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2章蹋顿授首,周瑜搏命
当城中熊熊烈火不断侵蚀着乌桓人的空间,浓厚的黑烟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凶兽一般,疯狂鲸吞着周边的乌桓人的时候,蹋顿状若疯狂,战刀挥动之间也是竭尽了全力,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狼一般,越是伤重,便越是癫狂。
黄盖的长枪突然从人群当中钻出,透过混乱的人影从下而上,斜斜刺向了蹋顿的腰侧,凶猛且狠辣。
蹋顿正在全神贯注的砍杀面前拦路的江东兵,用尽浑身解数化解迎面劈来的三把战刀,完全没有防备到一把朴实无华的铁枪悄然袭至。就在蹋顿挡开一刀,闪过一刀,再一刀迎头剁下将一个江东兵力劈马下的时候,长枪破袭而至,待蹋顿发现之时已经来不及格挡了!
蹋顿亢奋的吼声立即化作了野兽一般的嚎叫,虽然他奋力扭转身躯企图躲避,但是长枪依旧在他腰侧划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创口,鲜血喷射而出!
蹋顿惨嚎一声,身躯摇晃了一下,若不是迅速抱住了战马的脖颈,怕是立刻掉下了马背!
见到蹋顿受伤,蹋顿身边的护卫也都是疯狂了起来,不惜合身扑上,用血肉撞开了周边紧紧迫来的江东兵,甚至用衣服袖子蒙上了战马的眼镜,然后用战刀砍向了自家的战马屁股,让战马也一同的疯狂的往前冲撞。
两败俱伤的方法总算是有些奏效,乌桓人的战马凶狠的撞飞了挡在前面的几名江东兵,但是旋即也失去了平衡,斜飞着摔倒在地,后续的战马来不及收住脚,也一同被绊倒在地……
即便是如此,也清理出一块难得的空间,负伤的蹋顿发挥出了他这一生最高的战斗水准,一边紧紧捂着腰侧,一边疯狂砍杀。
拦住他!黄盖因为躲避一匹战马的冲撞,落在了后面,眼见着蹋顿即将冲出重围,不由得急的大叫起来,拦下他!赏千金!
蹋顿奋力踢着战马腹部,战马吃痛,也死命的向前奔撞,一名前来拦截的江东兵首当其冲,被连人带马撞个正着,顿时就像是弹出的肉球一般抛射出去。
蹋顿的战马,自然也是百里选一的,虽说也被撞得头破血流,痛嘶不已,但这更增加了它的疯狂,庞大身躯略微滞了一瞬,便是再度向前跃起。
赶到了附近的周瑜在马背上坐定,看着前方疯狂的蹋顿,伸手从马侧拿出了弓箭,略做瞄准,便是激射而出!
黎明时分,将亮未亮,箭矢在空中细小的黑影划过,破空的尖啸淹没在战场上巨大而嘈杂的搏杀之声中,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等待蹋顿发现箭矢的时候,已经是到了近前!
若是平常,蹋顿或许还能依靠在马背上的纯熟骑术马腹藏身躲避过去,但是腰间的伤导致了蹋顿整体动作的协调性,在他下意识的做出躲闪动作之时,腰上被破坏的肌肉和拉扯的伤口所带来的的巨大疼痛,使得蹋顿全身顿时一僵……
噗!
箭矢透肩而出!
血淋淋的箭矢在蹋顿后背上露出一大截!
蹋顿再也维持不住平衡,从战马之上抛跌而下。
黄盖紧紧追赶而至,依旧带着血迹的枪头直扎蹋顿!
蹋顿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长枪奔向了自己,他连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枪头穿透了胸膛,一蓬鲜血飞到了半空之中。
夜色逐渐远离,黎明已是来临。
在蹋顿死后,乌桓人大乱,虽然说最后也并不能完全堵住疯狂向外冲击逃亡的乌桓溃兵,但是也基本上将乌桓人打残了。
战场上江东兵的遗骸已经收敛起来,统一进行掩埋,至于乌桓人的尸体则没有人管,依旧是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
所缴获的一部分容易携带的战利品,捆绑在了缴获的乌桓人的战马之上。部队缓缓的离开了被焚烧的云杜城,继续向前,另外寻找营地。
云杜的伏击战,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江东军只是以损失了六百多人,一个军候阵亡的代价,就击溃了乌桓全军,两千五百普通乌桓骑兵再加上蹋顿的三百亲卫队,整体接近三千人的骑兵阵列全数溃败。
蹋顿战死,另外大概有一千多的骑兵死在云杜,其余的乌桓士兵逃进了附近的山林,因为散得太开了,所以也没有任何追赶的价值。
周瑜的部队在山口驻扎下来,略作休整。
痛快!痛快!虽说已经是接近深秋,但是黄盖依旧只是披着一件战袍,裸露着毛茸茸的胸怀,左手臂上打着一圈的绷带,隐隐还有些血色渗透出来。可是黄盖似乎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哈哈大笑着拍着手,这一仗打得痛快!都督妙算,引其入瓮,这些乌桓之辈,便是猪狗一般!
周瑜微微点头,脸上无悲无喜。
黄盖又笑了片刻,然后慢慢的也收了笑,说道:都督莫非还在心忧江夏?主公虽说不如大主公武勇,但是坚守一地,应是无碍……
周瑜微微点点头,眼神却微微动了动。
一个人成功的时候,或者说觉得自己成功的时候,往往会得意于成功本身,甚至会觉得成功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奋斗,而忽略了环境,亦或是他人的一些影响,潜意识里面会非常容易的就认为一切荣耀都是自己的……
就像是很多获得了大量财富的人一样,有一些人基本上不考虑什么天时地利,也不去想什么时事造英雄,觉得所有的功勋和财富都是自己的,然后便抖将起来,浑然忘却了在他成功道路上,还有多少人的协助和努力。
反正都他一个人的功劳,其他的么,忽略不计。
周瑜就担心孙权会变成这样的人……
占领江夏是一种成功,但是不代表江夏成功了,江陵就也能成功。孙权派遣程普而来,就代表着孙权有了这样的一种倾向。
而这样的想法,是很危险的。
傲慢是一种原罪。
某所虑者,非江夏,乃江东也……周瑜缓缓的说道。
黄盖愣了一下,江东?都督之意是……
周瑜脸色凝重,说道:若曹司空派人暗至江东,挑拨离间,允诺好处……
这……黄盖脸色也不由得一变,吸了一口凉气。
原先黄盖还不是很理解周瑜为什么不惜舍弃了江陵的攻势,赶往江夏,现在才知道周瑜原来考虑得是如此的深远。
江东士族和孙家的关系么,其实并不是非常牢固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既然是合作伙伴,那么随时因为利益的关系,甩掉一个然后找另外一个条件更好的,也就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曹操更给出比孙权更好的条件来么?
答案是肯定的。
虽然说曹司空被骠骑将军按到在地,扇了几个巴掌,但是不管怎么说,曹司空的体量还在那里,前凸后翘的很是妖娆,天子也依旧在许县。
孙权能给的,曹操一样也能给,孙权不能给的,曹操依旧可以给。
所以若是事态真的演变到了周瑜所说的情况,那么孙家在江东也就完了……
江东一乱,孙家得不到支持,那么孙权和周瑜等人就都要被困在江陵江夏一带,纵然手上还有兵,还有地盘,但是很显然,失去了战略纵深和后方根据地的孙权和周瑜,便会宛如浮萍一般,随时随刻都可能枯萎凋零。
战争,永远只有在战场之上的搏杀么?
帐篷之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黄给瞄了周瑜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虽然获胜了,但是周瑜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样子,只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说一些什么。
周瑜默默的思索着,他相信被江夏的成功蒙蔽了双眼的孙权,一定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且他也相信曹操一定也在着手在做这个事情了……
所以,若是江东本土倒戈,那么即便周瑜真的攻下了江陵又如何?
孙家根基,原本就损耗极大……周瑜缓缓的说道,某曾谏言主公,十年生养,十年进取……主公若是戒急用忍,二十年后自然大有可为……然,主公……e=(′o`*)))……
江夏之地,可固江东,又有铜矿,若有良机,确实是可急兵取之……周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然取江陵何益之有?人口?钱财?纵然江陵富甲天下,一地之郡,又有几何?蚁附而攻,伤亡又是多少?更何况荆州士族繁杂,尤胜江东,主公……
虽然说周瑜没有说完,但是意思也是非常明显了。孙权连江东的士族都没有搞定,就急着来攻荆州,若是缓缓图之,慢慢影响还算好,非要急切的进攻,用武力来降服,然后又是一堆表面上服从背地里捣鬼的……
这不就像是当年孙坚孙策走的老路么?
孙权虽然说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身上依旧是流着孙家的血啊!
周瑜仰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大帐,投向了未知的远方,心中默默的说道,伯符兄啊,你这个兄弟啊,怕是又要恨我了……
……(╬ ̄皿 ̄)=○……
咣!
曹操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
这个周公瑾!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曹操原先预估乌桓人基本不可能打的赢周瑜的,但是也至少可以将周瑜拖在江陵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想到周瑜先发制人,设下了埋伏,轻而易举的就将蹋顿击败。
虽然说蹋顿死了,原本答应给乌桓的那些物资么自然就……
但这个是次要的问题,曹操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而且现在主要还是要对付来势汹汹的周瑜。
蹋顿战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蹋顿自身疏忽大意掉以轻心,但是也能看出周瑜计划周密,心思深沉。
那么这个周瑜,是因为对于孙权的忠心,关切孙权的安危呢,还是说发现了自己的意图,才从江陵赶回来的?
曹操小眼睛咕噜噜的转着。
一城一地的打下江夏,然后一点一点的啃江东?
那还是曹操么?别忘了曹操是怎么拿下冀州的,以势压人,就是曹操惯用的伎俩。这一次自然也是不例外。曹操虽然表面上是出兵协助荆州,兵进江夏,但是实际上,曹操背后的目标大着呢,根本就不仅仅是江夏这样的一个地方!
现在曹操面临的问题,就是出兵隔绝周瑜和孙权的汇合,还是说干脆将周瑜放进城中去,然后再围起来……
拦截有拦截的好处,即便是不谈信息面的问题,简单以人多力量大来说,在江夏之中的兵卒越多,也就越难以控制和围攻,但是拦截也有弊端,毕竟拦截的部队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受到两面夹击,就算是拦下来了,损失也一定非常大。
来人!传令!曹操站了起来,击鼓聚将!某倒是要会一会这个周瑜周公瑾!
……<( ̄﹌ ̄)>……
就对于周瑜来说,保护孙权,并非是真正为了孙权本人,也不是为他自己,要做什么天下英雄,或是什么绝世枭雄之类的,领兵作战,只是为了完成孙策的托付,让江东孙家能够留存下去。
所以,孙权喜不喜欢他,周瑜不在乎。
孙权能不能信任他,周瑜也不在乎。
周瑜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孙家不能倒!
所以当曹操列阵出来的时候,周瑜二话不说,就展开了进攻。
双方一交锋,江东兵展示出来的冲击力,就连曹操都有些惊讶。
曹操这一方,在双方阵列的时候,似乎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所以气势也是不差,再加上一开始的时候周瑜的阵型不是非常好,所以初期交战的时候,周瑜手下兵马还吃了一些亏,看着不能一举冲垮曹军的阵型,便往两翼扯开,且战且退。
见周瑜前锋后侧,曹军上下顿时意气升腾。就连对周瑜留心关注的曹操,似乎也在那一刻觉得周瑜也不过是凑巧成名罢了,怕是没有像是传言之中的那么厉害!
但是接下来的演变,却是让曹操吓了一跳。
周瑜的兵卒只是略略后退,然后不知不觉当中就将阵型展开,略微稳一点了脚跟之后,就立刻就发动了凶狠的反击!仿佛刚才的小败后退,就像是他们的预料之中的事情一样,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战斗力,这样的反击,犀利且突然,差点就将曹军的阵列反而冲乱!
任何成名将领,都有一些杀手锏的,周瑜跟在孙策身边那么久,自然也不可能是到了现在手下依旧是稀烂的兵卒。而江东兵最顶层的兵卒展现出来的实力,甚至使得曹操不得不派出了青州兵,才算是稳住了前线的局势,同时也在侧翼做出了包抄的样子来,才将周瑜的兵卒扯开了一些,将这一波意料之外的凶狠反击击退。
然而,周瑜的兵卒并没有因为被打断了节奏就出现混乱,而是缓缓退下,依靠在弓箭手的保护之下,再一次的收拢和整理队列,随时准备再度出击!
周瑜远道而来,虽然部队兵卒经过调整,但是毕竟不是机器,多少还是有些损耗的,而相对而言,曹操在这里驻扎,因此体力上面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所以若是当下即便是战平,都意味着曹操的脸皮被周瑜刮下来了一层。
所以曹操更不可能就这样退却。
在曹操眼中,这些江东兵根本不符合自己的审美,又矮又矬又黑,一点都没有关羽欧巴的风貌……呃,串台了,但是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毕竟江东人和关西大汉,身形上还是有不少差距的,但是就是这样矮壮且结实的江东兵,像一块块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冷兵器战斗,对于任何人来说,每一次的搏杀,都是体力上的巨大消耗,再加上兵刃和铠甲,还有可能在搏斗当中受伤流血,所以,兵卒的士气和意志力,便是十分的关键。
正面的这些江东着甲战士,一次次的冲过来,身上重甲,已在战斗当中被刺砍得有些残破,甚至还有的挂上了箭镞,带伤的也有不少,但是这些江东着甲的兵卒,就像是完全不知道疲倦似的,即便是被杀退,也就是稍稍喘息一刻,接着又再度卷上,一次杀得比一次深,誓要将曹操的阵线突破,然后冲入江夏之中!
曹操看得都不由得眼角突突乱跳!
当然,曹操军中的青州兵也不是吃素的,作为曹军的中坚地面力量,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阵列,高高飘扬的战旗在其头上招展,长枪,大盾,长戟,战刀,身上更是全身的盔甲,将这些江东兵挡在了脚下!
每一次冲击,血色就蔓延几分,双方阵列的那条线上,战死的尸首已经是到处都是。曹军青州兵丝毫都没有顾忌的在战斗间隙将尸首就直接堆放起来作为护墙,而周瑜的兵卒则是面无惧色的用刀枪,甚至用身躯直接再将其撞倒!
曹操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现在天光正好,秋高气爽,不是太冷,也不会热,正是可以将人类自相残杀的本领发挥到极致的好时节。
周瑜周公瑾想要干什么?
这一上来就摆明这日子宝宝不想过了,今天就破罐子破摔,大家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究竟是在表示着什么?
第1913章城下激战,相互逼迫
江夏之外的这样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哪怕是百战老卒,都鲜有经历,双方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支撑到了现在,每一次碰撞都如此凶悍,但是怎样都不能将眼前对手击退!
一次的冲击,除了血和肉的碰撞之外,也都是双方兵卒在士气和意志上的博弈,一排排的士卒,已经打得枪折剑断,身上伤痕累累。
反复的承受了江东兵的扑击,就连曹操的青州兵也不免出现一些疲惫之态,不过在曹仁的现场调度之下,在每一次江东兵进攻之前的间隙,就将前排的士卒换下来,侥幸伤而未死的兵卒,也是一并拖架着,送到了两侧暂且修整。
得益于骠骑将军推行的军医制度,曹操这里也是有样学样,便有十几名的军医穿行的这些伤兵中间,治疗包扎。而那些更换下来的兵卒,即便是没有受伤,许多人也是累得不行,或是靠或是躺,甚至有些将身上的破损盔甲脱下,然后绞拧着贴身的衣袍,那衣袍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哗啦啦吃透的汗水顿时倾泻而出。
曹操没想到,一场试探性的拦截竟然打成了这般的样子,江东兵的强悍和几近于自杀性的进攻,也让曹操惊疑不定,怀疑是不是中了周瑜的圈套,周边是不是有什么后手,甚至甚至会不会是江东没有中计,反而出了援军,正在抄袭自家后路?
周瑜按着自己腰间佩剑,冷着脸站在大旗之下,为了表示不后退一步的决心。他自己几近于亲临一线,镇着前方的兵线,若不是如此,恐怕连番扑击的江东兵,也在曹操坚硬的阵前,撞击得散乱崩溃下来了!
同样的,撤换下来的兵卒和伤员,就在周瑜大旗的不远处修整,不少人身上即便是没有伤,也是战得全身脱力,躺倒在地上难以爬起。在当中有些兵卒捧着添加了盐的水囊游走着,见到汗重且脱力的兵卒就扶将起来,然后灌上几口盐水……
在周瑜身边的护卫望着前面犹自在苦斗的两军,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紧张的神色。黄盖站在周瑜身边,全军当中,也许就他和周瑜的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畏惧,只是冷冷的看着不远之处正在进行的激斗!
周瑜带来的兵卒明显比曹操要少,但是如果说一开始就畏惧躲避正面抗衡,就必然会被曹操察觉,那么不仅不会减少对抗,反而会激发出曹操狩猎鲸吞的想法,就像是软弱者越容易引来欺凌一样,而当下周瑜的强硬之态,则是让曹操也不由得掂量了起来。
周瑜抬起手,向前一指,战鼓隆隆之中,又是一批兵卒涌了上去!
这一批替换前往前沿搏杀的,就是当下周瑜军中最为强悍的周瑜私兵了,这些属于周瑜个人的私兵,身上穿着黑色的镔铁重甲,长枪大盾,甚至还有人带着铁锤和战斧,不管是破坏力和防御力都是比一般的兵卒要强上数倍。
轰然撞进了曹军队列之中,立刻就给曹操阵线以极大的破坏和压力,虽然在曹操青州兵的反击之下,这些周瑜重甲兵有的负伤了,战甲被鲜血染得通红,有的则是在激烈的对抗之中被对方砍断了甲片的丝绦,铁片摇摇晃晃的在内衬的皮甲上晃荡着,但较好的防御能力和娴熟的战斗技巧,依旧让他们逐渐的占据了上风。
这些重甲步卒,举着大盾,顶着一排排刺过来的长矛长枪,拼命朝前推,他们掩护着身边的其余江东兵,挥舞着兵刃缓步逼近,压迫曹操的阵线。
这些重甲士,防御力量和破坏力量都是惊人,当突入曹军阵列当中之中时,锋锐的砍刀挥舞之下,就看见曹军兵卒矛杆折断,长刀离手,有些更是直接被当场砍杀,断掉的手脚残肢,在空中飞舞!
曹军一杆杆长矛长枪吞吐,拼命前刺,有一些长枪透过这些重甲士的大盾,扎进了这些重甲士的铠甲之中,却被他们大吼着砸断了枪杆,甚至还挥舞着断掉的枪柄,继续朝里面冲击!
在如此凶猛的重甲兵卒攻击之下,几个前线曹军的屯长曲长,或是一脸的汗,或是一脸的血,都不由得叫了出来:来援!速来援军!撑不住了!
曹仁见势头不对,立刻带着身边的近卫队就迎了上去!
曹仁的体格,比一般的兵卒都要粗壮一些,而这样的粗壮的身躯,无疑在地面搏杀当中更具备了优势,就像是一堵铁墙一般堵了上去。
血肉纷飞之中,曹仁抢步上前,兜头一刀便往刚刚砍翻了一名曹军的江东重甲兵砍去!
那名重甲兵试图抬起盾牌,进行格挡,但是伴随着一声巨响,以牛皮蒙面的大盾在曹仁巨力之中断裂开来,重甲兵也吃不住气力,仰天而倒!
曹仁借助粗壮的腰身气力,将长刀旋开,横扫出去,顿时又砍倒了三四名的江东兵卒,顿时就将这一块阵线缺口给封堵起来。跟在曹仁身后的护卫了一同怒吼着,高举刀枪大盾扑上,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挤压摩擦之声当中,原本摇摇欲坠的曹军阵线,多少算是稳定了下来。
压回去!
曹仁振臂大呼。
顺着曹仁扫开的缝隙,已经有七八名的曹军兵卒,冲了上去,两边的周瑜重甲兵被曹仁的护卫顶住,一时间也补不过来。
即便是穿了再多的甲胄,拿了坚硬的盾牌,也不见得能够防御所有的伤害,一旦被围攻,重甲兵由生到死也是几个气息之间的事情,而曹仁便是以点破面,寻找到一个薄弱点突破之后,便带人反过来包围这些重甲兵,自然比正面对抗更容易将其击杀。
重甲兵对付一般的兵卒尚可,但是面对着曹仁的时候,还是有些抗衡不住,挡住了曹仁的长刀劈砍,却吃不住曹仁的气力,见曹仁再次举刀砍下,想要再格挡的时候却两臂酸麻举不上去,连甲带人几近被砍成了两段,半空中立刻血雨喷涌!
曹仁在血雨之中,正待继续向前,就听到一声破空之声尖啸而来,立刻将身躯一矮一侧,只见一柄小斧呼啸而来,正砸在曹仁身后的一名曹军兵卒面门之上,啪嚓一声,若不是兜鍪扣着,说不得整个头颅都要立刻分成两半!
曹仁再回头,见到黄盖迎面大步而来,手中又是一柄战斧脱手而出!
来得好!曹仁大叫,一刀挑飞了战斧,旋即和黄盖战在了一处。
因为黄盖带着生力军的加入,江东兵的整个阵线又重新稳定了起来。
双方如同咬合在一处的绞肉机一般,在自己的损伤之下,也在快速且坚定的吞咽着对方的血肉和生命。
站在后方的曹操仰头看了看太阳,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渐渐的往西方坠落。
战至如此地步,说自家麾下兵卒怕死避战,那自然是不可能,可是谁对眼前血雨纷飞的阵线,就连曹操都没了一开始的乐观态度。面对着那些反复扑击,舍死忘生,仿佛不知道疲倦,不知道害怕,对生死看得再平淡不过的江东兵,在曹军上下,已经渐渐的重视起来,不再是觉得江东兵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对象了,就像是看着像一枚软柿子,结果伸手一摸,却是个硬石头!
这江东之兵……曹操不由得啧啧赞叹了一声,倒也可称武勇……
秋天的日头,相对来说都短一点,但是从日斜到日落,还是有些时间的。阳光斜斜的洒在双方兵卒的刀枪矛尖上,洒落在他们的盔甲上,每一点光芒,都在反射着森寒的光芒,死亡的闪耀。
其实曹操的主要兵力也并非全数安排在正面,而是略微侧重于夏侯渊的一侧,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趁着孙权开门出城之时,将其截断,顺便抢城。所以夏侯渊即便是急得跳脚,也不得不在曹操的号令之下,暂且按捺。
结果现在孙权那一方面虽然旗帜晃动,人影汇集,但是静悄悄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打算,也没有开城门出来接应,倒是周瑜这一方面舍生忘死,全力搏杀,似乎孙权不开门也无所谓,反正拼到最后一兵一卒的这种气势,让曹操有些举棋不定。
是全力集中对付周瑜呢,还是说就这样僵持着?
若是将夏侯渊那边的兵力调过来,击败周瑜问题不是很大,但是若是被孙权趁机冲出又是不妥……
这样僵持下去,损耗太大了一些,双方混战在一处,弓箭等远程武器,除非不顾误伤无差别的覆盖打击,否则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这些江东兵卒,不管是普通兵还是重甲士,即便是暂时退下去休息,在其主帅所在的丘陵稍稍喘息之后,便是重新整队,然后再次投入战斗,似乎对于他们来说,不管这场战事要冲杀多少次,只要有一息尚存,敌人未曾崩溃,就可以永远冲杀下去,没有结束!
尤其是那些江东重甲兵,真是凶悍之辈,舍命搏杀,溅出了漫天血肉,就连后方的曹操看了,都有些动容,就不用说在一线直面这些重甲兵的普通曹军了。
这个周公瑾……曹操皱着眉头,难道说真的要在此搏命?
几乎同样的一句话,也在江夏城头上响起。
周公瑾……孙权咬着牙,这是要干什么?!
孙权没想到周瑜会来,他也没有要让江陵的兵马回援的号令。孙权让周瑜和程普继续攻打将领,然后下令让江东吴郡直接出兵去攻打合肥,而孙权认为自己可以守得住江夏。
毕竟围魏救赵的事情,孙权多少也是懂一些的。
虽然曹操气势汹汹,但是如果说在江东的张昭等人手脚快一些,说不得就可以趁机突袭合肥,然后对于曹操来一个反包围!
到时候,说不得就可以亲手将曹操捕获!
到那个时候,不仅是荆州,甚至豫州冀州也唾手可得!
可是没想到的是,周瑜竟然放弃了江陵的攻势,前来救援江夏……
孙权几乎想要大叫起来,表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好歹也是上过战阵的,不需要你个周公瑾多管闲事,老子在这里能守得住!
孙权是真以为他自己能行的,就像是之前所有的事情一样。因此孙权对于周瑜这样的行动,并没有多少好感。
自己好不容易拖住了曹操大部队,给周瑜程普创造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然后周瑜就连知会一声都没有,丢下江陵大好的局面就跑回来了?
周瑜周公谨,你这是要干什么?
孙权身边的鲁肃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孙权的颜色。孙权的心思么,其实大家都明白。因为孙权头顶上有孙坚和孙策两座大山压着,孙权想要在孙家这些元老派当中硬气起来,就必须要有一场可以说得过去的战役拿出来。
这一次攻略荆州,就是孙权策划许久,并且认为胜算极大的一场战役。当然,在战役的开始,也确实如同孙权计划的一般,顺利的攻占了江夏,于是乎孙权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接下来的战斗也会如同攻打江夏一般的顺利。
可问题是,荆州刘表虽然年迈,但是多年的底蕴依旧存在,不可能短时间内被击败,而且曹操和斐潜双方罢战,当下就空出手来,所以整体局面自然就和孙权在战前预估的完全不同,不能继续按照原定计划不管不顾的持续下去。
可是孙权不肯听。
甚至是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些东西……
就像是一些处于叛逆期的孩子,会觉得父母是天生下来和自己作对,是为了欺负自己,压制自己而存在的一样,他们对于父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是觉得极度的不耐和绝对的厌恶,甚至诅咒父母出门被车撞死,然后自己就可以一个人逍遥自在,从此走上幸福快乐的大道了一样。
这些叛逆的孩子,认为父母对他们没有爱,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任何的色彩,整个天空都是灰白黑暗的,自怨自艾的忽略掉他们不关注的事情,不学习不成长,自暴自弃,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对抗父母和老师身上。
当然,孙权还没有那么极端,但是他虽然尽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叛逆的心理,难免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些头来。
若是这一次战役失败了,那么回去自己的颜面往哪里放?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呃,面子不能乱!
