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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6章 谁于案上

    冀州,邺城。

    雀山。

    这里是建造了一半的宫殿群落,有些已经完工了,但是还有一些只是搭箭了一个架子,一堆一堆的青石和木料,显得有些落寞。

    这里原本的劳役,之前被袁绍调去了作为攻打曹操之时辅助运粮劳作,而在其中,很多人并没有回来……

    夕阳即将落下了,修建了一半的宫殿之中亮起了点点的火光。

    这一片宫殿依山傍水,风景么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当下,依旧在宫殿之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看什么风景。

    在雀山之下,是一座新立的军营,驻扎那些跟着袁绍从前线退下来的那些兵卒,那些跟着袁绍时间较久,在忠诚度上比较靠得住的那些兵卒。兵营之中,也有些暮气沉沉,不知道是担心打搅了贵人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往日那种喧嚣和吵闹都没有。

    各个方面传来的情报,让袁绍以及麾下的谋臣都松了一口气。

    曹操似乎并没有进兵冀州的打算。

    斐潜也在忙着西域的一些事情,也在关中待着,没有出兵。

    这真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

    袁绍败退之后,郭图逢纪等人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头,进行战局的推演,并且加紧了兵卒之间的调派和调整,担心周边的敌对势力趁着这个机会来进攻冀州,然而现在的局面,似乎是安全了?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周边的这些家伙没有来趁火打劫,但是终归这样局面,算是一件好事情……

    然而,在确认了周边比较安全之后,袁绍这一口气松懈下来,便撑不住了,颓然而倒,已经有三天没有下床榻了。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会生病?

    袁绍也是人,所以生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问题是,袁绍的病不是时候。或许说,像是袁绍这样的人,什么时候生病,都不是时候。

    一直以来,从冀州到幽州,从幽州到青州,抑或是南面的朝廷和兖州的曹操,其实都活在袁绍的阴影之下,然而现在这些似乎都准备从袁绍的身影之下脱离出来,先是朝廷,然后是曹操,而现在,又将是谁?

    田丰之死,纵然让郭图和逢纪等人都有些兔死狐悲,抑或是物伤其类,但是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压制了这种情绪,这是一种从内心当中蔓延出来的不安,也是一种对于未来无法掌控的恐惧。

    作为以自己智慧为傲的谋士来说,这样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就像是吃最为喜欢的粟饭结果发现饭里面有一条,嗯,半条虫子一样……

    郭图和逢纪,还有审配什么的,平常即便是处于对立的状态,偶尔要冷嘲热讽一番,甚至也乐于落井下石,但是对于田丰之前制定的谋略,大体上还是有一个概念的,即便是嘴上不承认,在心中也是认可的,顶多只是觉得自己也不逊色罢了。

    然而袁绍并没有按照田丰之前制定的战略来做,中途变更了之后,却有表示田丰这个那个的罪名,然后将田丰毒死在了途中,称之为暴毙。

    虽然袁绍之下的谋臣们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怎么想的,恐怕就相当的精彩了。而这所有的一切思想,原本在郭图,抑或是逢纪,还是审配,抑或是其他人的脑海当中,都不会产生的……

    曹操以三万人不到的数量抗争,居然打赢了袁绍近十万人!

    这谁能想得到?!

    虽然还谈不上全军尽墨,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批的冀州民夫青壮被曹操坑杀,纵然显得曹操残暴,然而也对冀州民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胜利者拥有处置战利品的权利,而失败者连抗议和抱怨都是一种奢侈的物品。

    战败了,总归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的。

    是他们谋士不尽力么?

    抑或是兵卒不勇猛奋战?

    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自然不可能说是袁绍的原因,因此便是死去的田丰的责任了,反正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开口争辩的,于是乎纵然和田丰比较有交情的审配也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暗涌正在看似寻常的水面下酝酿。

    刚刚从雀山之上下来的郭图,沉默着注视着雀山之下蜿蜒而去的雀水,久久的不言。

    “公则兄……”远远的,有人在转过了树林,招呼道。

    郭图回头一看,也拱了拱手,“元图兄……”

    两人站在一起,共同转头看着流量不是很大的雀水,两个人都隐约感觉到了对方有些事情,但是都没有开口。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雀水依旧毫无情感的汩汩流淌。

