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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27章清剿残余,饮水思源

    许褚微微一愣,脱口而出,:燕山剑师王越?

    王越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于许褚直呼姓名甚是不满,便是动如脱兔一般,闪电般的蹬地,身躯向下俯低,手臂舒展,长剑越过院中就不是很宽敞的空间,骤然突刺到了许褚面前!

    长剑多数是以灵巧和迅捷为主,在王越手中,古青铜长剑就像是灵蛇一般,剑身上的花纹就像是蛇身上的鳞片,滑腻且闪烁着死亡的光华。

    许褚右脚向后撤了半步,然后整个身躯却没有因为右脚的后撤而后移,反倒是向前微微倾斜,似乎要跟王越正面对碰一样,但是在王越长剑将及未及的时候,许褚又瞬间调整了步伐,转换了重心,身躯向后一缩,猛然间多拉出了一尺余的空间!

    王越冷哼一声,手腕再抖,竟然也是呼吸之间就补上了这一尺的距离,依旧直刺许诸面门!

    可是就因为缓了这么一个呼吸,便是有了一个间隙,许褚手臂上的盾牌突兀的出现在了王越的长剑之前,而王越为了追刺许褚,变化已经用尽,便听铛的一声,宛如撞响了大钟一般,火花四溅!

    王越暗叫不好,因为许褚的举着盾牌的手臂并没有因为撞击而有一丝一毫的后退,反倒是压着长剑便往前推出,使得自己长剑顿时丧失了许多活动的空间,而在另外一侧,许褚右手的战刀却如电光一般在眼角处闪耀,然后转瞬之间似乎充满整个的视野!

    被铁盾压住了长剑,就像是被捏住了七寸,虽然依旧龇牙咧嘴,扭动不定,但是已经降低了不少的威胁,而许褚的反击又是从下而上的反手刀横撩,不仅是快捷力沉,而且比正握要更适合于狭小空间内作战。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王越滑步后仰,仗着身上没有盔甲累赘妨碍,如同一只蛇一样瞬间将身躯往后折回,然后拉开了一些距离,冷冷的盯着许褚:汝为何人?身手倒是了得,且报上名来!

    王越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个骠骑普通护卫而已,而自己一击之下,纵然不能一击毙命,也可以让此人重伤不起,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凌厉的攻击之下,此人不仅不落下风,还能给与强力的反击,单凭这一手的反手刀,没有浸淫在刀技之中数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是不可能如此的犀利的。

    反手刀虽然便于近身搏杀,但是也有一个弊端,就是攻击的距离不如正手刀的长,所以王越逃回去了之后,许褚也没有急切追杀,而是往前走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空间,让另外的几人可以进入院中。

    听到了王越的问话,许褚哈哈一笑,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许褚要报上姓名的时候,却听闻许褚大喝道:大风!

    对于几乎每日都是训练不息的虎卫营兵卒而言,军令之下,已是形成了条件反射,等反应过来奇怪许褚为什么没说自己姓名的时候,手中已经是先将上好了弦的弩举起瞄准发射了出去……

    许褚既然听过王越的名字,自然就是知道王越是干什么的。好听一些,王越是个游侠,行侠仗义什么的,但是难听一点,就是一个杀手,有钱收有钱拿,便多数以复仇的名义替人下手杀人。

    这样的一个人,许褚又怎么会和其讲什么礼仪规矩,老老实实的报上姓名?

    更何况骠骑将军有令,反抗者可以直接格杀当场,那还废话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弩机的威力大到惊人!

    王越连撤剑回防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也没有任何的盔甲和盾牌可以格挡,毕竟是一身轻衫,连布甲都算不上,只是无甲或是轻甲单位,而不管是无甲还是轻甲,在面对穿刺攻击的时候,都是要受到额外惩罚的……

    情急之下,王越只能是抖开了长剑,然后尽力侧身躲避。尖锐的弩矢从眼前飞过,刮面如刀一般,还没有等自己将姿势调整回来,就看见许褚已经一边大喝着前!突!,然后便是一刀力劈而下!

    站在许褚身后的虎卫平日里面训练演练的时候都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这一套的战法就是以强弩开路破坏对面阵列队形,然后便是跟上前突,将对手阵列完全破坏,只不过当前对手只是王越等人,并没有是同样列队的重甲而已。

    不过因为这样的突击配合已经称为了一种很自然的本能,所以当许褚号令之下,顿时就有长枪和战斧跟在许褚身侧,一同对着王越当头斩下!

    如果只是单对单,王越有一万种的办法,不仅可以脱离对方的攻击,还可以趁着对方气力用老之时,或是刺对方的肩甲缝隙,或是割断对手的手筋,又或是刺穿对手的脚面来获取更大的优势,但是在面对多兵刃几乎同时间砍下刺来的时候,却根本无法抵挡,挡住了这个怕是就被那个砍了,刺翻了那个便是被这个捅了,最终只能是狼狈后退,缩入了房中。

    举火,用天雷!许褚大喝,然后用盾牌将房门一封,打得便是瓮中捉鳖的主意了。

    后世之中,被鞭炮炸伤的常见,但是直接被一两个鞭炮给生生炸死了的,却不多。更不用说在汉代没办法完全提纯,也没有达到最佳配方的黑火药了,因此其实一直以来火药瓶的威力都不算很大,因为考虑到了抓捕这些闹事的人员,很有可能会有巷战,那么进房门的那一个由明转暗的瞬间便是最为危险的时刻,所以也配备了一些火药瓶,勉强充当一下后世闪光手榴弹的功效,算是青春版,呃,少年版……幼儿版罢……

    即便如此,幼儿版的火药瓶依旧是让王越等人吃了一个大亏。

    王越原本还准备趁着许褚进门之时,左右夹击,杀伤几个,然后震慑住虎卫之后再行逃离,结果没想到人没有进来,倒是飞进来两个噗呲噗呲喷着青烟的小瓶罐,在地上咕噜噜乱转!

    王越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可是还没等下达什么指令,做出什么举动,就听到轰轰两声巨响,然后火光浓烟四散喷射!王越下意识往旁边一扑,一股大力从身后涌来,竟然将其身躯推撞在了土墙之上,顿时一阵尘土倾泻下来,扑得王越一头一脸!

    就连房顶的横梁似乎也是震动了几下,房顶的碎片瓦砾什么的,跨拉拉往下跌落!

    等许褚等人冲进来的时候,房屋之内包括王越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有些是被震得傻了,有些甚至被火药喷溅到了脸上身上,顿时血肉模糊一片,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抗,就被刀斧直接压在了脖颈之上,动弹不得。

    王越呻吟一声,只觉得肩膀和后背疼痛不已,正待挣扎欲起,却见到一个硕大的拳头,带着凸出的青铜铆钉呼啸而至!

    咚!

    王越顿时眼前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 ̄皿 ̄)=○#( ̄#)3 ̄)……

    在外有张绣,内有许褚的清剿围堵之下,引发长安昨夜骚乱的这些家伙,便像是田地之内的庄禾一样,被一块块的清理收割,然后再经过巡检郡兵坊丁的梳理,便是一点都逃不出去,颗粒归仓。

    昨夜没有兴冲冲跟着去闹事的,早上便庆幸不已,面对巡检喝问检查,也是有问必答,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的倨傲之色,随后便是咣当一声又关上了房门,打定主意至少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了!

    只不过人类都是真香动物,做出的决定八成都是要改变的,然也就包括在长安城中的这些大小官吏,士族头目。

    斐潜已经吃过了早餐,温热的食物祛除了昨夜的寒冷,也让斐潜有精神有体力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面对这注定会是漫长的一天。

    街道上已经基本上控制了下来,兵卒沿着街道排开,自然也就将局面定了下来。

    当一群人在海水当中游泳的时候,水波浑浊混乱,自然不知道谁身上其实连内裤都没有穿,可当这些人纷纷上了岸之后,自然就将那个没穿内裤的给露了出来。

    昨夜一场纷乱也是如此,如果斐潜一开始就去捉拿,那么很可能会误伤很大,而现在等水退下,将鸡头露出来的,自然是有一个抓一个,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错。

    同样的,当下在大堂之内的这些家伙,自然也都闭着嘴,一声不吭。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指责斐潜的,甚至连鼓吹什么三思啊,慎重啊的人都没有,因为事实摆在面前,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更何况还有切肤之痛的,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就表演手撕鬼子,嗯,这些暴徒……

    比如韦端。

    韦端等到几近天明的时候,才找到了他儿子,韦诞。

    可惜那个时候的韦诞,已经没有了平日里面潇洒风流的模样,蓬头垢面一脸血污倒是小事,关键是两只手都几乎被砸烂了!手指骨头和手臂骨头都被砸断,而且基本上都是属于那种粉碎性骨折,在汉代的医疗条件之下,基本上是不用考虑什么后续的康复问题了,直接割断了事。

    一夜之间,儿子就从一个好端端的书圣传人,当然,这个所谓书圣也是韦氏自己吹的,但是不管怎样,如今韦诞已经成为一个残废,所有仕途都已经离他远去,跟他无缘……

    这如何能让韦端不痛不恨?

    因此见到了斐潜,第一个主动表示要严惩这些暴徒的,便是韦端。

    斐潜看着堂下的林林总总的人,韦杜薛王张,李赵陈卢裴,都基本上是三辅,或是河东的大姓,也都基本上在长安之中有宅院,在这一骚乱暴动之中多少也有受损,或是人,或是物。

    长安之水,源于镐池。由经滈水,北注入渭。后开昆明,以饮于内。斐潜缓缓的说道,却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几个意思?

    当下怎么说到镐池和昆明池去了?难道不是应该说一说议一议这些人的事情么?

    昔日周文王至此,卜而驻之,开清泉修民居,垦桑田聚圣灵,镐池清澈甘甜,活人无数……斐潜继续说道,然本朝孝武皇帝之时,却开昆明……不知各位,以为何然?

    不过斐潜当下的言辞模式,显然很符合朝堂上的标准,或者说士族们的习惯,以事喻人,以古述今,便向来就是士族子弟们的表章谏言的模板,所以很快也就进入了状态,开始琢磨起斐潜讲镐池和昆明池的真正含义来。

    主公,前秦之时,镐池尚且足用,然本朝人口多增,便是不足以用了,故而再开新源也……杜畿在一旁拱手说道,主公以考举以替察举,正如镐池用久,水渐浑浊而不堪饮也,便开昆明而续其沣也……

    斐潜略微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杜畿,微微点头。此乃其一。

    杜畿一诠释,众人自然也就明白了。镐池就像是旧的察举制度,而斐潜现在就在开凿昆明池……

    汉代察举制度,已经走向了末路。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人类的习惯就是如此,当一个很显然,但是很棘手,一时之间或者是一人之力难以解决的问题摆在前面的时候,很多人渐渐就会将其忽略,比如环境污染,臭氧层空洞,亦或是嗯……那个啥国足算不算?

    毕竟察举的那一套模式大家都熟悉,怎么操作都有流程的,比如之后朝代编撰出来的二十四孝,就基本上集中在春秋汉晋,再往后的除了宋朝两个,北齐一个,隋唐干脆没有没了……

    不是说隋唐那个时候的人就不孝了,就没有事例可以说了,而是因为隋唐的时候并不是特别强调举孝廉,再怎么强调一个人有多么孝也不能让他升官发财,博取名望,所以自然也没有人特意去做一些离谱的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孝了。

    而且从实用主义来说,一个人对家中的老人是否孝敬,也只能说明这个人是不是有道德,人品善良与否,但是并不能说明这个人就懂得如何处理农桑,懂得训练兵卒,这完全就是不相干,甚至是不能有任何关联的两方面事项,以孝廉来定民生政务的职位,原本就是一个极为不合理的制度。

    可是汉代一开始制定了,也就这么用了,即便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合理,然后斐潜要改,依旧还有人跳出来,说斐潜这样改不合理,不如还用原来的……

    一句话,一个事例,就基本上将昨夜的事情给定了性质,同样也标明了斐潜本人的态度,毕竟人离不开水,朝堂也同样是离不开人才。

    只不过这才第一个方面的意思?

    那么第二个方面呢?

    李园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喃喃念了一句,镐池乃旧水,昆明是新源……

    斐潜听见了,哈哈一笑,指了指李园说道:此便是其二!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韦端说道,某还以为休甫定能先明此意,未曾想……

    韦端连忙下拜说道:臣……臣心中悲切,混沌不堪,一时未能明达主公之意,有罪,有罪……

    斐潜摆摆手,说道:今有设参律,明日亦有立理藩,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能者上,庸者下,乃合天地之道也。正如休甫精通律法,正合参律一职,若是另择他人,虚位无为,又有何裨益?长安有昆明,天下何尝不如是?诸位皆各有所长,焉惧无处施展?

    韦端脸色微变,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听出了斐潜这一句话背后的意思。

    没钱了,怎么办?开源节流。

    所以没有官位,没有那么多的萝卜坑了怎么办?一样,开源节流。斐潜的意思也是很明确,将来还会像参律院一样会有更多的职位出来,毕竟这个是整个社会的必然趋势,人口数量的提升,社会分工就会越来越细化,官职也是如此,过去那种眉毛胡子一把抓,却往往抓不好的模式将会改变,也就无形当中会拆分出不少新的官职出来,就像是从镐池进化到了昆明池一样,做得更大,容纳的更多。

    斐潜就是在说制度改革之后会有更多职位,你们这些家伙怕个屁啊,只要肯干活,有一技之长,到时候都有坑蹲!

    于是乎众人顿时就觉得斐潜画的这个大饼,又大又白,还温暖了寒冷的手与心灵,不约而同的说道:主公英明……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旋即说道:其三。饮水当思源。周开镐池,王占卜,臣群策,民用其力。孝武修昆明,天子定制,三公协助,百姓齐心。

    然今何如?!斐潜声音渐渐转冷,诸位如何?

    斐潜的目光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都不约而同缩了脖子,冷汗直流。

    大堂之内一时间静谧下来,只有微微的一些粗重且压抑的呼吸和吞咽唾沫的声音。

    公达何在!斐潜扬声叫道。

    荀攸拱手而应。

    且去青龙寺,以镐池昆明为题,面试诸生!

    虽然说昨夜之中有不少不知进退的考生参与了骚乱,但是也有一部分,特别是已经中了的考生并没有参与其中,就像是杜钰等人一样,所以需要有始有终,原定在今日的第三场考试也是需要举办,而这样的一个行为,同样也是展示斐潜的一个决心,一个态度。

    不管怎么闹,这个制度就是必须改!

    荀攸领命而去,斐潜又再次将目光环视一周,此亦为诸位之题!一个时辰之后,某便再来听闻各位高见!

第1928章泾渭混杂,当虑本意

    斐潜回到了后厅,坐下。

    一项习惯的产生和发展,其实都必须经过一个鄙视,对抗,然后躺倒,最后真香的阶段,就比如最简单的,坐。

    斐潜当下后厅之中,就有几个胡凳,然后可以用稍微舒缓一些的坐姿来放松腿部,而这样的坐姿是不容于当下的主流的,甚至被认为是不礼貌,不正式的。

    后世那种坐在椅子上,双小腿可以垂直于地面的坐法,实际上并不是华夏本土的,而是从外传入的,因此也被称之为胡坐。

    华夏最开始,是排斥这样的坐姿的,只有在军中,因为条件的原因,才有胡凳,一般士族家中都不允许子弟这样坐,所以所谓在汉代卖凳子椅子的,先洗洗睡罢。斐潜一开始头上就有军衔,所以在家中摆些胡凳什么的,平日坐坐也才没有人嘀咕,否在早就有人弹劾或是进谏,要庄重,要礼仪,要这要那了。

    直至五胡乱华之后,胡人大量的进入了朝堂,然后才将这样的坐姿带到了上层之中,然后到了唐代,才开始在民间流传起来,但是正规的场合依旧采用正坐。一直到了宋代,日常正式场合可以胡坐,但是在祭祀等大型礼仪之时,依旧用正坐。

    元代之后么,就基本没正坐了。

    斐潜原本也不是很理解,毕竟从后世而来,双小腿垂直的坐姿明显更符合人体,可以提供更好的休息和舒适度,但是为什么汉代人就不喜欢呢?

    后来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因为看起来似乎是很小的一个坐姿,但是实际上牵扯的东西超出斐潜原本的想象。

    华夏礼仪,最早的时候就有规范,而这个周礼之中,对于坐姿的标准,臀部是放下还是绷紧,是贴在脚踝上还是秒速五厘米的抬起,都有对应的礼节,所以改变了坐姿,那么就等同于要改变这一切的社交礼仪。

    同时,汉代的窗户都是很低的,一直到了唐代也是如此,所以在后世东瀛之中也常见到这样的风格,而坐姿的改变,椅子垫高了身躯高度的同时,原本的窗户就很别扭了,必须也要改动。

    而且还有一条很隐晦的改动,就是人类对于木材的消耗,无形当中就增加了很多!而在华夏没有水土保护意识的古代,椅子的诞生,同样也带动了高足的桌案,然后座位固定下之后,便有了更大的空间可以摆放更多的家具,而这些家具,在古代很长的时间内,都是木质的,然后便是一路砍伐过去,甚至将原本茂密的树木密集如绸缎的关中黄土高坡直接砍成了光头强。

    所以,还有人会认为,不过就是一把椅子么?

    察举改变成为科举,同样也似乎只是一把椅子的差距,但是实际上牵扯的各种人和事情都非常多……

    斐潜沉吟了片刻,然后拿起桌案上的墨块,开始研磨起来,同时也在思索着,等到了墨汁研磨得差不多了,也就考虑得也同样好了,便提起笔,写道:

    某承皇恩,得掌西京,深感责重,亦知沉疴,当用缓剂,然弊源厚重,亟欲穷凶,沉沦为患,屠戮善良,当以芟除,廓清气浊……

    书有云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任职任事,当求尚精,恪恭乃职,若沉溺故常,坚守旧辙,以朝为背,有法不依,则置宪典何地,家国何堪!罪不可赦!

    最后一笔写下,煞气隐隐显露于字中。

    稍微停顿了一下,斐潜放下了笔,正好庞统从回廊转了过来,进了后厅禀报道:回禀主公,城中宵小均已捉拿归案……

    斐潜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胡凳。

    庞统也是坐下,然后顺手锤了锤他的胖腿。话说回来,庞统对于凳子的舒适度需求更大,毕竟若是凳子面积小了,也容易搁到蛋不是么,正坐的话,那么沉重的分量压在脚踝上,不是更辛苦?但是即便就这样,庞统也依旧是在斐潜这边才坐胡凳,自己家中根本就没有。

    如何?斐潜问道,可有发现?

    庞统拱手说道,正在分别审问……不过当下看来,似乎三辅之士,并无参与……不过尚未完全审问完毕,或许有遗漏之处……

    斐潜和庞统之前以为,又是这些家伙准备跳起来搞一波事情,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当然也就是根据当前的情况来说的。

    斐潜微微点点头,这么说来,即便是有涉及的人员,或许比原先预料的要少一些。肯定有一些人会涉及到这一次的事件当中的,毕竟闹事肯定是有起哄挑唆的,而这些起哄挑唆的人又是怎么来的,和关中这些士族大姓有没有什么往来,自然也是需要考察的重中之重。

    斐潜特意将在长安的士族大姓全数都留在了前厅大堂之内,也是一来为了防止这些关中大姓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抹除痕迹做一些对应什么的,当然,如果连这个会议都不敢来的,不管是托病还是托事,不管是真傻还是装痴,肯定有问题!

    不过目前看来,这些家伙要么就是真的没有参与过深,要么就是还在赌。

    究竟是哪一种,斐潜也不想现在就下定论。

    斐潜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走上了和曹操差不多的道路,身边的人除了这些跟自己关联密切的,似乎都是有些问题……

    所以曹老板才会老是盯着别人的老婆,想通过睡服他人的老婆来多生多育,壮大家族来控制朝纲?这个在汉代是比较成立的,毕竟在汉代生育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而这些他人的老婆夫人什么的,至少也是有丰富的实际经验,比那种小丫头的生存性要更好。

    但是很显然,曹丕一手抹去了他老爹辛辛苦苦十几年操劳的成果。也给后世的许多皇帝创建了一个非常显眼的示范模板。曹丕之前,外戚废帝归废帝,但是依旧要扶持刘氏子,但是曹丕之后,便打破了这样的规则,所以司马懿有样学样,同时也让后世所有的皇帝都死死盯着权臣,生怕多出再一个的曹丕司马懿来。

    斐潜思索了一下,对着黄旭说道:各家的水都取来了没有?

    黄旭表示已经都取来了。

    斐潜转头和庞统说道:便烦劳士元去请这些家伙喝茶……顺便将这一张带给他们看看……

    斐潜将方才写的递给了庞统,庞统上下一看,便明白了斐潜的意思,拱手说道:主公安坐,某这就去办!

    当利益碰上道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道德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刚想和利益摆事实讲道理,然后就被利益一把抓住,撩起裙子按到在地疯狂摩擦,道德只能是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叫,我抗议,我谴责,我严重抗议,我严正谴责……

    所以,还是要有规矩。

    而没有人喜欢规矩,特别是明显会束缚自己的规矩。

    很多人喜欢道德绑架他人,却不喜欢被他人道德绑架,同样也是喜欢别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排队,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便最好能找个关系来插个队。

    就像是从镐池昆明池出来的水……

    当庞统带着一溜仆从,抱着提着大罐小罐到了前厅大堂的时候,韦端杜畿等人都是一愣,完全不明白庞统这是要做什么。

    庞统嘿嘿嘿的笑着:主公知各位辛苦,特备茶饮!来人!按各自姓氏放好!

    不多时,每个人面前就多了两个罐子,一大,一小。罐子上面还贴有姓氏,对应着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庞统搞什么玄虚。

    庞统依旧嘿嘿嘿的笑着,只是这个笑声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人!替诸位烹茶!

    又有仆从端上了不少的小泥炉,小铜釜之类的,放到了每个人的面前,然后从小罐子里面勺出了几勺水,加在了铜釜之中,再盖住,然后轻轻扇动火炭,烧水烹茶。仆从动作熟练,虽然说大堂之中忽然多了许多器物,但是依旧不会有什么手忙脚乱的混乱感觉,反倒是整齐地像一个仪式……

    庞统左看看,右看看,带着笑,不说话。

    众人也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水量并不多,所以一会儿茶就烹煮好了,然后分别打出一碗来,放到了各个人的面前。

    请饮!庞统示意道。

    众人左右看了看,迟疑着端起茶碗。说实在的,从早上坐到现在,没有半点水喝,自然也是口渴,见茶汤也很正常,也觉得斐潜不至于要全数将所有人都毒杀当场,也就纷纷都喝了。

    反正若是真的要杀人,也不用如此麻烦。

    庞统见众人都喝了,便笑哈哈的问道:味道如何?此茶都是相同,水么,也都是昆明池之水……

    茶好!

    好茶!

    众人之中响起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心的评价。

    庞统嘿嘿又笑了两声,然后忽然笑容一收,沉声说道:换釜,再来烹煮!

    众人头上顶着一片的问号,看着仆从捧着之前的小铜釜鱼贯而出,然后又是捧着新的小铜釜进来,放到了炉子上,然后掀开了各自的大罐子封口……

    顿时一种奇怪的,特别的气息,在堂内弥漫出来。

    庞统也不由得抽了抽鼻子,然后说道:茶么,依旧是相同的茶,水么,也依旧是各家昆明渠的水……

    看着仆从将一些明显和之前小罐子不同的水勺进了小铜釜之中烹煮起来,众人之中有的人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开始坐不住了,左右扭动着,如同坐在了针毯上一样。

    不多时,第二釜的茶烹煮好了,大堂之内的怪味也越发的浓郁。

    庞统都不由得在鼻子面前扇了扇,然后觉得没什么卵用,依旧是那个味,便瓮声瓮气的说道,各位!请饮!

    此时此刻,有一些聪明的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顿时头上滚滚汗珠滴落而下,迟迟疑疑的不愿意端茶碗。

    杜畿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大小罐子,思索了片刻,伸手端起茶碗,然后闻了闻,便笑了笑,开始饮用起来。

    庞统看了杜畿一眼,也微微点头,然后示意其余的人,请罢!莫非还要专人服侍不成?

    其余众人,有的面带土色,有的一头是汗,也有的像是杜畿一样,直接就喝,也有的就端着茶碗,哆哆嗦嗦就是不敢喝。

    昆明池,直供长安之水!庞统看着,然后冷哼道,自秦以来,便有律规,明渠为饮,暗渠排弃!小罐之水,乃各位入宅明渠之水!大罐之内,乃各位明渠出户处取之!若是各位恪守规矩,又何惧饮之!请!饮!

    环境治理,说难很难,毕竟汉代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环境的重要性,若不是斐潜在军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然后就连赵云张辽什么的都承担了所谓洗澡将军,治粪校尉的名号,才勉勉强强让一些卫生条例在军中成为了习惯。

    而民间,则是更难了。

    多年的陋习,那有什么可能说改就能改的?是不是没有人知道将污水废水排入明渠有问题?肯定是知道啊,可是为什么还这么做?方便啊。反正排在了出水口,然后就和自己没关系了,自己院落里面干干净净就成,其他人是其他人的事情。

    然而,环境治理,也很简单,当其他人的事情变成了自己切身的痛,一切都简单了,之前的理由和拖延,都变成了当下的痛苦……

    主公三令五申,长安之内明渠之中,不得排放废弃,污浊之物,全数运往北山填壑!庞统冷笑道,然之如何?呵呵,今日之茶,便用各位家宅明渠出处之水!今日之规便是明朝之矩!若是各怀肚肠,只求门前净,哪管他人脏,便是当下之茶!李都尉……

    庞统转过头,不怀好意的对着李园说道:若是某没记错,李都尉宅邸似乎在韦参律下游……当然不是紧接着,但是光想一想就够恶心人的了。

    李园一愣,旋即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然后呼的一声转头看向了韦端。

    于此同时,不仅是李园,还有不少人也纷纷看向了另外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的明渠之水是从上一家那边流过来来的……

    韦端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暗中咬牙,然后也没看他人,直接端起茶碗来,将茶汤一口吞了下去。一旁的李园的脸色才多少好看了一些,脸边的肉跳了两下之后,便收回了原本愤恨的目光。

    其实斐潜还算是多少有些良心了,没有让这些家伙喝生水,而且还用茶粉对冲了一下气味,否则这些家伙怕不是回去就上吐下泻?

