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7章 老对手
现实当中,在比较硕大的战场之中的搏杀,并不像是影视剧或是游戏当中的,双方排成两条线,或是杀着杀着,就成为了两条线一样,因为就算是步卒战斗,也会形成先后相差许多的搏杀线,更不用说骑兵这种需要一定空间的兵种了。
若是将视觉拉到高空,就会发现整个战场上实际上并不是部队挨着部队,人挤人,就像是所有人都企图在镜头当中露个脸一样,因为一方面为了防备流矢杀伤,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有一定的冲击空间,正常来说冲锋的骑兵,都会在波次之间一定的空间,一波上去,然后才是第二波,第三波,并不是完全簇拥在一起。
即便是骑兵对冲,或许在电影电视当中看到的,骑兵似乎都排列得很紧密,就像是密不透风一样,但是实际上对冲的时候,除非骑兵特意的控制,战马甚少会相互头撞头的碰到一起,绝大多数的时候战马都会不由自主的的相互错开而过,无需人特别进行控制,而且在这个交错的瞬间,骑兵也没有办法分心来控制,他们需要全神贯注的面对对手那些致命的刀枪。
张绣为了呈现出一种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汉军骑兵的接触面张开得很大,虽然看起来人很多,但是实际上就导致了在纵深上略有不足,所以蹋顿带着人马和张绣对冲得时候,其实并没有受到足够的拦截力量。
战场之上的损伤或者是失误,其实很多时候都来源于一个很小的事情。
张绣失误了,所以没能拦下蹋顿。
蹋顿也是失误了,一开始低估了张绣,然后一交手便吃了一个亏,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兵刃脱手飞出,虽然身边的护卫赶忙递上了自己的武器代替,但是自然谈不上什么顺手不顺手,接着迎面便撞见了赵云……
赵云一上了战场,就跟谁都欠他钱,面瘫属性点满,洞察天赋启动的模样,自然是看到了前方和张绣部队交错而过的蹋顿这一帮子,二话不多说便是打马冲来,迎着蹋顿就抖出了十几朵的枪花。
若是站在场外,看那枪头乱颤,红缨纷飞,然后锋锐雪白的枪头尖刃宛如曼珠沙华伸出的花芯一般,炫丽夺目,充满了让人心醉神迷的梦幻华彩。
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蹋顿来说,就宛如坠入了地狱当中一样,不仅是兵刃不趁手,就连武艺和反应上都差了一大截,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在生死搏杀之中积攒下来的经验,生生的以小伤还大伤,浑身上下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冒的脱离了赵云的杀伤范围……
到了这番地步,蹋顿自然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争斗的心思,连忙带着剩余的护卫,摇摇晃晃的躲开了后续扑杀上来的乌桓人,斜斜的就落荒而逃。
阵前转向,也只有长时间待在马背上的熟练骑兵才能做到,但是纵然做到了,在转向过程当中裸露出来的腰子,自然吃足了伤害,当蹋顿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终于是冲了出来之后,回首看看自家的族人,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再看看自己的护卫,缩水了十之**,就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简直是心痛欲绝,总于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马下。
蹋顿所部损伤惨重,一直以来跟在后面的苏仆延所部,当见到了汉军骑兵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将仅有的一波反冲锋摧毁了之后,顿时就慌乱起来,张大了嘴巴,像是准备发号施令,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汉军骑兵依然没有任何的停留,依然在狂奔,依然在杀戮。从两翼包抄而来的乌桓骑兵,也是兴奋的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战刀,热情的表示出要参与痛打落水狗的态度。
黑夜之中,不知道多少马蹄敲打着大地,也不知道多少人狂呼狂叫,战场就像是在滚热的油锅当中倒入了一瓢水,顿时炸裂得漫天漫地都是。
苏仆延胆怯了,他望着黑暗之中跳跃的火光,失去了支援蹋顿的勇气。谁都没有想到蹋顿的所部败得如此之快,既然蹋顿都失败了,那么他上去又能有什么作用?
“吹号……撤退……我们,撤退……”
三色战旗之下,赵云聆听着战场之上得各种声音,在脑海当中演化出战场之上的交战状况和情况变化,当听到了代表了撤退的号角声音传了过来的时候,平静如水一般的面容之上,总于是露出一点点的笑意:“传令!各部注意间距!任意杀敌十里!”
“任意杀敌十里!”传令兵大声的重复道,然后拨马而出,伴随着号角声,也同时仰仗人力向四周传递号令,毕竟在纷乱的战场之上,不能够全数确保所有的将校都能听到并且分别出敌我双方的号角号令。
楼班和难楼带领的两翼乌桓骑兵,呼啸着向前狂追,虽然战马什么的还是要给汉人拿大头,但是汉人那些看不上眼的什么皮甲和装备,多少还是可以补充一下自己的族人的,因此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相反汉军骑兵倒是在逐渐的放缓了速度,集中聚拢了起来,不参与最后的追杀。
“将军……”张绣来到了赵云面前,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了两圈,嘿嘿笑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赵云反倒是沉下脸来,说道:“为何将蹋顿漏过来?”
“呃……”张绣愣了一下,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个,将军……我这个……”
“贪功取势,兵阵散阔,以至于漏了蹋顿出来!”赵云虽然没有具体看见,但是也能猜出来几分,蹋顿这么顺利就冲破了张绣的拦截,多少有些问题,“若某不备,又或是有些纰漏,岂不是乱了中军!”
张绣脸色大变,顿时低垂下了脑袋,说道:“将军明鉴……某一击之下,见其兵刃已失,又是冲着将军此处而去,便未令兵卒拦截,而是击杀其后……还请将军降罪……”
正常来说,张绣带领了前锋,应该准备三个波次的攻击阵列,纵然蹋顿冲破了张绣的第一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到了赵云中军面前,因此要么是张绣故意留手,要么就是张绣的兵阵太过薄弱,导致拦截力度上有所欠缺。
蹋顿的首级,自然是大功一件,正常来说谁都不可能轻易放过,那么自然就是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张绣在指挥上出了一些问题……
“此事暂且记下,待战后再论功过!写一份检讨上来,留存讲武堂备档!”赵云指着张绣说道,“战阵之上,些许疏忽,终成大败!若是再有此误,小心颈上人头!”
虽然说赵云同样也放水了,没有将蹋顿一举击杀,在这一点上,张绣其实也算是作对了,但是赵云却不允许张绣这么疏忽,若是下一次面对的是更强大的对手,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赵云放水,并非是如同张绣一样,是因为疏忽,而是有意为之。
草原之上,广袤宽阔,汉武帝用了一辈子来证明了一件事情,他可以打败大漠里面的这些对手,但是无法完全占领,所以对于华夏来说,分裂的乌桓人永远比统一的乌桓人更好对付……
留下一个好对付的蹋顿,自然比在大漠深处又多了一个什么踏顿,或是什么塔顿来得更好。
老对手比新对手更好,因为老对手知根知底,而新对手完全不了解其具体的情况,就像是在明处的对手,永远比在阴影之下的敌人要更好一样。
战场之上是这样,在思想方面上也是同样。
自从在青羊宫之侧的图谶,显露在了明处之后,自然就暴露出来了许多弱点,而这些弱点如果像之前一样隐藏起来,是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成为攻击的目标的……
太兴元年,川蜀。
图谶独立成一宫,可以光明正大的大吃香火,吃上郡县的财政拨款了,若是说其来也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谯并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妙。
川蜀的夏天总是比较闷热的,虽然冬天也不怎么爽利。
天气一闷热,总是会让人有些烦闷,聚集在图谶宫里面的人又点着香,又烧着烛,自然就更是烦闷了,但是最让人烦闷的不是天气,而是来自于内心。
汉代川蜀人的信仰么,总是和麻将差不多,今天信仰“饼”,明天可能就转去信仰“条”了,或者说,只要能打牌赢钱的,就可以信仰了……
所以青羊宫正式开张以来,就采用了很多手段抢走了川蜀人的信仰,反衬之下图谶宫这里就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带着谯并的脸色也是青白一片。
为了不让图谶宫就此没落,也为了让自己传承的这个图谶文化不至于在自家手中变成了一个什么笑话,谯并痛定思痛,准备好好谋划一番,彻底改变现在的不利局面。
对于普通人来说,图谶这个东西显然太过于复杂,但问题是如果没有了普通人的追捧,高雅久了之后也就孤寒了起来,旋即也会没有了市场,所谓大俗便是大雅,多半就是从这个角度来说的。
图谶在之前,也不是没有对手过,比如占卜之术。春秋战国之时,甚至更早的时候,不论是做什么事情,烧一烧乌龟壳总是必须的要做的流程,或许是因为乌龟被烧得多了,导致物以稀为贵,又或是因为烧出来得痕迹没有几个能看得懂,看得懂的人每次看说出的话也不一样,最后不管大事小事烧乌龟的习俗终究是改了……
然后就是方士。方士宣称能够长生不老,能够刀枪不入,能够上天入地,能够百毒不侵等等,虽然现在还有部分什么炼丹术啊,房中术啊,练气术啊什么传下来,也还有人在相信并且持之不懈的修炼,但是很容易就被证明了所谓长生不老等等,其实就是一个虚幻,人终究难逃一死……
所以,图谶很聪明的选择了长期的,隐晦的表达方式,再用马后炮的方式去套之前的那些所谓预言,便产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来。在东汉时期,刘秀为了让自己这种血脉已经稀薄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刘氏披上神秘的外衣,便用了图谶的方式,结果当自己真的依靠图谶当上了皇帝之后,发现图谶这个狗皮膏药贴上去便扯不下来了。
为了不让图谶无休止的扩大,刘秀不得不宣布了有限量的图谶数目,就像是限量版一样给图谶戴上了编号,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但是刘秀没有想到,纵然是绝版限量版,但是依旧还有复刻版……
谯并此刻就在复刻版的图谶之中,和来敏商讨着对策。
“愚夫之所见,不逾寸光也……”来敏缓缓的说道,“青羊宫中,所异之物,不外神像也……”
“来兄之意是……”谯并皱眉说道,“图谶也应立神像,接受香火?”
来敏点了点头。
图谶原本哪里有什么神像,自然不可能像是青羊宫一样搞一个什么三清大帝出来供奉,而河图洛书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肯定是比不上有具体形象的神像来得更直接,更亲切,所以来敏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然而如果真的要立神像,又要立什么人,或是什么神呢?
“立伏羲之像?”谯并沉吟了半响,迟疑着说道,“抑或大禹?”
相传,上古伏羲氏时,大河中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成为《周易》来源。到了大禹之时,洛河中又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就是指这两件事。
“可也……不过么……”来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伏羲大禹,上古圣贤,自然可立之……然年岁久远,恐不为亲善也……不若再立一像,定然让青羊宫无言以对,无可指摘……”
第1658章 四方居
江东。
夜。
静谧无声。
小乔腾的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急促的喘息着,大眼睛之中目光散乱,惊慌的就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鹿。
“来人啊……掌灯……”周瑜也被小乔的举动带醒了,轻轻抚上了小乔的后背,“细君又做恶梦了?”
在外屋值守的贴身女婢连忙进来,点燃了灯火,然后垂手在一旁听候吩咐。
“取些热汤来……”周瑜吩咐道,然后坐起,取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轻轻披在小乔身上,“梦都是反着的……没事的……”
小乔这才有些回过神来,紧紧的握住了周瑜的手,“朗君,我……我梦见姐姐……梦见姐姐生了……生了一个……”
小乔哆嗦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惶恐之色。梦中的古怪情形依旧在大脑当中留存了一些记忆,但是这样的记忆会很快消散,甚至前一秒钟还记得,后一秒钟就已经有些淡忘了,不过在梦中的情绪,倒是会留存较长的时间,所以现在如果让小乔详细描述梦境,她描述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郎君……我姐姐……”小乔转头看着周瑜,“……她,她不会有事吧?”
周瑜温和的笑了笑,这个笑容多少给小乔一些抚慰和力量,“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段时间你思虑过重,所有便睡得不安稳……你姐姐现在于四方居中安养,又有兵卒护卫,能有什么事情?”
“哦……”小乔低下了头,手依旧紧紧得握着周瑜的手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从获取一些温度一样,“也是……”
“热汤来了,”周瑜伸手接过,然后递给小乔,“慢慢喝,小心烫……喝了便歇息吧……别再多想了……”
“哦……”小乔乖乖的接过了热汤喝了,然后重新躺倒,却又抓住了周瑜的手臂,过了半响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就像是两片被烈日晒蜷曲的小柳叶。
周瑜看着,等小乔睡了一会儿,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便将头下的锦枕塞到了小乔的怀里,果然过了片刻之后,小乔便松开了抓着周瑜手臂的手,开始抱着锦枕了,额头还在锦枕之上蹭了蹭……
周瑜无声的笑了笑,然后起身,披上了外袍,走到了外间之中,对着婢女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内室说道:“小心伺候着……某去书房……”
月色清朗。
周瑜背着手,衣袍在夜风当中飘然。
曾几何时,周瑜只想着双手用来指点江山,觉得背着手的人总是一股老朽之气,直至有一天,周瑜也将手往后一背……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孙策虽然不是天子,但是孙权却认为是。
孙权为了完全控制军权,自然是要和这些跟着孙策以久的老将动一些心眼,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意料之中并不代表着就能完全接受,尤其是黄盖等老将。
作为跟着孙家上一辈的军中老将,孙权这个基本上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也没有取得什么战功的当家的,自然不可能得到什么高度认可。在孙权面前低下头颅,这些老将一部分是看在吴夫人面上,一部分则是听从了周瑜的劝说。
孙家,当下就像是身处薪材之上,再容不得再有半点火花……
若是真的内部动起手来,恐怕双方都是万劫不复的局面,白白将孙家打下来的所有江山一切拱手让给了江东士族。
书房之中,一灯如豆,摇摇晃晃,就像是孙家当下的局面。
小乔只惦记着她的姐姐,而周瑜要考虑得更多,不仅有孙坚的遗志,还有孙策的临终嘱托……
孙权展现出了控制欲极强的状态,而这个状态被黄盖等老将所不喜,冲突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而一旦爆发,孙家必然就是万劫不复。
周瑜目光停留在书房一角摆放着的瑶琴之上,他已经许久没有弹琴了,自从没有了那个不懂得音律的听众之后。
那个家伙,就连吟诗都能跑调,也算是音律当中的奇才了……
周瑜嘴角浮现处一丝笑意,却很快的没落下去,只剩下了无尽的遗憾,“伯符……也罢,也罢……”
周瑜将桌案之上的烛火剪亮了一些,然后研磨提笔,准备给孙权写一封书信。
…………(ー。ー゛)…………
几日之后,吴郡城外,四方居。
居外,一江水,东流,如斯夫。
入夜之后,整个四方居周边便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河流如带,咕咕向东而去。光华晃动着从远而近,带出声声甲片碰撞的声响,这是一队兵甲在巡逻,然后又铿锵而远了。
之前,在四方居,也曾经是内外灯火通明,夜里的华光也曾经将这一片区域,这一条河流映照得炫丽多彩,附近的居民,路过的行人,都会忍不住的超这个地方多看几眼,翘首以观。四方居的高楼之上,也曾经有宴饮,有歌舞,还有那纵情长吟,肆意剑舞的身影……
四方居,寓意四方为居,是孙策生前命名的,作为送给大乔的一处居所,亭榭楼台之间,也曾留下两人的身影和欢笑,而现在四方居之中,没了孙策,只有大乔。
战争的苦难,不仅仅是对于男性而言,在战争当中的女性,甚至会更加的悲惨。纵然有的军队会对于手下的兵卒有些命令和戒律,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战败之后的女子,所遭遇到的,往往比男性还要更加的悲惨。
人类的本能,就是挣扎着活下去。
大乔原以为她失去了父亲的时候,便是人生当中最为痛苦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不过是痛苦的开始……
而且一波接着一波,毫无停歇之意。
原以为遇见了那个曾经在墙外高声吟唱着窈窕淑女的诗词的孙策,便是痛苦的结束,却也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另外一个痛苦的开始……
没有爱过,便不知道失去所爱的时候,内心之中是多么的痛苦。
和孙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一百七十八天,但那一百七十八天,便是大乔现在唯一的温暖。
只是这温暖,就像是寒夜之中的孤灯,三尺之外,便是黑暗。
“夫人,夜深了……还是早些息着吧……”
贴身的女婢低声劝着大乔。
大乔默然半响,才缓缓的站起身,微微捧着肚子,往内室而去。
灯火昏暗,婢女一手掌着灯,一手虚虚掺着大乔,正往前走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灯光没照到,抑或是大乔分了神,在抬腿上台阶的时候高度差了那么一点点,小巧的绣花鞋在木台阶上磕碰了一下,顿时失去了重心……
“夫人!”婢女一把没抓住,吓得大叫起来,“夫人!夫人!来人啊,来人啊……”
凄厉的喊声响彻院内外,四方居总于是热闹了起来,只不过这个热闹,和之前的热闹完全就是两回事……
…………w(?Д?)w…………
“什么!”孙权拍案而起,立直了身躯,然后迅速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当真?”
“小人……怎敢欺瞒主公……”来人深深的将脑袋埋在地面上。
孙权呆愣了半响,旋即像是一个被戳破了水囊一样,软塌塌的坐了回去,“……知道了……汝且先下去……”
“唯……”
“等等!”孙权又叫住了他,低声喝问道,“此事……汝可有告知他人?!”
“小人仅是禀明主公,未曾于他人言及……”
孙权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阳光从门楣之处的空隙处洒落,形成了几道大小不一的光影,细碎的灰尘在光影当中浮动着,翻滚着,就像是孙权当下的心境,纷乱且无序。
孙权知道,他坐上这个位置,很多人不服气。
这一点,就连曹操都知道。
当年朝廷因为孙坚剿灭黄巾,还有之前在西凉的前后战功,合并一同封赏孙坚为乌程侯。后来孙坚死后,长子孙策自然就继位为乌程侯。
但是在孙策身亡之后,曹操只是让尚书台下达了一个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的诏令,至于什么乌程侯,只字未提。
孙权最不像将军,结果封了一个将军,地盘囊括大半个江东,却只有小小的一个会稽太守……
这个意思,难道还不明显么?
等等,孙权忽然想起一些什么,将目光转到了桌案的一角上。
在桌案一角之上堆放的书简当中,一封标有红签的书信格外的醒目。
难道是……
孙权的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站起身,背着手,来来回回的在屋内转着圈,每转一圈,脸色就阴沉一分,直至最后,阴云密布得仿佛就能滴下水来一样。
“来人!备马!”孙权大步而出,“某要出城行猎!”
然而出城之后,孙权便将马头一拨,冲着吴郡郊外四方居而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孙权忽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又想了想,一把扯下了悬挂在腰间的玉佩,交到了一名心腹的手中,低声吩咐了几句……
四方居外,纷纷扰扰,孙权站着,看着自家手下将这一群原本在四方居值守的兵卒全数带走之后,又看着孙家老卒接管了四方居的护卫,这才整了整衣冠,仰着头,走进了四方居。
四方居内院之中那几名少得可怜的婢女侍从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将身躯蜷缩成一团,跪倒在道旁,闭着眼,汗如浆出,等待着即将到来如同雷霆一般的怒火,却没有想到孙权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根本连一眼都没有看,就像是这些人都是石块木头一般,昂然而过。
这几名跟随在大乔身边服侍的婢女侍从偷偷将头颅从地面上抬起来,但是依旧不敢做任何其他动作,只是相互用眼神交流着,难道就这样?
没事了?
怎么可能?
但是为什么孙权没有发火,也没有问罪?
孙权走到了大乔的屋外,并没有进屋,而是就站在门口之处,停下了脚步。在屋内侍奉大乔的贴身婢女连忙到门口跪迎,却撞见了孙权投射而来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目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滚!”孙权沉声低喝,然后吩咐道,“尔等都散开!不许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斩!”
孙权护卫轰然应答,然后扯着几乎瘫软到地上的婢女离开,甲胄声中,四下站定,背对着孙权,目光巡视着四周。
孙权站在门口,依旧没有进去,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权……见过嫂嫂……”
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就像是屋内没有人一样。
孙权又是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若是权未记错,嫂嫂应是晏平四年腊月有孕……算算时日,应于十月生诞……”
“呜呜……”
屋内终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哀怨且虚弱。
孙权低着头,声音低沉:“嫂嫂如今身怀有孕,当细心谨慎才是……再过得四五月,定然就会诞下兄长麟儿……”
屋内的哭声忽然停了下来。
“院外守护不利兵卒,权已经下令,全数替换……”孙权继续说道,“院中之人……这些时日,就好好服侍嫂嫂……如有所需,便令院外护卫兵卒采买就是……权还有事务未了,这便告辞了……待嫂嫂诞下麟儿之时,再来贺喜……”
说完,孙权转身就欲行。
“等等……”屋内的大乔终于是出声,“汝……汝欲何为?”