    半响之后,逢纪最终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就像是一块无形的绢纱蒙住了口一样:“……近日消息……颇有些难以置信啊……”逢纪说得很直白,甚至根本没有用什么典故和隐晦的经文,就像是平常聊天,似乎也是向郭图表示着,当下的局面,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

    郭图“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某有一友……”逢纪也不知道是不是无中生“友”,反正两人心知肚明,“之前倒是勇猛,行猎常有获,未有伤,傲于山林间,虎狼皆避之……”

    郭图“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某日,猞窃于其舍,吾友怒而击之……”逢纪接着说道,斜眼瞄了郭图一眼,“……不料反被猞所伤……旁人得知,便言其猛于虎,伤于猞也,多有笑……”

    郭图“哈”了一声,然后说道:“世人皆如此……且不知元图之友,后来如何?尤可猎虎乎?”

    逢纪摇了摇头说道:“某亦不知也……”

    郭图默然片刻,然后长长叹息一声,指了指面前的雀水说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逢纪也是沉默了下来,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默默又站了一会儿,郭图拱了拱手,向逢纪告辞,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的说道:“闻正南兄身有不适?且不知当下如何?”

    “哦?”逢纪眼珠转了一下,点头说道。“竟有此事?某当去探望一二……”

    郭图点了点头,然后和逢纪的目光接触了一下,旋即分开,再次拱拱手,走了。

    逢纪站着,看着天边仅存的一点点晚霞慢慢的消失在天边,转过身来吩咐道:“来人!回城!”

    ………… p(′⌒`?q)…………

    审配没在家中,而是依旧在邺城府衙。

    虽然已经到了晚脯的时间,但是审配依旧没有歇息。

    这些时日,邺城之中,戒备比往日更胜了三分。虽然说袁绍已经回来了,曹操也没有继续进攻,但是冀州紧张的局面依旧没有多少的改变。分别冀州驻扎在各地郡县的精锐兵卒,也在不停的聚拢起来,然后在雀山之下进行整编。

    说是为了备战,为了抵御可能而来曹操下一步攻势,所谓普通的兵卒,自然不懂得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上头的命令像是雨点一般的落下来,收拢兵卒征调物资,整顿防御体系,一个个忙得四脚朝天,然后叫苦连天……

    而懂得其中问题于何处的人,却一个个闭着嘴,什么都不说。

    冀州,正值风云动荡之刻。

    邺城街头,时不时有背插小旗的兵卒策马急急而出,将一条条的命令带出去,然后又带着一条条的信息返回来,汇集在审配这里。

    府衙一侧,几名邺城官吏正在收拢着信息,时不时的走出侧厅,向位于正厅的审配汇报事项,而审配,也比之前似乎要更消瘦一些,目光却显得更加的锐利,甚至有些凶狠。

    “启禀令君,今日调兵来邺,粮饷多耗……城中仓禀,只见日少,附廓庄禾,亦不得熟,若不得征调,恐不及用也……”

    “启禀令君,近日点发器械,补于营中,兵甲、刀矛、弓矢,均有短缺,城中存矢不过十万,急需补充……”

    审配听着,然后一一做了安排,筹集物资的去筹集物资,敦促生产的去敦促生产,忙却不乱,但是审配的眉头却一直紧紧的皱着,就像是一张被狠狠揉了一把的纸张,怎样也可能再恢复原来的光滑平顺。

    这些钱粮兵甲,并非是最让审配头疼的事情,因为审配知道,所有能够用钱财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而那些钱财所做不到的,才是问题的根本。

    冀州当下的纷乱,便是审配如今最大的心结……

    田丰死了。

    冀州顿时无首。

    或者说,现在当下,许多人都想做这个冀州“带盐人”,就算是有些什么扳倒袁绍为冀州士族报仇出口气什么的,也是在当了这个首领之后的事情……

    审配在冀州官场打混的时日也不短了,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说他自己没有这个野望,也是假的,可是这个位置真的那么好当?但逢乱局,便是最怕内部不稳,一旦有变,便是难以想象,这个道理相信谁都懂,可是懂的归懂的,实际上做的时候却未必能做。

    就像是吃河豚,吃野物,道理难道不懂么?真碰上了,恐怕也是很多真香二字。值此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这端最为危险的时间尽快过去,袁绍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三子如何定夺,也该有个说法了……

