为先,罪无可赦……

    故而,某入关之初,便兴兵而伐!斐潜慷慨激昂,此等祸国乱民之辈,早除一日,大汉便是靖平一分!

    斐潜仰着头,就差在脸左边写个忠,右边写个义了,然,孟德兄与此贼不同……

    曹操挑了挑眉毛。

    斐潜转过头,笑呵呵的说道,孟德兄先战于豫,后战于冀,皆非兄本愿也,乃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战……

    斐潜将曹操好一顿的夸,即便是曹操心中知晓其中多有虚言,但是又有谁不喜欢被拍马屁呢?尤其是被一个强大的对手夸耀,则更是心中舒畅,怎一句真香了得。

    曹操这个人么,忠奸难分。

    其实人本身也是善恶摇摆,一念之差,也许杀心一起,多年的老实人也会成为杀人犯,恶贯满盈的家伙或许也会善待流浪猫狗,单纯的从某一个方面就说人好人坏,分明善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曹操起先应该是忠居多,但是慢慢等爬上了高位之后,奸也就自然来了,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么,依旧是有些摇摆不定,尤其是整个社会,对于大汉的这一面旗帜还是有极强的归属感,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斐潜,亦或是孙权,都依旧是需要在这样的一个框架之内活动。

    历史上即便是到了三国后期,孙权干掉了关羽,也要将关羽的脑袋送到许都,一方面是甩锅,另外一方面也证明了当时大汉的名头依旧还可以用上一用……

    所以当下斐潜说曹操之前的所作所为,并非是为了追求私欲,而是为了大汉的安定和统一,这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听起来就让曹操感觉到了非常的舒服。

    然此次荆州之战……斐潜话头一转,孟德兄却行私欲!敢问孟德兄,荆州刘表刘景升,可有一兵犯境乎?可有一卒不轨乎?刘景升垂垂老矣,一纸诏令之下,荆州上下便是归伏朝廷,何必大动干戈,兴师动众以伐之?无他,孟德兄疑我也!此战,于刘景升,于某,于这荆州乡亲父老,皆可谓无恙之灾!

    曹操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最后动了动胡须,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使得曹操动手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刘表有做什么亦或是没有做什么,做对或是做错,而是曹操感觉到了斐潜的威胁。

    在曹操和二袁战争之中,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统一河南河北,出了军事政治上面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是因为黄淮与海河平原是一个地域整体,无法予以分割。群雄争战的结果,只能是强者胜,不可能有较长时间处于分裂而不统一,而荆州这个地区是中原和云梦泽的结合点,不管是在历史上,还是在当下,都不足以成为曹操统一北方的拦路虎。

    那么曹操真的已经完全统一北方了么?

    显然并没有。

    不管是泰山军,还是徐州帮,亦或是在冀州的那些土著,实际上都只是变换了城头旗帜而已,曹操的触角还远远没有触及其真正的底层。

    半响之后,曹操才说道:惟圣人能外内无患,某自非圣人,汝亦非也!

    斐潜又笑,说道:如今河洛不振旅,幽北不反命,宛城不复从,可谓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乎?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故人同之,不犹愈乎?

    曹操顿时深深皱眉,他听得出来斐潜的讽刺之意。

    斐潜和曹操站在地图边上,你一言,我一语,然而周边的护卫,除了许褚多少读了一些诗书,大概能够猜测一些出来之外,其余的人绝大部分都有听没有懂,明明好像是每个字都耳熟,就是不知道连在一起之后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于是乎不得不成为了背景板……

    孟德兄请看……斐潜指了指地图的边角位置,如今某取川蜀,便遣刘玄德南下交趾,再拓度辽将军旧事……西掌陇右,便重开西域都护,如今已驱逐贵霜……东据常山,再踏鲜卑王庭,匈奴乌桓无不俯首……孟德兄,今为何人失斧也?

    曹操怒视斐潜一眼,忽然又是展颜开来,哈哈大笑说道,子渊前恭而后据,欲乱某心乎?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乃欲使兄明之,汉之所大,乃心之广!若孟德兄志于云梦之泽,不妨于此曳尾就是!

    曹操终究是沉下脸来,小眼睛眯缝着,子渊欲何为?须知好战必亡!西域南疆北漠,皆远矣,统管不便,号令不明,便有微薄之利,转运亦是艰难,取之有何裨益?便如征伐夷方,百克而无后!

    哈哈……斐潜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曹操的驳斥而生气,孟德兄言之有理,只不过么……且不知炎黄之时交通便利,亦或是当下阡陌通达?还是说伏羲神农之时先得统管便利,方可一统华夏?上古先贤可有安坐家中,待条件齐备方战于四方?

    古罗马雄霸地中海的时候,有人的说先要考虑交通问题才能出征的么?

    大航海殖民兴起的时候,有人说先要有好的统治基础才能去海外的么?

    这个世界不会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才将困难放在面前,只能是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想方设法的去突破,去消除,去踩在脚下!

    若有林阻之,且伐之!若有川横之,且渡之!若有山拦之,且平之!山川间隔,便研舟船,转运不便,且修车马!斐潜朗朗而言,铿铿有声,燧人未言钻木苦,伏羲未怨渔猎险,神农未惧百草毒,轩辕未怯黄沙血!敢问何事不难?且问何时方易?!

    曹操死死的盯着斐潜,半响才蹦出几个字,十万,郭奉孝!

    斐潜皱了皱眉,十八万,妙才!

    曹操摇了摇头,某定要奉孝,余者免谈!十二万!

    斐潜掰着手指头说道,十五万!奉孝,妙才。宛城周边二百里,不得驻兵!

    太史不出函谷,某便不驻兵!曹操瞪着眼。

    斐潜微微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可!

    曹操伸出了一只手来,掌心向外,立在空中。

    斐潜也伸出手去,和曹操拍了一下。

    哼!曹操也不多言,掉头就走。

    孟德兄,好走不送!斐潜笑嘻嘻的在背后喊道,神态表情若是围上个围裙什么的,便像极了站在酒楼门口送客的店小二。

    曹操既不回头,也没有回应,待离开了会盟之地,上了马,启程而归了一段路程之后,才缓缓的转过头,望了一望,最终慢慢的收回目光,重新仰着头,轻轻踢了一下马腹,向前而行……

    ……(╬ ̄皿 ̄)=○……

    曹操并没有料想到,在他和斐潜碰面商议的时候,在荆州却爆发出了更大的问题……

    没错。

    就是瘟疫。

    曹军原本感染的程度,并不是很深,即便是被斐潜检查出来的那些曹操麾下的染病兵卒,其实大多数也都是水土不服而导致的一般性的症状,距离真正所谓瘟疫还有一段的距离,但是当夏侯惇的亡羊补牢政策真正开始推行的时候,原本荆北的这些家伙就脱离了原本还算是安全的区域,涉足了瘟疫重灾区……

    夏侯惇已断绝商贸相要挟,荆州士族也就不得不暂时低下了头,但是旋即荆州士族也就给夏侯惇出了一个馊主意,让这些流民南下,在和荆南交界的地带去屯田,一来可以借这些屯田稳固边线,另外一个也可以提供防备,若是江东来犯,也可以立刻就地集结进行抵御,岂不是两全其美?

    而实际上,蔡瑁和蒯良制定出来的安置计划,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然后却撞上意外的变化……

    江东兵。

    江陵之处,只剩下了徐盛和一些江东残兵,或者说,病兵。

    瘟疫当前,关系到自家小命,谁都不敢妄自尊大,于是乎孙权做出了决定之后,便是连告别酒会都没有摆,急匆匆的就开始搬家回江东,留下这样的一个烂摊子在徐盛手中。

    感染了瘟疫的兵卒,若是进入重症状态,在没有特别对症的药物之下,几乎是不可能有什么活头,而轻症的兵卒,也只能是凭借着自身的抵抗力在和病菌病毒作战,生死难定……

    区区几天的时间,整个瘟疫的发展蔓延相当之快。

    当徐盛头一天巡查之后,觉得多少可以撑上十天半个月,然后隔了一夜第二天再点卯的时候,就发现昨天还能站着的,今天便躺下了……

    按照这样的速度推算下去,徐盛觉得别说十天半个月了,恐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徐盛免疫感染,百毒不侵,那么也就剩下自个儿一个,没有兵卒可以进行作战了。

    所以摆在徐盛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在江陵等死,另外一条就是想办法破菊……呃,破局。

    尔等皆为江东好儿郎!

    校场高台之上,徐盛高声大喝。

    台下,则是强撑着的染病的江东兵。

    如今诸位弟兄染病,我……我……徐盛努力挤了挤眼睛,却没有挤出什么眼泪,不得已,便是狠狠的捶了胸口两下,痛的眼角泛出了点泪花,痛彻心扉啊……

    好男儿当战沙场,血染黄沙,马革裹尸,岂能像是现在这般模样,枯坐等死,哀苦而亡?

    今日诸位弟兄染病,已然是必死之局,何不借此残躯,为自家后人多挣些功勋,才不至于白白葬送于此!

    今日诸位弟兄之勇,江东亦会谨记!今日诸位弟兄之功,主公亦会重赏!

    诸位弟兄若有何未尽之言,便述与军吏,记录姓名,待回旋江东,便将厚恤诸位弟兄家人!

    天可鉴之!

    校场之中,这些江东病兵听闻徐盛的话之后,默然许久,便有人摇摇晃晃的上前,进行登记……

    这些江东兵,和其他地方的兵卒一样,很多人也是为了有口饭吃,给自己,也给家人挣一口饭吃,现如今感染了瘟疫,在见到了许多同伴在病痛之中哀嚎而死之后,或许,在没有被瘟疫彻底击倒下之前,死在战场上,即是一种解脱,也可以为家人多挣一些功勋。

    一个有一个的兵卒上前,或长或短的叙说着,然后开拨向北……

    徐盛热泪盈眶,站在高台上大喊,好兄弟!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主公不会亏待兄弟!江东也不会亏待诸位兄弟!

    当最后一个江东病兵自动自发的走向战场,徐盛抹了抹眼角,转身下了高台,声音嘶哑的,语态悲痛的说出了一个字,撤!

    负责记录的小吏面对着堆成小山一般的记录的木牍,将军!这些怎么办?

    徐盛头都不回的摆了摆手,你先带着就是……

    小吏愣住了,再转眼看,硕大的校场就没几个人了,左右为难下意识的抓了一个两个在手里便往外追赶,然后走了几步之后发现不方便,于是干脆随手一扔,也不管了……

第2127章花落叶纷飞

    大汉太兴四年。

    九月。

    桂花香。

    细细小小的花瓣,魂牵梦绕的气息,浅浅悠悠的飘荡到了数里之外。

    因为周边实在是太臭了。

    所以这一点点的香味,就非常珍贵。

    自从孙权等人带着江东一众精锐回归,连带着徐盛也在瘟疫的重压之下匆忙逃离,在荆州南郡江陵这一带,已经是没有了高级的将领和指挥系统,唯一还能够让这些江东兵坚持的,就是对于生的渴望和对于死的敬畏。

    是的,他们渴望用自己的死,带去给家人的生。

    伍隆是扬州人。

    在伍隆家中院子里,就有一颗桂花树。

    在这一队江州兵当中,他的官衔算是最大了。

    之前他当过会稽门下曹,现在,他就是假军侯。

    时间虽然进入深秋,但不知道是空气中的温度并未降下去,还是伍隆等人自己的体温太高,走上一段路之后,总是一直在出汗。过了江陵城往北以后,道路上、山野间几乎就见不到什么人了,风里偶尔传来焦臭的气息,伍隆知道,那是尸骸被焚烧的气味。

    在这样弥漫着焦臭的空气当中,那一丝的桂花香才更加的弥足珍贵,似乎能让人回忆起一点什么……

    伍隆没有派遣什么斥候,也没有斥候可派。

    这里他曾经来过,也走过这条路。自从江东兵攻下了江陵之后,这一带已经一**的被扒拉个干净。那个时候,道路拥堵,火把绵延,几乎是要照亮整个的夜空,哭泣声和惨叫声似乎至今依旧在耳边回荡。

    现在……

    是轮到了我们么?伍隆苦笑着,用长枪的枪柄撑在了地上。

    再往前行,偶尔能看到一些烧焦的尸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痕迹。焦黑的尸体胸腹之间似乎有些被扒拉开了,裸露出了一些五颜六色,似乎是野狗,或是豺狼的画作。

    再往前,便是一座小桥,小桥右手边,伍隆记得,有一个村寨。

    小桥之上,原本吊着尸首的木桩已经倒塌了好几根,剩下来的木桩上的尸骸也已经是完全腐烂,盈盈绕绕的爬满了狂欢的蝇虫,即便是伍隆等人经过,也就是稍微飞起来两只,似乎只是意思意思,又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体型较大的家伙……

    是因为最终我们也会变成这些蝇虫的菜肴么?