孙权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兄长勋爵,当有后人继承……嫂嫂安心待产就是,其他事务……就不必多虑了……”
说完,孙权就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而去。
一阵风吹过,摇曳着院内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泣如诉。
孙权大步走出院门,翻身上马,招手让护卫守护的孙家老兵统领上前,低声吩咐道:“除了某之号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出四方居!违令者,杀无赦!”
孙家兵卒统领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双手一碰,躬身应下。
孙权最后看了一眼四方居,便拨马而去。
因为他知道,他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第1659章 继承者
在这一块辽阔的大地上,边疆这个词,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心中,不过是天边的一座山,或者就是目所能及的一条线,而在山那头线外边,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正在发生什么,却是少有人去关注。
西凉西域,从繁华到荒凉,从热闹到清冷,去一步便是他国,来一步便算是故土,总有些区域不是很清楚,就像是墙头上面的草,那边强大便往那边倒。
在这一片区域上,有许多人一生清冷苦困,也有些人一生都没有安宁和太平,这里曾经有大汉的铁骑之声,只是这些铁骑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很多年,让这边的人已经是几乎都已经忘却。
直至,三色旗,插在了高岗之上。
这一块区域,被朝廷当中的一些人无视,甚至是觉得累赘,但是朝廷的这些人也从未想过,他们是不是也成为这一片区域上面的人眼中的累赘?
山川沟壑之间,一群狼群走过,为首的狼王站在高岗之上,高昂着头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在对面沟壑之间忙碌的人群。
那一片水源被那些怪模怪样的两条腿的家伙占领了,使得自己只能带着族狼去下一个水源的地方,还要多走三个火球升起来的时间……
狼王的目光落在了在山寨边缘处玩耍的一些小两脚兽的身上,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牙。
忽然,从山寨之中走出了一名老两脚兽,目光和狼王撞到了一处。
狼王忽然觉得有些发冷,磨了磨牙,仰头长啸了一声,然后跳下高岩,走了……
韩遂拄着拐棍,眯缝着眼,盯着狼王,直至狼王跳下了石头走了,才转回头,露出了一些笑意,冲着山寨外正在摸爬滚打的泥孩子骂道:“你们这群狗崽子,还在外面乱跑,小心狼叼了去!”
这是一片新建成不久的山寨,是一个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标注的存在,如今已经聚集了近千人,山寨的规模也在渐渐的扩大,也渐渐的在改变着周边的山川地貌。
西域向来就不是讲究什么先来后到,什么礼让公平的地方,谁能抢夺下来谁的拳头大人数多,便算是谁的。就像是狼王眼中的情形一样,纵然它对于小两脚兽的肉质细嫩念念不忘,但是当两脚兽人数占优的时候,它也只能让出这一片区域,夹着尾巴毫不犹豫的赶往下一个水源地。
在这样混乱和嘈杂当中,原始和野蛮的气息自然也就形成了强权和武力的土壤,当一个强权出现的时候,总是能够解决许多的问题,让一些原始且野蛮的家伙乖乖服软。
韩遂仰着头,看着山寨之中飘扬的三色旗帜,沉默了片刻,微微叹息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拄着拐棍,往山岗的高处缓缓行去。
他老了。
老到了没有拐棍,都难以用两条走上这个山坡的地步。
山寨的规矩很简单,汉人,听话。
就这么简单四个字,犯错的,如果还有可以承担犯错的价值,便还有机会,如果没有价值的,便成为他人的警示,血淋淋的警示。
韩遂原本想要去看看天边的那条线,看一看曾经也在他年轻的时候的梦想,但是他毕竟老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半路上生了一场大病,等到好不容易能再爬起来的时候,半边的腿脚已经是不怎么利索了……
手脚不利索,便上不了马背,上不了马背,就连往回走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里风水不错。
韩遂一步一挪,爬上了并不是很高的山坡,额头上微微见汗。
韩遂身后跟着一个半大的小子,几度伸手想要搀扶,却不敢。因为他知道,韩遂最不喜欢就是旁人搀扶,如果他碰一下,定然就会遭到韩遂的怒吼——
“老子还能动!狗崽子滚开!”
狗崽子,哼哼……
我要是狗崽子,你又算是什么?
半大小子原本姓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从跟了韩遂之后,便是姓韩了,将来,等眼前的这一位老人真正走不动的那一天,他要跪在床榻之前,穿上孝服……
山坡上是一块平地,很平坦,有一颗松树斜斜的长在山坡的一侧,伸出的枝叶就像是一个华盖一样,在松树的下方,是一块还算是比较平整的岩石。
半大小子抢前几步,然后将身后背着的席子铺在了岩石之上,然后转身等着韩遂缓缓的走到岩石之前,坐了下来。
山坡之上,已经汇集了一批半大小子,年岁都相差不多。
山野之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皮肤黝黑,头发也是散乱脏,但是精气神却很刚硬,就像是家养的猫就喜欢在太阳之下袒露肚皮,而野猫就算是晒太阳,也竖起耳朵随时准备起身反击或是逃跑一样。
“过儿……”韩遂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是李儒给起的,寓意么,自然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所以韩遂也就只能是撇了撇嘴,认了,“……算起来,这个月,便算是十四岁了吧?”
韩过上前一步,拱手而立,“是的……”
韩过其实也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几岁,或者生日在什么时候,但是既然李儒说了他是某年某月生辰,便是某年某月生辰,毕竟在汉代,有生辰八字的,多少还算是社会上流,而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就像是阿猫阿狗一样,连生辰八字都不会有。
有哪个人会无聊到给猫狗写什么生辰八字的?
韩遂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便说道:“今日便由你来主领练武罢……”
韩过微微愣了愣,也没有迟疑太久,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大吼道:“列队!演武!”
“刀盾!举!”
“并!”
“林!”
……
一群半大小子,演练得都很认真,就像是面前有一群敌人,正在相互搏杀一般。
不由得他们不认真。不认真的人都被赶走了,没有了山寨的庇护,不在这个三色旗帜的华光之下,好一点的便只能成为四处游荡的马贼下属,差一点的就只能成为旁人的血食,化为白骨落在野草之中。
汗水滚滚而落,在阳光里掉落下来,溅落在沙尘之中。
韩遂眯着眼,微微笑着。
这些人跟韩家没什么血缘,之前也没有什么关联,但是从现在开始,这些人便是金城韩氏的种子。
当然,这些人当中还有李儒的一些人,甚至还有些征西将军的……
韩遂还不知道,之前的征西将军,现在已经是大汉骠骑了。他似乎已经脱离了朝堂太久,虽然他的心依旧还惦念着朝堂,惦念着当年韩氏的荣光。
还有韩氏衰败的痛苦和绝望……
当他差一点就再也爬不起来之后,在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李儒的人或是什么其他的人,这已经并不重要,韩遂也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人,只有在有价值的时候才算是一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只能算是一块肉,而他现在于生命当中最后的华光之中,唯一的价值就是将金城韩氏传下去,将他知道的,懂的的,掌握的传承下去,至于将来金城韩氏能不能重新光大门楣,他希望能看到,但是他也知道,他多半看不到。
门楣,不仅仅是门上的两根木棍,这或许需要两三代人的奋斗和努力。
不过总算是一个重新的开始,一个新的希望……
“过儿……”
“此地贫瘠……某也没有什么宝物可以作为你十四岁的礼物……”
“不过你可以自己去取……”
“今日有狼群过境,它们应该会去三十里外的那个甜泉之处……你可以跟着他们留下来的痕迹而去,就在对面的山上……你可以带着这些人,带着这些兵刃和甲胄……给你的丝绦之上,增加一块属于狼王的皮饰……”
“作为你十四岁成丁之礼……”
韩遂抬起拐棍,指向了之前他看见那一头狼所在的山岗。
金城韩氏,向来就是在铁血之中成长起来的,过了这一关,你才能真正算是金城韩氏的头狼……
……(╯#-_-)╯~~~~~~~~~~~╧═╧……
江东,巴丘。
周瑜背着手,缓缓的走进院子之中的,院内正响着洞箫的声音,呜呜的,就像是倾诉着什么……
小乔正靠在楼台栏杆之上,玉指葱葱,见到周瑜微微皱着眉头,不由得怯怯的停了下来,停顿了片刻之后才迟疑的说道:“那个……我,我又吹错了音了么?”
“上一段的时候,商转微慢了半个拍……”周瑜下意识的说道,然后摇摇头,“嗨,我不是要找你说这个……”
风轻云淡,树叶婆娑。
然而周瑜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反倒是更加的沉重,沉默了半响之后才低声说道:“你姐姐……可能……出事了……”
“啪!喀拉……”
小乔手中的玉箫跌落在楼板上,撞裂出了几道裂纹,然后沿着楼板咕噜噜的滚动着……
“他做了一件蠢事……”周瑜摇头说道,“他封了四方居……”
“什么!”小乔急急的抓着周瑜的衣裳。
周瑜握住小乔的手,“不过情况还不算是太坏……否则就没有必要封锁四方居了……不过现在……我们需要去吴郡看看……”
小乔急急的站了起来,“对,对,我要去看看!”
江东么,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
孙权异常的调动,很快就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于是乎就有人试探着,以贡献之名,到了四方居之处,然后不出所料的被拦截了下来。
于是乎,各种谣言就喧嚣而上。
有人说大乔已经被孙权害死了,现在封闭四方居只是掩人耳目,也有人说孙权现在觉得自己位置稳妥了,准备抛弃原本的承诺,还有人说孙权不仅是囚禁了大乔,还囚禁了孙朗,下一步就是囚禁他的母亲吴夫人了……
孙权上位,原本就是各方妥协的结果,现在孙权上位是上位了,但是答应给各方的好处也还没有完全到位,而且还有着进一步收拢权力,逼迫各方继续让权的架势,这哪里能可以让江东的各方势力接受?
这些人当中,就是这么推崇孙策,对于孙策的遗孀这么关怀?
其实不然。
这些人无非就是等着看着,然后哄然而笑,指着孙权,原来你孙权不过也是这样的人,还在我们面前谈什么家国大义,谈什么天下兴亡?
击破这些谣言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大乔露个面,也就成了,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孙权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这些谣言一样。
孙权真的没有听到这些耀眼?
周瑜不相信。
所以唯一可能的就是大乔确实是出事了。
但是具体什么事情,周瑜还不知道,而想要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就需要小乔。大乔可以用各种名义拒绝他人探望,但是唯独不可能拒绝小乔,如果真的拒绝了小乔,那么一定就有异常……
周瑜跨上了马,看了看后面的马车。
小乔用面纱遮着面,微微拨开一些车帘,投向周瑜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周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下令向前而行。
周瑜原本接受小乔,并不是因为他多喜欢小乔,而是孙策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她们是姐妹,正好合适……
不过现在,周瑜不打算再娶妻了,也开始称呼小乔为细君了。
而大乔之处,便是孙策留在这个世间之中唯一的骨血和印记,周瑜自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伯符兄……”
周瑜低声念叨着。
不过,老天爷最喜欢看见的,便是人类遇到愿望和实际情况相违背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天爷就会眉开眼笑的咧开嘴,一脸灿烂的将光华洒遍大地。
纵然小乔再三祈祷,但是依旧在四方居外,被拦了下来,值守外院的统领一方面不敢放小乔进去,一方面也不敢对小乔动粗,只得派人赶紧上报给了孙权。
“什么!”
孙权大惊失色,手中一松,笔落了下来,砸在桌案之上,将原本写的一个“静”字晕染得一片漆黑……
第1660章 造谣者
虽然现在太阳依旧当空而下,清空一碧,万里无云,但是孙权心中依旧雷电交加,惊涛拍岸。
孙权行宫,倚山临江,独占一片荫凉,此处地处东山山麓,地势比对岸高峻,可以望得很远,阳光朗照,若是利于台榭之上望去,对岸山上孙家祠堂的斗角飞檐历历在目。哪里有孙坚的牌位,也有孙策的……
孙权负手而立于堂前,看着周瑜一步步的走来。
“人言道,曲有误,周郎顾……”孙权强做欢笑,说道,“且不知今日某处,何误之曲也……”
周瑜默然,上前两步,对着孙权行参见大礼。
孙权见状不由得一呆,然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
至今为止,周瑜是第一个对孙权行参拜大礼的,因为明面上孙权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外加一个会稽的太守而已。
周瑜看着孙权,和孙策比较起来,孙权更像是他母亲,只有那薄薄的嘴唇倔强的抿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孙坚。孙权有着高挺的鼻梁,给人清峻深沉之感,薄薄的嘴唇抿着,虽然颌下须少,但是也渐渐的有了一些模样,眼眶深邃,如同九幽之下的深潭,和孙策那种清澈洞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着像是亲近,实际上疏远千里,还有似有若无的敌意,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主公当知瑜之来意……”周瑜拱手,开门见山的说道,“四方居内……究竟何事?”
孙权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无事!”
过了片刻之后,孙权才觉得似乎要补充说明一下,才解释道:“公瑾乃猷诚旷达之人,当知所闻非所真,相见未必欢,徒增烦恼尔……如今嫂嫂正值静养之时,某怎可让凡俗之事侵扰于身?”
当然,这是一种解释的理由,却不够有力度。
周瑜沉默着,看着孙权。自从孙策身故之后,周瑜的话就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这样,但是依旧不容他人忽视。
孙权在周瑜的目光之下,显得有些不自在,轻微的扭动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两声,将视线转到一边,故意不看周瑜。
“主公,某自巴丘而来,奔波百里……”周瑜缓缓的说道,“若只是听闻了一支俗曲,岂不是失望之极?”
孙权仰头望天,半响才说道:“俗曲,也是曲……”
日光普照,逼近夏日了,温度自然就有一些了,但是在孙权和周瑜左近,却显得有些阴森,就像是一口深井一样吞噬了所有的温度,且不知道在这个深井之中,是困于四壁,还是坐井观天,抑或是破而后立……
周瑜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席子,似乎席子上面的纹路很独特一样,低声说道:“某曾问主公何志……主公亦有言……不知主公还记得否?”
“某之志,不可言……”孙权缓缓的说道,“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
“然。”周瑜点点头,“今志亦在乎?”
孙权沉默了良久,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某志依旧!公瑾,某可对天明誓,此番所为,乃为了孙氏基业!非某之私也!如有背言,当天谴之!”
周瑜看着孙权,终于是起身拱手说道:“如此,瑜便告辞了……主公莫忘所言……”
“这是自然……”孙权缓缓出了一口气,起身准备送一送周瑜。
“主公请留步……”周瑜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某备了一个食盒,乃内人亲手烹制,若不得见,可否烦劳主公送于四方居内?”
“这个……也好……”孙权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瑜朝着外面招了招手,然后接过下人递送过来的食盒,便放到了孙权面前,然后才拱拱手,告辞退下……
孙权笑着,送走了周瑜之后,目光落在了食盒之上,阴沉着脸。
“哼……”
孙权磨了磨牙。
周瑜这还是不相信他……
食盒,什么亲手烹煮,不过就是试探一番而已!
这些家伙,包括周瑜周公瑾在内,怎么就不能像是信赖兄长一样信赖于某?!
孙权走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目光闪烁了几下,旋即走到食盒面前,伸出手在食盒上面摸了摸,又沉吟了片刻,便一把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这……”孙权的目光一凝。
食盒之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周瑜所说的什么食材……
当然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在食盒的底层,放着一根玉箫。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脸颊边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然后又是一跳,最后缓缓的将食盒的盖子盖上,重重的按好:“来人!将此……将此食盒送至四方居!另,备两车果蔬禽肉,一并送去!”
空食盒啊……
空食盒。
若不是周瑜提醒,我竟然疏忽了此处!
只不过,周瑜的这个空食盒,恐怕意味着并不只是这一个意思罢……
周瑜,周公瑾!
真是太过于精明了,简直精明得有些可怕……
真是不得不防啊!
孙权仰头望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
……………… p(′⌒`?q)………………
什么谣言最有市场呢?
家长里短的八卦最适合流传了,若是其中能牵扯到一些关键性的人物,这些谣言就像是长了蜈蚣的一百条腿一样,会迅速的传播起来。
“听说么?”
“什么听说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我的品行你还不知道么,定然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出去……”
“呵呵,先说好啊,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也不知道真假……”
“得了,你快说罢。”
“……我跟你说啊,听说现在孙家的那个主子……相貌,呵呵,相貌雄伟,相当不凡啊……”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这个不是老黄历了么,早就有人说当时他出生的时候,什么方颐大口,什么目光颇有神采,什么有人主之貌……不都是那回事么,你说收,你又不是没见过刚出声的小孩,都长得跟毛孩子似的,能看出什么……那个什么之貌?是多长了几根毛,还是少长了几根毛?不都是为了给自家脸上抹光么……”
“嗨!我不是说那个!”
“那你是说那个,磨磨唧唧得,忒不爽利!快说!”
“我说的是那个……那个……说其有‘紫髯’之表……紫色的,吼吼……”
“嗯?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紫髯是说紫色的?那是形容英勇之貌,不是说真就紫色的……”
“切,我那会不知道,我是说真的……真~紫色……”
“等会儿,什么意思?你是说,真……紫色?”
“真紫。”
“呦呵,这有点意思了啊……你小子胆够肥的啊……”
“这有什么?还有人说他不仅是紫髯,还有碧眼,还有人说他是赤发……那些人都没事,我就说一个紫髯,又怎么了?之前那么多说紫髯的,怎么今天说就有事了?”
“之前那个紫髯,和你现在说的这个紫髯能一样么?”
“别管一样不一样,你说这个有意思吧?”
“嗯,你还别说,真有些意思……这一下子,孙家上下老小全数兜了进去,一个都没干净……真够狠的啊……”
“这又算是什么?你没听说么,四方居那边……说个紫髯,岂不是正应了此景?”
“这么说,四方居是真出事了?”
“这还有假?兵都围了……”
“嘘,嘘……有兵卒来了,散了,散了……”
…………(??_??)(??_??)(??_??)(??_??)…………
吴郡太守府。
朱治正写了一副字,放下了笔,左右看看,抚掌而道:“这关中竹纸果然非凡……”
江东不是没有纸,也是有的,只不过因为江东制造纸张的材料用的是树皮和麻,所以相对来说颜色比较重一些,有点像是偏淡的褐色,不像是关中出产的竹纸偏白黄一些。
朱然立在一旁伺候着,见朱治写好了字,连忙端上清水铜盆,让朱治净手,又接过了一旁仆从准备好的软巾,给朱治擦手。
朱然不是朱治的儿子,严格说起来只是朱治的侄儿,是朱治的姐姐所生,原本应该姓施名然字养思,不过么因为施然施养思的亲生父亲施崇已经在战乱之中身亡,加上朱治自己的孩子也早夭了,所以就干脆凑到了一起,改了姓,成为了朱治的嗣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朱然晨昏定省做的十分到位,细心之处,就连亲生的儿子也未必能够做到……
朱治看了看自己写的字,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静心不够啊……这一笔,写得有些软了些……”
这几天江东喧嚣,身为吴郡太守的朱治自然不能清净。
原来以为这些谣言,不过就是阶段性的,过一段时间就自然散去了,结果没有想到居然是越演越烈,到了现在什么版本都有,而且牵扯面也越来越广,朱治自然就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不过像这样的谣言,一般来说没有人在后面推动,是没有办法散步得这么开得,所以朱治一方面继续装作毫不在意得样子,另外一方面则是派了朱然进行查探。
江东几个大家族,除了朱治的朱家,吴贲的吴家之外,基本上都有这个嫌疑。朱治自己没有干,朱然也不敢作这样的事情,至于朱治的姐姐基本现在也是身居不出,更不可能参与这种浑水。吴家么,作为吴夫人的家族,又是属于外戚身份,一损具损,也不太可能做这种愚蠢的举动,因此便是其他家族更有可能性。
谣言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在士族子弟当中流传。毕竟一般的百姓只管口中的吃食,身上的衣裳,哪里还有多少闲心来理会关于孙权的什么谣言?
不过,仅是在士族子弟之间传递的这样消息,已经足够有杀伤力了,孙权当下接任大权不久,正当稳固四方的时候,出了这个事情,就算是各地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实际上纵然不阳奉阴违,也会对于孙权的掌控力打上一个问号……
一个谣言都搞不定,还能干些什么事情?
就像是后世电梯里面的那个屁,虽然不至于臭到熏死人,但是连个屁都不能压下去,还能做什么?