    堂下自家的随从往内伸了一下脑袋,看了看审配的神色,又缩了回去。

    “何事?!”审配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忙碌了一整天了,现在连晚脯都没空吃,没有发出无名火来,已经是相当的克制了。

    “启禀审公……”仆从连忙跪地禀报道,“家里夫人请审公回去一趟……”

    “何事?”审配愣了一下,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大事情,不由得再次追问道。

    “这个……夫人没说……”家中心腹仆从低着头。

    审配沉吟一会儿,丢下了笔,站起身来,吩咐道:“尔等好生做事!休要懈怠!”

    堂内外的小吏连忙交口称是,然后弯着腰送审配离开了政务厅,然后回转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都轻了三分,笑容也不由得浮现在了脸上,甩了甩袖子,咳嗽了一声,对着侍奉的仆从喝道:“可有水乎?呈些上来!”

    其余的小吏也纷纷丢下了笔,晃动着酸胀的脖子,转动着手臂,低声谈笑起来。

    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顶着!

    现在高个儿走了,难道还那么拼命不成?

    且不说这些小吏如何,审配上了马车之后,家中心腹才低声对审配说道:“是逢从曹来了……”

    逢纪?

    审配陷入了沉思。

    逢纪原本和审配不和的,或者说,南阳派向来都和冀州派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可是在和曹操这一次的征战之中,一切都发生了细微的转边。

    南阳派因为许攸的逃离,收到了严重的打击。袁绍虽然对于逢纪没有什么具体的话,也没有因为许攸就牵连怪罪逢纪,但是逢纪原本统领的一些兵卒,却被调走了,当然,表面上还是符合程序的。

    于是乎,逢纪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向着审配伸出了橄榄枝。

    审配的儿子,原本跟着袁绍南下,想的要在这一场战役当中镀个金,当然,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袁绍才能放心将邺城交给审配……

    结果没想到的是,金没有没有镀上,人反倒是陷在了曹操的手中,于是乎就有人向袁绍表示说审配这个小子,儿子都在曹操的手中,还会对袁公您忠心耿耿么?但是这个时候逢纪站出来给审配辩解,说了几句好话,一方面打消了袁绍的顾虑,一方面也大大缓和了原本和审配之间的紧张关系。

    此事袁绍便没有再提,逢纪也当作没有这事,但是审配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待价的,现在不用付钱,并非就是永远免费的……

    夜色已经笼罩在大地之上,火把的照耀之下,马车压在石板之上,审配的眼眸就如夜色一般的深沉。

    果然,逢纪找到了自己。

    那么这一次,又将是什么东西会被摆放在台面之上进行价值的衡量呢?

第1677章 谁于彀中

    似乎很多人都喜欢大的。

    就像是宫殿,越建便越发的大。

    可是无论宫殿修得怎么大,自身待着的地方永远就只有那一块,反而显得更加的小起来。

    袁绍病重,需要静养,宫殿内外得侍从和婢女各个都蹑手蹑脚的,仿佛进退之间都是只用两个脚趾头走路,只听到细碎的衣裳飘动的声音,听不到任何的杂乱声响。

    “咳咳……咳咳咳……”

    若按照后世的医学角度来说,袁绍的病并不是什么绝症,只不过因为长时间感冒而蔓延出来的肺炎罢了,吊瓶个几天也就好了,可在没有消炎药的汉代,这一类的病症,却是致命的。

    肺炎往往伴随着低烧,虽然不是那种特殊肺炎,但是一般性的炎症也足以让袁绍皮弱骨消,“咳咳!咳咳咳!”

    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在殿外的婢女却战战兢兢的,甚至身躯都有一点微微的发抖,不敢上前服侍,更不用说去给袁绍捶背让袁绍咳嗽得顺畅一些了,因为之前这么做的婢女,已经被杖毙了……

    不要试图和一个持续低烧中的人讲什么道理,谈论什么理性。袁绍还能强忍着身体的病痛,接见一些必须要见的人,去做当下未做完的事,已经是相当的强悍了,至于平日里面蝼蚁一般的奴仆,难带袁绍还要接受这些蝼蚁的同情么?