    即便是如此,韦端仍是觉得心头一阵恶心,然后咬牙切齿忍住翻滚起来的肚肠,噗通一声拜倒在地,眼泪说来就来,臣,臣罪该万死……未能替主公分忧,又家中管教不严……啊啊……家中,犬子如今双手尽残,都是……都是罪臣之过啊……

    说到了韦诞残废,韦端是真的心疼,顿时鼻涕眼泪混杂一起,声音之中也自然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庞统冷冷看了韦端一眼,摆了摆手,且先归座。

    主公之前有言,一个时辰已至,各位可有何策?庞统环视一圈,询问道。

    现场安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果不出主公意料!庞统从袖子里面拿出了斐潜写的那张纸,来人,且传递下去,诸位好好看看!

    仆从恭恭敬敬上前,然后将纸张展开,在堂中展示给众人观看。

    饮食思源,首思规矩!庞统拍着桌案,气势汹汹,面沉如水,秦汉立昆明池规矩,纠其本意,乃饮清净也!若是人人皆不守规矩,只求自身方便,以污浊混入明渠,何如饮之?察举之规,本求贤才,然如今世人各自为私,泾渭混杂,又如何能饮?主公呕心沥血,创建科举,正如镐池不堪,昆明混杂,欲开新水而活诸位,润朝堂,泽天下!然诸位何为?!

    某,不过一介荆襄才疏之辈,得主公所重,方位于此,庞统指着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在场的众人,然,某若是关中不得水饮,自有荆襄鹿水一瓢!各位皆为关中大姓,若是三辅水臭,各位要去何处饮之?嗯?啊?!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庞统指着斐潜所写的字,沉声喝道,皆求自家门清净,却将污浊为下流!害得究竟是谁?清净又能几何?怨不得山东之辈,嘲笑山西之人如彘,关中之人如犬!

    某愿为主公大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李园长身而起,拜倒在地。

    愿为主公效死!

    敢不为主公尽心竭力!

    众人纷纷跟着喊口号。

    庞统等着众人纷纷乱乱的声音差不多都落下了,才面带不屑的说道,某若是所记不差,之前主公下令让诸位清理明渠,整治水源,修整律令,赈灾抚民等等之时,诸位都是言辞凿凿,宛如当下罢?

    众人哑然。

    庞统冷笑一声,言于口不如铭于心,铭于心不如现于行……既然诸位皆尚有忠贞之言,尚存仁义之心,便当落于实处!来人!送笔墨纸砚来!各位便于此直书,汝欲何为,陈条罗列!若是言不由衷,出尔反尔,又当如何,皆细细写来……呵呵,若是饥渴,尚有水瓮于此,直饮就是!

第1929章吏治开端,活人称谥

    往日官宦为何有恃无恐?斐潜摇头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为上者无能?关中三辅之中,士族大姓未必不知其中要害,可是依旧无动于衷,便是以此为契,企图要挟……

    这种事情,在后世还少见么?

    对于关中三辅的大姓大户来说,斐潜并不是一个本土出身的人士,也不是他们原本的什么民意代表,所以就和后世大企业之中忽然空降下来了一个老总一样,低下的人总是会试探着衡量一二,而这种衡量不是说一两天,也不是一两次,总归是要一方彻底服软为止。

    之前斐潜大封武将,却没有文官系列什么消息,虽然隐隐有表示会等到冬末初春的时候进行评定,但是毕竟那些耀眼的职位令人眼热,许多人未免就有些心绪不平,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聪明睿智,是如此的踏实肯干,是如此的功勋卓越,为何骠骑就有眼无珠,没有给自己好好加封一把?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便是如此。若是主公处理不妥,此等之人便有机会控制地方,进而荼毒百姓,如复汉孝灵帝旧事……

    所以这些关中三辅的大姓大户,便抱着手看着,如果斐潜搞得定,反正他们也没有参与,板子也打不到他们身上来,如果斐潜搞不定,那就更好了,他们就可以拍着胸脯出来表示说,斐潜身份尊贵,这些琐碎小事还是让他们来代劳就是,保证可以办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一点点的将底层的权限刮到他们自己的口袋里,就像是他们之前在汉灵帝手下干的一样。

    斐潜微微仰头,似乎在回想着当初在雒阳之时的情形,昔日孝灵帝在位之时,中官出领地方监察,原本之意是贯通上下,检查百官,然成恶政,更祸黎民。巧立名目,强取豪夺,地方以地痞流氓为爪牙,搜刮暴敛,更有甚者,自雒阳至成皋,所距不过区区百余里,便有关卡者十数!过往路人商户,皆收路税!

    庞统也是感慨,说道:何尝不是!某记得当时每车收税钱五,驮税钱三,担负者一,徒手而过者亦不得免……每日税卡,钱以车载,币以斗量,逢集遇市,便是日过万钱!此等钱财,只得来处,却浑然不知去处!

    此只是行货之税,尚未算计坐市之费。若百姓有些粗布鸡鸭,蛋蔬瓜果,欲于集市之中换取盐钱,一买一卖,皆需缴税,无物不税,无处不税,无人不税!斐潜呵呵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若是少有忤逆,便是指为歹徒,肆为攘夺,没其全货,负载行李,亦被搜毁……

    华夏都是有传统的,而且一脉相承。

    如今斐潜商贸越发的庞大,但是一直以来斐潜都只在市坊之中收取一次交易税,而且只是针对卖出商品的商户收税,自然有不少人觉得这样的税率太轻,眼见着万千浮财一天天的打眼前滚过来,流过去,哪里能够按奈得住?

    所以偷偷摸摸的搞一些小手段的,自然也不是没有,反正只要将斐潜之下的大商队放过去,收一些小钱钱,补贴一下自家的腰包,不过分吧?

    地方也是要创收的么!

    然后斐和之事爆发,让参律院指定贪腐律法,斐潜又立了直尹监,似乎有些要借这个机会查一查地方情况,这些平日里面动了手脚的家伙,自然眼珠乱转,坐立不安,结果正好碰上了蝗虫……

    随后考生舞弊闹事……

    都是大好的机会啊!

    若是斐潜搞不定,自然也没有心思来检查地方了,或是即便搞得定,多少也会焦头烂额,便拖得一拖,可以清理手尾,万事太平了……

    同时,如果说考试制度因为这一场暴乱而被叫停,得意的也正是这些大姓大户,察举制度之下他们原本干不过山东,现在好不容易自己玩了,眼见着就等到云开日出,结果又来了一个考试制!所以如果斐潜一怒之下,废弃了考试制,换回原来的察举制度,自然就最好不过了。

    若说这些人是要诚心和斐潜过不去,要借这个机会搞倒斐潜,基本上来说还不至于,因为这些人也是清楚,离开了斐潜这个招牌,怕是山西关中也没有其他的人选可以有斐潜一般的声望,可以镇得住场面,但是不代表说这些人不会在斐潜这个招牌之下打一打自家的小算盘。

    斐潜摇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是天性,无法避免,更不用说是在汉代了,想要像是游戏一样,手下都是满值忠诚度,略有下降便加个薪送个破瓶子罐子什么的便可以划拉一下又升上来……

    不过,这些人其实也没有想到,斐潜和庞统要借这一次的机会,好好整顿一番,所以也同样冷眼看着,等着这些人掉进坑中来。

    治国理政,真的只是下个命令就能完事的?

    交代一句左口袋倒腾到右口袋,钱财便不减反增?叙说一声什么利民政令下发了,百姓便可以立刻生活指数上升十几个华莱士?

    此番之后,便改吏治!斐潜拍了拍桌案上的一大摞之前韦端杜畿等人写下的自陈表疏,此等自陈职疏,且令文舒,德润二人先行批阅,再提交于某……

    以此为始,关中三辅,陇右河西,河东北地,汉中川蜀,各地官吏,均自行先上陈表,以述职政……

    斐潜说道,吾辈自当为后世立规矩,岂能苟且仰息先辈遗泽?吏治之考,当成定律!

    主公之意,欲复上计?庞统问道。

    上计,就是汉代最初还算是比较清明的时候,展开的一项吏治工程。由地方长官,一般是各地郡守,定期的向朝廷上报文书,写明具体地方的管理治政情况,然后朝廷根据上计的情况,进行考核评定。

    原本规定,是每年的年终,都要有各地郡国的上计吏携带着计簿,到京师上计,被称之为长课,就是每年交一次作业,然后三年要交一次大作业,被称之为大课。

    上计这个政策,其实在秦朝的时候已经有了,在汉代确立下来,形成比较完备的制度,甚至还有专门的律法,上计律,并且明确规定了两层的上计模式,也就是乡县先上计到郡国,然后郡国汇总再上报朝堂。一般来说,乡县上计在秋收之后,而郡国上计则是在冬天岁末。

    上计的内容也有要求,包括户口,垦田,钱粮,盗贼等等,一开始的时候上计也很受重视,甚至主持上计的是皇帝本人,最不济也要由丞相和御史大夫同时进行考核,丞相主要负责向皇帝汇报上计考核的情况和结果,而御史大夫则是负责审查核实郡国上计的真实性。

    汉武帝之时,对于上计非常重视,但是到了东汉时期,上计就渐渐的变成了尚书台的事情了,再往后来,就连尚书台都不太管了。

    而到了汉灵帝时期,就连皇室贵胄都敢借口说道路拥堵,拒绝和朝堂通信往来,更不用说什么上计或是大课了。

    同时,汉代最开始的时候,刺史是监察官,跟明朝的巡抚差不多,为巡行郡国,刺察守相,岁尽就要返回京师上奏,其奏事的时间正好是郡国上计的时间,所以原本刺史的奏事有非常大的作用,常常可以以此来鉴别郡国上计的真伪。

    可惜在东汉之后,刺史渐渐从监察官变成了地方行政官,常驻地方,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甚至汉代还有听风的制度,就是会派遣官吏到民间听,如果有出现什么地方官吏在地头田间风评极差的,便是会启动核查程序,而这样的行为基本上是不通知地方官吏的,也不和地方官吏有什么交集,直接归属于朝堂。

    所以汉代不是没有好制度,甚至可以说,封建王朝之时的监察系统未必会比后世差多少,但是就看执行力而已。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说道:虽与上计略同,但亦有不同。某令韦参律重修贪腐律,便是由此……

    汉代做官,没有特别说明具体任职期限的,一般来说,除非是真的不想做了,否则都可以不退休,直接当一辈子的官。

    虽然说上计之时,考察监督,也有升降,但是因为天人感应的问题,导致这些官吏即便是上计出现了一些事,只要能够大体上表面糊弄过,比如挂靠到所谓天灾的边上,也都不会受到严重的惩罚,甚至到了东汉时期,往上塞够了钱,就自然万事大吉。

    天人感应,就是汉武帝最大一块石头,然后砸在了自家的脚上。华夏地域广阔,天灾自然不可能避免,一旦出现天灾,就代表皇帝犯错了,而皇帝自然不会有错,那么三公就出来背锅。

    于是乎汉代官场之中,官员进出仕黜,司空见惯,官海沉浮,也是随意,或有起家就是两千石一步到位的,也有才当了三四天的三公转眼就被罢黜的,甚至还有刚刚下了出任地方官,连京师城门都还没有走出去,然后又专任另外一个地方,再走了几十里重新追回来又担任九卿的……

    因此在做这样的情况下,汉代官吏基本上对于官职变动根本不是很在乎,民间也对于官吏丢官习以为常,比如就有因为受到上司的指责,说某件事情错了,要求其免冠认错,然后就说什么冠一免,安复可官也,然后干脆直接去官还乡,还博取了不少人交口称赞,认为其洒脱出尘,乃名士之举。

    因为天灾罢免三公,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干得再好再辛苦,然后一个灾害就白搭,这样会有人努力勤政么?这样的三公罢免,自然也不可能治罪,所以这些前三公回家笑呵呵,后三公愁眉苦脸登上堂,然后到了地方官吏,还有可能罢免后治罪么?天一般大的错,十几万人颠沛流离,最终都没罪,顶多就免官而已,老子就这个小地方,拿点用点,又有屁大的罪?

    所以汉武帝之后,整个汉代的吏治就渐渐荒废了,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汉武帝以天人感应忽悠天下人,后来天下人就开始忽悠他的后人。

    而现在斐潜所做的不同。

    蝗灾来了,斐潜亲自带着人顶在了前面,遏制了蝗灾,这在原本的汉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按照惯例,蝗灾一起,百姓受灾,颠沛流离,然后总要给个说法,斐潜按照惯例将锅甩给三公,也就是庞统荀攸,让其中一个人下课背黑锅,这事就算平了,至于那些困苦的百姓,谁都懒得去管……

    官吏评定,可为八蠹,曰贪、曰酷、曰浮躁浅陋、曰才力不及、曰老、曰病、曰罢软、曰素行不谨……斐潜沉声说道,与之于罪,亦分四等,贪、酷论罪,不谨、罢软,暂留冠闲住,老、疾,致,不及、浮躁,降。

    只是罢免官职,不进行论罪,对于官吏是没有任何震慑力的,犯了错,出了事,便警告一番,先免职,然后等民众关注点退去之后,悄无声息的换一个地方继续当官,对于这些蠹虫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了。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若是按照三国演义当中庞大爷的做派,怕是多少也要有一个素行不谨的评定。

    庞统自然不清楚斐潜想的是什么,他则是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若是如此,怕是马政司……

    斐潜点了点头,明白庞统是什么意思,但是依旧很坚决的说道:一啄一饮,咎由自取。不仅如此,还要建档!但凡考核评定,皆录档案,三次评定皆为八类者,用不录用,广告天下!

    庞统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珠,显然是表示需要这么狠么?此非活人而谥乎?

    斐潜哈哈笑着说道:当如是!

    在汉代做官,利润空间大得难以想象,承担的风险确仅仅是大不了换个地方,或者是回家种田,这样的风险和利益的比率根本不对等,自然就不会有任何人产生出什么敬畏心。

    如果上任期间能够贪腐到几百人,上万人,甚至几万人一辈子都获得不了的财富,那么即便是要交付一条命,又如何能够住挡得住前仆后继的呢?而且这还是可能而已,还有不少人存着侥幸心理,万一没被抓到手尾,岂不是赚了?就像是后世深知毒之厉害,一旦被抓便是死,也依旧是禁之而难绝,更何况惩罚力度比起毒来说,要轻了不知道多少的贪腐?

    庞统说的活人而得谥,虽有不同,但是意思非常准确。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既然获得了极高的利益,也自然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斐潜现在基本上就等同于是首倡者,然后跟在后面的庞统荀攸等是胁从者,如果一旦斐潜地盘迸裂,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全家老小一锅端,即便是不死也是囚禁,但是庞统荀攸却有机会弃暗投明,风险相对来说低了一档,而对于其他的士族子弟来说,就基本上来说没风险了,那么又怎么会觉得有什么压力,办事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现在,斐潜就表示,想要当官,可以,但是之前那种喝着小酒唱着花腔,一边往自己兜里装,一边还欺上瞒下的那种官,现在没了!

    干得好自然有奖赏,干得不好的,抱歉,封一个活谥跟一辈子罢!

    周王室和春秋战国各国广泛施行谥法制度,直至秦始皇认为谥号有子议父、臣议君的嫌疑,因此把它废除了。直到西汉建立之后又恢复了谥号制度。

    所谓谥号,就是用一两个字对一个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性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因此很被士族看重。像是刘协,死后便称之为献,现在活着自然是没有,而所谓的少帝,并不是真正的谥号,只是后人为了方便的称呼而已,比如质帝、冲帝,也是如此。而且还有些好玩的,比如孙权死后,被称之为大帝,这个也是在华夏之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或许只是比犬少一点?

    斐潜不无恶意的想着。

    只不过很多事情都是起初严禁后期崩坏,谥号刚开始的时候,在隋朝以前均为一字或二字,但是从唐朝开始,就开始玩坏了。皇帝的谥号字数逐渐增加,玄宗李隆基决定将先帝的谥号都改为七个字,如李渊为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李世民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随后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会玩,其中称冠的便是谥号长达二十五个字的奇葩,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

    而在当下,士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便是门楣声望啊!

    就是家族传承啊!

    斐潜推出的这一套八蠹标准和惩罚方案,几乎是一下子就捅到了这些士族子弟的重要之处上,顿时酸爽不已,简直就是打翻了老坛一般……

第1930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应玚低垂着脑袋,纶巾也略微散乱着,在一堆被抓捕的人群之中,默不作声,尽可能的将自己存在感减少一些。

    应玚被在外布放的骠骑人马拦住,只不过因为不容易分辨出究竟是真的因为害怕骚乱才逃离,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所以这些在城外拦截的人统统都送到了军营之中,由兵卒严加看管。

    最先有人闹了一阵,然后应玚也企图一同起哄,但是后来来了个张校尉,二话不说就当场抓了十余名在前头闹事的,然后直接执行鞭刑……

    说起来也奇怪,如果直接砍头的话,那么不见得能够将群情激愤一时间镇压下去,说不得反倒是更让人群激动起来,而没有直接上来就砍死的鞭刑,一鞭又一鞭的抽打,受刑之人的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裸露身躯脊背之上的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却很好的抑制住了这些人的反抗情绪,便再无人愿意跳出来表示抗议或是反对了。

    应玚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他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太对。

    有麻烦了。

    这个骠骑不是应该焦头烂额的忙于在城中对付那些闹事的学生么?自己和刘桢就可以很容易的,甚至是很轻松的逃离长安才对啊,为什么会变成当下的这样?

    明明我是先来的……嗯,不对,明明我是先撤离的,怎么反倒是落在了骠骑人马的拦截圈中?难道说骠骑人马早在昨天白天就已经开始布防了?但是也说不通啊,既然有时间在城外布防,为什么不进城中去平镇骚乱?

    长安城中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根本听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传过来,这么快就恢复了?

    骠骑在做什么?他扣留我还有这些周边的人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他已经猜测到了我和刘兄的手段?那么我又改如何做?刘兄逃出去了没有?渭水河畔应该没有布防罢?可问题是道路上都有设卡,水道之中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应玚的脑子当中各种各样的问题纷乱,每一个都没有得到答案,让他的脑仁不由得有些生疼。

    可是令他更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随后军营当中来了一行人,便在军营之中高台上坐下,然后摆开了桌案,开始让一个个的上前询问,然后分拨……

    为了防止骚乱再度出现,张绣让人将拒马串联起来,然后中间只留了两人宽左右的通道,兵卒站在拒马之外用长枪进行阻拦间隔,根本连让应玚混在旁人背后的机会都没有。

    纵然应玚一拖再拖,但是终究是面前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他在前面了,而此时此刻要刻意往后躲藏,也明显就是一种暴露,便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沿着拒马形成的通道,走到了高台之前。

    高台之上,王昶和杜钰两个人,努力的分辨着经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职责是前来初步的进行筛选,同时也是让这些人,或者说有问题的家伙更快的暴露出来。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立刻分辨出那个是忠,那个是奸,而是取得他们对应的口供,然后从这些口供之中再次对应,如果有出现出入的,就必然有问题。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因为这些人要么说真话,要么说假话,或者半真半假,但是只要有说了一句假话,就需要更多的东西为谎言去遮掩……

    应玚给了人群当中他的护卫一个眼色,然后缓缓举步,跟在了前面的一个人后面,他没让护卫直接跟着他,因为他害怕三个人在一起会更引人瞩目。所以干脆就是让护卫等到最后,反正若是他能脱身,护卫什么的,嗯嗯,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应玚的护卫并不清楚应玚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护卫胳膊腿都比较粗,所以脑袋也就跟着粗一些,再加上又是长年跟着应玚的,已经习惯应玚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自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公子吩咐这么做,就照着做就是。

    应玚似乎有意无意的抓了抓脑勺,似乎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竟然挠的原本的发髻有些散乱,不少的发丝垂了下来,再加上脸上特意沾染的泥土,应玚觉得自己应该能混得过去,就连说辞都已经打好了腹稿……

    应玚却不料等自己走到了高台近前,张绣拿眼一看,顿时皱了皱眉,没等应玚开口便说道:汝之护卫何在?

    啊?张绣的提问顿时打乱了应玚的计划,使得他有些卡壳起来,护……护卫?

    张绣上下打量了一下应玚,说道:汝原有三名护卫,昨夜欲冲关卡,死了一个,应该还有两个……某没记错罢?

    这个……应玚左右晃动了一下眼珠,尴尬的笑着说道,回禀将军,小的是害怕……引得将军不快,故而令其于后……

    张绣哼了一声,也不搭理应玚的说辞,而是朗声说道:此人护卫,自上前来!

    过了片刻,残留的人群之中走了两个人出来,然后默默的来到了应玚的身后。

    张绣摆摆手,示意这个事情他做的就到这里,其余的让王昶来问。

    王昶一直都在旁边观察着,越看应玚越是觉得奇怪。正常来说,碰到这样的事情,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也都算是正常,毕竟心神不定之下,也难以顾及什么自身仪容仪表什么的,头发散乱沾染灰尘也是可以理解。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不是如此。

    既然可以冷静的想到让护卫别跟着一起走,却又为何至自身上下脏乱不顾?这是其一。其二,既然有护卫随身,冲关闯卡,可以说是一时不明亦或是跋扈嚣张,但是当下又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

    其三,总觉得有些面熟……

    来人!且拭其面!王昶没有按照原本的问答次序来提问,而是招了招手,让一旁的兵卒上前先将应玚的脸擦干净再说。

    应玚有心拒绝,但是一来也抗拒不了,二来又担心说自己拒绝反倒是欲盖弥彰,只得闭上眼听天由命的让兵卒粗鲁的在其脸上折腾……

    咦?在王昶身后的杜钰,看着应玚,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杜钰在这一次大考之中通过了,又有举报这一次的事件的功劳,所以就直接分给了王昶当其助手,一同前来军营甄别人员。当下看到了擦去了脸上的泥垢尘土之后的应玚,似乎勾起了一些记忆。

    王昶听到杜钰的声音,转头问道:汝认得此人?

    不认得……杜钰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在应玚才缓了一口气的时候,慢慢的说道,不过,某在王兄文会上见过此人……此人询问某应试如何,又问了某落脚何处……

    王昶一愣,旋即转头过来看着应玚,冷冷一笑,如此说来,某倒是也想起来了……某举办三场文会,朋友倒也捧场,场场皆至……

    应玚终是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言辞来搪塞,总不能说你们几个都认错了,老子其实有个双胞胎兄弟……

    张绣冷哂了一声,旋即暴喝道:拿下!

    骠骑兵卒也立刻应和一声,刀枪齐举,抽后背的抽后背,敲腿弯的敲腿弯,还没等应玚和其护卫反应过来,就是被打翻在场,旋即扑上来压倒捆起。

    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个人权利之说,也没有要给犯罪嫌疑人打个马赛克保护其权利,然后将见义勇为的举报者全须全尾的露出来的标准,既然有问题,便是直接先拿下再问!

    应玚浑身一软,顿时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之前的豪情万丈,是在自身没有遇到危险的情况下才有的,现在直面刀斧枪尖,哪里还有什么贱死如归的心思?

    王昶和杜钰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一次,似乎网住了一条大鱼……

    ……(?·??·?)??(·??·??)……

    觉得自己像条鱼,已经蹦跶上了刀俎的,还有韦端。

    好不容易从将军府议事厅脱身,带着难以言喻的恶心回到了家中,头一件事就是将家中负责清理污浊废弃的奴仆全数拿下杖毙了,才算是稍微缓了一缓心头的一阵恶气。

    来人!且去……

    韦端还没有说完,便有管家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堂前,禀报道,主上,杜令君和李都尉来了……

    有请,有请!韦端站了起来,等等,等某亲自去迎!韦端急急的冲了出去,就连脚上的木屐有些歪斜也顾不得了。

    见到了杜畿和李圆,韦端先是对着李圆深深弯腰,长揖到地,某一时疏忽,治家不严!过错皆于某身!向李贤弟赔罪了!某已杖毙了此事之仆,日后也定然不会再有类似情形……

    李圆吸了一口气,上前扶起韦端,此小事尔……嗯,此处也不是说话之所……

    是,正是,请,有请!

    韦端忙不迭将两人引到了正厅,然后分宾主落座。

    虽然说离开将军府议事厅,每个人都写了一份自陈表,但是并不代表着这一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还有许多的后续事情。

    对于在城中抓捕的这些人,骠骑的意思是要公开审理,然后依律治罪。

    是的,全部都要治罪,并没有说什么首要和胁从之分,而是强调说了依律治罪,而这个律么,自然就是落在了韦端的头上。

    参律院参律,不提出这个律的标准来,又能是何人?

    之前韦端接手这个职务的时候,还是很得意,大摆筵席,洋洋乎熏熏然,可是现在都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可问题是现在人已经站在了咖啡店之中,嗯,萝卜坑当中,面对压下来的规矩,即便是将自家的脸皮都抽肿了,又有什么用?

    来人!上茶!韦端高声呼唤道。

    呃……李圆听到上茶,顿时就打了一个嗝,一副按捺不住恶心的样子,连连摆手,先别上茶了……某此刻听得此字,就……呃……呃……

    韦端顿时尴尬得要死,觉得脸皮之上又红又烫,又辣又麻,真是觉得就已经被人狠狠的抽了正反好几个耳光一样。

    都退下!退下!韦端再次向李圆赔罪之后,长长的叹息一声,此事……当如何啊?!

    若说个人的情感,韦端恨不得全数将城中闹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活生生先打断双臂,然后一个个再砍掉脑袋,算是赔偿他儿子受到的伤害。

    可问题是,城中被捕的这些人当中,也是别人的儿子。如果说韦端能够将其中哪些真正对于他儿子韦诞行凶的人甄别出来,然后以直报直,以血换血,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可是昨夜之中混乱至极,到底谁动了手,谁才是伤害韦诞的人,根本无从分辨,又谈何处置?

    而起即便是要依律处罚,这个律又从何而来?

    以叛乱定罪?是不是会太重了?

    以违禁定罪,是不是又太轻了?

    更何况还有有罪先请、亲亲而护等的规定,这些又要如何衡量?若是自己定律定得不合理,然后将这些子弟全数都治罪了,虽然表面上这些子弟的父母未必会敢说什么,也未必敢对于骠骑龇牙咧嘴,但是一定会记恨,记恨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这种记恨,会落在骠骑身上,也会落在自己身上,落在韦氏家族的身上……

    因为若是换成了韦端自己,他也是这样的。

    事头之上,自然是表示,对,骠骑说的对,对,韦端也判得对,没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但是翻过脸去,就记得自家的儿子侄子被骠骑,被韦端给判刑了,给迫害了,至于自己孩子有没有做过一些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

    自己孩子那么乖,那么聪明,那么懂事,怎么可能会动手?动手的必然都是其他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只是受到了牵连而已!