    伍隆将地面上一颗长满了蛆虫的头颅踢开,然后举步向前。

    烧焦的、未曾烧焦的尸体触目惊心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已经被屠杀掉,而后燃烧了大半晚的山村。

    没有活人。

    人是江东兵抓走的,尸首也是江东兵留下来的。伍隆以为他们不会再回来到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们回来了。

    前方的一些房屋已经坍塌。

    穿过村庄的道路也被堵死,伍隆带着人绕过坍塌的房屋,整个江东兵的队列没有任何人说话,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息。

    身为兵卒,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些血。

    甚至是屠杀。

    可那个时候,死的是他人,而现在么……

    今天……就在这里……歇息一下……明天就是……荆北了……

    伍隆指着村寨之中尚存的几栋房屋。

    疲惫,就像是无边无际的浪潮,一**的冲刷过来,直至要将伍隆淹没。而原本这些路程,一度对于伍隆来说,根本不算得什么。

    当第二天的阳光重新升起来的时候,伍隆得到了回报,又有三个人走不动了。

    给……咳咳,给他们留把刀……

    伍隆没有去看那几个人,因为他心中似乎知道,自己或许很快就会和这些人重新见面,现在去看,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自己来荆州,是有什么意义?是为了什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伍隆的头很痛,从前几天就开始痛了,现在是越来越痛,非常痛,痛得伍隆都想要用刀子将自己的后脑勺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长满了蛆虫,正在啃咬着他的脑子,所以他没办法想得太多,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死在荆北。

    这样,他就可以算是战死的。

    因为,病死的,没钱。

    阳光超过了树梢的时候,伍隆他们听到了人声。

    一度伍隆以为是自己头疼而产生出来的幻觉,但是当他问了几个身边的人之后,才明白这些细碎的响动,真的就是人声。

    到了……荆北……

    到了罢……

    我们……到地头了……

    伍隆微微环顾了一下,笑了,这地头……不错……

    有山,有水,有田。

    若是再有一颗桂花树,那就更好了……

    上罢……

    呼哧……呼哧……

    伍隆带着手下,往前。

    在伍隆的想象当中,他们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高举着刀枪,携着滚滚的烟尘,凶神恶煞一般的杀向前方……

    但是实际上,伍隆这些人是拖着脚步,一摇一晃,跌跌撞撞的向前……

    惊呼声响了起来。

    鬼啊……有鬼啊……

    怕了吗?伍隆想笑,想要纵声大笑,可是他已经没有大笑的气力了,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急速的冲刺也耗尽了他原本就不多的气力,不知道是腿软还是被石头土块绊倒,伍隆吭哧一声向前扑去,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围了上来。

    麻麻,你看,那个人,头上好多虫虫……似乎有人指着伍隆叫着。

    那不是虫,那是蛆!

    你才有虫,你才有蛆!

    伍隆嚎叫着,跳跃而起,挥舞着刀枪,抖出一个个的枪花,杀入人群之中,然后对手一个两个的倒下……

    而实际上,依旧躺倒在地上的伍隆只是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勉力伸缩着长枪,刺杀着存在于其想象当中的对手。

    他们是江东贼!江东狗!终于有人认了出来,打死他们!

    人影嘈杂起来,晃动起来,然后数不清的石块,木棍,木耙等等,落了下来,砸在了伍隆的头上,身上……

    伍隆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只是觉得周边世界慢慢的昏暗下去,就像是夜晚降临了。这就是死亡么?我终于是死在了荆北么?家里不知到能拿到……

    石块伴随着尖叫砸在了伍隆的脑袋上,箜的一声,打断了伍隆的思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伍隆面前浮现出来的,是家中的那棵桂花树,在树下的一张小小的笑脸,伴随着花瓣飘飞的一缕细细幽香。

    小囡儿,爹爹不能陪你看桂花了……

    ……?……

    在这样的一个秋天之中,魏延等人一路沿着江水往东南,穿山越岭,直直往夷道而去。越是临近夷道,便是越是看到了许多倒毙在沿途的尸骸。

    空气之中,甚至隐约有哭声。

    就连一旁的江水,似乎也在呜咽。

    就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魏延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夷道。此事夷道的城门半开着,零星的百姓进出着。

    瘟疫的消息此时也传到了夷道,随之而来的便是士族豪强的出逃,有钱有势的全都跑了,只剩下哪里也去不了的百姓在城中乱成一团。

    江东兵的侵袭,在整个的荆州南郡范围内,掀起的巨大波澜还未落下,瘟疫就像是第二波的巨浪,将普通的民众彻底淹没。在没有了公共秩序之后,不管是五花八门的传言,亦或是称体偷鸡摸狗的贼子,都使得事态进一步的恶化,又因为流民不断的向川蜀游动,城中的许多事情,也陷入了混乱之中。

    流民涌入城中,最开始的时候这些流民只是要吃的而已,但是后来么……

    一部分人眼见城中的一部分逃离后留下的空宅子,便砸了门锁创进去搜刮,占据,然后更多的人加入了这样的行列当中,甚至开始敲开依旧留在城内的其他人的家门,推翻院墙,闯入屋内,开始不仅要吃喝,还要更多,更多……

    这些人不敢向强权抗衡,但是乐于向柔弱施暴,他们痛恨自己的在强权面前的软弱无能,但是欺凌起其他软弱者的时候却丝毫不手软。

    要不是甘宁带着手下到了夷道,恐怕那些该死的家伙甚至准备焚烧一切,来销毁他们作恶的痕迹了。

    甘宁么,原本是想要奔着江东去的,可是一路上的这些尸骸,又使得甘宁改变了主意。毕竟甘宁在荆州,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见到了这些无辜枉死的百姓,看见了那么多惨烈的模样,使得甘宁对于江东的观感不停的下降。即便是江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曹操的对手,但是坏人的敌人未必全数都是好人,还有很大可能是另外一个坏人……

    所以甘宁干脆转向,准备回川蜀,而走川蜀,就必须经过夷道。

    甘宁的一些手下已经离开了,反正就像是甘宁之前所言,江湖之中,浮萍聚散,有缘方能相见,无缘便是各自一方。

    甘宁到了夷道的时候,城中已经是相当混乱了,被点燃的火头甚至开始蔓延,所以甘宁也来不及做什么太多的事情,一边是斩杀了作恶的一些贼人,一边组织了人手拆除房屋,清除出一条隔火带。

    甘宁原本是准备帮一手就走的,但是却被城中的这些百姓留了下来。乌泱泱的一群人跪倒在街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哭着,哀求着,甘宁的性格么,又是相当吃软不吃硬,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之下,仍是狠不下心来,最终便成为了暂时的夷道县令。

    甘宁是武将,甚至是比较偏科的武将,其实对于统御队列,发展民生这一方面基本上没有多少概念,所幸夷道的民众只是想要有人可以保护一下他们,扼制贼人的残暴,其余的么便是城中乡老商议着办,再加上如今时局动荡,夷道城内城外残留的百姓也不奢求什么,便对付着也能维持就是。

    甘宁在头疼,主要是他对于未来丝毫没有什么头绪。

    刘景升败了,他那狗儿子眼见着不成了,现在江东也跑了,曹操怕是最终能拿下荆州,那么迟早是要到夷道来的,而到时候曹军真的来了之后,自己要怎么办?即便是甘宁能拉下脸来,先前得罪了夏侯惇曹仁等人,能保证将来没有小鞋子一双双的递到脚下?

    甘宁正头疼着,然后魏延就来了……

    魏延来的时候甘宁完全不知道。

    魏延也是莽,或者好听一些,叫做艺高人胆大?见到了夷道似乎和殷观所言不完全相同,但是又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御体系,便二话不说直接进城。城门之处的夷道百姓见到魏延等人气势汹汹,但是也不敢沾惹,纷纷躲避,而原本应有的城门防御人员么,甘宁一来人手也不够,二来也没有什么心思,所以干脆就没有。

    一直到了魏延逼近了夷道县衙门的时候,在门口值守的甘宁手下才大喝制止,然后便是已经来不及了,魏延让自己手下对付那些值守之人,自己提着刀就往里面闯!

    魏延刚进了厅堂,迎面便是刀光如电,似乎一道霹雳,映照的四周一切都是煞白!

    而在这煞白光华之后,便是一双炽烈燃烧的眸子瞬间闪现!

    这一刀,来的好快!

    噹~!

    金铁交鸣之声顿时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之中震荡而开,巨响的余音激扬在众人的耳膜之处,似乎持续着嗡嗡作响。

    魏延借势往后跳了一小步,退出了厅堂。

    厅堂之内狭小,不利施展,魏延虽然不清楚敌手是谁,但是就凭这一刀,就不可小觑,也不敢在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往前冲,屋内何人?某乃骠骑之下,征蜀将军魏延魏文长是也!

    骠骑?征蜀将军?甘宁皱起眉头,某乃甘宁甘兴霸!

    甘兴霸?魏延舔了舔嘴唇。被人一刀直接逼退,自从魏延进入川蜀之后,这是第一次,让魏延不免有些兴奋起来,手有些发痒,对于甘宁的菊……呃,身手便来了一些兴致,可有胆出来与某一战?!若可在某刀下走上十合,便饶过尔等不死!

    哈哈哈……甘宁大笑着,然后站了出来,被人如此小觑,在某还是第一次……甘宁的嗓音很是低沉,就像是猛兽在鼻腔之内的呼噜,若是被某一刀砍了……也休要怪某不懂刀下留人!

    哈!魏延往后退了两三步,让出了些空间。

    看刀!甘宁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便是一步跨出,瞬间发力便是一刀直砍魏延。

    之前一刀在厅堂狭小的空间之内骤然爆发,使得魏延也没能看清楚甘宁的招式,而现在,当魏延再一次面对甘宁砍来的战刀的时候,那几乎近于完美的动作就像是水流一般的充满了浑然天成的感觉,带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战刀破空而至,像是将空气摩擦出了凄厉的尖叫,充满了窒息感的杀气好象滔天巨浪似的翻卷拍击而下,甘宁的战刀在魏延的眼里已化做一道道巨涛,不断扩大膨胀直至充斥整个天地。

    哈!

    魏延感受着许久未能体会到的那种心跳和压迫感,像是冲浪的运动员一般,见到了滔天巨浪之后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和欢喜,迎着甘宁砍来的一刀,也是劈砍而去,带着狂风在漫天的刀光之中准确的撞中了真正的那一把战刀,双方再一次碰撞在了一处!

    两人兵刃再次纠缠在一起,早有准备的甘宁低喝了一声,身形配合着力道,不仅没有像是一般的武将前压,而是宛如游鱼一般,顺着水流的冲击力,竟然有一种要从魏延的战刀刀锋之下滑出的感觉,随后便是割向了魏延的胸膛!

    此刻调转战刀已经是迟了,在电光火石之间,魏延急中生智,便是猛虎下山一般,竟然不躲不避,手上加大了力度向下压制!

    巨大的力量使得原本甘宁像是游鱼的灵动,一时间变得凝固了起来。

    因为甘宁是一边卸力,一边割向魏延,所以力道上就没有那么强,而魏延身上又有铠甲防护,在这样条件之下,即便是甘宁割中了魏延,也未必能够照成足够的伤害,又在魏延雄浑力道压迫之下,身形有些走样……

    无奈之下,甘宁只能是从虚变为实,和魏延的力道撞在了一处!

    叮!

    兵刃交错的巨响,震得两人都是一颤,劲风四散奔出,扬起院中枯叶纷飞。

    人影一合即分,两人重新对峙。

    不错,不错!魏延盯着甘宁,再来,再来!

    甘宁哼了一声,挥刀再次向前,和魏延战在一处。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前两次的力量上的碰撞双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因此双方都是采用了以快打快的方式,在小院之中两人刀光如电一般,纵横来去,细碎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星星点点的火光不断闪现,甚至还有血色在刀光中喷溅出来,激射而出!

    庭院之中,似乎是不堪刀风的侵扰和迫害,枯干的树叶纷纷脱落,旋即被两人的刀风卷起,盘旋而飞,一时间遮蔽了双方的视线……

    魏延大喝一声,抓住了这个转眼即逝的机会,战刀卷起恶风朝着甘宁一刀斩下!

    而几乎是同时,甘宁也是一刀朝着魏延砍去!

第2128章风起火焰烈

    夜凉如水,魏延已经脱去了沾染了血污的战袍,上身**的坐在夷道城门楼上。

    嗯,不是在楼中,而是在楼上。

    秋夜的晚风吹拂过魏延的鬓角,拂动着一些散乱的发丝。

    头顶上是一轮明月如钩,高挂中天,朦朦胧胧地将光芒散落在地面上。

    夷道的城墙因为年久失修,不管是城墙的墙体还是城墙上的通道,都有一些青砖损坏,亦或是缺失,在月光照耀之下,形成了一个个的黑坑。在城墙左近,有一些人影晃动,那是兵卒在整备和值守。

    与甘宁在夷道的时候不同,一方面是魏延带来的兵卒明显纪律严明,不像是甘宁的那些人一样毫无章法,另外一方面是魏延也不像是当时的甘宁毫无目标……

    魏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四仰八叉的往后仰倒。城门楼上的瓦片又冷又硬,直接躺下去当然很不舒服,但是魏延无所谓。

    即便是现在,魏延还有些回味之前和甘宁的那一场搏杀……

    不知道是冰凉的瓦片让魏延的脑袋降温了,亦或是在搏杀的时候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魏延心中原本膨胀起来的天老大他老二的想法,如今多少萎缩了一些。在川蜀之中,魏延几乎是拳打九寨沟,脚踢青城山,几乎没有人可以和魏延相抗衡,也导致了魏延在这一段时间之中,渐渐的自满起来。

    然后现在身躯上的大大小小的创口,流出来的鲜血,一方面让魏延的精力和体力消耗了不少,另外一方面也使得魏延的大小脑袋都不至于太过于充血……

    山外还有山,人外还有人啊。

    魏延和甘宁搏杀到了最后,两人都是以快打快,而像是吕布那种可以兼顾力量和速度的变态……嗯,强者,还是少数,因此甘宁和魏延虽然都有受一些伤,但是都是轻伤,皮肉伤而已,涂上金疮药,过上几天也就好了。

    魏延的嘴角微微翘起,甘宁也没讨得多少的便宜,只不过这小子,还收着手!

    哼!

    甘宁收着手打,魏延同样也是。

    因为相互报了姓名,知道并非是那种一定要分出生死的敌人,所以双方也就多少收敛了一些,没有打出真火,在最后拼了一刀之后,魏延便是邀请甘宁转投骠骑,甘宁在展现了自己武勇之后也顺着台阶下坡,并没有直接投降,而仅仅表示可以愿意考虑考虑,不过要等到见到了骠骑之后才能确定什么的……

    这种比较傲娇的话,魏延自然听得明白。

    双方皆大欢喜。

    只不过么,在魏延感觉之中,自己似乎还欠缺一些什么……

    或者说,还有些不甘心?