    如果按照医学角度来说,因为炎症的发烧,是因为人体免疫机能在作用,在通过加速新陈代谢产生出来的热量试图清剿产生炎症的病毒,但是同时因为身体机能的原因,胃口什么的也是下降,一方面是加大了消耗,一方面却减少了摄入,所以袁绍现在,就像是一盏油燃烧得极快的灯,等油燃光了,也就是生命的尽头……

    人在将死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些预感,袁绍也不例外。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也是清楚,之前还在前线的时候就有些咳嗽,起先还很轻微,但是后来便越发的严重起来,现在不仅是咳嗽气喘,甚至连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坐得久了都会感觉天旋地转,更不用说站起来走动了,只能是斜靠在床榻之上,勉强见人。

    汉代的正坐么……

    谁坐谁知道。

    医师请了不止一个,甚至连号称妙手回春的淳于氏都请来了,可是在给袁绍诊断之后,都是支支吾吾的,只是表示说袁绍当下感染风寒,需要宁神静养才能康复……

    可问题是,当下袁绍如何能够静养?

    败退之后的冀州,不说是一团糟,也如乱麻一般,外有强敌,内有隐患,还有自家的儿子,冀州士族子弟的窥探和计算,哪里能够有什么静养!

    越是着急,便越是头疼,便越是咳嗽,便越是身体虚弱。有时候在袁绍心间,会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的想法,“还能活……多久?”

    若是自己身亡,那么尚儿能够接手这一切,将袁氏基业绵延下去么?

    苍天在上!

    为何不能多给某一些时间?!

    心越是急切,便越是烦躁,越是烦躁,便越发的不能清净宁神养病,袁绍就这样一天一天的,一步步朝着死亡逼近。

    “咳咳……来人!”袁绍强打着精神,“传……”

    说出了一个“传”字之后,袁绍却愣了一下,说不是具体人名来。

    沮授去了幽州,辛评去了青州,现在于邺城之中的,便是只有郭图、逢纪、审配三人。袁绍他原本第一反应是想要叫郭图的,因为郭图平常最能贴近他的想法和意思,但是郭图出身是颍川,而曹操旗下最大士族集团便是颍川集团……

    那么叫审配?先不说审配的儿子如今陷在了在曹操手中,就单是现在冀州士族能不能继续和袁氏站在一起……

    按照常理来说,最早的老臣,在袁绍还没有完全发迹的时候就跟随着的逢纪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但问题是那时候跟着逢纪一起许攸都叛变了,逢纪还有多少的忠诚?

    “咳咳……”袁绍咬牙,“传……传文将军来!”

    ……(>灬<)?3……

    送走了逢纪之后,审配回转坐下,陷入了沉思。

    袁绍现在的身体状况日益衰败,可以瞒得了一般的人,但是对于高层圈子里面却不是什么秘密,审配自然也是清楚。

    “大将军……恐怕是……”

    这几个字在审配心中翻滚着,就像是滚滚奔腾而下的大河,一人之力所不能阻挡。不管是树倒猢狲散,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审配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么很显然,就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了。

    袁绍喜欢袁尚,有人说是因为袁绍耳根软,被枕边风吹一吹,又有人说是袁尚比较像袁绍少年之时的模样,所以袁绍才喜欢,但是实际上的原因么,审配觉得,其实很简单,是因为袁谭年龄大了……

    历史之上,春秋战国之中,古往今来虽然很多时候确实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长子,尤其是庶长子不得继位的例子,真是太多了。

    像是什么晋献公、齐桓公等等,初期一代雄主,开创霸业,然后到了后期就像是傻了一样,突然糊涂了,不喜欢长子,反而喜欢幼子,然后最终废长立幼。外人觉得似乎是非常的不可思议,但是审配觉得,其实很自然。

    古代人结婚都早,所以一般长子也早,和父亲有的仅仅是差距十来岁,这样的年龄差距介于儿子和兄弟之间,有些尴尬,再加上长子更早出来做事,更容易接触一些事情,形成自我观念,而当这些观念和父亲有一些冲突的时候,因为年龄上的差距不大,不像是幼子一样事事听从,所以更不容易形成统一的意见,将公事代入个人感情之中也就在所难免了。