    只要稍微想一想,韦端就觉得脑袋一个像是十几个那么大,心中又挂念着自家的儿子,又要考虑整个家族的未来,还要想着律法要依照那一条,还不想一口气得罪那么多的人,毕竟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维护起来韦氏家族声望……

    杜畿轻声说道:听闻主公已经派人委任种氏参律……

    种氏?韦端瞪大了眼。

    种邵当年死后,种劼就基本上闭门不出了,后来和谯并搞了一个什么谶纬宫,算是初步重新进入朝堂,结果现在……

    杜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委任为参律院辅编……

    韦端吸了一口凉气,身躯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种邵年轻时就有名气,在中平末年,就已经是担任谏议大夫,对于朝廷律法之类的自然是熟悉无比。种劼自然得传家学,对于律法之事也不见得比韦端差多少。

    斐潜的意思似乎已经通过这一个任命跃然而出,若是韦端不敢做,或是不愿意做,自然就有人顶替他来做!

    韦端不由得苦笑出声,眼中也是隐隐有些泪花,某何错之有?做错何事?竟是落得此番场面?

    李圆嘿然有声,然后不客气的说道:韦兄,不是做错,而是没做!

    韦端顿时将眼眶内的眼泪收了起来,二位之意……

    杜畿皱眉说道:韦兄,莫再试探了……事到如今,当有所为……

    韦端顿时就哑然无语,许久之后才拱拱手说道,为兄错了。主公此举,乃欲分化吾等,为兄实在是……

    韦端其实已经明白了骠骑将军斐潜在这一次事件当中的用意,就像是骠骑常用的策略一样,似乎都摆在明面上,可是就是棘手无比!

    其实那一句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已经是讲得非常直白了。斐潜明明已经知道了会有人闹事,可是就是等着闹将起来,然后才一网打尽,甚至不惜冒着长安损毁的风险,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落到坑里,而这些坑中之人,就被迫要开始相互残杀……

    甚至连究竟应该用什么方法,其实都通过庞统的行为告诉了韦端等人。

    只不过韦端之前还多少有些期盼,希冀着他依旧能够笼络关中三辅的士族大户大姓,来充当一个所谓关中士族代言人的身份,有更多的筹码,从而获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现在一来,基本上全数成为了泡影。

    因为伤害和仇恨。即便是将来或许有利益会暂且放下,但是也仅仅是暂且而已,就像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一样。

    韦端心中有恨么?

    有,自家儿子成了残废,即便是暂时忘却了,只要一到家中,又如何不想,如何不恨?然后其他人家的孩子受到了严惩,即便是依律治罪,就都会通情达理心甘情愿的接受么?

    醉仙楼烧起来的那一把火,不仅是烧了醉仙楼,而且也是烧掉了关中三辅河东山西的许多士族子弟朋党的基础啊!

    从此之后……

    早知道……

    韦端长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便是如此……韦端咬着牙,就像是野兽在阴影中咆哮着,既是不得不为之,便要做得漂亮些!

第1931章有罪先请,有责当罚

    冤枉!

    冤枉啊!在下确实是冤枉啊!

    日居日月,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哀乎哉!

    ……

    当时散落在各个街道在各个的坊内的人,一集中起来,似乎就立刻显得数目庞大了,尤其是等到了韦端带着一帮参律院的人员开始准备问案的时候,都开始呱噪起来,纷纷扰扰一时间声震四野。

    郭图的眼珠子转动着,对于这样闹纷纷的场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甚至是连眉头动一下都没有,只是似乎磅礴的这些喊冤的声浪,都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任何情绪一般。

    逢纪则是站在郭图身侧,也是面无表情。

    虽然说两个人在冀州相互拆台的时间多,相互合作的时间少,但是到了长安此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就靠拢了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们孤寂的身躯多少能有一些温暖。

    对于层出不穷的冤枉之词,郭图和逢纪都浑然不当一回事,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否冤枉不重要,甚至是否对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捞点好处,至少能在骠骑将军斐潜那边,混得更好一点。

    这,才最重要。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韦端稍微等这些嘈杂的声浪降下来了一些之后,便提气大喝道,因为声音提得太高,导致最后一句都有些破音了,就像是一只被阉割了的公鸭嘎嘎做声。

    汉!立国之初,约法三章!关中之民,尽皆顺服!韦端喘了一口气,继续提着嗓子叫道,今!以亦古法论,杀人者偿命,伤人及盗抵罪!又!骠骑将军仁德无双,依汉律,可行有罪先请再论!故!欲请者,上前来!

    听闻了韦端的喝话,郭图和逢纪不约而同的相互看了一眼。

    有罪先请,是汉代特别给与官宦世家的一个优待政策,尤其是在光武帝之后,在律法上优待官员的规定。

    原本是要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才能满足条件,但是东汉时期,不满六百石的官吏,犯罪也由皇帝裁决,自首请罪可以减刑或赦免,如此一来就可以帮助官吏将罪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原先的优待线,六百石的职位么,大体上就是郡守之下到各个县城县令级别的官吏,而光武帝扩大化之后,几乎所有的官吏,都可以先请罪,然后免官来脱除一部分的罪责了,就像是……嗯,咳咳咳……

    听起来似乎不错,可以有罪先请,但是作为勾心斗角的资深人士,郭图和逢纪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其实这就是一个大坑,但凡是上前请罪的,也就代表着其真的是有罪了,或者说连其本人都承认了罪,而不是所谓的冤枉了。

    而在人群之中,显然也有一些聪明人,在犹豫片刻之后,便有人大呼道:吾等无罪!何须自请?

    原本想要上前的人迟疑着,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脚,然后也跟着一同叫喊起来。

    郭图微微翘了翘嘴角,隐蔽的冷笑了一下。

    却没有想到韦端听闻了这样的喊声之后,也不慌乱,又等了片刻之后,声浪小了一些之后才说道:既然无人欲请,那么便录毕自陈之后,以尽事宜……

    以尽事宜?这是代表说没事了么?

    韦端此言一出,现场便是欢声雷动!

    然而郭图却是心中一跳!

    这与常理不符,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况下,骠骑将军既然动了这么大的阵势,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所以必然有问题!

    看着那些似乎喜笑颜开,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归家,感觉自己什么屁事都不会有的闹事之人,郭图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汉律之中,确实是可以有罪先请,但是也有诰之极而数,更言不服,其律当笞谅者,乃笞掠!更为关键的是,汉孝惠帝规定了爵五大夫,吏六百石以上者可以免于笞谅,而之前韦端的那个有罪先请的标准刚好也是六百石!所以现在想来,怕是左右都是坑啊!

    来人!韦端挥挥手,兵卒上前,引领自陈!参律各吏,按律问录!

    郭图走到了已经摆放好的桌案之前坐下,然后就看见了压在桌案上的一张纸,上面写了几行字,问者一,何方人士,因何来?问者二,昨夜纷乱,可做何事,可有何辩?问者三,愿认罪否?问者四,三问愿认罪与否?问毕,录,押签。引立另处。

    果然……

    这些豚犬,怕是要遭殃了!

    先是以有罪先请来断了这些人的免除笞谅的机会,然后在诰之极而数,更言不服的证词证言上签字画押,那么之后还有什么好说的?

    够狠!

    郭图回头看了一眼逢纪,然后又看了看在台上的韦端,嘴里啧啧有声,看来这一次,骠骑是要一个大动静了!

    想到了此处,郭图越发的笑容温和,将那张提要的纸收了起来,对着跟着兵卒前来的一人问道:稍安勿躁,某就几个问题……其一,汝为何人,因何而来?

    几个问题,简单明了,郭图很快就问完了。桌案之侧另有文佐,笔走龙蛇之下,很快就写好了一张供词,然后点了点上面的签字画押之处,让这一个人画押。来人上下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便很痛快的签了字,然后又跟着兵卒走到了另外一个场所。

    很显然,再这样的环境之下,所有闹事的人都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了,更不会在这种毫无力度的问诘之下主动承认自己犯下什么过错,有什么罪行,所以基本上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否认自己有罪,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步步的压缩了空间,直至毫无退路!

    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之中,第一遍的笔录很快就全数录完了。

    韦端略微翻看了几份,然后嗤笑了一声,重新走上了高台,每往上走一步,脸色就阴沉一分,等到了站上高台的时候,脸色已经是阴沉得可怕。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韦端冷声喝道,奈何顽冥不化!知错犯错,错而不改!昨夜纷乱,亡者二百七十人,伤者八百余,店肆损毁三百六十余,无辜而被劫掠之家,更是近六百之数!集市坊间,尸横于街,善良之辈,血流溢巷!醉仙楼由残毁立于眼前,由自狡辩,欲图免罪!此等奸猾之徒,穷凶极恶之辈,有何面目自称仁德家传,经学子弟?当皆以叛、逆而论!

    众人便是大哗,又是高叫冤枉等等,还有些人见势不妙,起哄着让人往前冲,意图突破兵卒围堵想要逃离,结果韦端直接下令当场将有异动这些人或斩或射,尽数击毙!

    鲜血横飞,人头落地,这些家伙才知道这一次,问题大了……

    笞、谅、而、问!

    韦端咬着牙,从牙缝当中蹦出了四个字。

    这一次兵卒上前,就毫不客气了,两三人拖拽着一人,就像是拖着一只猪狗一般,到了在参律院的各个官吏的桌案之前,先是一巴掌扇懵,然后直接踹倒在了地上,然后三下两下就扒了这些人的衣裳,露出或是雪白或是淡黄或是略黑,但是基本上都还算得上娇嫩的臀部来,然后抄起又黑又长的……嗯,板子,顿时就啪啪啪的响起了富含韵律的声响……

    郭图捋了捋胡须,欣赏着各色不同的……然后有时还在心中或是赞叹,或是怜惜,等案前的兵卒打过了一轮,便不急不缓的问道:汝可知罪?

    唔……某……嘶啊,某……案前的人臀背之处血肉模糊,痛的话都说不利索。

    谋逆之徒!负罪顽抗!拒不肯答!再打二十!郭图抖了抖袖子,然后微微往上捋了捋,似乎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模样。

    隔壁的逢纪显然也是兴奋起来,哈哈笑着的声音都传了过来。

    又是二十板,打得案前之人死去活来。

    再问,汝可知罪?郭图等板子停下了,微微敲了敲桌案。

    ……紫……紫罪……案前之人痛苦的连连示意,生怕说得慢了,又是再来一轮板子。

    记,认罪。郭图瞄了一眼桌案边上的书佐,然后又问,汝为何人,何人同行?

    记,同伙三人,各为……

    记,夜反宵禁,劫掠市坊,杀一人,伤二人,夺财无算……

    冤……冤枉,某没……

    记,奸猾狡辩,罪加一等!再打!

    记……

    书佐一声不吭,运笔如飞。

    墨汁附着在了竹简之上,仿佛是即将凝固的血液一般。

    ……(`皿′) y~~~(:)~……

    大汉骠骑将军府。

    斐潜和庞统荀攸二人,正对于这一次的事件,进行最终的分析和整合。

    经过一再的探讨和确认,斐潜和庞统荀攸都基本上确定了这一次事件,不是由曹操或是什么其他的诸侯发动的。

    因为很明显,没有具体的军事行动配合。或者说,并没明显的信息联系,但是也不排除斐潜动作太快,这些家伙来不及反应。

    斐潜已经下令各防区将军,严加注意,一有动静便要及时上报。

    曹老板正忙于和孙十万对掐,无暇他顾,也不可能故意在这样的时间点再来撩拨斐潜,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倒是孙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不过斐潜这里不管是蝗灾还是考试,其实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使得要说孙权在江东就预测到了斐潜这里什么时候有蝗灾,什么时候举办考试,那简直就是比神通还离谱的事情。

    所以,这一个事件,基本上来说,就不会涉及军事方面。

    还有一个重点,就是在对于阮瑀的处置上。

    阮瑀被抓捕的时候,居然表现得很坦然,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或许在阮瑀心中,他依旧是觉得这个事情并不大,不就是针砭时弊么?那个读书人不指点江山,痛斥弊端的?只不过这一次,动静大了一些而已。

    荀攸认为,没必要杀阮瑀,因为一来阮瑀是名士,因言而杀士,不似明主,与斐潜的名声有妨碍,第二,阮瑀并非是主动挑事的,根据现在所掌握的一些情况来看,阮瑀应该是被推举出来的一个名头,并非是真正主事之人……

    庞统则是觉得即便是阮瑀不是出来挑事的,也应当承担相对应的责任,即便是不杀,也应当给与一定的处理,甚至是要加重处罚,否则仗着名声大,就可以无视法律?

    两个人各执一词,相争不下。

    斐潜的个人感觉,或者说对于阮瑀的处理意见,大体上更倾向于庞统。

    就像是后世的砖家叫兽,若是说其不知律法,是一个法盲,然后可以不知者不罪,或者说因为其为公众人物,所以免除或是减轻罪名?

    若是如此,岂不是往国家律法的脸上扇耳光么?

    更何况作为公众人物,既然享受了公众人物所带来的的利益,那么也要相应的尽一些公众人物的责任,比如犯罪了,影响到了公众,自然是罪加一等。

    不过,荀攸也有一点说得不错,就是阮瑀若真的并非主动挑事的,那么自然还是有一些区别,毕竟后世也有故意和过失两个不同的等级。

    报!一名兵卒赶了过来,将张绣和王昶联名的报告呈送了上来。

    没想到,还真抓了只大的……斐潜上下看了几眼,不由得感叹道,只不过……可惜了……

    应玚被抓住了,但是在应玚供出刘桢之后,张绣再派人前往渭水边寻找刘桢踪迹的时候,却没有找到人。

    根据应玚的说法,阮瑀确实是被他们利用的,这倒是可以稍微减轻一些阮瑀的罪名,当然依旧还是要受罚……

    主要罪责明显就是在应玚,尤其是在这个失去踪迹的刘桢身上!

    渭水啊……

    自己缩圈的时候,漏了水路……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斐潜自己名下虽然有商船,但是确实也没有组建水军,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在渭水上下的水面日常巡逻了。

    来人!立刻前往潼关、蒲坂津传讯!如遇此人,即可捉拿!斐潜立刻签发了一封军令,让兵卒快马前往潼关和蒲坂津进行拦截。

    由此而见,固然三辅河洛之地水道多有激险,然亦当组建水军,亦应不时也……斐潜说道,然后又交代荀攸前往去再次审讯应玚,看看能不能得出更多的信息。

    荀攸领命而去,斐潜沉思了片刻,伸出三根手指头,摇晃了两下,对着庞统说道:三个事……一个是将那些上榜中选之人文章公布出去,然后立刻加以任职!所选之职么,可以略微调高一些……

    对于守规矩的人,是需要进行褒奖的,不守规矩的,要受到惩罚,否则律法就毫无意义。

    就像是后世异族之人,检测核酸之时公然插队,然后还有华夏之辈要宣称什么礼让,表示什么风度,简直就是公然践踏律法,至家国声名于不顾。

    当然,对于那些负责检测的人来说,就像是超市之中负责称重的劳工,先称那个都一样,你来也是称,他来也是称,反正都要称的,所以是不是插队的,对于他们的工作量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无所谓。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像是在关中三辅的一些大姓大户之人,再加上刘桢应玚之辈,又有名望,又有文采,所以给个面子呗?

    而现在斐潜则是通过这一个事情,表示在关中三辅担任公职这些家伙,拿着公家的俸禄,却对不守规矩的外人礼让三分,这是何等的勇气和雄浑的胆魄?

    第二件事,一经查实,和刘、应二人有所牵连之吏,一律撤职查办!斐潜冷声说道。这些吃里扒外的猪犬,不及时清理出去,还留着过年么?

    庞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即便是……韦杜之流?

    斐潜沉吟了一下,依旧是点头说道:不论何人,若是涉及,皆严加处置!

    看起来似乎是小事,甚至还有人会觉得冤枉,但是实际上这样的行为破坏力极大,若是有人不守规矩不仅没有处罚,反倒是能获取利益,那么自然而然之后,还会有人愿意去遵守规矩么?

    汉代不是没有律法,也不是没有监察检察制度,但是最终都沦为了一纸空文,其根本的原因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小事累加起来,最终成为了一个外人嘴中的笑话。

    其三,核查补遗之中替考之人,广而告之,永不录用!斐潜说道,考举之制,即便是再精密规范,亦难免有人舞弊,但是不管如何,一经发现证实,便是广告天下,永不录用!

    一个靠作弊手段走上官吏岗位的,将来还指望其能良心发现,成为一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遵守规矩的良吏么?就像是明知道是一粒老鼠屎,还往饭里加,希望这颗老鼠屎能最终变成一粒米?所以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让这些隐患永远不出现在公职之中。

    对于这个,庞统没有什么意见,点头表示记下了,将会让尚书台拟定檄文公告……

第1932章器具之用,公私之分

    黄昏时分,整整审问了一天的韦端,最终只是回家中稍微眯了那么一小会儿,便重新赶回了参律院,还未翻看整理那些闹事暴动之人的供词,就见到有几个属下正凑在一处议论纷纷,便问道:何事发生?

    啊?这个……回参律,听闻已获主谋之人……

    什么?韦端不由得瞪大眼珠,惊问道,何时之事?又如何捕得之?他一直以为他这里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最快了,没想到还是有人跑在了他前面。难道说阮瑀不是主事之人?可是证词之中,依旧有不少人指向了阮瑀。

    听闻乃城外张校尉带人拦截,正遇贼子潜逃……

    可有招供?韦端又追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众人也都摇头表示不知。骠骑将军府衙之内的人事情况本就相对来说比较封锁,即便有一些什么消息传出,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较大概的事情轮廓,具体情况自然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吏能够打听到的。

    韦端沉默了片刻,虽然心中难免好奇,也有些愤恨,毕竟若是说起来,自家孩子的手臂就是折在了这个主谋身上,不管是阮瑀还是这个被张绣抓住的主事之人,都是罪该万死!此事不要多议!速速整理证词为上!此乃主公交待要务,切切不可疏忽!

    属下们闻言连连点头,然后开始分散开来,对于昨日一天的证词进行整理和归纳,甚至有必要的话,还需要再次将人犯带来询问盘查一些模糊的表述,事项也是非常繁多。

    韦端坐了下来,翻看着一些已经整理好的供词,然后发现其中多有矛盾之处,心中知晓多数也是屈打之下,然后犯人为了免除皮肉之苦,便是审讯者说什么便应什么,导致有些出入。

    最大的问题就是阮瑀。

    有人供出阮瑀当时是首倡之人,是阮瑀带着人烧砸了醉仙楼,但是也有人说其实并不是阮瑀y一开始就要去醉仙楼的,而是其他人引带着阮瑀去的……

    这两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阮瑀这个人,韦端多少也有些听闻。因为阮瑀是陈留人的关系,所以当年蔡邕还在雒阳之时,曾经跟着蔡邕学习过一段时间,也得到了蔡邕的不少称赞,说其文章精炼,颇有大家之风,然后乐理也是精通,甚至还有些琴章创作,闻名一时。

    说起来,这个阮瑀,跟骠骑将军是同门啊……

    那么手头上的这两份证词,到底是要用那一份比较好呢?

    人越是落魄失势,越能感受到权势加身的种种好处。韦端一度被闲置,品尝到了最为清冷的苦楚,自然对于当下好不容易获取的权柄很是在意,可问题是,韦端不清楚斐潜究竟是怎样想的……

    对于韦端来说,斐潜就像是一个深渊,虽然谁都可以看得见,但是要丈量出深渊底部有什么,要看清楚其中潜藏着一些什么,却云山雾罩,迷雾重重。

    问么?

    不能问。因为问了就代表自己的能力不足,需要依靠斐潜的指点才能走下一步,而即便是韦端自己,也不喜欢那种说一句动一下,点一下走一步的下属,更何况原本就不算是获得了多少的宠爱的韦端自己?

    说起得到骠骑的宠爱,必然就是那个黑胖矮矬子庞统了。

    可惜自己之前……

    哎,韦端长叹一声,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现在就像是没有持证就上岗的技师,想要好好舔一舔斐潜,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下嘴。

    要不将两份不同的供词都上交?

    韦端也立刻否决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代表着不负责。属下是要来做什么的?官职给了自己,斐潜是要自己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问题的,没看已经有种劼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替换了么?自己这样做,岂不是给骠骑一个最好的理由来替换掉自己?

    所以只能是选一个,可是究竟要选哪一个?

    是咬死阮瑀就是主谋?

    还是说表示阮瑀只是被这些人推出来的门面,其实跟他没多少直接关系?

    头痛,韦端的眉头深深皱起,因为这或许是一个将决定他后续官宦生涯的决定。

    ……(*t_t*)……

    相比较而言,暂时没有什么官职,只是参律院的一个小吏的郭图和逢纪,就比较轻松一些了。

    天塌下来,自然有个头大的去顶着,当然,现在的郭图和逢纪并不是属于个头大的一类,因为他们已经萎缩了许多。他们需要阳光雨露,需要再一次的得到机会,而一同失去了恩泽的两个人,也就失去了相互竞争的必要条件,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无形当中就大大缓和起来,甚至可以坐下来一同喝喝小酒。

    男人么,十几二十岁,喝酒的时候多数都吹牛皮,撩或是聊女人,但是到了年龄之后,虽然色心依旧有,但已经不是绝对的需求了,更多的还是需要权柄。由奢入俭的郭图和逢纪,自然更是如此,三句两句就又绕回了这个方面。

    骠骑如此……逢纪滋溜了一口小酒,然后扔了一块腌菜在嘴中,也不怕……

    怕什么?郭图拿起筷子,在腌菜之中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失去了兴趣,又将筷子放下,若是怕了,还是骠骑么?

    这倒也是……逢纪瞄了郭图一眼,心中暗自发笑。吃不惯这么差的菜肴罢?于是乎逢纪又特意夹了一筷子扔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咬得作响,然后忽然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一块太咸,齁到了。

    郭图正在摇头感叹,没注意到逢纪的变化。到了关中多少也有些时间了,向来习惯于揣测人心的郭图,也不由得表示,斐潜和袁绍,两个人的行为模式完全不同。

    如果是袁绍,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应该会怎么做?

    嗯,袁绍应该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因为袁绍根本不会打破旧有的规则,甚至在下达一些命令之前,袁绍还要犹豫再三,权衡利弊,然后等到所有人都对于这个事情失去了兴趣之后,或许袁绍才会下命令去修正一些事情,根本不像是斐潜,大刀阔斧披荆斩棘一般。

    既然是披荆斩棘,自然少不了被挂到一些血肉。

    袁绍啊……

    郭图忽然有些心悸起来,因为他发现他竟然想不太起来袁绍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按照道理来说,郭图他几乎天天都陪在袁绍身边,每一天一抬头就能看见袁绍的面貌,甚至能从袁绍动一动眉毛,撇一撇嘴角的细微行为当中,察觉出袁绍的心态变化,可是原来应该是这么熟悉的一个人,一位旧主公,自己怎么模糊了袁绍的容颜了?

    郭图不由得咳嗽了一声,然后掩饰了一下眼中的神态变化。

    逝者已以,还是要看当下。

    和韦端不同,韦端是不知道怎么下嘴的无证技师,而郭图则是已经在邺城进修毕业,几近大圆满状态的高级技师,对于要怎么舔,自然是颇有心得。

    此次,怕是人头滚滚……郭图笑了笑,此等愚钝之辈,竟以为可以假民意,要挟骠骑,却不知民意此物,最为反复无常……

    逢纪也是点头,然后说道:若是某所料不差,明日骠骑便会安抚城中百姓,彰显恩德……如此一来,此等之辈便算是死了一半了……

    剩下一半,便要看这些涉事家族了……郭图缓缓的说道,若是懂得做的,多少还能活一些,若是不稍事务者,呵呵……

    逢纪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叹息道:若是你我可以直面骠骑,得进一言,也就不枉费日间那般劳累……

    郭图也忍不住,跟着叹息了一声。

    作为技师的悲哀,就是奋力的舔了,可惜还隔了两三层,主人没看到没感觉到啊……

    论起士族之间的各种手段,在竞争更加激烈,拥挤踩踏现象更明显的山东,自然是更加丰富多彩一些。

    在郭图的意识当中,上位者最为忌讳的,就是其统治权被侵犯。平日里面嘻嘻哈哈,甚至主动礼节下士,给名士铺席子穿鞋子都没有什么问题,就连当初袁绍还是个太守的时候,也没少干这样的事,可是如果说涉及到了袁绍自身的根本统治权,那么必然就会收到袁绍最强力的反击。

    就像是当时田丰要提议迎帝,郭图就知道绊倒田丰的机会来了。

    这一次长安学子以舞弊为由闹事,在郭图看来,其实并不是舞弊不舞弊的问题,毕竟都是出来混的,真要舞弊,骠骑会用那么拙劣粗浅的手段么?所以,其实更多的还是这些学子不甘心失去了被礼贤下士的资格,不适应从被人求,到求人的一个转变。

    这些傻子,太年轻了啊……

    郭图微微摇头。

    要是在山东,根本就没人会理会这些,倒不是说这些人会支持察举或是考举,而是以舞弊为由根本就闹不起来,替考?这不是常有的事么?拿几个钱就能买到人来替,不都是这么做的?有什么好说好闹的?要不然养门客干什么?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看不惯,但是后来做的人多了,反倒是习以为常起来,就像是给自家主子的孩子找两个三个的伴读,平日里面脏活累活都让伴读来干,不是很正常么?

    所以见到了骠骑将军斐潜选的这一条荆棘路啊……

    啧啧……郭图饮了一杯,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品味。

    想当年,自己似乎也一度豪情满怀,到了现在人到中年,似乎只剩下了一身跪舔的本事,其余的理想,似乎就和袁绍的面容相貌一般,已经淡化,甚至想不起来了。

    郭兄,逢纪说道,似乎也有些期盼,有些忐忑,不知骠骑能不能看到……

    郭图轻轻拍了拍桌案,你我便是此具……

    逢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啊,现在不就是如此么,不过是骠骑之下的一个器具,骠骑愿意用,自然就会用,不愿意,也就不用,器具能自主做决定么?

    就像是同样一个罐子,或许可以用来装酒,也可用来装水,甚至还也可以被用去装屎尿……

    ……(/_\)(╯︵╰)……

    大汉骠骑将军府。

    政事堂之中。

    斐潜现在就闻着富含着屎尿等等复杂气味,见到了阮瑀。

    监狱之内,即便是有窗户,有通风,可是依旧一股阴寒之气散不去,阮瑀只不过在牢中待了一天一夜,就似乎已经被这样的气味浸染,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似乎都能因隐隐约约看到在其身上发散出来的墨绿色的线条。

    来人!带阮兄且去梳洗一番!斐潜微微皱眉,叫来了仆从,带着阮瑀先下去梳洗。

    怎么说阮瑀也是蔡邕的一个徒弟,斐潜多少也是要见一见的。

    一入江湖深如海。

    有人,就有江湖。

    当然也可以说,一入豪门,深似海,或者说一入朝堂诡如狱都行。

    因为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利益。

    可是斐潜想不明白阮瑀为什么要蹚这一次的浑水,还将自己全身上下弄得一身屎尿污浊?阮瑀为的又是什么?利益点又在哪里?