“顾家有何动静?”朱治离开了桌案,坐到了一旁,一边接过朱然奉上来的热茶汤,一边问道。
朱然垂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没有什么动静?顾家皆于府中,并未外出……”
“嗯……”
朱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喝茶。
“顾家倒是撇了个干净……”朱治将茶碗摆放到一旁,“那么另外两家呢?”
“回禀父亲大人,”朱然回答道,“都是没有出门……陆家就不说了,就连张家也都闭门不出……”
“哼哼……”朱治冷冷的哼了两下,“树欲静,奈何风不止!此番市坊之内日益喧嚣,岂是闭门即可免之!”
正说话之间,门外有朱治的幕僚前来,低声向朱治禀明了几句。
朱治眯缝了一下眼,然后点点头说道:“某知之……可有他言?”
幕僚又低声说了几句。
朱治沉吟了片刻,说道:“且备些衣食,装上一车,也送往四方居!”
孙权往四方居送了衣物食品,作为吴郡太守的朱治,自然不可能也无动于衷。毕竟四方居是在吴郡的范围之内。
幕僚点头应下,旋即而去。
朱治望着堂下在风中摇曳的树梢,说道:“然儿,此事仍需抓紧……造谣之人一日不伏法,市井之中变不得安宁……吾身为吴郡太守……届时必然担责!若是某亲自出动,又显得欲盖弥彰,反而不美……而旁人么,又不得信,便只能你去……切记,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只能暗中访查……”
…………(?д?。)┌(。Д。)┐……
风中,四方居外山坡之上,小乔卓卓而立。
隐隐的,从四方居内传出了一阵洞箫的声音,呜咽婉转,飘渺哀怨。
“是姐姐!”小乔叫道,一把抓住了身边周瑜的袖子,“是姐姐!”才笑着跳着叫了两声,旋即泪崩,“呜呜……是姐姐,姐姐……呜呜……”
周瑜默默的握着小乔的手,静静的听着。
过了片刻,周瑜忽然凤眼一睁,不怒而威,旋即充满了哀伤,“邶风,绿衣!此乃绿衣!孙仲谋!好一个孙仲谋!”
第1661章 隐忍者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这句话并非是一个所谓的真理,但是也代表了一定的现实。
为什么年轻的人做事情往往都会出现一些问题,导致一些错误或者说不完美的地方呢?其实很简单,未有经历便不成经验,也有许多年轻人处事老道,除了天赋之外,还有很多是因为善于学习和总结,而也同样有很多年轻人做起事情来,并不是那么的周全。
就像是孙权。
这个千古以来,被评价为所谓的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家伙,现在依旧还是一个小年轻,再加上孙权也不像是孙策一样经历过战阵,当然,话说回来,就算是孙策也是经常莽一波,要不然也不会被刺客所伤了。
因此当孙权自认为布置妥当,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但是实际上破绽百出,每个地方都漏着风,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当孙权是一个普通人,什么职务都没有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包容的态度,就算是孙权完全将事情办砸了,也会有人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就当作是一个经验就好了,但是当孙权坐在了主公的位置上的时候,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允许孙权有任何的错误,一旦有了错误,态度便和之前完全不同……
孙权依旧是那个孙权,纵然这一段时间可以让人成长,但是并非一蹴而就的,总归是要有一个过程,但是所有人都基本忽略了这个问题,都认为但凡是主公就必须聪明敏锐,智慧超凡,可是都忘了孙权此时此刻,依旧是一个嘴上没有多少毛的年轻人。
四处传播的谣言,终于是惊动了原本在静养的吴夫人。
“太夫人到!”
吴夫人沉着脸,缓步走进了议政厅。
作为孙权的老妈,吴夫人有足够的权限可以不用通禀直接进入议政厅,更不用说现在护卫孙权的兵卒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依旧是属于吴家的私兵了。
孙权正在处理政务,结果一下子看见了吴夫人沉着脸走了进来,顿时心中一跳,手中的竹简都差一点掉了下来。不管古今,孩子见到母亲生气的时候,终归是有些害怕的,就算是当自己已经长大,但是孩童之时形成的印记依旧会留在骨头里。
目光敏锐,触觉敏锐的政务厅的小吏,已经悄无声息的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吴夫人和孙权两个人,要是连这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恐怕在政务厅也混不了两天。
“母亲大人……”孙权上前迎接,强笑道,“孩儿未曾远迎,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汉代注重孝道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作为可以说是孙氏吴氏的政治集团代表人物,更需要做出表率,要不然就等于是给反对者一个绝佳的,并且强大的把柄。
吴夫人沉着脸,没理会孙权,经直走到了中央上首位置,坐了下来。
孙权有些尴尬。
那个位置原本是他坐的,现在么吴夫人坐了。
就这么站着回话,有点像是下人回禀事务,坐下来么,自己的位置又没有了,迟疑了片刻之后,孙权只好走到了下首位,在一旁坐了下来,见吴夫人不说话,便越发的尴尬,半响之后也实在忍不住,试探的问道:“……母亲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哦?你也会听我的吩咐?”吴夫人斜眼瞄了一眼孙权,“老身还以为现在你长大了,翅膀都硬了……还用得着听我的吩咐么?”
“这个……”孙权低下头,“孩儿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吴夫人倒是真生气了,原本吴夫人就是一个暴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当初孙策要对江东士族举其屠刀的时候表示孙策敢杀,她就敢自杀,吓得孙策连忙作罢,现在面对孙权装傻得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乒得一下拍在了桌案之上,“弟囚兄遗孀!千年所未闻!弟谋兄遗腹!万古绝后人!这话都传到了我的耳边,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孙权一惊,旋即大怒,正要跳将起来的时候却听到吴夫人沉声喝道:“坐好!”
“……”孙权只能长长吸一口气,重新坐好,“唯……”
“大乔之处,究竟如何,你给我老实说来!”吴夫人盯着孙权,她知道无风不起浪,虽然她也不相信孙权会对大乔,或者说针对于孙策的遗腹子动什么手脚,但是如此风言风语,再加上孙权确实派遣了一队老卒围了四方军,必然有所变故。
就像是一部分刚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一样,嘴上说着我自己可以,我自己能行,我现在独立了,不需要父母的帮助,但是依旧到头来要么将房贷的包袱扔给父母,要么将养孩子的责任丢给父母,总归依旧还是需要烦劳父母一样,孙权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搞得定,也能摆得平,但是现在……
孙权脸颊旁边的肌肉跳动了两下,“兄嫂……小产了……”
吴夫人原本端坐着,听到了这几个字,猛的就想要站起来,咣的一声撞到了桌案之上,又跌坐了回去,顾不上捂着痛处,就连声追问道:“什么?!到底如何,怎么小产的?快快说来!”
吴夫人不喜欢孙策,同样也不喜欢孙策忤逆着她的意思,迎娶了这个什么大乔,但是如今孙策已死,过去的一切恶劣都已经消散,剩下的便只有这一个遗腹子,而现在遗腹子也失去了,吴夫人顿时觉得心中悲愤莫名……
苍天何忍!
竟然对于孙氏如此不公!
先是孙坚死于沙场,又是孙策早亡,而如今就连孙策的遗腹子也……
不知不觉之间,吴夫人已是泪下。
“……据兄嫂服侍婢女所言……”孙权既然开了口,也就没有什么保留的了,沉声说道,“兄嫂夜思过甚,滑跌于塌前,当夜便血崩不止,旋即小产……”
“哀矣!”吴夫人眼泪滚滚而落,抬起头,闭上了双眼。
孙权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如今孙家基业,外有荆襄强敌,内有老臣二心,还有江东各家虎视眈眈,若是此事宣扬出去,难免有人借此生事……故而,孩儿斗胆封了四方居……”
吴夫人脸上还带着眼泪,但已经睁开了眼,盯着孙权说道:“封四方居,瞒得了一时,如何瞒得过一世!”
“孩儿……孩儿已经让心腹前往周边探查……”孙权压低了声音,“……询查诞辰相近之……”
“混账!”吴夫人大怒,“啪”的一声猛地拍击在桌案之上,顿时引来在堂下的护卫关注,“滚下去!都站远点!”
“唯……”护卫见孙权也是挥手,便一个个夹起尾巴有多远滚多远。
经过这么一个打岔,吴夫人的气息也多少平缓了一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看着孙权说道:“汝怎能行此荒谬之事!”
孙权上前,拜倒在地,叩首回答道:“江东世家,心怀歹意久矣!而孙家老将,追随大兄亦久矣!若是知晓兄嫂小产,必然疑心于某!届时若是引发内乱,孙氏基业当为齑粉!”
“你!”吴夫人指了指孙权,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响才叹息一声,“可纵然寻来……终究非孙氏血脉!届时汝又将如何?!”
孙权低头说道:“当前孙氏家业之重,唯稳一字尔……固然孩儿此策愚钝,然缓了至少十年之期,届时江东稳固,再设他法……”
“纵然如此,封禁兄嫂之罪,汝便不得脱!”吴夫人上前拉起了孙权,“汝便是终身恶名矣!”
孙权低头道:“为孙家之千秋基业……某,某万死何辞……”
“孙家大业……”
吴夫人看着孙权,依稀看见了几分孙坚当年的影子。当年孙坚也担任了长沙太守,若是追求平稳,那么在长沙稳稳妥妥的当一个两千石也不见得会有多少风险,可是孙坚就是念叨着孙家大业四个字,毅然起兵……
然后便是孙策,若是当时在袁术之下,虽然当不成什么庐江太守,但是如果没有野心,自然也不会和江东的这些世家正面肛上,然后便死于刺客之手……
现在又是孙权……
话说男儿有野心,有远大的宏图,作为母亲应该高兴,但是吴夫人却感觉不到一点的欣慰,只剩下了满腔满腹的担忧和遗憾。
“十年之期?”吴夫人低声道,“江东世家,那个不是百年基业……十年,十年就能收得这些人么?”
孙权沉声说道:“孩儿愿试之!”
“愿试之?”吴夫人脸上的泪痕已经渐干,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迹,“欲降伏烈马,便需忍颠簸腾跃!从今日起,江东世家便是辱你,诽你,谤你,千方百计欲害于你!仅试之,难恒之也!”
孙权咬牙说道:“孩儿愿为之!”
吴夫人紧紧抓着孙权的手臂,用的力气之大,甚至连指甲都嵌进了孙权的皮肉之中,半响才闭上眼,松开了手,“也罢……也罢……”
吴夫人转回上首坐下,不知何时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去,且传周公瑾来……”
“什么?”孙权讶然道。
吴夫人看了一眼孙权,说道:“汝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周公瑾……更何况安抚老将,亦需周公瑾出力……”
“可是……”孙权有些迟疑。
吴夫人挥了挥手,说道:“周公瑾与策儿甚厚……汝之基业,亦是策儿亲手铸就……周公瑾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应当怎么做……”
“唯……”
孙权沉吟了半响,最后低声应答,出去让人去找周瑜……
…………(?vェv?)…………
五日之后。
四方居。
一行华丽的车马缓缓的往前而行,似乎目的地就是四方居。
当中一辆华盖车上,吴夫人伸出了手臂,牵着一旁的小乔的手,缓缓的拍了两下,朗声吩咐道:“你姐姐还有身孕,就叫她免了虚礼!就说是老身的意思,不必出来迎接了!”
小乔低垂了双眼,低低的应了一声,便下了吴夫人的华盖车,然后乘坐自己的小车,先行赶到了四方居……
旋即不久,四方居的高台之上,便开始有人布置了起来,又是悬挂帷幔,又是插摆鲜花,又是调试乐器,再过得些时刻,吴夫人便在一左一右的大小乔搀扶之下,出现在楼榭回廊之间……
小乔低垂着脑袋,看不太清楚面容。
而大乔似乎依旧挺着肚子,步履缓慢……
帷幕飘飘,花瓣缤纷。
“走得慢些……另一只手捧着肚子……下面点……对了,就那边,别松手……”吴夫人低声在穿了大乔衣饰的小乔耳边提醒道,“跟着老身走就是……”
“唯……”小乔瞄了一眼脸色依旧惨白,就连扑粉都无法完全掩盖的大乔,低声应答道。
吴夫人也瞄了一眼大乔,眼底滑过了几分的厌恶,旋即掩饰了起来,笑容可掬的看起来像是被两个人搀扶着,实际上是牵着两个人,缓缓的登上了高台。
疏忽失了孙氏的孩儿,便是大罪!
若不是为了孙家的基业,定然不容于她!
乐声响起,舞姬翩翩。
吴夫人和大小乔坐在珠帘之后,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声乐之声,悠悠扬扬,向着四周飘荡而去。
远远的一些探头探脑的人看着四方居楼台之上的歌舞升平,不由得露出一些疑惑的神色,旋即皱着眉头纷纷离去……
于此同时,远在巴丘郊外一处山坡之上,也有幽幽的音乐在山林之间浮动。
一座小亭之中,独自一人的周瑜正在抚琴。
在琴桌一角,一个香炉轻烟缭绕,淡淡蓝色的,弯曲的,在空中所形成的纹路,也似乎伴随着琴声而幽怨的徘徊不去,琴曲重复萦绕,也不知道周瑜弹了第几遍了,正是一曲《绿衣》……
“嘣!”
琴弦忽然嘣断了一根,细长且锋锐的琴弦回绷得时候划破了周瑜的手指,顿时鲜血涌动了出来,洒落在长琴之上……
周瑜宛若未觉,依旧在弹奏,可是没过多久,不知道是因为长琴不堪重负,还是因为鲜血浸润了琴弦,便接连又是断了两三根!
绷断的琴弦跳跃着,扭曲着,甚至将鲜血弹溅到了周瑜的面容之上……
可是周瑜依旧仿佛毫无感觉一样,愣是用仅存的三四根琴弦完成了整曲,待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周瑜一掌按在了长琴之上,残余的几根琴弦应声齐齐绷断!
“伯符兄!伯符兄啊……”
“弟当如何!弟当如何啊……”
周瑜低声嚎哭着,完全没有了所谓江东美周郎的模样,只剩下扭在一起的面容和肆意横流的泪水……
第1666章 韦端的箭
窗外两三只雀鸟在枝头上跳跃着,似乎在赞美着阳光,表示着生活的幸福安逸。以前长安窘迫的时候,就连树皮泥土都有人吃,更不用说这种小活物了,对于雀鸟来说,简直就是处处都是敌人,稍有不慎便是落入他人的口腹之中。
现在么,长安生活稳定了,对于鸟雀自然也就不怎么看得上眼了,所以鸟雀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
失了了警惕心了啊。
斐潜瞄了瞄庞统,眼珠转了转。
说到这个事情,庞统倒有些咬牙切齿,说道:“诬陷!蔡氏之子假借某之名义贪腐,某确有举荐失察之责,然绝无指使其敛财之举!”
斐潜嘿嘿笑笑,又指了指其中一本弹劾表章上面的一条,说道:“这一条也有点意思,‘闻庞使君,但论政务,必言其利,不及道德’,这个又怎么说啊……”
庞统瞄了斐潜一眼,然后说道:“主公不是曾言,时之腐儒多言道德,而讳于言利,然族无利不可长承,国无利不可长存……”
“呦呵,这么说来,是我把你给带坏了?”斐潜哈哈笑着。
庞统也估摸着估计斐潜也没有真的动气,所以也放松了一些,说道:“先贤道德,言之尽也,若今亦言必食其余唾,岂可怪也欤!”
斐潜大笑,然后说道:“非也!非也!某言必及大义,何时以言利先?”
庞统向上翻了个白眼,说道:“主公所言甚是,甚是……”
斐潜也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些是……嗯,也不能说是废话,但是每次都要讲,怎么能随意省略呢?看看,这不,被人诟病了吧?”
先前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没少觉得那些官腔很繁琐,但是现在也才知道,其实也未必所有官员都喜欢官腔,但是为了防止出现各种问题,官腔还是不得不讲,就像是大谈道德是汉代的政治正确一样,庞统比较懒的天性导致了有时候就懒得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所以现在也就成为了被人攻击的一点。
“‘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何之不言利便不可义乎?”斐潜摇头晃脑的念着弹劾表章,叹息一声,“说得真不错……想必如果有表弹劾于某,也是可以用得上的……”
《论语》上说,子贡向孔子求问为政之道,孔子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有这三条就足够了。子贡又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我要是没法全都办到,那么先舍弃哪一条合适呢?孔子说:“去兵。”可以把国防问题先放一放。子贡三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剩下两条先扔哪条好呢?于是孔子说:“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当然,孔子的意思并不是说老百姓都可以不用吃饭了,只需要信任君王就可以了,反正人都会死的,而信义才是永恒的,而是表示在其他两个条件不能完全满足的情况下,也就是不能“足”,便先“足”信,因为只有信义这个内在的东西才是最容易达成的,同样也更容易因为足信,而拥有后面的足食和足兵。
但是呢,如果简单只是看表面上的文字,也很容易的理解成为只需要信,其他的便是什么都可以抛弃了……
古代文章就是这一点不好,很多时候字数少,解释权就全部在士族手中,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就算是到了后世,在许多大大的文字后面,也少不了补充一行几乎不能见的小字,“本解释权归某某所有’,便可以看出华夏一体的文化传承来。
斐潜现在唯一的好处,便是身处于东汉末年,皇权旁落,所以像他这样的,一般情况下,除非竞争对手的弹劾,否则自家领地之内一般也不会有人弹劾他,毕竟像是脱衣锤鼓骂曹操的,也不过就祢衡一个而已,其余的都知道,骂是没有用的,要么就默默动手,要么就什么都不说。
但是针对于斐潜之下的庞统,这些喷子就不会那么客气,简直就是将庞统描绘成为了一个贪腐成性,勾结朋党,把持权势,欺压百姓的家伙,简直就是头顶流脓脚下生疮,从里到外全数坏透了。
“汉以孝治国,故有举孝廉以应贤才……”斐潜继续说道,“盖因孝于亲,便能忠于君,吏廉于身,便可勤于事也……然时非春秋,世非汉初,世事皆异也,人口繁茂,商贾者众,岂可一概论之……又有士元此事……呵呵,也是正好……”
“之前便有表章,表示关中三辅之地,已经多年未曾举孝廉了,颇有失国之责也……”斐潜淡淡的将手中的表章扔在了桌案之上,“某以孝恒皇帝以来,多有沽名钓誉者,吹嘘乡里,虚名待沽之辈搪塞过去……不过么,终究也不是长久之策……”
斐潜忽然看向了庞统,上下打量了一下,露出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没想到今日倒是应到了士元身上……”
“士元,你就上表致仕罢……”
庞统(゜ロ゜)
当庞统递送上去了致仕的表章之后,据说很快骠骑将军就批复了,然后庞统便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收整了一番家中财物,又遣送了一些奴仆和侍从,最终在一个阴沉的上午,打开了后门,缓缓的行出了一队车辆。
“庞贪出的是后门!”
“后门!走走!快去后门!”
顿时有眼尖的家伙相互招呼着,然后一帮子人便蜂拥而去,将庞统的一行车辆堵了一个严实……
“贪官!”
“食民脂民膏而肥,羞为人子乎!”
顿时一群人堵在了道路中间,围着庞统车行不让庞统走,还有不少人站在人群当中鼓噪着,“庞统庞士元!出来!出来!”
庞统在护卫当中露出了一点点,然后小眼睛瞄了一周,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士族子弟,冷笑道:“汝欲效李元礼耶?”
拦截庞统的士族子弟冷笑连连,然后大声呼喝道:“某非李元礼,然汝定是羊元群!观汝车辆沉重,满载收刮之财!蠹虫!贪吏!人人得而诛之!”
恒帝的时候,清流名人李膺担任河南尹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名叫羊元群的官僚新交卸了北海郡守的职务,准备回京待命,据说这羊元群贪得无厌,临走的时候就连郡署厕所的窗户都给卸将下来,装车归于途中,李膺得知这个事情之后,便上书弹劾,但是结果这个羊元群先行贿赂了当时掌权的宦官,结果不仅没有得到惩处,反倒是给李膺安上“诬告”的罪名,将其免职,罚去做苦役了。
反正虽然暂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可以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然后就没有了问题了么,这在汉代也是有传统的……
庞统和这一名士族子弟的对答,说的便是这个事情。
庞统当即就变了脸色,然后闭口不言。
拦路的士族子弟更是兴奋,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手臂挥舞着,倒也有几分清贫穷苦百姓的模样,鼓噪着:“大汉朗朗乾坤,岂容贪吏横行!昔日羊元群,今日亦有庞士元!出来!行此鼠辈之事,亦做鼠辈之态乎?!”