    如今荆州危如累卵,作为从川蜀出发的魏延,不清楚荆州北郡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清楚斐潜和曹操有什么勾兑,魏延只是知道自己来荆州,就是一个字,捞!

    捞人,捞功勋!

    魏延没见过曹操,但是听了一耳朵。

    说曹操身形矮小,却有一种无形的惊人气势……

    呸,矮矬子,三寸丁能有多少气势?

    说曹操矗立之时,便宛如与大地融为一体,化做巍峨的崇山峻岭……

    呸,这是变成土了还是变成石头了?

    说曹操有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在他凝视之时……

    呸,不是听说是绿豆小眼么,怎么体现智慧?难不成还能发芽了不成?

    所以,魏延很想会一会曹操。

    只不过想要见曹操,就要先过荆南,过了江陵。

    可问题是江陵有瘟疫……

    文长!从城门楼下方传来了甘宁的喊声,文长在么?

    我在上面!魏延从城门楼上伸出了脑袋,招呼了一声,右边有个梯子……

    男人之间的友谊么,其实就和女人之间的友情差不多,方才两人还在相互搏杀,拿刀相互砍得不亦乐乎,现在却没事一样,像是狐朋狗友一般能坐在一处喝酒……

    这是用来清创的……魏延拿着了牛皮囊,眉头皱了皱,这不好喝……

    汉代人,对于烈酒的接受程度并不高。汉代人更喜欢的是果酒米酒这样的,比如葡萄酒,粟米酒,金浆酒等等,带着一些特殊香味的低度酒。

    管他了,格老子……甘宁看了魏延一眼,呃,某这几天喉咙都快淡出鸟来了……

    魏延对于甘宁自称格老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魏延也是从川蜀出来的。格老子说快的,甚至连格都呼噜过去,只剩下老子二字重音,听起来像是骂人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只是川蜀俚语,就像是有人会称洒家,也有人称呼老表一样……

    魏延摇晃着牛皮囊,最后还是喝了一口,龇牙咧嘴的哈着酒气,然后说道:我想去江陵看看……

    江陵?!甘宁瞪着眼,你疯了么?我不是说了么?那边有瘟疫,全都是死人,连江东兵都跑了!

    魏延点了点头,我知道……

    甘宁拿过了牛皮囊,咕嘟嘟喝了几口,哈出一口酒气,哈……明白了……成!明儿上格老子床……啊船……

    走水路?魏延眼珠子一亮。

    这倒是不错的办法……

    ……(。?。)……

    魏延还在准备动身,另外一边也走水路的,却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

    孙权长袖大袍,站在舟船的望台之上。

    这里是云梦泽。

    云梦大泽是先秦之时就已经是存在的大泽,似乎从亘古开始,就静悄悄的趟在这里。微微起伏的小丘和水草,就像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四周的视野非常的开阔,加上夜间温度下降,风便是越来越大了一般,在孙权耳边发出呜呜之声,河道边上的水草,灌木和小树一齐沙沙乱响起来。

    偶有一两声不知名的叫声夹杂在夜风之中,不知道是夜枭,还是野狗,亦或是不知名的什么野兽。

    孙权情不自禁的向北张望。

    月色温柔的洒落,勾勒出大大小小的光斑和阴影。

    江水荡漾,一派祥和与安宁。

    看不到江陵城……

    就像是孙权终于是看不见自己登上天下至尊的希望。自己真的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么?这么好的机会,这么顺利的开局,一切似乎近在咫尺,然后转眼之间便是天涯陌路。

    该死,若不是这些该死的瘟疫……

    想到了瘟疫的惨状,孙权忍不住背上一阵阵的冷汗泌出,被风一吹竟有种说不出的寒冷。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孙权丝毫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暖意,直透内心,似乎要将原本火热的野望,一同吹灭浇熄。

    某出兵之时,以为此次即便是没有十成把握,但**成绝对错不了……

    孙权长长的出了口气,望着朦胧的夜空,缓缓的,以一种极低的声音嘀咕着。

    某遣江东精兵尽出江夏,后又辗转平了长沙叛乱……

    刘景升一生倒也是英雄了得,却不曾想临了有个豚犬之子,这原本是绝佳之机……

    孙权眼睛射出凶猛的光盯视北方,似乎穿透了空间,看见了曹操和斐潜,故而曹斐必然相争……原以为可以待荆北混乱之时,吾等乘机击之,定可大获全胜……

    奈何啊……

    更可恨并非外敌,而是这萧墙之内!

    江东急报,句章动乱。

    孙辅叛乱这个事情,孙权早有预料,甚至当初将孙辅流放到句章,就是等着这一天,但是孙权所没有想到的是,孙辅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成功了!

    这其中,没有什么蹊跷?就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有,又会是谁?孙贲?孙暠?亦或是其他什么人?

    为什么我在辛辛苦苦为了孙家基业打死打活,出生入死,而后面竟然还有自家人在捅我的后腰子?

    为什么?!

    想到了此处,孙权不禁有些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孙权以为自己在大战之前,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的都想得非常的清楚,甚至也为了此战付出了许多,结果却并非如同孙权所想,心中多少是有些遗憾,当然也有愤恨。此时此刻自言自语,重复叙述,像是给自己解释,又像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

    孙权正品味着无人理解的孤独,和被亲属背叛的痛楚的时候,在远方的黑夜之中突然升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紧接着又是数十处的火头,火光熊熊而起,转眼之间就将江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发生了什么?!孙权一个踉跄,差一点不小心从舟船女墙之处翻下船去!

    转眼之间,江水上下顿时乱成一片!

    嘈杂声,喊杀声,刀枪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

    孙权趴在女墙之上,支起身抬头四面远望,脑子不由得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眼见漫山遍野的火把挥舞晃动,好象地面上升起了无数的流星,自云梦泽之中,铺天盖地似的席卷过来!

    是曹军!

    是新城的曹军!竟然穿过了大泽,袭击到了此处!

    一种刺骨的冰寒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孙权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头皮都全数立起,全身上下如坠冰窖!

    曹军在新城方向上有一些兵卒,这个消息孙权自己确实早就知道了,但是因为之前关注点都放在了荆北,加上江夏一直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结果孙权也就没有在意,却没有想到这些曹军,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孙权等人从江陵撤出,队列绵长,水路并进,看似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兵将都已经没有了之前进攻荆州之时的锐气,另外一方面孙权接到了后方的消息,多少有些一时间的心乱愤懑,也没有想着要特意指定分配好将领职责什么,同时再加上原本江东将领之间相互也有些看不对眼,老将和新人配合并不能算是多么的默契,然后……

    华夏踢皮球的优良传统再一次发挥了效用,在水面上的以为在陆地上的会派斥候,而在陆地上的却以为在水面上的应该派艨艟,结果两方面都没有,而且不管是水面还是陆路,江东兵大都以为是战已经打完了,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赶快回家上,即便是真的派遣了斥候,也未必能起什么效用。

    就像是魏延不太清楚荆北发生了什么一样,心中一直惦记着要去看一眼才行,在新城之处的于禁也惦记着曹操的号令,想要尽心尽责的完成侧击江东兵马的责任,虽然之前和黄盖打了一场,但是于禁一直认为这并非是他职责的终了,而是一个开端而已。

    所以,于禁惦记着孙权的这条粮道也不是一天了两天了,结果刚好在孙权等人携带者大量财货,慢吞吞的从江陵撤退的时候,于禁就发动了……

    黄盖?黄盖不是被孙权责罚了么,跟着周瑜回江东了。

    有心算无心之下,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大火就从江面上蔓延而开,就像是一条火龙一样,要将所有的江东兵一口吞下!

    这个袭击的地点,曹军选择得太好了……

    对于曹军来说是好的,而对于江东兵上下来说,就像是噩梦了。

    曹军是从云梦泽当中放火杀出,加上又是北风漫卷,风火交夹之下,芦苇和枯草被迅速点燃,蔓延得非常快,使得陆地上的江东营地措手不及!即便是身边就是江水,也在这样迅速蔓延的大火面前,毫无反抗能力!

    乱飞的火星、被点燃的枯草、曹军射出的火箭,使得江东兵在陆地上的营地多处都被点燃,就像是一条被切成了好几段的蚯蚓,自顾自地痛楚的扭动,丧失了反击的力量。

    孙权自诩了得,也通读了兵书,要是争论起一些兵事上的典故来,也是可以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比一般的将领还要更强三分!

    可是当孙权真的到了战场之上的时候么……

    就像是背齐了科目一的所有题目,然后等真上了车,发现车大灯已经是下垂,发动机不仅是漏油还烧机油,离合不到位,刹车油门都迟钝得要死……

    曹军从云梦泽当中扑出,使得江东兵混乱不堪,而孙权等水面的部队想要支援,也必须越过陆地上那些混乱的自家人,即便是反击也有些鞭长莫及。

    主公!

    主公!

    急促的叫声使得孙权浑身一震,这才是回过神来,发现程普周泰已经到了面前,正在急切的呼唤着。程普仰头说道:主公,敌自北至!速速迎战才是!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背虽然依旧有些凉嗖嗖的,但是声音渐渐变得坚定和沉重,如今风火势大,敌未必亦未得近,可速至河畔,以舟船压制,再行反击灭火!

    这无疑是一个还算是比较正确的选择。

    在水面部队的支撑之下,在陆地上的江东兵才会有支撑,也比较容易从之前的混乱状态恢复过来,否则形势继续恶化下去……

    只不过么,单是这样的选择,还不够。

    夜色之中,火光冲天,足以将四周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云梦泽之中,铺天盖地一般的点点火光逐渐聚拢形成明亮的阵列,显然曹军也是从松散汇集成了阵列,然后紧接着,就好象巨龙向前喷出滔天烈焰,无数点火光从对面那巨大的火海游离出来,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猛烈地冲杀过来!

    一时间铺面而来的杀气,让孙权的呼吸都不由得一顿!

    弓箭手!放箭!

    随着程普一声令下,舟船之上的箭矢弩矢如同飞蝗,雨点一般持续不断地朝着敌人的火光扑去,又像是飞蛾扑火,消失在光亮之中。

    因为作战性质不同,舟船之上多备强弓强弩,而且储备的箭矢弩矢的数量也比一般的陆地单位要更多。若是论远程武器,江东储备数量倒是不少,特别是强弩。

    弩也有轻重强弱之分。

    轻弩的话就不提了,有时候射出的弩矢大一点的风都会飘,而强弩么,不管是先秦的蹶张弩,还是大汉的黄肩弩,都是相当强悍的远程武器。

    弩有所谓大汉之利器的美名,是汉军的主战兵器。大汉建国以来,军队之中十之六七的将士都配弩作战。昔日卫青远征匈奴,遭遇敌人骑兵主力,于是先以铁车围成圆阵,以弩士居中固守,趁敌长攻不克,疲惫无功之际,突放出铁骑冲击敌人的疲军,因此大获全胜。

    劲弩有好处也有坏处,它的制造工艺比弓复杂了许多,成本也高得惊人,再加上近年来战乱频繁所以无法组织大规模生产,因而各地的部队对弩的配备都日益减少。

    江东之前甚少有大规模的作战,受到黄巾之乱的影响也比中原要小一些,再加上不少中原人士避祸南迁,带来了不仅是人口,也有许多工匠,因此这一次孙权亲临荆州作战,自然不可能没有带什么利器傍身。当下孙权直属护卫几乎人手一支强弩,加起来足足有千具之多,加上有舟船女墙遮蔽,不用太担心自己安全问题,如今便是压近了河畔,对着曹军火光袭来之处一顿乱射!

    强弓强弩,似乎射到了一些曹军的火光,也造成了一定的伤害,隐隐有些惨叫传出,但是很显然,和孙权等人原本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如此密集的箭矢弩矢覆盖射击,即便是曹军有战甲防护得了一般的箭矢,也无法抵御强弩!

    莫非曹军有什么鬼神之能,可以免疫伤害?!

    然而转眼之间孙权等人就明白了,其实曹军玩了一招障眼法,利用火光吸引了孙权等人的注意力,但是实际上布置的人并不多,而那些真正的杀招却根本没有打出火把,隐匿在黑暗之中,突进了孙权陆地营中!

第2129章临事方知难

    有的人开车上路,定然最讨厌两种人,一种就是加塞的,一种就是不让自己加塞的。这虽然是老话,但是对于于禁来说,还是比较恰当。

    若是说三国之中,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将领,于禁一定跑不掉。

    于禁前期光辉事迹,主要是跟随曹操打仗,简称随军或者从征。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曹操前期,大部分将领都是如此跟随曹操作战。这时期毕竟于禁只是随军,听话听指挥就是一个好的副手,这没有什么问题。

    后来作为偏军,于禁也打得不错,和乐进配合,对抗袁绍的偏军,也是有来有回,甚至是胜利居多,复与乐进等将步骑五千,击绍别营,从延津西南缘河至汲、获嘉二县,焚烧保聚三十馀屯,斩首获生各数千,降绍将何茂、王摩等二十馀人。

    只不过到了晚期,就有些问题了……

    古人早就写过了,临事方知一死难。

    不管是自我想象,亦或是模拟了几千次几万次,当死亡的恐惧真真切切的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会怕的。

    水太凉,头皮痒,亦是如此。

    于禁的问题并非完全怕死,怕死毕竟是人之常情,三国之中也有很多降将,可是问题是于禁和一般的降将不同,他之前受到的待遇太高……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只要历史上存在这豫让这个家伙,于禁就不可能有什么好评价。豫让说过: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水淹七军的时候,于禁可是左将军,在曹操麾下,从军多年的老标杆,然后就这么倒了,也难怪当时曹操喟然长叹,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德邪!