所以即便是周瑜来了,孙权也不会轻言退却,因此周瑜一上场,就采用了搏命的架势,逼迫着双方都拿出最为凶悍的手段进行搏杀,这都是为了让孙权好好看一看啊……
鲁肃在心中微微叹息。
主公啊,你要看一看就连公瑾手下最为强悍的兵卒,都没有办法轻易突破曹军的防线,你还以为这一场战役能打下去么?若是在这样的曹军兵卒进攻之下,还坚持说你一定能守得住江夏么?曹操明明有这么强悍的兵将,却一直没有用全部的气力来攻打江夏,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主公你真的不愿意去想一想么?
激斗如火,周瑜和曹操双方,最为精锐凶悍的战士们,舍死忘生的纠缠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比之前过去的搏杀还再酷烈一分。每个人仿佛都在透支自己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生命和血性,绝不后退,除非战死。
双方都不顾死伤,拼命要冲入对方的阵列当中,打开缺口,再将缺口变得巨大,投入更多的人进来,直到将眼前对手的阵列彻底粉碎!
纠缠着倒下的双方甲士,只要未死,都横着一口气摸爬着互相扭打,一双双或是穿着草履,或是着战靴的脚掌在血泥肉酱当中扭转践踏,时不时就有新的残肢断臂血肉内脏跌落,加入宛如大杂烩一般的血锅之中。
周瑜立在阵后,看着一列列的士卒向前,填了进去,只要看见哪里的阵型出现了缺口,就朝那里填了进去。残酷的肉搏过后,还能退回来的人往往就少了一半,其他的不是变成了尸首,就是成了伤号,抬到了他的大旗左近。
这些兵卒之中,大部分是他的私兵,是他从孙坚那个时候开始,一点点的用钱财,用精力,用时间培养训练出来的私兵,每一名兵卒倒下,都让周瑜的心头多了一丝的疼痛。
在他的大旗左近,伤兵已经密布,有的是脱力的,有的是带伤的。脱力的只要苏醒过来,带伤的只要发觉自己伤得还不甚重,往往挣扎着爬起,然后受了周瑜一礼之后,便咬着牙继续披挂上阵!
同样厮杀得伤痕累累的前线兵卒,看到他们加入,连一句相互勉慰的话都没多余的气力说,最多只是相互递出一个眼神,就一起并肩厮杀起来!
双方的激战的吼声,似乎连天上秋日都被撼动,快速的向西倾斜逃离。
随着黄昏越来越临,双方却更加的惨烈起来。一整个白天如此酷烈的厮杀之后,还接着夜战的,不管是曹操还是周瑜,基本上都办不到,所以双方都想着要在夜色还未曾降临之前,将眼前对手压垮,消灭!
主公!江夏城头之上,鲁肃是在是忍不住了,出声说道,再打下去,就全拼光了啊!主公!
周公瑾!这是在逼迫于某!孙权也不算是太傻,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在逼迫于某啊!
第1914章双方平手,力大为尊
孙权在城门楼上并指怒吼,周瑜虽然远在自家旗帜之下,但是似乎也听见了,微微抬头瞄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神色似乎完全未动。
在周瑜的身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百名的亲卫了,其余的兵卒,都已经填进了战场。就连黄盖,都是在阵线的最前面拖着伤疲之躯酣战。
黄盖明显已经带伤,但是依旧在前线,屹立不倒,那杆大枪,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稳住了岌岌可危的阵列,杀到后来,就连曹仁都有些避开了黄盖所在的位置,不愿意和这个疯子再次交手!
血腥气浓重至极,弥漫整个战场。
周瑜看了一眼对面丘陵上的曹军大旄,隐约只能看见旗帜之下的曹操,似乎也在冷冷的朝着他的大旗方向看着,他和曹操,虽然没有直接投入厮杀,但是一直在比拼着谁更坚忍,谁更耐战,谁更强悍!
天上的太阳已经西移到了天边的山头上,不过依旧朝这片土地上洒着最后的余辉,照得周遭一切都是金黄通透,但是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该天黑了。
自己麾下这支兵卒的战力,如今已经被发挥到了极。周瑜知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像个样子,但是实际上是强撑着,不少人恐怕是已经用尽气力了,说不得再战下去,便是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周瑜在心中苦笑。
也许自己这一次,真的有点低估了曹操啊……
如果可以将曹**退,至少可以撼动曹军中线,然后侧翼的夏侯渊不得不进行回援,从而让孙权有机会从容的出军,一同掩杀曹军。
但是现在,也就如果而已,将其实现明显不可能了。
自己也同样无法撤退。
因为当下自家的兵卒,全数都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势在支撑,如果说这一次就撤下来,不说能不能趁着夜色逃离,怕是连军心战意都会受到致命的打击,即便是下一次和曹军对阵,便是未战就先弱了三分!
冷兵器战争之中,军心和士气非常关键,所以周瑜一开始就用上了全力,而曹操同样也是如此。双方都不愿意在第一次正面抗衡的时候,就表现出一种懦弱的姿态来,以至于影响到全军的士气。
曹操有夏侯渊在侧,但是死活不让夏侯渊投入战斗,为得就是这口气势不能输。
周瑜这一边,似乎也是同样,也有侧翼的孙权在城中未动,但是周瑜知道,其实和曹操的情况并不一样,因为他无法调动孙权。
对于江东士族的担心,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便只能是担心而已,甚至会被孙权误认为是疑神疑鬼,也有很大可能会引起江东士族的不满,表示周瑜别有居心云云……
自己这样做,一方面陪光了几乎所有的自家私兵,一方面引得孙权不满,同时还可能得罪了江东士族,一旦战败,下场几乎是难以想象,之前拼死搏杀而来的名声和地位,可能一瞬间都会化为灰灰!
这样做,值得么?
值得。
因为自己的手下私兵,可以说是江东军当中最为精锐的部分,这支军队,在孙策和他的统带下,获取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正是这样不断胜利支撑起来强大的信念,才有当下死战不退的超强气势。可以说自家手下这些兵卒,连同在孙权手下的那一批的孙家兵,称之为江东最为强悍的战斗部队也不为过。若是连自己这支军队都不能在和曹军正面对抗当中取得优势的话,那么即便是这一次曹操退去,将来曹操若是再度大举南下的时候,又有那支军队敢于对曹操做如今日一般的决死抵抗?
春秋有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
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当下周瑜自己就是这个扁鹊,但是疾在腠理的孙权未必会认为他有疾病。
不管怎样,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至少,无愧于伯符兄的托付……
自己结局如何,又何必去多想呢?
只不过这些曹军兵卒,确实有些厉害,若是能凶悍程度降低一点好了……
周瑜微微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比天边的夕阳还要更绚丽。
曹操自然也是看不见周瑜的面容,但是能看得见远处的身影,也是稳如泰山一般,从战斗一开始到现在,就和曹操自己一样,没有移动过半步。
什么?
屎尿问题?
没听一句话说得好,闲人屎尿多么?
呃,鲁迅同学请坐下。其实也就是说在肾上腺素的控制之下,在拼杀的双方,从将领到兵卒,都不会存在屎尿困扰。
所以曹操见到了周瑜沉稳的身影,伴随着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区,曹操的神色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无论多少次,无论这些江东兵看起来多么的疲惫,无论是击败他们多少次,可是这些江东兵依旧会汇集起来,再一次进行扑击!
打到了现在,曹操竟然在自家的青州兵上,看到了一种畏惧……
曹操麾下的这些青州兵,是从黄巾兵当中脱胎而来,基本上都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的老兵,对于战阵,对于搏杀,都已经是极其习惯,看淡生死了,可是就算是这些青州兵,在江东兵卒的拼杀之下,都已经露出了相当严重的疲惫姿态,不少人退下来就摊手摊脚的仰面朝天躺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连再动一下都不愿意,甚至还有一些出现了严重的脱力现象,直接当场晕厥!
同时还有曹操几乎没有在青州兵身上见过的避战情绪!
传令兵大吼大叫,号角鼓动,但是这些退下来的青州兵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动作缓慢,明显不愿意再次上前,在军侯曲长的敦促下,才勉强结阵迎击。
这不由得让曹操心中恼怒,但是也有些心惊。
江东兵正卒,据曹操所知,至少也有六万人!
要是所有江东兵都如眼前的这些一般强悍无比,那么真要是全面火拼起来,自己手下能拼得过么?即便是拼得过,大战之后又会剩下多少兵卒?
然后关中的斐潜……
细想起来,不由得不让曹操心生疑虑。因此曹操不得不重新审视着自己原本的计划,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要将第四号或是第五号的方案作为主要目标方向了。
孙权在江夏城墙之上,又急又怒,焦躁得团团乱转。换了一个别的江东将领,孙权他大可不理睬,自顾自行事就是了,管他死活又能如何?
但是周瑜却不是旁人,他是他兄长孙策的左膀右臂,也是江东元老派系当中唯一认可的中坚将领,同样也是其兄长临终托付的辅佐统帅!虽然说周瑜和自己一向不是很合拍,甚至还送了一把长鞘短剑来讥讽自己,但是周瑜毕竟还是周瑜,不是其他普通江东将领!
是的,周瑜不能死,至少周瑜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周瑜周公瑾肯定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肆无忌惮的派遣上了所有的兵卒,决死的和曹军搏杀!
可是孙权内心当中并不想,也不愿意被周瑜牵着鼻子走!
眼见着战事越来越残酷,越来越胶着,孙权虽然按兵不动,可是心中对于周瑜的腹诽和愤怒却越来越多。孙权知道自己应当去支援周瑜,但是又极度厌恨这种被周瑜掌控一切的感觉!
孙权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才是主公,他才是说一不二的君主!他应该在上面!应该是他来安排一切,他来掌握主动,而不是在周瑜的动作之下被动的回应!
见到如此焦躁的孙权,鲁肃的眉头也不由得紧紧的皱在了一处,他虽然能猜测到周瑜为什么会回援的几分原因,但是鲁肃觉得即便是现在将他猜测到的这些东西讲给孙权听,按照孙权当下的情形,也未必能听得进入……
孙权无法理解周瑜对于孙策的那一份情感,自然也不可能会理解周瑜对于孙家基业的看重和小心谨慎。
就像是很多富二代花钱永远都是大手大脚,因为这些开销极大的富二代,并没有经历过他们父辈那种一分钱两分钱,崛起于贫困之中的艰辛。
差别便是在此处。
矛盾也由此诞生……
随着基业确定,元老派更愿意倾向于守,要稳中求进,而孙权这样的二代,呃,三代目,则是更想要去开拓,想要做更大的事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冲突自然无法避免,而鲁肃,则是企图在这样的冲突之中进行调和,努力做好一个泥瓦匠,在江东裂缝之上奋力涂抹。
主公……鲁肃跟上了孙权绕圈的脚步,在其身侧低声说道,当下战局,乃都督向主公展示忠心也……
呃?啊?!孙权听了,不由得一愣,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鲁肃,又伸着脖子看了看城外的残酷的战场,子敬此言何意?
鲁肃看了看左右,孙权会意,下令让护卫都走远一些。鲁肃才低声说道:都督此举,其意有三。一者可挫曹军威风,伤其筋骨,使曹贼不敢轻视江东;其二,刘荆州如狼,曹贼则如虎,老狼年迈,必不如城下曹贼凶残也,如今虎狼皆于此,面狼而背虎,多有不妥也;其三……
鲁肃瞄了一眼城下,以更加低的声音说道,都督多有旧兵,故而……如今此等旧兵皆尽于此……岂不是都督以此举,向主公展示一片忠心?主公当三思啊!
不管是任何朝代,帝王都极度忌讳兵权旁落,而周瑜手中的这些强兵,是历史遗留问题,孙权也没有办法说夺走就夺走,但是现在周瑜无疑将这些兵卒填进了这个战场之中,损耗不可谓不小,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周瑜对于孙权的威胁,自然也就小了不少。
嗯……孙权沉吟着。
不得不说鲁肃这么一讲,孙权心中就觉得舒服多了。这一次虽然被周瑜压在下面,但是也许就这最后一次了,下一次就是自己来主导了!
若是这么说来,嗯,这一次,就忍了!
也罢……孙权吸了一口气,来人!擂鼓!准备出阵!
震耳欲聋的鼓声终于是在江夏城中轰天而起,顿时让战场当中的双方有了不同的反应……
周瑜这一方自然不用说,奋起余勇在搏杀,而曹操这一方面则是有些迟疑起来,因为曹操觉得如果说就在当下和江东兵全面对抗,似乎有些吃亏。
眼见了周瑜兵卒强悍之后,曹操对于用夏侯渊趁着孙权开城门的时候抢城的可能性自然有些怀疑,进而怀疑会不会陷入了孙权和周瑜的策略之中,后路会不会有些风险什么的等等。
简单来说,在曹操心中,他自己是穿鞋的,而江东孙权这些南越蛮夷,自然是光脚的。然后拿着手中穿鞋的去拼光脚的,即便是拼得过,也肯定是不划算的。
那么是不是还按照原本的计划去让夏侯渊和孙权搏杀,趁机夺城呢?
曹操看着在山边上的夕阳,看着太阳的最后光秃秃的脑门发出的略有些刺眼的光芒,然后消失在山脊之下,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略有些光秃秃的脑门,然后下令道:传令!两翼弓箭压住阵脚,鸣金收兵!
自己此刻缓缓收兵,孙权和周瑜也不敢追。
这一点,是肯定的。
周瑜那一边么,力战疲惫,而孙权那一边的,要出城列队,再加上秋日天色昏暗得非常快,转眼之间就天黑了,若是江东真敢追上来,必然要点火照明,然后敌明我暗之下,曹操也就不介意顺势埋伏一波。
不过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双方就此罢战。
果然,见到曹操缓缓收兵,周瑜也下令鸣金,并没有死缠烂打,双方开始相互脱离战斗,脱离留下了一片尸首的战场。
虽然有些可惜,但是当下也就这样了。
曹操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
自己毕竟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年龄了,而贼老天肯定是不会再给自己二十年的时间去浪一波的,所以,当下局面既然出现了自己所没有预料的变化,也明显不可能速胜江东兵,便先求稳罢!
反正自己这一波,怎么算都不会亏的,不是从这里收获,便是从旁处。既然周瑜回军,那么江陵之围也就几近等同于解围了,所以自己即便是鸣金退兵,也是不亏,然后派遣斥候哨探,查明变化再进行下一步的攻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一局,便暂且算是双方平手,择日再行交锋!
……ヽ(`Д′)?……
江夏的战火暂时告一个段落,西域的风云却越发浓厚起来,就像是北方寒冬的冷流一般,呼啸而至。
八月中,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在山口呼啸着,宛如死神的咆哮。
允戎一行,从葱岭折返西域,穿山过岭,总算是在视野中见到了一些人烟,也就代表着他们终于是走出了大山和荒漠,距离敦煌越来越近了。
对于这一次离开葱岭,出山到敦煌此处来,允戎部落之中同样也是争执了许久。
年轻一代的人大多数都表示愿意浪一次,嗯,试一试,而年长一些的族人则是表示反对,并不愿意离开已经习惯的环境,然后和陌生人合作,即便是这些陌生的汉人将未来的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
然后自然是相互争执不下。
年轻人认为年长者是顽固的,不思变化的,而年老者则是认为年轻人是莽撞的,不知好歹的……
最终的结果,便是一部分由年长的部落首领统领,继续在葱岭生活,而年轻的族长儿子,则是带着一些同样年轻的允戎族人,前往敦煌,去追寻让他们憧憬的美好未来。
允戎的族长儿子,名字非常长,也很拗口,虽然讲了好几遍,但是对于姜囧来说,却是始终记不住,于是乎姜囧干脆就截取其中一个音节,称呼其为允二……
允二也没有反对,因为按照姜囧的解释,允戎族长自然是最大的那个,那么族长的儿子也就自然是第二位的,也就是允二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嗯……
因为自然条件的恶劣,所以能够生活在穷山恶水的民众,往往就需要更强悍的身躯和更强大的力量,而那些病弱,则是被自然所淘汰了,根本生存不下来。
允戎也是如此。
在葱岭那种高原山林之中,半牧半耕的允戎几乎人人都是战士,面对着大自然的残酷和山中虎豹熊罴,也培养出了其强劲的体魄,作为族长之子的允二,则是在年轻一代当中的佼佼者。因为地位的关系,所以也不缺饮食的允二,长得膀大腰圆,浑身上下,就连脸上都有毛发,斜披着据说是他自己一个人干死的一只黑熊的皮毛,简直像一个野兽多过于像一个人。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敦煌了……姜囧连比划带讲解着,到那边就有好吃的了……
羌,是在周朝就已经存在的大型部落集合体,《诗经·商颂》记载:昔有成汤,自彼氐羌……
所以羌语是西域大部分地区的通行语种,允戎也不例外,虽然有一些语音什么的已经产生了变异,沟通起来略有些费劲,但是并不是双方完全听不懂,姜囧的话大概允二多少也能听明白。
姜囧惦记着汉家饮食,但是允二却惦记着另外的一个事情,见姜囧转身要往前面带路,连忙伸手将姜囧拉住,说道:那个……那边,你,讲了一个,很有力的人……我,要和很有力的人,打……
一边说,允二还一边紧紧握着拳头在姜囧面前晃动着,龇牙咧嘴的有些狰狞。
啊?姜囧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了一点过来,试探的说道,你是不是说,要比试一下……和温侯要比试一下?啊?为什么?
允二非常认真严肃的说道:谁,力,大,就听谁的……
姜囧:……
第1915章蝗灾爆发,牝鸡谣言
斐潜并不知道在敦煌有个全身毛的小子要挑战吕布的权威,甚至对于江夏一战最终结果如何也不是很关注了,因为当下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横在了面前。
蝗虫。
上一次大规模蝗灾的时候,还是在晏平元年。
斐潜有些郁闷。
自己为什么没长记性呢?
晏平元年,倒春寒来临,导致整个的气候被打乱,到了秋天的时候竟然长时间没有雨,结果引发了旱灾,同时也带来了蝗虫。
而今年,也是倒春寒,只不过似乎因为斐潜手下有了枣祗,而枣祗负责的农业已经有了一些对付倒春寒的经验,因此斐潜也并没有接到这个方面的灾害报告,于是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忽略了。
长安,也就是关中这一带,因为水利工程修复工作不断的进行当中,植被么也算是不错,加上黄氏犁的深耕作用也是比较好,所以即便是有一些蝗虫的卵,也没有多少机会成灾,但是在河洛区域,却因为长期足够的人手进行照料田地,在今年秋天旱情影响之下,成堆成群的蝗虫爬出了地面,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蝗灾。
蝗虫也是一种生物,所以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吃。
正常来说,蝗虫会往东和往南飞,因为那边有更多的植被,也就代表着更多的食物。为什么不往北和往西?
因为蝗虫泛滥成灾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秋天,而西北方的秋天,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落叶了,再加上气候西北风往东南吹,自然顺着气流更省力,也有更多还未枯萎的植被。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长安三辅,还有河东北地在斐潜治理之下,欣欣向荣,而兖州豫州一带刚刚被斐潜摧残过一次,导致兖州和豫州临近河洛的一部分区域也出现了蝗虫……
河洛的蝗虫一合计,往东往南都是被吃没了的,那还不饿死?所以这些蝗虫自然就开始向河东和三辅蔓延。
蝗虫成灾,很多人并没有直接见过,所以或许没有很直接的观念。蝗灾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在一平方米的范围内,蝗虫密度能达到数千只、上万只!
如此密集的蝗虫飞过去,遮天蔽日天昏地暗,顷刻间就会让庄稼尽毁、颗粒无收。一个普通规模的蝗群就拥有4000万只成员,而这些家伙可以每日飞行150公里,吃掉大概可以供应三万至四万人的口粮。
华夏自古以农耕为基础,自然就是蝗虫的绝美食堂。
更可怕的是,蝗灾往往意味着祸不单行。
在蝗灾之前一般都是旱灾,而蝗灾之后,还有**。因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顷刻间就食苗尽、田无遗穗、禾麦尽空,这一折腾下来,田地之中至少两年都别想有什么收成,于是许多靠天吃饭,没有任何储蓄的普通农夫立刻专职成为流民,背井离乡逃荒,甚至稍有鼓动,便是揭竿而起。
陈胜吴广起义、黄巢起义、李自成起义、白莲教起义等,背后都能看到蝗灾的影子。
所以蝗灾,或者说是各种自然灾害,对于顶层的统治者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注意,是顶层。
统治者之间也不全部利益都是共同的,顶层统治者和中层的统治者,利益趋向就不一样,比如说当下,刘协的愿望就是天下中兴,而大多是的地方士族就是不管怎么打,别来我这打……
只要顶层的统治者不是傻子,一般都会站在最基础的百姓一边,因为凡是祸祸老百姓的皇帝,一般也干不长久。因此皇权先天上是有倾向于民权的基础,而相权则是两面鸡贼,双双重得利。
当然,被相权忽悠瘸了的皇帝,也不在少数就是。
比如蝗虫是神,不能轻易杀害。
比如蝗灾乃天灾,便是皇帝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引来的上天的惩罚……
由此而论,关中河东遭遇到了蝗灾,那么自然就是那啥那什么了……
谣言顿时四起。
就像是蝗虫一样,开始将苗头指向了斐潜,而最先受到影响的,却并不是斐潜,而是蔡琰。
大汉骠骑将军府,议事厅之中。庞统和荀攸远远的避开了去,就连黄旭也略有些尴尬的站在了堂下,因为堂上跪着的,是蔡琰。
斐潜看着蔡琰,有些头疼。
蔡琰已经将头冠摘下,一头的青丝披散而下,跪拜在堂中。蔡琰是来向斐潜请罪的,请罪的原因是,她是女的。因为是女的,所以不可牝鸡司晨,而正是因为斐潜任用了蔡琰等人,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蝗灾……
还有王英的那一摊子的事情。
雌鸡化雄啊,天下动荡啊,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看看,不是上天示警了么,蝗军,呃,蝗虫来了啊……
对于斐潜来说,这些谣言这他娘的真能扯,比倪哥还能瞎掰,但是对于没有经历过后世砖家叫兽一番熏陶和教导的汉代人来说,这些谣言则是相当有杀伤力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年斐潜是被多少砖家叫兽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从报纸到电台,从新闻到广告,几乎所有都被轮了一边之后,才彻底对于所谓砖家叫兽失去了信心,而当下汉代,当一些人信誓旦旦的说出所谓事例来举证的时候,又有谁能立刻清醒的认知其中隐藏着的诡秘?
斐潜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春秋·桓公五年》,螽。《春秋·僖公十五年》,八月,螽。《春秋·文公三年》,雨螽于宋。《春秋·文公八年》,又闻螽……蔡琰坚持着,认为这只是斐潜在维护她而已,而她也不愿意斐潜为难,桓公行不端,僖公好征战,文公废嫡立,此皆人主有失,方有螽生也……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勿存私念也……
早在公元前707年,就有记载山东区域出现了蝗虫,算是最早记录下来的蝗灾。随后历朝历代,对于蝗灾也是十分的重视,将其列为三大灾害之中,但是一直到了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当中才全面且系统的介绍了蝗虫的产生和发展,统计了蝗虫发生的年份月份等等,并且说明蝗虫只是吃庄稼的害虫,不是神,也不是所谓的天降预警……
所以当下的蔡琰有这样的认知,也就不奇怪了。
嗨……你先坐……斐潜摇了摇头,有时候蔡琰读书是个优势,但是死读书么也不行啊,恒公行不端?何为不端?合谋弑父?
蔡琰微微点了点头,春秋之中,隐公无祭,乃喻不臣也……
鲁隐公,鲁恒公的老子,死在了鲁恒公和羽父的手中。
《春秋》并没有记载鲁隐公是如何被安葬的。按照《春秋》的体例,国君被弑,而弑君的之人如果没有被讨伐,那么就不会记载葬礼,因为这是不臣的行为,君主有怨冤,所以不能安享祭祀和葬礼。
羽父起先是建议鲁隐公杀了公子允,也就是后来的鲁恒公的,结果鲁隐公没同意。羽父担心此事泄密后对自己不利,就污蔑鲁隐公欲对公子允不利,劝公子允杀鲁隐公,然后公子允同意了。
于是乎羽父派人杀死了鲁隐公,立公子允为君,是为鲁桓公。
结果鲁恒公也没讨到什么好下场,他娶了个老婆,结果是个德国骨科的……当发现头上一片大草原之后,鲁恒公自然不能忍,选择回家打老婆,然后就被德国骨科给搞死了……
这个例子甚至在唐朝的时候被拿来攻击李世民,因为李世民么,其实也是干了这种所谓不合礼法的事情,只不过李世民是个狠人,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生吞了蝗虫……
活的。
皇权争夺之中,人性就被放大了,一点恶能被扩大到了百倍千倍,亲情什么的也就自然靠边站。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若是因为五百五千就出卖的,谁都看不起,喊打喊杀的,抓起来没商量,但是如果说卖了个五千万五个亿,那就是谁都羡慕了,甚至官方可能还会到现场维护秩序……
所以鲁恒公的事情能算是多大的事么?
李世民的行为又有什么问题?
关键依旧还是两个字,利益。
隐公、恒公之死,乃权落羽父,柄与奸妄也……斐潜沉声说道,奸妄之人,鼓唇弄舌,从中渔利,春秋如此,而后亦如是!隐公、恒公非害于弑,乃懦弱无能,使得公子翚之流,得意逞凶!如今谣言,亦是此类之人,混淆视听,居心叵测,另有图谋也!
搞出这个事情来的还能有什么人?
不就是被蔡琰等一群女子给比下去了,然后觉得心中很是不爽,借着机会叽叽歪歪的人么?
蔡琰有些愕然,显然她之前没有想这一些。
斐潜站起身说道:去叫上你手下的那些娘子军到将军府衙前汇合……
蔡琰有些呆萌的说道:啊?要做什么?
灭蝗!斐潜恶狠狠的咬着牙说道。
斐潜当然不想在人前表演一番什么叫做活吞蝗虫,嗯,死了的也不行,所以斐潜准备带上比蝗虫还要更凶悍的生物去灭蝗!
一个月能流血一周都不会死,依旧活蹦乱跳的生物,拥有一种天生下来就会七十二变,一念之间可以在萌萌哒和河东狮随意转变,也可以是连水瓶子都拧不开然后如同呼吸一样顺畅的变身成为扛着煤气罐上三五楼的大力士,讲感情的时候能说道理,说道理的时候能谈感情,说不过的时候还能上演全武行,一哭二闹三上吊,就问你个小蝗虫,怕还是不怕?!