庞统微微瞄了瞄沿街二楼的窗户,隐约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出言反驳。
拦路的士族以为庞统心虚,更是吵闹不停,连带着周边的吃瓜群众,也不由得跟着呼喝了起来,声浪也是一阵高过一阵。
不过大多数的吃瓜群众么,都是相差不多的模式,站在旁边一边吃瓜一遍起哄是可以的,但是真要上前去动手,则是基本不敢的,所以场面一时间就僵持着,庞统不露头,虽然有那个士族子弟在鼓噪,但是场面也没有混乱到哪里去。
“汝之公车,所载何物,可现之否?”
终于不知道是谁,在人群当中喊了一嗓子……
拦路的士族子弟恍然醒悟过来,顿时借口道:“正是,正是!公车私用,定是载了不义之财!庞士元!可敢现乎!”
正当情况逐渐演变得更加混乱嘈杂得时候,杜畿急匆匆的登上了一件酒楼,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窗口张望的韦端,顿时眉头一皱,上前几步,沉声说道:“休甫兄!此事可休矣!”
韦端正在窗口张望,被这么一声吓得手中的酒爵,差一点从窗口掉下去,连忙稳住,转过身来见是杜畿,多少心中也有些不快,沉声说道:“杜兄弟所言何事?某不过是于此饮酒罢了……杜兄弟若有雅兴,不妨共饮一杯?至于其他,某就不得知了……”
杜畿哼了一声,走到了窗前,往下一指,对着韦端说道:“休甫兄莫说不识不知此人!”
韦端眼珠子转了两下,说道:“之前不知,当下方识也。”
杜畿仰头哈哈一笑,然后冷然说道:“且不知前几日于西坊之中,与元康把酒交欢者何人!”
韦端顿时颜色一变,瞪着杜畿,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伯侯欲坏好事耶?”
“好事?!”杜畿冷笑道,“怕是祸事啊!”
“怎会是什么祸事?伯侯休要危言耸听。”韦端不以为意,将酒爵放到了一边。
因为汉代官职体系当中,基本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名誉官职,又或是散官一说的,官和职是彻底合二为一的,没有了具体职务,就是平民,即便贵为三公,一旦去位,也就比平头百姓好一点罢了,更何况清流这些人,真要是喷起来的时候,就连三公也照样喷,所以韦端觉得既然庞统已经致仕,而且有不过是一个太守退位,喷一喷又能如何?
收检庞统车行物品,若是庞统强行抗拒,那么也就等于是彻底败坏了名声,而在士林之中,一个名声败坏的家伙,还有什么人权,还会有什么人管他什么面子的问题?定然是人人唾弃,过街喊打,再加上庞统又失了权,那更是打骂起来好不畅快。
更何况韦端相信,庞统此番返家,车行当中必然有些财物,纵然这些财物来途正当,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裤裆当中就算是黄泥也是屎,只要找出来一星半点,纵然庞统浑身是口也是分辨不清!
当年马援从南疆战归,运了一车的薏苡,结果被人认为是什么珍贵之物,然后纷纷表示马援这个人不够意思,到了南疆收刮了好东西竟然不分一分,于是乎众口铄金,马援也因此蒙冤……
所以韦端知道,不管庞统是让人收检还是不让人检查,都是一样,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说是祸事?真要祸事,恐怕也是庞统他的祸事而已。
杜畿跺脚道:“韦兄莫忘了三辅田政旧事!”
之前骠骑将军在推行新田政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人的反对,然后庞统徐庶贾诩三个人做了一个圈套,让那些跳得最欢的人闹将开来,然后便是恶狠狠的收割了一番……
韦端一个哆嗦,眼珠飞快的左右晃动了两下,强笑道:“杜兄弟过虑了……”只要能够将庞统的贪腐名头坐实了,便也不用担心什么其他的问题,没看已经过去了许久,骠骑将军斐潜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么?
这或者已经说明,骠骑将军斐潜对于庞统有些失望,并不打算拉庞统一把?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韦端还更希望骠骑将军斐潜能够出手,这样一来有得必然有舍,政治上面的利益就要让出一些来……
关中三辅的位置,现在不是空缺出来一个么?
怎么能够全数都是荆襄人士来担任!
前一些时日又有什么琅琊诸葛氏,正在接手一些事务,也是能力不错,面对青龙寺那么庞大的工程调度丝毫不乱,眼看着就要是下一个的能吏,这让韦端等关中士族如何不着急?
韦端等关中士族也不是说一定要对庞统穷追猛打,主要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换一些利益,正所谓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韦端端起了酒爵,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矢于弦矣……”
第1667章 薛兰的吼声
沈仪很瘦。
虽然沈仪也和庞统年岁差不多,但是和庞统站在一起的话,庞统至少能抵两个的沈仪,所以当沈仪挥舞着瘦弱的手臂,控诉庞统是贪官的时候,许多人用眼一看,心中约估计一下,也都基本上会相信沈仪的说辞了。
这年头,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然后一看庞统腆着这个肚子……
嗯~ o(* ̄▽ ̄*)o定然就是个贪官,没跑了!
四周的嘈杂声中,沈仪大声呼喝着,然后看着庞统阴沉如水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阵快意。
沈仪是会稽人,少年的时候九岁就没有了父亲,一直都是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地,稍微长大一些之后,边开始游学四方,后来辗转便到了颍川,又去了襄阳,后来又到了长安,原本以为自己投递出来的名刺,庞统多少会关注一二,结果没想到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无声无息……
其实也怨不得庞统,也不是庞统傲气,不礼贤下士,而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当中,骠骑将军斐潜发现现在自己地盘大了之后,便是什么鸟都飞了进来,为了防止一些敌对势力的破坏,或者是情报的泄露,便暂时性的停止了对于来历不明的官员的登入,等先排查之后再进行官员的任用。
沈仪虽然去过襄阳,也是去过颍川,这样的人不经过一番考察,庞统怎么会轻易授予什么官职?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确实也是非常的忙碌,所以没有搭理沈仪的名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是沈仪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是收到了侮辱!自己耐着性子向这样一个长了一副贪官模样的庞统投递名刺,而这个家伙居然胆敢不理不睬!
真是叔叔可忍……
于是乎,此时此刻,沈仪投向庞统的目光当中,多少也掺杂了一些快意的神色,叫你当初不理会于某!现在,晚了!
和庞统对喷,沈仪根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年头,喷官员是一种政治上的正确。皇帝是天子,天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错的,那么一旦有些什么事情,当然就是朝堂之上和基层的这些官员的问题,自己代表这广大的百姓,喷官员,本身就是一件可以增加清誉,养足声望,展示自己不畏权贵的铮铮风骨!
就算是当下不能为官,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没看之前的那些名誉海内的大贤,那个不是一再拒绝公车征辟,然后州郡礼请,三府交辟,给的官职一个比一个更大更好?
于是乎沈仪便越发的得意起来,蹦跳着,就像是一只被抢走了手中毛桃的公猴子,涨红了脸和屁股,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衣袍太单薄,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路旁酒楼之上。
“够了!”杜畿看着街道当中的局势越演越烈,沉声说道,“直此为止,尚可回旋也!韦兄,切莫自误啊!”
韦端端着酒爵,斜眼瞄了瞄,又重新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此事非某一人之事……更何况,矢于弦中,已然不得不发……”
挟裹民意来压迫,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优良传统也是一脉相承的,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就像是后世的所谓借着爱狗名义敲诈勒索的人士……
韦端纵然不是为了旁人,也要为了自己。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骠骑将军斐潜地盘扩大,急需要各种人才填充地方,不管是关中还是川蜀,各地太守就有十来个,这么大这么肥的坑位,怎么能够没有关中人的几个?
不闹上一场,然后再来抚平民愤,又怎么能体现出关中士族的能量?
所以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韦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借着这个事情,向骠骑将军展示一下肌肉和实力。
“伯侯但可放心……”到了这个情形当中,韦端也不藏着掖着了,压低了嗓门,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此事亦有分寸,仅限于庞士元一人……不会招惹骠骑……”
韦端以为杜畿是害怕事态扩大,然后惹到骠骑将军斐潜身上去,便特别说明一下,让杜畿宽心,但是杜畿却摇着头,叹息道:“庞士元与骠骑将军有同窗之谊……此事怎会如此简单?恐是入彀中矣……”
韦端心中一跳,皱眉说道:“可就是骠骑将军让庞士元致仕!”
骠骑将军府衙之中也有一些关中的小吏,这些小吏当时传来的消息就是骠骑将军斐潜下令让庞统庞士元上书致仕的,这种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杜畿只是摇头,然后坐了下来,也端起一杯酒爵,说道:“某言尽于此,若韦兄依旧痴迷不悟……你我多年交情,便终于此爵矣……”
说完,便是举起酒爵向韦端一礼,然后饮尽,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抽身便下了楼……
“伯侯!伯侯……”
韦端扬手招呼着,却见杜畿头都不回,不由得也有些恼怒,将酒爵往桌案上也是一顿,不下心铛啷一声打翻了一个豆盘,菜肴滚落在桌案和楼板之上,颇有些狼藉。
门外的护卫听见了声响,刚伸了半个脑袋,就被韦端呵斥回去,反正被杜畿这么一搅和,韦端也没有饮酒的心思,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移步到了窗口之处,但是这一次,就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么高昂的兴致了……
难道真是骠骑将军扔出来的障眼法?
但问题是,如果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真假?
“来人……”韦端沉吟片刻,终于下令道,“让康儿即刻回来!”
不管如何,先将自家人从这个事情里面摘出来再说,反正试探的行动已经安排了下去,也差不多改动手了……
“汝等心虚至此!竟然不敢公示于众!”沈仪振臂高呼,“定然藏匿民财!当袒之于天日之下!”
顿时有人也是大声呼应,然后鼓噪着民众一同向前,就要将庞统车辆上面遮盖的毡布麻绳等等扯下来。庞统随行的护卫自然上前阻拦,街道之中,乱纷纷的人群当中忽然有人高呼,“庞氏护卫行凶!救命啊!庞氏护卫行凶!”
众人哗然,然后不由得让了让,露出了一个衣裳破碎,鼻青脸肿的人来,口鼻之处还有鲜血淋漓而下,正悲愤不已的指着庞统的护卫大喊大叫,“吾为庞氏护卫所殴也!”
庞统噗呲了一下,差点笑出来来,连忙用手捂住,憋得胖脸都有些涨红。尼玛,找人都找不专业的,这个模样看起来倒是凄惨,但是明显就是士族子弟所扮,真要是普通百姓,现在应该是跳着脚骂娘,哪里还会文绉绉的说什么为庞氏所殴……
庞统勉励控制着不笑,一张胖脸又黑又红,但是没想到倒是更有效果,让旁人觉得庞统心虚,压抑着怒气不敢发作,顿时胆气横生了三分,便有人抢上前来,哭天撼地的表示庞氏护卫横行霸道,要求有人出面主持公道。
“何事嘈杂!”
当即有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当如同水流一般分开之后,京兆尹从曹薛兰迈着八字步,带着一帮人走进了人群当中,瞄了一眼脸色又黑又红的庞统,然后故意像是看不见一样,沉着脸说道:“聚众于此,尔等莫非滋事耶?”
鼻青脸肿还滴着血的那人连忙上前道:“在下出于公愤,应百姓之意收检庞氏车行,核查贪腐财物,却不料被庞氏恶奴所伤……”
“噫!竟然是庞使君车行!”薛兰此时才发现了庞统一般,顿时转过头来呵斥道,“大胆!竟敢冲撞使君车马!尔等不要命了?!”
几个扶着受伤的士族子弟顿时叫起冤来,一方面说现在庞统已经致仕,不是什么“使君”了,自然算不上是冲撞,另外也说名是民意如此,自己不过是代行民意罢了,怎么能算是胆大妄为,难道薛兰是要维护贪官,不顾民意了么云云。
“什么?庞使君已是致仕了?”就像是才知道这个事情一样,一番说辞下来,薛兰似乎也被说动了,便说道,“民意直此,庞使君不妨就从了罢……且不知庞使君意下如何?”
庞统怒视薛兰,说道:“竖子无礼!汝之职位,亦为某所举也!今日之事,便要假民意羞辱于某乎?”
哼哼,你吓唬谁呢?薛兰冷笑了一声。
他原本询问庞统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万一庞统还有什么依凭,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差不多应该拿出来了,可是当他听到了庞统只能是在言辞之间斥责,并没有能够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之后,心自然渐渐定了下来,拱手说道:“庞使君明鉴!某为官身,当为天下百姓谋福,非为庞使君一人谋利也!若庞使君无私于天下,又何惧袒露车行于世人!?况且此人又未抄掠庞使君财物,何至殴其重伤乎?!天地昭昭,民意涛涛,庞使君且休要逆天地民意而行之!”
庞统手都哆嗦了起来,指着薛兰说道:“你……你你……此等之人皆为白身,岂能有收检之权!速去,速去!来人,起行!起行!”
“且慢!”见到庞统慌乱,薛兰心中更定,当即向前一步,沉声喝道,“此人白身无权,固然不假!然某身为京兆尹从曹,查脏纠恶,除奸惩滑,便是职责所在!来人!且将庞士元车行收检,以正民意!”
“慢着!车内皆为郡国重物,岂可随意收检!”庞统大呼道,“薛从曹,你我往日无仇,为何今日欲行此事?”
薛兰原本听闻什么郡国重物,心中也是一跳,但是又听了庞统的后半句话,这提起来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傲然而朗声答道:“某非为难使君,乃使君难为民意也!若使君坦荡,又何惧之有!需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贪官蠹吏,人人得而诛之!”
他娘的,又吓唬我,我岂能是被你这雕虫小技所欺瞒的?
薛兰义正词严,倒是引得了围观的吃瓜群众的一阵喝彩。吃瓜群众自然是最喜欢干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于是乎就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还是大呼收检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薛兰再次看了看路面上被压出来的深深车辙,心中了然,这车辆之中,定然有沉重之物,多半不知道装了多少金银,庞统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收检,因为谁都知道,若是真的让这些金银暴露出来,纵然是庞统正儿八经得到的赏赐,不是什么贪腐之财,也是说不清楚了,到那个时候……
更何况,庞统越是阻拦,就说明心中越是有鬼!
而且之前按照商议的时候,也都是决定了要闹大一些,而且必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否则庞统总有推脱的理由,只有将此事坐实了,才会正真的辩无可辩,让庞统无话可说。
不过薛兰心中也有些奇怪,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有些所谓的清流学士,学宫子弟,就像是当年太学之中那些“偶遇”不法之徒的情况一样,站出来声援,然后给薛兰这样的举动来引经据典,一来可以证明其行为的合理性,二来也可以一同扬名,增长声望,但是现在这些人迟迟没有出现,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绊住了?
不过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原本这些学子声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没有了这些学子分润,此举声望让自己独享了也算是不错!
于是乎薛兰也没有继续等待,便下令让手下的随从上前,准备拨开庞统的护卫,扯下遮盖在车辆之上的毡布,彻底的了解此事。
“薛从事!”庞统再次阻拦道,“未有上差所命,私截郡国之物,乃重罪也!且莫自误啊!”
薛兰傲然道:“某乃为民请命!纵有罪责,某亦甘也!来人!休要多言!收检车辆!”
庞统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不会有什么人跳出来了,也就啜了啜牙花子,叹息一声,说道:“也罢,由你……都退下!让其收检!”
庞统忽然之间的态度转边,让薛兰脸上原本的笑容顿时一僵……
这,该不是又吓唬我吧?
但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终究不能说抱歉只是来打酱油的便转身就走吧?
于是薛兰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让手下将捆扎在车辆之上的麻绳解开,然后扯下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毡布……
第1668章 斐潜的笑
“这是什么?”
不仅是薛兰有些傻眼,就连一旁的沈仪和吃瓜群众都有些愕然。
原先沈仪薛兰等人觉得庞统车行一定有财物,是因为看到车辆在街道沙石之中碾压出来的沉重感,在没有地磅的古代,目测估量便是唯一的凭据。
可问题是世界上沉重的东西之中,不仅仅是金银铜。
还有一些很普通的物品,比如石头。
而在庞统车上的,便是堆放起来的砖石……
青色的,白色的,当毡布被扯下的时候,裸露出来的这两种颜色,就像是薛兰和沈仪此时此刻的面色。
“不可能!”沈仪额头上青筋暴露,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将这些砖石搬开!其下还有财宝!定然是遮人眼目!”
沈仪不甘心失败。这很正常,因为沈仪原本就是要借这样一个机会来扬名,表示自己不畏惧权贵,树立敢于挑战贪腐的清白名声,但是如果说现在庞统车行当中没有财物,这个原本的扬名之举就会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市坊之间传闻的笑话,而沈仪本人就将成为这个笑话的主角,或需将被人嘲笑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这怎么可能会让沈仪接受?
因此沈仪血往头上涌,双目都几乎赤红了,不仅是自己上前去扒拉那些砖石,甚至大喊大叫的要让薛兰的手下也一同搬运。
薛兰面容肃穆,眼珠转了转,瞄了一眼沈仪,没理会沈仪的招呼,径直向庞统拱手道:“且不知庞使君运此砖石何意?”
“呵呵……某兼青龙寺监建也……”庞统笑了笑,笑容有些发冷,“此事……薛从曹莫非也要过问?”
“岂敢,岂敢……”薛兰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便朗声说道,“既然庞使君车行之中无有不妥之物,某便不耽搁庞使君行程了……来人,让开道路!”沈仪可以耍赖,但是薛兰身为官职,就不能干这样的事情了,现在既然势头不对,便立刻收了,而且眼见庞统车上的这些砖石,也不像是临时地里面挖掘出来的,干干净净没有泥土,所以多半是中了庞统庞士元的圈套,不趁早脱身,还像是沈仪那样纠缠,岂不是愚蠢至极?
虽然阻拦收检了庞统车行,但是毕竟庞统已经致仕,也就等于是一个普通士族子弟而已,那么自己也不算是有什么错,纵然旁人指责也可以推拖是应了民情之请,非本人所愿,不过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行之……
薛兰正打着自家的计算,却听到庞统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哈哈,好一个薛从曹,到了这番地步,还想着抽身而出不成?”
薛兰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薛某不过应民之请而已!谈何脱身不脱身?庞使君好走,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相送了……”
“慢着!狡吏犯上!竟敢诡辩托言!给某拿下!”庞统用手一指薛兰,大声吼道。
薛兰一惊,旋即大喝道:“谁敢!庞士元,汝已白身,无权拿某!”薛兰可是真正亲眼见到了庞统将京兆尹的印绶交了回去,这才敢出面,现在听了庞统的话,不由得又疑又惊,难道是之前看错了?
不可能,当时是明明白白看见是京兆尹的印绶!
又或是骠骑将军斐潜又偷偷将印绶还给了庞统,这也不对啊,京兆尹的印绶还摆放在公堂之上……
正在薛兰疑虑之中的时候,庞统呵呵笑了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革囊,对着薛兰晃了晃,“某乃骠骑将军府司直!薛兰!汝名为八骏,实则为贼!狡为民意,实谋私欲!今日见了本官,还欲抗辩!莫非汝欲叛乎?!”
“司直?!”薛兰看见革囊之外露出的一节青绶,脸色顿时就变得比庞统车辆之上的砖石还要更加的铁青。
大汉司直,原本只是在丞相之下才有的官职。汉武帝的时候,初置“司直”官,属丞相府,称“丞相司直”,比二千石。负责协助丞相检举不法,地位在司隶校尉之上。其实在汉代的时候,汉武帝就已经觉得监察制度的重要,便以御史中丞督察司隶校尉,以司隶校尉督察丞相,以丞相督察司直,以司直督察诸州刺史,以刺史督察官秩在二千石以下的官员,形成了一整套的内部官吏监察体系。
但是很遗憾的是,任何监察体系都是人设立的,当皇权强势的时候,可以让手下这些官吏战战兢兢,但是皇权弱小的时候,这些官员也自然相反设法的拿掉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司直最终也就被撤销了。
到了光武帝的时候,因为已经没有了丞相位,但是光武帝也效仿了汉武帝,设置“司直”官,属司徒府,称“司徒司直”。负责协助司徒督录州郡上奏,并考察官员能力,看其是否称职,但是同样也很遗憾,之后也被撤销了。
而大汉骠骑位比三公,所以既然光武之时有司徒司直,那么现在有一个大汉骠骑司直也不是什么破格稀奇的事情……
司直,按照旧例是比两千石,自然也是银印青绶,所以庞统掏出青绶来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官秩比京兆尹低,但是职权却是相当的可怕,几乎等同于大汉骠骑的纪检部部长!