    关键是历史上昌豨复叛,曹操遣于禁征讨,昌豨打不过又投降了,众人都知道于禁和昌豨有旧,以为于禁会将抉择权给曹操,然后没想到于禁却说,诸君不知公常令乎!围而后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节也。豨虽旧友,禁可失节乎!

    随后自临与豨决,陨涕而斩之。

    结果到了樊城之战的时候,轮到于禁自己做出抉择的时候,他就投了关羽。

    幸运的是,这一次于禁并没有站在兵败者的位置上,他指挥的这一场突袭战,还是发挥出了他多年来的老军伍的经验,而且还遇到了一个同样是理论上的高手的孙权!

    人都是两面性的,当曹操将于禁放在身边的时候,于禁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统兵练兵的大将,但是当把于禁放在了困境之前的时候,于禁的弱点就暴露无遗。

    孙权也是一样。

    当孙权坐在桌案之后侃侃而谈的时候,无疑是孙权擅长的战场,可是当孙权身处纷乱的战局的时候,孙权甚至比一般的将领都还要更差……

    甚至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孙权都没有发出什么像样的指令,像一个统帅应该有的,应该发出的一些事关大局的指令,最为关键的是孙权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孙权自己对于指挥这种庞大的阵型和纷乱的战斗没有多少经验,所以他现在最为恰当的做法,就是直接将指挥权移交给程普。

    或许孙十万在以后会意识到这一点,会做的更好一些,但是当下身为上阵初哥的孙权,注意力全数被前方黑漆漆的……嗯,对手所吸引,明明是身为全军的统帅,却只是在指挥自家舟船上的弓箭手和弩兵,不停的射这里,射哪里……

    于是乎,事态的发展就愈发的朝着有益于于禁的方向演化,江东兵将主要的攻击都放在了那些火把上,一阵阵的箭雨越过那些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曹军兵卒,倾泄在毫无意义的光火之中。

    直至最后接触的时候,在水面上的江东兵才发现,其实他们一直瞄准射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卒,而于禁则是趁着这个间隙,带着大量的曹兵,杀进了江东兵的陆地上营地之中。

    杀!杀进去!放火!放火!

    于禁大喝不断,双手持着长枪,左右横击,长枪如同冲车一样,狠狠的撞在江东兵仓促立起的盾牌上,江东刀盾兵吃不住力道,还没惨叫一声,就被抽撞得身子歪倒,紧护着后方的盾牌也飞了出去,露出阵线的破绽。没等后续的江东兵补位,几根长矛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噗嗤声中,矛头刺穿了江东兵的身躯,鲜血泉涌!

    杀!杀进去!于禁急进,舞动长枪,迈步再进,双手举枪齐胸,直抢中线,长枪震颤,枪头循隙而进,再杀三人。更多的曹军士卒冲了过来,涌向前去,涌向崩溃的江东兵的战阵。

    杀!杀啊!

    曹军兵卒在陆地上的作战能力比起江东兵来说,自然要高一些,加上又是突袭成功,双方的士气高低落差太大,面对着曹军勇猛的突进,许多江东兵也不免有些胆怯和混乱。

    曹军的刀盾手一边向前压,竖起盾牌,挡住江东兵还击的刀枪,一边还用战刀凶狠的进行反击。他们装备的战刀,比江东兵常用的制式战刀要坚韧和锋利一些,再配合曹军陆战的武技能力,几乎是没有多少功夫,就将江东兵的阵列撕扯得不成样子。

    曹军兵卒三五成群,互相掩护着突进,刀盾手在前,长矛兵在后,刀盾手格挡,而利用长矛的长度进行刺杀。别管于禁的人品如何,但是训练兵卒这个项目上,于禁还是相当强的,刀盾手和矛兵配合无间,打得有模有样,压制得江东兵根本没有什么还手的气力。

    江东兵卒损失惨重,接二连三的被刺倒砍倒在地。曹军则是越发的精神抖擞,信心百倍,越打越是顺畅。

    射那边!那边!孙权指着于禁的方向,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一些难以控制的情绪,射杀他们!

    主公!那边还有我们的人!一个年轻的弩手惊叫道。

    射!孙权大怒,突然拔刀出鞘,一刀将那个提出疑问的弩手斩杀,他举起血淋淋的战刀,声音凄厉,速射之!违令者,斩!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孙权的号令也没有错,毕竟江东兵的阵线已经基本上濒临崩溃,既然都已经挡不住曹军了,那么还需要顾及这些残兵败将干什么?

    但是从人性而言,孙权的这一番号令,无疑是在原本就没有多少斗志的江东兵身上,再泼一盆冷水,嗯,冰水,透心凉的那种……

    随着弓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张张的强弓强弩被拉扯开,带着寒光的箭矢弩矢指向了正在战斗当中的于禁等人。当尖锐的破空之声在纷乱的战场上突然密集响起的时候,拥有丰富战场经验的曹军前锋的兵卒,便是立刻举起了木盾。

    然而弩矢上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的洞穿了盾牌!

    木盾上蒙的牛皮被锋利的箭矢撕裂,木质的盾体四散而飞,一枝弩矢穿洞而过,深深的扎进了曹军刀盾手的身躯,他身上的札甲在这枝弩矢面前恍若无物,根本没有起到多少的作用。

    是强弩!速速散开!

    于禁高呼,然后曹兵呼啦一声从整齐的队列分散而开。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承受了一些攻击而受伤死亡的曹军兵卒之外,后续而来的弩矢又是基本射空,还连带着射死射伤了不少江东兵自己人……

    在这样的射击之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便成为了那些背对着箭雨的江东兵,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孙权会下令射击,纷纷中箭倒地,损失惨重。原本士气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江东兵,见自己死命在前面顶着,菊花还要被自家人威胁,即便再自诩是男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于是乎即便是眼睁睁的看到了曹军主动分散,也没有任何想要追上去厮杀的念头,甚至是也跟着呼哨一声,全数分散而逃!

    孙权咬着牙,他当然知道这时候下令射击有可能误伤自家的兵卒,可是他依然下达了命令。相比较而言,孙权更害怕失败!他很清楚,按照眼前的局势,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些江东兵卒也不会维持多久,自己射击了还多少能够给曹军造成一些伤害!

    与其当着自己的面被曹军所杀,不如自己一阵乱箭,把他们和曹军一起射死,也许还有意外收获……

    确实也是如此,于禁发现孙权这边的强弩着实厉害之后,就没有继续往这里压迫了,而是转向了其他的区域,使得孙权这边最终慢慢的平复下来,也算是孙权的另外的一种收获罢。

    于禁的兵卒数目,并不足以直接击溃孙权的全军,所以在攻伐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一方面是造成了足够的杀伤,另外一方面是孙权等人也在初期的混乱不堪之中渐渐的反应过来,尤其是周泰和潘璋这两个悍勇的武将加入了防御抵抗之后,于禁也就渐渐的将兵卒撤离了战场,留下孙权等人面对自家的一片狼藉。

    ……(╬ ̄皿 ̄)=○#( ̄-#)3……

    在江陵中州。

    有两艘中型的江东船只停泊在河道之中警戒。

    这种中型的船只,和春秋时期的大翼楼船有些相识,船分上下两层甲板,并没有楼船那么多的结构,最下面的船舱是桨手划桨的区域,中间和上面的甲板是用来作战的。

    江东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水网密布,而这种大翼战船,也有不少留存到了汉代当下。

    船上的江东兵将士虽然也手持武器站在船上,但是他们却看不到一点兵卒精气神,反倒是充满了松懈和茫然。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他们作为殿后防御的江东兵,在知晓不管是主公还是将领都已经跑路的情况下,依旧还能坚持在河道之中警戒,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两艘战船都是中型战船,载人近百,桨手和战士大约一半对一半。船不用前进,桨手们坐在舱里却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坐在原地,和身边的同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甲板上的战士们大多三三两两的聚集各处,对于后世经常会引人感叹的两岸的植被风光,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天天都是这个鸟样子,有甚好看。

    却不知几时方可回旋……

    不是说了么,至少要在这里坚持十天半月……

    十天是十天,半月是半月,到底是多久?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徐将军怎么也不说清楚些……

    他自己恐怕都不清楚,还跟你说清楚,你谁啊?

    切……

    哼……

    各个都是心思不平,情绪烦躁,说不了几句,便要么斗嘴要么抬杠,至于相互打架斗殴倒是都会克制一些,毕竟众人的心情都不好,都可以理解。

    咦?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叫道。

    正是闲得有些无聊的江东兵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到远远的似乎来了三个竹筏,每个竹筏上只是站了两三个人……

    是渔夫么?

    不知道,看着倒是像……

    江东兵议论着,浑然没将竹筏当回事。反正才区区三个竹筏,又不是什么战船,而且也没有几个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三个竹筏越来越近,江东兵已经看见了竹筏上堆放了些杂物,网兜破布什么的,竹筏边上还绑着两三个鱼篓,似乎有些鱼在其中跳动。显然像是周边的渔夫,似乎打了一些鱼准备去贩卖。

    兀那汉子!船头的江东兵喊着,此路不得通,速速掉头回去罢!

    还没等渔夫回应,战船之上的江东曲长便喊道:等等!有鱼没有?且匀些来!

    江东兵虽然也是懂水性,但是抓鱼捕鱼么,就未必擅长了,就像是游泳冠军也未必能比普通渔夫更会捕鱼一样,这几天在水上飘着,有一顿没一顿的,听闻曲长叫唤,顿时也反应过来,连声招呼着让渔夫将鱼送过来,至于能不能给钱,亦或是给些什么其他的东西么……

    呵呵,管他呢,先拿到鱼再说,难不成还怕这几个渔夫反了不成?

    渔夫扯了扯绑在竹筏边上的鱼篓,仰头叫道,军爷,鱼倒是有些,不过小的是要去换些盐钱的……

    盐钱啊……曲长哈哈笑着,某都有,且将鱼取来,都好说!

    渔夫信以为真,便是解了鱼篓。

    对,对,拿上来,拿上来!

    拿稳了,小心鱼跑了!

    江东兵起哄着,甚至还有人伸出手,帮着渔夫去提那长长的鱼篓,呦呵,有些沉啊……

    别动,别动!渔夫上了船,一巴掌打掉了江东兵准备掀开鱼篓的手,先取盐钱来!否则别想要鱼!

    呦呵,有些意思啊……在曲长的眼色之下,江东兵嗤笑着,围拢了上来,怎么着,这几条鱼,比你的小命更重要?

    渔夫色变,然后似乎是自暴自弃一般,将鱼篓往下一倒,要鱼是么,给你们就是!

    几头或大或小的鱼儿从鱼篓之中滑落,然后在甲板上乱跳乱蹦……

    呃……抓住,抓住了!

    那边!别让掉进水里……

    江东兵顿时一片混乱,一时间都在低着头看着乱蹦的鱼,谁也顾不上渔夫已经从鱼篓当中抽出了用破布包裹起来的战刀……

    江东兵曲长多少有些警觉,猛然间觉得不对,朝着渔夫大喝道:都别管鱼了!你是何人?!要干什么?!

    渔夫甘宁大笑,一刀砍向前去,你家甘爷爷是也!不给盐钱,便取命来换!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刀就劈将下去。

    江东兵曲长也是征战多年,没有点本事也混不到曲长这个位置,他之前喊话之时,便是一边喊一边退,还死死盯着甘宁的动作,见甘宁一刀劈了下来,便是立刻拔刀反撩,只要将甘宁这一刀撩开,紧跟着就会顺势砍过去,即便是自己不能立刻砍杀了甘宁,也可以抢回先机。

    更何况周边还有自家兄弟,还怕这个什么渔夫不成?

    不是所有江东兵都听过甘宁的名号,所以在江东兵曲长看来,即便是被这样一个假扮的渔夫混上了船,在这么多自家兄弟包围之下,又能如何?

    但是很显然,设想的,和现实永远都是有些差距的……

    甘宁一刀劈下,势若雷霆,曲长反撩的一刀不仅没有奏效,反被完全压制住了。在甘宁怪笑声中,便是直接一刀劈开了曲长的胸甲,立刻砍出一条硕大口子来,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疼痛让曲长嘶声惨叫,向后倒跌,没有任何反击之力,而甘宁下一刻便是转身拧步,飞起一脚,踹在另外一人的胸膛,将其直接踹下了江水之中,同时抡圆了战刀,只听得丁丁当当的一阵乱响,刚刚准备围过来的几个江东兵都被他全数或是格挡,或是逼退!

    外围的江东兵正准备上前,忽然几根箭矢飞来,顿时面胸中箭,毙命当场!

    此时此刻,这些江东兵才见到不仅是竹筏之上的其他人或是擎弓射击,或是攀爬船帮,而且在远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只战船,运桨如飞,正在飞快的朝着他们逼近而来!

    战船船头之上,站着魏延,举着长弓,正是一箭又是一箭的射出!

    兴霸且留几个活口!

    甘宁大笑,格老子理会得!水中那个就是!