嗯,以上虽然是玩笑。但是既然这些谣言指向了斐潜和蔡琰这里,就必须反击回去,而最为强硬的方式,莫过于直接带着这样一群娘子军来灭蝗!
当然不是让蔡琰等人亲自上去扑杀,只需要站在做个表率就可以了。
蔡琰有些疑虑,但是依旧按照斐潜的要求,前往了直尹监,开始召集其手下……
根据后世的统计,从公元前七百多年到民国时期的两千五六百年时间之中,一共发生了虫灾六百多次,指明了是蝗虫的有四百余,当然,因为古代对于蝗虫的称呼还有认知什么的不是很清楚,所以略有些误差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从这个数值上来看,其实在华夏古代,蝗虫的灾害是非常频繁的。
最早的蝗虫主要集中在山东半岛区域。春秋之前的几次大蝗灾都是从山东半岛出来,斐潜认为因为古代整个的气候相对来说比较温和潮湿,唯有山东那一片因为河流冲击和滩涂结构,导致遇到旱灾的时候水位下降,然后便出现了蝗灾的基础条件。
后来因为气候变化,小冰河时期一次又一次的来临,导致了原本是大泽湿地的区域逐渐干涸,所以在这个期间之中蝗虫发展的非常迅速,同时也蝗灾的发源地逐渐扩散到了南北各地,不再仅限于山东半岛。
斐潜站在将军府府衙之前,仰头望天,微微叹了一口。
这是蝗虫的问题,但是这也是土地的问题。
更直白一些,这是利益的问题。
后世有个调侃的话,叫做小时候,没钱吃泡面,长大了,还是没钱吃泡面。
月光族不仅仅是后世才有,而是从华夏一开始就有了。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底层民众都是处于月光或是年光的状态,辛辛苦苦一辈子下来,然后给家庭吃了喝了用了,倒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嗯,或许也不全是什么都没有留,留下一屁股债的很多……
这种没有任何储蓄的月光阶层是非常危险的,没有任何抵御灾害的能力,一旦遇到天灾**,便是立刻分崩四裂,妻离子散。
就拿蝗灾来说,因为蝗灾,所以庄禾歉收,甚至颗粒无收,然后就导致整个原本勉强维持的链条崩断,欠的青苗钱、高利贷还不上,因此或是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或是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又因为原本就没有吃的,然后不管是流浪还是战争,老弱都最先死亡,尸体一旦没有及时处理,又极容易引发瘟疫,再被带往其他的区域,最终席卷全国……
与一听到蝗灾旱灾水灾就紧张着急的皇帝不同,大地主阶级面对这些灾害的时候一般来说不怎么慌乱,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至于激发全面的不可控的战争,这些大地主阶级甚至巴不得年年都是灾荒!
因为只有灾年,这些贱民才会出卖他们的土地!而大地主所积攒下来的每一份粮食,在灾年都可以卖出黄金价!
因此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模式在华夏封建王朝之中产生了,一旦出现这样的灾害,立刻就有大臣开始抨击皇帝或是政敌,表示是对方的锅,然后接下来就是要皇帝出钱赈灾,免除地方赋税,而大地主阶级和地方官吏则是从中渔利,各个都吃得肚满肠肥。
斐潜有理由相信,造谣造势针对蔡琰等人只是第一步,旋即而来的便是受到灾害的这些士族子弟开始哭着闹着,携裹着灾民要斐潜出钱出人出粮食进行赈灾,然后他们可以拿着最大份的粮草,做出最稀薄的粥,一方面维护着这些灾民最低的生存线,不让他们大规模的饿死,或是聚集闹事就成;一方面则是借这个机会,将斐潜好不容易派发到了各个农户手中的田地,以各种方式捞到手里!
这些年来斐潜带着兵卒南征北战,有相当多的兵卒将自己手头上的功勋转换成为了家庭当中的田地,在北地,在关中都有很多的这样的民户,而这些军功转换的田地,依旧是可以买卖的,纵然买卖会使得其失去了军功田的优惠赋税,但是不会改变田地的使用价值……
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斐潜不能替这些兵户包办一切,也不能提供超出标准的庇护。
因为人性往往是懒惰且贪婪的。
熊孩子不仅仅只有富贵的家庭才会有。
当兵二代,兵三代出现的熊孩子的时候,斐潜对于兵户的庇护和帮助,则是会催化出怨恨和蠹虫来,就像是唐代的均田和明代的兵户。
唐代恢复了均田制,也是国家名义确定了不可买卖的田地,但是实际上很快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到了后期反倒成为了唐朝的弊病,有关系的有权势的有大把的方法可以获得土地,而普通百姓即便是想要买卖土地延续家庭生命,都是违法的,要被抓起来判刑劳役……
明代兵户,对外防御的时候十层气力只能发挥出三四分,成为了绿营之后倒是能用处十二层的力量来……
所以斐潜也不可能在封建王朝的年代,就搞什么全民或是集体所有制,根本不现实,因此也留下了现在即将面对的这样的一个问题。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土地流通也可以刺激经济的发展,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打破小农经济,会激发更多的华夏人开始走向更广阔的的天空。
斐潜将胸腹之中的那股气缓缓的吐了出来,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庞统低声说道:士元,有几件事去安排一下……
第1916章天地三策,关中灭蝗
蝗虫由于侵害性大,在不同文化上均视为灾祸与毁灭的象征,如圣经之中就有神以蝗灾打击埃及,而《启示录》中也以蝗虫比喻魔鬼,这样的描述其实和汉代推行的天人感应理论非常类似,都是上天,或是神灵,不满人类的一些行径,然后降下了灾祸。
皇帝做错事了,有天灾,三公下台,老百姓倒霉。
法老做错事了,来了蝗虫,圣经当中并没与具体记载,所以也不知道其手下有没有人被免职,但是依旧是其百姓倒霉。
所谓那些做错事情的皇帝和法老呢,有体会到如同百姓一般的痛苦么?
很有意思的是圣经当中明确表述了这样的一个过程。
水变血之灾,法老心里刚硬,不放在心上。蛙灾、虱灾、蝇灾、畜疫之灾,法老又硬着心,心却是固执。疮灾,雹灾,蝗灾,黑暗之灾,法老越发犯罪,和臣仆都硬着心。
最后杀长子之灾,无一家不死一个人,包括法老家都死了人的时候,法老就服气了,硬不下去了,立刻表示从心,呃,顺从神,让那些人离开。
当然,根据后世科学家宣称,其实所谓的埃及十灾,是因为当时全球变暖和火山喷发引起的,和所谓神迹没什么关系,甚至很有可能是当时的某些人利用了这种灾害,然后给法老施压,然后法老后来也想明白了,才又有红海追杀一事……
但是,这样的一个记载也非常清晰的表示,只有当法老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的时候,才会觉得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人啊,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都叫故事。
所以董仲舒搞出的这个天人感应真的就是个弊大于利的东西……
汉武帝原本想要通过天人感应来搞事情,结果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搞到了自己头上,而且还祸害千年,到了唐代宋代的时候,还有一些聪明人借这种机会来搞事情,就像是想要逃离埃及的那一群聪明人一样。
李世民吃蝗虫,真的就是鸡肉味,咯嘣脆?显然是被逼的无奈之举。就像是当年李世民发动的玄武门之变一样。是被手下那群家伙架上去了,不干也要干,否则就是一个死,就像是之前的那个鲁恒公,要么做,要么死。当然李世民也是个狠人,心一横,也就干了。
斐潜自觉地没有办法和李世民比心狠,所以也做不出什么当场吃蝗虫的举动来,而且当看见蝗虫漫天满地的时候,心中也是多少有些膈应。没办法,真的是太多了。
蝗虫比一般的蚂蚱要更大一些,然后成群飞起来的时候根本不避人,要不是铠甲面罩挡着,说不得都撞到脸上来。
这还只是第一批,大量的蝗虫还在前方,但是往前赶去就没什么太大意义了,一个是蝗虫会飞,另外一个是前面的植被能吃的也大多被蝗虫吃了,所以不如在此拦截。
斐潜强忍着用手扒拉身上头上那些乱爬蝗虫的冲动,转过头看着了在后面缩成一圈,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那些娘子军,心中不由得感叹着,失算了啊……
因为谣言指向了这些女子,所以斐潜就想要借用这些女子的名头来灭蝗,就像是唐代蝗虫成灾的时候矛头指向了李世民,然后李世民直接一口吞,结果是岁,蝗不为灾一样。但是斐潜没有想周全的是这些娘子军,并非和斐潜的利益相一致,在其中的大多数女子都是看着直尹监好玩,又或是觉得身上有个官职就更有面子,对于女子本身获取职位或是权益的这一件事,并没有很高的认知,甚至觉得不当官就回家抱孩子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现在表现出来一副小女子怕怕的样子来,也就很正常了。
斐潜觉得有些头疼。
当下这些女子选择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也是一种刻画在基因之中的本能,因为当她们不知道多少辈的祖先发现,当她们做出这样表示柔弱的行为的时候,往往都会有一些傻不愣登的男性会自动自发的站出来,然后替她们解决一些问题,所以久而久之这种行为也就映射到了基因之中,传递了下来,女性也就很自然的就养成了碰到事就表示柔弱一下,然后看看有没有人会站出来替她们干活……
只有当她们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亦或是找不到自愿自发的替死鬼的时候,才会展示出其彪悍的一面,修理房间修理孩子修理老公修理地球都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么……
王氏女姎!出来!来人!与之备甲!斐潜忍不住开始点名了。
你个墨家女还装什么可怜?单看你手上的那些老茧,虎口之处留下的痕迹,说是沙场老兵都有人信!还缩在后面抖什么抖?
王姎挑了挑眉毛,然后看了看斐潜,觉得斐潜应该是认真的了,才慢慢放下了抱着自己的手,推开了一旁靠过来的另外两名女子,昂然向前,双手张开,任由一旁的几名侍女将铠甲穿系在身上,然后又伸手接过了兜鍪,上下掂了两下,然后将兜鍪上的一只蝗虫随手拍掉,然后扣在了自己脑袋上,系好了丝绦。
没意思,不好玩。王姎走了上来,站在了蔡琰身侧。
王姎还真不怕这些什么蝗虫,当年跟着其父亲流浪的时候,什么没吃过?手上别说虫子了,连人血都沾染了不少,还有什么好怕的?
斐潜瞄了瞄顶盔贯甲之后显得英姿飒爽的王姎,然后目光在其余娘子军当中环视一周。还有何人愿与某灭蝗?斐潜沉声说道,此举功在千秋,当青史留名也!
虽然有蔡琰和王姎带头,但是大多数的直尹监的女官依旧是你看着我,我抱着你,没什么动静,就在斐潜准备放弃的时候,从中走出了一名女子,某愿往!
斐潜凝睛一看,认识,就是自己第一面之下竟然认为是个半大小伙子的淳于萦。
淳于萦也对于这些蝗虫没有什么太多的畏惧情绪,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厌恶,毕竟在骊山西泽居住过一段时间,每天当中最烦的事情就是一到晚上那些蚊虫苍蝇什么的……
与之备甲!斐潜点了点头。
三个人,也够了,代表一下就是。其余的么,既然只想在后面抖,那么就在后面抖就是了……
蝗虫并非一天到晚都吃都在飞,而是飞一段,吃一段,而且大多在白天飞,晚上是停下来的,所以也就给与了消灭蝗虫的机会。
斐潜转身,走上了高台,然后沉声说道:欲除蝗,当知根本!春秋战国,亦有蝗灾,记书者一百一十次。最盛于秋也,贪食百糓,绝长食熟,故为害甚也!蝗之所生,必于大泽之涯,骤盈骤涸之处,所谓涸泽是也。故而蝗虫,非天降之物,乃地所生害!春秋记载,大都若此。若地方被灾,皆有延及与其传生者尔,复年又至,非避而求之,便可免害也!
斐潜稍微停顿了一下,给众人一些思考和缓冲的时间,然后接着说道:诗有云,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非欲尊螽斯,乃假托求子孙诜诜绳绳,揖揖蛰蛰是也!螽蝗生子,数目繁多,聚群而来,遮天蔽日,方显当下之势也!然古人亦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是也!
斐潜朗朗而道,环视一周,然后说道,故上古先贤,告之切切,欲除螽蝗,便有天,地,人三法流传!今某亦用古法灭之!
天地人三法?
螽蝗并非天灾,而是地之生长?
顿时人群之中便有窃窃私语不断。
斐大忽悠上线,言辞灼灼,似乎有理有据,引经据典,似乎也是有来龙有去脉,顿时让周边的军民都是一愣一愣的,对于灭除蝗虫顿时就多了几分的信心。毕竟自家老祖宗都做过的事情,难不成后人还反倒是怕了不成?
就连蔡琰都在一旁沉思,这个所谓的天地人三法真的有么?如果有,为什么印象当中没看过?还是斐潜那边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书来着?
斐潜挥挥手,令人端上了三个红彤彤的漆盘,上面赫然就是天地人三个卷轴。
没办法,古代人就吃这一套。
斐潜现在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既然造谣言,讲什么天人感应,那么就搬出来一套比天人感应还要更早的东西来应对……
至于这个天地人三法的真假么,只能灭蝗虫,即便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当然,如果不能消灭蝗虫,即便是多么真,也会变成假的。
直尹监监修蔡,上前受领灭螽蝗,天之策!斐潜拿起一卷,然后看着蔡琰。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是登上了木台,领了卷轴,然后站在一旁。
直尹监修史王,上前受领地之策!直尹监著作淳于,上前受领人之策!斐潜也很干脆的将另外两个卷轴发放下去,然后便摆手说道,汝三人,便领军民,行天地人三策,除灭螽蝗!
作秀么,自然是要做全套。
仪式感很重要。
果然,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蔡琰三人手中的卷轴之上,似乎其中蕴含着磅礴的天地人之力,然后一展开便是光华万道,漫天飞舞的蝗虫就会灰飞烟灭一般……
蔡琰有些迟疑,甚至感觉到了手中卷轴沉甸甸的分量。
嗯,当然沉。
用上好的檀木做的卷轴柄,能不沉么?
将军府衙库房之中自然都是好货色,至于那些烂软松木什么的根本找都找不到……
斐潜微微点头。
蔡琰鼓足勇气,展开了卷轴,顿时……
什么光华都没有,只有一大片黑压压的文字。
螽蝗,逆天时,绝厚土,害黎民,乃虫中之贼也!然贼者,目光浅短,贪口舌而忘道义,驱小利而绝自身,故,可于天时昏暗,阴气升腾之刻,聚阳明之火于野,便如财货露于市也,虫贼自聚之,诱其投火而焚也!蔡琰朗声诵读,觉得似乎有那么几分的道理,此便以天时除螽之策!举措如下……
这个倒不是斐潜自创,因为火烧蝗虫的办法,在春秋战国年间,就已经是存在。斐潜之前引用的诗经之中,就有用火烧蝗虫的句子,但是因为汉武帝的原因,春秋战国的这种办法,一直到了唐朝的时候,才正式的被继承和成熟起来。
要想火烧蝗虫,就要在天黑时点燃篝火,而且篝火之外,还要在根据蝗虫飞行的路线来分路设灯,用灯光和火光,把大批蝗虫按照路线吸引而来。然后被火烧到的蝗虫,烧死的自然就除去了,而被火焰燎到翅膀的,也会失去飞行能力,自然不能继续向前飞行,于是就可以趁机捕杀,还可以以将被杀的蝗虫,在壕堑处集中掩埋。
在唐朝开元年间,面对席卷中原的大蝗灾,唐朝宰相姚崇就排除了所谓天降之灾的干扰,用篝火扑杀蝗虫,从而消除了蝗灾。到了农业科技更发达的宋代,大规模的灭蝗烧荒也常常被采用,将蝗虫的滋生地一把火烧光,在加以翻耕,不但断绝灾难隐患,还可在获得一定的肥料补充田力,可谓一举多得。
至于地之策么,其实早在东汉初期的王充所著的《论衡》一书之中,就有记载。这种方法,便是在蝗虫要经过的地区,利用蝗虫飞一阵停一阵的习惯,挖出大量深宽二尺的大坑,然后在蝗虫到来后,以扑打等方法把蝗虫引入坑里,再集中力量进行填埋。利用这种方法可以捕得的蝗虫很多,相比之下,比人工直接扑打的效率自然是更高,但缺点是如果挖的坑太浅,蝗虫没有窒息而亡的话很容易钻出来,再次啃食庄稼禾苗。
所以斐潜干脆将标准全数改成了三尺,然后要求填埋之后还要用盘石夯实……
最后的人之策,则更简单了,秋后算账,斩草除根。
蝗虫一路飞,一路吃,一路交配产卵,所以所有蝗虫停留经过的区域,全数在冬天的时候要进行焚烧,然后翻耕,自然就可以将蝗虫的虫卵清除掉很大的部分,也就降低了来年后续成灾的风险。
因此,表面上虽然神神叨叨的天地人三策,实际上就是一个比较完备的除蝗虫的策略而已,只不过假借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的理念,显得有些高大上而已。
什么?
鸡鸭除蝗?亦或是人直接吃蝗虫?
后世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发现,蝗虫有一种防御天敌的机制,也就是平时零散的蝗虫大多数抓起来吃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蝗虫一旦聚集起来以后,因为群体目标太大,容易被鸟类等天敌攻击,所以蝗虫会分泌苯乙腈,以此释放出难闻的气味,让天敌知难而退,如果这些捕食者还不退却的话,蝗虫群落就会把苯乙腈经过一系列的反应变成h,对,就是氢氰酸……
而氢氰酸这玩意啊……
呵呵,只能说李世民命大,或者说一只蝗虫么,剂量还是太小,若是多吃一些的话,嗯嗯说不得李世民就那啥了……
即便是鸡鸭对于蝗虫的毒性能够抵抗,可以食用蝗虫,但是要扑灭蝗灾,又需要多少鸡鸭?短时间别说收集鸡鸭的相关人力物力怎么去达成,即便是将四里八乡的鸡鸭都捉到一处,但是成百上千只的鸡鸭汇集到一起之后的鸡瘟鸭瘟禽流感风险剧增,便是后世现代化不停打药的养殖场都无法避免的巨大难题,然后若是在古代爆发出来,那酸爽啊……
所以那些想要用鸡鸭来灭蝗的,还是先洗洗睡罢。
经过斐潜的包装,原本似乎平常的灭蝗手法也显得神秘且古典了起来,随着一道道的号令颁布下去,马延马越负责具体调配军民,蔡琰王姎淳于萦三人充当吉祥物,轰轰烈烈的关中灭蝗活动就此展开。
其实若是抛开了对于蝗虫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其实这个玩意是吃素的,根本不伤人,比兔子都温顺,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蝗虫一巴掌拍下去,连一点反抗都没有,所以当关中军民抛开了心中的畏惧之后,而且还有了大汉骠骑将军斐潜的天地人三策支持,对付蝗虫似乎就越来越有劲起来。
毕竟不就是出些气力么?这一带的军民,尤其是在当地种植庄禾的百姓,即便是累到了极点,坐下来吃点喝点,稍微休息一下,便又重新投入了和蝗虫的战斗之中。
自家的田地,自家劳累的一年才种出来的庄禾,怎么能白白就让虫子吃了?
许多百姓不敢对神灵发狠,也不敢和斐潜等人叫板,但是这些百姓却对自己发狠,根本不需要什么三令五申,几近于豁出命一般的去扑杀蝗虫,白天挖坑人工扑杀,夜间举火引蝗,夜以继日之下,顿时就将蝗虫侵袭关中的势头给掐死了……
第1917章鸡飞狗跳,风口之猪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太原王氏的爵位问题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因为太原王氏从王允那个时候之后就基本上沦落了,一个虚爵虽然能改变王氏子孙的窘迫的现状,但是并不能带来职务上的提升,所以一开始很多人只是在议论着爵位能不能颁发给女性的话题,甚至认为这只是一个疏忽,很快就会被修正。
直尹监也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骠骑将军安排给蔡琰的一个一个位置,一个虚职而已,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女官,以至于开始了真正切实的事项安排,不再是一个纯粹挂起来,或是摆出来的花瓶的时候,许多人才恍然,原来这个直尹监真的要做一些事?
随着这个茶余饭后的话题逐渐被越聊越多,然后王氏女爵和直尹监两件事情相互勾连起来之后,一些嗅觉敏锐的家伙就发现,骠骑将军似乎对于这两个事情,没有任何的评价……
有时候,没有评价本身也是一种评价。
所以许多人吓了一跳,骠骑将军这是要干什么?真的要用女性为官?
虽然只是少数,可是这些毕竟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正儿八经的爵位和职位,这和所谓的什么夫人,什么太后等等依附在男性之上的职位全然不同……
这是完全独立的,属于女性的官职和爵位,不是某某人的夫人,也不是谁谁的太后!
这个结论太出乎这些士族子弟的预料,很多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虽然这些人一时之间还琢磨不出骠骑将军推动这个事情背后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可是将这件事情和骠骑之前的那些行为联系一起分析,那么肯定不会简单!
骠骑将军斐潜搞的新名堂还少么?
哪一次不是如同地震一般,震得旧有的那些框架摇摇晃晃,甚至垮塌崩溃?
别的不说,青龙寺大论提出的那些理论,甚至连先圣都给一巴掌打成了先贤,或是先师……
道理上说得通,不代表情感上就这么轻易的接受。
因为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
一些政治上嗅觉敏锐的家伙,很快就根据现有的这些情况和之前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觉得斐潜在搞完了理论基础之后,便开始针对士族子弟生存空间要进行分配和切割了。如果说孔子从圣人到先贤,是代表着士族经书传家的价值下降的话,那么女性的爵位和官职无疑又是分薄了原本就不多的职位坑位,让原本就竞争激烈的环境更加的复杂且纷乱起来。
若是真的这样下去,搞不好将来一大家子里面,不用外人搞什么动作,自己家就要先崩了!女性可以任职,可以封爵,那么到时候遇到继承权的时候,又该怎么分?
家族传承,就要出大篓子了啊。
因此当蝗虫从河洛蔓延而来,开始侵蚀关中和河东的时候,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有传言出来的时候,许多士族子弟就开始了表演,然后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思在等着看好戏。
当官,那有那么好当的?
且不论有没有实际的民政经验,单单是遇到了事情处理的手段和能耐,都是考验一个人能不能当好官的基础标准,因此将蝗灾的大帽子盖到了女官身上的时候,很多人就认为即便是骠骑将军斐潜,要去收拾那些烂糟的局面和因为蝗虫导致的流民,都会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而再这样的情况下,骠骑将军斐潜必然就要做出一些选择……
蝗灾之后,颗粒无收,到时候几万,甚至十几万等着吃饭的嘴,骠骑将军再能耐,能够变出多少粮食来?
到了那样一个局面之下,骠骑将军必然只能妥协一途!
强抢强征?
呵呵,知道什么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真正含义么?
因为正常来说,穿鞋的和光脚的许多方面都是不相等的,但是一旦变成了相互搏命,那么就等同于说双方都在同一条线上。骠骑将军的兵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厮杀的傻子,他们也是人,所以如果这些兵卒发现骠骑将军斐潜如果从一个为国为民的形象上跌落下来,成为一个强征强抢掠夺民众的家伙之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斐潜只要不疯,自然不会明抢。
所以许多士族子弟就等着看女官的笑话。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斐潜竟然带着女官,在关中迎着蝗虫,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虽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老天帮忙,毕竟当下一天比一天冷,西北风也是一天比一天强,所以向北向西飞的蝗虫是逆风,相对来说比较困难,数量自然比向南向东的少一些,但是不管怎样,这一次的蝗灾竟然没有影响多严重,关中大部分的庄禾,都得到了及时的收获,损失的也只有左冯翊的一部分田地,并没有这些士族子弟料想的蔓延三辅那么严重……
然后这仅仅是开始。
旋即骠骑将军便下令开放位于左冯翊的军屯粮仓,在留足了兵卒口粮之后,剩余的粮食统一由庞统负责调配,进行赈灾。同时直尹监的女官正式全数下达左冯翊,核查统计左冯翊的受灾人口,清查受灾状况,定灾后补助,并汇编成册再送长安申报核查。
骠骑将军府衙将会根据左冯翊报送的帐册而制订方案调拨银钱粮草,另外,左冯翊的一系列举措也同样到了河东区域,当地大户裴氏也配合,一方面要妥善安抚灾民,另外一方面要协助灾民重建,使得原本已经有出现难民流动的区域重新稳定了下来。
潼关则是做好了接收、安置、隔离难民等等的事宜,开始接收从河洛和兖州陈留左近而来的流民……
同时骠骑将军府斐潜还让枣祗派遣出大量的农学士,协助淳于萦对于蝗虫落脚地开始清除虫卵和深耕,争取不耽误明年的春耕。
另外,骠骑将军府还下达了军令,让地方驻守的兵卒一同协助地方官吏,对于灾区恢复耕作工作要全力协助,必要的时候,可以派驻军参与烧荒、开垦、翻耕等等工作……
从骠骑将军府衙传出来的一系列的命令,让人目不暇接,在传递和执行这些命令的时候,也不得不对于骠骑将军斐潜表示叹服……
看着这个架势,竟然是如此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就像是骠骑将军斐潜已经经历过十几次的天灾似的,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一般。
在这样的年代之中,就连箍个木桶都是不轻易传授的技能,像是骠骑将军斐潜这样面对灾情的冷静和全面的处理,似乎是无师自通一般,难道说真的就有天授之人的存在?