薛兰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所谓庞统致仕,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庞统上交了京兆尹的印绶,但是又获得一个司直的印绶!
汉代官职有些身兼多职的,就像是当初斐潜去并北的时候,身上就背负了好几个职务,怀中也揣着三个印绶,有时候下命令的都要翻看一下自己有没有拿错……
因此庞统现在基本上就等于是做出的一个圈套,等着他们往下跳!
怎么办,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就像是瞬间从云霄跌落泥中,薛兰觉得手足冰凉,心乱如麻,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身后的酒楼窗口,却看见酒楼之上,窗户之处,空空荡荡,早就没有了人影……
“薛兰!还不伏法!待某动手,罪加一等!”
庞统也自然看见了薛兰的举动,也跟着望酒楼之上瞄了一眼,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不露面就能跑得了?
转眼一看,见到沈仪也见势不妙,企图趁着庞统注意力集中在薛兰身上的时候,准备偷偷钻进人群当中逃跑,但是一旁的吃瓜群众哪里肯为沈仪遮蔽什么身形,见沈仪躲将过来,忙不迭的呼啦啦往外就退,反倒是声势更加的浩大,引人注目的将沈仪晾在了中间空地上……
“一并拿下!”庞统扫了一眼。
“啊……痛痛痛!吾,吾乃白身!啊啊……未有官职,无权……无权拿某!”沈仪顿时被庞统护卫一巴掌扇倒在地,就拿刚才捆扎车辆毡布的麻绳给捆起来。沈仪一边呼痛,一边还待争辩,企图蒙混过关。
庞统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会,而是盯住了薛兰。
薛兰哆嗦了一下,完全没有了之前傲然的气势,“某,某无……无罪也,司直不得构陷于某!某,某……某当上表骠骑……”
庞统哈哈大笑,一挥手:“汝便于狱中思辩词就是!来人,将其革冠,拿下!”
顿时庞统护卫扑上前去,虽然并没有薛兰手下人多,但是薛兰的手下就像是土狗见到了狮虎一般,连呲牙都不敢,一个个锁着脖子跪倒在一旁,他们是薛兰的手下没有错,但是现在薛兰明显要倒台了,又怎么肯跟着薛兰一条路走到黑?
只有三五个薛兰自己的贴身心腹护卫,属于一损具损,一荣具荣的那种,战战兢兢挡在前面……
“罢了,罢了!”薛兰长叹一声,然后自己将头冠取了下来,托在手中,“下官……下官甘愿……伏法……”自己动手多少还留点颜面,真要等庞统手下扑上来,恐怕连最后一点颜面也扫地了。
…………(?д?╬)…………
韦端急急赶到了家中,等坐下之后,依旧喘息不定,一转头,看见了桌案之上写着的表章开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这个是子贡说过的一段话,原本韦端是要借着日食的名头,再加上对于这一次的贪腐事件双管齐下而写的一篇表章,原本自己还相当的满意,夜间哦吟了一两遍,准备等今天再好好斟酌一下其中用词用字,结果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韦端一把将表章揉了起来,扔到了一旁。
“该死,该死!”
第一个该死自然是说斐潜和庞统两个人联手布置下来了这样该死的圈套,而另外一个该死则是松给了薛兰和沈仪……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没有骨头硬一些呢?
庞统车辆上面不是有青石青砖么,干脆一些,一头碰死在上面,纵然庞统免去了贪腐之名,也少不了一个未经审讯逼死同僚的罪责,这个什么司直也就自然不可能当得安稳……
这两个家伙,平日里倒是张嘴就是仁义,到了现在,怎么就不能舍身取义一回呢?
也不至于某如今如此得被动!
回想起来,韦端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叫回了韦康,否则当下不仅是自己儿子身处囹圄,自己恐怕是也要遭受牵连……
不对,也不能掉以轻心,保不准薛兰会说出一些什么来……
要是……
韦端面色忽明忽暗,暗中下了决定,必须将自己从这个事情当中撇清出去!
…………… o(*≧▽≦)ツ┏━┓…………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哈……”
庞统“咣咣”的拍着桌子,笑得脸就像是一个包子一样,褶皱都在放着光,嗯,黑面包子。
斐潜瞄了庞统一眼,心中多少有些理解。当年在办公室里面,人走茶凉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就连一个公司下发的每人一个用于工作的电话号码,都有人觉得可以欺负一下,看着那个号码比自己的多了个6或者多了个8什么的,然后人还没正式走呢,就赶快动手给换了,似乎是晚一步就占不到这个便宜了一般……
不过斐潜搞出这个司直来,可不是为了庞统自个儿爽一回的,看着庞统笑得差不多了,便说道:“青龙寺工期还差多少?物资调配怎样?工匠劳役安排得如何?”
“呃……”庞统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个……这两天我都在家中……”
为了配合演出,庞统这几天也是装扮着仿佛交接了一切事务的样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青龙寺那边的工程进度情况……
“可是你今天不是已经出来了么?”斐潜看着庞统,似笑非笑,“难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笑一笑?”
庞统大汗,立刻站起身来,一边朝外退下,一边拱手道:“主公稍候!某这就去青龙寺看看!”
斐潜嘿然。
他故意这样刁难庞统,其实也是告诉庞统这个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为了所谓的维护庞统,更不仅仅是为了针对关中士族,这个事情其实是要跟青龙寺挂钩在一起的,所以才特别强调了青龙寺的工期问题。
后世有些游戏,有时候也给斐潜一些启发。比如说完全依靠武力征服,便只能是清剿一切的反叛力量,但凡有一两个漏网的,都保不准什么时候从山林之中跑出来然后一刀一刀的砍得自家没有防御力量的农场冒火……
但是如果用文化征服,那么就有可能咕嘟一声,连皮带骨头全数吞下肚子里去!
就像是后世死命输送着某某流,送着某某坞,而华夏也在拼命建设者某某学校一样,都是属于文化上面的战争。之前斐潜忙于征讨,手中握着一个学宫并没有起到多么强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既然多少暂且安稳下来,那么自然就要派上了用场……
换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说,斐潜现在就是要制定标准,标准就是解释权,用谁的标准就等于是听谁的解释,这种无形的力量,在一定层度上比刀枪还要更犀利!
“报!”一名护卫疾步到了堂下,拱手说道,“启禀主公,平阳车马一行已至新丰!特来禀报……”
第1669章 牛四夏的汗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这一天是太兴元年的夏天,快要进入仲夏之际,而对于在关中最为基层的农夫农妇来说,这一天就是重复劳作当中的日子,是要给自家田地耕作的日子,至于是那一月那一年,对于这些农夫农妇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这里是靠近官道的一个农庄,依托着小小村寨周边零星分布着二十来户,原本都不认识,口音也有所不同,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个村子里的人。
靠近村寨东头,距离官道比较近的是老牛头的一家的田地。
老牛头一家不姓牛,也不知道姓什么,似乎是登记流民的时候,老牛头一家分到了刻着一个牛头木牌,然后老牛头在被问及姓名的时候便只会指着木牌,便被小吏漫不经心的计上了牛氏……
因为这样的,在关中不知不觉当中被新改成为牛氏、马氏、还有羊氏的农夫农妇,还有许多。
当然,在官方编户册之中,老牛头被记作牛四夏,因为他一家子,是在晏平四年夏天来到关中的。四夏之后,还有一个编号,肆仟肆佰柒拾贰。
牛四夏原本一家七口,现在只剩下了四人。
最先死去的是两个老人,严格来说,并非是在流亡的道路当中死去的,而是在一天夜里,老两口便静悄悄的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山林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在牛四夏的心中,父母或许应该还活在山林之中,或许已经成为了山神座下的精灵,无忧无痛,无病无苦。也只有这样安慰和麻木自己,牛四夏夜里才能闭上眼。
后来最小的那个孩子,也死去了。
那个孩子,没有大名,从出生那天起,就叫石蛋,因为那个时候,家中穷得连路上得石头都想啃了……
乡野之中,没有人会给孩子取什么大名,不仅仅是因为农夫农妇不认识字,而且是因为小孩子死亡得几率太高了,叫一个狗子石蛋什么的,真的没能活下来,或许在心中也就认为不过是死了一只狗,丢了一块石头,不会那么的痛。
就像是牛四夏将石蛋的没有几两重的身体,去找人换了一根肉莲菜来一样,似乎也没有多少的悲痛,只剩下了麻木。也就是靠着这一根肉莲菜,牛四夏剩下的四个人才挺到了关中。
一大清早,牛四夏一家子四口人都起来了。清早,也就是天空刚刚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的时候,对于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所谓的闻鸡起舞就应该被人赞叹传颂了,而对于牛四夏一家子来说,这已经是最为平常的起床时间。
然后牛四夏便带着妻子和大儿子出了门,直接奔到了自家的地头之上,开始忙碌,然后持续到了太阳升起到了树梢的位置。
虽然大汉骠骑将军仁慈,下发了一些农作工具,但是牛四夏却不舍得用,毕竟纵然是铁器,也会在使用的过程当中磨损的,因此除了实在是必须的情况之下,普通的劳作都用的是木器和石器,木铲子,石斧子……
能省点,就节省一点,木铲子,石斧子又不是不能用,顶多就多费一些功夫,多花几分气力而已,而对于牛四夏来说,气力这种东西,是最没有价值的。
“父亲……”大儿子重重的喘息着粗气,有气无力的指了指树梢,然后扶着腰继续喘息着,“……歇一下吧……太阳到……到树了……”
因为长时间的弯腰劳作,牛四夏根本直不起腰来,只是抬起脖子,用手中的木铲子撑着,看了一眼树梢上的太阳,又瞄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大儿子,然后低下头去,手上并没有停下来:“……你,你先休息吧……让你娘也歇息一下……我再干一会儿……今天,今天……要将田里的草……都,都除光……”
牛四夏的妻子却没有听,也没有停,默默的也弯着腰劳作着,什么话语都没有,或许已经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可是依旧在一步一步的向前,将庄禾之间生长出来的杂草挖出拔除。
大儿子愣了愣,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弯下腰来……
夏天,一场雨水过后,这些杂草就像是疯了一样从土地当中各个地方冒出来。这些田地荒芜了一段时间,草根都埋在了土壤深处,加上因为采用了新式的沤肥耕作,雨水滋润过后若是一不小心,三天时间就能长满整个田地!
必须,必须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在心中发着狠,他也只敢对自己发狠。
要抽出三五天去山间砍木头来修建自家的木屋,原先的草棚子着实是抗不过今年冬天了,早点趁着夏天建个木屋还可以的得到一些邻居的帮忙,要不然等秋天来了谁有空?
还有,栅栏也要顺便做一个,然后就可以在屋后养写鸡鸭,先找官府赊来养,一年之后生下来的小鸡小鸭便是有一半是自己的了!然后鸡生蛋蛋生鸡,多少也可以拿去集市上换一些盐铁来,这样一来自家农具也可以筹齐了,不至于要找官府租借……
然后是再开一两畦的菜地,然后再搭几根架子,种上一些瓜,让瓜藤爬满整个的木架,就像是原本自己老家那边一样……
所以,必须,必须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咬着牙,就像是一头牛一样死命往前,直至他那像是纸片一样的小女儿摇晃着,捧着瓦罐到了地头上的时候,才拖着步伐,带着浑身咯吱作响的关节,坐到了田头树下,吭哧出了一口长气。
牛四夏的小女儿瘦瘦小小,薄弱得像是一张纸片,是六岁,还是七岁?就连牛四夏的妻子都不记得了。在父母和哥哥出去耕地的时候,小女儿也不能睡懒觉,便也是要爬起来,起锅打水烧火做饭,甚至还要抽空打扫一下自家的草棚,驱赶一下那些根本就不怕人的虫子……
瓦罐不大,里面的野菜糊糊也不多。
牛四夏妻子先用木勺在瓦罐里面死命捞了捞,给牛四夏捞了一碗稠的,然后又给大儿子捞了一碗比较稠的,瓦罐之内的汤糊就已经是见底了,最后再在瓦罐周边上下剐了剐,给自己打了两勺,看了一旁抱着腿,蜷缩在一起的小女儿,吞了一口唾沫,手抖了一下,剩下一点点便让小女儿再捧回去。
小女儿年龄还小,不能下地劳作,所以等家里吃完之后,剩下来的锅和瓦罐之中还有些没有剐干净的,再加一些水进去,便是她一天的吃食了。
牛四夏眯着眼靠在树干上,这便是难得的休息。大概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又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握住了木铲子,在树下的妻子和大儿子同样也站了起来。
虽然累,虽然苦,但是希望就在自己手中,那么再苦再累,又能算什么?
“今天,这草,要除完。”
牛四夏说道,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妻子和儿子说,然后便头也不回的下了田,就像是一名走上战阵的老战士,一名已经不能完全直起腰来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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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马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车辆比一般的马车要来的更大一些,四四方方的,更像是一个小房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和调试,单独转向轴已经可以提供在行进当中转向,所以两轮的马车就可以升级为四轮的车厢了。
四轮马车,华夏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因为一来华夏地形多变,四轮马车比较庞大,重心也不好控制,因此除了在平原地带之外,并不适合长途跋涉,所以纵然历史上一度出现过四轮马车的踪影,但是依旧是以两轮马车为主。
只不过这一次黄月英从平阳而下一路从河东转向关中,都是已经是成熟的官道,所以为了舒适和便利,自然就将四轮马车拿出来使用了……
小墨斗现在也渐渐长开了一些,小胸脯鼓鼓的,就像是藏了两只小兔子,坐在马车的窗口之处,一边逗着怀里的小斐蓁,一边指着前方说道:“小娘,前面好像有个村落呢……”
“村落?”黄月英正琢磨着手中的一个器具,没太在意,随口就说道,“那正好,等下找个老农来……”
车轮声碌碌,不多时就到了村寨之侧,领先的骑兵瞄见了不远之处正在劳作的牛四夏一家,便抖了抖缰绳,斜斜的策马奔到了田头,高声喝道:“你!跟上来!贵人要见你!”
“啊?!”牛四夏没能反应过来。
“你!过来!!”骑兵大喝道。
“啊,啊啊,是,是……”牛四夏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脚下打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田陇之上。
“你衣裳呢?!”骑兵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光着膀子的牛四夏。
夏日渐渐炎热,所以在农田当中耕作的农夫,多数也都是光着膀子,只是在下体上用一块布遮羞一下,一直转到了唐宋都是如此,甚至传到了海外……
虽然骑兵也知道大多数农夫都是这样模样,除了怕热之外,也有舍不得布料的原因,理解归理解,不过要见贵人,这样的就难免有些不妥了。
“啊?这个……这个,在村寨里……”牛四夏啜啜道。
“嗯……算了!”骑兵从马鞍后面抽出一块麻布来,然后拔出了战刀,便在这一块麻布上直接捅出了一个窟窿,丢给了牛四夏,“套上!算送你的了!快点!跟上来!”
虽然这一块布并不好,只不过是骑兵配备用来夜晚遮盖马匹布料,也基本上不洗,上面难免沾染上了一些碎草,甚至还有些泥土马粪什么的,但是牛四夏听到了送他两个字,却喜滋滋的连忙套在了头上,然后披着,急急的跟在了骑兵后面走到了马车前方。
小墨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从车厢当中抽出了两把耰来,拖着来到了牛四夏面前,“来,都用一下,说说那一个更好用一些!”
若是问什么其他事情,牛四夏真心不一定能知道,但是使唤农具却是他一生当中唯一擅长的事情,当即低垂着脑袋,尽量将视线集中在了地面上的两把耰上面,先拿了一个,在道路一旁的土地上很实在的用力挖起一个硕大的土块,然后打砸抹碎起来……
然后又换了一柄。
小墨斗站在一旁,看着牛四夏差不多两把都试过了,便说道:“怎样?那一把好用一些?还有,为什么好用?”
牛四夏左右看了看两把耰,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指,晃了一下,指了指左边的一把,说道:“这把……比较好……这个……顺手……”
“这把么?”小墨斗皱眉,“那这一把为什么不好?”
“啊?这个……”牛四夏吓了一跳,难道自己说错了?连忙补充道,“这一把也好,都挺好的,都好……”
“哈!”小墨斗顿时就糊涂了,瞪圆了眼,“到底那一个好?”
牛四夏更是慌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似乎说那个好,贵人都不开心的样子,“啊,啊……这个,这个……”
“行了,小墨斗……”黄月英在车厢之中,隔着门帘淡淡的说道,“让他挑一把,算是送他的……便让他走罢……”
小墨斗看着牛四夏纠结了片刻,便选了其中一把走了,待回到了车厢之内,继续向前都走出一段路了,忽然想明白了,拍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选的就是更好的,对不对?”
黄月英嗯了一声,却又有些想不太通。
老农选的那一把耰比这一把还要重上一分,但是老农却觉得那一把重的更好用?
重的不是应该更费力么?
或者是老农也考虑到了耰头重心的问题?
但是耰头重心太大,虽然有利于向下入土更深,但不也是会导致在平整的时候要更费力吗?
还是说还有什么地方还加以改良一番?
小墨斗看着黄月英又习惯性的陷入了沉思当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抱着小斐蓁到怀里,却看到小斐蓁正一手抓着一根鲁班锁的木条正努力的想要搭在一起……
“咦,咦……”小墨斗顿时叫了起来,“小娘,小娘,你看,你看!”
“嗬……”黄月英见状,微微笑着,然后从小斐蓁手中拿过了鲁班锁的木条,慢慢的在斐蓁面前示范起来,“呐……像这样,然后这样,最后呢,将这一根扭一下,便成了……”
弟1670章 黄月英的刀
这一天,等斐潜办完公务,再次见到黄月英的时候,没有想到黄月英手里居然提着一把刀!
这是要干啥?
斐潜瞪大了眼。
虽然说黄月英手里的那一把不是柴刀,但是也不算是小刀了,稍微有些弧度,嗯,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的眼熟……
“呀!郎君!我想明白了!”黄月英显然之前在想什么事情,见到了斐潜第一反应竟然没有放下刀,而是略带了一些欣喜的说道。
“呃……”斐潜有些尴尬,这个台词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行,想明白就行,不过可以先把刀放下再说么?”
黄月英一愣,然后才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提着一把刀,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放到了桌案上,招手让斐潜过来,“别站那么远……这把刀还是郎君你之前说过的刀形,好不容易才锻造出来的,着实利于劈砍……郎君你看看……”
华夏的战刀,大多数都是正曲刀,也就是如果将刀横过来,刀身是想上翘的,而现在这一把刀则是反曲刀,也就是俗称的狗腿刀。
狗腿刀的利弊非常的明显,因为重心偏前,所以在劈砍上几乎就是满值,但是如果说穿透能力么,那就只能是呵呵了……
“我试了好几个模子,发现二尺二便是最大了……”黄月英站在斐潜旁边,颇有些遗憾的说道,“若是再长一些,感觉就像是斧头了,颇为笨重……”
斐潜点了点头,看着反曲刀上面的刀刃,在手中掂量着,说来也奇怪,握着这种刀型的时候,总有想要挥砍什么东西的冲动,不由得左右瞄了瞄。
黄月英捂着嘴笑笑,然后对着堂下的黄旭说道:“子初,让人去找个木靶来。”
斐潜将刀颠了颠,一边向院中走去,一边说道:“你方才说什么想明白了?”
“我在平阳也改了一些农具,在路上找了一些老农……”黄月英絮絮的将她在路上碰道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呢,我看到了这一把刀,然后就在想啊,老农的选择也是如此的呢,对于耕作农具来说,真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只能是偏重于一处……就像是这一把刀一样,利于劈砍……”
这样的反曲刀,原本是斐潜为了山地兵卒特意交待开发的,但是攀爬科技树也不是说像是游戏当中那样,积攒一些技能点然后点下去便可以立刻使用,瞬间更换全军装备的,所以到现在山地兵卒都已经颇为成型了,这个反曲刀才算是研制成功。
对于山地兵卒而言,传统正曲刀反而不怎么好用,超过三尺就经常会在挥砍当中遇到树杈啊,藤条啊什么的,所以现在用的是缩小版的正曲刀,但是缩小的正曲刀么,因为重量和长度都减少了,所以在拼杀威力上也少了……
而狗腿刀,却能弥补这个问题。
同时,在山里当中,狗腿刀也是相当好用的工具刀,可以说是异常配合于山地兵卒的一种特殊兵刃。
黄旭让人扛来了一根困扎了干草的木桩,然后打入了院中的土中,立了起来。
斐潜站在木桩之前,吐气开声,将用力的重点放在了反曲的刀刃上,一刀横劈而过,木桩应声而断!