    转眼之间,魏延战船便贴近了江东船只,然后加入了战团之中,江东兵顿时大乱,不断败退,或是被砍翻,或是被迫跌落水中……

第2130章骠骑第一课

    襄阳城北门,一众曹军兵卒,齐齐肃立,显得分外齐整,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曹氏集团大老板亲临襄阳,怎么也是要摆出个样子来。

    街道之中么,也扫干净了,就差没有辣条,呃,拉条横幅挂在城头上,写这些欢迎、莅临等字眼……

    老曹同学也是身着戎装,一脸严肃的在城头上居中而立。

    在曹操两侧,诸位将领也是一身盔甲,却分成了几个小团队,相互之间低声交头接耳。

    和骠骑的商榷已经基本确定,周边的军情也渐渐的平复,虽然说前两天有带来长坂当阳左近出现江东兵的消息,但是随后也跟着说已经消灭了来犯的江东兵。

    即便是真的江东来犯,曹操也是不惧,甚至还有些隐约的期盼。

    在和骠骑大体上确定了一些事项之后,具体的细节还待后续的展开,但是今天么……

    曹操现在的队伍,可不是当年董卓时期的那两三条枪了。在曹军之中,隐隐约约的分出了几个小团队,有夏侯惇曹仁等核心人物,也有像是蔡瑁蒯良等荆州投降派,更不用说原本豫州,冀州,兖州的人士。

    毕竟任何时代,有忠心耿耿的人,也自然会有哪些骑在墙头观望风色打酱油,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亦或是浑水摸鱼的人……

    老曹同学眯着眼,就当做没看见。

    曹操有些轻微的感冒,虽然不严重,但是在当下瘟疫之时,却显得有些惊悚。曹操毕竟年岁较大了,来回奔波不说,就这一段时间费心费力,猛然之间松下心头的一件事,加上秋夜寒凉,被寒风侵袭自然就有些身体不适。

    现在,原本应该在修养的曹操,却坚持穿上了一身的戎装,站在城墙之上。

    在远处,偏离了曹氏中心区域的几名士人,面带微笑,似乎毕恭毕敬,然而其实相互之间却用细微的声音在嘲讽,看看,便身为大将军,又是如何?还不是……呵呵……

    其实只要稳住自家局面,这骠骑即便猖狂一时,便又如何?非要沾惹,现在好了,这颜面,啧啧……呵呵……

    这几个子弟是兖州人,随军小吏。

    自从兖州事变之后,兖州人基本上来说,就被自然而然的排挤到了政治的最边缘,要说这些人心中都是心甘情愿,可以为了老曹同学的大业,哪里需要就垫哪里,嗯,不是,是哪里空缺就扎哪里……嗯,总觉得有些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自然是有些不太可能顺顺贴贴的……

    其实么,之前的兖州遗留下来的问题,曹操到现在都没能彻底解决。

    在曹操入主兖州之后,当时的兖州集团内部存在着两个具有分裂倾向的小集团,即以曹操为首的兖州新贵集团和以张邈为首的原兖州士大夫集团。

    这两个集团的形成是有些特殊的来由的。

    当年黄巾之乱,青州黄巾或许是受到了袁术的蛊惑,又或是确实无粮可食,便如蝗虫一般进入了兖州,当时兖州刺史刘岱,没能看清形势,不幸遇难,于是乎当时济北相鲍信,便带着一帮人,迎曹操入主兖州,这代表了兖州原本士族和曹操的第一次媾和。

    过程么,还算是比较顺滑的,毕竟当时的曹操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

    曹操进入兖州的初期,还算是民主产生出来的,是兖州人士拥护的,尤其是和张邈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原本曹操的老上司也愿意低下头来和曹操有说有笑。

    张邈是个大体上可以算是个拥汉派,还有陈官、张超等人也不例外,包括兖州的一些旧士族子弟,也基本上都属于这个派系。

    曹操在入主兖州之前,基本上来说,都是一个合格的拥汉派,而且兖州老士族子弟也意识到了,他们自己需要一个保镖,于是双方就媾和了,可旋即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就像是再怎样是日价二百多万的女神,也有腻味的时候……

    曹操在征讨徐州的过程之中,暴露出了其对于旧士族势力的不妥协的心思,同时在关键职位上的分割不均,最终导致了兖州事变。

    其实差不多同时间,袁绍也面对了一场叛乱,而叛乱的主角便是当年在酸枣上替他盟约的臧洪。臧洪在死之前的时候,说得很明白,他和袁绍之间的矛盾是政治倾向的矛盾,是策名和托身之间的矛盾,是忠诚于汉帝还是忠诚于袁绍之间的矛盾,而这个矛盾,依旧是曹操当下面临的棘手问题。

    诸位,何至于如此苛刻……如今大敌,乃骠骑也。西京之地,三秦关隘,尽于其首,将来再有些人心扶持,恐怕便是……尔等不虑此事,只论大将军曲直,甚为不妥!

    这几个兖州士族子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是董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连忙向董昭见礼,吾等只是随意说说,别无他意,别无他意……

    董昭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继续前行。

    几个兖州子弟等董昭走远了,便是相互递了个眼色,脸上又露出了些鄙夷来,瞧瞧这祭酒……连番败绩,倒也做得安稳……

    可不是……若不是大将军一力提拔……这冀州之人,何德何能……

    嘁嘁……

    咋咋……

    底下人各怀心思,曹操却只是默然独立。

    夏侯惇不住望向曹操,似乎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此间局势已经这般了,似乎也就只能是如此这般,但是夏侯惇的心中还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此次曹操竟然答应了给斐潜那么多的人口?

    当然,用来交换郭嘉和夏侯渊,多少也能说得过去,但是……真的需要给那么多么?

    夏侯惇也不是对于郭嘉和夏侯渊有什么意见,只不过说多少有些心疼,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无形当中就被斐潜分了一半的利益去!

    曹操的真正意思,只怕就是藏在心底,也不会宣之于口。夏侯惇作为曹操的副手,跟着曹操也是很长时间了,隐隐约约的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只不过当下一方面不敢确认,另外一方面似乎也不太好讲,几番犹疑之下,夏侯惇还是将所有话语藏在心底,只是陪着曹操向北而望。

    视线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烟尘,顿时引发了城头之上一阵骚动。

    夏侯惇微微皱眉,然后回头看向了曹真曹休。二曹会意,便是转身巡弋,顿时将骚乱弹压下去。

    不多时,就见到三色旗帜招展,紧接着就看见大队甲士出现在地平线那头,差不多有两三百人上下,每名甲士头顶盔身贯甲,锋锐的枪头在阳光下耀眼生光,红缨攒动,整齐如一。

    当先一人,便是廖化。

    在廖化率领的这几百甲士身后,一时间并没有其他队伍跟上,看起来像是廖化带着些人,领先前行而来一样,不知道是有什么变化,亦或是有其他的什么安排。

    曹操站在城头,并没有说话,其余诸将更是不可能越过曹操去说什么,于是乎在城头一片肃静之中,廖化领着人踢踢踏踏的过了襄阳桥,然后到了城下。

    曹操倒也沉得住气,一直等到廖化在城下列队了,下了马,才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城垛之处,然后看着廖化,等着廖化前来见礼。

    见过大将军!廖化也没有做出什么故意炫耀,亦或是侮辱曹操的行为,而是干脆利落的上前,拱手拜见。

    曹操点了点头,免礼!

    曹操看着廖化,心中微微叹息。为什么骠骑之下,都是些精明之人?即便是眼前的这样的一个小小军校,也是进退有度,有礼有节,真是……

    曹操摆出大阵势出来,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宣扬自身军队武勇,这个很简单,大多数人都能猜测得到,而另外一方面则是想要合理合法的杀一杀骠骑来人的威风,若是骠骑派遣的人员稍有不对之处,亦或是傲慢之举,曹操便可以借着大汉大将军的名头,直接翻脸拿下!

    曹操前往斐潜之处的商谈,除了表面上的商议条件之外,还有确认了一些东西。

    斐潜依旧是大汉骠骑……

    人类自从进入了原始社会之后,就基本上离不开社会二字了,既然是社会,就有组织,有团体,有阶级,有分工等等……

    在某个角度上来说,曹操和斐潜是有共同点的,便是二人都是大汉当下高级官吏,代表着大汉王朝这个组织最高的权力掌控者。骠骑之下的兵卒将领可以对于曹操这个人不满,亦或是怀有敌意,但是不能对于大汉大将军这个职位失去礼数。

    不管怎样,都是在大汉这个整体规则之下,纵然相争,也是在这个框架之中,这是曹操和斐潜之间认可的一种默契。

    启禀大将军,百医馆医师行于途中,偶见山间有药,便于丹水之畔,驻留采摘……廖化朗声说道,故而来迟,请大将军见谅!

    虽说是请见谅,但是实际上么……

    大家明白就行。

    昨夜之时,廖化就已经可以直抵襄阳,可是他依旧是在外歇息了一夜。原因也很简单,廖化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骠骑将军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付给他,但是他依旧要做到最好。

    十五万户,但是具体还是有很多可以摸鱼的,比如一户就一个人,而且还是老弱什么的,再加上如今荆州瘟疫,说不得就会将一些染病的送过来充数……

    骠骑将军斐潜特意让廖化带上百医馆的一些医师,多半也是因为料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说实在的,对于将来如何,廖化自然觉得在骠骑之处更有信心一些,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千里而至关中,但当身处其中的时候,廖化还是对于未来的大汉有些茫然。

    大汉当下四分五裂,山东山西,江北江南,将来会演变成为如何,廖化实在是缺乏比较理性的认知,他的身份原本就不是很高,直至荆州一战才略有提升,要不然别说是亲自参与这种大事件,便是远远站在一旁,都未必够格。

    将来大汉,会是最终走向东都,还是回归西京?廖化不清楚。只不过廖化知道,当下骠骑占据了上风,那么既然如此,不管是从自身角度出发,还是说从当下局面来说,廖化就不能失了骠骑的颜面,又不能说枉顾大汉伦常,这其中度甚是难以把握。

    因此廖化最终便选择了将医师留在后面,而自己带着人先赶到襄阳的做法……

    如果说战场上搏杀比拼的是兵卒,那么在瘟疫面前比拼的就是医师了。

    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山中多有不便,所需草药,城中亦有,不妨请医师至襄阳为妥。

    廖化点头,一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样子,在下也是如此劝说,只不过百医馆医师均说山中草药即采即用,方为最佳……在下不通医术,亦不敢妄下定论……

    面对如此情形,曹操忽然觉得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

    荆州瘟疫的情况让曹操多少有些心忧,故而若是能借着今日阵势,震慑一些并不是通晓军事的医师,然后收买到自家麾下,无疑就更加有保障一些,可是碰上了廖化玩了这么一出,曹操这个计划便算是彻底落空。

    城上城下,一应一答,其中莫名的滋味,却在所有人的心间泛起。

    此等小贼……夏侯惇在曹操身边低语道,不若某领兵前去,尽数搜罗前来就是!

    曹操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便是如此罢……这一次派遣前来的百医馆医师,曹操几乎可以肯定是没有当日的张机和华佗,那么动用武力又有什么意义?得不偿失啊……

    曹操又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董昭,公仁,此次户籍交割,便是烦劳了。

    明公言重,在下定然尽责。董昭回答道。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城下的廖化一眼,转头对曹真说道:至于招待之事,就子丹前去吧……须知,这天下之争,不可拘泥于战阵……

    曹真一愣,旋即拱手领命。

    曹操仰头望天,然后摇了摇头,不再和廖化理会,走了。曹操还需要赶回许都去,因为那边也出了一些事情……

    方才曹操和曹真所言,明面上是说给曹真听的,但是实际上何尝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甚至,是曹操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课,便是骠骑所授。

    ……(〃>皿<)……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三天后,当廖化等人在襄阳城北展开了对于流民户籍登记接纳调配运输工作之时,上至廖化本人,下至普通的军中小吏,甚至是普通的骠骑兵卒,所展现出来的技能,让位于襄阳的曹军上下,还有其他的士族子弟,不由得的都惊讶的张大了嘴,下巴都差点掉下。

    众所周知,人一多,各种事情就多,尤其是这样的迁移大项目,一旦运作起来繁杂无比,稍有不慎便是会像是陷入一团乱麻当中一样……

    为什么经常说一个普通将校统帅的兵卒数目极限是三千人?因为很多时候普通将校的极限就在那边,人数再多也是无用,这主要关系到一个统筹安排的能力,而这个能力或许也有先天的成分,但是后天的学习和练习,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增长。

    华夏古代并非没有统筹学,但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的人并不多。有一个典故是宋代五鬼之一的丁谓建设皇宫,然后用了统筹学相关的理论,不仅是让工程有序,并且也没有使得工程进度相互冲突,以至于虽说丁谓这个人的风评不怎么样,但是这一件事情还是让史官大书特书,详细记载。

    由此可见,即便是到了北宋年间,拥有一些统筹观念的官吏,依旧是凤毛麟角,珍稀动物……

    那么在大汉当下,出现了大批会懂得一些初步统筹知识,或者说经验的普通人,自然就是让原本在襄阳城头准备看猴戏的这些家伙,看到最后都有些怀疑人生了起来。

    之前曹军之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要接引这么庞大数量的人口,骠骑至少需要派遣几千人进行统管,可能才堪堪够用,而现在廖化带来这些兵卒人手,即便是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千人之数,肯定是要手忙脚乱,甚至还要请求曹军来协助的……

    曹真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廖化真的前来请求支援,他需要怎么说,才能好好的出之前被射伤的那口恶气,但是当他看见廖化只是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之后,然后便带着手下在襄阳北岸拉开了一个极大的阵势,有条不紊的处理起这些流民的时候,才终于是明白了曹操之前交代的那句话的深意。

    曹真站在襄阳桥北岸,望着被廖化分出来的几个区域,流民在最初的一些兵卒的指挥下,形成了队列之后,似乎就已经进入了轨道之中一样,咕噜噜的向前滚动着,似乎就那么的顺理成章……

    从最开始的队列,到中间的等级和筛选,没有病症的继续向前,有发病的就地隔离诊治,只需要骑着战马的两三个骑兵便可以带着百人队的流民,次第前行,甚至根本就没有人来来回回的请示廖化什么,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是处于哪一个环节,究竟要做那一些的事情。

    如果这些兵卒全数都是士族子弟,荆州襄阳曹军上下,包括曹真都不会太惊讶,问题是这些有条不紊的人并非是士族,而是普通的兵卒!