当一部分人意识到了似乎难不倒斐潜之后,一些善于周旋的士族子弟立刻采取了行动,从各个隐秘的仓库之中搬出了一些钱粮,然后送到了骠骑将军府来,长长的车马从府衙门口一直绵延到了道路外面,一大群身穿锦袍头戴头冠的大小官吏按照地位高低排列着,就是为了能和骠骑将军见个面,说上两句话,刷上一些存在感……
当然,最重要的是以这样的行动来表示一个态度,他们是支持骠骑将军的,是拥护斐潜的,之前那些所谓在市井上的谣言,他们根本没有参与,不知道也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他们或许真的没有参与此事,只是只是安静地观察事态的进展,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从他们为自己的仕途前景的考虑来看,这样做无疑是正确的。可从他们担负的责任来来看,这样做又无疑是错误的,一个含混模糊的立场必然会影响到他们处置日常公务的态度,从而造成地方上的很多亟需要解决的问题被拖延搁置起来。要是在平常时候,这样做或许不会带来太大的问题,可在某些特殊的局势下,就像是当下的灾害的时候,就往往会被放大,最终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斐潜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熟练的像个机器的……
当年刚刚到了平阳的时候,斐潜作为一个刚刚走上政治舞台的新手,面对的又是一块经历过战阵,荒凉且废耕许久的土地,连城市都是一片废墟,从他踏进平阳城中的那一刻,就被无数亟待处理的事情给淹没了。
劳军、抚恤、赏赉、安置,光是一堆军务上的事情就足够繁重了,还要加上民政方面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杜远和贾衢,都是生手,真的是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也是那一段时间的经验,所以才有当下斐潜看起来举重若轻的各种命令和举措。
这一件事情,也让斐潜意识到,其实别看现在自己拿到了西京尚书台,似乎根基稳健,其实依旧还是很多人在骑墙。
说起来,群体意志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所牵引,也有的时候会因为良知而改变,但是大多数时候,群体意志就是一个最大的骑墙派,什么时候便了风向,便往那一边倒。
利益就是风。
风来了,猪都能飞。
当然也就包括猪身边蹲位更小一些的鸡犬。
所以当风猛然间停下来的时候,请问是猪先掉下来,还是鸡,亦或是犬?
斐潜仰头望天,就好像天上有好多猪,犬,鸡在飞一样。
人,天生下来,就是要吃东西的。
这一点,和其他动物并没有什么分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吃东西的时候,有规矩。
燧人说,人,不吃生。
伏羲说,人,不可吃人。
神农说,人,不能吃毒物。
这是最早的规矩。
可是人又最喜欢打破规矩,或许是因为刺激,或许是因为逞强,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然后吃生,吃人,吃毒物。比如生肉,紫河车,野蝙蝠什么的。
吹嘘生鱼片的营养的,鼓吹紫河车疗效的,宣扬野生动物壮阳滋阴的,都是一个东西,利益。然后利益的大风之下,便是被吹起来的猪,犬,鸡。
鸡。下个还不到巴掌大的蛋,都要格叽格叽个半天,吃点沙土里面刨出的食物,也要搞得一地鸡毛,遇到连屁大的事情就一顿乱飞,发表一顿咯咯唧唧。
犬。怂犬也是鸡飞狗跳一类的,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叫唤半天,但是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却往往不如那些不叫唤的狗。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叫的都是些只能对着自家牢笼发狠撒野的狗。
猪么,也分野猪和圈养的。杀个圈养的,不算简单,也不算复杂,顶多费些气力而已,但是说要杀一身泥水盔甲,带着獠牙,连带着一窝窝的小野猪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搞不好还会让猎人受伤。
所以如果现在,斐潜仅仅是跟着声音去找,那么往往只能找到一些乱哄哄的鸡,还有几头被推出来的吸引注意力的怂狗,而若是循着味道去查,顶多也就是一两只圈养的又骚又臭的肥猪,至于那些不叫的狗,则是躲在草丛里,长着獠牙的野猪,多半都藏在泥水中。
所以这一次,是要先杀鸡,还是杀犬,亦或是杀猪?
主公……
庞统从前院而来,拱手向斐潜见礼,抬眼看见斐潜目光之中似乎有些杀气隐隐升腾,不由得有些毛孔竖起,脚步也缓了半拍。
士元辛苦了,斐潜吸了一口气,笑了笑,示意庞统就坐,左冯翊灾情如何?
庞统左右看看,似乎是怀疑自己感觉上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份表章来,递送给护卫,让护卫送到斐潜面前,然后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大体已定。合计受灾三千二百零八十户,损失庄禾之中,麦,七千四百二十亩,粟,六千二百三十亩,另有稷、黍、菽、麻等合计八千五百余亩……
嗯……嗯?斐潜翻看着,忽然皱了皱眉说道,菽、麻之地,螽蝗竟也食之?斐潜印象当中似乎蝗虫不吃豆类和亚麻之类的植物的,难道说自己的经验出错了?
庞统点了点头回答道:然也……若说麦、黍之地,损之十**,菽约十五六,麻约十二三也……
斐潜明白了,所谓不吃,只不过是不喜欢吃而已,就像是如果有更好吃的食物,一般人不会去吃米糠一样,但是饿极了,别说米糠了,草根树皮都啃,是一个道理。亚麻这个东西,都是纤维,怕是在蝗虫感觉之中,就是米糠加土,又硬又干,所以一般有其他的食物,就不会选择亚麻来吃。
斐潜的猜测其实差不多,但是实际上蝗虫没有味觉的,所以味道具体怎样其实不重要,这些家伙选择食物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越是鲜嫩多汁的植物,越受蝗虫欢迎,毕竟蝗虫没有专门喝水的习惯,所有的水分来源都是植物。
受灾田亩,今秋赋、税、口、役,一律免之……斐潜直着腰背,缓缓的说道,不过么……仅下行文至左冯翊即可……
庞统目光一凝,主公之意……
除此之外,先期赈灾钱粮亦直发左冯翊,着当地大户代行粥赈……斐潜露出了一些微笑,只是这个笑容么,有些冷。
庞统明白了,然后试探的说道:可否令直尹监继续于左冯翊之中核计?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此乃自然。
女官,也是官。怎么说也是国家公务猿,怎么可能享受俸禄的时候上蹿下跳表示要同工同酬而且还要额外的妇女福利,然后该出些气力的时候又叉着腰伸手指着吼着男人都死绝了么,怎么能让女人来干活?
既然直尹监的名称摆在那边了,若是不能直尹,那么还有必要让这些人继续担任职位么?一个花瓶,所有人都会认为只是一个摆设,或许昂贵,或许廉价,但是同样的,没有人会去尊敬一个花瓶。
斐潜对于女性是有一些优待,但是并不表示就一定要这些人统统不论好坏都留下,文笔试只是一个开始,不代表当上官了就能保证一辈子帽子不掉。这一次对抗蝗虫的时候,那些缩在后面的还可以表示说女性先天上对于虫子的一种恐惧,但是现在已经基本上击退了蝗虫,剩下救灾工作的时候,如果还缩在后面……
此外,封建王朝之中,爆发天灾之后的**更甚,所以这一次斐潜就干脆借虫观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猪狗鸡的爪子蹄子露出来。
至于这一次对于女官散布谣言的那些家伙,先不急。等水面落下去之后,就知道那些家伙是露着家伙了。现在毛毛躁躁的下水去抓,说不得反而让水更浑浊了,遮掩了一些家伙的行踪。
而且斐潜觉得,这个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谣言,源头在哪里,渠道又是什么?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进行扩散的?又是怎么瞒过了斐潜插在三辅之地的那些探针?
这股风,究竟是在那吹出来的?又吹向何处?
第1918章红了票子,黑了心肝
秋天,酷夏方过,寒冬未来,这一点时间大概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既没有春天的那种寒冷不去,潮湿绵延的感觉,也没有冬天冷得就只想缩在热炕上的无聊,一切都刚刚好,阳光清爽,白云如絮,就像是一朵朵的棉花糖。
斐潜的天地人灭蝗三策,扼制了蝗虫在关中三辅之地的蔓延,也让关中的田亩开始放下心来,收获一年的汗水和辛劳。第一批的庄稼已经收割得七七八八,现在开始等第二批收割,也是这一年当中数量最多,分量最大的一批,分布在各个地头的农学士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甚至调动了官府的驽马和驮牛,准备进行转运。
斐潜一直认为,后世的票子还是蓝色的那一版比较好,因为改成红票之后,似乎许多人的心中的原本的颜色,要么就到了眼中,要么就直接黑了。
当然,这个是玩笑话。
只不过贪腐这个事情,还真是令人头疼。
吃点喝点,算贪么?
用点拿点,算腐么?
在封建年代,什么标准才达到贪腐线,而这个线又是否合理?明朝的老朱同学,就连扒皮充草都挡不住贪腐的脚步,所以想想后世那么多眼珠子红了心却黑了的人,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参律院的韦端已经来过一趟,递送了一份不轻不重,也有些不明不白的贪腐之律,然后被斐潜不冷不热的打发了回去,让他再回去重新考虑考虑。
不让乙方改个二三十版本的,难道还是甲方吗?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甚至斐潜也觉得非常的棘手。
在封建年代,贪腐问题,其实跟皇权紧密相连。
因为在古代,尤其是在封建王朝之中,皇帝就代表了整个国家的意志,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这样,整个国家莫非王土,但是皇帝说起来是九五至尊,其实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看似拥有整个江山,但是他自己无法亲自管理的,只是一个坐在金銮殿的囚徒。
所以官僚系统对皇帝来说,是唯一和外界接触与掌控国家的渠道,在这种结构之下,皇帝对官僚系统本身是没有太强的制约手段。因此,廉政,是要整个官僚自觉管住自己的手的,何况大多数时候工资又低,那么从最开始的吃一点喝一点拿一点用一点,到最后发展到公然偷点东西贪些钱财,那不很正常么?
就像是红楼梦里面的贾府,
皇帝就像是贾母,看似是一家之主,风风光光,其实下面小姐、丫头、姬妾、小厮经常搞些小偷小摸,背德丧伦的行为。皇帝真不知道官员在贪腐吗?他知道,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最多派几个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或明或暗跟在官员屁股后头,起初官员对此也是害怕的,所以就一同拉下水,结果最后折腾半天,贪腐却越发的厉害,因为到最后连东厂和锦衣卫都一同贪腐了。最后不管是皇帝的钱,还是贪腐的钱,亦或是贿赂的钱,都加在了百姓的头上,以至于最后百姓民不聊生,忍无可忍就爆发了各种的起义和动乱。
即便是一家之主偶然良心发现什么的,换了一批更有道德的下人,就能避免贪腐么?
不可能。
因为造成贪腐的,是整个系统,而不是单独几个人,只要这个系统存在,结果必然是一样的,因为人性本身就是如此。
所以斐潜非常佩服后世那些真正的大革命者,那些无私奉献的伟大的人,因为他们做到了一般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他们降服了自身的**,展现出人性光辉灿然的一面。
可是在封建时代,难啊。更多的人是在**中沦陷,但凡有一些光华都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为什么开国的皇帝死了之后,贪腐就往往控制不住了?
这是因为后续的很多皇帝之所以能够高坐金銮殿,是必须要有大臣来护卫其权威性和承认合法性的,而一旦没有有分量的大臣的背书,皇帝连屁都算不上,就像是当下的刘协。
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他最看重的,并不是贪腐,而是皇位的安全。
历史上大多数的皇帝都不轻易杀大臣,这是一种规矩,也是一个忌讳。皇帝一旦杀大臣,多数是大臣某个言论或行为涉及皇帝的权威和合法性,十有**都是如此。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贪污问题只是国家问题,不是皇权问题,而对于家天下的皇帝来说,有位置才有家,才有天下!只要皇帝自己的权力稳固,这个家就存在,那些贪污的部分赃款全当给管家辛苦帮忙自己看家护院的报酬,只要这个报酬拿的不过分,二八开、三七开,不耍瞒皇帝,那自然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这也是为何像严嵩、和珅之流如此贪腐,皇帝却依旧非常宠信他们的原因,因为皇帝也需要贪官这一个透明吸管,偷偷吸取民间的民脂民膏。
所以,在皇权为尊的封建王朝,必定决定了不可能完全依法治国,而只能是依权治国,而一旦以权力大小来制衡,那么**必然诞生。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几近于无解的问题,斐潜其实也很头疼。
斐潜头疼,韦端一样也头疼。而且比斐潜还要更疼,因为斐潜看过了第一稿之后,便表示略有不足,然后只给了五天的修改时间,让韦端回去修正一二……
不足,不足在哪里啊!韦端哀嚎不已,但是韦端也没敢问,他也知道即便是问了,斐潜也未必会说。
左右为难之下,韦端只好放大招了……
《夏书》有言: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韦端坐在参律院之中,看着其下一帮子人,缓缓的说道,贪以败官为墨,当刑也。《尚书·吕刑》之中,亦有五过之疵,惟官者,秉承上意,依仗权势。惟反者,利用职权,报私恩怨。惟内者,内亲用事,暗中牵制。惟货者,贪赃受贿,敲诈勒索。惟来者,接受请托,徇私枉法。以上五惟者,皆同案所罪也……
这是主基调,是大框架,是从夏商周就传下来的,是政治正确,自然没有任何人有意见,或是敢提出什么意见来。
韦端之所言的,是从华夏有了国家之后,也就是最早的夏王朝,便有了贪腐,只不过那个时候对于罪行的处理都很简单,也只有一个,死刑。
其中昏指自己做了坏事而窃取他人的美名,贼指肆无忌惮地杀人,而墨指的就是官员违法乱纪。夏朝这一对官员违法乱纪的处罚规定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刑事法律中对贪污犯罪的最早规定。
商之后的西周制定了一部重要的法典《吕刑》,规定了司法官员的五种职务犯罪——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其中的惟货和惟来分别指敲诈勒索,行贿受贿和接受请托,贪赃枉法,也都是要进行审判和刑罚的。
今召各位贤才齐至,乃议昏、墨之责也,韦端环视一周,还望各位畅所欲言,群策群力……
郭图瞄了一眼逢纪,恰巧逢纪也看向了郭图,两个人眼神一碰,各自心领神会。
讲大方向,韦端敢,或者说,谁都敢。就像是台上讲反腐倡廉,谁不会说?唱高调么,那个嗓子不是扯得高高的?
但是要论责的时候,要说具体细则的时候,自然就没声音了。
韦端不愿意也不敢讲细则,因为不管是定高了,还是定低了,亦或是定得不高不低,都是麻烦,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韦端便是拿了一个理论的框架去忽悠斐潜,但是就像是拿了一个大纲去忽悠编辑一样,然后被编辑,呃,斐潜给打回来了。
毕竟光凭一个大纲就可以骗,呃,签约拿钱的,也就那几个人而已,韦端自然不在其中,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是群策群力了,正所谓法不责众么,大家一致提出来的,即便是板子落下来,也多少分一些出去,不至于全数落在自己屁股上。
可是众人也不傻。
当一个人认为别人都是沙雕的时候,往往他自己是沙雕,而当他怀疑自己恐怕是个沙雕的时候,往往其实是他多想了,其他人并没有这么认为。
所以当韦端希望有个沙雕来充当大头的时候,就发现最大的那个头,依旧还是在自己脑袋上,其余的人都默然不声,就像是刚才韦端嘚不嘚说了那么一堆,然后都没有听到一样。
咳咳……韦端见状,先是咳嗽两声,似乎就将难言的尴尬给咳掉了,然后换上了笑嘻嘻的脸,开始点名了,郭参律,汝意如何啊?可有何良言良策?
郭图心中大骂,脸上不动神色。
看见老子新来的,好欺负是么?
韦端笑嘻嘻的似乎很是亲切,写满了鼓励和期盼,就差说一声大家一起鼓个掌,有请郭同学发言了。
就是看你是新来的,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汉代也有针对贪腐的律法,而且比春秋战国要细致明确了很多,像是什么收受他人钱财的就不说了,还有像是歪曲解释法律的,比如那个必须要提前预判两秒否则就是有责的;根据私情徇私枉法的,比如像是那个明知道酒驾结果死活拖着不让其做血检的;还有什么利用职权窃取自己执掌、管理的国家财物的,挪用公款公物卖官鬻爵等等……
所以不是没规矩,也不是没法律,而是上面的人带头不遵守,不执行,亦或是借助权势豁免法律,就比如说汉灵帝带头卖官鬻爵,难不成要将汉灵帝抓起来,弹他小叽叽一百下?
郭图能给出一个答案么?显然是不可能。即便是有答案,郭图也不会说,因此郭图便以初来乍到情况不清为由,表示不好说。
韦端再问逢纪,逢纪也是表示自己才疏学浅,状况不明,也不好说。
问到谁,谁都摇头,让谁说,谁都谦让。
到了最后,韦端也是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拍案大怒,让所有人都回去写一篇具体的细则来,三天后上交,不交上来的一律免官!
当斐潜听到了韦端在参律院发生的事情之后,也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这是做给谁看的?
不过这没有关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两天就要定下来,反正慢慢引导到斐潜想要的那个方向上去就差不多了……
或许有些人会说简单啊,杀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圣母思维或是杞人思想?
如果按照最为普通的,底层百姓的观念,发现一个贪官杀一个,是不是最简单,最方便?然后谁来发现这些贪官呢?所谓官官相护,那么官来发现和监督,似乎是不行的,那么就是老百姓来发现罢,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百姓的判决是公正的……
真的这样么?
权柄在上面,然后上面的人不守规矩,若是将权柄下放到民间,民间的普通百姓会守规矩么?
有一句话似乎流传得很广,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句话非常受欢迎,几乎每位引用者都注明是伏尔泰所说的名言,在一些论坛里也有人把这句话当作是自己无所顾忌发表言论的护身符,甚至用此句话来嘲弄或攻击其他与之讨论的网友。可事实上被称为法兰西思想之父的伏尔泰本人真说过这句话了吗?
并不是,是《伏尔泰的朋友们》所说的……
因此折射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普通民众真的会去在意,去追查事实的真相么?
越是普通人,越是只想着他自己想要的那个真相。
比如罗冠军事件、体罚哮喘女、德阳安医生……
后世将肆意评论且不用担负任何责任的权柄下放到普通人身上的时候,有多少人会意识到这是珍贵且不可轻用的权柄?又有哪个网络施暴者为其言行负责了?顶多是默默删除了自己的言论,甚至有的人即便是到了最后,知道了真相,依旧还坚持着自己当初所说的那些怎么不去死等等言辞没什么不对,是当时自己出于正义之心的一种或许有些不恰当的表述而已,不觉得需要向什么人道歉……
所以很显然,只要有权柄的问题,就会爆发出人性的问题。人性是要监督的,但是监督者又由谁来担任,其本身又由谁来监督?
即便是在后世已经大多数脱离了文盲,有了一定的知识和社会认知的情况下,当乌合之众的情绪被点燃的时候,很多事件的真相也就不是重点了。
所以说斐潜能将权柄下放给普通的民众么?
显然行不通。
因此,在当下,斐潜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上面的人进行修整,然后推广到下面去,想要在封建王朝推行王莽做的那些事项,都不太现实。
斐潜现在就准备通过左冯翊的赈灾,抓一抓那个家伙的爪子蹄子露出来,所以就像是顺藤摸瓜,总要有个藤出来才好摸个瓜。
蔡琰显然没有能够领悟到斐潜的思想,这两天上报的事情完全就是表功的,讲这个妹子做的不错,那个官吏表现得也很好,或许在蔡琰心中,任何人都是好人,都是有功的,就连帮忙磨个墨端个水什么的,也都是功劳。
又或是蔡琰拉不下面子来,不愿意将手下架到火上去烤。可问题是如果不将属下架上去,那么很大的可能性就是被下属架上去烤了。
蔡琰的学识无疑是拔尖的,但是官场之中的东西,就不是学识高,就一定手段强的了。至少韦端懂得做个戏演一场,蔡琰则是完全不懂了。
蔡琰的性子可能就是如此,所以说当下如果要让直尹监达到斐潜的需求标准,要么将其撤换,要么就要给她加些个助手,替蔡琰处理那些不好意思,或者觉得不好办的事情。
王氏女姎,提为修撰如何?斐潜敲了敲桌案,问枣祗道,另有淳于氏,一并提为修撰……
直尹监之中,原本作为副职的修撰之职,是空悬着的,并没有委任。王姎这个家伙呢,单说从那一天的表现来看,手段肯定比蔡琰要强不少,虽然说前往琅琊的人还没有回来,毕竟如今路途混乱,也不是很好走,但是暂时让王姎出来协助一下蔡琰,使得直尹监真正走上正轨,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一方面淳于萦是医生,可以在灾后展开瘟疫的防治工作,另外一个方面淳于萦也可以用来遮掩蔡琰和王姎,吸引一部分的目光。
只不过安排蔡琰,斐潜说了就算,但是要利用王姎做一些事情,特别是让王姎来做一些蔡琰做不了的那些事情,多少就要找一下枣祗,稍微表示一个态度,总不能说静悄悄的去用了别人的老婆,说都不说一声,那么岂不是跟隔壁老王差不多……
呃,虽然比喻不恰当,但是大概意思是这么一个意思。
枣祗看着斐潜,目光让斐潜觉得怎么就那么像是在看着隔壁老王,主公之意是……
第1919章灾粮发放,厚土蓝天
牛四夏褶皱得宛如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一般的脸上,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畏畏缩缩的神情,然后默默的排着队。
在城门外,排队等着领灾粮。
昏暗的天空才刚刚透出了一些微光,周边的一切似乎依旧在沉睡,但是许许多多像是牛四夏一般的农户,已经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草棚之外等候了很久了。
距离城门最近的那一批人,据说是昨天白天来的,然后没排上,结果舍不得回去,便硬熬着又等了一夜……
虽然面容略有不同,但是如果仔细看,其实都是像牛四夏。一个个都是肤色黝黑,不是因为不小心晒伤而出现的一道印迹,而是长时间在烈日之下的劳作,年复一年那种深入到骨头里面的煎熬。
牛四夏捏着他脖子上吊着的那个木牌,就像是捏着他的命根子一样,甚至比命根子都重要。旁边的人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捏着,既不敢太用力,害怕将木牌捏坏了,又不敢放开,因为担心不小心掉了。就连手上的那些裂痕和泥垢,都似乎一模一样,关节粗大,手指短平,似乎连指甲的表面都是裂痕,然后在裂痕当中藏满了泥垢。
虽然发放粮草和维护次序的官吏还没有到场,但是牛四夏和许多其他农夫一样,默默的在道路两旁坐着,排着队列,没有人抢,也没有人争。
不是因为牛四夏这些人多么懂规矩,而是他们见过那些插队的,被维护秩序的兵卒用粗大的木棍当场打断腿,然后在泥地上翻滚着嚎叫着,然后拖着伤,多半最终都会死去……
所以牛四夏等人不敢插队。
原本这个秋天,是应该很幸福的。
至少在牛四夏的心中,是够幸福了,自己租用官府的地,已经是满三年的租了,所以今年的收获的粮食,自己可以多留下一成来,那么或许就可以在过年的时候,让全家大小都吃上一次的粟米粥,正儿八经的一顿粟米粥!
年夜饭,不放野菜,也不多放水,小火慢慢熬出来的一顿粟米粥,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奢侈的饭食……
然而,这样的期盼,在蝗虫漫天飞舞之下,化成了一片虚无。
那一天,牛四夏带着全家人在地里扑腾了整整一天一夜,打死扑死了不知道多少蝗虫,可依旧是眼睁睁的看着蝗虫大摇大摆的在他的田地之中,吃光了所有的粟,也吃掉了牛四夏的所有的希望。
后来,骠骑将军来了,带着兵卒人马来了,抵挡住了蝗虫。
可是牛四夏自家的田亩,几近于颗粒无收。就在牛四夏以为自己一家子要再一次踏上逃荒的道路的时候,听说骠骑将军赈灾放粮了,又重新点燃了牛四夏的希望。
或许,还能活下去?
这里,毕竟有自己这两三年来亲手搭建的木屋栅栏,还有屋后的菜地和瓜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又有谁会流浪四方?
可是牛四夏又担心这个传闻是假的,所以他即便是到了现在,依旧是非常的不安,紧紧的捏着脖子上悬挂着的小木牌,那个铭刻了他的身份的木牌,就像是捏着他自己的未来。
小城之中,似乎随着天色的明亮,也渐渐的开始苏醒了起来,然后传出了一些人声犬吠。一名官吏在两名兵卒的护卫之下走到了城门之上,瞪着两个鼻孔扫了一圈,然后淡淡说了一句:先教规矩……
然后就走了,留下两个县兵。
县城守兵咳嗽了一声,扯着脖子大吼道:都他娘的排好队!不排好,不开门!凭牌子登记领粮!没带牌子的滚蛋!都记住了,丑话说在前面!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推搡闹事!不准搅乱插队!不准冒名冒领!不准无故逗留!不准……
县兵甲似乎忘记词了,转过头问县兵乙,还有不准什么来着?
县兵乙挠挠头,说道:我也记不住……反正都他娘的老实点!领到了粮就滚!闹幺蛾子的一律五十杖!别怪老子不客气!
县兵甲点头道:没错!都排好!你他娘的瞅啥呢?!站在路边!这路是让你站着的么?你个露卵子的狗泥腿!滚到一边去!
又是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爬到了树梢之上。
牛四夏有些恍惚,老是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没做的样子,心中有些发慌。低着头看了看手里捏着的牌子,牌子还在,再摸了摸怀里的袋子,袋子也在,嗯,重要的东西都在,牛四夏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那么是什么事情没有做呢?
牛四夏浑浊的目光游离着,然后忽然明白过来,这个时辰,按照平日来说,自己应该是已经下了田了,然后在田地之间吸着土腥味,流淌着汗水了,而现在只能是待在这里排队,自然有些不适应……
城门吱吱呀呀声中,打开了一个缝,然后鱼贯而出的十几名拿刀拿枪的县兵,乱哄哄叫着吼着,各个嗓门都震天一般,然后推搡着农夫,甚至用兵器抽打,让这些农夫守规矩。县兵甲和县兵乙走在最前面,拿着刀鞘就抽他们认为似乎排歪了或者没排好的农夫。
牛四夏背上也被抽了一击,火辣辣的生疼。牛四夏看着脚下,自己确实是站在路边,并没有站错位置,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吭一声都没有。
其余的农夫也都是一样,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反抗,即便是被打倒了,带着血爬起来,然后排好,就像是一群被无形栅栏所困住的羊。
然后从城中又走出了一些人,跟着县兵甲等人腆着笑。
县兵甲微微抬了抬脑袋,这十几人就一边弯着腰,一边朝着队列的最前面而去,然后兵卒开始抽打着原本排在前面的农夫,硬生生的又给着十几个人挤出来了一些位置……
一群羊默默的低下头,连吭一声都没有。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才有小兵端来了席子和桌案,在木台上铺好摆好,撑好了布伞遮阳,挺着肚子的官吏才缓缓的走上了木台,先喝了两口水,然后才开始磨墨,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锦囊,拿出毛笔在磨好的墨汁当中沾了沾,似乎完全都准备好了,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将毛笔尖凑到了自己眼前,盯着看了半天,从笔锋尖头之处扯下了一根半掉不掉的笔毛之后,才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前……来……
流程很简单,在城门口凭着木牌登记拿签子,然后进城街口第一家米铺领粮食,领完了粮食之后从另外一个城门出去。
前面的十几个人很快,似乎也没有说几句,小吏看了牌子,然后直接就登记,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没想到的是等最先的十几个人过后,就不知不觉当中慢了起来……
姓名?县兵甲喝问道。
啊?一名农夫没反应过来。
啊个屁啊?!是问你叫什么?县兵乙吼道。
小的……小的叫狗子……农夫心惊胆战的回答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个地方不对了。这些在前面的农夫,是从昨天就开始等候了,然后又是熬了一夜,虽然说秋天还不像是冬日那么的严寒,但是这样一晚上熬下来,又没有什么吃食,自然也不可能是十分清醒。
小吏瞄了一眼木牌,然后甩手丢了下来,姓名不符……退……
不!不!小的,小的,小的想起来了,小的叫羊三冬!羊三冬啊!农夫抓住了木牌,恍然大悟的叫道。
退……小吏目无表情的说道,下一个……
农夫还想要再争取一下,两旁的兵卒已经倒拽着长枪,劈头盖脸的抽打了过来!