    斐潜不明白,阮瑀则是更不明白,在见到了斐潜之后,依旧是还有些呆呆木木的样子,似乎还没有从混乱当中完全清醒过来。

    斐潜忍不住偷偷吸了吸鼻子,然后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异味了,便说道:若说起来,某还当称阮兄一句师兄……

    阮瑀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这个……不敢当……

    一旁陪坐的庞统直接翻起了白眼。

    斐潜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越发的觉得阮瑀若真是这样的性格,做不了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也并不能完全确定,毕竟还有司马懿先美,嗯,先痴于前,谁知道阮瑀是不是装出当下这样的?

    闻昔日师傅授阮兄以《诗》?斐潜想找到一个突破口。

    阮瑀点了点头,正是。然后就闭上了嘴。

    斐潜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阮瑀沉默以对。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庞统又看了一眼阮瑀。

    阮瑀依旧惜字如金。

    这个……斐潜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沉吟片刻,问道,某有一问,不知韡韡二字,何解?

    阮瑀点了点头,很快的就说道:韡者,韦华也,以光明盛大之貌也,《诗·小雅·常棣》有云,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嗯?骠骑莫非说某有违常棣之理,背离兄弟之情?

    斐潜笑道:难道不是么?

    阮瑀摇头,非也。个人情谊为私,为民请命为公,岂有因私而废公者?故而不为背也。

    啊哈!旁边的庞统是在有些忍不住,正坐了身姿张嘴准备驳斥一番,却被斐潜所制止,只能又是重新坐回去,微微哼了一声。

    如此……斐潜想了想,笑着说道,请阮兄随某来……

    出了政事堂,斐潜带着阮瑀向前,在广场换乘战马,然后来到了城南大狱。长安城中,有两个监狱,一个小一点,北狱,一个大一些,南狱。

    当下南狱之中自然大多数都是关押着当日抓捕回来的那些人,斐潜站在监狱入口,并没有进入,而是令人带着阮瑀到里面走一圈。

    阮瑀不明白,但是也没有什么异议,跟着护卫就进了大狱。监狱之中,那些关押着的犯人,都和没有沐浴修整过的阮瑀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加糟糕,一些受刑的还是血肉模糊,整个监狱之中臭气熏天。

    阮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以为斐潜是要让他知道在外,和在监狱之中的对比,但是阮瑀却丝毫没有在意,只要心安处,便是彩云间。

    是……这是……

    啊啊啊,这是阮兄来了!

    阮公子!这里!阮公子!

    啊呜……

    监狱之中,浑身干净,穿着锦袍的阮瑀就像是带着监狱之中少有的阳光,从天上缓缓而落一般。顿时引起了监狱之中的一阵骚动,无数或是污浊,或是枯瘦,或是染血的手臂从木栏之中伸了出来,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就像是要将这一缕阳光全数抓到自己手中一样。

    阮公子,你是来救我的么?

    阮兄,快看这里!这里!快救我出去!

    阮兄,我是……

    阮公子……

    阮瑀身边的狱卒呵斥着,毫不客气的拿着短棒敲打着,将但凡是要拉扯到阮瑀身上的手臂全数敲打得缩回去。

    当哀求变成了哀嚎之后,没得到满足的希望就沦落成为了怨恨。

    叛徒!一个声音有些突兀的响了起来,他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

    ……阮瑀愕然。

    原本在木栏之中激动的挥动着的手慢慢的停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只只或是红,或是黑,或是白的眼珠子来,然后死死的盯在了阮瑀身上,叛徒,你是叛徒……

    这个畜生!定然是背叛了吾等,方得如此逍遥!

    阮瑀,怪某错信了汝……竟然错信了汝啊……阮瑀,卖友求荣,卑鄙无耻!当天诛之!

    阮瑀!汝不得好死!

    恶贼!恨不得挫骨扬灰之!

    he~tui!

    一股似乎还带了一些血丝的浓痰喷吐出来,正好落在了阮瑀的衣袍上,似乎将原本绚丽的光华污浊了一分。

    呸!

    噗!

    无数腥臭的,粘稠的液体,或是半固体,从或是黄板牙或是黑蛀牙之间喷出,然后乱纷纷的落在了阮瑀面前身后,脸上身上,也似乎落在了阮瑀的心中,他瞪大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这些上一刻还在亲切的叫着阮兄阮公子,然后下一刻就充满了仇恨喊着恶贼畜生,似乎要生吃他的肉一般这些人……

第1933章民意之声,尊者之讳

    长安。

    天空似乎依旧晴朗,蓝天依旧还是那个蓝天,云朵也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懒洋洋的爱动不动,但是一切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斐潜看着阮瑀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整个人从最开始的光彩自信进了大狱,然后现在萎靡不振仿佛在大狱之中被满身大汉了一次又一次,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阮瑀到了近前,似乎脚步都有些不稳,摇晃了一下才站定了,目光散乱且茫然,没有什么焦点,一身锦袍上下都是被人吐的污浊,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味。

    斐潜招招手,让人替阮瑀换一件外袍,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带着阮瑀离开了大狱,前往受灾的市坊。

    市坊之中,被焚毁的焦黑房柱直立向天,仿佛是在向着苍天无声的控诉着什么。收拾整理残骸的普通民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默默的在废墟之中扒拉着,偶尔传来一些压抑着的抽泣之声。

    斐潜回头,对着阮瑀说道:阮兄且再去走一圈。

    阮瑀有些木然的下了马,然后在护卫的陪同之下,缓缓向前。

    周边民众既没有需要专人前来阻拦,也不需要兵卒看押着场面,相反,不管是坊丁还是兵卒,都在和民众一起整理那些残骸,将还算是可以恢复,或是还能正常使用的物件,一件件的从废墟当中整理出来。

    烧的半黑的砖,被砸瘪了的釜,慢慢的在街道一旁垒起来。没有人对着缓缓行来的阮瑀多加瞩目,也没有人冲到阮瑀面前要阮瑀做这个,亦或是要那个,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什么话都没有。

    阮瑀默默的走了一圈,然后默默的又重新回到了斐潜面前。

    阮兄,何为民意?民意为何?斐潜缓缓的问道。

    阮瑀下意识的张开嘴,似乎想要回答,但是似乎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嘴边一样,啊了一声却吐不出什么字来。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

    从某个角度来说,阮瑀应该算是一个公众知名人物,简称公知,而这个阮瑀,却并非是为这些普通百姓代言,而是面向着那些大狱里面的,各怀鬼胎的家伙说话。

    当然,或许在阮瑀原本的观念之中,所谓的民意便是那些人的民意,而不是眼前的这一些忙碌无言犹如蚂蚁一般的黎民百姓。

    《诗》者,无其名也,然有其重!斐潜看着前方的那些民众,缓缓的说道,师傅授汝《诗》,非因阮兄文采也,乃知阮兄无意于仕,便以《诗》励,欲汝效而仿之,采民间风、雅、颂,表其赞,宣其恶也。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斐潜转过头,看着阮瑀,敢问阮兄,无邪否?

    当然,蔡邕当年传授《诗经》给阮瑀的时候,未必是和斐潜所说的意图一样,是为了让阮瑀能像周朝的采诗官一样采集民风,但是并不妨碍斐潜这么推测,这样的论断。

    阮瑀既然身具名望,当属公知,而公知的一个很重要的责任,确实是需要替民畅言,但是这个其中的民,又是什么民?这个畅,又是否变成了娼?

    无邪……无邪……阮瑀喃喃的重复着,然后摇晃着身躯,仿佛是内心当中有什么东西垮塌了一般,连带着站都站不稳,颓然跪倒在地面之上,鼻涕眼泪滚滚而下,恩师……恩师啊……

    平常就有话语权的那些士族子弟,还需要特别的什么人代言么?还觉得那些家伙说话不够大声么?还需要特别的组织什么会场,要给这些人什么说话的权利,展示出特别的倾听来表示自己真的是倾听了民意?

    听的是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去巴巴的赶着听那些银钱碰撞的声音!

    而像是眼前的这些民众,说了一些么?

    有人真的会去听么?

    这些普通的黎明百姓,一没有述说的地方,二没有表述清晰的能力,久而久之,也就都习惯不说了,沉默着,就像是一只只蝼蚁。而那些蹦蹦跳跳,似乎每一天都要蹦一蹦的,多半也是别有用心之辈。

    真正的民意,是需要被代言的,因为普通的黎明百姓,真的不懂得要怎样说,或者怎么说才算是符合规矩,适应流程,但是这些代言者,或者说公知,往往屁股又常常长歪了,于是乎,《诗经》便在秦朝开始大规模的禁止,即便是再汉代重新拿出来,也没有人愿意继续《诗经》的伟大……

    斐潜看着嚎啕大哭的阮瑀,并没有去劝慰。

    从某个角度来说,斐潜并不喜欢像是阮瑀这样的公知,甚至像是祢衡那样的大口径散弹枪人物。

    不过,祢衡确实是喷子界的良心,后世的人在网络上喷,都是小儿科,人家祢衡实名喷人,脱光衣服,刀架脖子上,照喷不误,就问后世有几个杠精喷子能做到?

    为了贯彻喷的艺术,学富五车,才智技能都是为了喷而服务的,而且还喷得有始有终,再看看后世许多杠精喷子,只敢在网络上喷一喷,过个嘴瘾,现实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实际生活依旧是怂得要死,简直就是毫无节操,哪能担得起杠精这么伟大的名号?

    后世的杠精和喷子,多少还是要学习一下祢衡的,不能光在网络上喷,而是要在现实当中喷,同时不喷到自己被人砍死,绝不罢口!

    所以斐潜其实也觉得这一次有阮瑀出现在这里,总归比祢衡出现在长安要好一些罢!

    说起来,斐潜也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阮瑀和祢衡这样的人,因为不管是阮瑀还是祢衡,都和后世的网络喷子有些不同,毕竟阮祢二人都是有些才学的……

    汉代人才选用,是察举制,换而言之,在当下大汉社会之中,一个人要往上爬,基本上的操作就是鼓噪自己的名声。

    想要自己有名望,便或是彰显自己的道德,或是宣扬自己的才学,或者是找到一些大腿来报替自己背书,最差的,便是扔钱财出去,好歹也有一个散财八厨的名头。若是按照后世那些欲求不满,整天求爽的人来说,就是需要装哔,要有扮猪吃老虎的情节……

    至于装什么样的哔?便是有什么哔,就装什么哔,实在不行,就装道德孝子哔,这个比较简单。

    难一点的,是装才能哔,毕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跟人一交谈,有没有才学,别人就能判断出来,装不好就露馅了,所以装才能的哔,是有本事的人去做的。比方猪哥的舌战群儒,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类型的哔。

    祢衡呢,大概率就是在装哔的时候装过火了。和后世那种只敢对着网络喷,在现实当中唯唯诺诺,对着权贵俯首贴耳,只敢对着普通百姓喷的那些人不同,祢衡是那个名头大,喷那个,那个地位高,喷那个……

    说白了,后世的喷子,许许多多都是狗性,欺软怕硬,看到恶人摇头摆尾,看到善人不停的吠,所以将后世的喷子名头,直接套用在祢衡身上,其实也不是很合适。

    察举之制,已是弊陋,不得不改!斐潜指着眼前的情形,沉声说道,若是不能改,便如眼前,终将一日,毁于所谓民意之手!阮兄,知错能改,方不负师傅厚望!还望慎思之!

    见阮瑀悲切难以抑制,斐潜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让人先将阮瑀带下去,等他冷静冷静再说。

    等斐潜回到了将军府衙,韦端已经等候多时了。

    韦端恭恭敬敬的递上了表疏,禀报道:参律上下,尽心竭力,人犯计一千三百七十人,皆审理完毕……所列之罪,皆于表中,还请主公阅览……

    在韦端袖子当中,还有另外的一份表疏。其实韦端一直都没有想好究竟要给阮瑀定是按照谋逆主事,还是被人胁从的罪行,然后今天到了将军府一打听,听闻斐潜将阮瑀提了出来,然后又有问话什么的,才最终决定用贴近于事实的那一份,而不是夸大阮瑀谋逆的那一篇。

    斐潜展开表疏,上下查看。

    这一次,也算得上是参律院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否则按照汉代官场拖拉的习惯来说,这么多的犯人,没有十天半个月,甚至半年都未必能够审理完毕的。

    所以说,能不能做事,主动和被动之间,还是相差非常大的。

    斐潜看着,缓缓的摇了摇头。

    韦端的小心肝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流,肉之刑,多有不妥……斐潜缓缓的说道。

    韦端大体上还是没什么错,大体上分为了三个轻重等级。最重的,依照汉律,对于一些确凿是杀人了的,判处斩刑,对于手上没有沾染鲜血的,只是抢夺财物或是毁坏市坊的,以次一档判决,流放为主,然后再次一档的,只是跟着起哄的,没有明确的罪行指向的,则是以肉刑鞭挞并处罚金。

    听闻了斐潜的话,韦端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之意是……还请主公指点……

    斐潜反对用斩、流、肉,并非是因为圣母心发作,而是相反,觉得仅仅是斩、流、肉,太过便宜了。

    肉简单。

    流,之前斐潜就有提及过,将这些怀有异心的家伙往边境上送,其实就是给自己添堵的行为。

    而另外一个刑罚,对于很多人来说,斩,无疑就是最佳的结果。

    前来参加考试的这些考生,基本上来说是大体上属于各家的旁支,也就是大概归属于寒门一列的,所以即便是斐潜斩了这些人,对于这些士族世家家族来说,伤害也不大,就像是剪掉了一些枝杈,并没有伤到主干,而且因为斐潜斩了这些人,那么这些人的罪责也就自然以死抵消了,剩下的,便是失去了亲人而慢慢衍生出来的怨恨。

    这种事情,斐潜在后世没少见。

    从最开始祈求原谅,哭求和解不成,随着自家孩子偿命之后,便演化成为了满心愤恨,为什么对方不愿意和解?凭什么都跪下去求了还不肯原谅?为什么一定要害我家孩儿性命?然后就觉得自家孩子的罪已经结束了,然后对方家庭的罪才刚开始,去纠缠,去闹,去围堵对方家门。

    入室杀人劫掠者,斩!这个没有什么问题,也是应当如此判决。

    若围殴而致死者,虽亦死,然不当斩也。斐潜冷笑了一声,当判偿!

    偿?韦端略有些迟疑的问道。

    汉初之时,有约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故今亦用抵偿也。入室杀人者,当以死罪而论,然多人围殴,使人伤亡者,若依死罪论,略有偏颇。无辜而死之人,何无父母妻小?虽说判斩,可缓一时之恨,然于生无补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当以抵偿之,或劳,或役,以供无辜父母,以养遇祸妻子也……

    韦端微微哆嗦了一下,劳,劳役?

    斐潜点了点头。

    韦端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若之劳役,何以为期?

    斐潜笑着,既然为偿人子,当老其父母,成其妻子……若仅有损毁市坊,破坏财物者,也当偿也,至恢复旧貌也……

    砍头了,流放了,鞭挞了,然后损失还是原来的,并没有因为这些人受到了刑罚,而立刻弥补了损失。所以对于不是死罪难免的那些人,都应该是判决劳役,来代替流放或是普通的肉刑,以其产生的价值来弥补供养受到损害的家庭和商铺。

    更何况斐潜现在还有那么多的矿山需要开,路需要修,房子需要建,城墙需要修葺,既然有精力蹦蹦跳跳,还不如将这些精力用在这些基础设施上,也算是给广大民众造福。

    当然,这仅是一个方面的意义,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缘由……

    韦端接受了甲方的修改意见,心惊肉跳的退了下去,回到了参律院中,坐在自己的桌案之后,木然发呆了半响,就像是一个被多次改版而身心俱疲的设计师。

    麻烦了。

    麻烦大了。

    韦端判决那些围殴致人伤亡者死罪,一来也是泄私愤,毕竟韦诞伤残,也是让韦端痛苦愤怒,二来也是省些事情,毕竟一群人围殴,能说那一个人罪责最大?若是平摊,也不知要怎样平摊好,反正就以死论之,简单直白。

    但是斐潜否决了,这一类的人,要改成劳役。还有流放的,肉刑的,也都一律改为劳役,时间长短不同而已,伤人致死的自然一辈子偿还,毁坏房屋财物的恢复原貌就短一些……

    韦端知道,若是他真的按照斐潜的要求做了,这将改变现有的律法架构,甚至影响深远,因为这不符合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标准……

    这些人是不是判罚斩首,亦或是劳役,其实罪名并不是关键,关键还是面皮,是士族的面皮,是尊者的面皮!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孔子编纂删定《春秋》时的原则和态度,这也是儒家所谓礼的一种体现。

    所谓为尊者讳耻,春秋战国当时礼崩乐坏,王室衰微,诸侯常侵凌周王,此周王之耻,无故受耻,人所不欲,故讳之。为尊者讳,原本是说以示尊尊之义,不尊尊则令不一出,令不一出,则天下大乱。

    讳,原本是孔子表明自己态度的一种方式,为尊者讳以示尊尊,为贤者讳以示贤贤,为亲者讳以示亲亲,人有耻而不忍明书,此乃孔子之忠厚之意,但是结果变成了后世用来遮羞的布……

    士族子弟即便是罪犯,身份也依旧是士族子弟,即便是受了什么刑罚,被流放了,被砍头了,也还是士族子弟。

    然而劳役……

    这太可怕了!

    韦端回想起骠骑将军斐潜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劳役之人是什么人?服劳役的那些士族子弟,还能叫做士族子弟么?当一群赤身**,褴褛脏乱的劳役之徒,又有谁能分得出其中那些是士族,那些是黔首?

    当为尊者讳的遮羞布被撤下,其实也是一样的污浊。

    汉代虽然也经常有士族家族被抄家,然后或者为奴或者为婢的,但是和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同。那种是全家全族都一同倒霉,谁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这个是只有一个人,或是几个人,即便是将来脱离了劳役,也等同于无法再次回归整个的士族圈子……

    相比较之下,流放都是轻的了。

    毕竟流放之后,还能回来的有不少,然后继续当官的也有一些,而劳役之后,即便是能活,这辈子就差不多完了,恐怕是再也无缘官场。

    这无疑对于士族子弟这样的尊者来说,是致命的。

    再也不可能跳脱搞事来博取人望,也不可能捕风捉影来彰显名声,因为之前的代价都不大,大不了一死,死了还可以混一个清名给自己子孙用,结果现在死罪没有,活罪难挨!一步走错,便是断了自身官途!脸皮要被扒拉下来,和那些黔首一般的劳作!

    可是要回驳,韦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毕竟斐潜打出来的旗号,响当当亮堂堂,大汉开国皇帝的约法三章,正当无比。

    韦端瞪大眼睛,看着桌案之上的那一份被打回来的表疏,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自己就是在烙铁边将要被烤焦的蚂蚁……

第1934章士民同劳,衍生变化

    河东。

    安邑。

    在安邑城东的一处庄园之中,裴茂正在大堂之中和族内几名弟子闲坐,也顺便出了些题目来考核这些弟子的课业。

    不多时,有族内弟子递上来了卷子,裴茂略微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此前文章,多有牵强,以至不美,当下之作,用典清晰,条例明确,可称为佳也……

    此名族内子弟顿时虽然想要尽力保持一个胜不骄败不馁的模样,但是总就是没能忍住,最终还是高兴的咧开了嘴,然后喜滋滋的退了下来。

    裴茂在正待说一些什么,讲解一下的时候,忽然看到回廊之中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便改口说道:今日之课,暂且告休。旬日之时,再来讲授。

    谢家主……

    在下告辞。

    几名弟子连忙向裴茂行礼,然后缓缓退下,到了大堂门口之处,又和刚刚赶来的裴徽见了礼,相互拜别。

    父亲大人……裴徽斜眼瞄了一下远去的几个族内子弟,说道,其中可有良才?

    裴茂捋了捋胡须,说道,或有一二……长安,如何了?

    现在因为整个的趋势已经开始转变,裴茂觉得考举制度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即便是将来有所改变,提前做一些准备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算是提点一下族内的学业成长进步,也是不错的,所以就开设了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补习班,专门用来提点族内几个还算是有些天赋的旁支子弟。

    听闻裴茂的问话,裴徽的眼珠子左右晃了晃。

    裴茂会意,挥手让仆从先行退下。

    裴徽才说道:此番骠骑,怕是要下狠手了……

    听得此言,裴茂的脸色微微一黑。

    这一次的裴氏之中,自然也是有人前往长安参考,却没有想到在参考过程之中自作聪明的参与了闹事,还烧掉了醉仙楼,使得自己身陷囹吾不说,还有可能连带到裴氏。

    奉先怎么说?裴茂问道。当然,此奉先非彼奉先,问的是裴俊裴奉先。

    裴徽忍不住哼了一声,显然对于裴俊似乎感觉不怎么样,然后说道:其仅言少做少动尔……

    裴茂沉吟不语。裴俊是跟着斐潜比较久的,所以裴茂虽说是家主,但是也会问一下裴俊对于此事的判断。

    这一次的长安骚乱,不仅是裴氏,还有许多其他家族,也仿佛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若是说各家都对于斐潜搞出来的考试制度感兴趣,也不尽然,毕竟考试制度对于这些已经在大汉生存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家族来说,还是一个新生的事物。

    面对这样新生的问题,自然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和意见,有的觉得好,有的觉得不好,还有的就像是裴茂一样,冷眼看着,既不表示好,也不表示不好,捏着筹码咔咔作响,但是不轻易的下注。

    说起来,现在裴茂已经在骠骑将军这边投入了不少了,要全家身压上,也不至于。所以也不需要再额外争取什么,但是其他人不一样,比如裴羲的一支。

    裴羲是裴茂之兄,已经亡故。

    之前裴羲登上家主之位的时候,自然也有付出不少,和旁人争夺的时候也是头破血流,但是结果裴羲没那个气运,没当家主几年,便染病一命呜呼,自然是严重受挫,被裴茂坐等了一个结实,轻松利落的将家主收到了怀里。

    虽然说裴茂之前也有帮助裴羲,但是明显是没有裴羲那一支付出去的那么多,而原先和裴羲竞争的那几房也是之前损伤过多,所以自然等到裴茂接任的时候,也反抗无力了。

    嗯?

    不是人员损伤,而是财物之类的损伤,毕竟士族之家当中,有长老,有投票,反倒是更像后世的皿煮意会制度,若是花其钱财来,那简直就是如同流水一般。

    裴羲一支要忙着治理丧葬,加上汉代又是非常注重此等白事,作为子女,若是不给父母陪葬陪得倾家荡产,都不好意思跟旁人打招呼!

    然后裴羲之子裴垣,陪葬陪得厅堂空空,又需要守孝三年,等到守孝完毕之后,当然是家底也陪葬光了,家主的好处也是一点都没有。

    折让裴羲如何能心平气和?

    因此这一次,裴羲这一支之下的两名子弟,前往长安参考,原想着借这个机会,能够摆脱一些不利的局面,却没有想到因为急功近利,又或是头脑发昏,反正是卷入了这一次的纷乱之中,被抓捕起来。

    在事态刚开始转变的时候,很多大族其实都并没有立刻给与多少的反应,一个是这些大族大姓一般来说都是底蕴深厚,人员众多,家族之中少的百口,多的甚至千人,即便是骠骑这一次不抓捕,平日里面也少不了一些无良子弟偷鸡摸狗然后有牢狱之灾的,因此都没有立刻着急上火上蹿下跳的……

    而且按照这些大姓大族的观念,像这样的事情,多半都是拖延许久,即便是有些变化,都是以月来计量的,所以很多人包括裴茂在内,都准备着如何打持久战,结果没想到的是,事态迅速的发生着变化,在他们很多人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的时候,似乎局面已经凝固了,再想要插个眼啊,带个话啊什么的,都已经塞不进去了。

    这个骠骑……裴茂缓缓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父亲大人,怕是大房之处……裴徽正待说一些什么,就听到院外仆在廊外禀报说裴垣前来求见。

    裴茂看了裴徽一眼,裴徽会意,站起身,转往后堂回避。裴茂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扬声说道:有请!

    叔父大人!还请救侄儿于水火也!裴垣上来,便是先声夺人,然后在大堂之中的木地板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裴茂隐蔽的咧了咧嘴,然后说道:贤侄,请起,快请起……

    叔父大人!今次裴氏有难矣!裴垣拱手说道,还请叔父大人做主啊!

    裴茂睁大眼,然后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哦?究竟何事?贤侄为何有此言?

    裴垣微微眯眯眼,叔父大人不知长安之事?

    裴茂断然摇头,说道:某居于家中,足不出院,如何知晓长安三辅之事?

    裴垣微微咳嗽一声,将冷哼吞了下去,然后就当做裴茂什么都不知道,将长安之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裴茂大惊失色,几乎欲离席而起一般,然后追问道:骠骑将军安危如何?可有因此伤及贵体?

    听得此言,裴垣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半响才怏怏的回答道:叔父大人!骠骑将军一切安好!遭殃之人乃裴氏子弟啊!

    裴茂一副骠骑安好便是晴天的样子,欣慰而笑,骠骑无事便可……啊?贤侄所言,族内子弟何人遇祸,可是被乱民所伤?可恶!某定然上表骠骑,让骠骑重重将这些乱民治罪,为族内弟子出了这口恶气!

    裴垣也不傻,肯出来裴茂是在装糊涂,气得嘴角抖了抖,然后冷言说道:如此说来,叔父欲坐视不顾族内子弟生死不成?

    裴茂也立刻翻了脸,比翻书还更快,某坐视族内子弟生死?何有此言!若汝不能言之一二,定然治汝辱骂家主,不尊长者之罪!

    裴垣先是拱手赔礼,然后说道:此非族内一二子弟,乃关系裴氏全族要害是也!古之有礼,刑不上大夫。今日以劳役驱士子,明朝就是清剿各族,夷为黔首!

    刑不上大夫,是等级特权。

    华夏古代,是有极强的官本位特权等级的,比如说科县处厅……呃,错了,是三公九卿,各地郡守。然后根据这些三公九卿的地位不同,制定了不同的礼遇等级,即便是同是九卿,不同大小的职位也是有着严格的座次顺序,不能乱坐。

    不同级别的官吏,更有不可逾越排名及待遇,比如是否可以娶妻娶妾,居住什么样式的庭院格局,以及是否可以配备护卫,有没有什么秘书厨师仆从配备,出行坐什么车,仗几面旗等等,都是看级别的高低而定。

    同时等级的高低,也确定了财富的多少。据不完全统计,在大汉中平四年之中,大汉亿万富翁当中有九层以上是士族**,涉及所有国家重要的领域,控制着大量的金钱和地产,把控着九层以上的地方区域,也牢牢控制着朝堂的大小萝卜坑。

    汉灵帝时期,大汉也不是年年歉收,也有丰盈之年,但是为什么还是到处出现粮食短缺,粮价飙升?