    这真是……

    曹真忍不住找到了廖化,吞了口唾沫,有些结巴的问道,这个……这个,请问元俭,这是如何训练,才能使得这些兵卒如此顺畅……

    廖化转头看着曹真,挑了挑眉毛。

    这个……若是不方便,呵呵,元俭也不必……曹真多少有些尴尬。

    廖化没说实话,但是也给了曹真一个答案,笑着说道,无他,去年开始,某便于武关治理接引流民……手熟罢了……

    曹真:⊙﹏⊙|||……

    去年!

    难道说去年的时候,骠骑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之局面么?!

    这个……

第2131章夏虫不言冰

    年轻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有时候会被一些人认为是不够沉稳,不知庄重。尤其是在大汉当下,而这种求稳求重的社会风气,是整体汉代人,尤其是士族子弟在日常生活当中,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并且带有普遍意义的言行作风。

    大汉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这么稳重,曾经的他也一度意气风发,这种属于社会心理状态和群体意志结构的外在表现形式,表现在文化面貌上,但是根子却在以经治国上。

    西汉封建大一统重新建立之后,整个社会充满一种积极进取的锐气,甚至是有些类似于轻急、狂放的风气,这自然不是很好,但是表现出一定的朝气来。

    而汉代社会风气的变化,大约始于两汉交汇之际。西汉之时扬雄的《法言》有修身篇,其中明确地陈述了取重去轻的原则,取四重,去四轻,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提出所谓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

    因为汉武帝的关系,酷吏这种为政急切的人越发不受待见,再加上因为各种相互矛盾的国家法律地方条规越来越多,甚至号称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以至于到了西汉末年,人轻犯法,吏易杀人,更是让西汉民众苦不堪言……

    然后便有了王莽这个更加急切的同志。

    东汉刘秀执政之后,便是一扫前弊,不仅是在对他自己生活上严谨,身衣大练,色无重彩,耳不听郑卫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勤约之风,行于上下,而且对于臣子也是如此要求,他常告诫功臣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僳僳,日慎一日,算是封建王朝之中,少有的几个能和功臣走到最后的皇帝了。

    只是可惜……

    后来东汉走歪了。

    当下,像是祢衡那样的狂士,即便是不死于黄祖刀下,也不见得会受到所有人欢迎。如同祢衡一般的狂士,在清流在野士族之处,当然是要名声有名声,要酒宴有酒宴,可是到了执政者面前的时候,也就是剩下刀板面和馄饨面的选择了……

    持重,算不算是一件坏事?

    也不算。

    可万事万物都要有个度,一旦是过量了,即便是日常所需的,最为普通的水,都会成为毒药。

    东汉当下的问题,并不是不够持重,而是太过于持重。

    而这个问题同样也在荆州襄阳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

    廖化是年轻人。

    徐晃也不算是年龄大的。

    甚至包括斐潜自己,年龄也不算大。可以说在整个的西京政治集团当中,年龄平均数是相当低的,偏向于年轻化,而曹操这一边,刚好相反……

    曹操不小了,夏侯惇,曹仁等等也是如此,更不用说跟在天子刘协身边的那一帮子老人了,整体的年龄平均数,至少和西京差距了一两代人。

    年轻人毛躁,做事情不够稳重,有时会丢三落四,做了这一边忘了那一边,因此常常被人诟病,常常被年长之人加以叱责。

    可是又有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

    斐潜的态度是,放手让一些年轻人去做,当然,拥有后世经验的他来说,判断一个年轻人是否堪用自然比汉代土著要更加方便一些,但是即便是抛开这一些,斐潜对于年轻人持有更加鼓励和更加开明的态度,远远好过于山东政治集团。这一点差别之处,在襄阳之下,就被无情的展现了出来。

    从廖化到骠骑之下的军中小吏,基本上年岁都不大。廖化就不说了,这些骠骑的军中小吏,一部分是山西士族子弟,另外还有更多的是从学宫走上来,所以整体年龄都是偏轻,最大的也不过是接近三十。

    而与廖化这一边相反的是,不管是曹氏军中,还是襄阳之内,即便是所谓小吏,年岁都是不小,甚至还有胡子花白的……

    或许在经验方面,年长者确实有一定的优势,但是相同的,在另外一个方面,年轻人比年长者拥有更强的体力和耐力。而当年轻人做事有法有度之后,体力上的差距往往就成为了单凭借经验所无法逾越的天堑。

    廖化这里吃下了一大帮之前准备好的流民之后,表示还要,还可以要得更多……

    而荆襄那边则是挂出了免战牌,几个年龄大的小吏,甚至已经累趴下了,再战不能。

    这,就是骠骑当着夏侯惇等人之面传授的第二课。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即便是夏侯惇等人看到了,甚至是想到了,但是依旧不一定会用,甚至会当做看不见想不到……

    很简单,因为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就像是东汉当下,若是有那个年轻人提出什么疑问来,这些官吏,或者连官吏都还算不上的地方乡老,头一个反应并不是这个问题本身,也不是年轻人提出的意见究竟是对是错,而是会本能一般的反应: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指责老夫?你是何人子弟,师长为谁?

    既得利益者,是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好处,而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到他们老的时候,媳妇熬成婆,往往又会变成他们年轻时候最讨厌的模样。

    这就是东汉原本的政治体系。

    试想一下,若是斐潜不依不饶,亦或是大举进攻山东,即便是真的可以收复全境,当这些远远比山西体量,远远更加庞大的既得利益者,混进了斐潜原本年轻化的整治群体之中,会发生什么?

    什么?

    制止这些既得利益者,让他们不混进来?

    呵呵……

    即便是在法律更加严禁,规章更加严密的后世,当想要剔除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时候,遇到多少阻力,多少难题,多少风险,又用了多少的时间,依旧剔除不干净,更何况是在大汉当下?

    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

    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轻易松口和让步。

    就像是在江东,孙辅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这个问题……

    那些盐工矿工根本不会去想什么明天后天以至于未来会是怎样,即便是现在他们自由了,没有了劳作的负担,可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依旧是使得他们只是当下,只顾眼前,只要及时行乐。

    这就非常的麻烦。

    脱离了囹圄的孙辅,好好沐浴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之后,便忍不住难以抑制的疲倦,直接昏睡了过去。

    在睡梦之中,孙辅居然梦到了他带着数不清的人,在追杀孙权,然后追啊,追啊,终于是在大江边上追上了,将孙权团团围住,但是当孙辅准备好好的叱责一番,让孙权投降的时候,孙权居然一声不吭二话不说的抹了脖子死了。

    而接下来的梦境就更有意思了,当孙辅带着孙权的脑袋回到了吴郡,迎接他的并不是江东孙氏的宝座,而是无穷无尽的围攻!

    数不清的人,有孙家的,也有吴氏的,还有江东士族,朱家顾家等等,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围着他大骂,指手画脚的指责铺天盖地一般,指责他野心炽燃,却德不配位。跟着孙辅他的兵卒就在这样的叱责之声当中一个个的倒下,然后连尸骸都消融了……

    无数的手伸了出来,然后撕扯着孙辅他的头发,衣袍,甚至是皮肤和**,然后一点点的撕破扯碎,让孙辅痛不欲生……

    最后,孙辅就醒了。

    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外面还在下雨么?看见自己的儿子孙兴正守在门口之处擦拭盔甲,从梦境当中惊醒的孙辅,停了半响才算是回过神来,问道。

    还有些小雨……孙兴连忙坐正,然后问道,父亲大人可曾休息得好?

    孙辅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还行……什么时辰了?

    应该已经过了辰时。孙兴说道。

    这么晚了?孙辅当即站了起来,昨夜可曾有事?

    孙兴回答道,并无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孙辅皱了皱眉,一边披上外袍,一边问道。

    只是昨夜在市坊又有些闹事……孙兴回答道,盐矿之人多无纪律,又闯砸民院……后来军侯带人前去,杀了两三个领头闹事的,便是平定了……

    杀得对。孙辅点了点头。

    孙辅穿好了衣袍,在门口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孙兴,某想起了一件事情……句章北面有个渡口,应该有些船只罢?

    孙兴点了点头,是有,但是都是些艨艟,渔船什么的,也不多,加起来也就是七八艘……父亲大人,是有什么吩咐么?

    孙辅拍了拍孙兴的肩膀,然后又摸了摸孙兴的头,嗯……你累么?

    孙兴摇头,我不累!请父亲大人吩咐!

    哈哈,年轻就是好啊……比我这老骨头强多了……孙辅笑着说道,现在还有雨,周边的兵卒一时半会也不会赶来……因此正好有件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办……我现在写封书信与你,然后你就带着些心腹,到句章渡口去,乘船向北……去寻你大伯……见了大伯之后,将此处前因后果说清楚……

    啊?孙兴一愣,那我走了,父亲大人在此地……

    哈哈,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孙辅一边转身回去写信,一边说道,只要将书信带给你大伯,便是极好了……此地周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兵马,即便是有,他们也不会轻易前来,兴儿不必担心!

    笔走龙蛇,一会儿工夫,孙辅就将书信写好,然后塞进竹筒之中,加了火漆封好,交给了孙兴,柔声吩咐道,对了……你见到大伯之后,也不必着急回来,看看大伯有什么吩咐……也要听大伯的话,不可随意使性子……

    孙兴见孙辅态度坚决,也就只能是一一应下,然后转身告辞而出。

    孙辅抬头看着孙兴远去,直至孙兴的背影消失在细细的雨帘之中,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叹了口气,有些恋恋不舍的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孙辅走了出来,沉声说道:来人,去传军侯前来!

    ……(?′?`?)……

    雨快停了……孙暠一边看着庭院之中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池塘之中,泛起点点涟漪,一边喝着小酒,别有一番悠闲自得的模样。

    周边可有什么动静?孙暠放下了酒杯。

    孙恭摇了摇头,说道:未曾。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道,父亲大人,我们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你想做什么?孙暠瞄了孙恭一眼。

    孙暠有三个儿子,但是现在大儿子么,并不是在孙暠身边。孙暠当年有过一次试探性的行动,后来被虞翻所阻挡,于是乎就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自然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然后孙暠的大儿子,也就是在汉代律**理当中的嗣子,很荣幸的举孝廉,被推荐到了孙权之手下去了。

    然而仅仅这样还不够,孙暠被迫不得不将二儿子推到了外面,并且有意放纵。在见到了孙暠二儿子孙超天天走马驱狗,不学无术之后,有些人就放下了心。孙暠身边的禁锢才算是松动了一些。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孙暠现在实际上是重点在培养孙恭,而之前的两个儿子么,也就只能是看其自己的造化罢了……

    孙恭说道:若是雨水渐消,周边兵卒定然开拨……

    然后呢?孙暠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的啜饮起来。

    国仪叔父此举,定然令……有些人措手不及……孙恭压低了声音,兵马急驱之下,绝对会有些破绽,若是……派遣些好手,即便是不正面交锋,便是粉烧粮草,断绝粮道,便可以让这些兵马大败!

    说得不错!孙暠点头说道,若是如此操作,定可解句章之围……

    孙恭挑了挑眉毛,这么说,父亲大人是……

    是什么?呵呵……孙暠指了指面前院子一角的小池塘,看见了那边的涟漪没有?

    孙恭回头,看见了。

    涟漪何处来?孙暠问道。

    雨落处来。

    雨又从何来?

    从天而来。

    善。孙暠指了指天,若是雨未曾落于此,汝可知云聚之处,这雨是如何而生?

    这个……不知。孙恭回答道。

    这雨于天,无踪无迹,然落于地,便有痕迹……孙暠笑道,知否?

    孙恭沉思了片刻,点头说道:多谢父亲大人指教……只是如此一来,国仪叔父恐怕是……

    孙暠依旧是笑着,脸上的法令纹深深镌刻,国仪求仁得仁,岂不乐乎?

    从一开始,孙暠就没有想过要求援救孙辅。一方面是孙辅手下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人马,都是一些盐工矿工,要不是孙暠提前派遣了人手潜伏在句章之中,仅仅凭借这些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攻得下来?

    然后一切便是到这里为止了,句章之外的那些兵卒,会发疯一般的前来将孙辅等人绞杀扑灭!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孙辅手下,便是这些矿工和盐工!

    这个事情,孙暠没有详细的和孙恭说,一方面是早说了怕是孙恭不小心说漏了嘴,另外一方面是因为理解起来比较复杂……

    孙辅若是不借助盐工和矿工的力量,他即便是失败了,也未必会死,但是现在当他带着这些盐工矿工作乱之后,一切就已经是划上了句号。

    细看江东上下,哪一家当中,没有这些又脏又臭,又廉价的奴工?

    因此,孙辅,必死!

    剩下的,便是让孙辅的死,更有价值一些。

    孙暠举着酒杯,盯着酒杯当中荡漾的碧绿之色,笑呵呵的说道,如今……荆州一番作为,江陵一片苦战,将领上下辛苦万分,江东士族三调粮草,却落得一个阴差阳错,大败而归……虽说也略有所得,然则……呵呵,如今荆州不得入手,又是损兵折将……若是回到江东,听闻句章之事,定是不可忍……

    在外不得功勋,在内又杀手足……孙暠微微摇晃着酒杯,届时苦酒酿就,便是不愿饮,亦需饮之!

    这……孙恭愣了一下,面上露出了一些不忍之色。

    唉!孙暠见状,放下了酒杯,示意孙恭近前一些,然后拍了拍孙恭的肩膀,低声说道,成大事者,安可有妇人之仁?若不如此,吾等迟早便成他人鱼肉!

    父亲教训得是!孙恭低下头,……若是……届时,岂不是便宜了……

    断无可能!国仪一死,伯阳必忧!孙暠嗤笑了一声,外无赫赫之功,内有愤愤之怨,内外交迫之下,便可假伯阳之令,传檄文于周边,清除狂妄之徒,扶柏符之子上位!如此一来,即便是周公谨之辈,料想也是无话可说!大事可期!