来人啊!搅乱队列!杖五十!县兵甲大喝道,他娘的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还领个屁啊!下一个!他娘的还不滚过来,要等老子请你是么?姓名!
小……小的,也叫羊,羊三冬……下一个农夫送上了木牌,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道。
牛四夏,羊三冬,马元春等等这些名字,便是这些农夫来关中的新名字,也是镌刻在木牌之上的铭记。
家中几人?县兵乙喝问道。
三,不,四人……第二个羊三冬回答道。四个人份的口粮自然比三个人多,但是下意识的改口,却带来了麻烦。
小吏啪的一声,又将木牌丢了下来,人数不符,退……
第二个羊三冬还算是灵活些,连忙作揖道:小的婆娘夏天刚生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所以没上报……贵人,贵人就可怜可怜小的……小的就三人,算三人的……汉律规定,十四岁之前的儿童,每年都是要上交口钱的。成人的口钱,则是称之为算赋。
哼!县兵甲冷哼了一声,歪着嘴说道,等挨过秋赋再报,多少省了一年口钱是不是?来人!将这个刁民打将出去!下一个!
第三个,第四个……
队列缓缓的移动着,不时有农夫对答不出,或是表述错误,便是被轰打了出来,有些垂头丧气踉踉跄跄的往回走,有些人则是咬着牙,抓把土往头上脸上的伤口处糊一糊,然后重新往队列的尾端走去。
轮到了牛四夏。
牛四夏战战兢兢的递上了自己的木牌。
姓名?
牛四夏。牛四夏应答道。
人口?
四个牛四夏伸出四根手指头。
嗯……小吏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牛四夏的牌子上标记的数字,然后翻开一旁的竹简核对着,忽然眉头一皱,劈手将木牌砸到了牛四夏的头上,大胆刁民!前日方领过,今日又来冒领!拉住去!杖一百!
按照规定,十五天才能领一次灾粮,不能多领。当然,如果愿意主动的,自动的少领,那是可以的。
牛四夏只觉得心脏都漏掉了好几拍,然后不由得叫将出来:小的没有!小的是第一次来领的!真的是第一次!
小吏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就连笔墨都跳将起来,刁民!朗朗乾坤,贪图小利,狡言而辩,欺瞒上官!拉出去!重重责罚!
几名兵卒如狼似虎的扑将过来,按住牛四夏就往外拖。
牛四夏尤自叫着:贵人啊!小的真是第一次来……
还敢狡辩!打!狠狠的打!县兵乙横眉怒目的指着叫道。
劈头盖脸的木棍砸了下来,抽打在牛四夏的身躯之上。和一般性的轰赶驱打不同,抽打在牛四夏的身躯上的力量明显大了很多,顿时就将牛四夏抽打得鲜血横飞。
小的……冤,冤枉……牛四夏被揍得满地乱滚,起初还能喊两声冤枉,然后渐渐的在纷乱的尘土之中不能动弹了。
……_(:3∠)_……
小城的县令正陪着蔡琰,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目光低垂,点头哈腰的不敢直视蔡琰。毕竟传闻骠骑将军对于蔡琰有那么几分意思,这要是多看了两眼,被人报到了骠骑之处,自己脑袋上面的帽子还要不要?
不过,反过来说也是个机会,如果蔡琰能够在骠骑面前多少美言几句,那么不是比自己做了多少事都有用?
所以小城县令自然是陪着一万个的小心,一大早就赶到了驿站,向蔡琰请安,嘘寒问暖,表示小城简陋,招待不周,很是不安云云……
蔡琰对于身外之物其实也不怎么看重,所以对于小县城之中确实比较简陋一些的驿站也没有什么排斥,反倒是惦记着自己前来这里的责任,便要去看一看灾粮的发放情况。
看着城中米铺在有序的给拿了签子的人发放灾粮,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蔡琰又问了问灾粮发放的数目,县令也是清清楚楚,数目张口就说,并没有发生什么要问一下主薄啊或是什么其他人的情况。
好像都不错。
蔡琰正待准备让人将这些都记下来,形成档案,却听到一旁的王姎说道:城外发放如何?县尊可愿带吾等前往一观?
小城县令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呵呵,这个……启禀蔡监修,这个……城外都是些不知礼仪,衣裳褴褛,身躯裸露,蓬头垢面之辈,难免污了诸位贵女之眼,这个……怕是略有不便……
王姎在小城县令的下三路上盯了一眼,嗤笑了一声,有何不便?姎当年还亲手割过……难不成到了现在反倒是还怕些污浊不成?
……县令吞了一口唾沫,偷偷瞄了一眼王姎,然后吸了口气,如此,属下便给各位贵女领路……
虽然说到城外看,但是并不可能真的就走到了城门之外,而是上了城墙,在城门之处看一看而已。
城门之外,秩序也似乎是井然。
一个个,一名名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农夫,低着头,虽然也有人看见蔡琰等人登上了城门,但是都不敢盯着多看两眼,都默默的向前蠕动着。
上前,询问,登记,发签,然后进城门,到米铺领取灾粮,再从另外一个城门离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那边是什么?王姎指着道路之中一些灰褐色的印迹说道。
淳于萦看了几眼,淡然说道:像是血迹。淳于萦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她是医师,见过的污浊和血迹多了去了,自然也是一眼就堪出来了。
王姎回头对着蔡琰说道:我下去看看。
啊?不可不可!县令连连摆手说道,下面都是刁民,贵女身躯娇贵,万一这些刁民不知好歹,闹将起来,有个长短……
王姎刷的一声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匕首来,上下旋转出两个刀花,刀锋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寒芒,然后又瞬间隐没在了袖子里面,然后指了指跟在蔡琰身后的十余名直属斐潜的护卫营的护卫,斜着眼看向了县令,长的到没有,短的么……何况还有虎卫营于此……县尊方才说什么来着?
县令忍不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贵女请便,请便……
出了城门,走到了血迹之处,因为视角转换了,王姎自然就看见了掩藏在路边灌木之后的牛四夏的尸首,冷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吏点头哈腰的讲述了一遍,说这个刁民是怎样的蛮横,怎样的奸猾,怎样的无理,怎样的贪婪,竟然敢在朗朗乾坤之下,枉顾骠骑将军的善意,贪婪成性,欺瞒冒领灾粮,而且还在被发现了这样的罪恶行径之后,不知悔改,尤自暴然反抗欲行不轨,然后自然是被维护正义,维护秩序的兵卒当场杖毙……
冒领?王姎说道,此人铭牌在何处?再取名册来我看!
小吏自觉地自己没有错,确实是发现了这个牛四夏冒领,所以也不是很惊慌,连忙捧了名册来,呈给王姎。
王艳看了看沾染了血迹和沙土的牛四夏的铭牌,然后抖开了名册竹简,按照上面的号数查了起来,然后忽然笑了笑,温声问小吏道:你说此人是前日已领,今日又来冒领的?
小吏点头说道:正是!
王艳将名册展开,然后指着其中一根标注着肆仟肆佰柒拾贰的竹简问道,声音转冷,此人名下,并无记录!何来冒领之说?!
小吏头嗡的一声,几乎要炸裂开来,目光散乱之下,看见写着牛四夏,肆仟肆佰柒拾贰的那一根竹简,确确实实空白着,什么都没有写,而是在隔壁一根写着肆仟肆佰柒拾叁的竹简之上,才是写着前日已领的标注!
不……小的……小吏眼珠连转,小的确实记得此人已领……这,这名册之上,是小的,小的,记,记偏了一位……
王姎依旧冷笑着:哦?要不要某现在就派人去找此肆仟肆佰柒拾叁之人来,询问一下是何时所领的灾粮?
小吏额头之上的汗珠滚滚而落,知道终于是瞒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小的,小的一时看差了……以为,以为……
混账东西!放心不下的县令跟了上来,结果见到当下情形,气急败坏的冲上来一脚将小吏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某见汝有几分才学,方委汝暂代此职,行此重任!未曾想汝竟然如此轻慢,疏忽大意,该当何罪?!来人,将其拿下!
转过头来,县令又向王姎陪着笑说道,之前仓曹劳碌多日,眼目昏花,便让此人暂代核计之职几日,未曾想此人才疏,实不堪用,竟然如此疏忽大意……却不知王修撰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王姎笑了笑,说道:姎只是负责直尹而已,此事自然是县尊做主就是……
县令见坑不到王姎,值得怏怏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自然……转头怒指那个瘫软的小吏,押入大牢之中!待某依律问罪!
县令说得真是咬牙切齿,眼中冒火,显然也是将这个小吏恨到了骨头里,明明见到一切都安排的可以,势头不错,硬生生就被这个小吏的一时疏忽给搞砸了,如何心头不生恨意?
城门之处的喧嚣闹剧,鸡飞狗跳,尘土飞扬,而静静躺在了灌木之后的牛四夏,却静静的,一动不动的,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这一辈子都没好好看过几眼的蓝天。或许他生前只能盯着浑浊的大地,也只有在死后才能看得到清澈的蓝天……
第1920章懒政怠政,车船研发
长安,清晨。
大汉参律院政事堂中,参律肃政大夫韦端一脸烦躁的坐在直堂之中,频频望向直堂的门外。
时辰显然还很早,天色都没有完全明亮起来。
昨日听闻左冯翊之中,直尹监发现有人怠慢赈灾,糊涂办事,然后将情况直递骠骑府之后,韦端一打听,就有些坐不住了,今日早早的到了参律院中,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等到了骠骑政事堂打开了大门,开始办公了,又坐了片刻,便实在是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便直奔骠骑府衙而来。
今日政事堂值守的是荀攸,见韦端突然而来,心中已经略有猜测,有心不理会吧,但毕竟是今日值守,于是便问道:参律登室,可有何事?
这个……韦端左右看看,然后趋进了一些,低声说道,卑职听闻郑县一事……不知主公……
郑县县令虽然不姓韦,但是和韦端关系却也不错,除了有些七拐八扭的亲属联姻之外,平常多少也有些孝敬,至少韦端当上了参律肃政大夫之后,就送了不老少的东西来。
荀攸听了,脸色顿时一沉,政事堂乃国事为重,岂可风闻而言琐碎?
但请令君稍允方便……韦端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几分尴尬,再作拱手施礼,哀求道。
荀攸已然拂袖,且去!若主公问询,自然相召,若无要事,休来叨唠!
韦端忐忑不安,心中略有些觉得不妙,但是又觉得应该不至于牵扯到他,大不了到时候就像是割了薛兰的那一条尾巴一样,再割一次也就是了,所以看着荀攸不理会他,几度欲言,最终还是略有些心慌的离开了政事堂。
还没等走出政事堂,迎面撞见了庞统挺着肚子阔步而进。庞统抬眼看见了韦端,脸色顿时一沉:参律欲往何处?
卑职……在下……韦端见到了庞统,顿时就跟老鼠见到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倒不是说庞统的官威比荀攸更重,而是因为韦端知道,庞统在骠骑之处的分量更大一些,自然不敢随意应付,卑职听闻郑县……
没等韦端说完,庞统冷哼道:委任之前,不明答于堂中,事发之后,又假言于暂寄?国之重任,民之权柄,宛如儿戏一般!主公乃谦谦君子,奈何愚蠢之辈欺之以方也!参律今来,可是贪腐之律已有定论?
韦端低下头,眼珠乱转,这个,还需些时日……
庞统语气更加恶劣:主责未了,还有闲情他论?参律真是好悠闲!主公亦将登堂,参律不妨暂留于此,共饮清茶如何?
韦端连连摆手,说道:卑职只是刚好经过政务堂,心念二位令君,故而前来请安尔,焉敢打搅主公……这个,卑职即刻便返……告辞,告辞……说完,便也不敢再做停留,脚步急匆匆的便离开了政务堂。
庞统冷哼一声,然后甩袖子昂然而进。
倒不是庞统故意要做出这样一番跋扈的样子,而是要做事情,自然不可能什么时候都是好好先生。尤其是当下西京尚书台。
尚书台,自有这个职务开始,就是皇帝用来钳制丞相之地,位低而权重。汉武帝时期,为进一步强化君权,政事不专任二府,也就是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故而下令让尚书台主管文书,省阅奏章,传达皇帝的命令,因此地位逐渐重要。
汉光武帝刘秀时期,鉴于西汉晚期的权臣专政,也是有意削弱相权,虽然将太尉、司徒、司空再列居三公高位,几近于宰相之位,但是实际权力则逐渐移于尚书台之中。大兴扩充尚书台的人员编制,最终形成了组织复杂的一个庞大机构,也成为政府的中枢神经系统,亦号称中台。
这样的位置,谁不眼红?
身处漩涡之中,虽然位不如三公,但是权柄比三公还重,本来就不是什么人望加身的职位,不管是在职还是在野,都眼睁睁的盯着,若是资历厚重的倒也可以不用担心这些,毕竟在汉代,名望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但是庞统么,自然是谈不上多少资历。年岁也不高,也不是按照官场道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因此作为尚书台令君,肯定会引得一些人不满和非议。
这些不满和非议,却是庞统所需要的。因为庞统知道,骠骑将军斐潜的名声要清白的,要高尚的,要仁德的,那么政治之中,会有纯粹的清白,高尚,仁德么?
那些黑暗的,卑劣的,凶残的事情,又去了哪里,又由谁来做?
所以,那些斐潜不好办的事情,庞统他来办,那些斐潜不好杀的人,庞统他来杀,这是庞统的觉悟,也是庞统的负担。有谁愿意天天被人背后指着骂?又有谁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该做的事情,依旧要做,其他官吏对于他的观感如何,庞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从他跟着斐潜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他的责任,他所要做的事情。
进了政务堂,荀攸抬眼看了看庞统,手中没有停,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了。
庞统也微微点头回礼,然后在另外一侧坐下,挥挥手先将堂内闲杂人手都赶了出去,然后说道:主公奋而平灾,奈何又生**!此番种种,将主公之恩,置于何地?
荀攸将手头上的行文批复完,然后放下了笔,也是苦笑了一下,说道:郑县县令先是抚恤亡者,后又责了主薄,判罚小吏过失之罪,小吏当夜便自悬于狱中……倒是抹得干净平稳……
庞统冷笑道:此等龌龊小吏,多是替死之人!若是深查,定有侵占,挪用之事!
这种伎俩,在官场上简直就是再常见不过,知道上头要查了,然后都安排好了替死鬼,若是什么都没查到,自然各自欢喜,替死鬼便暂且收着养着,等下一次再说,若是查出什么问题来,便全数往替死鬼身上一推……
反正死人不会替自己辩解,追查也追查不下去,等到风头过去,自然又是一条捞钱的好汉。
鱼肉百姓,欺瞒中台,三辅之地,方稳几岁?便有如此凶恶贪腐之辈衍生!庞统依旧怒声道,今日贪食灾粮,异日是否连军用也是尽墨?!
荀攸叹息一声,说道:今日论之事,乃沉疴旧病也,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之功也……荀攸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对于贪腐,荀攸同样也是看不过去,但是他觉得若是处置了郑县县令,那么赈灾工作又有谁来做?所以荀攸觉得现在先维持着,至少等郑县将这个事情做完了再进行处理。
政事堂中的荀攸和庞统的意见不怎么统一,但是在骠骑将军府的后院之内,又是另外的一番的光景。
诸吏之所以怠慢中台,轻率从事,无非公事轻简,虚禄不称,忝受恩养,失之根本也……斐潜缓缓的说道,此乃官宦弊端,绝非郑县一人尔。
虽然很遗憾,但是斐潜听到了郑县发生的事情之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极大的愤慨,甚至没有了当年在雒阳城下悲天悯人的那种伤怀,而是考虑到了阶级和斗争。
黄月英听到斐潜这番话,倒是颇有些认同感,她本身就觉得即便是处理了郑县这一个人,也没有多少的作用,因为西羌打了多少年?大汉在这些年头撸掉的官职还少么?但是一年又一年,贪官还是那么多,腐吏依旧那么猖獗,丝毫不见得又什么减少,处理郑县之后或许会收敛一阵,但是也就是一阵而已……
孔师言,君子当三省,然为者几何?斐潜呵呵笑笑,春秋有变,日月更迭,礼虽常设,难就时宜。大汉之初,少有定制,遇事则增,辄制仪律,至今已是繁琐难引。某虽有心改之,然世道俗众,不免浪言,故用参律。此事全于预料之中,当为之时也……
预料之中?黄月英看着斐潜,夫君早有意料?
斐潜点了点头。
太阳之下,原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什么叫做以史为鉴,就是因为历史这个玩意,就是一根螺旋式上升的弹簧,有时候看着就会发现似乎低下和上面,都有一根映照出来的影子一般。
由阶级而制定的律法,本身就是政治形态一个非常严肃且庄重的展现,哪里能够漏洞百出,随意对付,甚至是可以视之不见,肆意解释?
可是问题是,封建王朝之中,就是这么糊涂。
就像是某某专政制度,具体不是看摆在上面的名头,而是要看具体代表专政的那些人的构成,大地主阶级占据主要地位,就是地主阶级专政,纵然叫一个古典皿煮宫合制,也实际上是地主阶级专政,如果说是大资产大企业家占据了代表席位的多数,那么就是……
那么,郑县出了问题,是不是斐潜治下的所有官吏都有问题呢?
也不见得。
但是郑县的事情,却展现出了一个横贯古今中外的历史性的问题。
其实,在贪腐官吏这种最终形态出现之前,还有一个中间的过度状态,就是所谓的怠政懒政。怠政懒政的官吏是不是**的官吏,未必能算,但是怠政懒政确实是一种常见的形态,造成的各种后果,也不见得比**的官吏好上多少。
怠政懒政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想背负责任,利益倒是其次的东西。
就像是后世疫情过后,各个高校开展的所谓封闭式的管理的官吏,若说其全数都和高校内部的商贩食肆有利益往来。似乎不是很恰当。或许其中有一些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利益关系,但是要说全部都有,未免有一杆子打翻全船人的嫌疑。
因此更多的是因为尚书台没有下达明确的政令,那么地方官吏为了避免承担责任,自然宁可选择怠政懒政,至于百姓方便不方面,有没有什么困难,和头顶的进贤冠比较起来,那个更重要,一目了然。
官吏也是人,所以人性之中有趋利避害的倾向,也就很自然。所以遇到类似于郑县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老百姓试图和官吏摆事实讲道理,有用么?
牛四夏高呼冤枉,有人听么?
什么时候才有用,才有人听呢?
闹出人命来之后,而且这个人命还要被曝光出来……
若是直尹监当时没去,或是去了没看,亦或是看了没有问,又或是问了又没当回事,但凡其中有一个环节没到位,那么牛四夏就会静悄悄的死在了灌木丛后面,连他家中的亲属,或许也只是认为牛四夏犯了事,或许会击鼓鸣冤,但是更多的默默无闻。
所以根据这个事件说郑县县令一定是贪腐,倒也不一定,就事论事来说,牛四夏事件也只能说明其怠政懒政而已。而在汉代的律法之中,郑县县令既没有犯惟官,谈不上什么依仗权势,也没有惟反,报私恩怨,自然也算不上什么惟内、惟货和惟来了,所以如果按照汉代律法来说,郑县的县令有罪么?
而在汉代,不称职的官吏,顶多就是撤职而已。
所以,这是郑县县令一个人的问题么?
出了事情,将郑县县令抓起来,杀头以谢天下,即便是能安抚牛四夏,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所谓一罪不二罚。
见到一个抓一个确实能解决一部分的问题,但是那个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对于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希望一遇到什么事情,然后就可以直接解决,但是站在斐潜当下的这个层面来说,他无法也不可能直面他领地之内所有的百姓,逐一的解决百姓所面临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依旧是解决共性,也就是像是制定贪腐律法一样,制定出关于懒政怠政的相关条例法规出来,才有办法算是初步解决这样的问题。
所以蔡家妹子就是被夫君拿来当枪使了?黄月英啧啧有声,不知道是表示称赞还是表示愤慨,夫君还是真舍得……
斐潜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不是事件的重点好不好?难道不应该更关注一些无辜死去的牛四夏么?斐潜记得当年黄月英还给了牛四夏一柄修正的农具,所以才特别和黄月英说一下这个事情,却没有想到黄月英的关注点,从头到尾就没有在牛四夏身上……
其实多半是那个王氏女在做的……
斐潜略微解释了一下,却没想到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只见黄月英的耳朵似乎唰的一下竖立起来,紧紧盯着斐潜问道,这又是何人?
斐潜伸出手来,在黄月英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就是那个王氏女姎……放在蔡氏身边,主要还是真的能走得下去看……要不然就直尹监那些衣食锦绣的贵女,又有几个会在意贫苦黎民如何?毕竟王姎墨家出身,否则一般的士族女子和普通百姓之间,多少还是有些阶层隔阂的。
倒是你……斐潜转过头来问黄月英,都这些时日了,不是已有模型了么,怎么未见实体?斐潜问的模型和实体,是车船,或者说车轮船。
船,是非常重要的水上交通工具。
早在华夏远古石器时代,就出现了最早的船,独木舟。
华夏算是世界上较早制造出独木舟的国家之一,并且有利用独木舟和桨渡海的记载,当然,也有后人说那所谓的海,或许只是大一些的湖泊或则沼泽。但是不管怎样,人类的步伐从陆地到水中,这自然也是人类文明发展非常重要的一步。
黄月英揉了揉脑门,有些郁闷的嘟着嘴,漏水……
什么?斐潜没听清楚。
我说,会漏水!黄月英用手比划着,虽然轮轴孔洞高于水面,然而用翻板轮转之时,难免会带进一些水来,然后淤积在舱内……若是将翻车轮板做的高了,漏水倒是少了,但是船身又不稳,稍有风来,便是侧倾……
汉代的轮船技术,已经有了船舵和船锚,但是车船的技术却是到了唐代的时候才算是比较成熟起来。其中一份的原因就是西汉东汉乃至于三国,主要都是集中在了北面领土上,对于南方多水系多丘陵地带的开发,则是在晋国南下之后,迫于当时形势才对于造船技术有了更高的要求。
而对于斐潜当下来说,如果从川蜀到关中,全程走山道,盘旋而行,一个是运输能力受到人力马力的限制,而来路程比水路要更加的远,所以开发水运轮船技术,自然就交到了黄月英头上,而领先了汉代一个朝代的车船,自然就成为了当下最佳的选择。
虽然说车轮船依旧有很大的局限性,比如不能进入浅水区域,也不能入海,但是对于需要往返上下游,逆流顺流都要走的商队来说,却是一个恩物。载重大,转运多,斐潜只需要在一些关键阶段,比如船只无法通行,或是航行有危险的地方改成陆运,就可以大大节省人力马力,对于整个经济的发展,政令的时效,地域的控制,都有非常大的作用。
车轮船现在这个阶段,自然是不可能用什么蒸汽来驱动的,而是采用了汉代已经比较成熟的翻车水车的技术,以人力踩踏来驱动,而这样的在斐潜认为已经比较成熟的技术,一加一的用在了船只上面,原以为应该是水到渠成,却没想似乎又出现了问题……
走,到昆明池去看看……
第1921章移植问题,风帆进化
任何科技树的点亮,都不是只靠嘴炮就能完成的。
斐潜脑海之中有非常多的东西,但是受限于天、地、人,很多东西根本就造不出来,用不了,甚至连替代品都没有。
比如船。
比车船要先进很多的自然有,可是能造得出来吗?