    其实就是因为收粮的不是朝堂,而是交给了士族大户,而士族大户便控制了绝大多数的粮食产量,采取市场饥饿法,把粮食市场价格托起来。

    朝堂为了获取更多粮食,不得不给与士族大户粮草补贴,每次代为收取赋税十石粮食,朝堂减免大户二斗,甚至在一些特殊时分会给与更多的减免和补贴,而这些减免和补贴,向来就最多只是到了士族大户这一层,从未真正落在田间地头,即便是有些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两三个五铢钱,便让那些辛劳一年又一年的农户感恩戴德,直谢青天了。

    一些乡野大姓大户,甚至还能把持地方治安军务,所有原本属于国家统领的郡兵监丁等等,全数变成其私人武装,歪歪嘴就可以出动,甚至还可以跨郡县,以损害士族声誉之罪,直拿犯人。像是太史慈……

    如此特权,如此等级,一旦享受习惯了,哪里会愿意抛开舍弃?

    骠骑将军斐潜这一次判罚以闹事学子为劳役,就是打破了原先的这种等级特权,使得这些士族子弟不得不和普通黔首一般,低下头颅,从事劳役。

    裴茂皱着眉头听完裴垣的絮絮叨叨,然后沉声说道:吾等河东裴氏,自非寻常门户,亦不是常罪所能害也!然,即便无罪,也难免**!其中曲直,贤侄当深虑之!

    说道此处,裴茂颜色更肃,此次长安之乱,汝以为仅是裴氏受苦受难?又以为是骠骑执意打压士族子弟?一事一物,需观本源!无非骠骑漫天要价,吾等落地还钱尔!纵观骠骑自北地而起,何事不是深谋远虑?岂有轻率之举乎?

    关中韦氏,杜氏,等等诸氏,皆久居三辅,然此事之中,皆无动作!裴茂眼中精光四射,若是此时裴氏贸然而起,便罪不止二三子,而祸于全族也!

    裴垣听了,又是惊,又是怒,沉默了片刻,争辩道:真若如此,更应相争!否则骠骑得寸进尺,吾等将无容身之地也!

    裴茂摇了摇头说道,刑不能及众,律不可诏民,骠骑将军此举,未必没有审辨众情众势之意,但凡各家之中,若有离群者,妄为者,便是首当其冲!

    裴茂盯着裴垣,表示说的就是你。

    裴垣脸上依旧有愤愤之色。

    裴茂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汝荣养于庭,厚教于室,未经风雨,难免不能敏察时势、遇事无谋……此事说大则大,说小则小,全于骠骑一心也……

    骠骑此人,向来擅于隐忍,动则如雷霆,又好阳谋,汝以为得观骠骑心思,此罚乃侵削士族,混沌士民之别,焉可知非骠骑另有他计,便待人入彀!昔日骠骑遇刺,若是常人,便是勃然而怒,赤地千里,然骠骑引而不发,甚至是纳降刺客,汝且以为,此举何为?此后又是如何?天下无不称赞骠骑有古之侠风,还有那个愿再行刺骠骑?

    裴垣沉默着。

    哎……裴茂摇头叹息道,若非看在大哥面上……即便是不可洞悉谋隐,难道不可明察事端?如今骠骑取了西京尚书台,分踞山东山西,已然定也。如今种种,不过是骠骑稳固地方,甄别良莠是也!先是打草惊蛇,便是抓住手尾,直行震山敲虎!手段纷至泰来,迅捷无比,正如其用兵之道,堂正而为,不动则已,动则万钧!此时此刻,若有动作,便是猎户持弓,已张于后也!吾于此地,观关中三辅变化,已然是冷汗淋漓,汝却……哎……

    裴垣听了,表情虽然依旧是凝重,但是目光之中确有些游离,只不过说不出什么来和裴茂相论而已。

    等裴垣走后,裴徽从后堂转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正厅之中,微微皱着眉头说道:父亲大人,怕是大兄未必肯听……

    裴茂笑而不语。

    裴徽恍然,但是又有些忧虑的说道:如此一来,岂非会牵连……

    裴茂摇头说道:若是行株连之法,怕是当下骠骑兵卒已至家门矣!

    裴徽一愣,父亲大人之意乃骠骑……不会大兴决狱?

    然也……裴茂点头说道。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如果说骠骑将军斐潜想要拼命深挖株连之辈,怕是现在绝对不会定案,而是要拖到了勾连了足够多的人数之后,才会最终判决下来。

    谁都知道,这个衙门八字开,钱财滚滚来,若是多拖得一天,自然就可能会多一份的钱财收入,而骠骑这么快就将大体处理意见确定了基调,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在展现一种态度……

    只不过,这些事情,裴茂不需要细说而已。

    裴茂故意在裴垣表现得很害怕骠骑的样子,其实也是一种策略。

    从裴俊的信息当中,出了少做少动之外,其实还传递了另外的一个意思,就是裴俊并没有因为裴氏有两三个被捕的子弟而收到了什么影响,所以标明了骠骑其实这一次的针对面并不是所有的人,但是并不是代表裴氏完全就不动,只不过动了有风险,既然有人主动跳出来似乎要动一下,那么裴茂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裴徽旋即点头说道,如此,孩儿明白了,这便去交代自家子弟多加注意,切莫卷入此中……

    裴茂点了点头,说道:去罢!

    裴徽领命而去。

    裴茂看着庭院之中,因为气温骤降而落叶遍地显得萧瑟的树枝,不由得低声叹道:严冬将至也……

    却说裴垣转身出了裴茂庄园,便忍不住呸了一声,果不其然!置吾等死活而不顾,却言什么骠骑厉害,不可轻动!

    裴茂摄了家主之位,作为付出了努力却没落得什么好处的大房一支的裴垣来说,自然心中多有怨恨积累,只不过平日里面隐忍着而已,如今得见骠骑将军关中大考之事,觉得是个良机,便跳将出来,也并非全数为了所谓裴氏卷入风波之中的二三子打抱不平。

    裴垣当下已经没有了当年他老爹裴羲在世之时的财货,自然不可能用得上什么钱财来收拢人心,聚拢人气,但是对于裴垣来说,却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财货便放弃了对于更高层面的追求!

    既然没有财货来聚拢人气,那么裴垣只能另寻他途了,仗义执言,侠义肝胆,自然就是最佳获取名望的手段了……

第1935章新旧钱币,新旧战争

    长安,大汉骠骑将军府。

    斐潜把玩着手中的新出一版的金银铜币。

    因为金属钱币往往有容易认知,标识清晰,重量恒定的基础条件,所以斐潜在推行了一段时间的交子之后,又重新改回了金属货币体系。

    华夏算得上是世界上铸造钱币最早的国家之一了,最迟在春秋中晚期,华夏大地上已经开始有了大规模的铸造钱币,而在整个铸币发展过程中,大体上经历了平板范竖式浇铸、叠铸、母钱翻砂、机器锻压四个阶段。

    秦币么,或许是因为条件限制,或许是因为工艺追求,亦或是当时以青铜为美,所以绝大部分的铜币,都是多为含铅量很高的铜合金,显得颜色青黑。

    而斐潜采用的铜币,主要是锌铜合金,显得贴近于后世的黄铜,色泽更加喜人,也很容易和原本的五铢钱区分开来,即便是一些地方大户企图盗铸,也未必能够搞到色泽相近的铜材,所以也比较容易辨认伪币。

    至于银币和金币,则是大概九五纯度左右,以重量为计量单位,固然会有包金包银等的铅币仿冒,但是因为银币和金币的价值较高,一般来说都会比较认真的去辨别,再加上各大商户都有新式天平,以固定的砝码来对应金银币的重量,所以仿制的难度也是不小。相同重量的么,大小不一样,大小一样的么,重量不一致,要做到重量也一样,大小也是一样,那么费的功夫未必能够赚的回本……

    再加上斐潜现在采用的水力钢模锻压,几乎就是站在了当下铸币行业的前列,不仅是轮廓清晰,字体完整,还可以做到正反面同时有花纹和年号作为装饰,虽然比起后世来还是很粗糙,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铸币的门槛,然后减少了刮铜剪边的行径。

    天圆地方……斐潜呵呵笑了笑,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钱币之始,因用浇铸,故需打磨,然以圆孔,便不易固定,故而用方形木定之……非以天圆地方而定钱币,乃铸磨困顿之故也……

    水力压铸的虽然比不上蒸汽机压铸,但是好在水力几乎就是免费的,慢归慢,日积月累之下,也是积攒了不少的钱币,而且因为是压铸,所以也就没有必要维持原本的天圆地方形状,直接铸成圆形实心体,反倒是更加省时。

    当然,这样的行为,在汉代还没有被酸儒抵制,原因很简单,就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其实也流通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实心货币,就像是斐潜所言,天圆地方并非是真的有了这个理论才依照这个标准去铸钱,而是铸造的技术导致了孔方兄的出现。

    斐潜笑了笑,说道:新币既出,旧币当收。民可自行兑换,限时五年,届时旧币废止,直用新币。

    荀攸愣了片刻,说道:回收旧币?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毕竟当年秦始皇的时候就干过。后续的其他封建王朝也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斐潜问道,公达可是有何指教?

    荀攸拱手说道:不敢。回收旧币,这损耗……怕是不小啊……辗转运输,那个不是需要钱财?既然重量差不多,为什么不继续使用呢?就像是五铢钱,用了整整三四百年,也不是不可以啊?

    斐潜点头,然后微微叹息,说道:回收旧币,非谋其利,乃杜其害也……

    铸币也是要有规矩的,没规矩,就玩完了。后世主要发达国家,然后宣称自己没有通货膨胀,表示一切都是物价平稳,但是实际上即便是维持着5%左右的温和通胀,物价在一二十年之后,就会翻一倍!

    然而古代呢?

    固然每个王朝末期,总有通货膨胀,但是实际上整体来看,每个王朝都在尽全力的维护着货币的稳定。

    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古罗马虽以三世纪的通胀臭名昭著,但在更长历史尺度上,这只是极偶然的插曲。从公元前 150 年前后到公元年,古罗马的小麦价格只增长了区区 50%。

    当然,如果仅仅从物价的稳定性来看,蝇国在实施金本位前的几个世纪毫不逊于实施金本位后的两百年。从 1200 年到 1700 年五百年间,除了世纪小麦价格年均增长 1.5%以外,其它世纪小麦的价格变化几乎为零。

    即以华夏而论,实物证据比史书泛泛印象更能说明问题。

    宋代铜钱标记了年号,年号在宋代更新频繁,使后世的研究者得以用遗存的宋代铜钱构建货币成色的准年度数据。在宋三百多之间,作为流通主体的一文和两文铜钱,重量和成色都极为稳定。

    即便是糟糕透顶的辫子朝,其开国至世纪中期两百年间谷物价格也只增长了 3.5 倍,折合年均通胀0.6%……

    当然,最瞎搞的就是大萌王朝,死命印刷,导致大萌宝钞一开始就注定是比废纸都不如,擦屁股都嫌硬。元朝那么糊涂的,都懂得一年印刷量需要控制,大概维持在20万锭,一个没控制住印了150万锭,然后逼出了朱重八,结果猪头八上台,大萌竟然一年印515万锭,洪武二十三年,中央银行的练家子们更是直接把发行量提升到了1500万锭……

    董贼之时,以恶钱横行……说起当年的事情,斐潜多少有些感叹,在这个环节上,其实他也是幕后小黑手,只不过斐潜是向士族世家伸出去,而士族世家则是加在了民众身上而已。

    严格上来说,斐潜当时并没有跟着铸造恶钱,只是低收高卖,在货币价值高的时候借出货币,然后采购商品,然后等货币价值暴跌的时候,再以货币结算,赚取差价而已,虽说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但还是属于商业范畴。

    董卓要铸恶钱,不是因为董卓喜欢恶钱,而是当时庞大的军费和财政开支,加上董卓将大量的货币自己私藏,不拿出来进行流通,使得朝堂上没有铜可以铸钱来支付相应的费用,以至于不得不开始铸造重量更轻或成色更低的钱币,用它们支付官员和士兵的俸禄薪水。

    而董卓这样的行为,则是掀开了大规模盗版铸币的序幕。

    因为很简单,小规模的仿制,其实是不怎么赚钱的,而且因为仿制钱币上为了牟利,必然会出现一定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即便是文盲的民间黔首也能发觉的,所以小规模的伪币其实并不容易流通,也不可能给伪造者带来很大的经济效益,只有当朝堂公然制造大规模恶钱,并且以强制命令推行的时候,才是伪造铸币的绝佳时机!

    所以实际上,当时董卓铸造出现的恶钱,数量并不是最多的,而随之而来山东士族的所谓民间盗铸,才是真正导致五铢钱货币体系崩坏的根本原因。

    表现在物价通货膨胀上,古代和后世的就有所不同,古代大多是梯形,有一个平台期,而后世是斜坡,一路往下滚。

    因为在古代,除非是中央朝堂有预谋的事先积攒大量旧币,短时间内迅速熔铸成新币投入市场,否则所谓的那些民众,就有充分时间置备私铸工具,与中央朝堂争夺铸币利润。可是中央朝堂之所以滥铸,往往是迫于财政压力,如果国家府库中已存有大量旧币,哪里还用滥铸呢?

    所以,大多数选择滥铸的中央朝堂,是无力与民间的盗铸者赛跑的,也抢不到多少铸币利润。这也解释了古代的币值变化的梯形特征,在古代铸币经济中,除非中央朝堂短视到极点,否则不会轻启滥铸,而一旦启动了滥铸,盗铸就如火上浇油,造成急速通胀。

    那么以律法来治理有没有用呢?

    有用,但是挡不住滚滚而来的铤而走险者……

    《汉书》中记载,王莽时期每壹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莽以私铸钱死……私铸作泉布者,与妻子没入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举吿,与同罪……犯者俞众,及五人相坐皆没入,郡国槛车铁锁,传送长安钟官,愁苦死者什六七。

    故而,以收旧币,可绝私铸盗铸之弊,亦可衡铜皿铜器之价也。斐潜总结道。当然,其实回收旧币还有其他的附加功效……

    荀攸对于高深的经济理论,自然是似懂非懂,但是他也猜出斐潜的一些潜在的用意,大概是指向了士族大姓方向,所以表示出了回收也是需要花费和成本的,但是既然斐潜坚持,荀攸也不会反对。

    荀攸在心中感叹,君明者,为臣者,自然不敢堕……斐潜这样的君主,太过于精明了,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其实回收钱币,斐潜第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刺激经济。

    华夏有古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以有笑话说,有人将钱币种到土里,祈求生得更多的钱财,但是可笑的是,在古代,当有的人这样做的时候,的确是可以获得大量的利益。

    因为钱荒。

    华夏封建王朝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钱荒。当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需要更多更大量的钱财钱币的时候,结果中央朝堂提供不出那么多的钱币,不得不开始铸造一些低质量轻重量的钱币来应急的时候,这些民间种钱币的家伙,就会蜂拥而起,从地里挖出铜器银瓜,然后和中央朝堂抢夺铸币利润。

    即便是不论私铸盗铸的问题,这些士族大户,一代又一代的人将钱财累积起来,融化成为铜银瓜果,然后埋到自家地下,无形当中就是减少了在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数量,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中央朝廷明明产银产铜的数量年年提升,可就是追不上需求量,导致市面上长期存在钱荒问题,最终导致经济受到损害。

    就拿刘大耳入川之后来说,也是因为大量的分赏,使得原本川蜀之中的铜钱变成了功臣的库存,使得市面上缺铜,刘大耳不得不搞出了什么直十直百钱,结果顿时经济崩溃,猪哥收拢了十余年,才算是勉强恢复正常。

    这个问题,斐潜自然不能明说,因为他知道,越是禁止,这些士族大户越是会察觉其中的奥妙,便越发的会去做!

    就像是私铸。

    斐潜的第二个目的,就是防腐。

    第三个目的,就是推动白银和黄金更早,更快的进入市场交易。

    汉代,白银和黄金,基本上都是属于赏赐品,即便是当下斐潜用了银币和金币,在民间依旧是很少用于具体的买卖,所以只有铜币轮换退出,使得更多人会下意识的选择交易时间更长的高价值货币,当白银和黄金从贵重金属成为货币体系当中的一员之后,对于白银和黄金的需求才会激增。

    而华夏本土的白银和黄金,并不多,或者说不足以支付广大民众的经济需求,所以如果加以引导,这些贪婪的士族大姓,必然就会将目光转移到那些盛产白银黄金的地方去,就像是大航海……

    否则在当下的这个阶段,跟士族世家讲什么白银黄金,这些世家未必会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还不如继续想着各种方法来侵吞土地更实在一些。

    庞统么,军政倒是不错,智谋也是卓越,但是也有缺陷,他基本不懂什么经济商贸的方面的问题,而荀攸么,基本的经济常识知道一点,但是在更深层面的还是有些不足,所以都对于斐潜的这个新规定,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和反应,也不是很清楚斐潜的深层次的那些目的。

    斐潜将新钱币分了分,算是给荀攸和庞统的小礼物,然后便谈及了下一个的话题,李长史遣人送了些西域宝马,各种器皿来,不知二位有何想法?

    庞统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钱币,发出了细微叮当之声,然后说道:主公可是欲售之?

    嗯?斐潜看了看庞统,笑道:正是!

    荀攸却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如今西域战端又起,怕是又要伤及粮草……

    斐潜点了点头,公达所虑,也不无道理……此亦为胡汉之别也,若说征战,皆耗钱粮,为何胡人多以获,而华夏多以损?故或从此起,当有所别也……

    荀攸说道:主公之意是以西域之物,补充折损?

    斐潜摆摆手,说道:此乃其一。若吾等只知劫掠,又与胡蛮何异?昔日孝武皇帝之时,大胜匈奴,获牛羊亦百万计,又何裨之有?国库因此丰盈乎?故,劫掠直可得一时,不可获一世也……

    固然有农耕和游牧习惯上,或是技术上的差距,但是也反应出了华夏传统之中的一个通病。

    就像是一些人,评价事务的时候,往往说这个也是垃圾,那个也是叻色,似乎什么都看不上眼,但是有的人却能从垃圾当中变废为宝,然后寻找到商机,多年以后,那个嫌弃这个也是垃圾那个也是叻色的,依旧在和垃圾为伍,而找到商机的却已经家财万贯成为环保卫士。

    所以,斐潜之前是因为条件不足,也没有办法进行妥善的安排,而现在针对于西域,就可以推行斐潜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情了。

    某欲举办招商……斐潜缓缓的说道。

    斐潜左右看看,似乎都从庞统和荀攸的脑袋上方看到了问号,便又停下来,解释了一下招商二字的含义。

    按照大胡子马的观点,人类劳动是可以创造价值的,所以不管是哪个王朝,都一定会随着其国家人民的不断劳动而增加整体的社会财富,尤其是对于华夏这么勤劳的民族来说,应该是财富不断积累增加才对,可是为什么老是见到历史上许多描述,动不动就是国库亏空,户部仓廪之中除了老鼠其他什么都没有?

    然后有人说是皇帝乱花钱,奢靡无度,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花掉的钱,原本应该是在皇帝库房之中,是不流通的,但是现在通过不管是高价还是低价采买,最终流向了市场,补充了整个市场的流通货币,按照所谓的左口袋右口袋理论,应该不会使得国家的财富缩减啊?

    所以很明显,左口袋到右口袋的理论是虚假的,实际现实当中,这些钱财在流通的过程当中会被不断的侵吞,缩减,直至一点都不剩。一层层的官吏吃拿卡要,然后到了百姓头上的时候甚至不仅没有获得相应的钱财补偿,甚至还要倒贴出去!

    而那些侵吞而来的账款,官吏也不方便就直接花出去,所以就导致了三个结果,一个是奢侈品虚高不下,尤其是西域的那些破石头;二则是大量的银钱被存储起来,从此不再流通,使得国家持续钱荒;第三个方面就是这些资金,没有合适的去处,自然而然的就流向了农耕民族最重要的资源,土地。

    庞统看着斐潜,忽然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试探的说道:莫非……主公之意,是要某……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知我者,士元也!不过,并不需要士元亲力亲为,只需把控管理即可……此事,可交于崔裴等人举办即可,以西域之由,发行债券,为期五年……

    庞统摸着下巴的手似乎才算是轻松了一些。

    荀攸眉毛动了动,因为他想到这个所谓债券的年份,似乎和新旧钱币兑换的期限相同,是不是斐潜又设下的什么……

    从西域送过来的这些战马和器皿,就将是展示西域财富的一个窗口。

    斐潜计划发行这一次西域战争的有价商业债券,不仅是解决自身消耗的问题,同时也是汲取民间闲散财富,提供一个理财的渠道,使得士族大户的积累下来的财富不完全只有土地一个选项。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敲打之后递出的胡萝卜,但是同时也是加强对于士族大户的控制的另外一个手段。

    俗话说,欠钱的是爷爷,借钱的是孙子。若是将士族的钱财都捏在了手中,就几乎等于是捏着士族的命根子,还不是想要让士族硬就硬,相让其软就要软?后世看了十几年米国的金融外交策略,没道理只懂得看不懂得用啊?

    债券的发行方,就交给了目前四大商户,崔裴甄卓,还有白石羌……

    嗯,为什么四大里面会出现五个人?

    这个好像也是惯例罢……

第1936章吃吃喝喝,新衣旧人

    北地,平阳。

    郭嘉两眼生光的盯着两名仆从,抬着用木板垫着的一块直径两尺余的铁盘,盘上是冒着浓浓热气和肉香的硕大一块牛排,此外盘边还卧着两枚只煎单面,仍然是半生的鸡蛋。搭盘上案,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醓醢浇上,顿时一片雾气翻腾起来,间中还夹杂着呲啦呲拉的跳跃灼热的声音。

    郭嘉食指大动,啧啧称赞道:此等胡炙,真乃绝佳之味也!

    左手刀,右手筷子,刀刃轻轻划过,大块牛肉上微焦的表面立即左右绽开,露出里面鲜红嫩滑的完美肉质。

    后世许多人认为刀叉是西方的餐食用具,便以其为洋气,却不知其实在新时期时期,在河姆渡遗址,就发现了华夏之人所用的刀叉。

    到了商周时期,华夏人将勺子和刀子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中间凹陷边缘锋利的匕。后世之中将去世的母亲称为妣,其实就是代表做饭的母亲,一个女人挥舞着两把做饭的匕,高兴起来砍肉砍鱼,惹火了也同样砍老公砍熊孩子。

    当下汉代,因为铜器的纯熟使用,所以刀叉更加的小巧,甚至还有一定的花纹装饰……

    郭嘉似乎根本不在乎牛肉外侧仍然滚烫,急不可耐地便把才切下来的牛肉块夹起来纳入了口中,才一咀嚼,便感觉牛肉当中蕴含的鲜美的汁水和滚烫的油脂瞬间迸发踹,那种肥美的味道,似乎要将舌头上的味蕾全数都融化了一般……

    荀谌看着郭嘉一副沉醉于美食之中的样子啊,微微笑了笑,然后等郭嘉稍微间隙的那个时间,举起酒爵来说道:良材亦当以佳酿佐之,且胜饮……

    郭嘉就当做听不懂荀谌的话中意思,只是当成是劝酒词,呵呵笑着,一边放下手中的刀筷,一边端起酒爵来,朝着荀谌也敬了敬,便是汩汩一大口,然后不由得伸了伸脖子,让酒水能够更顺畅的滑落肚内,和那些鲜美的肉食混杂一处。

    酒水和油渍沾染在郭嘉的胡须上,显得有些油光和邋遢,但是郭嘉毫不在意,甚至连擦一下都懒得擦,放下了酒爵就开始吃第二块,第三块……

    荀谌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哂笑,依旧只是温和的问郭嘉道:奉孝,尚需另炙否?

    郭嘉摇了摇头,将口中的肉咽下,然后举爵而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荀谌也是一笑,胜饮!心中却感叹了一声,这个郭嘉郭奉孝!

    郭嘉在去了太原一趟之后,就觉得自己被斐潜给坑了一把,多少有些不痛快,毕竟之前都是郭嘉到处挖小坑坑别人,哪里被别人坑过,于是乎就干脆消极怠工起来,待在了平阳,宣称自己身体不适什么的,滞留不动了。

    而且听闻了斐潜在长安的那些举动,郭嘉更是不想去长安趟那个浑水,在北地平阳就权当做散心了,于是给斐潜写了一封表示自己头疼腿疼胳膊疼,哪儿都不舒服的书信,极其敷衍的表示了一下,就安心在平阳天天吃喝了起来。

    按照国法,是不许随意宰杀耕牛的,必须等牛病死、老死以后,才得食肉,故此即便宴间多富贵之辈,就比如像是郭嘉,在许县平素之时也很难吃上牛肉。

    现如今身居北地,自然近水楼台,胡人的牛能算耕牛么?

    当然不算!

    那么既然不是耕牛,自然就可以直接宰杀了,割取其中肉质鲜嫩之处,稍微腌制一下,便是煎来食用,求的便是鲜香嫩美。

    在许县之中,肉食多以烤,煮,而北地平阳之中用铜板来煎……

    只能说骠骑将军太壕了。

    真,壕无人性。

    毕竟这个年头,铜几乎就等价于钱财,大概和后世那种用黄金白银做餐具的感觉差不多……

    汉代人对于吃五分熟,甚至三分熟的牛肉,根本就没有所谓茹毛饮血的忌讳,因为士族本身甚至还追求吃生肉,别说生鱼为沿岸美馔,陈登那个爱脍如命的家伙了,即便是祭典上的胙肉,亦大多半生,众人照样食之不误。

    汉初鸿门宴上,项羽命取生彘肩于樊哙,樊二哈啥话都不说,直接割而食之,后世以为是项羽刁难人,其实说起来应该不是故意为难他,而是真的欣赏樊二哈。

    当然,荀谌宴请郭嘉,也不会单独来请郭嘉一人。毕竟郭嘉还是属于曹操一方的,类似于俘虏,只不过享受一些优待而已,因此同席还有些北地官吏。

    比如新调任到北地来的辛毗,他倒是觉得牛肉有些生,不过也就是有些而已,稍微再加热了片刻,也就差不多五分熟以上,便是吃得心满意足了。

    郭嘉倒是生冷不忌,甚至觉得牛若越生越嫩,第一块还吃五分熟的,后来就要求生一些,直吃得摇头晃脑,几乎连舌头都吃下去了,说不出话来一样。

    一般人食量或是浅薄,或者是在上司荀谌面前不敢表现得太过于贪婪贪食,所以吃的也不是很多,甚至辛毗还表示说不能全吃肉食,要了一些素菜,说是可以告诫自身,持重守正。

    荀谌作为主人,自然也是笑着应允所请。

    只有郭嘉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连吃了两块,到了第三块之后,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表示真的吃爽吃饱了。要知道,切送上来的牛肉,可不是后世那种挂着洋名,然后卖薄如纸片一般,来蒙混欺瞒华夏顾客的牛排店,而是真正每块都超过两指厚,至少都是巴掌大的牛肉块!