“嗯,确实不错!给,你试试!”斐潜将狗腿刀扔给了站在一旁有些眼热的黄旭。
黄旭也不客气,接过了刀,便是摧残起那个木桩了,横劈竖砍,几刀下去,顿时将木桩砍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
“好刀!好刀!”黄旭又翻过来看了看依旧没有多少钝化的刀刃,不由得啧啧称赞道,“这要是骑兵也配备了这种刀,一刀斩落马头也不算是事了!”
“骑兵?”斐潜笑了笑,摇头说道,“骑兵不适合这种刀。这是近战用的刀,骑兵是另外一种刀,要更轻更锋锐,能劈砍能穿刺……只不过我们现在钢料还不够好,所以只是暂时用环首刀代替,等以后钢材更好了,才可以换用更轻更韧的骑兵战刀……你想想,这刀不能太长,太长的不仅重,而且在马上也不方便,同时这刀穿刺能力也是一般……所以要是想追求大重量级别的劈砍,还不如直接用斧头呢……”
黄旭颠了颠刀,有些愕然,然后也点了点头,“这么一说,也确实如此……不过这刀砍起来真不错……”
“喜欢就收着把……”斐潜呵呵笑笑,然后说道,“单凭劈砍此项来说,这个刀便算是一流的了……”
“多谢主公赏赐!”黄旭喜滋滋的将刀准备收入刀鞘,却发现刀鞘也和一般的战刀有所不同,是侧开孔的,虽然第一次见,但是凭借着对于兵刃的理解,黄旭也不用指点,便知道了应该怎么收纳,“咦,这个刀鞘……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没理会黄旭的嘀咕,斐潜挥挥手让黄旭带着人收拾院中的残局,砍木桩当然一时爽,但是也不能一直砍一直爽,毕竟满院子的木渣和碎草也不是一个事……
斐潜坐到了黄月英的身边,说道:“其实啊,方才你说的那个老农啊,选择哪一把比较重的耰,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一把比较重……铁比较多一些……”
“吖?”黄月英愣了一下,大眼睛顿时有些迷糊了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更便利好用?”
斐潜呵呵笑了笑,这种事情,像是是问男人喜欢短发还是长发的,然后实际上男人喜欢更大的一样,对于老农来说,当然利于锄地翻土固然不错,但是重的就意味着铁更多,而一把铁器也是一个普通农家了不起的财物了,自然是要更重的……
兵刃上面要多样化,是为了在不同的地域进行战斗之时,能够有强大优势,而农具的多样化么,有时候就未必是一个优势了……
“所以呢,现在啊……”斐潜缓缓的说道,“上古流传下来的农具种类太多了,其实并不适合普通的百姓……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过多不同种类的农具,对于普通农夫农妇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们现在可以精简一下,比如……嗯,镰、锄、斧、犁……这四个铁器农具应该是比较必须的,至于其他的么……或许可以木制,或许可以替代……”
有些农具功能性上有些重复,比如锄头和铲子,都是用来挖土的,有时候锄头好用,有时候铲子好用,不过么多少有些重复性,再比如锤子和斧头,柴刀和镰刀等等……
华夏最为古老的农具都是木制的,当然,现在依旧还是有一些人在使用,比如耒耜。耒是最古老的挖土工具,甚至可以追溯到奴隶社会采集经济的时期,是由挖掘植物的尖木棍发展而来的……
在尖木棍下端安一横木便于脚踏,使之容易入土,这便是单尖耒。后来衍生出双尖耒,提高了挖土的功效,然后在单尖耒的刃部又发展成为扁平的板状宽刃,形似铲子,就成为木耜,其功效更为提高。
再后来,又在耒耜的基础之上,出现了锛、臿、斧、斨、镈、铲、耨、镰、犁等等的众多不同的农具,跟十八般武器差不多一个意思,要是一整套下来,对于普通农夫农妇来说,着实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
现在对于斐潜治下来说,统一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形式上,抑或是行政上面的统一,还有许多的方面,其中农桑的统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农事历法已经即将准备推广,而伴随着农事新历法,也自然需要一套完整的农事工具相应配套,而且,在这个当中,斐潜还可以掺杂进去统一标准的私货,还不会被人发现……
比如一斤到底是多重,一尺到底是多长,只要将这些标准运用到了农具上面,这些农家人自然就懂的将这些标准运用到具体生活当中,真到了那个时候,其他的标准自然就慢慢的被合并了……
若是像是秦始皇那样,强行命令天下执行某一种标准,自然就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像是斐潜这样,利用农具改进的机会,将标准掺杂在其中,纵然被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也是无话可说。
而当农夫接受了这些相对来说更好用的工具之后,自然也就同样接受了在这些工具上面体现出来的度量标准,而一个统一且稳定的度量标准,则是整个社会工业农业科技进步的一块基础。
一块不显眼,却很重要的基础。
之前是没有条件,而现在条件慢慢的成熟,也到了刚刚好的时候,过早或者是过晚,都不是最佳的时机。
“这个事情,你就多费心了……”斐潜微微笑着,看着黄月英,低声调侃道:“说不定千古之后,你就被封为匠之祖或者什么农具之祖呢……”像这样又可以收集声望,又可以控制标准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让随便的什么人来做,所以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黄月英都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黄月英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斐潜说道:“我只是想帮郎君你……其余什么留名不留名的,都不重要……”
斐潜伸过手去,握了握黄月英的手,笑着说道:“我知道……不过么,你不在乎这些名声,但是其他人需要啊……”
黄月英微微歪着头,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反手也握着斐潜的手,笑意盈盈,“我出发之前,去过学宫哦……”
“啊?”这回轮到斐潜愕然了,心中不由得一跳,瞄了一眼,幸好那把狗腿刀黄旭已经收起来了。
“蔡姐姐……嗯,或许应该叫蔡妹妹?嗯,不管了……”黄月英也有些糊涂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我问了,但是她不肯说……还有啊,那个陈留来的蔡家的人,也是讨厌,你不在平阳的时候,便是仗着你师傅的名头……荀友若也不好处理……”
斐潜闻言,不由得皱眉道:“莫非此人做什么恶行?”
“也没有什么不赦之事,就是天天话很多……”黄月英皱了皱鼻子,形成几道小小的皱纹,“说作恶么,真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就是整天说这说那的……天天都饮酒聚会,清谈人物,嗡嗡嗡的烦人……”
“天天饮酒聚会?他那来的那么多钱?哦……明白了……”斐潜叹息了一下,钱财还能从哪里来?必然是从蔡琰之处得来的。之前就知道这个蔡琰的什么所谓的亲戚不成大事,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多少理会,没想到这个家伙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平阳太好,还是觉得山东那边战乱不断,或许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在平阳就这样逗留了下来,一直没有回陈留。
汉代重孝道,而按照辈分来说,蔡琰是晚辈,在这个当下的社会道德标准当中,晚辈为了长辈,就连冬天脱光了躺在冰面上求鱼都要干,更何况只是拿些闲钱喝酒?
举孝廉啊,举孝廉……
这种过分的注重忠孝,或者说一味的强调愚忠愚孝,然后不管其他的政治指导思想,必须现在就需要进行改变,否则这种思维的模式只会越来越极端,甚至到了后世王朝之中那种近乎于变态的样子。
忠孝是美德,但是只强调一个人忠孝,导致这个人其他什么事情都不懂,也没有什么才能,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还有哦……”黄月英见斐潜有些发呆,不由得扯了一下斐潜的手,“她说不想来长安哦……”
“啊?为什么?”斐潜不由得追问道。
黄月英又皱了皱鼻子,眯缝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几分狡黠的味道来:“我怎么知道?她又不说……”
“呃……”斐潜略微有些尴尬,“这个……那个……”
“好了,不说了……”黄月英转头,将斐潜的手松开,说道,“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你问一声蓁儿……”
“这个……”斐潜有些哭笑不得,方才不是你挑起这个话题来么,怎么又说起我的不是了?不过很快就被另外一个情绪所替代,“蓁儿呢?我这就去看看……”
第1671章 薛兰的盐
前两日在庞统府衙后街之处引发的那场乱事,似乎就要渐渐平息了,对于吃瓜群众来说,不能连续吃瓜自然就没有了多少的关注度,况且在长安这一座硕大的城池当中,有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兴起和衰亡,一个官员的罢免,也不过是在这个城池当中溅起的一朵水花,水花滴落之后,便渐渐淡出了视线。
然而在关中大小官吏的心中,却并非如此。
华夏官场,向来就是秋后算账,秋后问斩。
自以为没有事然后突然被清算的,梁冀如是,窦武也是如此,但是一时之间骠骑将军没有什么表态,庞统这个司直也似乎天天扑在青龙寺的建设工程上,狱中的薛兰也没有什么更坏的消息传出来,让人不由得心中提着,也不清楚究竟这个事情会朝哪一个方向上去发展……
京兆尹的职位暂时悬空,原本这样的大萝卜坑自然是引来不少人员的目光,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毕竟在京兆尹之上,还有一个骠骑将军斐潜坐镇,也只有他开口,才能确定这个位置到底是属于谁的。
不过很明显的是,庞统依旧还是属于第一行列的,虽然说因为蔡氏旁支的事情导致现在职位变更,但是也就代表着庞统已经因为蔡氏旁支这个事情得到了惩罚,正所谓一罪不二罚,将来谁再拿这个事情来说事,恐怕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庞统一个人的不满了。
可是,骠骑将军斐潜在等什么呢?
如今不仅是关中三辅,还有很多的地方也是有官职空缺的,很多时候这些地方都是以最少的官员数量在进行运作,长时间下去自然也是不允许的,毕竟再怎样勤于政务,该有的沐休还是要有的,多少也要有一些贰官辅佐,否则就算是这些主要官职的人心甘情愿,甘之若饴,但是人总有三灾五病,一旦倒下没有了贰官岂不是立刻乱套了?
关中虽然不算是大汉朝堂,但是斐潜这里风吹草动依旧是牵动着无数人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身形,重新选择着自己立场,在这几天的时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沟通,奔走,串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改变门庭,更换队列,就连城中那些售卖名贵名刺的店铺,一时之间都断了货。
政坛这一条路,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只要走上去,便是不能回头。历史上为什么对那些善始善终的人特别加注明,然后千古传唱?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数量真的是太少了,物以稀为贵,绝大多数的人要么在这条路上被人踩踏成为垫脚石,要么将旁人砸得头破血流自己攀爬而上。
得到权力得时候固然风光无二,但是一旦是失去了权柄,就像是被剥光了外袍赤身一般,不仅是自身羞愧难当,还会招到旁人得指指点点,甚至是痛打落水狗。
薛兰原本也是东海望族,自己和以俭、檀彬、褚凤、张肃、冯禧、魏玄、徐乾也被称之为“八俊”,反正汉代这个八那个八的很多,有些是旁人封的,有些则是自己喂养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略有声名,但是当他落入狱中的时候,却一样凄惨。
监狱么,那个朝代都是差不多,因为空间密闭,后世都难免湿气盘旋不去,更不用说汉代了。监狱整体就像是一个半地下室,用石条堆砌而成,在与地面平齐的地方留着一些洞口,不大,差不多就只能是脑袋大小,透气还算是凑合,透光性和通风性么,就只能呵呵了。因为一半在地下,因此霉菌和湿气自然就是难免的,浓厚的土腥味和木头草垫发霉的味道,再加上人体本身散发出来的臭味混合在一处,让平日里面养尊处优的薛兰几乎都要窒息了。
平日里自家之中少不了宾客,高谈阔论者,相言甚欢者也是很多,但是现在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在第一天之后,饿急了的薛兰也顾不得什么嫌弃,将微微有些发馊的野菜粥汤急切的倒进口中,甚至因此呛到了气管,咳得眼泪鼻涕全数出来了。一天就这么一顿,若是不食,便是什么都没有。
“可有何人见某?”
每次听到有人经过自家牢房的窗户和门口的时候,薛兰总是忍不住出声发问,但是得到了永远都是漠然,最多便是几声冷笑。
三天之后,总算是有人来了,是薛兰他的儿子,薛永。
“父亲大人……”
薛永见到了薛兰如此狼狈的模样,顿时泪崩,扑到在薛兰面前。
“为父,为父无碍……起来,家中……家中如何?”薛兰强忍着自己翻涌上来的情绪,扶着薛永问道。
“家中……家中尚安……”薛永一边抽泣着,一边回答。虽然家里面多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比起薛兰当前的情况而言,那些事情其实都不算是什么。
薛兰下意思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可有……可有何人……或者,何事……”
问到了这个问题,薛永忽然想起,连忙说道:“倒是没人登门……不过昨日夜间,后门忽有动静,孩儿出门察看的之后却毫无人影,只有一篮桑葚放在门口之处……”
“桑葚?”薛兰皱眉道。
薛永点着头,说道:“一个小藤蓝装着的,也不多……孩儿以为是旁人遗落,但是又觉得不太像……”
薛兰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某知矣……永儿,为父此处暂且安好,无需挂念……家中不可无人,汝便先回转就是……不过,切记先去东坊货肆之中,买一罐盐回家……”
“家中还有盐啊……”薛永有些不明所以。
薛兰皱起眉头,说道:“且为之!切记!速去!”
“……呃,唯……”薛永见薛兰如此说法,便也只好告退,“孩儿……告退,父亲大人保重……”
薛兰挥了挥手,看着自己孩子一步步的退下,然后消失在牢房的门口之处,不由得转头望着一侧的小窗,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在长安十字街拐角之处的一栋小楼之上,韦端一个人坐在窗前,已经喝了很长时间的闷酒了。临街的窗户已经推开,从窗户望下去,便可以看到整个十字路口的人员往来的情况,市井之声也传了进来,嘈杂且混乱,就像是韦端现在的心情一般。
桌案之上的酒水已经冰凉,菜肴也是散乱,然而韦端丝毫没有心思在酒菜之上,也没有让人更换,只是盯着楼下的十字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一些什么……
谁能想到,这个骠骑将军斐潜竟然能够成了如此大的气候?
韦端有时候也不由得带着一些惋惜想着,若是早知道骠骑将军斐潜如此的厉害,那么当年若是早些见到了当时还是别部司马的斐潜,抑或是还是中郎将的时候,岂不是如今也是飞黄腾达,至少一个两千石少不了了,哪里还需要当下尽心竭力的进行谋划?
唉!
居长安,大不易。这句话不仅是对于京飘的人来说,对于当地的土著也同样如此。京兆韦氏早在西汉初年之时,就已经是兴起了,比如精通《礼》、《尚书》,并传习《鲁诗》,产生了韦氏《鲁诗》一派,奠定了家族的经学传统的韦贤,又比如先后任太常、少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永光二年又任丞相的韦玄,还有任汉哀帝定陶王时期的太傅,被提拔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封关内侯的韦赏……
韦氏家族当中担任过两千石以及以上的官吏有近二十人,更有父子丞相,四世封侯的声誉,在关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可是要维持大族地位,也并非容易之事……
虽然说现阶段骠骑将军斐潜没有提到关于薛兰的什么事情,骠骑府衙之内的近吏口风也是非常的紧,可是在长安士族圈子当中,却隐隐有些消息传了出来,就像是暴雨之前的风,吹拂着树梢。
接下来不仅是整个的三辅,还有其他的区域,都会有一次很大的变动,就连这种变动或许是汉承秦朝以后,郡县制的政权大变动,可是具体怎么变,又将如何改变,谁都不清楚……
这种变动,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好事情,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未必了。
因此自从知道了庞统一事以来,韦端忙得脚都不沾地,又要负责公务上面的事情,还要私底下进行奔走联络,什么地方都要去,什么人都要见,甚是因为见的人太多,说得话太多,导致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依旧强撑着,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难道说骠骑将军就这么不待见关中一派?
薛兰被捕入狱,短时间内竟然没有人敢议论薛兰,甚至是见到了韦端也纷纷当作看不见一样,绕着道就走……
薛兰多半是保不住,若是念着些功劳苦劳,将其调往边缘任职,便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就算是关押经年,现在这个朝堂之中,以荆襄派的这些人,又有谁会为了薛兰说什么话,求什么情?
韦端也害怕风险,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他必须站出来,给薛兰一个交代,至少要保证薛兰一些基础的待遇,如此这般才能在将来有人会愿意听从他的调派,否则人心一散,就更加不成气候了……
“杜畿杜伯侯……”韦端喃喃的念叨着,有些咬牙,“还有李园那个竖子……”
杜家也是关中名望甚高的姓氏,如果说杜畿能够明确表示支持韦端……
李园虽然说现在官职不大,但却是唯一一个手中可以调动一些兵卒的职位……
唉,世事唯艰啊!
正自我感叹的时候,忽然有人低声禀报道:“韦公,薛家小子回来了……”
韦端一下子便扒着窗户朝外望去,只见街道尽头那边,一个半大的小子有些神情落魄的走了过来,正是薛兰之子薛永。
虽然说韦端并没有出现在薛家,这个时间节点也不能出现在薛家,但是也一直关注着,帮助薛兰是要帮助的,但是前提是薛兰懂的规矩,之前送去的一篮桑葚就是隐晦的提醒,但是不知道薛兰懂不懂,或者说薛永有没有讲话带到?
“韦公,要不要将其唤来?”
门外有人低声问道。
韦端沉思了片刻,决定暂时不做什么动作,鬼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跟在薛永之后,自己贸然出去岂不是暴露出来了关系?
薛家、沈氏都不是关中姓氏,只要自己不暴露,便扯不到关中派系上。
“暂且不必!”韦端沉声道,“再看看,不得妄动!”
门外应答了一声,然后沉寂了下来。
薛永没有发现有人盯着自己,他一路上都在想着父亲在狱中的凄惨模样,心酸不已,几乎都要哭出来,只是强忍着不落泪,摇摇晃晃习惯性的都踏上了转向自家的道路的时候,才猛然间想起父亲交代的事情,连忙又拐了出来,向着东坊而去……
“这是去干什么?”韦端愣了一下,心中也不由得一跳,东面有京兆尹的府衙,也是薛兰之前办公的公署,难道说薛兰在府衙之内留下了一些什么,让薛永去取?“来人,跟上!小心别露了行踪!”
在韦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作等待了一个时辰之后,派去跟踪薛兰之子的手下回来禀报说,薛兰之子并没有去公署,只是去了东坊买了一罐粗盐,现在又往回走了,从东坊便直接回家了……
“买了一罐盐?”韦端追问道,“在哪里买的?可有什么异常?”
“在杂肆之中……”手下回答道,“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韦端轻轻的念叨着,忽然脸上透出了几分喜色来,轻轻一拍掌,轻声念叨道:“妙啊,妙也!某知矣……哈哈,薛公果然乃信人也……来人,回府!”
现在,薛兰这边最大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沈仪了,此人么,年轻气盛,过于轻浮,恐怕是……
韦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脸色重新变得阴沉起来。
第1672章 刘和的言辞
斐潜所不知道的是,他在关中享受着家人团聚,在关外一带却显得有些风雨飘摇。袁绍生病了,虽然没有立刻病死,但是也病得不轻,这种消息袁绍自然是严令外传,然而小道消息向来就是华夏传统,就算是东汉没有微信群,一样也有小圈子。
区别“圈内人”和“圈外人”的标准,便是消息的多少和准确,而且有意思的是,在许多这样的圈子当中,反而是当事人最后一个得到消息……
袁谭现在很后悔。
最后悔的,便是太听从袁绍的命令了。
青州,原本也算是一块不错的地方,但是因为青州先有黄巾,后来又成为了几家诸侯相互争夺的地区,所以现在么,荒废得差不多了。
袁谭在青州得到得风评并不好,原因是他不仅是三番五次的抽调青州粮草去支援袁绍,还因为他之前和孔融的那一场“大战”。
孔融这个人么,历史上起初是褒扬的,但是后来又有一些人颠覆了孔融的形象,但是不管是褒扬还是贬低,孔融在青州一带,尤其是在北海,很有名望。
原先孔融在汉灵帝时期,应杨赐的征召,然后成为了跟当时宦官争锋相斗的先锋人物,很是弹劾检举了不少当时宦官的亲族,毫不隐讳,得到了清流的交口称赞,后来何进上位,孔融又作为反对外戚的先行者,因为何进的门人没有及时通报,孔融当场就撂下脸来,夺回了名刺扬长而去,接过搞得何进不上不下,很是难堪。
后来有人劝说何进,让何进忍一下,说是如果处理了孔融,恐怕四方之士多有怨,不宽容以待,展现大将军温暖的胸怀……
当时何进也刚刚等上高位,急需拉拢各方人士,所以也就捏着鼻子忍了,不仅没有处理孔融,反倒是举荐其为高第,再迁任侍御史。
不过么,很快,孔融又和上司御史中丞赵舍不和,然后又甩脸不干了,托病回家。
董卓进京之后,在初期还没有扯破脸的时候,和袁隗进行了一些交换,孔融又在这个时间段重新起任,被征为司空掾属,被授为北中军候,在职三天,又转任虎贲中郎将,有趣的是,孔融再一次和顶头上司争辩,对着董卓言辞激辩,很是有一番匡正的言论,自然将董卓气了个半死,后来便将孔融调往当时黄巾猖獗的北海国为相。
东汉的王爷都是废物,原本不是废物的,也基本上被养成了废物,北海国也是如此,因此孔融到了北海之后,总于是没有了顶头上司,没有争辩的人了,总算是开始做事情,先召集士民,聚兵讲武,下发檄文,又亲写书札,与各州郡通声气,共同谋划征讨黄巾贼,然后很华丽的在一个黄巾丝毫不见经传的渠帅张饶面前败下阵来……
不过,孔融在军事堪比白痴,但是在民生政务上多少强一些,修葺城池,收拢流民,设立学校,表显儒术,荐举贤良,其中就有郑玄等人,同时也对郡内的民众鼓励行善,就算只有一点微小的善行,也都进行表扬,并且以礼对待,甚至还给那些没有后代的之家出丧葬费……
大笔钱财撒出去,因此孔融在北海也颇有声望,被当地人称为“孔北海”。
然后就被袁谭干趴下了。
围城战么,有的打一两年的,都算是正常操作,就像是当初臧洪反叛袁绍,袁绍大怒之下亲自领兵围攻,打了多久呢?