就连简单的组合都出现了问题,更不用说还要用一些汉代根本获得不到的材料,一些暂时还做不出来的机械组合了……
汉代船舶的发展,其实已经算是进入了一个高峰期,但是很遗憾的是也和大多数的玩具一样,并没有形成一个有效的系统传承,导致一些造船的技术从西汉并没有传递到东汉来,也没有保留下一些技术性的文献,只是一些文学性的,描述性的语言居多。
汉代已经有楼船出现,并且有大量辅助船只,比如艨艟之类的协助作战,甚至还有专门的将军校尉职位,楼船将军,楼船校尉等等,也就证明了其实在汉代,尤其是在西汉时期,对于轮船的重视以及运用,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到了东汉之后,因为刘秀以及刘秀之后的东汉皇帝,大部分都采用收缩政策,导致原先秦朝在南越修建的灵渠都放弃了,更不用说对于一些水域的控制和船工的培养,以至于斐潜当下在长安之中,竟然找不到什么专职的船工。
所幸的是,马钧这个家伙的到来,改变了一些斐潜对于船只研究比较尴尬的局面。
毕竟黄家之中,对于船只的研究并不是很擅长,有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搭配上了斐潜这个更加半桶水的家伙,组合起来的时候难免晃荡得厉害。
对于造船,并非是说找几根木头,然后锯一锯,刨一刨,钉一钉就可以用了。斐潜原本以为造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又不像是后世那种机械铁甲船,就改进一下现有的木质船舶,应该是一件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工作,但是现实则是给斐潜好好的上了一课。
首先的麻烦,不是解构问题,而是木材。
谁能想象,造一只大约一百料的木船,竟然所用的大小木头要三百到四百多块,或者说片,尺寸大小各异,然后经过造船工匠的修整,一点点的添加组合,最终才能成为一艘船。
所谓的船料,并不是承载单位,而是造船所用木料的数量。
古代船只都是用木材来建造到,一艘船需要许多根木料。如造一艘需要用二十根木料才能建成的船,古人就会先计算用料数量。二十料船,意思就是要用二十根木料才能造成这艘船。后来随着称呼的习惯性慢慢演化,船匠用来衡量船只大小,便以木料使用数量多少来计算。
秦汉时期,料,指的是一根普通的用船木料。这样的木料,一般长度大概在五六米之间,直径约二三十公分之间。由于这样的一根木料在水中的浮力,基本可以承载二至三个成年人的重量,也就在三百多斤左右。因此随着习俗惯性的延续演化,便渐渐的把船木料在水中浮力的承载量,用来计算船只大小。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技术用词传承上的问题,到了宋代的时候,一料又变成了体积单位,一料等于十立方尺(宋尺)……
因此,华夏这些科技传承的尴尬就出现了,懂得做的人呢,不懂的说,懂得说的人呢,未必懂得写,懂得写的人又不懂如何做,因此在历史记载之中就出现了大量的容易混淆的量词和描述,最终云里雾里混沌不堪。
如果说只是造一两个小模型,那么骠骑将军府后院的池子也就代替上够用了,但是如果说要做一比一的实体性研究,那么将军府的空间就太小了。因此斐潜就将昆明湖的一角围了起来,专门用来给马钧来做轮船研究。
一到了昆明湖这里的造船工房,便是被各种木头包围了。
船桅当用直杉木,船梁船枋用楠樟,浅板用杂,舵需用榆,关棒亦用榆,船橹用桧,桨当用高山之栎……马钧一边领着斐潜和黄月英前行,一边对着两边堆积的木材讲解道,闻珠崖有奇木,材质细腻,光滑紧密,重且耐渍,干之不裂,浸则不腐,奈何不得也……
哦……嗯……
斐潜只能发出一些有听没有懂的声音来附和着,装出一副内行的模样来。毕竟马钧所指的木材,斐潜大多数都辨认不出来,只是知道,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后世一些模拟经营类的游戏已经是够良心了,否则真的要按照实际情况来处理,要造一艘轮船,就要十几种不同的木材,然后卡在某一种木材上眼睁睁的就是造不出来,那么玩三国的玩家怕是不当场疯掉才怪……
再往前走,便是已经做出一个实体来的车船。
历史上的车船,大概最早出现在东晋末年。《资治通鉴》之中所记载:王镇恶率水军自河入渭以趋长安……镇恶溯渭而上,乘蒙冲小舰,行船者皆在舰内,秦人见舰进而无行船者,皆惊以为神……
虽然这个描述当中并没有直言车船,但是行船者皆在舰内,秦人见舰进而无行船者,则是说明了当时没有人看见有桨,所以看到船无桨自行,便十分吃惊。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在东晋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将踏轮隐藏起来的技术。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技术保密的原因,还是说战乱所致,一直到了唐代,因为大运河的需求,车船才比较明确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到了车船的近前的时候,斐潜才真切感受到了船的大小。怎么来说呢,华夏人么,就是喜欢又大又白,呃,又黑又长,嗯,反正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就是了。马钧也秉承了华夏的优良传统,虽然说是实验作,但是一点都没有模型化的意思,也是造得相当大。
斐潜有些大概的印象,当年看明朝郑和下西洋的福船和哥伦布的船的对比,简直就像是姚哥和长江哥站在了一起似的,足可见华夏人对于大的追求。
只可惜的是那个该死的兵部尚书……
斐潜吸了一口气。
如果将来要控制江南,水军自然必不可少,与其火烧眉毛的时候才来想着要组建水军,那还不如早一些的未雨绸缪。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不惦记着孙十万,那么想要对于交趾有更好的控制力度,也是一样需要一只能够从川蜀到交趾的水军部队,再次打通当年马援进交趾的水路,承担转运人马和物资的重任。
汉代当下,船只都是用桨的,越大的船只,便是要用越多的桨。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想想后世赛龙舟的运动员,要训练多久才能达成速率一致的桨速?要知道那么多根的桨,若是速度不一的话,别说前进后退了,船桨自个儿都能打成一团。
车船就弥补了这方面的问题,可以减少训练量,而且在短途冲刺的时候有更高的速度和爆发力。当然,如果说长时间长途的话,那么自然还是以帆船最佳。
马钧建造的车船,也是有帆的,两帆,只不过现在只有直立的船桅杆立着,帆布都收了起来,成成叠叠的堆在船板之上。车船的翻轮在两侧正中,很明显,甚至有些大得不怎么协调,在其左右两侧还各开了三个桨孔,大概是用来补充动力,亦或是车船翻轮动不了的时候用来辅助航行的。
且试行之……
是骡子是马,都需要遛一遛,船只也是如此,斐潜在岸上,看着船只在马钧的号令之下,开始运作起来,巨大的轮车在人力的踩踏之下旋转了起来,涌动起大量的水花,离开了岸边,朝着昆明湖内部驶去。
翻滚的轮车,击打着水面,激扬起巨大的浪花,然后提供了前进的动力,车船在昆明湖上的新进速度非常快,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是走了接近大半圈,然后重新绕了回来,停在了岸边,下了锚。
一切似乎都对,似乎又不是很对。
船只在岸边停稳了之后,斐潜登上了船。
果然,就像是黄月英所说的那样,因为翻板的作用,带出了大量的水,不仅是甲板上有明显的水渍泼溅的痕迹,掀开上面的船板,也能看见在船舱之中也有一些淤积的水。几名船工正在船舱之中清理。
嗯……斐潜有些皱眉。毕竟这样开出去才半个时辰左右,如果说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有了这么多的水,确实是不适合使用,即便是派遣人专门在船舱中清理积水,长时间的浸泡也会导致船底粘合部位容易损坏、腐蚀。
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做好的呢?
翻车的技术很成熟了,毕竟很多地方用来灌溉农田的就连翻车的二代,改进版的筒车都用上了,所以基本上移植到轮船上,技术层面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困难才对啊……
等等。
斐潜忽然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问题,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有些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皱着眉头,左看看,右瞅瞅。
防渗透的水密舱?
也有了啊,虽然不多,只有纵向的五个,难道说应该再多几个?似乎也是不对。
水密舱这个东西,一开始斐潜就有和黄月英提及了,毕竟这个玩意是船舶的大杀器,几近于骑兵的马掌一般。汉代这玩意其实也有,只不过没普及而已,到了魏晋时期,才算是船只的标配。
哦,想起来是什么问题了,斐潜不由得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翻车,哈哈,这完全就是一个翻车啊……斐潜拍着车船旁边的大型轮板笑着说道,便是这个问题了!
黄月英愣了一下,然后似乎略有所思。
马钧有些皱眉,显然还不是很明白。
斐潜大笑,翻车之物,原是何用?
马钧渐渐的张大了嘴,然后跺脚叹息,哎呀!某竟然没想到此处!
其实有些事情,没说破之前么,似乎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单看船只么,没问题,再看翻车也没问题,两个加一起,结果就有了问题。找船只的问题,似乎也没有做错什么,再检查翻车,也和之前做的是相同的,也没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翻车原本的用途,就是从低处将水提到高处来方便浇灌的……
因此这个车船在行进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大的水花!
车船只需要前进的动力,不需要浇水灌溉轮船自身,而严格按照翻车标准制作出来的车轮,那个水量啊,能不出问题么?根本就不是黄月英一开始以为船只身上的孔洞和缝隙的原因。思路错了,自然就走不出来。所以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将翻车原本提水的功能去掉就是了。
当然,站在上帝的视角,就会觉得这个也是笨蛋,那个也是傻瓜,怎么连这么最简单最基础的东西都想不到,但是实际上华夏的历史之中,大部分的发明和创造,就是这些傻瓜和笨蛋在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依旧执着的去专研,才有了华夏璀璨的文明。
马钧急急的就要亲自动手改,却被斐潜拦了下来,此事交给工匠即可……来来,再看看其他事物……
斐潜也没有时间天天来盯着昆明湖的造船工房,既然来了一趟,自然尽可能的利用起来,看看还有没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来,如果说不去找越来越无底线有钱就让上的度娘,有几个人真的就能清楚汉代的船只和后世的木质船有多少区别?或者说比宋代,明代还差了什么部件或是结构?
有龙骨,有水密舱,有船板,有女墙,有橹、桨、舵、帆、锚……
似乎现在有的,后世的船也有,后世那些船有的,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是有。
斐潜绕着船缓缓的走着,然后站到了帆桅之前。
帆桅很直,很高。
其下的帆层层叠叠,堆积在帆桅之下。
斐潜指着风帆说道:扯起来看看……当下昆明湖并没有什么风,所以直接扯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很传统的,长方形的风帆,通过风帆中间的五六根横木和绳索固定着,虽然站在船上的斐潜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风,但是扯起来之后在空中依旧有些微风流动,将风帆撑得有些鼓起来。
行了,放下来罢……斐潜注意到,风帆上下的横杆是不能动的,也就意味着这个风帆实际上是在顺风的时候才能起到最大的功效,平时一般都用桨和橹居多,所以才有赤壁之战孔明一定要借东风么?
利用风力来推动船舶,可以说是人类最实用、最有效和最有深远影响的航海技术发明了。华夏风帆的发展,和世界其他的文明,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
众所周知,风从船尾吹来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这是顺风,顺风是航船吸收风力的最佳风向,华夏最常用的祝愿用语一路顺风、一帆风顺便是如此。
然而,自然界的风是四面八方来的,逆风之时,风力反倒成了航船前进的阻力,所以汉代船就只能收起风帆,改用人力。
而想要充分的利用侧面来的风,风帆的方向就必须要能调整,也就是和来袭的风有一定的夹角,然后就能产生垂直于风向的力量,从而分解为将船只向前的推力,所以要求这个风帆应该是可以活动的,可以根据不同的风向来进行调整……
因此当斐潜将这个想法告诉马钧的时候,马钧顿时如获至宝一般,立刻叫来了几名工匠,开展风帆的改进工作,然后紧紧的跟着斐潜,看看能不能从斐潜那边再得到一些什么其他的指点。
但是很可惜的是斐潜自己也是半桶水,所有的关于木船的印象全数都来源于后世的网络和影视,具体实务其实一窍不通,所以又转了两圈之后,也没有什么后续的灵感跳出来,便只能是就此作罢,等马钧将改进的车船2.0版本制作出来之后再来看。
等斐潜一行回到了骠骑将军府,刚下马,斐潜一眼看见了骠骑府衙前门之处摇曳着的旗帜,忽然心中一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皱起了眉头。
似乎在某个地方看到,三角帆的适用性比四角帆更高?
夫君……黄月英走到了斐潜身边,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几面旗帜……斐潜指了指府衙之前的那几根大旗,像不像风帆?此时风大小应是一样的,那两杆旗帜长短也差不多,可是为什么四角旗帜动得慢,三角旗摆得快呢?若是船上也改用三角形的风帆,会怎样?
黄月英也抬起头,盯着府衙之前在风中飘荡着的旗帜,三角形的风帆么……
第1922章乡老祝愿,恩试开考
纷纷扰扰,世事无常,虽然这一段时间出了许多的事情,但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往往是书中自成一统,管他窗外春秋,唯有一事最为关心,最易牵动五脏六腑,动辄痛彻心扉的,那便是考试。
有一些人说,在唐代科举制度之前,就没有考试,或者说不能称之为科举,但是实际上,华夏最早关于考试的记载,是在上古之时,尧选舜做接班人的传说。
尧年事已高,欲选接班人,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如何?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嚣,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
这便是最早的考试,考试的奖品,便是王座。
第一个吃螃蟹的,总有些优待么……
接下来啃螃蟹腿的,就是周朝的一帮子人了。《周礼》之中有记载,是故古者天子之制,诸侯岁献,贡士于天子,天子试之于射宫。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而中多者,得与于祭。
考中了的,只能陪着周天子一同参加祭奠,待遇似乎已经是下降了不少,但是要知道能在周天子身边参加祭奠的,一般都是可以继承一些诸侯公卿的职位的,所以大体上也不算差。
到了汉代,也有考试,汉文帝二年、十五年,两次举贤良方正之后的对策,……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当时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
董仲舒的天人学说也是在汉武帝时期,经过对策直接上到了汉武帝手中的,否则这种事情在黄老大臣把持朝堂的时候怎么可能会经过正常的渠道送得上去?
汉代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考试模式,先笔试,即对策。皇帝之试题为策,考生之答为对。著之于篇,篇,也就是竹简。如果还有额外当场口试的,即策问。
所以实际上斐潜搞出考试的方式来的时候,并非是开天辟地的创举,就连董仲舒自己都说:考试之法,合其爵禄,并其秩,积其日,陈其实,计功量罪,以多除少,以名定实,先内第之。
当然,尧舜的事情么,听听就算了,但是汉代确实是已经有了考试。只不过汉代虽说创造了考试,也指定了方式方法,但是在汉代选拔人才并没有依照考试来进行,而是依旧用着察举制。
虽然察举制在推荐之后也有考试,如贤良方正科,但选拔的基本方法是推荐,主要标准是德,主要对象是孝子、廉吏等等,而考试往往形成过场,即便是考出了些毛病,看在推荐人的面子上,也都隐晦不说,导致也就失去了考试的本意。
对于要参加考试的人家来说,尤其是守山学宫之中的学子来说,能不能抖起来,也就看这一蹦跶了,要是没能通过这一次的考试,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华夏人的习惯么,自然是喜事要吃,丧事也吃,大事吃,小事也吃,因此杜远的两个孩子要去长安参加考试之前,也是摆下了酒席,算是为两个孩子预祝一番。
杜远也算是最早一批跟着斐潜到了北地的官吏,虽然说自己的字当中有文正二字,但是实际上他肚子里没有多少的文正,因此混到了一地郡守之后,也就是自知分量,不敢在奢求更进一步了,便将自己的希望完全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前几次的骠骑大比,杜远的儿子岁数都小了些,因此留在守山学宫之中没有参加考试,但是今年岁数差不多了,自然是准备试一试。
虽然说只是预祝,但是杜远也摆出了流水席,让四周百姓乡亲什么的随便来吃,在内院之中更是高朋满座,一同预祝杜家二子到长安之中能考得一个好成绩。
祝贺当然是美好的,但杜远心里有也是有数,知道两个孩子之中,长子可能还行,幼子么,多少差了一些,这一趟多半只是长长见识而已,还得把希望放在长子身上,虽然他从来不对长子杜钰表示夸赞,但是实际上心中还是蛮多期望的。
所以杜远破天荒的亲自派人到守山学宫接了两个儿子回家,住了三四天之后,才准备让他们两个人跟着西河的一些官宦子弟,同去长安。
酒席之上,几杯下肚之后,自然少不了回忆往昔展望未来,杜远或许是因为感触颇深,或许是触景伤情,颇有些动情的说道:某杜氏亦为诗书传家,奈何羌胡乱,战火焚家园,南逃殒路途,壁碎再难全。如今添得主公信赖,牧守一方,此生足矣,唯有经传浩瀚,俗事繁杂,不得真传,深以为憾也……
说到动情之处,杜远多少有些热泪盈眶,然后又是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比如要好生考试,延续传统,发扬先祖的荣光之类的话。
杜远长子杜钰,也带着一同而行的西河学子,一起拜谢。
次日出发的时候,场面更是隆重。虽然说因为秋天日短的原因,尽可能要早一些出发,所以启程的时候才刚刚天明,但是昨日海吃胡喝了一顿的西河官宦人众,依旧是早早就起来,换上了正式的服装,前来给杜钰等人送行,一路上叮嘱这个,嘱咐那个,若是不能擅离职守,简直是恨不得一路跟着去长安一般。
大部分的考生年龄都不算很大,所以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说一些什么或者做一些什么,唯有杜钰年岁大一些,最终带领着全体考生给乡老叩谢拜别,也让杜远老怀欣慰不少。
送了又送,但是终须一别,考生纷纷踏上征程,身后便是亲友的一片祝福叮嘱之声,而这个声音,或许就这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盈盈绕绕,直至千年之后,依旧不时响起。
除了西河的学子之外,还有其他各地郡县的,只要能赶得来的,自然是或早或晚,或是提前熟悉场地,或是到了考期了才踩着点到,反正是陆陆续续都往长安汇集。
像是杜钰这一波,都算是去得比较晚的了。
原先在长安的考试,场所是比较简陋的,因为参考的人是越来越多,所以一般的庭院都放不下,所以干脆就都是在城外围起来一块地皮来考,条件自然可想而知,即便是搭建了一些临时的考棚,也是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比如泥土的芬芳和蚊虫的拥抱,还有那些抠鼻子抠脚丫放屁漏尿的都不提了,还有些人心理素质不行,紧张到上吐下泻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临场一慌,压力又大,才会出现的极端反应,但是只要有一两个,那么周边的考生就算是倒了血霉了。
不过今年就好很多了,青龙寺建成之后,便有了充裕的空间和场地,可以容纳数目庞大的考生参加考试,同时更好一点的至少有地方遮风避雨,不至于要在泥地之中挣扎了。
终于是到了临考的时日,长安城中街道全数都有兵卒把守,有钱的人家子弟,便是乘坐自家的车架前往龙首原,没钱的学子也可以到城外排队,有专门的免费车辆来回接送,当然车辆的条件就是一般了,或是马车或是牛车,反正一辆车坐满了就走。
现如今参加骠骑的考试的人,大部分都是比较年轻的一辈,但是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年岁较大一些的,当然还没有像是后世科举六十童生七十举人的情况。
第一波自然依旧还是经科,参考的人占据绝大多数。算科么要等到经科考完了,张榜公布之后才开考。因为这年头专研经文的还是主***通算术的并不多,所以层面上相差许多,两个科目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等到了这些考生渐渐汇集在了青龙寺大广场之中的时候,便由着兵卒引导着列队,一个个的站好。笔墨由考生自己带,纸张则是由骠骑提供,当然,如果说没带笔墨的,考场之中也备有一些,但是顺不顺手,好不好用就不能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了。
荀攸头戴进贤冠,身穿红黑色的朝服,腰间配着绶带,显得端庄大气,雍容华贵,等到差不多时辰到了,荀攸便开始训话,大体上无非是赞颂一下骠骑将军,讲述一下考场纪律什么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然后就安排考生入场。
这个时候,还没有具体形成什么八股的规矩,所以怎么考也都是斐潜说了算,这一次的考试,是前后三场,分为正试,然后隔一天补遗,最后再隔一天面复。
只要是正试的这一场考中了,就不用参加第二场的补遗,直接等最后一天的面复就可以了,但第一场考砸了的,还可以参加第二次的补遗,算是给这些考生,或是紧张没发挥好,又或是临场卡壳了的,多少再一次的机会。
当然,如果是两场都考不好,没有用捞到最后面复的机会的,那也怪不了旁人,亦或是责怪笔太硬太软,坐席太柔太扎,声音太大太小什么的,只能乖乖等下一次的考试机会了……
因为没有考什么背诵默写的题目,而是斐潜临时定下来的题目,所以小抄什么的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当然也有可能押题猜题什么的,然后事先写好背好的,但是一来巡查得严,外圈有兵卒,场中有巡考主考;二来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少不了考前猜题然后有几个蒙中的,所以也没有像是后世一样要脱衣搜查什么的。
杜钰因为多少算是体制内的,因此也有些优待,排在了算是比较前面的位置上,自然也是较早进入了考场之中,也就是主殿之内。一般的考生则是被安排在了侧殿,还有得更差一些的则是在回廊之中,虽然透风但是多少也是避免了日晒雨淋。
先进考场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
杜钰和杜梓先后进了大殿之后,便有先前的一些人已经挑了位置坐好了,相互之间微微点头示意。杜钰左右一看,便示意身后的杜梓跟着自己走到了比较靠近大殿窗户的桌案之处坐下。
毕竟过于靠近门窗的,难免会光线直射,晒得厉害不说,也容易燥热难受,所以临近一些的即可,又不缺光照,也不会被太阳直射。
陆陆续续的,就像是饭店桌案上客一样,一开始似乎都空着,但是到了饭点了转眼间就满座了。等所有人坐定之后,便有侍从捧来了竹纸,给每人每桌,开始配发。
竹纸虽然说泛黄,纤维也粗,但是比起之前的竹简木牍来说,自然好写了很多,而且这也是变相的要求考生必须要有一个更完整的答案之后才能下笔,毕竟竹纸不像是竹简木牍,还能拿刀子刮,一个修改便是一团黑墨,黑墨一多,便是考官看都懒得看了。
反复修改代表了思路不清,前后犹豫,这样的人即便是文章写得好,做事情也是没什么定性章法,自然不堪用……
考题没有公布之前,便先要在自己的竹纸的边缘处,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等,以作为辨别。
等全部考生基本上做完了准备工作之后,荀攸才将封存的考题拿了出来,很简单,只有两题,但是也不简单,因为其中一题是西京再赋,第二题是盐铁再论!
试题一出,青龙寺原本鸦雀无声的考场之中,便是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吸气声,似乎连空气都震动了两下。因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题目,便不约而同的一起吸气导致汇通到了一起,形成了共振的效应。
西京赋,盐铁论,都有先美在前,不少人也是熟悉得不得了,所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是要推陈出新,要从旧有框架之中跳出来,找寻到新的思路和方向,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杜钰心中也是一凛。这前一题明显是考文采,间杂一些论时事,后一题则是考民政,间杂一些论律法,若是前一篇只懂得卖弄文采堆砌文字,最多也就是个中等,而后一篇若是根本不谈律法,只谈民政商贸之事,多半也不能得到佳评。
早就听闻骠骑出的题都很坑,今次算是见识了。
杜钰腹诽了两句,便开始皱眉沉思起来。这不光是写,还关系到第三场的面复,因为文字局限性,很多事情不可能详细表述,到时候面复的时候就会根据文章再进行细问,若是文章写得不错,结果讲具体事项的时候混乱不堪,次序全无,说不得就被认为是旧作,虽然不至于当成作弊来惩罚,但是也别想着得到什么好职位了。
文章么,最关键便是破题和立意,否则一路走歪了,便是怎么都掰不回来了。杜钰看了看一旁的杜梓,显然杜梓还没有想清楚题目,小脸紧皱着就像是喝了一大口山西陈醋似的,杜钰也只能暗中给杜梓加油,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
荀攸一路慢慢巡看,其实刚拿到这两个题目的时候,荀攸也稍微研究了一下,其实这个题目大概是分成了三个层面的,能看到第一个层面并且能够写好的,大概就是中下左右,然后能看到第二个层面,并且写好的,最少都能捞个中上了,若是能看到第三个层面的……
毕竟达到第三个层面,就要基本上要涉及论述政治环境了,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考虑到的范围了。
考场之中,或低头沉思的,或抓耳挠腮的,或下笔如神的,反正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杜远之子杜钰还算是不错,破题之后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始暗中默默的推敲起来,然后将腹稿写在了稿纸之上,写完了之后,检查一下是否整齐,对某些句子词语,或是结构进行了微调,又增减了一些文字,使文章整体思路更加顺畅,语言表达更为纯密。
写完之后,最后再从头默读一遍,直到确定音调和谐,朗朗上口,才细细抄到了另外一张的竹纸之上。
虽然说骠骑考试制度才进行了没几次,但是如何才是最佳的考试方式已经有人总结了出来,并且作为一种小圈子的交流,在官宦之家的学宫子弟之中流传。
按照最佳的步骤走下来,杜钰不由的松了口气,微微侧头看向弟弟杜梓,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杜梓毕竟年龄比他小了四岁,而且父亲杜远也没有指望杜梓能够一次就能考上,这一次来主要还是杜钰自己,而杜梓多半算是积攒经验而已。
书写工具的变化,也使得华夏文字开始转变,从刀笔竹木,到笔墨纸砚,繁琐且复杂的篆体渐渐的被士族子弟所淘汰,虽然也看得懂,但是用的不多了,而简单易学比较适合毛笔在平面上书写的隶书,原本这种在春秋战国时期是下贱人的书写方式,如今在汉代却成为了基础的书写模式。
时代一直在变化,或许之前认为美的,后来就变成了丑的,之前认为是下等的,后来就变成了流行的。考试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次的考试,对于杜钰来说还算是比较顺利,而在第二场补遗的时候,却爆发出了一些让人意料不及的事情来……
第1923章考场诀窍,驿馆疑云
第一场的考试过后,参考的学子就离开了龙首原青龙寺,陆陆续续返回长安城和周边的五个陵邑之中落脚。
各地各府的学子涌入长安,长安之中但凡是客栈驿站旅店的,房价几乎都是翻着倍的往上,就跟后世什么黄金周的时间似的,住宿吃饭不仅不打折还要加钱,反正肥羊能宰一波算一波,一年的生计就指望着这几天了。
即便是如此,依旧还有不少的考生没有合适的住所,只能暂时借住在民宅之中,当然价格也是更加的惊人……
按照律法来说,民坊之中,不是客栈什么的民宅,是不允许留宿外客的,但是奈何钱财动人心魄,便以各种名义,比如远方的表亲啊,遗落在外的大明湖啊之类的理由,同时民坊之内的坊甲坊丁收了孝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时候在长安的大街之上,满眼都是纶巾。要是张嘴不说两句之乎者也,简直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一时间满城拽文,酸气熏天,就像是将山西陈醋满大街乱洒了一般。
文人一多,文会就多了。当然这个时候的文会,重点就不是什么吃吃喝喝玩什么大包子小脚丫,而是让一些曾经取得高名次的前辈,来传授一些关于应试的窍门什么的,从该如何准备赴考,到应试时的心得经验,自然都是深受考生欢迎的话题。
王昶自然就算得上是老前辈了,当年离开学宫的时候,无数学宫子弟泪洒衣襟,无他,占据榜首的学霸总算是离开了,自己总算是可以指望着往前挪动一二……
一开始的时候很多学子都是天老大地老二,自己一般般算第三,根本看不上所谓年纪轻轻的王昶举办的文会,所以起初没什么人去听。但是后来么,王昶所举办的文会就是人头涌涌了,众人都希望从王昶之处能够学到一些秘籍之类的东西,然后功力瞬间提升三十五十年的那种。
因此在王昶文会之中,讲述关于考试内容的讨论,自然是文会的重中之重。较之汉代之前的举荐制度,用考试的方式来选拔人才,原本的所谓人脉和名声,在纸面上就展现不出来了,因此刚刚参加完的考生之中,有很多不能适应,顿时难免有些身心崩溃。
特别是觉得第一场考砸了的,虽说还有明日第二场的补遗,但是依旧很多人觉得自己没戏了,就像是溺水之人一样,见到什么都想要扒拉在自家怀中。
人的天性总是希望自己能少辛劳却多获取,虽然嘴上说不劳而获要不得,但是真要有一个老爷爷什么的,或是系统嘀一声,怕是欢喜得都快要癫过去。这些第一场没有考好的考生,自然更是希望如此,巴不得自己听了王昶的经验传授,便可以立刻在下一场当中鱼跃龙门。
考场之重,乃时也……王昶一方面是聚集人望,另外一方面倒也有些真心想要帮助这些小学弟,所以讲得也很诚恳,而第三个原因么,自然是隐晦不提,昔日著文,可成于旬月,然考场之中,时光如白马,稍有不慎,便不得全……
顿时就有一名学子忍不住嚎啕起来,然后也引得其他几个也是红了眼眶。以前在家中,写一篇文章,习惯性的都拖着,就跟后世被编辑敦促的鸽子猪一般,不到最后一刻打死都不动笔的,然后在考场之中自然是没写完,被迎头一棒敲得痛彻心扉。
没写完的还能如何?自然是别指望有什么好名次了。
其二,用简勿用错也……王昶继续说道。
宁可选择简单的,也别用错了典故,亦或是写了错别字,这是相当忌讳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是写了错别字,亦或是典故用错了,就说明考生对于经书熟悉度不足,而且有哗众取宠的嫌疑,所以也自然别想着借几个漂亮句子就能提高名次,反倒是容易弄巧成拙。当然,也有那种可以用典用得极好的,但是大多数人都应该求稳,而不是求奇。
其三,用正不用歧也……
一句经书,可能有多重解释,而且在今文经学横行霸道的百余年间,又不少语句被牵强附会,然后衍生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意思,甚至还有些神秘的谶纬间杂其中,而这些东西在考场上都没有用。
或者说,在骠骑将军这里,这些衍生出来的东西,都不能作为本意出现,毕竟前一段时间青龙寺大论之中才宣扬了求真求正,因此若在文章之中以谶纬附会博取名次,岂不是自绝于天下么?