    见郭嘉放下刀筷,堂内便有人笑道:兖豫初定,耕地多荒,似郭兄如此食量,怕是司空亦难资供,奈何啊……

    这几天,郭嘉仗着有特殊身份,其实也给平阳之地的官吏造成了一些困扰,所以自然略有不满,见到郭嘉这番懒怠之态,忍不住便出言嘲讽。

    郭嘉微微瞄了一眼,然后笑道:然!若昔日有此肉食,当不至天子受莸骨也!郭嘉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

    荀谌眯着眼,扫了一下方才发声的官吏,便说道:时移势迁也,犹如东流之水。谌欲留奉孝长驻平阳,奈何主公有召……

    啊?郭嘉原本略有得意的脸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荀谌微笑。要不然我特意请你做什么?自然是就当做送别宴了啊。

    其实荀谌也并不反感郭嘉,毕竟郭嘉和荀彧交好,这一次来到了平阳,也算是给荀谌带来一些家乡的信息,让在外漂泊了许久的荀谌,多少能听闻一些颍川的变化,这在汉代,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但是对于郭嘉而言,在平阳还未待够……

    不是因为吃,呃,不是全部为了吃,而是郭嘉在平阳发现了一些斐潜的秘密,他觉得还没有完全看清楚,看明白,还想着再多待几天。

    在汉代,很多人甚至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辈子再也听不到乡音。所以下至黎民黔首,上至士族子弟,都不愿意远离故土,也就显然成为了一种普遍的心理。

    这些时日,郭嘉在平阳观察,发现了这个确实是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在汉代,只有一种人,是奔波在外,甚至常年在外的。

    那就是商人。

    之前兖州豫州,江淮一带大战,导致很多区域都沦为战场,大量的人群迁徙离散,特别是在混乱之中,有大量的人员逃亡到了相对来说比较平稳的北地和关中区域。

    如此一来在兖州豫州以及那些受到了战争波及的区域,对于商品的需求自然就产生了许多空缺,而商人本身的特性就是追逐利益,或许作为人的本能是会畏惧战争,但是不会因此就拒绝利润,在战争稍微停息之时,便有商人着眼于其中的利润,大小商户商队忙着转运物资,大赚一笔。

    于是乎,原本应该恢复生产机构设施的兖州和豫州,在有相对来说有商品可以满足其需求的条件下,也就不是那么着急要恢复生产设备了,导致在兖州豫州一带的手工业和一些工房,灾后重建的速度很慢。

    而掩藏在其下的,就是斐潜各处的工房蓬勃发展,没日没夜的生产各种器具器物,然后便是大车小车的送往各地进行销售……

    生活器具,武器兵甲,似乎所有的市场上的商品,都能在平阳北地找到工房在生产,而市面上难以求购的战马,精钢,郭嘉也是常常能够见到。

    看的越多,郭嘉就感觉差距越大。

    曹司空和斐骠骑,似乎已经处在两个不同的阶段。

    下层的黔首,中层的士族,上层的官场,在这段时间之中,郭嘉看到了各种新鲜事物,新鲜政策的出台,各种声浪与讯息的汇集,使得郭嘉不免有些茫然。

    难道说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守,其实都是一种错误?

    自己的观念,其实已经是落后了?

    与此相对应的是,自己原本认为曹操一方会最终获胜的信念,在江河日下,逐渐垮台……

    如同那一日斐潜所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对于旁观者来说,每一次的权力交替,似乎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对于百姓黔首来说,却没有多少好处,甚至还会因此受到牵连。

    郭嘉留意到,因为骠骑对于商业,甚至对商队的保护,如今骠骑将军的商品已经渗透到了各个层面上,这几年,通过这种在汉代士族羞于谈论的铜臭贸易,斐潜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汉最顶尖的商人大头目。虽然斐潜不直接下场售卖,但是其下的商队,往来的商户,没有人敢不给斐潜面子,即便是各地山匪路霸也都是象征性的收一些费用,甚少出现截杀骠骑商队的事件。

    因为郭嘉在曹操之处,便是充当一个收集情报的头领的,所以在见到了斐潜这些商队商人之后,猛然间反应过来,怕是自家的一举一动各种信息,都被这些商户源源不断的送到了斐潜这里……

    郭嘉原本认为,商人既然都是逐利的,那么既然斐潜可以利用商人,那么自己也可以建议曹操反过来引诱这些商人,但是在经过了和这些商人零散的,装作不经意的接触之后,郭嘉发现问题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更严重得多。

    这些商人,似乎对于斐潜,有着一种难以让郭嘉理解的忠诚度。

    斐潜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可是还没等郭嘉看清楚弄明白,就再一次被斐潜叫回去,这如何让郭嘉不郁闷?

    辛毗在一旁说道:闻曹司空新做一赋,曰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翱游。骖驾六龙饮玉浆。河水尽,不东流……。曹司空此文磅礴大气,读之令人忘俗,然有一句不解,何言河水尽,不东流?闻郭奉孝与曹司空相悉,不知此句当何解之?

    郭嘉一愣,旋即说道: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也!

    辛毗看了一眼荀谌,然后又回过头看着郭嘉,明知道郭嘉是在狡辩,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反驳。

    辛毗只是欣赏曹操么?当然不是。给辛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斐潜之下的时候,公然表示对于曹老板的喜好,所以辛毗选择说这一篇赋,这一句词,都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辛毗没有想到郭嘉思维那么敏捷,立刻就给堵了回来,而且还隐隐的反过来嘲讽辛毗本人,使得辛毗难以为续。

    有闻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然今曹司空绝东流,岂可长久乎?这句话就有些露骨了,自然不是辛毗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而是席间的另外一名小吏而言。

    郭嘉傲然一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水既如此,何况人乎?

    呵呵……荀谌抚掌而笑,说道,早闻奉孝思路敏捷,言辞犀利,今得见之,当如是也……不过某亦闻奉孝于曹司空之处,所任军师祭酒一职?

    郭嘉缓缓点头。这个事情自然是无可否认,就像是郭嘉也知道很多在斐潜治下的人员分别是什么职位一样。

    荀谌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闻曹司空已改任董昭,董公仁为军师祭酒……

    郭嘉终于是脸色有了一些变化。

    军师祭酒,算得上是曹操的首创。原本军师一职,汉初的时候就早已有之,当时多为幕僚属官名,并没有确定的官秩,有些类似于某某副官,是根据主官的大小来确定军师地位的高低。

    祭酒,是起源于祭祀习俗,为宴席祭酒开席的尊位,原本和军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职位。

    可是跳脱的曹操将这两个职位合并到了一处,取祭酒之尊,加在军师之上,表示为军师之中的首席,以示尊贵。最重要的是,这一个职位,是曹操为了郭嘉的首创,也就是为了提升郭嘉在众军师的地位,从而捏生出来的职位名称,大概就像是第一副官或是首席副官之类的意思。

    而现在,原本属于郭嘉的军师祭酒,现在落在了董昭身上。

    郭嘉闭上了眼睛,微微叹息。

    先前郭嘉都能迅速的给与反击,可是当荀谌说出这一句的时候,郭嘉却也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好……

    就像是再奸情火热如胶似漆,经历过热恋的情侣,都会在异地两个字面前败下阵来一样,打败原本山无棱等等誓言的,并非是所谓的我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又或是感觉不到你的温度,而是怀疑。

    因为距离很远,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会吵架和冷战,一旦出现了问题就很难解决。其实有时候只是一个拥抱或者坐下来沟通一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异地恋看来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双方的时间点不一样,不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在忙,也不清楚对方在干嘛,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一些什么,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就造成了矛盾,也会造成猜测和怀疑。

    然而曹操,又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

    就像是荀谌等人能够知道曹操的一些变化一样,曹操难道会不知道郭嘉在这里的情况?即便是曹操没有渠道,难道说斐潜等人不会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些?

    郭嘉越是表现得无所谓,吃吃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越容易让曹操不免有些怀疑,但是反过来,即便是郭嘉在这里表现的痛苦,表现得失落,又能改变什么?曹操所得到的,所想到的,就是真实的情况么?

    相爱不易,相处更难,而不能相处在一起,想要坚持爱卿不变,那就是男上加男……

    郭嘉摇头,然后微笑,笑容温和且坚定,释放出了一种从容和自信,有道是,衣莫若新。人莫若故。某喜新衣,难忘旧人!

第1937章新立变化,旧生寻常

    斐潜个人感觉么,其实在汉代,很多人做起事情来,都像是汉八刀一样,简单,直接,明了,亦或是有些……

    粗糙。

    皇帝很粗糙的在管理,将军们很粗糙的在打仗,文官们很粗糙的在管理民政,只有士族世家大户大姓在精细的计算着,计算着没一亩地,每一石的粮草。

    所以士族世家积攒了更多的财富。

    而斐潜想要在这个方面上压过士族,就必须必士族世家还要更加精细。

    毕竟整个社会的未来发展方向,就是精细化分工,越往后,便是越精细。

    其实说起来,当年卫青霍去病打败了匈奴,看起来好像是不错,汉武帝有了面子,百姓获得了牛羊,但是实际上考虑到史官的笔和现实的差异,卫青和霍去病并没有真正给汉帝国补充多少血液,因为在他们观念当中,他们只是负责打仗,其余的事情么,要么交给军司马,要么就是让其他官宦负责。

    别的不提,单单从匈奴草原之地,往内地输送牛羊,就绝对不是一件点一点鼠标,下达一个命令就能完事的。

    牛羊一路走,放牧管理的人怎么安排?路途生病怎么处理?没有牧草怎么办?牛羊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总不能让牛羊啃石头罢?而且集中运输,即便是春季,也必然导致沿途草地一扫而光,更何况卫青和霍去病当时打胜仗的时候,基本都在秋冬。

    所以其实么,从匈奴之地开始向内地走的时候,牛羊是有十万,几十万,甚至可能上百万,但是真正到了内地的,恐怕十不存一。

    士族世家一计算,特么的太不划算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粮食,然后被汉武帝攒说着贡献给了伟大的收服匈奴事业,然后回头打赢了,收到手里的却是一些半路上死掉了的牛羊,粗制滥造硝得极差的皮毛,一些牛骨羊头……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有情怀的。

    被匈奴蹬鼻子上脸了那么多次,心中憋着火,然后被汉武帝左撩拨一下右教唆一下,便是嗷嗷叫着要给匈奴点卡楼细细,最开始的时候确实也没想着要什么回报,只是为了出口恶气。

    可是战争总是有损伤的,当损伤慢慢的落下来的时候,自然就看见了自家仓廪当中的空虚,但是多少还有希望支撑着,打赢了总是有些战争红利罢,多少也能弥补损失罢?不求能赚多少,本钱别亏就成了……

    因此,当汉武帝将辉煌胜利的战争红利下发给这些出钱出粮出人的士族大姓大户的时候,士族世家的这些人感激涕零的领取了汉武帝的恩赐。感激不感激另说,但是涕零绝对是真心的。

    于是乎,汉武帝中后期又要再接着打的时候,士族世家就不干了,这个理由那个借口一大堆。汉武帝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都是借口,然后就琢磨着收盐铁,查贪腐,搞官吏,反正老子就是天,比你家大人还更横!

    再往后便是越打越不愿意打,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到了东汉甚至抛弃了边境……

    所以斐潜想要改变这一切,就要从根本上入手,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并不是斐潜一个人去想,也不是斐潜一个人去做,毕竟斐潜即便有后世的思维和方法,也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清楚明白,所以斐潜很干脆的就将这一件事情丢给了新成立不久的大汉商会。

    因为商人比士族世家还更会精打细算。不会精打细算的商户,都在经商的过程之中渐渐死掉了,能够存活十年几十年甚至百余年的经商世家,别说心有七窍了,那简直就是跟渔网一样,全都是窟窿。

    最终的结果就是,斐潜和大汉商会五五开,按照长安市场制定标准物品价格,然后斐潜可以在西域或是以物易物,或是结算钱币,从而免除转运的劳损,虽然将利益分润了出去一些,但是实际上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来做,对于斐潜本人来说,反倒是增加了收入。

    比如说,谁都知道西域的血汗宝马很优良,谁都想要,但是如果说斐潜想要独占,就必须不仅是要派遣兵卒护卫,还要有马倌跟随,甚至还需要准备兽医和牧草,同时还要保证派遣去的官吏不会中饱私囊等等……

    而现在除去了一部分最优的战马进入军中,其余次一等的,一时间吃不了的那些,就直接折算成为了各类物品或是钱币,之后的事项斐潜就不用操心了,养护转运什么的就是大汉商会的事情。

    对于大汉商会的这几家来说,崔氏有贩卖贵重物品的特长,卓氏有四川山地走马的经验,裴氏对于皮毛肉干等交易相当熟悉,而甄氏则是对于销售转运各种杂物很擅长,尤其是女性物品……

    至于白石羌,往往就是跟在后面喊着,我也是,我也一样……

    因此整体上来说,以这些人为首的大汉商会,可以包揽了大部分的物品交易范围,而对于斐潜来说,从某个角度来说,西域,或者说对外的战争,就有可能逐渐的转变成为了利润来源点,而不再是消耗地。

    当然,还要看具体的实施过程。

    大汉商会,则是成为了类似于后世的渠道商,然后分销到各地的大小商户,而对于有着庞大人口基数的汉王朝来说,本身是一个天然的巨大市场,即便是因为社会生产条件制约,导致经济数值没有办法和后世相比,但是体量摆在那边,消化和创造物品的能力,自然就是周边,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亚洲最为强大的。

    西域,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而对于曹操和孙权来说,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却渐渐走向了结束。

    战争,是政治的终极表现。这一次的曹孙大战,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都是为了解决其内部的矛盾,而企图转嫁外部的政治表现,所以当矛盾产生新的变化的时候,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战争下去的基础。

    使得赤壁之战结束的,是一把火,而这一次打断了曹操和孙权的战争进程的,却是一场雨。

    秋雨。

    曹操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此时雨下得很大,滂沱声中,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斗笠上,声音密集而又沉闷。

    雨大倒是其次,关键是冷。

    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冷,而这一次,似乎特别的冷。

    曹操紧了紧身上的黑红色的大氅,然后跳下青白色的战马,拍了拍战马的脖子,这牲口正略有些烦躁的打着响鼻,上下甩动脖子和头,雨水将原本光洁的皮毛黏成一缕一缕,再加上黄泥沾染,自然是让它觉得很不舒服。

    在曹操身后,跟着是曹操的将领幕僚们,夏侯渊刘晔等等,都是穿着雨披带着斗笠。

    这里是江夏以北的一块丘陵地带,距离兵营有三四里地。而在这个不起眼,也没有名字的丘陵之后,则是新挖出来的一个大土坑。

    冷热交替之下,特别是骤然的天气变化,就会很容易感染风寒。

    而风寒这个东西……

    若不是曹操照着老虎画猫,多少学习了一些疾病防御防控措施,怕是现在就不仅仅是坑中的几十具尸首了,或者说一个大坑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了。

    在没有特别强调卫生条例之前,甚至有兵卒会将上吐下泻的污浊物直接排到水中,然后任凭水流带到下游,然后下游的不知情的兵卒又喝生水……

    就像是历史上的赤壁。曹操在北岸一字排开,水寨旱寨连绵百里,然后晕船的吐在水里,生病的也吐在水里,尸首屎尿也同样倒在了水里,然后再从水里取水,烧开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便是咕嘟嘟喝下去,就跟阿三圣河似的,这在没有消炎药的汉代,不生瘟疫,才是真叫做见了鬼。

    曹操看着坑中的尸首,心中沉甸甸的。这些都是跟着他的老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病痛之下。

    曹操收到了荀彧的书信,荀彧在书信当中详细的禀明了近期在许县发生的情况,随着从刘表之处获取的物资流进了几近干涸的豫州颍川,极大的缓解了许县的紧张局面,并且曹操坑了那一拨乌桓人之后,也就等同于减免了债务,于是乎许县之前的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之前那种一触即发形势即将奔溃的局面,似乎荡然无存。

    荀彧说明,在豫州兖州,虽然承受了蝗灾,但是还是多少抢收了一些粮草,随着天气寒冷,蝗虫渐渐自灭,荀彧正在带着人四处清点损失,然后进行翻耕……

    因为关中的斐潜,在扑灭的蝗灾之后,要求深耕所有蝗虫经停的区域,荀彧虽然不是很懂其中的道理,但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跟着做没有错,所以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除此之外,对于其他地方的形势,荀彧也和曹操做了详细的说明,特别是冀州。冀州现在各地原本因为战乱产生的流民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之前逃亡关中河东的趋势已经大体上控制住了,但是因为之前冀州战乱的问题,所以当下冀州依旧面临着一些粮食上面的短缺,只有等明年秋收之后,才有可能缓解,而从现在开始到明年秋天,则是最为关键的时间,如果说不能够妥善处理,那么……

    所以,曹操打到江夏,也就是装出一副样子来,并不可能直接挥军进攻江东,毕竟当下的曹傲并没有历史上赤壁之时的曹操的家底,处在危险边缘的经济基础让曹操就像是顶着一个鸡蛋在奔走一样,既不能停下来,又要小心鸡蛋落下鸡飞蛋打。

    曹操沉默着,像是对着坑中尸首默哀,片刻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兵卒可以进行填埋了。

    曹操原本可以不来的,但是曹操觉得,自己还是要来一趟,就算是做个样子,也比什么样子都不做好一些。

    和周瑜的那一战,双方的伤亡都非常大,也打掉了曹操原本的一些轻视之心,甚至动摇了一部分军中的士气。

    考虑到继续攻打江东的难度,曹操其实已经想着要在江淮一带屯田了。

    在这一带,有荒芜田地上万亩,有淤塞沟渠上百条,这可以为屯田节约大量的钱财和时间。这些田地和沟渠都是在袁术手中败坏的,现在只需要重新恢复就可以了,但是最为关键的是人。

    原本江淮的这些人,在当时的战乱之中,大多数都已经或是被充了壮丁,或是逃离了,现在就是一个有地没有人的状态,而从其他地方再调人过来明显不现实,所以解决的方案便只有两个。

    一个选择是掠夺江夏周边的人,填充到合肥左近,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军屯。

    曹操是成年人,自然是两个都要。

    而孙权则是更加贪心,他要的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相比较财务状况一直处于崩溃边缘,在红线左右横跳浪着的曹操来说,孙权在江东的经济基础,就不是好一点半点了。

    毕竟孙策在世的时候,举起了不少刀,很是掠夺了一翻江东士族的钱财物,虽然最终也是死在了反击之下,但是多少给孙权留下了不少东西,再加上孙权继承权柄的时候过度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以至于整体的损耗并不多,所以孙权的野心自然就是更大。

    孙权要江东士族归心,也想要周瑜等老臣顺服,当然,孙权还想要夺取荆州的底盘,至少是一部分的地盘来光耀孙大帝同学的门面。

    夜色已经渐渐垂降,整个天空之中的雨势,却还未曾稍减半点,似乎是天空之中有个神灵,正在向四处恣肆散发着自己的悲哀,亦或是泼洒着体液。

    江夏城中,已经有不少积水,城中的兵卒多数都聚集在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而靠近城南,临进大江的区域则是划给了伤兵。倒不是因为要照顾伤兵,而是如果说伤兵抗不过去,尸首比较好处理罢了。

    曹操和孙权双方虽然仍然在僵持着,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来,但是大规模的决战却还没有,只是偶尔雨小了一些的时候,有一两次对于江夏的攻伐。

    说像是进攻,更不如说是维持习惯。

    城头上下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在雨水浇灌之下重新汩汩的泛出血色,就像是一锅煮烂了的红米粥。

    周瑜和曹操正面对抗那一场,杀到了双方都是精疲力尽的场面,依旧留在双方兵卒的心中,稍微回想,便是心惊肉跳。

    面对周瑜,孙权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吞下去,怏怏的让周瑜去修整,内心当中却依旧充斥着对于周瑜的诸多不满,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面对长辈的时候,表面上似乎都好,嘴里也说着知道了明白了,但是转过身去,却是撇着嘴暗骂。

    孙权自然也不想要和曹操真的战到最后一人,所以孙权便要想一些办法……

    而这个办法,很不幸,被周瑜猜了个正着。

    敢问主公,周幼平去了何处?周瑜堵住了想要借口脱身的孙权,盯着孙权的问道。

    孙权打着哈哈,啊哈,某遣其回江东了……某还有事……说完就准备转身下城门楼。

    周瑜横移一步,挡在了孙权面前,拱手沉声说道,主公欲奇袭曹营,断其粮道乎?

    孙权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就像是生锈了一样,几息之后才重新恢复,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公瑾何来此言?

    周瑜并没有和孙权解释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而是说道:曹贼戎马半生,诡计多端,素喜埋伏,诱敌分战,乱中取胜,又如何不防他人还治其身?如今城外连绵营寨,吾等又不清其虚实,多恐为计也。

    孙权眼珠子转悠着,然后说道:公瑾多虑了,城中兵卒某又未动,何来中计之有?

    周瑜苦笑道:主公!既是未动城中之卒,便是再调江东之兵了?如此一来,主公可有想过,江东必然空虚!若是有些风吹草动,孙家基业又当如何?

    对于周瑜来说,孙权若是调用城中现有的兵力,说不定还更好一些,非要耍小聪明,让周泰偷偷摸摸回江东调兵,那么即便是真的调出了兵卒,也等同于抽空了原本在江东的孙家布防力量,而空虚的江东若是被人煽动……

    北人骑马,南人行舟,所以孙权能想到利用舟船绕袭曹操侧后,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或是什么太惊艳的计谋,相反,这种计策在周瑜看来,说不得反倒是会中了曹操的埋伏。

    孙权瞪着周瑜,半响才说道:家中自有……等等,都督此言,似乎某必败之?昔日骠骑可奇袭于袁曹,为何某就不成?

    是啊,少年人总是心气高,别人能行为什么我不行?

    给个理由先!

    周瑜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主公,奇袭欲成,应有天时地利人和也,如今阴雨多日,虽说可遮掩行踪,然器物阴湿,无可纵火,便不得先声夺人,以乱其军。其二,曹军军寨绵延,已然先占地利,岗哨遍立,又如何得以突进而不惊之?其三,骠骑麾下,良将林立,幼平虽说也是悍勇,然仅一人……

    孙权哑口无言,转了两圈之后,转过头来问周瑜:既然如此,都督可有良策?

    周瑜沉默着。

    又是退兵?孙权忍不住说道。孙权就是不愿意就此退兵,所以才想出来的一个奇袭曹军的策略。

    周瑜点了点头。

    孙权跳将起来,不!绝不!如今方得荆州立足之地,岂可轻言弃之?!既然都督不愿助某,便休来阻某!

第1938章人心转换,烽火传信

    每个人心中都有计算,周泰也是一样。

    对于周泰本人来说,他没有家族底蕴,没有名望支撑,有的便是手中一把刀,身上一条命。

    周泰是九江人,虽然和周瑜只是差了一个字,家乡也同样差了一个字,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字的差距,使得周泰和周瑜几乎是云泥之别。

    按照孙权的命令,到了江东之后,周泰虽然不是什么聪敏之人,但是也发现江东似乎有些不对劲,每个人似乎都有些无心于手头的正事,而总是在窃窃私语当中。

    在孙权出征之前,江东原本已经谈妥了,钱粮兵卒什么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是,就像是当时还有宣称什么便是短了自家,亦不能少了主公军粮云云,可是等周泰真的回来再一次的进行抽调的时候,却出现了这个,或是那个的问题。

    周将军真人杰也!每逢战事,必临险境!如今又是直进绝地,真乃天下豪杰也!

    这是好话么?

    周泰听了总觉得有些怪异。

    周将军且放宽心!军粮之事定然无差!不日某便遣人送来!还请周将军稍安勿躁……

    主公既然有所需求,某自然当尽力而为。周将军且稍驻,某且去筹备一二……

    似乎都没有问题,但是等周泰以为没有问题之后,等了两天,结果依旧没有等到兵卒物资的时候,再去找人,便找不到原先那些热情的,口口声声说没有问题的家伙了。

    孙权是江东之主,这个似乎大家都知道,但是实际上这些江东士族对于这个孙仲谋却没有半点敬畏,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尊敬,但是实际上背后之处口口声声那厮那厮的也没少叫,之前答应孙权给兵给粮的,是因为孙权也答应要给他们一些利润和报酬,而现在什么回馈都没有,又要再次勒紧自家裤腰带,谁愿意?

    周泰心急如焚。

    孙权在江夏,派遣周泰他来江东,不是来游山玩水休息的,而是要带着兵卒北上背刺曹操的,如今也不清楚江夏局面这几天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换,但是自己这里却毫无进展,如何让周泰能坐得住?

    周泰之前,不过是一介白身,是孙权擢拔于行伍之中,并且给与信任,交代重任,而现在……

    他要怎么做,才是最为正确的应对手段?

    怎么办,怎么办?!

    其实当下的孙权政权,正在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状态之中,而这种微妙的状态,不管是孙权还是张昭周瑜,亦或是江东四大士族,都有所察觉,并且也是多有踌躇。

    孙家的基业,自然是从孙坚那一辈开始发家的。孙氏本来也是江东人,但其早期支持者如庐江周瑜,临淮鲁肃,徐州张昭等等,都不是江东人,也就是说,当原本将动人孙坚到外面晃荡了一圈之后,回到故乡准备发展势力的时候,却带来的都是一些外地人。

    外地人占据了本地的职场高位,外地人握着军政大权,外地人说一不二,然后再这样的情况下,江东士族又怎么可能会认可接受孙坚重新回炉重造呢?