一年。
但是孔融在“孔北海”头衔的加持之下,和袁谭这个兵卒数量完全不如袁绍等级的人物打了多久呢?
三个月。
据称,当时孔融“战士所余裁数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内接。融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城夜陷,乃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
大局惨败的时候谈笑自若,似乎还不错,但是夜掀之后又抛弃了妻子自个跑了,也不知道写这个史书的家伙是想要赞扬孔融呢,还是诋毁呢?
不过,袁谭对待孔融的妻子么倒也不不怎么曹操。原本袁谭打算是找一个什么时机,将孔融的妻子送回去,不过么,现在袁绍一病,袁谭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袁谭准备迎娶孔氏,不是孔融的妻,而是孔融的女。
袁谭原本的妻子是文氏。文氏是南阳人,是原本袁绍还没有成为冀州之主的时候给袁谭安排的,可问题是文氏根本不能给袁谭带来任何的帮助,这么多年来也只是生了一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凭借这一点,袁谭觉得,休妻的名头便是有了,而孔氏不一样,年轻不年轻,漂亮不漂亮另说,单是这个孔融之名,就足矣。
原本袁谭以为,他在青州不过是一个过客,等到平定了青州之后,总归是要回冀州去继承大业的,而现在么,大业不过就像是一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在太阳照耀之下,很漂亮,但是也很快就“破”的一声,消失了。
所以,现在袁谭迫切的需要改变思路,从一个过客成为一个主人,而对于袁谭来说,一个在青州有名望的孔融之女自然就是最佳的联姻对象,一来不会有太强势的外戚,二来孔氏也是孔子的传人,也可以让袁谭在青州士族面前,加持足够的光彩,表示出足够的善意。
至于青州的那些望族之女,不是袁谭不想要娶,而是那些望族不乐意……
反正孔氏现在于自己手中,自然不需要经过孔融这个便宜老丈人的同意,不过么,倒是要经过袁绍的点头……
结婚被称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但是袁谭却并不高兴。
袁谭此举,其中也有一些试探的意思。如果说袁绍还有一些将视为继承人的话,那么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准许,也不会让他娶一个只有虚名而没有多少实际实力的孔氏,然而结果是,袁绍同意了。
袁谭更希望袁绍能够阻止他的这一场婚事,然后诏令让他回邺,不过,最后……
竟然,同意了!
果然,同意了……
……(╯#-_-)╯╧═╧……
风中凌乱的,不仅仅是袁谭一个人,袁熙也是同样如此。
甄家隐晦的传来了消息,说是袁绍病重,让他早些做准备……
准备什么?
还能准备什么?
幽州这个破地方,要什么没有什么,能做什么准备?!
除非……
渔阳城外,袁熙见到了一行人马蜿蜒而来,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最终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容,向前迎了上去:“刘兄,别来无恙乎?”
刘和微微拱手,笑着说道:“袁贤弟风采更胜往昔啊……”
当年刘虞还在世的时候,两个人见过面,还在一起喝过酒,探讨过经文,当时还不免因为某一句的经文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差一点大打出手,但是那个时候,两个人纵然争论却觉得亲切,而现在两人看起来都是一团和气,却各自防备,距离疏远。
到了城下,刘和抬头望着城门之上的渔阳二字,不免有些伤感起来。当年刘虞,便是在此声名遍布幽州,也是在此陨落……
袁熙看了一眼刘和,发现他在死死盯着渔阳二字,心中却是一跳,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很快的换成了笑容,伸手相邀道:“刘兄,请!”
刘和想要幽州,想要袁熙现在的地盘,这个事情,袁熙也知道,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将对手请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请到了自己的府衙之内,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到了现在朝廷混乱,各地官职体系也是荡然无存,不过两个不同派系的幽州刺史能够坐在一个地方面对面喝酒而不是打起来,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情。
幽州这一块地方的关系相当的复杂,也非常的混乱,胡人如此,汉人也是一样。刘和和那个骠骑将军斐潜之间必然有勾结,袁熙也是清楚,但问题是,他现在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的东西,有一些人认为是宝贝,恨不得紧紧的抓在手中,而有些人则是认为是累赘,连带在身上都觉得是一种负担……
就像是幽州。
幽州对于刘和来说,不仅是父亲的遗愿那么简单,而是心中最大的渴望,而对于袁熙来说,就像是一个拖后腿的油瓶,拉着他没有办法去争夺更好更甜美的盛宴。
渔阳城内,在经历了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又接连遭遇了两次的鲜卑侵略之后,已经和当时刘虞所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刘和见到了也不由得感叹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刘和当年他虽然因为作为质子,待在雒阳的时间更多,但是因为刘虞是两度担任幽州刺史,乃至幽州牧的,所以在其中有一段,因为朝堂之上怀疑刘虞有不轨之心,将其罢免了。他作为质子,也跟着新上任的幽州刺史一同到了渔阳……
当年刘和还年轻,以为是朝廷觉得他们父子太久没有见面,思念切切,故而安排其父子早日得见……
现在想来,其实是朝廷害怕刘虞不满,悍然叛乱,故而带上了刘和,多少算是一个筹码……
不过,在那一段时间,却是刘和最为快乐的一段时间,刘虞卸下了担任的重担,带着他单人走马,到各个部落之间去告别,于部落头人饮酒欢宴,兴起时高歌而舞,醉倒时酣然而眠,那时的渔阳的天空是如此的灿烂,是那么的鲜明。
刘和的感慨,在袁熙耳中却有些刺耳。
诗经当中的采薇,几乎就是如同“关关”一般,是属于基础的文学常识,袁熙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刘和念叨的是什么,但是刘和想要通过这两句表达些什么呢?
是讽刺我驻守边关,然后昔日杨柳今日雨雪,还是说现在是“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抑或是想要说“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意思?
袁熙眼珠子转了辆圈,觉得自己现在跟上一句“何谓之也”,也就难免掉了自家的颜面,便只能哈哈笑了两声掩盖过去,就当作自己听懂了。
来到了渔阳正厅之中,分宾主坐下,稍微讲了几句,相互试探了一下深浅之后,便进入了正戏,刘和开门见山的说道:“君子言之曰,尽饰之道,斯其行者远矣!袁贤弟,可知其故哉?”
开门见山么,也有许多山。光秃秃的荒山自然是一目了然,而像是刘和这样的山,便只能算是雨雾之山,能看见一部分,其余的么,依旧藏在雨雾之中,只见白雾如练,不见山林山体。
如果纯粹只是表面上的意思,那自然是很简单,就像是后世许多大酒店的“谢绝衣冠不整者入内”一样,好像都是很简单明了,但是实际上在具体过程当中就会发现,就算是同一件背心,男的穿叫“有碍观瞻,袒胸露乳”,断然是要驱逐出去,而若是换成女的穿,便成了“时尚前沿,美丽动人”,可以堂堂正正的入内……
所以,刘和是要说什么?
是说“季孙之母死”?
还是说我如今“弗内也”?
抑或是说现在应该“于其厩而修容焉”?
还是干脆就是指“季孙”的两个字?
袁熙沉默了片刻,低头说道:“还请刘兄赐教。”
关键的时刻,就不能不懂装懂了,都把话说明白了,才不会在接下来的过程当中出现什么误会,所以干脆袁熙也不表态,让刘和先说。
刘和呵呵的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子贡何人也?竟不得入堂!于今几近哉?盖未饰之道也!谓贤弟于此,如玉置泥中!岂君子所为乎?”
“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刘和继续说道,“某与袁贤弟,固有不同,然有和也……且不知袁贤弟以为然否?和则力聚,同易利分,此和同之际,袁贤弟大有可为啊……”
很显然,刘和的这个“和同”意有所指,袁熙也是听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刘兄所言……甚是……弟愿闻其详……”
第1673章 荀彧的献策
大汉,太兴元年,六月,乙酉。
大汉骠骑在取得了川蜀之后,又开始准备进军西域,并且按照大汉旧例,设立了所谓得西域都护府,派遣了兵卒前往河西走廊的消息,传到了许县。
消息当中称,斐潜派遣吕布担任西域都护,如今已经兵至大月氏,甚至是已经有了交手!
“且不知此战,骠骑折损多少?”曹操觉得额头太阳穴之处一跳一跳的,很是难受,但是依旧强撑着询问道。
这个很关键,西域太远了,纵然曹操有些什么想法,也是毫无施展的余地,但是如果说骠骑将军斐潜在这一场战斗当中折损了大量的兵卒,那么就意味着其实力会有一段时间的衰弱期。
荀彧沉吟着,平日之中总是沉稳的面色之中,也不免出现了一些失神。
骠骑将军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忽然转向了西域,让荀彧也意料不到,就跟之前斐潜进军川蜀一般,令人愕然。
之前的川蜀之战,荀彧原以为斐潜会在川中出现消耗战的,却没有想到反而在曹操战胜了袁绍之前,便已经结束了整场战役。
战争,意味着巨大的损耗。
就像是曹操自己,虽然说和袁绍的战役当中获胜了,但是损失同样也很大,尤其是在正卒上。原本在兖州招募的那些老兵,基本上都消耗光了,就连青州兵也是折损良多,如今曹操正在紧急募集流民补充军队,当然说好听一些是叫做征募,但是实际上就是抓壮丁,只要是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抓到了就算是“自愿投军”了。
当然,这样的“募兵”活动并不是在颍川,也不是在许县附近,而是在南阳,在徐州,在青州,甚至在扬州等周边边缘地区,反正对于曹操来说,这些边缘地区的人口也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的赋税,说不定还留给了敌对的势力,所以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清空,也算是一种战略程度上的坚壁清野。
这是兵卒上面的,在粮草上面上,也是消耗许多。
为了弥补粮草上面的空缺,曹操现在也是大力的推动屯田。除了之前那些屯田,曹操又开辟了更多的田亩,甚至安排了兵卒进行军屯,调换了夏侯惇为军中都督,掌管后勤军资,任命了曹休为屯田主官,又任命宋航为其文佐,还新聘了当年跟着刘协一同来到了许县的农学名士周章为屯田都尉……
但是很奇怪的是,纵然曹操大体上按照斐潜的方法来做了,但是终究似乎有些问题,就像是关中的士族就是那么的配合,而自己这里么……
这些时间,在许县之中,就渐渐的有了一些不满的声音。这些士族世家子弟认为,这些屯田,名义上是国家的,是朝堂的,但是实际上是曹操的,所以等于是曹操一个人霸占了这么多的田地,吃独食!
碍于汉代信息传播的方式,很多事情,在斐潜之外的这些诸侯,纵然知道了斐潜做某些事情,但是同样一件事情,做法不同,自然导致不同的结果。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荀彧,所不知道的是,同样是屯田,但是也有不同的方法,关键是,纵然知道了其中的区别,真要学,也不一定能学得来。
首先便是田地的归属,斐潜规定了分拨给流民的那些田地,连续耕作三年,才算是属于这些流民的田亩,同时也规定了十年之内不允许流民自由买卖,这就保证了正常来说这些定居下来的流民将在十几年的时间之内,会给斐潜提供相对稳定的粮草赋税。
曹操做不到,开什么玩笑?把田亩所有权直接给流民?
更不用说关中开始实行的爵田制度了。
斐潜将相当一部分的田亩作为爵赏,给了多年跟随的老兵和一些将领,虽然这些田亩是可以销售买卖的,但是只有爵田那一部分是低税的,而一旦买卖就等于是失去了爵田福利,所以也同样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稳定性。
曹操同样也做不了,不仅是曹操,而是所有依靠士族大姓起家的诸侯都做不了。
因为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斐潜这一个宗族人口并不多,所以斐潜做这些的时候,族内没有人去反对,族外的人力量又显得薄弱,不像是曹操那样,外人怎么看都像是曹操从左手倒腾到右手上,反正得利的不是曹氏就是夏侯氏,根本没区别,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人觉得斐潜把控了大量的土地而不分润出来……
而这些,曹操就算是知道了,也是做不到。曹操他必须先保证自家的曹氏和夏侯氏的利益,否则他就没有办法压制住其他的士族世家,所以从本质上,同样是屯田的制度,曹操和斐潜走的方向却根本不一样。
曹操希望这一战,斐潜也肯定损失了不少精锐,却没有想到荀彧沉默了片刻之后,声音之中略微带出了一些无奈的说道:“骠骑未动关中并北之军……折损不多……”
其实严格说起来,斐潜也并非完全没有出动关中兵,并州兵,只不过因为出动得数量比较小,所以就被人给略过了。
“这……”曹操呆了呆,不由得脱口而出,“先轻取川蜀,甚少损也,如今战西域,亦折损不多……这……这……”
想当初,在接到了斐潜基本上控制了川蜀的消息的时候,曹操几乎愣了快一个时辰,情绪翻滚着,久久不能平息,而现在……
似乎斐潜做什么事情都这么的容易,为什么我这里就都是这么的难呢?
斐潜手下的兵卒都这么彪悍?
还是说陇西之前有强兵?
抑或是西域这些人太过于软蛋了?
抑或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内情?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数个念头就在曹操脑海当中盘旋,然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然西羌内外之争,自秦为始已久矣……”荀彧轻声说道,“加之南中蛮夷者众,骠骑取之易,定之难……主公可不必忧虑也,纵然一时折损颇少,然日积月累……”
曹操捋了捋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既如此……冀州之事……”
曹操沉吟着,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趁他病要他命,可不是仅仅说说而已。袁绍如今病重,曹操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因此也有些心动,这要是趁着斐潜注意力在西域的时候,搞下冀州来,自然就是极好的。
“冀州,宜缓也……”荀彧明白曹操想的是什么,出言建议道,“连年征战,仓禀已空,已无力再战……加之袁本初三子各踞一方,迟早生乱,主公可不必急于一时,待秋收之后再行断决可也……”
袁绍此次虽败,但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再加上曹操大军也是困顿,若是一旦进攻邺城而不能下,后方和侧翼简直就是一片空白,若是战事再拖长,没有了兵粮,那么被袁绍一个反击之下,搞不好反而断送了当下的局面。
“文若言之有理。”曹操考虑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然后沉吟不语,目光有些向西游离。
荀彧猜到曹操在忧虑着什么,毕竟骠骑将军斐潜的威胁太大了,这让谁的心中都很不舒服。就像是当下,如果急切进兵要解决袁绍的话,那么不管是曹操得胜,抑或是和袁绍两败俱伤,又或者袁绍获胜,最终也都是斐潜渔翁得利,而若是和袁绍拖下去,继续这么僵持着,依旧是斐潜可以坐山观虎斗,也是一样的结果。
“主公,刘景升之子,尤困于巴东也……”荀彧缓缓的说道,“此乃骠骑制衡荆州之策也……然如剑之双刃,亦有弊也……”
曹操捋了捋胡须,目光当中闪烁了一下,说道:“文若之意是……”
“刘景升此人,虽得二蒯相助,然坐论凶残。如今正值纷乱,不得靖安,亦求收众材助,以图成其大业,可为之援……”荀彧缓缓得说道,“如此便成南北钳拿之势,若主公再取冀州,广收贤才,积蓄兵粮,假以时日,则粮固且兵兴,囊括南北,则胜关中者易也……关中之盛,乃财货趋也,若隔绝函谷……必不可久也……”
荀彧有一定的宽慰的意思,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就是劝说曹操先别想那么多,现在不是四面树敌的时候,也没有那个本钱,所以先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然后积攒实力,先取了冀州,作为一个稳定后方,那么凭借着山东之地在大汉这近两百年间积攒下来的优势,就自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在大多数的汉代人眼中,西凉那种地方是不可能长久安定的。当年将整个大汉朝拖入了战争的泥潭当中,难道现在骠骑将军斐潜就能例外?
所以,若是西域乱起,就算是斐潜坐拥关中又能如何?
就算是汉灵帝是个废物,不用他来举例,当年汉武帝够厉害吧,那也是利用了文景之治的积攒下来的钱财,干倒了匈奴,自己也将老底干空了,斐潜再厉害,能和汉武帝相比么?到时候将贸易链条卡死,难道说斐潜以一地之财便可以抵御西凉之乱?
曹操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友若之言,甚是……不过,某心中……这个……此策不免太缓,恐有变故……”虽然说荀彧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曹操依旧是觉得不一定能够困住斐潜的手脚。
原来在曹操的战略设想当中,斐潜纵然能够崛起,也不是那么快的,毕竟关中荒凉已久,而整个大汉的精华尽数都是在山东,山西都是贫瘠,不论从经济上还是从文化上都是如此,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确实也没有在意,等到打赢了袁绍回过头来一看,才被吓了一跳。
曹操以为他的脚步已经是跑得够快了,结果发现斐潜简直是草上飞一般……
咋不干脆直接飞上天呢?
纯粹的等待西凉生乱,等待刘表和斐潜反目,等待北面鲜卑攻打阴山,未免都太过于被动,并且不怎么可控,又没有什么计策可以将斐潜发展的脚步拖住,然后给自己争取一些壮大的机会呢?
荀彧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若是如此,倒也有一策……不过此策乃仿郑国渠旧事……或利弊参半也……”
郑国渠,是因为当时韩国惧秦国强大,所以故意派了一个水利工程师,叫做郑国的,到了秦国献策修渠,表示给秦国增加亩产,藉此耗秦人力资财,削弱秦**队,但是没有想到此举适得其反,反而促进秦国更加强大。
其实郑国渠的计策么,也不能算是韩国愚蠢,只不过韩国也没有想到郑国渠修建的这十多年的时间里面,韩国不仅没有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打垮秦国,反倒是自身的实力进一步的削减了,等于是给秦国送去了一个洗白白的水力工程师郑国。
曹操笑道:“天下岂有万全之策乎?文若不必忧虑,且言之!”
“若欲削骠骑之力,”荀彧拱手说道,“便扬其西域之名!”
现在斐潜在西域的行为并没有上报,也没有宣扬,这在荀彧的眼中是斐潜作得一种可进可退的举措,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说将这个事情通过朝堂确认下来,那么就意味着这个成为斐潜的一个政绩,这自然就有好有坏,好处是可以将斐潜架上去,想要轻易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坏处就是之前做的一些抹黑斐潜的工作也就白费了,而且还会一些不明情况的人心向往之……
曹操沉吟不语。
荀彧也静静的等待着。
说实在的,现阶段曹操针对于斐潜也只有靠着刘协这个名义了,但是这个名义的力量其实也很有限,就像是曹操也不可能仅仅凭借刘协一个圣旨就让袁绍举双手投降一样,也就只能在名义上打主意。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引得斐潜西向,那么对于曹操来说,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操作时间和空间……
“便依文若!”曹操决断道,“骠骑或为赵正,某亦非桓惠!”