第2132章曲士不语道

    孙辅之事,即便是孙权想要遮掩,也是遮掩不住,迅速传遍了江东,尤其是在江东上层阶级之中,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孙家,在江东的旅程,似乎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过。

    吴郡。

    孙氏祠堂。

    堂内青烟缭绕。

    吴氏坐在孙坚的灵牌之下,默然无语。

    片刻之后,有仆从在堂外低声禀报,三公子至……

    传。吴氏依旧闭着眼,双手合什,一动不动,即便是孙翊到了身边也没有立刻出言招呼,而是等了片刻,不知道是念经还是默祷完毕之后,才转身看向了跪拜在一侧的孙翊。

    来,给你爹爹上香……吴氏让出了正中的位置,对着孙翊说道。

    孙翊上前,取了香,凑在烛火上点燃,然后又是拜了三拜,才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最后又是一叩首,方退了下来,一回头,却看见吴氏目光幽幽,似乎穿透了袅袅的青烟,望向了不知名之处。

    ……孙翊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上前,还是退出。

    来。吴氏指了指自己一旁的锦团,坐。

    孙翊坐了下来。

    你爹爹不是什么好人……吴氏缓缓的说道,但是开口却让孙翊吓了一跳,你爹爹一直坚持说他自己是孙子之后……呵呵,你说说看,是为了什么?

    这个……孙翊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孙坚的牌位。

    呵呵,放心吧,你爹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吴氏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孙翊的手,你爹爹啊……其实跟孙子并无关联……

    孙坚一直坚持说他是春秋时期写下传世兵法的孙武之后,虽然说这确实是可以提升孙坚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个说法也恰恰暴露出来了一些问题。一个人,或是说孙坚当时的孙氏上下,只有拿着六七百年前的人物来说事,来挺自家的面子,骨子里面是什么问题?

    恰恰说明六七百年里孙氏这个家族之中,再没有什么显赫人物了……

    当然,后世的吴书之中,还是坚持表示且夸耀孙坚祖上都是官宦,但是始终不提具体名字和职称……

    你爹爹……吴氏哈哈笑着,他原本是个海贼……他以为瞒得过我,我也装作糊涂……

    海,海贼?!孙翊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翊儿,以原本以为你爹是什么人?吴氏饶有兴趣的看着孙翊,问道。

    孙翊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还以为,以为是……诗书之家……

    哈哈哈哈哈……吴氏就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头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用袖子擦拭了一下,你爹爹当年也是这么骗我的……

    史书上记载,孙坚当时才16岁,然后才刚刚作为一个小乡镇的临时工,然后在乘船出行时目击了海盗们的分赃现场,少年的孙坚展现出了过人的表演天赋,成功扮演了一位正在指挥军队进剿的军官角色,吓跑了海盗,然后又展现了其勇猛,独自一人追杀上前,然后杀了一名海盗,旋即一举成名,成功从临时工转正,变成了当时大汉城管的代理大队长。

    诗书之家?哈哈,你爷爷就是个农夫!你爹当年才十六,转眼之间就能招揽了千人民夫投军?钱从何来?粮草又是怎么来的?呵呵……吴氏转头看向了孙翊,所以,你可知道,当时陪着你爹爹演戏的……都是谁么?

    谁?孙翊下意识的问道。

    吴氏微微而笑,我不能全部都告诉你……不过可以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祖茂祖大荣……

    什么?!孙翊大惊。

    吴氏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趋于严厉,那么你知道祖大荣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孙翊一愣,莫非……

    吴氏叹了口气,看着孙坚的牌位,祖大荣……嗜酒如命,嘴上又没有把门的……当时几乎都将你爹的老底全给抖出去了……甚至玉玺之事,也是他说漏了嘴……后来……就死了……你爹起初啊……还护着他,然后是我派人下的手……你爹还跟我别扭了好长一段时间……

    吴氏转过头看向了孙翊,语气依旧淡淡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孙翊按着自己的胸口,觉得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孩儿,孩儿……定会少喝些酒……此事,也绝不外传……

    吴氏嗯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孙坚的牌位,这些事情,我也只在这里说说……你要是憋不住了,也可以到这里来说……只不过若是被娘知道了你传到外面去……想想祖大荣……

    唯!孙翊连忙应下,觉得后背上似乎有些冒汗。

    黄巾、西羌……你爹爹那个不安分的性子……呵呵……吴氏点了点头,似乎又沉浸在回忆之中,你爹爹终究累功,出任太守……多少算是穿上了官衣……也算是全了我的一番心愿……

    当年吴夫人还是吴小娘子的时候,孙坚向吴氏求婚,却被吴氏长辈认为不妥,嫌弃其轻狡,并拒绝了。

    孙坚自然就是不爽,表示出了相当强烈的态度,坚甚以惭恨,然后吴氏上下就害怕了……

    可是为什么害怕呢?

    要知道当时孙坚才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丞,还没有经过黄巾和西羌的加持,也没有经过什么讨伐董卓事件,基本上属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而吴氏父亲可是出任了丹阳太守,虽说死于任上,但也不是白丁之家,如何会害怕一个县丞?

    之后么,当时的吴小娘子站了出来,谓亲戚曰:何爱一女以取祸乎?如有不遇,命也。然后和孙坚成婚。这说明当时孙坚,远远不只是一个县丞那么简单。

    你爹爹啊,这心啊,便是越来越大……哎,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吴夫人摇了摇头,后来的事情么,就是你爹去了雒阳……再后来,就死了……你知道你爹死于何人之手么?

    便是刘表黄祖二贼!孙翊怒声说道。

    吴夫人摇了摇头说道:错了。

    啊?!孙翊愣住了。

    你爹爹……是死在骠骑手下……吴夫人缓缓的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搞不清楚,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孙坚死因也就渐渐的被披露出来,但是现在即便是知道了,也依旧当做不知道,只是将这些事情,埋藏在了心间,若不是这一次孙翊的表现确实令吴夫人不满,吴夫人也不会将这个事情说出来,并以此来敲打和指点孙翊。

    什么?!

    孙翊跳将起来,却又在吴夫人严厉的眼光之中缓缓的憋着,重新坐下。

    怎么?就许你杀人,不许旁人杀你?吴夫人看着桌案上的灵位,似乎是在跟孙坚说,又像是和孙翊在讲,你在想着杀旁人,旁人也自然想着要杀你!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有的人,表皮是官,里面全是贼!吴夫人看着孙坚的牌位,你爹原本是一身的贼骨头,却偏偏长出了一颗官心!我劝他说做不了官就算了,干干脆脆当贼就是!结果他偏不!你说说看,他这样的人不死,谁死?啊?

    他也不看看,这天下,是做官的多,还是做贼的多?!

    旁人都是当着官,偷偷摸摸做贼,他倒是好,明明可以直接做贼,偏要偷偷摸摸去做官!

    这官,是那么好做的么?

    啊?!

    你爹爹没想通,所以死了……你大哥倒是想通了,可是……吴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带出了一些颤抖,可是临终了才想明白……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你大哥向来不爱听我的话……跟你爹爹一个样!吴夫人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什么堵着,老喜欢和我作对……其实我知道,你大哥是觉得我陪他的时间少,照顾你们的时间多……他也想要我关心他,陪着他,所以他故意做出些事情来引我注意……可问题是,我若是去围着他转,你们怎么办?将你们丢下不管?他毕竟是大哥啊……

    然后你二哥……吴夫人转头看着孙翊,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二哥是真明白了,结果现在才发现你二哥是装明白……然后你……

    吴夫人摇着头,你们孙家怎么都出这样的啊……

    孩儿,孩儿不敢……孙翊啜啜不敢答。

    少装可怜!吴夫人瞪了孙翊一眼,有什么不敢的?你不是在纠集人马,要出征句章了么?好啊,好一个少年英雄!好一个虎父无犬子!好一个挺身而出堪担重任!多好!简直是太好了!

    孩儿……这个……那个……孙翊想要分辨,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这个什么?吴夫人步步紧逼,论职位,你算什么?那个不比你你的职位高?论辈分,你又算是什么?孙幼台都一声不吭,你嗓门大还是怎么的?论能力,你有什么本事?刀枪不入,一人可挡万敌?

    孩儿,孩儿……孙翊最终不说话了,可是表情之中依旧有些愤懑之态。

    还是想不明白?吴夫人似乎是有些忍不住想要给孙翊一巴掌,可是最后忍了下来,我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碰上你们这帮人……你爹爹身边若但凡能有个像样的谋士,他就未必会死在荆州!然后你爹爹的死,才让你大哥懂得要去找谋士!找了周公瑾,才有子纲,子布!

    可是你大哥依旧不敢用仲翔,不能忍周林,至死都不能用顾陆朱张!吴夫人问孙翊,你说!这是为什么?

    孙翊说道:江东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呵呵,你也知道?吴夫人冷笑道,那你还任其摆布?!那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孙策与孙坚的相同点是英勇善战,不同点在于孙坚麾下没有一个像样一些的谋士,而孙策因为其父亲吃了亏,所以非常重视这些谋士,但是也内外有别,或者说区别对待。孙策深知,像张昭这样逃难来的外来户对他构不成威胁,尽可以放心任用,而那些同气连枝、盘根错节的江东本地士族,既不欠他什么恩情又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孙氏的寒门出身,要想让这些人听话,很难。

    想要制服这些人,要么来软的要么来硬的,孙策选择了来硬的。选择来硬的,一方面是因为孙策习惯了,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孙策懒,不喜欢在这方面动脑筋……

    记得高孔文否?吴夫人问道。

    高岱,高孔文。

    孙翊虽然不知道吴夫人想要说一些什么,但还是略微点了点头。

    高孔文誉满江东……你大哥原来是要请高孔文来辅佐的,没想着要将高孔文如何……吴夫人淡淡的说道,结果有人两头挑拨,一方面给高孔文说别跟你大哥讲易经,你大哥最讨厌摆弄学识的人,然后另外一方面又跟你大哥说,若是问高孔文易经的问题,高孔文推说不知,便是藐视你大哥……

    然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吴夫人仰着头,我讲些你不知道的……后来那个人被我带着人追上了,见逃不过,此人便自刎了……你觉得,这个事情是巧合么?

    什么?这个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孙翊显然是第一次听闻,难不成这个人……也是骠骑所派,特意行挑拨离间之事的?

    反正不是姓斐的,就是姓曹的……吴夫人说道,我个人觉得,更像是姓曹的……当年你大哥令人去许都进贡,后来便是来了此人……

    以为江东地处一隅,便是安稳?坐于此便可以观二虎相争?吴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却不知在江东当下,已然有多少人潜伏于灌木之中,隐匿于阴影之处!而你二哥还洋洋自得……还有你,竟然还想着什么施展武勇,勇斗句章?

    说武勇,你爹爹不够武勇么?

    你大哥武艺不精么?

    可是后来怎么样了?吴夫人最终还是没忍住,拍了一下孙翊的后脑勺,武勇就能不死么?啊?真真是一个个都要气死我才好!

    你大哥死后,你二哥就学聪明了一点,吴夫人冷哼了一声,你二哥当年就和你一样,带着千人就准备去讨伐山贼……哼,那些山贼,说是山贼,就真的是山贼?!若不是周幼平替你二哥挡了十二刀,哼哼……然后你现在身边有谁?又有谁能替你挡刀?嗯?

    可是句章之中,不都是些盐工矿工……孙翊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后就发觉自己说的有些问题了。

    想到了?吴夫人盯着孙翊,你现在才想明白啊……你不去,那些便只是盐工和矿工,你要是去了,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复杂的情绪在孙翊胸腹之间盘旋而起,让孙翊脸颊上的肌肉都有些突突跳动,此等贼子,好大的胆子!

    欺负一个傻子,需要多大的胆子?吴夫人冷笑了一声,我若是今日不传你前来,是不是明日你就要偷偷跑了?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不多少长点心眼呢?既然句章被他们说得如此简单,为什么他们不去?朱家家主在外,就不提了,陆家弱了些,也算了,另外两家呢?那家的私兵不比你当下招揽的数目还多?器具兵器比你手下还要精良?为什么他们就不动,偏偏要来鼓吹于你?你就不想一想?

    你若是一去,国仪定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吴夫人指着孙翊的鼻子,呵斥道,我原本是想你们都大了,不愿意过多叱责你们,结果你们自己看看,孙家上下被你们搞成什么样子?你二哥兴师动众,然后呢?结果你也要兵伐句章,然后呢?!你们孙家上下,父子兄弟,就全数都是别人手里的刀枪么?就不能长点心啊?!

    孙翊默然,然后匍匐跪拜在地上,将头深深的低下,孩儿……知错了……

    知错了要改!要改啊!别整天认错认错,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吴夫人踹了孙翊一脚,却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远远比之前扇了孙翊后脑勺的力道要更轻,早知道你们都是这般模样……哼!跪那边去!去跪你爹灵牌前面!

    我就提三个问题,你今天就在这里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我……

    第一个问题,就是方才说了,为什么他们不去,偏偏鼓动你去?

    第二个问题,句章之事背后,究竟有谁?

    第三个问题,当下这个局面,你要怎么做,方是妥当?

    好好想!长点心眼!吴夫人最后略带嫌弃的撇了撇嘴,然后走了出来。

    吴夫人站在厅堂房门之处,依靠着门框,向远处而望,罕见的露出了一些疲惫的神色。

    孙氏祠堂的大门走道两侧,立着一些石刻的雕像,而在雕像身后,种着一些树木,如今在秋风之中,黄黄红红,落叶缤纷,洒满了一地,就像是铺垫出了一条隐隐约约的道路,直通不知名的远方……

    片刻之后,吴夫人将露出来的软弱和疲惫一点点的又重新塞了回去,迈出厅堂之时,便又是那个精明决断的太夫人……

    她知道,纵然她的脸上已经爬上了不少的皱纹,她的头上已经染上了许多风霜,可是她依旧不能就此倒下,为了孙家,为了吴家,作为那个贼子的妻子,这些笨蛋的母亲,她必须向前,也只能向前,昂首而行……

第2133章拜会旧人

    和斐潜的会面,让曹操更加坚定了一些对于时局的判断,

    当下大汉,已经不是当年的大汉了。

    或许有些拗口,但是这就是事实。

    当年的大汉,有多少英雄豪杰?曹操记得自己少年读起大汉卫青霍去病等人的事迹,便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而当下的大汉呢?