    于是,顾、陆、朱、张等本土人士,自然就和孙坚麾下的这些淮泗势力不相融合,而这种矛盾在孙策上台之后,便是爆发出来。

    爆发出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重要的还是三条。

    一个是孙家虽然算江东人士,但不是什么豪门,孙坚他老爹其实就是个瓜农,成天瓜皮瓜皮的叫着,到了孙坚才算是有些样子,但是已经离家十余年了。

    第二,孙坚死后,孙策继承孙家的过程么,并不是符合士族伦理标准。要知道袁术是许多人的甜心老爹,孙策虽然不是剑鞘牛筋出身,但是也曾经拜倒在袁术硬邦邦的钱袋子下面跪舔,舔完了之后便翻脸不认人,甚至还多少有些落井下石……

    这种人品,江东士族自然就是一路啧啧,心中多有看不起了。

    第三个方面,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之下,孙策选择的对应方式很简单,也就是符合后世一部分只求爽的那些人的心理,杀。

    平定吴会,诛其英豪。

    转斗千里,尽有江南之地,诛其名豪,威行邻国。

    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

    就连孙权接任的初期,也杀了吴郡太守盛宪。当然,表面上孙权是说吴郡太守盛宪怀有二心,并搜查出了一些兵甲什么的,但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吴郡太守盛宪不过是说了一些关于孙权和大乔的一些事情而已……

    虽然说孙权也尽力做出一些弥补,比如亲自去拜会顾雍的老母什么的,但是裂痕既然已经产生,即便是拿了520的胶水黏上,那一条裂缝依旧存在。

    顾雍和朱恒两个人的亲卫,站在一处,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就像是他们的主子一样。顾家和朱家相互之间都很熟悉,所以连带着护卫也是如此。

    人情么,自然都是走动出来的,若是间隔得太远,纵然还有些念想,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增加,再浓厚的也会淡去。

    顾雍坐着,表情略有些奇怪,似乎掺杂了许多东西,也像是什么都没有。

    朱恒小声的问道:那厮又要钱粮,怕是以为吾等皆奴婢,任求任与……

    顾雍看着远方说道:如今贪功冒进,又只用周幼平一支兵卒,如此决断,岂能服众?听闻周都督血战于江夏城下,然……竟然坚忍不出,拒不援助……

    朱恒说道:顾兄之意……

    此周非彼周尔……顾雍说道,若是都督,还算是……

    朱恒点头,半响又说道:不过,若是执意不给……怕是也有些不妥……

    顾雍摆摆手说道:不出三日,周幼平定然坐不住,打要上门,届时令其自取就是……只是可怜了……哎……

    朱恒说道:若是那厮可纵横江北,决胜兖豫,某便是倾家荡产支撑又有何妨?然如今心思太切,又不肯用人,不愿分润,便如何能得民心?

    顾雍沉默着。

    半响之后,顾雍忽然说道:若是三军不利,当急援江北!

    朱恒一愣,旋即说道:此事自然。

    ……┐(?~?)┌……

    黄昏,暮色苍茫。

    雨虽然停了两三天,但是道路依旧泥泞难行,尤其是在合肥一带。

    严格说起来,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叫合肥,应该是肥东和肥西,中间隔着一个逍遥津。而曹操新建的一个前进基地,就叫新城,所以为了方便,还是将其称之为合肥罢。

    曹操算得上是北方军团,而孙权自然就是江南战队。对于曹操来说,当然看得出孙权的最强的地方就是水军,也就是说但凡是有水道的区域,孙权就可以发挥出十二层的力量,转运兵卒调配粮草,水运肯定比陆地要方便得多,所以对于水道的控制和压制,便是曹操对于孙权施行的战略。

    合肥此处,便是曹操对于江东水道的压制,就像是钉在长江肚子上的一颗钉子。

    逍遥津便是这个钉子的尖。

    一队浑身上下都是泥泞,连车辆上都沾染了不少的运送辎重的车队,慢慢走近了逍遥津的关卡之处。守护关卡的曹军兵卒放下了才吃了两三口的晚脯,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多少有些不快的看着缓缓而来的车队……

    因为按照惯例,天色入暮后,关卡就要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但辎重除外。

    所以这些关卡的曹军兵卒,就像是快下班的时候又接到了老板的加班通知一样,难免有些心中不爽。

    周泰坐在第一辆的车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曹军关卡,心中不由得咚咚乱跳起来。

    逍遥津临近巢湖,又通长江,所以周泰便从江中绕出,在偏僻之处上了岸,妆扮成为曹军的辎重,企图萌混过关。

    关卡越来越近。

    看着不远处的逍遥津,周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如果能够冲进去,然后在内部放起火来,即便是不能立刻大败曹操,也能使得其落于劣势之中,主公必然就可以在正面战场之上争得胜利了!

    来者止步!曹军军曹大声喝道,然后带着四五个兵卒迎了上来。

    周泰也连忙朝着后面示意了一下,然后跳将下来,老远就笑着打招呼,路上难行,耽搁了片刻,给诸位兄弟添麻烦了……

    曹军军曹冷眼看了看周泰,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你们屯长呢?

    周泰心里一跳,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了,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少许,我们屯长不小心那个什么,被给车轱辘压了到腿了,行动多有不便,正在后面的车上……

    曹军军曹摆手说道:叫他过来!带着行文来!

    别啊……兄弟们都走了一天了,你看看这一身泥水,还是先让我们过去歇歇脚……周泰一边胡搅蛮缠的说着,一边企图靠得更进一些。

    放肆!!曹军军曹脸色一冷,立即退下!叫你们屯长来!

    周潭将手背在了身后,握在了刀把之上,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步步紧逼,啊?你说什么?屯长,屯长不是伤了腿么……

    站住!曹军军曹忽然大声喝道,你是哪里人?怎么不是冀州口音?

    你管老子是哪里人!周泰见距离也差不多了,也懒得再说,便直接大骂道,动手!杀了他们!

    周泰挥刀就砍,曹军军曹惊呼了半声,连忙用刀格挡,却挡了一个空,被周泰虚晃而过,砍在了腰腹之处,顿时砍到在地,而跟在周泰身后的几名吴兵,也纷纷冲上前来,将这几名曹军砍翻。

    站在关卡之中的曹军士卒看到变故突生,不由得愣了一下,直至看到周泰将曹军军曹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喷溅之时,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嚎叫出声:敌袭!敌袭!

    周泰怒吼一声,将手中的头颅扔向了曹军关卡:杀!抵抗者死!

    周泰带来的吴兵纷纷从辎重车当中抽出兵刃,嚎叫着开始往逍遥津的关卡扑来。

    逍遥津内的曹军被示警声惊动了,接着就是嘈杂的声音想起,本能的开始反击,长箭零散的从关卡对面射出来,但是因为仓促射击,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准头,零散的落在了桥面,或是直接射入了水中。

    只有先突破了逍遥津的关卡,才能冲进新城之中去。

    而想要夺取逍遥津,便需要先突破了此处的桥!

    快!快!冲过去!

    周泰大呼。

    如果被堵在桥面上,那么必然就将成为活靶子!

    周泰捡起之前曹军落下的一柄长枪,然后投向了对面,一名正在列队的曹军兵卒当胸被扎中,顿时仰天而倒,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曹军的拦截速度超出了周泰的意料,虽然说周泰已经尽可能的加快了速度,可是依旧在周泰和吴兵的攻击之下,顽强的形成了一面的盾墙,然后越来越多的箭矢逐渐有了准头,射得桥面上的吴兵不时跌落水中。

    周泰将他对面的一个曹军刀盾手砍翻,可是盾牌后面还有盾牌,层层叠叠,还有曹军士官似乎在不远处大喊着什么,便有箭矢从越来越发昏暗的夜色之中射将过来!

    周泰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半夜再来更好?

    但是黄昏赶到,着急过卡才算是情理之中,所以考虑许久,周泰才决定在这个时间点来,又因为没有行文,所以到了关卡之处必然是会露馅,只能动手硬抢!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一来自己抢得似乎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快,二来曹军也不像是想象之中的惊慌失措反应迟钝!

    周泰手下的吴兵顿时就被卡在了桥面之上!

    拥堵之中,不少吴兵或是被箭矢逼迫,或是主动跳下了水,泅往对岸。曹军似乎也没想到吴兵会抛弃桥面游过来,一时间有些散乱。

    周泰大喜,呼喝着加紧攻势,眼见着就要破坏了曹军的盾阵拦截,但是好景不长,就听见轰隆隆的战鼓声从侧后响起,一杆大旗从斜刺里面挑将出来,上面大大的一个曹字标明了来的并不是周泰的援军!

    周泰一时间腹背受敌,被堵在了逍遥津的桥上!

    吴兵顿时慌乱,斗志散落,不少人见到势头不对,便是丢下了沉重的铠甲兵刃,直接又跳到了河水之中,像是游鱼一般顺着水流而逃。

    从周泰后面而来的曹休猛的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快!冲上去!杀了吴狗,休让吴狗逃了!

    曹休虽然说也按照曹操的吩咐要求做了一些布置,但是也有了疏忽,忘记了吴兵大多数都会水,所以并没有在水中做出什么安排,原以为将周泰堵在桥上,便是可以让吴兵插翅难飞,然而吴兵确实是如同曹休所料,没有翅膀直接飞走,却能变成游鱼噗通噗通下了水……

    周泰依旧不甘心,就连手臂上被不知道谁砍伤了,还是不肯退,但是周泰身边的护卫都明白周泰的脾性,二话不说就架起周泰来往水而奔……

    虽然天塌下来有个头大的顶着,但是要在天塌下来之前,先保证有个个头大的!否则按照汉律,失主将的护卫,即便是逃得了性命,最后也依旧是要被砍头的!

    如果说周泰活着,那么失败的罪责自然是落不到他们这些护卫身上。护卫保护主将,自然是尽心尽力,甚至会豁出性命,因为即便是主将有罪,但是这个主将的护卫舍生护主,依旧会被褒奖,还可以为家人获得一份不菲的体恤金。

    曹休追到了水边,愤恨的大吼,让兵卒朝着水中的吴兵射箭,但是也就看一些水花效果,箭矢入水之后的杀伤力几乎等同于没有,而大多数的曹兵都是不会游泳的,更谈不上下水和吴兵在水中搏杀了,所以最终也就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吴兵借助水流,逃出去了大半……

    哎!曹休将战刀虚虚在空中劈砍了几下,然后下令道,收兵!举火!

    不多时,三个原本已经堆积好的篝火堆熊熊燃起,火光映照着逍遥津,十几里外都能看得见。

    过了片刻之后,远处山头上也有火光闪耀而起,品字型的篝火堆在夜空之中十分的显眼。很显然,这是预先布置好的示警岗哨烽火台。这种烽火台用来传递消息,自然十分的快捷,直至后世封建王朝依旧使用。

    汉代烽火传讯已经是非常的成熟了,当年卫青和匈奴作战期间,就有匈奴欲借助夜色闯关,结果烽火示警,一夜就将信息从辽东直接传递到了西北长安!

    当然,烽火所传递的信息量是有限的……

    合肥距离曹军大营,也并没有横跨华夏版图那么遥远,所以当夜时分,曹操就收到了逍遥津遇到袭击的信号……

    当然,位于江夏城中的孙权,同样也是看到了这个信号,顿时大喜过望!

第1939章唯有心安,秋雨如刀

    秋风萧瑟。

    阳光照耀下来,江夏城外的曹军大营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在。

    临近冬天的气息,也吹拂到了荆州江东,寒冷微微的侵入肌肤,激起细细的疙瘩。

    孙权看着周瑜,看着平静如水一般的周瑜,看着那绝美的容颜,心中却越发的欲……呃,怒火升腾,

    周公瑾!汝意如何?!

    主公。周瑜拱手说道,兵法有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

    啊哈哈,某若执意要追呢?

    追之必败。

    孙权都忍不住有些气抖冷起来,曹贼已中某计,断绝粮道,军心大乱,仓皇而退,若是轻易放过,何时方得此等良机?!待曹贼再稳军心……某……汝……

    孙权确实是急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周瑜依旧气场平稳,瞄了一眼孙权,说道:昨夜烽火传信,虽说必有变故,却未必如主公所想。曹贼奸诈,既沿江多设烽火,又怎么会不防备主公水军奇袭?恐怕此次曹贼败退,乃欲陷主公也。

    孙权气急,汝又如何得知是曹贼诈败?

    周瑜微微叹了一口气。主公你啊,刚才我说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听,亦或是压根就不想听?曹贼密设烽火,显然早有预备……

    不……孙权摆手说道,某与公瑾所料有别,正是曹贼设有烽火,故而疏忽大意!

    曹贼素来奸猾诡诈,岂有疏忽之理?

    纵然百密,亦有一疏!

    周瑜看着孙权。

    孙权瞪着周瑜。

    气氛顿时怪异起来,周边的兵卒护卫静悄悄的,尽可能的缩小身躯的投影面积,以防被无形无色的战火波及,就像是普通家庭之中看见了大人们在吵架的小孩。

    你觉得。

    我觉得。

    向来就是水火不容。

    周瑜垂下了眼帘,说道:既然如此,主公若是执意追击,便由某代劳罢……

    不!孙权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后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调,某并无他意,乃安排已定,骤然在改多有不妥……

    周瑜依旧颜色不变,拱手说道:谨遵主公之令。某先去查看军械……

    孙权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善!

    周瑜默默的走下了城墙,然后拐过了甬道,迎面就碰见了鲁肃。子敬……

    公瑾……鲁肃拱手道,公瑾莫要责备于某……

    周瑜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公瑾……鲁肃往前几步,跟上了周瑜,然后低声说道,公瑾既然明知主公不纳谏言,又何必多此一举,徒惹不快?

    周瑜仰头望天,唯尽心力尔……

    鲁肃也跟着周瑜的视角,往天上看了看,感觉周瑜这句话,似乎是在回应着自己,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当众打领导的脸,固然很爽,但是爽过了,必然就有小鞋子递过来了。周瑜不是笨人,自然也能明白孙权的心思,但是明白并不代表赞同,更何况这一次周瑜原本的意见就是趁好就收,即便是留下些余味,被对手收刮了几目,只要依旧大体占优,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孙权却觉得自己好不同意获取的一块实地,却被曹操在外侵削,这如何能忍?自然是恨不得当场就将曹操的棋子扭断,将曹操伸出的触手全数切断吞下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护卫……都安排妥当了?周瑜问道。

    鲁肃点了点头。

    周瑜微微叹了口气。便如此罢,派人通知程都督,准备撤兵罢……

    鲁肃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要等……

    周瑜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若是等尘埃落定,怕是退之不及。

    嗯……鲁肃叹了口气,说道,唯。

    周瑜背着手,望着天。

    秋风吹拂起周瑜鬓角的头发,似乎在安抚着他,又像是在和他述说着一些什么。

    ……(=`ェ′=)……

    九月十一,孙权派遣周泰引东吴水兵,奇袭逍遥津不果。一夜之间烽火传递到了江夏左近。

    九月十二,日中,孙权派遣蒋钦陈武二人攻伐江夏曹军大营,大破。曹军败退。周瑜劝说孙权,孙权执意要追杀曹操。

    九月十三,孙权点兵亲镇中军,分头并进,沿途追杀曹军,意图收复全江夏之地,并拔除逍遥津。

    九月十五,蒋钦追至牛头山时,中曹军伏击,陈武援之,又被曹仁所伏,困于山中,孙权再援,亦被曹纯领骑兵侧袭,三人进退不得,临夜之时,方于护卫舍生之下突围而出。

    九月十六,曹操领兵掩杀,意图围歼孙权等人。

    九月十七,周瑜让过了孙权,却围了曹军前锋曹仁,激战之下,曹仁负伤而走。曹操大惊,疑为反中周瑜诱兵之计,急急收拢阵线,不再追赶。

    九月十八至二十日,曹操和孙权部队开始脱离接触,双方后撤。

    九月二十一日,夏侯渊领兵至江陵,江陵城下的吴兵早已退去,故并无斩获。

    九月三十日前后,孙权卷了江夏金银细软等退回江东,曹操则是将江夏残余的人口劫掠至合肥,至此,江夏之郡百里无人烟,尸骨累于野……

    ……上一段不水罢……

    虽然已经临近冬天,但是中午的气温还不是很冷,死去的人很快就腐烂了,引来了不少的食腐的禽兽。

    很有意思的是,对于臭豆腐,臭鳜鱼,甚至后世的一些食品,比如豆汁,纳豆,榴莲,以及鲱鱼等等,似乎都有一些受众者,还有不少人会觉得那种特殊的臭味其实是香的,但是对于人类自身的尸臭,几乎没有任何人会喜欢,或者说接受。

    尸臭,就像是天生带着黏性的气体一般,一旦沾染上,就算是清洗再三,也难以清除那种让人恶心的臭味。

    而比**的尸体还要更臭的,是流民。

    江夏,整个郡县都废了。

    原本这个月份,应该是正值收获完毕,然后各家各户或是多,或是少,但是总归是得了些口粮,一家人总算是可以吃上点像样子的饭食,然而现在……

    曹军也不可能久待,收罗不到人口,就点火将村寨烧了,走了。

    躲进山中,沼泽当中的民众,见兵卒退去再出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家房舍村落,都化为了灰灰……

    怎么办?

    逃罢。

    躲呗。

    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面对穷凶极恶的兵卒,还能做什么?

    汉代三四百年,已经教导了他们要孝,要尊敬天子,要准守规矩,不许做这个,也不许做那个,他们都听了,也照着做了。老老实实耕田,本本分分交税,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那些平日里面收税收钱收赋收算的官吏,在他们刚搭起房屋的横梁的时候,伸着手收房税,当他们打了一网鱼的时候,便瞪着眼来收鱼税,即便是他们在山上捡来些干材,也要上缴捡得税,他们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要收钱收税……

    但是当他们受苦受难,房子被烧,粮食被抢的时候,当他们需要一些支持,一些抚慰的时候,这些官吏却一个都见不到……

    为什么?

    没有人会给他们答案。

    所以这些人,便只能是呜咽着,就像是被打瘸了腿的狗,一步一扭,一步一回头,将茫然、悲痛、惶恐的神色,与孩子的啼哭声,还有饿意与疲惫,统统混杂在一起,离开他们曾经的家乡,平稳的家园。

    他们走进原野,走过沼泽,翻过秃山,路过荒田。

    他们就是蝼蚁,吃草,吃树皮,吃泥土,实在忍不住了,便吃他们自己。

    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走着,然后前方一阵骚动,就像是在鱼池当中投下了饵料,顿时就翻腾了起来。

    官府派了人,在前方施粥。

    不是朝堂,而是地方官府。

    人们涌动过去,密密麻麻的去领取那些或许只是比清水好上一些的稀粥。

    粥刚烧开不久,很烫,但是所有人都饿得慌了,领到了粥的便急急的吹着喝着,鼓着眼泡却还瞪着粥棚,盯着粥棚当中那几口大锅,期盼着自己喝完了这一碗,还能再添一碗。

    有人在高呼着:有谁要投军?要投军的站过来!有饼子!有大饼子吃啊!手中还捏着两个黑乎乎的,大概只有小半个巴掌大的大饼子在空中摇晃着,勾引着,让一群人的脑袋随着黑饼子,从左边转到右边,然后再从右边晃到左边。

    当然,按照惯例,只要青壮,只招青壮。

    有些人被勾引的心动,想要去将自己的性命两块黑饼子贱卖了,却被自家的妻子孩儿拖着腿,最终坐在地上抱在一处哀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家中的青壮一走,这个家就没了,妻和子命好的,或许还能挣扎着活下去,而命不好的,或许再走一段,就成为了旁人锅中的吃食。

    也有一些咬着牙甩开了的,投了军拿了饼子,有的狠下心肠只顾得自己吃,但是也有拿去塞给了妻和子的,沉默许久才说,快吃,都吃了,千万别剩下来……

    妻知道,即便是剩下来也守不住,死命咬着,咬着啃着,没有几口,却流着泪怎么都吃不下去。而一旁的孩子,一开始也跟着流泪,但是吃着吃着,泪就停了,专心的啃着黑饼子。

    男人笑着,笑着,转身而去的时候却哭了出来。

    此刻生离,就是死别。

    也有一些略微有些见识的老人,努力劝说着,别投军,去了就回不来了……再走一段,再走一段,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朝廷会安置我们的……

    逃难队伍延绵无际,人时多时少,多数人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知道跟着人流走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依旧还是一个人。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似乎看不到头尾,也似乎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江淮一带的大乱比较起来,亦或是和前几年黄巾之乱的情况比较起来,俨然已经是两个世界一般。有时候,有些人,会在队伍之中哀叹着,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所见到的一切,想着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亦或是没有做什么,才变得今天这般的地步。

    江陵也是乱,那么襄阳呢?

    会不会好一些?

    听说,刘荆州又病重了啊……

    秋雨又是有一场,没有一场的下着,毫无春雨的绵绵之意,只带来萧瑟寒冷的哗乱难言,笼罩在一切之上,蔓延在一切之间。

    ……_(:3∠)_……

    襄阳城。

    秋雨如刀,砍黄了草,砍掉了叶,也砍得人心惶惶。

    某要观秋雨……蔡瑁站在后花园院门之前,沉声说道,尔等就在此候着,休要前来呱噪!

    家主,可是下着雨那……管事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让小的替家主打伞?

    免了!某刀枪剑雨亦视等闲,还怕这些许秋雨不成?蔡瑁摆摆手,某只是心情烦躁,要独处静心……不用你们伺候,都在外面等着就是!

    唯!管事见蔡瑁坚持,也就不在多说什么,带着人在后花园门外等候。

    蔡瑁背着手,走进后花园,然后拐进后房,取出了雨披和斗笠,穿戴完毕,静静的来到后院角门之处,推开,回首略微看了看,走进了雨幕之中。

    巷子街道之中并没有多少行人,即便一两个人,也是或是撑着伞,或是穿着雨披,匆匆而过。

    蔡瑁冒着雨,拐进了一个巷子,然后推开了一个院门,穿过了回廊,在厅堂外脱下了雨披,然后进了厅堂。

    自从那一次被刘表搞了之后,蔡瑁就像是安分的小媳妇,似乎是默默的做,静静的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态。

    孙权退兵之后,曹操却没有完全撤离荆州,而是借着这个或是那个的理由,驻留在新野一带。而宛城和汝南,也像是消失在刘表和曹操的记忆里面一样。

    在恢复生产和秩序方面,无疑骠骑人马是非常有经验的,也是强而有力的,在三四个月的时间之内,已经将与武关接壤的大部分区域恢复了五六成,多少已经看起来像是有秩序的城镇,而不再是充斥着死亡和混乱的贼窝了。

    当然,谁都知道,这样的一件事要做好,是多么的艰难。

    蔡瑁也想要将事情做好。经过前一次的教训,蔡瑁终于是知道,只凭着他自己一家,或者说仅仅凭他自己,怕是控制不住荆州的……

    不多时,院中又来了一人,穿戴着雨披,面容掩藏在斗笠之下。直接进了院中堂下的时候,才脱去了斗笠雨披,将堂下的木板上洒落得都是水迹。

    元常兄,有请……蔡瑁站在厅堂之前,拱手相引。

    秋雨落在了院内假山之上,激发出点点的白烟,而假山之上的那些嶙峋之中,似乎也隐隐的散发出了些刀枪之意,似乎有一支正在行进的军队,正在冒着雨,沿着假山之上崎岖的山道,向着前方蜿蜒而行。

    蔡兄……钟繇缓缓坐下,不紧不慢的说道,今秋萧瑟啊……

    蔡瑁没有应答,而是先请钟繇喝茶。

    江夏几乎被曹操和孙权瓜分,已经成为了荆州人士的共识,再这样的共识之下,刘表的无能就越发明显起来。当年单骑入襄阳的胆魄,已经渐渐的在记忆里面淡化,剩下的便是逐渐老迈的容颜和面对外人的无力。

    好茶……钟繇笑着说道,莫非此便是骠骑所产,所谓清茶?

    蔡瑁微微点头说道:正是。不知可否合元常兄之意否?

    钟繇哈哈笑了两声,若说酒水,某倒是认为长社之酒上佳,毕竟家乡水土,方为宜人,而这茶么,某知之不深,不便评论……

    何尝不是?若非所迫,又有谁愿意远离家乡故土?蔡瑁点头说道。

    茶气氤氲。

    雨声淋漓。

    片刻之后,蔡瑁忍不住开口说道:司空之意如何?

    钟繇微笑着:关键还是蔡兄之意……司空么,并无不可……

    果真?

    自然。

    善。蔡瑁点了点头,稍微指了一下厅堂之外,说道,得元常兄鼎力,某定铭记于心……此间虽说简陋,尚可待客,便请元常兄暂住,权当便于自家之中……

    钟繇点头笑道:某自理会得,蔡兄若有要事,不妨自便……

    蔡瑁起身,向钟繇行礼告辞,然后穿上了放在屋外的雨披和斗笠,缓缓的走出了院子,在雨中缓缓而行。

    雨水落在斗笠和雨披上,噼啪有声。

    蔡瑁缓缓而行,转过了街道,又往前走了一段,推开了巷子里面一个半掩着的角门,进了后院之中,然后才将雨披和斗笠脱了下来,背着手,出了后花园。

    后院之处,有管事和仆从垂手而立。

    蔡瑁淡淡吩咐道:备汤,某要沐浴……

    唯……管事连忙挥手示意,一名仆从急急离开。顿时仆从就忙乱起来,有人备衣,有人取茶饮,有人给蔡瑁换纶巾……

    有人将目光落在了蔡瑁湿哒哒的衣袍下摆和沾染了泥水的木屐上,但是下雨天,在后花园之中行走,沾染一些雨水泥水,不也是很正常么?

    院中,秋雨淋漓,侵削如刀。

第1940章君子五世,背后小刀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是格外的寒冷。或许熬过去,明天就能暖和一些,或是明年?当然,这样的愿望其实并不怎么靠谱,就像是股民期望着股市明年好一些,亦或是打工者期望着明年工资多一点一样。

    江东地带,在十月份的时候,往往只需要披上一个大氅,多加一件外袍,但是在幽州北部,这才刚进入了冬季不久,就开始飘雪了。绵密细碎的雪花,落在了四望平野之上,令人观之,便有诗兴大发的感觉。

    冬雪对于农业生产是有一定的好处的,适量的积雪可以隔绝外界的冷空气,给冬小麦一定的防护,可问题是鲜卑人不懂得冬小麦的种植,甚至连一般的种植技术都不懂,于是乎提前而来的雪让他们措手不及。

    牲口在冬天是要吃牧草的,所以游牧民族从夏天开始就陆陆续续的要进行牧草的储备,一直要储备到深秋。因此冬雪一落,便是打断了这些游牧民族的储备进程,甚至有可能引发更大更多的问题……

    不过对于在幽北的司马懿来说,却感觉到了惬意。反正在家中自有薪炭取暖,出门可着裘皮御寒,又有新式棉衣,虽然战马在雪地上不易驰骋,但是缓行却无太大妨碍,而且雪下得越大,便是雪橇再度出征的时节了。

    于是乎司马懿很开心的看着天地间苍茫一片,银装素裹,澄净洁白,觉得良辰美景不外如是,值得仔细观览一番。

    在司马懿战马前方,还有几只大型狗在雪里翻滚嬉戏,相互追逐扑闹。

    自从听了骠骑将军的所谓狗拉雪橇一耳朵之后,司马懿就留了心思,很是注重收集饲养一些大型犬,现如今差不多一年过去了,也收集了五六只的大狗,但是具体能不能肩负起雪橇的担子来还需要后续的观察和培养。

    司马懿等人的战马显然也习惯了,站在原地并没有理会那些来回乱窜的大狗,悠闲的摆着大脑袋,偶尔也会朝着离得近的狗喷着响鼻驱赶着。

    司马从事,还往前么?一名兵卒问道。

    司马懿看了看远处地面上的雪,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就在此处罢!虽然雪还很薄,但是可以看出来周边并没有踩踏和涂抹的痕迹,大体上可以证明这里是安全的。

    司马懿是来见一个自称是刘氏后人的家伙的。

    这个地方很广阔,也没有什么树林山峦遮蔽,所以只要视野清晰,就不用太担心暗中设伏,对方选择这个地方显然也是经过了考虑。

    不多时,远处便有几个小黑点跳动而来,离近了一些,便看见三五名的骑兵而来,最前面一个骑兵手中持着长长的一根竹节……

    司马懿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莞尔,披毛戴角之辈,敢持某汉家节杖?