王昶一条条讲着,或是让人恍然大悟,或是让人嚎啕痛哭,当然这些要点确实是很重要,但是比起后世那些更加苛刻的标准来,已经是简化得太多太多了。
会场之中便嘁嘁喳喳的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王昶点点头,又回答了几个学子的提问,然后便走下了高台,坐在一处,自有其他学子凑到了近前,或是述说,或是询问,一时间好不热闹……
后世科举之所以进化成为了八股文的模式,并非是因为皇帝天生就喜欢用八股文来禁锢文人的思维模式,而是因为应试的需求,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那个样子。
科举制度,唐宋发展,到了明朝达到了巅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是全国上下都追求读书,参加考试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如果考官能严格对待应试的试卷,全面考察考生的情况,那么无疑选拔出的考生,大都是有文化、有见识、有能力的行政人才。
为了避免选出徒具文采之徒,明朝还将唐宋都十分重视的试帖诗取消,明确考试只考应用文,不考诗词歌赋,可见明朝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想要侧重于为国家选出真正的实用之才的……
然而可惜的是,在阅卷过程之中,因为考生的数量庞大,导致根本不可能做出有效的遴选。
像斐潜当下还好说,若是像是明朝,一次考试考三场,三篇文章,每篇大概两千字到三千字,嗯,这个字数怎么有种特别的熟悉感,然后三场下来,近万字的文章,再乘以考生数目,比如像是江浙一带,明朝常年参考的学子可以达到三千到五千人,那么就是三千万字到五千万字,而仅仅靠十几名的考官,要在短时间内全数阅读批改完毕……
为了防止走马观花,明朝指定了详细的阅卷规则,而且还有复审制度,也就是将各地的中选的考卷送往京都翰林院,让翰林院当中那些常年闲着没啥事的官吏逐一磨勘,要是发现一丁点的错误,那就等着弹劾罢!
华夏人明显是非常聪明的,时间短任务重,还不能出错,众多的矛盾汇集一处,八股文便闪亮登场……
毕竟试卷如此之繁多,时间又是如此之紧迫,阅卷者更是如此之少,出了一点点的纰漏还要受弹劾,降级罚俸是小,乌纱帽都可能丢了,同时考试内容又是如此复杂,涉及文体如此之多,且文章又是千人百面,有平奇虚实繁简浓淡之异,考官们纵使都是神仙级别的,也不可能保质保量的按时阅遍全部试卷。
因此,归根结底,是制度的不合理,造成了八股文的诞生,并非是因为统治阶级一开始就琢磨着要摧残和禁锢文人……
杜钰和杜梓也参加了这个王昶特别为参加第二场补遗的学子所准备的文会。
杜钰自己觉得还可以,所以不准备参加第二场考试了,而是要准备第三场,但是杜梓却有些忐忑,说自己压根就没写完,所以肯定就没戏了,但是对于要不要参加第二场,毕竟年岁较小,心中也是没多少底,但是听了王昶的讲述,似乎觉得……更没底气了……
王昶讲的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具体的还是说平日的底蕴如何,然后有了技巧门道便更好的使用出来而已。
杜钰和杜梓坐在一旁,忽然有人凑了过来,似乎是很自来熟的闲聊起来,然后问及杜钰和杜梓的考试情况,杜钰虽然心中略有把握,但是也自然是谦虚的说考得不怎么样云云……
然后似乎很平常的询问了居住之所,说了些考完试后再聚一聚的客气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离开了,转到了另外一处去。
因为大概申时的时候就会放出第一场合格的榜单,所以大多数人在听了王昶的文会讲座之后,见日头开始偏了,也就渐渐的没了继续聚集的心思,各自散去等候消息,毕竟即便是明知道可能性不大的,心中也难免有个万一揣着,就像是后世进了彩票店一样。
兄长……若是……杜梓有些迟疑的问道,明天还去么?
杜钰笑着说道:若是某今日不得列名榜上,兄明日定是会去!
杜梓点了点头,似乎多了几分的勇气,握了握拳头,小弟也是如此!
又走了两步,杜梓忍不住又问道:兄长,王书佐所言,可谓凭倚否?
杜钰低声回答道:其言,乃中庸之道也……
中庸?杜梓皱着小小的眉毛,也皱着小小的脸,兄长之意,王书佐之言略有不妥?
并无不妥……杜钰摇了摇头,然尽其意,不过中中,若求其上,当有未尽之言也……
杜梓盯着杜钰,牵住了杜钰的衣角,企图萌混过关,不明白……兄长可否详细解释一二?
不明白便自己想……杜钰笑着,并没有惯着自家弟弟,而是说道,王书佐说的,是他的,我说的,是我的……只有你想出来的,才是你的……
噢……杜梓瘪着脸,但是没有继续耍赖央求什么的,一路无话回到了住宿之处。
时间便在或许是焦虑,或许是悠闲当中过去,申时左右,早早便被派出去的仆从一脸喜色的从外奔回,见到了杜钰便大声禀报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小主榜上有名!荣登五十七位!
杜钰纵然是觉得自己应该考得不错,但是听到了上榜之后,也才是最终放下心来,又追问道:榜上一共几人?
这个……小的没细数……仆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听闻说大约是不足二百人……
两百人……杜钰重复了一句。当天参考的考生数量,大概有近千,两百人,这是五中取一啊……
还没等杜钰感慨完,杜梓在一旁殷切指着自己的鼻子的问道:我呢?我中了吗?神情就跟捏着张彩票在核对数字一般,虽然知道大概率是没戏的,但多少也有些希望能被幸运女神的**砸中。
呃……仆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的尴尬,小的……小的……没看到二公子的……或许是小的看漏了……要不小的再去看看……
杜梓也不算是太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看漏了,所以摆摆手,故作豪迈的说道:不必了!某便回房准备明日考试就是!然后向杜钰行了一礼,便先回到了房间之中,将房门一关之后,小脸便瞬间垮塌下来,无声的抽了抽鼻子,然后默默的坐到了桌案边。
门外厅中的杜钰吩咐道:就这样吧……晚脯到时候给他送进房去……
仆从连忙点头,退下去了。然而还不到晚脯的时间,仆从又再次回来了,然后递上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名刺,低声向杜钰禀报道:小主……小的在院门之处,发现有人投了此物进来,待小的出门查看,又没见到人影……
杜钰不明所以,然后打开了名刺一看,几乎要跳将起来,因为在名刺当中就夹了一张小字条和一小条五彩的丝绢,上面写着:五百金,包中补遗,明日东门寅时一刻,系此绢于考筐之上,自有接洽。
五百金自然是指五百征西金币了,算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了。
杜钰一愣,五百金!这是疯了么……但是片刻之后,杜钰忽然觉得这个事情,有些意思。因为能拿出五百金的,往往都不在乎五百金,而拿不出来五百金的,自然觉得这个数量太高昂,也就不会关注。
杜钰因为是杜远之子,自然沾上了河西太守的光,在长安驿馆之中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单独小院落,同样的,当下在驿馆之中暂时借宿的,大部分都是各路官吏的参考子女,有的可能和杜钰一样已经第一场通过了,但是仍然有很多还未中榜,毕竟五取一的比率,也不算是很高,同时官宦之家的孩子,也有太多的容易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正是因为驿馆之中都是同样的官宦子女,所以杜钰觉得,这个事情,是骗子的可能性,有一半,而另外一半么,则是真的……
杜钰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二弟紧闭着的房门……
……(⊙_⊙;)……
当夜,骠骑将军府衙之中灯火通明。
千算万算,竟然是漏在了这里……斐潜不由得有些摇头。怪不得长安之中的墨家探针之前在蝗虫谣传之前没有能够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便是因为这些探针的范围并没有涉及驿站驿馆!
毕竟这些墨家之人大部分的身份都是普通人,对于往来大部分都是官方人士的驿站驿馆很自然的就没有多少渗透力量,所以出现纰漏也是很正常。
所以,这些在驿馆之中的家伙,是猪,是犬,亦或是只是鸡?
王昶点头说道:回禀主公,据某所查,有人见驿馆周边有授童谣者,不过时日较久,又不曾特意关注,故而不记得当时传谣之人相貌……
王昶开文会,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王昶个人的行为,但是实际上也从斐潜那边领到了任务,在这些居住在驿馆之中考生当中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信息,而从王昶那边探听到的结果来看,同样也证明了斐潜的猜测。
这些外地而来的考生,来得早的,又有空闲,又有人手,又在一般的市坊管理之外,自然有充足的条件来进行这个事情。
当然,只是有这个条件,但是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些人做的,还有待商榷。
因为蝗虫这个事情,是天灾,是这些家伙来长安之前个人无法控制的事情,所以这些造谣的人多半也是临时起意,趁乱而做的事情……
华夏,不仅仅是华夏,所有的民众先天都有一些抽热闹的习惯,所以当蝗虫来的时候,自然就是整个三辅地区最大的热点话题,而谣言自然是乘势而上,甚至不需要特别用力推动,就可以迅速传播。
这样看来,还真有些麻烦。
长安作为重要的行政经济文化中心,小一些的驿站有五个,城外有三个,还有两个在陵邑之中,驿馆也有五个,长安城中就有两个,然后另外三个在陵邑,不仅是前来考试的学子,还有往来传递事项的一些普通官吏,人员流动很大。
而且在驿馆周边进行传授儿童谣言的,也不一定真的是居住在驿馆之中的,或许只是利用了斐潜对于驿馆驿站的这个疏忽而已,所以仅仅是王昶打听到的这一点点片毛鳞爪就对所有的驿站和驿馆都进行抓捕,显然不现实。
虽然说之前蝗虫的谣言的发源地大体上算是找到了,但是具体散布谣言的人却依旧没有什么头绪,然而就在这个节点上,更为严重的事情爆发了……
第1924章法不责众,魑魅魍魉
有人舞弊?
斐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场考试的当天了。
别看现在斐潜坐镇长安,可是依旧很多地方是看不到的,这些躲藏在阴暗角落当中的虫子,就像是蟑螂老鼠一样,顽强在夹缝当中生存,在光线照耀不到的时候溜达出来。
有油烟的地方,就容易召来蟑螂,有粮食的地方,就容易引来老鼠。纵然将厨房灶台打扫得再干净,将囤放粮食的仓库架得再高,依旧会引来蟑螂和老鼠,他们会想尽办法钻漏洞,没有漏洞便创造出漏洞来,爆发出比做正经事情还要更高百倍的热情,去破坏,去获利。
一样的,有考试,就会有舞弊。
人性是天生喜欢舞弊的,就连神话当中都是如此。盘古开天,混沌之中谁都没武器,就他作弊了,多了个斧头。以至于后来各路神仙便是有样学样,无所不用其极,要是没有什么外挂法宝,什么神通变化,都不好意思和其他神仙打招呼。
所以考试出现作弊的,根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出现得这么快……
斐潜还以为,多少会再过几年,等这些家伙适应了考试的模式之后,才会出现一些舞弊的行为来,却没想到这才考了几次啊,居然堂而皇之的就出现了。
庞统在一旁皱着眉,他并没有追问或是责怪杜钰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禀报,因为很简单,宵禁。除非特别的节日,在黄昏之后,黎明之前城中都是宵禁的,没有通行令牌在街道上游走,且不论是否有什么缘由,都一律三十杖。
做得不错。斐潜点了点头,对杜钰说道,汝便先于将军府偏院暂歇……
杜钰叩首,谢骠骑……不过,在下舍弟还在府外……
斐潜看一眼黄旭,黄旭会意,便下去让人传唤,并带着杜钰先退下。
杜钰兄弟二人抵御了作弊的诱惑,但是斐潜相信,很多人是抵抗不了的,甚至可能都给自己做好的作弊的心理建设,比如说什么被他人胁迫啊,考不上没有面子啊什么的,然后欣欣然的选择了一条不劳而获的路子,只需要付出一些金钱即可。
真是好算计!庞统冷笑道,如此说来,多半在考场之中,替换名号而已,此事易破之!某且去一趟龙首原,定然将这些舞弊之辈,一网打尽!
想要渗透到将军府衙之中,然后收买荀攸庞统等一系列批改试卷的考官,明显不太可能,所以就像是庞统推论的那样,这个舞弊的方式就是在考场之中完成的,就是非常普通的替考而已。在考场中相互写对方的名字就成了,不用交头接耳不用传递答案,就这么简单。当然,这是在久经沙场,呃,考场当中修炼过来的斐潜眼中简单,而在这个当下,能想到这个的,其实不简单。
不用付定金,二场补遗中榜之后才给,那么就说明斐潜没有搞什么一证一桌一人一号的验证模式的漏洞,被这些家伙发现了。因为有第三场的面复,所以这些人也不用担心说这些舞弊者不给钱,毕竟写了些什么内容,用了什么典故,只有替考者清楚,如果不给钱,第三场面复的时候就答不上来……
庞统要去现场抓,也不复杂,一个个核对一下,名字和人不符的,有一个算一个,肯定有问题。
斐潜沉吟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同意庞统去抓作弊者。
庞统眼珠转了转,也是坐了下来,然后说道:主公莫非……这幕后之人……
斐潜缓缓点了点头。
抓考场这些作弊者一点都不难,斐潜随便想想就有好几种方式,但是如果斐潜现在就去抓这些作弊者,会不会反而中了幕后黑手的圈套?
和后世那些纯粹为了牟利的家伙不同,当下五百金虽然也是不小的数目,但是说要让人铤而走险,这价钱么似乎又少了一些。在后世,作弊者被抓住一般来说就是治安处理,顶多再加上什么几年的禁考期什么的,甚少会将替考者和舞弊者抓进监狱,要不然大学之中那啥啥……但是在当下汉代,搞不好就是一辈子不能当官入仕,这个价格就明显有些不对等起来。
再往上推理一下,甚至极端一些,如果说这些舞弊者原本就是准备被斐潜抓住的呢?或者说,不管抓,还是不抓,其实都一样?
原本大汉的人才任用制度是举察制,而现在斐潜渐渐的要改为考试制,虽然说没有将什么条例啊规定啊摆在明面上,但是实际当中确实已经从以德取人,变成了现在的唯才是举。
纵然斐潜贯彻着悄悄地进村开枪的不要的做法,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傻瓜,特别是牵扯到了这些人的利益的时候。在前几次的考试之中,一个是覆盖面小,都是些学宫子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都认识,就连平日里面才能水平如何,相互都清楚,所以也不好做什么动作,但是伴随着斐潜的考试面积的扩大,许多不是学宫的子弟参加考试,自然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即便是后世的某阳小区,即便是有茫茫多的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热心大爷大妈帮忙盯着,无数的监视探头架着,依旧是时不时的爆发出一些事件来,而这些事件出现,是不是就能说明朝堂监管不力,社会动荡不安了?
有一些人看见了别人房间里面有几只蟑螂出现,便会跳起来公然辱骂别人是废物,无能,下贱,自甘堕落与蟑螂为伍,看见旁人的仓库里面有老鼠的踪迹,就跳起来一杆子拍下去,说这个旁人贪污,**,懒惰,卑鄙无耻竟然养鼠为患。
这样的人后世有很多,汉代么,也不会少。
至于这些人当中,有哪一些人是真的心理上有洁癖,容不下一点霉变;还是说别有目的,只是借事生事,抓到机会就闹;亦或是原本吃着瓜结果一不不小心变成亲手切瓜了……
都有可能。
可是当嘴里喷出刀子,**裸的切下去,沾染了鲜红之后,还能表示说自己只是出于一时义愤,情不自禁什么的?
呵呵……斐潜笑了笑,轻轻挠了挠微微有些发痒的头,若是某所料不差,这一次考完,说不得就有人检举揭发,而且还会证据确凿……然后长安城中,芸芸考生,便是各个都是义愤填膺,群情激愤,斥责考试不公,中选者皆为舞弊之辈,喊打喊杀,拖拽生员,甚至当场殴杀!
这个……庞统微微色变,说道,若是如此,便是一场大乱!
斐潜点点头。
一个人,往往都胆小,但是一群人的时候,却胆大包天。
很自然,都觉得法不责众的时候,往往就会催生出来一群的魔鬼。
斐潜又笑了笑,说道:说不得当街鼓噪者,反倒未必首恶,所谓胁从之人,方为关键要害!古往今来,似乎此等事情,便是追究首恶,胁从轻论,若某看来,却是大错。都是闹事,都是一样罪错,却重罚首倡,不拿胁从,其可怪也欤?
斐潜便接着略微带了一些轻蔑的语气说道:所谓的胁从之人,心存怨恨,却不敢直申,而借他人之名,哄然闹事!罪,首倡者领之,利,胁从者得之,故而首倡之辈未必愿意见到场面败乱不可收拾,而胁从之人却可毫无顾忌肆意破坏!
故而……斐潜笑了笑,只是笑容之中略有些冰寒,其所谋者,怕是远远不止当下考试一事……
……╰(‵□′)╯……
太兴三年的这个年份,似乎从开始到结束都注定会被汉代之人所铭记。
三场考试过后,虽然说再隔几天还有算科的考试,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结束了。
或是欢喜,或是悲伤,当然,悲伤的占据了多数,因为在面试的时候还有一批被刷下来的,因此大概只有一百多人最后高中,其余的都是落选。
一般来说,斐潜现在的考试,不像是高考,而更多的像是人才招募,所以在这些人才落选之后,甚少有人会反省自身那里有什么不足,而是大多数都会在心中暗暗骂,然后脸上带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表示这老子自有去处,这里只不过是过个场而已……
渐渐地,在长安城中,一股风云开始聚集起来。
不安的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愤怒的声音也会相互感染,在有人爆出了中榜之人当中有舞弊者的时候,在长安的考生学子们就开始汇集了起来。
激烈的争吵不可避免的爆发了,性格相对暴烈的,蹦跳着,都直接想要动手,随后又被周围的人拦下,然后讲不了几句,又重新蹦跶起来,带着周边拦着的人也往前一冲一冲的。
都是年轻人,那个血气不大?
刘桢站在临街的窗口之处,看着街道之中的纷乱,冷笑着:今夜必乱!刘桢五岁能读诗,八岁能诵《论语》、《诗经》,赋文数万字,被誉为神童。
应玚也是略微看了看,也是抚掌而笑,今当使贼子,莫是小觑天下人!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有些畅怀之感。
黑暗,会带给人恐惧,也会带来勇气,在白天乾坤朗朗之下不敢做的,或许在黑夜的掩护之下,便是敢了,比如拦路抢劫,拖着小哥哥进小树林什么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还能有假?
若不是如此,又怎能这般?
一无标准,二无公示,评判皆由其自定,何来公平之说?
据说城中那名王氏,实则草包一个,竟然也是高中!正于醉仙楼之中大肆庆贺,真乃令人不齿也!
天道昭昭,原以为骠骑公正,竟不曾想亦是昏庸至此!
皆为一丘之貉,又有何异?兄台怕是……啊哈呵呵……
有的人在确认着事情的真实与否,有人在寻找着自己认识的人,询问对策。长安这里自然被各种各样的人,投注了最多的关注目光。
阮瑀身边现在就围了一大群人。
阮瑀没有去考试,他也不想参加什么考试,他来长安只不过想要来看看而已。看看长安,看看北地,最重要的是去看一看守山学宫,去祭拜一下他师傅蔡邕的墓。路上碰见了刘祯和应玚,也就结伴来了长安。
只不过后来刘祯和应玚就先离开了,而阮瑀人又帅,讲话又好听,又弹得一手好琴,吹得一曲好箫,自然是得到好多小哥哥小姐姐的喜欢,三天两头往他这里来。
阮瑀偶尔也会和其他的考生聊一聊经书,但是说得最多的依旧是他自己喜欢的音律,身边许多人即便是不懂,但是都会恍然大悟一般听着,毕竟在汉代,作为士族子弟,这个乐理多少是要知道一点的……
可是现在,没有人想要问阮瑀乐理,也没有人要听他弹琴,唧唧咋咋的全数都是在讲着青龙寺的考试是怎样的不公,那些上榜的人又是怎样的跋扈,骠骑将军是怎样的有眼无珠,其下官吏又是怎样的**无能。
阮瑀听了很久,皱着眉头。
一名考生模样的学子愤怒的冲到了阮瑀面前,戟指着阮瑀吼道:汝有何面目自称蔡中郎之徒?!昔日蔡中郎直叱中常侍,针砭时弊,纵然流北地,亦不肯减损半点铮铮风骨!而今汝既承蔡中郎之传,当亦秉其中正之志也!岂可坐看宵小得意,只惜自身安危!
嗄!不可胡言!又有人上前打圆场,阮兄乃谦谦君子,自然会为吾等主持公道……
顿时又有人冲将出来,拜倒在地痛苦流涕,摧着地面:某十年苦读,唯想报效朝堂,却不曾想先有中常侍,唯有贿赂方可擢升,后又有骠骑于此,假名考试实为舞弊!呜呼哉!天下可有一席清白之所乎?某十年苦读,又有何用?!
声泪俱下,顿时勾得不少人也是红了眼,泪眼婆娑的看不清楚四周情形了,感同身受的哀哀而鸣起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像后世当中各省的状元进了被打罄化之后,不少人瞬间从原本省份的第一名落到了班中十几名或是二十,甚至是倒数几名,那种心理上的落差……
这些人会主动理解,自发排解么?
再加上骠骑将军斐潜这几年才刚开始推行考试,有没有什么标准定式,自己在家中写写文章,觉得自己定然是文曲星的,然后到了现场一写,却榜上无名,多少心中也有些怨气升腾,就越发的认定其中必然有猫腻,有人搞鬼,有人舞弊。
阮兄!可是要为吾等做主啊!
为吾等做主啊!
做主啊!
主啊!
纷纷乱乱,成成叠叠的声音在阮瑀身边萦绕着,回荡着。
各位……阮瑀皱着眉头,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公道!顿时有人大呼道,我们只要一个公道!
对对!公道!站在阮瑀身边的人不知不觉之中到了阮瑀身后,然后一边搀着一边架着,都让一下!阮兄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等……阮瑀的声音淹没在了身边的欢呼声中。
无数的手臂扬了起来,喊出了那个最为光明正大的字眼,公道!我们要一个公道!
不知不觉当中阮瑀已经被人流带着出了房间,然后出了院门,站在了街道之中,许多不认识的人或是泪流满面,或是七情上脸,为阮瑀引路,铺路,然后将阮瑀架上去,顶在了前面。
阮兄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我们要一个公道!
民坊内的坊甲和坊丁匆匆而来,拦在前方,陪着笑脸,连连作揖,还未讲出什么话来,就听到有人高喝道:鹰犬爪牙,竟敢当众行凶!屠戮百姓!天道何在?!
坊甲和坊丁还在愕然之中,便看到人群之中已经是群情愤愤,指向了这里:打死他!此等鹰犬,留之何益!
宰了他!
又有人狂喊起来。
坊甲和坊丁持着哨棒退了几步,原本用来维护秩序的五色棒,在此时此刻已经丝毫不起什么作用,不少喊声此起彼伏,坊甲和坊丁下意思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鹰犬要去报信谋害吾等!不能饶了他!
抓住他们!
杀了他们!
公道!我们要公道!
几乎是瞬间,声浪沸腾起来,然后有人冲了上来,然后是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将坊甲和坊丁围在了中间,无数的拳脚打了下来,踹了出来。
公道!
有人砸开了街边的店铺,然后从其中抢夺着财物。
我们要公道!
有人掀翻了路边驻停的马车,然后顺手点上了火。
骠骑昏庸!当清蠹吏!还我公道!
有人指着民坊之内的大院,言辞灼灼的说这个院子便是某某贪腐官吏的家,便是有一大群人开始砸门,往院中投掷火把。
阮瑀有些茫然的站着,被推着,被架着缓缓向前,然后一个又一个,或是激动或是亢奋的脸庞在眼前闪过。
多谢阮兄!
阮兄高义!
天地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第1925章旋涡之中,替天行道
渭水河上,一条小船停泊在岸边,随着水流微微摇晃,显得有些昏暗的船篷之中,刘祯和应玚坐在船中,透过船篷看着听着长安之中的火头四起,喧嚣盈天。
在还没有宵禁,也还没有闹腾起来之前,刘祯和应玚就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到了这里,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明知道长安会乱,二人又怎么可能继续呆在原地?
可惜了醉仙楼一桌好菜……刘祯随意的在船仓中桌案上夹了一块菜肴,然后举到了鼻子下,才借着星光火光看清楚了是什么,丢进了嘴中。
桌案之上的菜肴没多少,一条河鱼,一盘烹卵,还有一盘腌制的咸菜。
桌案既是倾覆,自然赏于鸡犬……应玚哈哈笑了笑,似乎夹了一块腌菜帮子,咯吱咯吱的咀嚼有声。
刘祯也是哈哈笑着,压抑着声线,可惜元瑜兄,定然不知奥妙,茫茫立于街中尔……哈哈……
可怜蔡中郎忠义一生,偏偏得授曹斐二人,祸乱天下!应玚说道,阮兄既然是已入席中,焉可自得逍遥乎?