    父子离心,相互猜忌,也就成为了见怪不怪的事情。

    袁绍和袁谭,便是如此。

    早在麹义死后,袁绍和袁谭之间的矛盾就爆发了一次。袁谭认为麹义不该杀,而袁绍认为麹义死有余辜,两个人争论了一番,最终不欢而散。也或许就是这一次两个人的争论,导致了袁绍将袁谭远远的发配到了青州,反正眼不见心不烦,耳根也清净一些。

    而次子袁熙,向来就不是袁绍考虑的对象,毕竟是庶出,上下挨不着,立场原本就尴尬,并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早早的就被排除在继承者的圈子外也是自然了,要不然也不会扔到幽州去。

    相反,幼子袁尚,因为年龄小,所以没有什么要求,既不要求政务,也不要求经书,相处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考核标准,加上袁尚对于袁绍也是恭敬孝顺,从来不和袁绍顶嘴……

    这样下来,袁绍喜欢袁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问题是喜欢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么?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深思熟虑,继承者的事情更是如此,审配现在也是一个继承者,作为冀州士族头面人物的强有力的竞争人物,审配必须更为广泛的进行思考,进行权衡。

    这是一场买定离手的赌博,能坐上桌子的都是高层,但是一旦下错了赌注,死的往往最惨。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赌,但是选择不赌也是需要有那个资本的,并不是说随时随地都可以袖手旁观。

    逢纪的来访,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逢纪代表了袁绍之下的老臣一派,和郭图一样,都是外来派,先天上比较容易形成联盟,所以其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郭图所属的颍川派系的态度,可以说,之所以逢纪来找审配,就是因为如果万一有变,那么三个派系的意见是否能够统一,就非常的关键了。

    那么,究竟要怎么做呢?

    袁绍纵然身为大将军,但是也是凡人,纵然皇帝都一样会生老病死,所以计算袁绍的身后事也不是什么不忠诚的表现,更何况距离袁绍越近,越能看清楚其实袁绍和平常凡人也是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

    所以审配认为,袁绍继承者是否能力强,是否完美无缺,是否品格高尚,并非是作为一个领袖的必要条件,有这些,自然更好,没有么也并非不能接受,最重要的是是否符合当下的需求,尤其是自己利益的需求……

    在夜色深沉当中,审配目光也跟着夜色越发幽暗且深邃起来。

    ……e●︿●……

    邺城左近,正在考虑袁绍传承者的问题的,远远不止有限的几个人。

    在东郊的一座庄园之中,王铭和蔡昱也面对面坐着,仆从远远的都被打发了,只剩下些许的蚊虫锲而不舍的陪伴着两个人。

    “再烧些艾薰一下啊……”蔡昱抱怨着,挠了挠被蚊虫咬出来的包。两个人坐着,为什么就不去咬王铭呢?难道王铭的血不香么?

    蔡昱哪里知道,蚊虫也是欺软怕硬的,先不说蔡昱少至农庄此处来,属于新鲜货色,蚊虫自然欣欣然蜂拥而至,准备拿下一血再说……

    并且王铭平常也有田间日头晒,还动手做一些农事,皮肉自然也厚一些,相比之下,自然白嫩一些的蔡昱更受欢迎。

    王铭指了指一旁的正在燃烧着艾叶,“呐,你还要烧多少?这种天气,蚊虫难免,烧多了难道不热么?”

    王铭作为袁绍之下分管庄禾农桑的从事,地位不大但是比较清高,平常也不在邺城之中待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郊外农田庄园之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王铭就对于邺城之中的事情一无所知。

    “唉……”蔡昱啪的一声,拍在自己胳膊上,然后摊开手掌一看,什么都没有打到,白拍了自己一下,“有事就快说……在这喂一晚上蚊虫,那要吃多少才能补得回来啊……”

    这里是后院的小亭,四下一览无遗,只要说话声音小一些,就不怕旁人在墙角偷听。当然,副作用就是点燃艾草怎么驱赶蚊虫,风一吹,都没有多少效果。

    “……”王铭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嗓门说道,“大将军……恐怕是不行了……”

    “什么?!”蔡昱吓了一跳,顿时也不顾自己身上被咬的包了,“你说什么?!”

    王铭一瞪眼,“你还在邺城之中,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这些时间都在干什么?”

    “我都在干……”蔡昱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别管我干什么,前几天不是说大将军露面了,还见了几名乡老?”