    大漠多寒冷,而且游牧民族的编织水平也有待提高,同时对于皮革的硝制么也是同样的粗糙,也甚少在皮革上做什么装饰,比如用布和绢包边之类的,所以看起来往往是一个人毛茸茸的,所以被称之为披毛,戴角么,大体上是因为游牧民族的毡帽,很多都是尖的,成一个角装,和汉家头冠完全不同,因此简简单单披毛戴角四个字,其实就是司马懿将游牧民族全数一杆子打翻,扫落到和禽兽为伍去了……

    汉家余脉,刘氏后人,见过司马从事……持节的骑士到了面前,拱手行礼,朗声说道,某本皇汉之戚,体有炎刘之血……

    司马懿摆摆手,将脸一变,很不客气的就打断了来人的话:昔日大汉逐于漠北,何有贵胄流落草莽?汝等不过是败残余族罢了,自甘与禽兽为伍,如枭食母,如獍弑父,而尚敢着华夏衣冠,持汉家节,甚是寡廉鲜耻!

    持节来人显然是被司马懿的一段话撩拨得有些怒火升腾,大声吼道:某确乃中山靖王之后……

    司马懿显然愣了一下,因为他联想起了另外一个中山靖王之后。很显然,这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当年的中山靖王的光辉业绩,是许多男人拍马都赶不上的。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中山靖王,因为汉武帝即位之初,大臣们鉴于汉景帝时期爆发吴楚七国之乱的教训,对诸侯王们进行百般挑剔,动不动就上告诸侯王们的过失。中山靖王又是在汉武帝强势照拂之下,自然只能活成了一个声色犬马的播种机器。

    而刘备出身涿县,已经靠近了幽北,所以说这一两百年间有没有所谓的中山靖王之后流落到草原大漠之中去,司马懿也不能完全说没这种可能。

    可笑!昔大汉灭暴秦、败狂楚,乃得天下;光武平绿林、隳赤眉,遂复汉祚。既然自称汉民,当知有汉而来,皆以孝治天下!既称汉胄,当早归汉统,何自甘堕落,以贼父母,沦落野蛮,腥膻为伍?!司马懿的嘴皮子也不含糊。

    来人显然说不过司马懿,憋得满脸通红,似乎下一刻就会脑溢血一般。

    嗷嗷嗷……来人身侧一名骑兵爆喝一声,将手一指司马懿,我就说过!这些家伙不是东西!你非要来!

    司马懿抬眼一看,这旁边一人倒是膀大腰粗,一看便知是一名沙场勇士。

    为首者深深吸了一口气,制止了手下躁动:司马从事,此番辱我,所欲何为?

    司马懿哈哈一笑,说道:非某欲何,乃汝何欲?持节而至,欲某参拜否?

    来人沉吟良久,然后将节杖递给了身后的一人,说道;司马从事言之有理,某倒是想得差了……

    司马懿笑而不语。

    来投诚么,倒也没有什么问题,要将自己身份地位抬高一些获取更好的待遇也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抬得太高太过火了,反倒是不好处理。

    若是一般的汉家遗民,收纳了也就收纳了,这是一般地域太守就能够决定下来的事情,根本都不用上报。如果哗啦一变,成了什么持节大将的后裔,亦或是像是来人口中所说的汉家皇胄,就不是一地太守所能私自收拢的了,真的要收纳回来,就要请示朝堂,要指定对应的礼节,要安排对等的使节……

    而且还要清查宗族谱系,看看核对是那一代哪一个,是什么原因,亦或是什么事件,然后这些年在大漠之中都是干了一些什么,有没有吃里扒外的嫌疑等等,都需要好好查一查,才能最终决定是接纳与否。

    麻烦不麻烦?

    毕竟大汉当下,华夏才是最美。至于外出他国的,不管是游学还是游历,都不能成为高人一等的理由,相反,这些游学游历的人,回到了华夏之后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核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才能进入正常的华夏社会之中。

    当抛弃了这一层令人尴尬的身份,当成普通流落在漠北的汉民来谈,自然就融洽得许多了,可以谈得下去了……

    ……(⊙?⊙)(⊙?⊙)……

    司马懿回到了常山营地之中,赵云问道:仲达观其人如何?

    赵云已经返回了常山,作为北面战区的统兵大将,坐镇幽北,侧翼有阴山,又有刘和联合着乌桓人作为辅佐,镇压着北面的鲜卑以及其他游牧民族,不敢稍做妄动。

    司马懿笑了笑说道:未知其能,然已知其心……

    赵云是常山人,自然希望在他的手上能够重新恢复常山郡的盛况,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当下并不能获得朝堂直接支持的情况下,即便是骠骑之处,也不可能停下其他地方的建设,专门调拨各类物资来给赵云。

    所以,军队军饷军粮还是有保证的,但是如果说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就只能赵云自己想办法。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赵云这里靠着鲜卑和乌桓,自然就是要琢磨着怎么吃鲜卑和乌桓了。但是乌桓人一来现在还比较老实,二来么,刘和和乌桓人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多少可以说是半个盟军,众所周知,在还有敌人的情况下,盟军大体上还是可以维持关系的,所以目标便只能是鲜卑。

    先吃鲜卑。

    鸡肉味咯嘣脆。

    当然,鸡也是有骨头的,甚至吃得太急太快,不小心还会让骨头刺破食道肠胃……

    之前引诱鲜卑之中相互攻伐,但是不知道是步度根太没有用了,亦或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步度根对于自己鲜卑的进攻的速度放缓了下来,开始着重于收拢地盘,恢复畜牧和人口。

    赵云也不可能一意孤行,毫无缘由的就对于鲜卑穷追猛打,毕竟在大漠之中,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如果不能占领,又或是处理不好那些牧民的牛羊牲畜,那么一场战争下来,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大漠之中什么最多?

    自然就是原材料,大量的原材料,比如土地,木材,矿产,牲口,人力等等,但是这些东西想要转化成为价值,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怎么打,就是一个很严谨的问题。

    属下不才,曾见过骠骑将军所绘图册……司马懿对赵云说道,铺开了一张地图,后自行临摹一张,虽说标尺不清,未必精确,但也多少可作方略……

    赵云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司马懿的这种盗版行为表示什么,毕竟能看一眼就记下来,俗称过眼不忘者,还是一件值得称道的本领。

    司马懿在斐潜身边也待过一段时间,而在那一段时间之中接触了一些斐潜的思想。就像是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使得司马懿依旧不知不觉当中走上了和历史上完全不同的方向,至少在现在,司马懿就是位于幽北,琢磨着找鲜卑的不痛快,而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司马懿可能还在装哔……

    大漠深处,据骠骑所言,牧者有三……司马懿大体上在地图上比划着,汉初匈奴,可谓其一,如今鲜卑、乌桓,便是其二,另有一族,于西北之西,古称大月……

    其实斐潜说的时候似是而非,毕竟很多东西斐潜不可能说得很清楚,比如像是什么大月,其实斐潜和雅利安游牧民族混起来了,而这个所谓的雅利安游牧民族就是那个被小胡子称之为最高贵的白种人,也是大部分欧罗巴人种或者高加索人种的前身……

    但是斐潜说的另外两个游牧体系,倒是没有什么错,一个是古蒙古系,一个是东部渔猎系。后来古蒙古系的这一派演化出来了金帐帝国,而东北渔猎游牧系则是再后来诞生了女真和大青。

    如今骠骑欲展西域,便是欲定大月……司马懿在地图上将西北的那一块用手虚虚遮蔽着,如今将军与某,所战者,便是当下鲜卑……

    很多华夏人观念当中,似乎生活在北方中原区域的人的才是汉族正统,这个观念在汉代还算是成立,但是随着五胡乱华和后续的所谓民族大融合,纯正汉族已经被冲淡了,而相对应的纯正华夏的血脉,反而是在汉代,以及在唐宋年间,被发配到了边疆,和边疆苗族百越相互结合的这些汉人后裔。后世的dna显示,最接近于古代华夏的基因的第一层次,是在百越一带,三苗地区是第二和第三阶层混杂,而再往下的第三阶层才是中原,所谓传统意义当中的华夏区域。

    一开始离华夏最近的游牧民族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们的同胞,相同dna序列的羌族,也就是雪区和新区一带,一个是不同dna的,河套以北的游牧民族古蒙古系,但是古蒙古系最开始的时候实在是人太少太落后,所以也没成什么大气候,只有羌人的分支,比如犬戎什么的,没事就欺负一下华夏人,但是等到春秋战国华夏人的撕哔大赛开场,战争促进了战备战术的极大飞跃,导致华夏人战斗力大大提升,边缘国家秦、晋便开始吊打羌人同胞,等到秦统一之前,华夏周边的犬戎、义渠、林胡、楼烦等游牧民族就被华夏吊打的在地上直喊爸爸了。

    但是之后匈奴的逆袭和华夏人的衰落就开始了,秦末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把强大的秦帝国搞的四处漏风,一部分的守卫边疆的秦兵投降了,而另外一部分么,则是和当时新兴起来的匈奴融合成为了一体,带给了匈奴最为先进的作战方式和强大的作战体系……

    赵云深深的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匈奴为患,其实……

    司马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依骠骑之意,便是如此。

    华夏自古是很能打的,想一想炎黄上位,哪一级的台阶不是血淋淋的打出来的?打得食铁兽都不敢吃肉改吃素了……

    结果后期越来越搞阉割,不许百姓这个,也禁止百姓那个,然后便是一代比一代更多的束缚,最终就成了几个小倭寇就能撵着成千人追杀……

    赵云的脸色有些差。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司马懿说道,久居华夏,日月华夏,自然华夏之。久居胡蛮,饮食胡蛮,自也胡蛮之。在司马懿观念当中,一个君子至少是要懂得回来的,或者说渴望着能回归华夏的,若是再胡蛮之地居住超过五世,那么就已经不可称之为华夏之君子了。

    赵云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有些寒冷,说道:那么……此等所谓汉室之后,怕多半也是虚言……

    司马懿微笑着,然也!

    中山靖王之后?

    披毛戴角,一身的腥膻味道,然后说是中山靖王之后,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还要供着哄着,表示怀柔,亦或是尊重?

    司马懿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若是某所料不差,定为鲜卑步度根所谋也……

    一次王庭突袭,打落的不仅仅是柯比能的雄才大略的梦想,而且连带着将整个的鲜卑都装了进去,如今鲜卑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在草原大漠之上也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名头响亮。步度根一开始的时候就像是追逐自由的二哈,死命撵着柯比能狂追狂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到一群人已经远远的停下,冷冷的围观。

    所以作为步度根,想要重新确立名头,竖立威望,要怎么做?或者换句话说,怎样做才能最快效果最好?但是正面和赵云等人抗衡,步度根又没有那个胆量,所以就搞了这么一出。

    毕竟谁都知道,混进敌人内部,然后在背后捅刀子,最方便最好用。

    司马懿笑着说道:某有意出言辱骂,其人却忍气吞声,此为其一。某又试言,欲送其部直达关中,免其战祸,却被其所拒,言辞拙劣,故而必有诈!刺探虚实,临战反戈,不外如是!

    便将计就计罢!赵云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赵云和司马懿其实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赵云和司马懿选择的那一把鲜卑背后的小刀,也正是当年匈奴留下来的后裔,现在叫做丁零……

第1941章且将梦想,换了酒钱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刘备的字,是自己给自己起的。他很喜欢这个字,但是卢植不喜欢,甚至觉得刘备就像是一只蹲在地上的蛤蟆,好大的口气,要不是需要些人头来充场面,卢植怕是连一个旁听的席位都懒得给他。

    刘备小的时候,曾指着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说道: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然后叔父上前发怒大吼: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刘备一直以为他上了梦想,但是回想起来,其实是梦想上了他。梦想这个非男非女的家伙,一边娇滴滴的喊着就差一点快一点,然后等刘备精疲力尽的时候,却掏出比刘备还要更大的家伙来,狠狠的收拾了刘备一顿。

    汉代,讲背景,讲家族,讲资源,也欣赏才华,但是不讲才华。

    袁绍、袁术、公孙瓒、曹操、刘岱、刘焉……

    就连那个骠骑将军斐潜,也是如此,那个不是官二代,那个没有点背景?

    刘备踏上了那条野心的道路,便是注定了漂泊,没有终点,只有起点。世界那么大,刘备也想去看看,可是看过了更大的世界之后,刘备就不甘心回到原地了。

    做炮灰的日子,每时每刻,都要面对死亡,要么做一个随波逐流的浮萍,不知道在什么时刻死去,要么就是借此从中学习,成长成为不容忽视的棋手。

    刘备没本钱,即便是加上了张飞的家财,也并不能组建大规模的军队,更谈不上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招兵,所以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不得不集中精锐骑兵或步兵,机会一来,就像闪电一般,直冲对方主阵,动摇敌军主帅,要么当场斩杀,要么迫使他落荒而亡,让敌军陷入巨大恐慌中,再纵兵大进,击溃敌军。

    而这样的战法,对付吕布,是无效的,因为吕布比刘备关羽张飞还能打,对付曹操,也是没有什么作用,因为曹操本人虽然武力不高,但是他手下的将领多。

    再加上一个,骠骑将军斐潜。

    乱世,像一个黑影重重的丛林。

    丛林之中,便外表上看起来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但是实际上就是一头头的红着眼的凶兽,吃人不吐骨头。平时把酒言欢,关键时刻捅你一刀,好处赶紧抢,有坏处赶紧躲。

    人到底需要多执着,才能用一生来实践自己的梦想?

    人到底需要多少次失败,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

    人到底需要多么大的意志,才能用在一次次的倒下,依旧一次次的爬起来,脸上还能带着笑,带着下一次的希望?

    刘备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笑出来,以最温和,最从容的姿态笑出来。

    张飞远远的看见了刘备的身影,大叫大笑着上前迎来,披散的发髻在脑袋后面晃动着,就像是一个短小且疯狂的摇着的尾巴,大哥!!!哈哈!大哥回来了!!!

    关羽沉稳的缓步而来,拱手见礼,见过兄长……

    刘备一手拉着张飞,一手牵起关羽,笑容依旧,一边朝着远处的孙乾等人点头,一边问道,家中可好?

    都好!都好!!!哈哈哈!!!张飞大笑着,然后比划着,某老张前两日在山中刚好猎得了一头山猪!那个肥啊!哈啊啊!正琢磨着要不要熏制一些等大哥回来吃,结果大哥就回来了!真好,太好了!

    关羽等张飞说了一段之后,才回答道:川中又送了些衣粮器物,此冬应是无碍。

    刘备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和孙乾简雍等人见礼,略微聊了几句之后,才回到了城中梳洗沐浴修整一二……

    等刘备沐浴完毕,正准备穿衣的时候,却看见在衣架之上挂起来的不是平日里面寻常衣袍,而是黑红色的冕服,刘备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向了吴夫人。

    吴夫人一脸平静,低首无言。

    刘备的夫人,也是个不好当的职位。

    刘备缓缓的走到了衣架之前,然后摸了摸红黑色的冕服,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夫人有心了……

    重新穿上代表着权柄的冕服,戴上代表着荣耀的进贤冠,刘备在铜镜当中朦胧的看见了一个沉稳且庄严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容,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也似乎一切都变了。

    刘备落下眼帘,然后看向一旁的漆盘。

    漆盘之上,便是金印。

    代表着财富,权势和未来的金印。

    吴夫人细心的将刘备身上的一些细微褶皱尽可能的抚平,然后又俯低整理了一下刘备的衣摆和绶带,最后才捻手退到了一旁,下拜:恭送夫君。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迈步向前,而身后,便是弯着腰,亦步亦趋的仆从。仆从手上,则是捧着那个重新盖上了红布的,沉甸甸的漆盘。

    简陋的定笮大堂之中,关羽张飞等人已经在等候了,似乎也都梳洗更换了衣袍,见到了刘备前来,便是一同行礼而拜。

    诸位免礼!

    刘备温和的笑着,缓缓在中间上首之处坐下。

    厅堂之内的木板,有新有旧,似乎也不是很平整,不管是踩踏还是坐下,都难免发出叽叽歪歪的声响。

    厅内的席子也有新有旧,刘备屁股下面的多少还算好,远处下首位置陈到所坐的席子,就已经是破裂多处,甚至能看到一些断掉的茅草梗从陈到衣袍之下奋力的企图立起来,似乎依旧是展示着自身的顽强。

    桌案边角处的红漆早就已经脱落,裸露出黑褐色的木头本色。

    房梁上也是陈旧,屋檐处甚至还有一些缺失的瓦片,并没有及时修补,就像是老人松动脱落的牙齿,残缺且无奈。

    刘备依旧温和的笑着,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简陋破弊都没有看见,就像是身处在富贵典雅的高堂之上,然后看向了众人,看向了关羽:云长,上前听封!

    欢笑恭贺之声,顿时从定笮这个破弊且陈旧的大堂之中荡漾而开。

    似乎一切都成为了最美好的样子……

    不仅仅是关羽张飞二人的将军位,刘备现在身为交州刺史,自然可以按照刺史的名头给属下分派官职,因此说起来,基本上人人都有份,就像是小朋友排队吃果果,一人给一个,然后喜滋滋的将果子抱在手中。

    喧嚣和欢庆,在这个偏远的城镇当中响起,全军上下也是欢腾不已,就着野菜粥和多少有些油花的肉骨头汤,喝着已经稀释到几乎没有酒味的酒水,整个定笮,似乎都沉浸在刘备重新获得了更高更好的职位,有了更光明更远大希望的喜悦之中。

    刘备仍然是温和的笑着,高举着酒爵:承蒙诸位厚爱,不离不弃,方有今日!备铭记五内,自当与诸君共富贵!胜饮!

    哦哦哦!胜饮!

    哈哈!胜饮,胜饮!

    酒爵酒碗高高举起,相互碰撞,发出叮当之声。

    刘备持续的,温和的笑着,眼中隐隐有泪光滚动,看起来就像是激动得难以自己,但是实际上刘备他知道,这不是激动,而是痛苦,这酒爵酒碗碰撞出来的声音,就是他梦想破碎的声音……

    且将梦想,换了酒钱。

    曲美,终有散时,宴浓,亦有尽时。

    当喧嚣缓缓退去,刘备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后院之中,坐在了后堂回廊之处,仰望着星空,脸上那个温和的笑,最终一点点的淡去,只剩下了满脸的疲惫和无奈。红黑色的冕服之下,他依旧是那个刘备,沉重的进贤冠之下,他已经不是那个刘备……

    兄长……关羽缓缓的从回廊阴影之处走了过来,在刘备身边坐下,然后看着刘备,将手中的金印放在了刘备面前,若兄长不欲居骠骑之下,便不受此印又何妨?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兄弟去处……

    张飞跟在关羽后面,也是很干脆的就将金印摆放在了一旁,瞪着圆溜溜的眼镜看着刘备,大哥,我也一样!

    刘备想哭,却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眼角晶莹一点,在夜风之中淡去。不必如此……天下啊,天下固然很大……若无骠骑,你我兄弟还有路可走……

    关羽皱眉,沉吟着。

    张飞则是一愣,然后沉声说道:莫非是该死的骠骑胁迫大哥?某就知道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刘备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的路……嗯,不是真的用来走的那个路,而是另外一种路……

    夜静谧,风微寒。

    后院之处光影晃动,吴夫人带着两三名的奴仆而来,向刘备关羽张飞行了一礼,关羽张飞也连忙站起来回礼。

    知二位欲与夫君清谈,又见秋风萧瑟,恐是风寒,便备了衣、炉于此,搅了清净,还望勿怪……吴夫人淡淡的说道,礼仪规范且标准,然后让人送上大氅,又设立了一个小火盆,然后又是行了一礼,便带着仆从退了回去。

    关羽张飞等吴夫人走了之后,才重新坐了下来。

    知道么?刘备伸手拿了火钳,挑了一下火盆当中的炭火,礼仪周到吧?可是越是这样,我其实越是不安……呵呵,这也不怪她……

    说起来,老刘同志在娶了糜夫人和吴夫人之前,已经说不清楚到底自己死了几个嫡夫人了。东奔西走,动不动就需要跑路,自己的小命都是朝不保夕,又怎么可能还拖家带口?

    糜夫人多少还算是小家碧玉,毕竟糜家一开始的底蕴么,月就是那样,糜竺也是没有才能在士族文化圈子里面混出什么名堂来。

    吴夫人就不太相同了,虽然是寡居二婚,但是从骨子里面投出来的那种经过了长时间积累下来的富贵气息,常常压得刘备喘不过气来。

    毕竟说起来,不管是糜夫人,还是吴夫人,都不是什么所谓的爱情,而是利益的结合。

    吴夫人作为正室,无疑是合格的,端庄大气,礼仪到位,就连关羽和张飞,在吴夫人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什么没注意,失了礼。

    刘备摇头叹息,说道:……只能怪我……

    大哥!

    兄长……

    刘备摆摆手,继续说道:这一次去了长安,我倒是看得更清楚了……这个骠骑啊,他在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还记得我当初的时候,和你们说的么?这个天下,虽说姓刘,但是大多数人不姓刘……

    我没什么底蕴,我就是一个破落户,顶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头,却怎么都不肯死心的浪荡子……刘备继续说道,当年我叔父骂我,我不服,然后我就跑了,离开了村子,后来……叔父又找人来骂我……哪一年,我老娘死了……死的时候,我不在家,也回不去……

    刘备的声音低沉下来,不,我其实可以回去的,真的,可以回去,但是我不甘心……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乡人,托他带回去,让叔父帮我处理家中的后事……我知道,如果回去了,就永远也出不去了……我,其实不是一个孝子……娘啊……娘死的时候,还念着我的名字……我对不起我娘……

    刘备的眼泪,滚滚而落。

    我也对不起我叔父……刘备喃喃而道,我离家而走,等于是叔父在替我养家……我说过要衣锦还乡,可是……却越走越远,后来……鲜卑人来了……我叔父他……唉……

    我也对不起妻子……刘备仰天而叹,声音低沉,我记得我第一个孩儿……当我听闻她怀有身孕的时候,我那种欣喜……几近癫狂……可是,追兵来了,她动了胎气……血淋淋的……一尸两命啊……

    我对不起很多人,很多人……刘备低头,将关羽和张飞的金印朝着他们两个人的方向推了推,但是不能对不起你们……若是连你们都对不起了……我刘备,还有脸继续苟活于此世间么?

    大哥!

    兄长……

    都收起来罢,听我好好说一说……刘备用袖子擦了擦脸,抽了抽鼻子。

    关羽张飞对视一眼,默默的将金印收在了腰间的革囊之中。

    嗯,这就对了……刘备点点头,我记得当初我和你二人说过,大汉当下的路,已经被宦官和外戚走绝了,想要延续大汉国祚,就必须走出一条新路来!

    张飞点头说道:没错,我记得!大哥当年说,大汉是刘家的大汉,但也是天下人的大汉!只要天下人都还想着大汉,大汉就还有救,就不会亡!

    刘备笑了笑,似乎目光穿透了夜幕,我当年虽然这么说……其实想的也不明白,不通透,但是隐隐约约知道应该这么去做,所以就去做了……但是这一次,在长安,骠骑将军他……二位贤弟,你们可知道现如今,骠骑之下,各个郡县之中,大都有了农学士、工学士了么?

    关羽点头应答道:略有耳闻。

    刘备笑笑,只是笑容之中蕴含着说不清楚的表情,之前大汉是这样的……刘备将手掌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是天子,然后是外戚宦官还有三公九卿等等……然后各地郡县也是如此,郡守,幕僚,联姻,当地士族大户……是不是都一样?很相似?

    然后现在呢?刘备叹息了一声,这个骠骑啊……这是骠骑,然后依旧还有这一层层横着的官吏啊,大户啊……但是多了这纵向的农学士、工学士……你们觉得,这像是什么?

    这个……张飞瞪圆了眼。

    关羽捋着胡须,如此一来,上下便可勾连一体……

    刘备大笑,点头说道:没错!没错!这就是骠骑厉害之处!原本朝堂要联系地方,只能通过士族大姓大户,而现在呢?士族大户依旧还有,但是多了农、工!而且这还不算,还有商啊……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啊,尽于骠骑之手……你们说,这个骠骑,厉不厉害?啊?

    别以为仅仅是如此……刘备笑着,笑着,却像是要哭了一样,这士农工商,宛如四颗珠子,而将这四颗珠子串到了一处的,却是兵啊……如同掌握兵刃,只有四指是扣不住的,可是再加上了大指反锁……真是经纬之才啊,纵横构建之下,便网捕天下之才,也逼迫得我已经无路可走……

    我原本以为我是开拓出了一条大汉的新路……刘备哈哈笑着,拍着腿,披荆斩棘,走得浑身是血,可是回头一看,这骠骑,竟然架着驷骐之车……刘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子,然后从这里……直接碾了过去……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呵呵……呜呜……

    大哥!

    兄长……

    刘备再次用袖子擦了擦脸,摆摆手,没事,没事……看明白了,反而是个好事……骠骑开出来的这条路,比我的路要更宽,更强……跟着这条路走,不亏……毕竟,也是当年你我兄弟想要走的方向啊……这一次去交州,便是按这条路来走!

    刘备伸出手来,握住了关羽和张飞,还望二位贤弟助我!

    关羽沉声说道:某自当义不容辞!

    俺也一样!张飞也是回应的斩钉截铁。

    刘备握紧关羽和张飞的手,目光望向了远方,骠骑啊,这一次,我会跟在你后面走,但是也希望你可以将这一条路走好,否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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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