第1674章 琴与茶
夏天,往往就代表着晴朗。
尤其是在并北,后世的沙尘和黄土还没有侵吞碧蓝色的天空的时候,点点的白云缓缓在空中飘荡,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平阳城内外如今已经褪去了战争带来的那些影响和伤害,显得有些悠闲了起来,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树荫斑驳,道路上的石板也似乎散发着美丽的光华。行人往来之间,见到了相互熟悉的,便笑呵呵的打一个招呼,路旁杂肆当中时不时传出一些讨价还价的声音,夹杂酒楼里面传出的乐声和笑语,混杂在一处,成为了这个城市美丽图案的一部分。
作为最早跟随着骠骑将军的这些平阳左近的农夫来说,他们很多人已经耕作满了三年,已经开始享受自家耕田带来的福利,再加上枣祇最早也是在平阳这里展开的农作物增产技术推广,同时又有隶属于平阳侯之下的减免赋税,这些平阳左近的农夫,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了。
在平阳城池二环,嗯,平阳最早建立的哪一圈城池已经成为了内城,新在外面建立起来的一圈自然就成为了二环,不过按照汉代的情况来看,平阳是顶多止步于三环,至于像是要解锁后世那种五环之歌,恐怕在没有解决粮食产出和运输问题之前,是不可能达成的。在二环西北角,一个小院子之中,传出了一些清朗的声音。
“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且不知仲达以为如何?”
司马懿正在烹茶,听到了王昶的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取了小小的木勺,从茶罐里面勺了一些出来,放到了茶壶之中,然后一边看着逐渐咕噜作响的水壶,一边将木勺放下,方说道:“圣人所言,固是至理,然自古以来,一时多助者,未必得真道……呵呵,所谓失道之人,寡助之辈,其未必自知,后史官加之也……故而,道之道,亦非常道也……”
司马懿他爹,外号八狼之父的司马防,原本真是想要来一趟平阳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到了太原之后,老寒腿的毛病犯了,痛苦不堪不得行,不得不重新返回了温县,但是院子早就准备下来了,而司马徽又是一副长期在学宫扎根的样子,所以便是便宜了司马懿,俨然成为了他自己的小院。
王昶哈哈笑了笑,说道:“故而仲达亦是得道之人矣……仲尼直言,乡愿,德之贼也!道者,贼是也!”
王昶这两年不知道是因为平阳左近肉食比较丰富,还是说原本基因就比较好,个头长高了不少,虽然身躯还有些薄弱的感觉,但是整个架子颇大,再加上嘴边的一圈绒毛,倒是也有几分的武将模样。相反,司马懿显得更加的清秀,身形骨架什么的也更小一点。因为两人现在都在负责经文经书的修编工作,因此也常常聚集在一起讨论问题。
就像是现在。
两个人真的是在讨论什么得道,什么失道么?
并不是,而是在影射当下渐渐兴起的一波关于地方官吏选拔的声浪……
斐潜离开平阳也有较长一段时间了,而且就连黄月英也移动到了关中,因此在学宫之中也有些人心思浮动,想要也是去长安,但是又舍不得在平阳做的这些事情,之前打的那些基础,因此自然就议论纷纷起来。
在这些议论之中,声浪最为集中的,便是举孝廉。
很多学宫当中的学子,原本以为这个学宫之中就像是之前在雒阳的太学一样,是自动成为朝堂的候补郎官的,然后再刷一些声望,便可以进入仕途了,可是没有想到在守山学宫之中竟然是用大比来筛选,那么之前刷的那些孝子啊,厨子啊的名头,基本上就没有了作用……
一开始的时候,当然也没有什么话说,毕竟大比之下,那些能力强,那些才情低,一目了然,争辩也说不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连续几年下来都是从大比之中的人进行筛选官吏,而且这些大比之中前茅者,还有一些或许是觉得官职太小,或许是因为醉心于学问,然后推辞了征辟的,然后这些空缺的官职也没有像是惯例一样拿出来继续往下增选……
这就有些尴尬了。
橘麻麦皮的,年年大比都排到前面,然后有官职又不去当,然后继续挡在前面!尤其是司马懿和王昶这两个橘麻麦皮的!
于是乎,在众人口中,对于王昶和司马懿的评价就渐渐的恶劣了起来。有人说是他们沽名钓誉啊,有人说他们是装腔作势啊,还有人干脆就说他们是名不副实,只懂得经书不懂得实务,这才不敢任职什么的……
大道啊,乡愿啊,风评啊,其实就是一个幌子,幌子下面的,依旧是丑陋的嘴脸。
水烧开了,茶香四溢。
“仲达……”王昶缓缓的喝了一杯茶,放下了茶杯,缓缓的说道,“某将不日动身,前往关中,出任京兆尹户曹书佐……”
“嗯?”司马懿愣了一下,看着王昶说道,“以文舒之才,怎能屈于二百石……”
一个小书佐,自然就是两百石的官秩。
而王昶别的不说,一个太原王氏的名头,再加上其父亲也曾经担任过太守之位,再怎样起步也不能是一个小书佐吧?
王昶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仲达不见骠骑将军用人之道乎?”
司马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很快又缩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时过境迁,便是事过境迁。当年那个无人可用,然后大批的年轻人担任重要职位的时间已经过去,像什么庞统贾衢,以年少之资担任一郡太守,两千石高官的窗口已经关闭,如今但凡是投在骠骑之下的,也都是从小职位做起……
可问题是司马懿不想从小职位开始做,他觉得那样太累。可问题是司马懿又不能说王昶的选择不对,因为那毕竟是王昶自己的选择。王昶没有劝他一同跟着走,司马懿也自然没有理由去劝王昶留下来。
“……”司马懿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如此,某便令人取买些酒水菜肴来,便当作为文舒践行就是!”
“三辅亦于左近,今后自有相见之时!”王昶也是哈哈笑,“也罢!今日便放纵一回,不醉不休!”
……?(^?^●)??(●′?`)?……
在同样的时间之中,在学宫深处的校园之内,蔡琰也有些慵懒的在泡着茶。远远的,有些学子诵读经书的声音传了过来,更显得小院之内的安静。
这种安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蔡琰原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那一天黄月英来了之后,她才第一次认真的去在铜镜之前照了又照,然后拿出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最终却穿回了平常最常穿的那一套……
其实这样也好。
女人么,一辈子,能有几个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为郎君做羹,为孩子做裳,真的就应该是一个女人所喜欢的事情么?
其实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许许多多的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如此。不管开心不开心,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要去做,而像自己这样,可以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感觉更幸福么?
自己喜欢做羹么?
嗯,烹煮些茶汤还算是可以,做羹汤么……
当蔡琰有时候会泛起这样的孤独感的时候,她也会嘲笑一下自己,然后便继续去看书,然后整编,记录,核对,修正……
可是等黄月英真的离开了平阳之后,蔡琰忽然就感觉这一份孤单更加的沉重,压得她有些难受。
蔡琰垮塌着肩膀,吐出一口气来。
眼前的这个小院不大,从一头很容易就能看到另外一头,但是心中的小院,却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尽头。
院中一角,有几棵不显的茶树,正在阳光之中舒展着枝叶,那是某个人离开平阳的时候栽种下来的,只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喝烹煮的茶汤,只喜欢喝清茶……
为什么之前就不说呢?
夏日的气温升高了,连风都是暖暖的,吹拂着蔡琰鬓角的长发轻轻跳跃着,也吹得无精打采的蔡琰有些昏昏欲睡。
没想到黄月英那个小丫头,竟然也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而且还能装出一副端庄得样子来……
蔡琰笑了笑。
之前听说有一次黄月英因为研究什么火药,然后不小心炸了,连院子围墙都塌了,吓得某个人严令黄月英从此不许在家中折腾那些危险的东西。
嘻嘻。
若是在这里折腾一些危险的东西……
蔡琰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下,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难不成书卷当中能跳出什么异兽来?
学宫原本就是求学之地,再加上原本蔡琰也不喜欢吵闹,所以这个小院越发的清净,也没有什么玩耍的东西,若说什么青山绿水倒是有的,但是现在蔡琰也没有所谓浏览的心情,更不用说去学宫里面了。
倒是在小院之外的那一片桃林,蔡琰有时会去走一走。有时候便会在桃林当中发呆,然后发呆很久。
关于未来如何?
蔡琰没有多少的具体的想法,也没有很强大的信心。
或许就是这样一辈子罢……
看看书,写写字,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可以作得很好,而其他的事情么,似乎自己并不擅长。至于那个人的基业,抑或是布局什么的,蔡琰不是看的很清楚,也不懂具体会怎样,她只是知道,似乎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大到她无法想象。
但无论如何,她想,她是支持他的。
远远的,学宫之中似乎有些动静,旋即又安静了下来。蔡琰不以为意,这些时日,常常有学子因为某个经文的句子不同而相互争执,而争执的来源点,便是她在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当中寻找出来的异同点。
说起来也好玩,若不是用心去找,这些有的已经成书了百年的,竟然还会出错……
还有那个句读,也经常成为学子们争论的要点,有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推论着,然后也渐渐的更多的人认为,句读确实很好,若是上古就有句读,当下就会省了好多气力,但是要不要将句读用起来,传下去,还是有两个不同的意见,一个是肯定要用的,而另外一个则是说为了不让下一代形成懒惰的习惯,句读并不适宜一开始就传授。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好事罢。
至于蔡谷……
蔡琰微微皱起眉头来,有些烦恼。
心中隐隐地升起某个念头,但随即压了下去……
这个陈留的亲戚品行不是很好,但是么,蔡琰也一直拿钱给他,除了他是长辈的名分之外,还因为或许这样,蔡琰心中才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根,不是那种漂泊在外的浮萍。
“奉书……”蔡琰轻声呼唤着,没有人回应,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声量,“奉书……”
“咚!”
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小亭外面响起,然后奉书慌乱的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小跑了进来,说道:“小娘,何事啊?”
“……”蔡琰无奈的看了一眼,说道,“去将我的琴拿来……等等,你自己先去洗个手洗个脸……”蔡琰伸手指了指奉书的嘴角。
奉书“吖”的一声红了脸,连忙低着头,逃也似得去了,就像是一只慌乱的小鹿。
不多时,奉书低着头重新回来了,将琴放好,又去点了香炉,然后又取来铜盆,给蔡琰净了手,取丝绢擦干。
蔡琰伸展着葱葱玉指,感觉到暖暖的夏风将指间的细微凉意都带走了,方坐到了琴前,在琴弦上拂动了一下,如水一般的音符流淌了出来: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第1675章 士农工商
原本在斐潜的计划当中,有一个事情需要蔡琰来协助一下,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当他得知蔡琰并没有跟着黄月英一同来长安的时候,计划就被打乱了。
斐潜对于蔡琰,实际上有些心怀歉意的。
其实从一开始,斐潜就知道声望这个东西啊,在汉代真不是一般的好用。或者说,直至后世打破了专家叫兽,嗯,也不能叫打破,而是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自己不珍惜,然后败坏了一锅汤之后,学术界的声望才变得一文不值。
斐潜现在是在军事上,在开疆扩土上的声望,不管是横竖来说,都是大汉当下顶尖的,不管是敌是朋,可以说斐潜跋扈,可以说斐潜残暴,可以说斐潜叛经离道,可以说斐潜占据地盘不进贡朝堂,但是若说起开疆辟土来,纵然是敌对方也只能紧紧的闭上嘴巴,无处可以辩驳。
而蔡琰自从将其名字印在了启蒙书的那一天开始,斐潜实际上就在借用着蔡琰的声名,也在培养着蔡琰在经学上面的声望,其他人么,并不合适。
就像是除了黄月英,其他的人就不适合作为工匠统领一样,科技提升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来,这对于后世来的斐潜来说,自然是心中跟明镜一样。
那么文化上面的巅峰,也是如此。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可能在初期没有什么野心,但是能保证在功成名就的时候也没有多少野心?那么当这些人的野心和斐潜的未来行进的方向起了冲突的时候,斐潜纵然学曹操那样举其屠刀杀了,也就只能是治标不治本,隐患终究是会爆发出来的。
所以斐潜决定要亲自去一次平阳……
可是,这样的计划么,对于黄月英来说,自然是有些心中不快。这个跟理解不理解,懂事不懂事无关,自不过是个人的情绪上面的产物,有的人隐藏着,有的人表现出来而已。
从前两天开始,斐潜就开始提前处理一些事务,有关于青龙寺的安排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毕竟斐潜下一步对于政治文化上面的改革步伐,便是可以说要从青龙寺开始启动迈进,所以出于谨慎的考虑,斐潜叫来了庞统、荀攸、诸葛瑾三个人,一同将青龙寺的安排又过了一遍,探讨了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和具体应对的手段,毕竟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电话网络,信息传递速度相当的慢。
纵然现在也有用信鸽,也是同样是有些滞后的,而且因为信鸽只是单程,所以用一次之后还要人力将信鸽再带出去,所以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基本上都是不用的,像是电影电视当中一个屁大的事都写一封信的做法,恐怕在现实当中会让人气得想杀人。
在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徐庶上报说川蜀的图谶宫竟然开始准备立神像了,还想要立一个光武帝的神像……
“暂时先放放罢……”斐潜笑了笑说道,“还有,让这家伙到时候也来长安一趟……”
“让这家伙来长安?”庞统点了点头,“莫非主公你是想要……”黑包子脸亮亮的,不知道是因为有些兴奋还是因为原本吃肉多了泛起的油光,“哈哈,甚好,甚好,这样我们也省事情了……”
荀攸笑而不语。
然后诸葛瑾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也笑了笑,拱手说道:“主公所虑甚是。”
斐潜左右看看,脑袋上青筋蹦了两下……
我是说到时候叫这个谯并的家伙到长安处理一下关于光武像的事情,这事情简单的书信和命令是搞不清楚的,允许么,就等于是我在没有陛下首肯的前提下私自同意设立神像,居心叵测,而不允许么,就变成我对于光武有意见了,同样心怀诡异,所以还是要当面搞清楚才好,总不能是让我跑一趟川蜀吧?
你们三个又想到什么方面上去了?
算了,算了,斐潜在心中念叨着,聪明人都不需要解释的……
对吧?
将方向大体上敲定了,然后将具体事务丢给了三人,斐潜便准备解决后院的问题,鉴于后世的经验,也考虑到自己这样的做法确实是对于黄月英有些伤害,所以斐潜特意去了一趟厨房,做了两道小菜,让人端着,到了后院之中。
出于斐潜在后世两道世界级别的名菜上面修练出来的经验,加上到了汉代之后对于后世那些菜肴的深切怀念,斐潜的厨艺至少比后世来说要强那么一些……
什么世界级别的名菜?
那就是番茄炒蛋和蛋炒西红柿。
全世界都有,世界级别的,没错吧?
当然,汉代还没有番茄,所以斐潜现在做的两道菜,也就是水果拼盘和蒸蛋羹而已……
“这个果核没去干净……这个上面还有蒂……”黄月英皱着鼻子,带着一些不屑的模样,挑挑拣拣的说道,“看这个,鸡蛋没打匀,还有黄白色……还有这么多气泡……还有……”
说着说着,黄月英就一遍吃,一遍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天爷,我做的就这么难吃么?
“难吃的话就不用吃了……”斐潜想要拿回豆盘。
“呜呜!”黄月英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一遍将豆盘护住,一遍瞪着斐潜,脸上还带着泪,别提有多狼狈了,“不要!这……这是郎君……郎君第一次给我做的……”
斐潜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做给黄月英的么?原来我之前都没有做过?看着一边呜呜的低声哭,然后一边努力吃的黄月英,斐潜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摸了摸黄月英的脑袋,说道:“慢点,别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
“取水来!”
不说还好,斐潜一说黄月英就被呛到了,顿时咳嗽起来,将食物残渣喷得桌案上都是一点一点的……
“好了,不吃了,撤了罢……”斐潜一边将水递给黄月英,一边劝说道,“下次我给你做烤肉……烤肉我还是比较拿手的……”毕竟军旅生涯之中,烤肉也算是斐潜练习得比较多的一项烹饪方式了,当然,如果忽略经常烤焦的那一部分的话。
当然,斐潜实际上在生活的要求并没有他的手艺那么的差,但是就像是指点酒楼的那些菜肴一样,斐潜是一个嘴上的强者,都是他指点,然后旁人去专研去做出来的,他自己的实际动手能力么不怎么样。
“咳咳……留着!留着我晚上吃!”黄月英喝了几口水,稍微平息了一下便忙不迭的吩咐道。
手脚麻利的侍从婢女很快就将桌案打扫干净,然后弓着身又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将空间让给了斐潜和黄月英。
“你很重要……”斐潜说着后世渣男的名言,“她也很重要……”
黄月英低着头,目光似乎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又像是发散得什么都没有看,沉默了片刻之后,带着一些细细的呜咽声,颇有些无无伦次的说道:“……去吧……郎君你去吧……我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
斐潜没有说什么,而是坐在黄月英的身旁,将她的手轻轻的牵在手中握着,就这样握着,半响过后,黄月英便渐渐的平复了下来,反手也握住了斐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就是,就是……蔡姐姐,不对,蔡妹妹也挺好的……”
虽然斐潜也有其他的侍姬,但是黄月英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那些人都无足轻重,唯独蔡琰不同。
“士农工商,这是老祖宗总结下来的,虽然说有些形而上学……呃,就是简单和片面,但是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斐潜一边握着黄月英的手,一边说道,“就像是构建成为水桶的四片木板,只有都提高了,这个水桶才能装更多的水,才会更有分量……大汉也才会更加的好……”
“呜呜……”斐潜不说还好,一说话却让黄月英又流下眼泪来,哽噎的说道,“士农工商……呜呜,原来我排在第三……”
“啊哈?”斐潜气不过,在黄月英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说了那么多,你就记得一个第三?更何况原本士农工商根本就不是按照重要程度来排列的……嗨,这根本不是谁重要不重要的问题……”
士农工商,在后来儒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渲染之下,似乎就像是什么榜单一样,从上往下排,然后士就自然在第一位了,而作为“士”最大的组成分子,这些儒生就可以高人一等了……
而实际上,这“士农工商”四个字,是出自于《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然后在《淮南子·齐俗训》当中写道,“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在淮南子当中,讲士农工商,但是在解释当中,又将农排到前面,说名其实次序并不是很重要。
又有人说,士农工商是古人按着为社会贡献大小的顺序来排列的,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四个方面其实都重要。
还有人讲士农工商,不是指地位高低,而是治理一个国家的四个方面,又指轻重缓急,也并非如此,若是真的分轻重,也就分出了上下。
若是真正要做出一个排名来,当时管子在著书的时候,这样的排序应该是考虑了时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士农工商,是按照出现的时间先后来排列的,和重要性的大小无关。就像是上古人先用动物皮毛做遮蔽的衣裳,然后现在懂的用丝绸做衣服,难道就能说早一些出现的皮毛就比丝绸更重要?
在远古时代,原始人在生产生活之中,是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的,但是最早有一批人承担了经验和智慧的传承的任务,这一些人就是“巫”,然后这些“巫”就渐渐的变成了“士人”。
因为有了经验和传承,所以原始人就开始懂的什么作物可以吃,什么动物可以养,也就渐渐出现了专职养殖和种植的两条路线,成为了当下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两条道路,“农”便渐渐的产生了出来,走到了历史舞台之中。
在农耕民族序列之中,有了农作物,就必须有储藏的工具,就开始结束了到处奔走的局面,开始要修建房屋,修建篱笆,以及其他的器具工具,于是专职制作工具的人也就基本上伴随着“农”出现了,成为了当时各个部落之中重要的一份子。
而“商”则是在上古的人有了一定的物质积累之后,算是最后才出场的,但是如果没有“商”,也就没有后世的华夏,因为华夏公认的主线“夏商周”其中的“商”,便是在原始部落当中的第一批商人。
但是由于商人不事生产;居无定所;流动性很强,对于封建王朝的统治是极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历朝历代对商人的打压自然是不遗余力,这也是他们受到歧视的根本原因。
“士农工商”是社会构成的四个单位,它们的排序本因是其出现时间的先后,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由于遭受了数千年的封建王朝统治者的影响,其渐渐变成了一种尊卑关系,一直影响到后世王朝之中。
“……所以,别纠结这个了……”斐潜对黄月英认真的说道,“都重要,都很重要……知道么?”这一次青龙寺论经,斐潜自己有多少水准,自己清楚,想要镇住这些经书传家,一辈子都在书中打钻的家伙,自己这个半桶水都不满的确实分量不够,而庞德公年龄又大,经不起折腾,所以唯一能拿得出来的,也就是号称大汉图书馆的蔡琰了。
试问天下,还有谁读过的书,能和大汉图书馆相比的?
黄月英点着头,“知道了……明白了……你,你去吧……”
斐潜拍了拍黄月英的手,说道:“行,等我回来了,给你做烤肉吃哈……”
看着斐潜离去了,黄月英愣了半响,然后低下头扒拉出四根手指头,然后按下去两根,黯然神伤,“士农工商……唉,士农工商……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