正是。元瑜虽说无意入仕,然既然同门,岂有置之不顾之理?刘祯笑容渐渐转冷,既求清名,又欲得利,理当受此劫难!
然也!应玚举起酒爵,两人一饮而尽。
出卖朋友,大多数人心中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芥蒂,但是只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也就自然能放下来了。是朋友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那么自己出卖了朋友,也就自然是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又喝了几杯,感觉酒水的灼烧感抵消了手脚的冰寒,心头的震颤,似乎在血液之中的豪情又重新涌动了上来,应玚站起身,拱了拱手,小弟告辞!山高水远,但求他日再会!
刘祯执手相送到了岸边,依依惜别,贤弟且先行,为兄随后便至。若可引得许县再乱,曹斐两人攻伐,最终两败俱伤,陛下方得间隙,可展宏图也!仲宣忠魂于九泉之下,亦当含笑瞑目矣!
诵读浩然书,自有英雄意!刘兄于此收拾手尾,也是要多加小心!小弟告辞!应玚上了马,然后带着三四名的护卫,便一同向东而去。
马蹄声声,在旷野之中传得很远。
深秋夜间的寒风,吹得应玚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略微有些生疼,但是却扑灭不了其心中的熊熊火焰。大汉立国四百年,多少豪杰忠义之辈,岂能容曹斐二贼,分割东西,虚位天子?!
要让这些利欲熏心之辈得到一个教训,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天下,依旧是有豪杰!应玚想着,便越是觉得心中豪情万丈。
马蹄声声。
踢踢踏踏。
忽然嘭的一声,道路之中两三处火光亮起,影影绰绰几个身穿盔甲的人影在火光之后高声喝道:来人且驻!
……ヽ(`Д′)?……
大汉骠骑将军府。
荀攸站在斐潜身后,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在城中火光映照之下闪耀着的斐潜。
荀攸出身于士族家庭,父亲荀彝,任州从事之职。
荀攸从小失去父母,祖父荀昙是广陵太守。荀攸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祖父荀昙去世,过去荀昙手下一个叫张权的官吏,主动找来要求为荀昙守墓。荀攸对叔父荀衢说:“这个人脸上的神色反常,我猜他是做了什么奸猾的事情!”荀衢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趁机盘问,果然张权是因杀了人,逃亡在外,想以守墓隐藏自身。从此人们对荀攸另眼相待。
可是荀攸知道,他这个本领,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没了父母之后,不得不学来的……没了父母的孩子,就像是丧家之犬一般,想要不成为他人桌案之上的狗肉,就自然要懂得察言观色,谨慎小心,知道哪些饵料有毒,要是傻乎乎的随便吃,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了何处!
荀攸跟过的主子,最早是大将军何进。后来才是天子刘协,曹操,现在又是斐潜。
何进就不说了,当时因为何进招揽天下士族,颍川荀氏自然也在其中,但是又觉得何进这个人么,多少有些问题,但是又不好说翻脸,因此就派了荀攸这样一个旁支过去,多少算是一个交待。
后来何进死了,董卓来了。荀攸觉得董卓也不靠谱,甚至比何进还要更糟糕,因此主动靠向了当时还是年幼的刘协,并且还参与了刺杀董卓的谋划,只不过事情败露,被抓捕下狱。和旁人的惊慌失措不同的是,荀攸在狱中该吃吃该睡睡,就像是毫无担忧,心中无愧一般,倒是让董卓怀疑自己是不是抓错了人……
后来董卓死了,荀攸自然成为了功臣,因此也得到了擢拔,不过荀攸觉得,王允这个人言过其实,隐晦的进谏过,可惜天子当时没有听,或者说听了没有懂。
再后来自然就是见到了斐潜……
当时荀攸就觉得斐潜身上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气质,比沉稳多三分的睿智,又比豁达多了三分的狡黠,反正很复杂。
王允之后,种氏故意排挤斐潜,斐潜竟然丝毫未争,洒然而离,让许多人十分意外,甚至连天子都大感奇异,才有了后来的中兴剑,也算是结了一个善缘……
或是孽缘。
谁知道呢?
这一次,便是宛如当年鸿都之事啊……
当年汉灵帝将宝都压在了宦官身上,然后宦官贪腐得比谁都快,比谁都狠,因为宦官从来就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便只能求眼前了。所以汉灵帝又创办了鸿都学宫,企图从士族的墙角里面挖一些人来用,但是这些被寄予厚望的太守刺史,甚至是尚书郎和侍中,在汹涌澎湃的反对声中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立刻躺倒露出肚皮。
于是乎汉灵帝失望了,最后都有些自暴自弃。
荀攸不由得将曹操和斐潜二人,在心中相互比较起来。
若是曹操遇到了当下……嗯,曹操应该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曹操会抢先一步,将整个事情都扼杀在摇篮之中,直接将首要人物直接扑杀,诛灭三族,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来震慑他人……
而斐潜这一次似乎就是看着,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任凭事态渐渐的发酵起来……
是因为什么?是斐潜也像是汉灵帝一样,在等着有人站出来?然后斐潜会失望了么?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在荀攸揣摩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斐潜低声说道:烧到西市坊了……
荀攸抬头,远处火光升腾,声音鼎沸。那……那似乎是醉仙楼……
斐潜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可惜了……公达,记住这个场面……醉仙楼建起,耗时四月又十五天,然而焚毁,却只需要这一晚……
人类有一个很奇怪的特性,就是看见了美丽的东西,然后就会感叹,在感叹之余,却有许多人选择了破坏,就像是狗到了一个地方一定要撒泡尿似的,似乎只有破坏了之后,才能证明自己到了这里。所以长城上的每一块砖头上都刻画了名字,所以破掉一块六千万年前的石头就觉得开心,所以即便是明知道是唐宋的雕像也摸到都包了浆,所以踹到一株长了十余年的仙人掌就畅快……
有人说是素质问题,也对,也不对,因为更多的,其实是**。
人类先天就有自毁的**,毁灭一切。事情本身对,或者不对,其实都有答案,但是反正不是自己的,反正别人都做了……
荀攸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现在……是否要下令……
斐潜摇了摇头,面庞在火光之中或明或暗,欲沉沦,便让其沉沦!
荀攸心中似乎漏跳了一两拍,主公,这可是……此间有匪徒,亦有学子啊……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提刀为匪,弃刀则为学子?十余年寒窗苦读,亦不分对错,不知方寸,不慎行举?如此之辈,留之何益?
荀攸的脸,在血色的火光之中,却有些发白,他明白,斐潜动了杀心了。斐潜和曹操,虽然各有各的不同,但是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像斐潜和曹操这样的权臣一怒,也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皿<)……
韦府之内,韦端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诞儿可有消息?
作为长安的地头蛇,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长安当中的情况变化,但是韦端觉得这种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联,又没有必要一定禀明,再说即便是禀告了,说不得还落得一个同伙之罪……
旁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啊?作为在野党,自然是张嘴就喷,反正和自己无关,说不得喷的好了还可以直接光荣上岗,但是既然已经是身为参律院参律了,继续这个也喷那个也喷,不就等同于自己找死么?
和光同尘才是王道!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都没有说,自己又何必出这个头,搞不好到时候黄泥落在裤裆中,怎么分说也无用了。若是硬要说起来,便是巡检不力的锅!反正跟自己参律院怎么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因此,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不参与,便与自己无关。为了避免让自家的熊孩子一不小心陷进去,韦端自然就没有和自家的孩子提及此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城中喧嚣而起的时候,家中的韦诞竟然没有归家!
下人说是韦诞交代了今日有宴,可是当下城中混乱,还吃个屁宴席!派人去寻找,结果迎面正撞上了疯狂人流,差点就没能回得来!可是如此一来,就不知道韦诞如何了,街道之中都是寻机想要冲撞府邸企图掠夺钱财的家伙,韦府如此之大,自然被人早早的盯上,要不是府内的护卫在墙上射杀了两三名前来砸门翻墙的家伙,说不得早就被人群起而哄之了!
周边的各个府邸护卫也都纷纷持弓持枪,或是在房顶,或是在墙头警戒,也是震慑着这些叫嚣着要公道,手下却不是那么公道的家伙,自保倒是凑合,但是要说可以出去平乱并且寻人,那就多少力所未逮了。
醉仙楼!醉仙楼走水了!忽然有人大呼道。
醉仙楼砖木结构,半砖半木,又是挑高了建的,一旦火起必然醒目。
韦端顿时大惊失色,抓住身边的管家便追问道:诞儿可是说去了醉仙楼?昂?!
管家期期艾艾的说道:少郎君没说啊,或许不是去的醉仙楼……
该死!该死!韦端忽然心中有些后悔起来,要是知道会牵连到自己的儿子,便是早就要将这个事情上报了!
诞儿,可千万别出事啊……
愿望总是美好的,就像是天天都有人想要不劳而获,天上掉个馅饼,或者是系统也好,但是实际上天上掉下来的,要么是锤子,或者石头,甚至可能会有螃蟹,但是绝对没有原本希望盼望的那个东西……
时间往前推移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原本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为了还一个公道,但是后来这个就慢慢的连喊都懒得喊了,变成了此乃贪官之车,彼处腐吏之宅!
商铺被砸开,然后汹涌而入。明明这个就是个商铺,根本和什么府邸不相同,但是就是有人看不见,所有人都看不见,就像是看不清楚和服和汉服究竟有什么区别一样,即便知道有些不对的,也在装糊涂,怎么都看不见。
皆为贪腐之物!吾等替天行道!
我们是正经商户……
起开!正经商户怎么会有这么多奢靡贵重之物!分明就是官商勾结!
这怎么是奢靡贵重了,这只是一匹细麻而已啊!
这……这定是欲盖弥彰!意图遮人眼目!我们不要被这无耻之徒欺骗了!还有贵重之物!搜,一定能搜出来!
再往后来,便连名头都懒得喊了,一声抢,便有无数的手臂挥舞着,去抢,一声砸,便有无数的胳膊砸下起去,这些人从一个街坊到另外一个街坊,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的狼藉,看着无人出面拦截,便是胆子越来越大,然后自然而然的盯上了长安之中财富和商货最为集中的市坊,就像是蝗虫一样,被金银财货的光华所吸引。
阮瑀站在十字街头,身边都是闹哄哄的叫声笑声,不时有人跑过来又有人跑过去,甚至还有些从怀里不小心掉出来钱币,但是这些人却根本无心拾捡,就那样跑远了。
即便是阮瑀再神经大条,醉心乐理,不知世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茫然片刻之后便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不是要讨还公道么?
阮兄要为我们讨公道了!身后有人振臂大呼,都过来!过来!
一双双或红或黑的眼眸凑到了阮瑀面前,阮兄,阮公子,你说,去哪?啊?去哪里?!
去哪里?
阮公子要去哪里?
这一切,快些结束罢!阮瑀在心中哀叹,然后说道:你们不是说有舞弊的人么?为什么现在不去找那些当事之人,却在这里砸抢街道?伤及无辜?
无辜?哈哈。怎么会有无辜之人?阮公子太心善了!看看这个车辆,难道说没接送过贪官腐吏?烧了此污浊之物,不为过罢?
就是!火把应和着。
看看这个商铺,难道说没行贿?没行贿怎么能开得如此大?
有理!怀里的细绢叫唤着。
阻拦吾等之辈,皆为贪腐爪牙!吾等堂堂正正,又如何能畏惧此类小人!此等爪牙,不明道理,违背公义,不弃暗投明,随吾等拨乱反正,清除腐朽,却来阻扰,若不除之,岂非反受其害?!
没错!染血的刀子高高雀跃呼唤着。
阮瑀依旧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一群人都在说这么没错,这个有道理,这是正确的时候,阮瑀也恍惚了一下,难道说自己想错了?
阮公子要找舞弊之徒!舞弊之徒位于何处?有人高呼道。
在醉仙楼!醉仙楼!另一个声音应和着。
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响起,去醉仙楼!同去!同去!
阮瑀有些茫然,不是应该去找当事人,不是应该去找官府陈情么,然后又有些混乱的思维升起,官府都不作为,官府都是鱼肉百姓,官府都是包庇相护,去了又有什么用?
思维混乱之中,阮瑀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醉仙楼,茫然的看着人流像是洪水一般,扑了上去,然后醉仙楼之中有的人被打了出来,有的人跑了,有的却被抓住,然后便是一顿的拳打脚踢……
废了他们!让他们作假!让他们舞弊!
似乎是兴奋到了破音的声音叫嚣着,然后就有人将这些抓住的人拖到了街道中,然后用石头,或是用锤子砸断了这些人的手指手掌,每砸一下,便是一阵的欢呼,每一次血肉横飞,便是一阵的鼓掌……
真是,大快人心!一群人围着,叫着,笑着,天道不公,吾等,便替天行道!
第1926章相互迫害,天道缩圈
传说之中,在华夏东北,有一种神兽,号称瞅,但凡是提及名号,必然会受其影响,然后导致情绪波动,若是多次提及,多数就会拳脚相向,等到头波血流之后才能渐渐摆脱其神力影响范围。
即便是如此,也会在事后愤愤不平,会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是被逼无奈才动手的,只不过对方人多,即便是只有一个对手,也是人多,然后自己寡不敌众,不过对方也没好过怎么怎么样的,在伤口没有痊愈之前,大概率可以免疫瞅神兽的影响。
之后么,基本上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人类是可以选择性的健忘一些事情,也可以编造一些理由让自己觉得舒服的生物,所以在长安闹事的这些人,他们选择性的忘记了危险,觉得斐潜不敢动手,不会动手,或者是不至于动手。
所以蹦跶起来,气势汹汹的大吼着:瞅你咋地!
然后左右小眼珠子瞄着,看见没有任何的刀枪剑戟,便是更加气焰嚣张,老子就在这里!你来动老子一下试试!
再看见依旧没有动静,便是跳得更高,拍着自己的脑门,来,来!朝这里来!不来你就是我孙贼!
若是骠骑真的忍不住动手了,便就顺势往地上一趟,然后嚎叫着,打人啦!大汉骠骑杀人啦!骠骑欺凌百姓,荼毒地方,残害学子,败乱朝纲!
然后在将这个事情往朋友圈啊,工作群啊,抖一抖,传一传,然后其他不清楚具体情况的百姓,会相信哪一个?是相信官方通报,还是这些某抖某传?
汉代很多信息都是相当封闭的,而这种封闭一旦形成了认知,是非常难以撼动的,就像是猪哥避难荆州,原因是曹操打徐州,然后兵卒洗劫了琅琊,但是那些兵卒是曹操直接下令的么?或者是不是真的曹军?
猪哥不知道,他也没有办法知道,所以只能将账算到了曹操头上,一辈子都在找曹操的不痛快。
鸿都学宫成立,对于整个华夏文化的发展,其实是有正面意义的,可是普通士族子弟在乎么?他们更关注的是为什么自己没能一朝登天!反对鸿都学宫,不是反对那些书画,也不是针对着那些艺术人才,而是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被分割了出去,被人拿走了!
就像是当下,这些闹事的学子之中,有几个是真正在意作弊这个事件本身的?有几个又是在意有没有什么绝对公平的?他们难道不是生下来就在用财富作弊,用名望造假,用一次又一次的相互虚假的类似于卧冰求鲤模式的商业吹嘘来捧高自己么?
所以,这些人更多的是想要胁迫斐潜放弃考试,恢复原本的察举制,想要像之前那样,可以轻轻松松的喝着小酒唱着歌就可以有官位,还要朝廷派小车,三请五请之后才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算是给斐潜一个面子,摇摇晃晃的走上朝堂来。
这一切的一切,这原本是最好的风景,最好的模式,你个该死的骠骑,怎么能说改就给改了呢?
现在被迫要挥汗如雨,要呕心沥血,要凭真学问,而且还要跟寒门跟旁支,跟那些原本低贱的家伙坐在一起,不能享受少数派加分,不能得到特殊人才照顾,不能拿钱财开路,不能坐直通车,这如何能忍?!又如何没有怨气?!
所以,闹罢!正好有这个由头,所以就大家一起闹!
不是鲁先生说过么,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所以,这些考生起初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或者也很纯粹,但是他们又是被多方利用了而不自知。
这一套,在后世里面都是玩剩下的,嗯,当然最开始的时候斐潜也没少被人玩,所以知道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不能轻易动手。斐潜若是一开始就动手,固然可以将损失减少,将灾祸灭于萌芽,但是这些事情,就会散发出去,然后就会像是猪哥认定了是老曹劫掠了琅琊,毁坏了他家乡一样,会有大批的士族子弟就会认定了是斐潜原形毕露了,拿到了西京尚书台就膨胀了,西凉武夫又再一次举起了屠刀了……
然后呢?
这件事情就算是完了?
不可能的,就像是后世为什么公信力越来越低,对于任何官方的通告都持不信任的态度?试问所谓的官府公告全部是假的么?显然不可能,但是为何越来越不相信呢?是因为发现了有假过。
信任的积累,很难,很慢,但是信任的垮塌,却可以在一瞬间。
斐潜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很正面的,保家卫国,开疆扩土,就像是官府的公告,一个又一个,起初都是真的,然后忽然有人说其中一个是假的,斐潜也有作弊舞弊,也会屠戮学子,也是贪腐残暴,如果说斐潜不能立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然后自然就有人在怀疑,斐潜之前的所有一切公告,到底是不是真的?之后的一切公告,会不会有假的?
这是其一。
第二个方面,当斐潜的形象在老百姓眼中垮塌了之后,谁获利?
第三个方面,为了获取利益,都有那一些人参与了进来?在这些考生闹事的背后,又是那一些人在推动,在消极无作为,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四个方面,既然如此,又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些人的利益链条,将这些人分化,甚至引诱其相互攻击?
第五个方面,整个事件最后要引导到什么程度上,对于各方又如何处置?
天边渐渐的有了一些亮色,混乱且血腥的夜晚,终将过去。
斐潜站在将军府衙高台之上,看着城中有的还在燃烧的火头,有的已经熄灭的黑烟,如山如岳,纹丝不动。
一些企图冲击将军府的,全数都被射杀在了广场之上。将军府广场,就是斐潜划出的隔离带,而这样的隔离带,不仅在长安城中有,在整个长安外围还有两圈,但凡是想要离开这一片区域的,都会被拦截抓捕,甚至当场格杀。
这是一个以长安为中心,五个陵邑为辅的大舞台,也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深坑,而现在黑夜的遮蔽终将散去,斐潜也期待着看一看究竟有哪只猪,那些狗,还有那些鸡崽子会落在这个坑中!
……┻━┻……
原本一直都跟在阮瑀身后的一名中年人斜着眼看了看天边渐渐亮起的颜色,然后慢慢的往后退,相当有技巧的往人群当中缩着……
尔等都要好好听阮公子的吩咐!中年人对着身后的一群年轻考生说道。
自然!
放心吧!
中年人点点头,然后又往边上让了让,对着另外的一群年轻人说道,有没有吃食?还有没有水?有就大家分一分……
哦,某这俩还有一些……
几个年轻人拿出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获取的腊肉和酒水,正要递到中年人面前,却看见中年人很是温和的摆手,先给阮公子送去……
哦哦,对对!
中年人和蔼的笑着,然后让过了这一群年轻人,让他们往前走。
正待转入小巷,却迎面见到一些年轻人提着刀子棍棒从小巷子里面出来,刀子棍棒上还有些血迹。
公道自在人心!中年人不慌不忙的张口说道,你们几个可是要去见阮公子?阮公子就在前面……
啊?对!我们找阮公子,主持公道!几名年轻人提着刀子棍棒走了。
中年人左右瞄了瞄,然后闪身进了小巷。
没走几步,便是看见一家门户大开着,一具尸首横在了门槛之处,半凝固的鲜血顺着石阶缓缓的往下流淌。
中年人微微往里面瞄了一眼,中庭之处还有一具男子尸首,头上身上血肉模糊。一些杂乱的家具器物被散乱的遗弃在了地面上。
呸!都是一群该死的畜生!中年人嘀咕一句,谴责了一下,不知道是在说这一户人家,还是在说方才的那几个提着刀子棍棒的年轻人。在狠狠的谴责了一句之后,中年人便甩了甩袖子,走了。
又转过两个巷子,到了一户看起来颇为窘迫,也不是很起眼的小户之前,左右看了看,然后拍了拍门扉。不多时,有人开了门,中年人又回头看了几眼,便闪入门中,旋即门扉咣当一声关了起来。
在巷口之处,缓缓的伸出了一个脑袋,盯着哪一个不起眼的门扉看了许久,又看了看左右的地形,然后才缓缓的缩了回去……
门扉之内,中年人对着前来开门的问道:人呢?都回来了没有?
开门的人回答道:启禀王师,还没有全回来,还差了老四、老七的那些人……
嗯……中年人抬头看天,再等一个时辰,天大亮之后,我们就走!
为什么?城中不是没有什么动作么?
蠢货!所以这才是最反常的!中年人说道,若是昨夜有兵卒前来,我就一刀捅死那个什么阮瑀,然后趁乱就跑,又有谁能拦得住,找得到我们?结果愣是一兵一卒都没见到,搞得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可是……我们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有钱拿是不错,但是也要有命花才是!反正这个事情有些诡异,在等一个时辰就走!离开这里!
那我们去哪里?还回山东么?
呃……去川蜀罢,再找个机会去交州……中年人仰头长叹道,这中原,是越来越待不住了啊……
那刘公子那边……还有些尾数……
不能要了……中年人说道,鬼知道会不会准备了些人手,要灭我们的口?记住了,都别去!我累了,我先眯一会儿,时辰到了记得叫我……
……(ーー゛)……
天要亮了……李园坐在自家正厅的房顶上,旁边摆着战刀和弓箭。昨夜也有些人企图冲击李园的家,被打死打伤了几个之后,知道是遇到了硬茬子,便跑了。
都尉,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在院中防御的几名手下仰头叫道,等会儿就该点卯了,还要去么?
李园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再等等,留点神听着响!主公要是点卯了,就去!
那府中……
嗯,留一半在家中,另外一半……嗯,只要二郎三郎两个跟着我就成了,其余都在府中!李园原本是想着一半一半,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平时到也算了,而现在若是带着一大帮的护卫往骠骑府衙而去,被人误会了可就问题大了……
这个事情,还真是有些意思。
李园觉得身上的甲胄穿久了,压着肩头有些不舒服,活动了两下,或许是这样的举动打乱了思路,或许是压根就没有什么思路,李园没能想出什么具体的道道来,只是本能的觉得骠骑将军斐潜并非是这么软弱的,必定还有一些后手,所以自己只要牢牢的抱着骠骑的大腿就成了,其他事情少掺和就成!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就像是夜色是魑魅魍魉的最好保护一样,在太阳渐渐升起之后,喧闹了一夜的长安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只有屡屡升起的黑烟和依旧燃烧的火头,满地的器物和零散各处的尸首,视乎在证明着什么,述说着什么。
一时头脑发热的家伙,在亢奋了一夜之后,也渐渐的在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清醒了不少,觉得多少有些后悔和害怕起来,趁人不注意,或者是自己觉得不被注意,丢下了刀子和棍棒,在墙上地上擦了擦手中的污浊或是血迹,便一声不吭的往回走……
这条巷子拐出去,再走两个街口,便是原本自家居住的客栈了。
年轻人急急的往回走着,一头撞出了巷子,然后猛然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几个发现,在他们的客栈门口,赫然站着十几名顶盔贯甲的骠骑兵卒,而在客栈的大堂中间依稀能看到一些被捆绑起来的身影!
坏事了!
快跑!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些年轻人就掉头跑了起来。衣袍在风中被拉扯开,头上的纶巾也散乱不堪,带着昨夜的血污,用他们最看不起的状态,毫无风度的奔跑起来。
可是哪里能跑得出去,跑向了街道另外一边的,被另外一队兵卒堵了个正着,然后就像是小鸡一样被捆住了双臂,拎了回来。只有后面的几个又重新钻回了巷子中间,逃离了,然后骠骑兵卒也没有穷追,只是有条不紊的继续一个街道一个街道,一个市坊一个市坊的围堵。
天明之时,就开始缩圈了。
从长安外圈往内,所有在街道上的人不分原因,不论原委,全数抓捕!
如果说在昨夜的混乱和血腥还未掀起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人会觉得这些走上街头的闹事的人真的是为了什么公道,说不得还提供一些庇护,可是在发觉这些人将自家停在外面的车辆焚毁,将自家的门户砸开,奸淫捋掠的时候,还哪里会有长安的坐地户会给这些家伙一点点的照顾和帮助?
如此一来,就将长安本地户籍和这些外来人员完全分离开了,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没有漏网之鱼,但是绝大多数都被困在了长安城中,无处躲藏。
许褚带着一队全身重甲的虎卫,按照墨家子弟的指引,转过了几个小巷,来到了之前那一名中年人的藏身之处。
便是这里了?许褚声音在面罩之后,略有些沉闷的问道,左右打量着。
从昨夜就四散出来,混在了这些闹事人流之中,盯梢查看的墨家探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里面怕是有十来个人,都尉小心……
许褚呵呵低笑两声,某自理会得!
许褚一手挽着盾牌,一手提着战刀,在门扉之侧站定,然后微微让开了一些位置,向身后的另外一名持斧重甲虎卫微微点头。
持斧虎卫爆喝一声,然后一斧斩在了门扉门轴结合之处!
像这样的重斧手,原先都是对付城门吊桥的,民用的普通门扉自然无法抵御如此磅礴的破坏力,直接咔嚓一声木屑纷飞,然后连带着门后的门闩也一同折断成了两截。
许褚一脚踹飞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板,然后顺着门板便往内扑!
随着许褚扑进了院中,在后院之处忽然也响起了些声响,似乎有人企图翻越后墙逃离,然后就是几声弓弦声响,伴随着几声惨叫,接着有人惊惶大呼道:不好!外面有强弩!
许褚在院中站定,沉声喝道:出来受降!顽抗者,死!
中年人提着一把长剑,推开了房门,走了出来。
许褚目光微微一冷。
中年人倒是相貌平平无奇,但是手中那把长剑,明显是春秋古剑模样,花纹翻卷层层叠叠,边缘更是闪耀寒芒,一看就知道定然锋锐无比。
某倒是小觑了骠骑……中年人说道,这么快就找到了此处……
许褚点了点头,敢问姓名?
某姓王,名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