    从党锢之祸开始,士人已对天命论有所动摇,其中以范滂的话最有代表性,今之循善,身陷大戮、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儒士对于时局的迷茫和对于大汉原本的精神凝聚力,对比李膺那代人,在当下之时已是大不如前。纯粹为个人、家族利益着想的,已经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曹操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些道,所以他不能像是下士一样,嘻嘻哈哈的就当做没看见没听见,然后娱乐至死一笑了之,他必须将这些道,用到实处去,故而,妙才自诩上士乎,中士乎,亦或是,下士乎?

    夏侯渊背着荆条,披头散发,跪拜在地,若说是形态狼狈么,倒是看起来也是很狼狈,但是其实上,负荆请罪算是成本最少的方式了,反正亏了就是多亏两条荆条,赚了那就是赚大发了……

    夏侯渊低着头,半响才说道:某……或为下士也……

    作为会盟条件的一部分,夏侯渊得以释放。

    曹操从宛城接到了夏侯渊之后,也就开始撤军,一方面算是履行邀约,另外一方面则是钱粮的消耗也有些吃不消了,要赶快回到驻地去以减少粮草等物资的损耗。

    曹操哈哈笑着,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非或也,乃实也!笑到了一半,却拉下了脸,滚!自行回许县,闭门思过!

    夏侯渊不敢辩驳,也不敢多言,匆匆便是低头而去。

    曹操眯着眼,看着夏侯渊远去,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处。曹操已经懒得再和夏侯渊沟通了,就像是要去和一个没有三观的粉条谈三观,原本就是一件难以登天的事情。

    沟通是为了让夏侯渊能够有所改进,既然都已经失望到了极点,那么还多费口舌做什么?还不如买个人情给夏侯氏上下,表示曹操不会因为这个事情怪罪于夏侯上下,只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从此之后,夏侯渊便再无单独领军的机会了,将来的职位肯定也会比一般的人还要更低。

    什么?

    至于在宛城之战当中,死去的那些曹军兵卒?

    曹操回去之后定然会好好抚恤一番,安顿其家室,使其老有所养,少有所长,也就是了。难不成要夏侯渊给这些人赔命?若真是如此做,夏侯渊又能有几条命?在之前恐怕就已经赔完了……

    谁也不能保证每战必胜,要是一打输了就杀了将军,那么到最后恐怕就没有将军了。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面上的原因,是因为出现了一个黄忠。

    黄忠很厉害啊,没有预料到啊,没有防备好啊等等,可以找出十几二十条的理由来开解,但是有一个问题绕不过去,黄忠不是当下这一刻才生出来的罢?也不是之前都在山林之内隐身不出罢?

    那么为什么就没人注意,甚至荆州刘表刘景升之处,也没有什么关于黄忠的传闻,然后在骠骑之下,黄忠便是爆发出了如此绚丽之色?

    还有赵云,徐晃,张辽等等……

    曹操莫名的忽然觉得一阵阵的心悸,就像是失去了很多原本不应该失去的东西一样。

    是有关部门不努力?

    还是某些领导不作为?

    身为荆州大将的文聘,为何默默无闻沦为柴夫?

    相反作为统管荆州降兵的蔡瑁,究竟是因为人情大,还是能力大?

    这些问题原本都不应该是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却成为了一个个的问题,最终影响了整个的战局,影响了整个大汉的局势。

    曹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身躯也有些摇晃,然后便干脆坐了下来,随手扯了几根干枯的草茎捏在手中把玩。

    山岗之下,是绵延的部队,就像是一条长蛇一样缓缓的在地面上蠕动着,从此处到彼处,从眼前到天边,就像是一条登天之路,漫长,艰难。

    主公……曹洪从山坡下走了上来,拱手见礼。曹洪他看见夏侯渊匆匆而去,多少有些担心,又不好拦着问,于是便上来寻曹操。

    曹操瞄了曹洪一眼,然后示意了了一下,来,坐。

    主公可是有所思?曹洪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说道:某在想党锢一事……

    党锢?曹洪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曹操在考虑夏侯渊的后续处理问题,没想到曹操竟然思维跳跃到了党锢上。

    子廉以为,党锢之时,谁对谁错?曹操忽然问道。

    自是朝堂昏庸,迫害良善。其后黄巾遂盛,朝野崩离,纲纪文章荡然矣。曹洪应答道。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是定论一般,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曹洪也自然是这样认为的,并没有思索太久,就直接说出了结论。

    曹操微微的点了点头,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某年少之时,以为天下之弊,皆因官宦舞弊,贪腐成性是也,故而……

    所以当时的曹操,初出茅庐刚刚担任雒阳北部尉,造五色棒,有禁者不违权贵,连得宠的权宦蹇硕之叔也敢杀掉,为得就是针砭时弊,痛改时非。

    某曾与本初游于太学,届时天下学子皆言朝堂腐朽,官吏贪婪,宦官横行,荼毒天下……某亦愤愤然,恨不能一朝荡尽天下霾,还乾坤朗朗!曹操说着,眼眸中似乎有些光芒透出来,昔日之时,泛舟于洛水,论道于明堂,便是某如今回想,亦觉得彼时,舒畅傥荡可也……

    只不过,当下思来,或许自始至终,某都错了……曹操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芒慢慢的消失了,剩下的便只是冰寒,党锢……党锢……呵呵,党之如何?锢之何物?

    大汉立国,以孝为本。此原为善也。人不为孝,奈何为人?不自亲,何亲人?故以孝为先。曹操说道,然,若言必嘉,行必奖,以孝举而谋私利,则害之矣。

    很多人都存在这样一个误解,认为曹操唯才是举等于重用寒门,其实这是错误、片面的观点。一说曹操起来,唯才是举的例子首先想到的是放荡不羁的郭嘉,认为郭嘉是寒门出身,实际上郭嘉作为颍川郭氏旁支倒是真的,至于有多么寒,倒还不好说,亦说不定郭嘉的寒是他自己嗑五石散和酗酒照成的……

    至于郭嘉被一般的人排斥,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正常,毕竟谁也不喜欢一个天天喝得烂醉的粉友,尤其是在大汉自诩标榜德行的士族体系之内。

    所整体上来说,曹操骨子里更偏向于实用主义者,能用上的才,就举,用不上的么,也没见曹操就多么举。

    因此曹操在见到了斐潜之后,又自己思考了很久,最终一方面是看到了斐潜当下的实力强大,另外一方面也也是顺从了内心的指引,故当下之弊,可分为二,一则动辄以德取胜,分别高下,其必流于虚伪也!如游侠当街杀人,明知律法,依旧假言开脱,以贾虚名……以德而论,何人不德?以德而胜,孰之不胜?

    历朝历代,键盘侠总是少不了的。

    后世许多充满博爱的人士,亦或是只是站在键盘上的博爱,真是见不得一点点的不好,或许其父母在单位在家中,累得像狗一样,忙工作之外还要忙家务,连内裤都甩给父母洗也无所谓,但是只要见到一点点旁人不好,甚至是依照法律法规抓捕击杀流浪大型犬,便要嚎叫出来,忿忿不平,破口大骂。

    真要是那么博爱,为什么不把买键盘的钱捐出来给那些慈善机构?实在担心钱财会被乱花,买点狗粮,鸡鸭架子什么的送过去,不也比光站在键盘上吼,来得更强?

    就像是真正爱狗的人,只会笑着说他今天又救了一条狗,给狗洗澡,给狗治病,但是从来没有去骂过什么人,亦或是去议论究竟怎样才是爱狗。

    所以当时在党锢的时候,嚎叫着,悲痛万分的那些拳拳爱国之人,究竟是真的爱国,亦或是嘴巴上爱国?

    曹操冷笑了两声,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其二,便是自诩道德,枉顾社稷,本末倒置。曹操继续说道,昔日党锢之时,便有以其为荣者,抓捕纰漏,竟是自投,以全其名!某当时亦以之为美,如今思之……哎……真是……更有甚者,公然辱骂其余官吏,致使正直之人,或是自投夏台,或是挂冠而去……故而所留朝堂之辈,便是何人啊?

    这就是曹操思索的,在党锢当时出现的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那个时候连着曹操一起,大批的太学生,以及乡野之士,都是政治正确的为了喷而喷,而那些被喷得受不了的官吏,纷纷要么去投案以证清白,要么辞职以示隔绝俗世,然后给那些厚着脸皮,生冷不忌的人腾空了许多位置……

    所以说党锢是朝堂昏庸做出来的举措,这也没有说错,但是那些跟在后面,抓住一点就死命喷,站在道德制高点肆意评判他人的键盘侠,难道就没有任何责任了么?然后这些键盘侠就因此得利了么?没有,得利的依旧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这些键盘侠更多的是被那些人利用,就像是擦了屁股的纸,只会越来越臭。

    然后那些正直的,还要脸皮的,被一个个骂走了,喷跑了,剩下的便是更不要脸,更没有底线的官吏,充斥着朝堂,那么大汉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因此党锢之祸,实际上是昏庸的皇帝,得意的宦官,以及那些自诩正义的键盘侠,三方面合力制造出来的一个惨祸,彻底将大汉仅有的一点正直根子,挖出来,扔掉了。

    故而,仅有德,勿有才,亦为祸也!曹操感慨的说道,观骠骑之下,多以才论,而少德论,非不重孝廉,乃非职之要也。德为其本,能为其用,直论其本,不论其用,何谬之乎?当今山东之士,动辄孰孝孰廉,奇谈奇论,以讹传讹,竟是见惯不怪!其可怪也欤?!

    主公的意思是……欲以才求之?曹洪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说道:德才兼备者,可堪大用,有才无德者,将将堪用,有德无才者,孰不可用,无才无德者,当去其用!如今因才而不得用者,皆行西京,长此以往,山东之内,便只剩夸夸之辈,如何能胜得骠骑?

    曹操回想起那个几个出身谯县,当下却属于斐潜的人才,顿时觉得心疼加上肉疼,就没有那个地方不疼的,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此事,绝当速改之!

    ……(`皿′)#……

    魏延对于江陵的这一片地区,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当年,年仅刚刚弱冠的他,满怀着心中的希望,现是去征讨了黄巾,又是去讨伐了宗贼,但是魏延所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些功勋,不仅没有成为他晋升的阶梯,反倒是成为了他人陷害的目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因为魏延这个长得跟荆州子弟不一样的枝杈,就活该被摧之么?

    或许是因为荆襄一带并没有像是青州兖州那样黄巾泛滥,加上魏延又是从义阳难逃到荆州的,因此即便是魏延取得了一些功勋,依旧是没有得到任何的重用……

    那边……魏延指着远处的江陵城门,某曾于此任督盗贼……

    哦?哈哈哈!甘宁哈哈大笑,督盗贼?!噢哈哈哈哈!

    门下督盗贼,说起来好像也属于门下五吏,和贼曹、功曹、主簿、主记四个职位并称,但是实际上么,跟主记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主记,毕竟主记还能经常见到县令,而门下督只是在县令出行的时候,长官出,则带剑导从,平常的时候则是巡逻察禁,以防奸盗,既没有像贼曹可掌兵事,也不像是功曹可管文吏,更不像是主薄管文书,简单来说就是县令的保镖而已。

    魏延自然很是不爽,但是看见魏延不爽,其他人就爽了。

    不管是立下了多大的战功,获得地位和奖励,并不是和功勋挂钩在一处,而是跟与权贵的亲密程度息息相关。

    战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便是没有战功,这些家伙也照样能够找到机会升迁,尤其是军中事务,关键职位更是牢牢把控,绝对不会让非荆襄之人插手……

    钱粮,器械,甚至是兵卒采买的费用等等,但凡是稍微捏一下,就能留下不少油水,像是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假做他人之手?

    所以魏延即便是武艺再强,功勋再多,也就是个保镖而已,不可能让其统兵,也不会让其有什么机会涉足军务。

    魏延和甘宁也是胆大,还真进了城!

    江陵城中已经是近乎于死域。

    在江东兵走了之后,曹军一时也没有人来接收城池,而原本城中的士族和百姓多数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了一些残病之人,在城中苟且残喘。

    江陵府衙已经被焚毁了,残檐断壁,横七竖八的漆黑樑木斜斜扎在地面上,残砖和瓦砾到处都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带反而没有多少染病的人聚集。

    那边,原本是某坐班之处……

    魏延站在府衙残骸之前,微微辨别了一下方位,指着其中一个角落说道,外间一桌一席,内有一榻……某便于此,睁眼看日出,闭眼看日落,足足待了大半年……

    哦哦,甘宁听得津津有味,俨然一副别人的痛苦便是自己的快乐之源的模样,然后呢?

    然后……呵呵……走,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魏延似乎是放下了一些什么,又或是抛下了一些芥蒂,去看看最后一处!

    出了江陵城,往西走出还不到十里,便远远见到了一个坞堡。

    到了……魏延冷笑了一声,然后加快了步伐。

    坞堡之中,显然还有一些人。

    魏延到了坞堡之下,左右看了看,沉声喝道:杨主薄,杨郎君何在?故人来访!

    下面何人啊?听到了魏延的呼喝之声后,半响在坞堡之上露出了个苍头,伸着脑袋打量着魏延等人,你与某家郎君有旧?

    魏延露出了八颗大牙,没错!有旧!

    甘宁在一旁轻轻的嗨了一声,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中却在嘀咕,有旧倒也没有错,哈哈,但是要说准确些,怕是有仇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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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