    “几个头昏眼花的乡老,远远拜一下,能证明什么?”王铭嗤笑了一下,“某倒是听说已经病重,连床榻都起不来了……”

    “这么严重?”蔡昱眼珠转了几下,“这么说,有可能……”

    “嗯……很有可能……”王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宣扬袁三公子身有紫气,当主富贵……”

    蔡昱瞪着眼,摆手说道:“这个时候掺杂这种事情!你疯了不成?要做你做,别找我啊……”

    王铭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这事情……不是我要找你的……”

    蔡昱愣了一下,然后用手微微指了指,“你的意思是……那位?”

    王铭点了点头。

    蔡昱苦着脸,“为何一定要我啊?这个事情,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要不像上次一样,找些小童……”

    “你傻啊?”王铭说道,“现在农家全数都在忙着准备夏耕,眼看就要秋收了,那家的小童闲着到处跟着你唱童谣?所以,现在闲着的也只有……嘿嘿,所以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不要说那些官吏的内府你去得少……”

    “这个……”蔡昱尴尬的说道,“我没有,别瞎说,我都是止于礼的……”

    王铭点头道:“是,是,我知道,发乎情,止乎礼么!我懂得,不用解释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囊,推到了蔡昱面前,“这里有些金银,也够你去发乎情止乎礼一番的了……反正……”

    王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反正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大将军已经定了三公子作为继承人……”

第1678章 谁立风中

    并北。

    斐潜仰头望天,只见天色青碧,纯净得如同一整块得蓝宝石,点点的云朵软绵绵的,就像是或大或小的棉花糖。

    嗯,好久没吃棉花糖了。

    后世的好多东西,在汉代的时候都是一种奢求,但是或许也算是一种补偿,汉代也有许多东西,后世也没有。

    就比如当下的风景,这是一个还算是比较干净的天空,而后世再怎么治理,这样纯净的天空已经看不见了,也只有在大西北建设兵团那边,或许才能一窥美色。

    上午的阳光照射在云层之上,部分晕染开来,鸟群鸣叫着在空中飞翔而过,然后投向了远处的山林之中。山依旧是青色居多,不像是后世大体上全是灰黄。

    “加快速度!明日之前赶到平阳!”斐潜下令道。

    传令兵大声的应答着,然后马蹄纷飞,往前后传递而去,旋即整行的队伍就加快的速度,朝着平阳而去。

    四周除了自己这一行的声音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斐潜可以清晰的分辨出那种一种声音是马蹄声,哪一种声音是鳞甲声,哪一种是马打的呼噜声……

    而且在后世绝对看不到的是,走着走着,有时候就会看到战马哗啦哗啦的拉出一大串的屎来,形成一条屎线,然后后面的骑兵也习以为常的避都不避,依旧按照原本的线路行进。

    最关键的是,斐潜竟然不觉得这样的情形会恶心肮脏……

    当然,在城市之中,依旧要隔绝粪便的,毕竟在野外还好说,在城市之内,未能及时清理的粪便就会招来大量的苍蝇老鼠,古罗马不少城市就是因为卫生管理不严格,导致最终产生了病疫,然后毁灭了。

    也正是因为牛马随处随时都可能拉屎的特点,现在于斐潜控制的一些大城市城口之处,便多了一种新兴起来的行业,就是租借出售牛马的屎兜,而且若是商户什么的牛马离开城市了,还可以将这个屎兜连待着里面的排泄物一同折价给这些人,算是抵上一两文。

    这些东西士族子弟是不屑于动的,反正他们若是自家的马匹一路泼撒了,自有仆从跟在后面收拾,也不用操这个心。

    当然,最好的便是在郊外自己设立的庄园或者酒楼内游玩,自然就没有了骠骑将军的那么多啰嗦规矩。

    因为在平阳聚集的士族子弟多了,城内比较嘈杂的,三教九流都能去的酒楼就不能完全满足这些士族子弟的需求了,就像是后世许多富家子弟基本上看不上什么所谓星级酒店,基本上都去什么会所一样,在平阳郊外也就渐渐多了一些各种小庄园。

    在这些庄园之中,最为出色的便是硬生生挖了一个人工池子,然后再池塘当中建起来的水月轩了。若是在平常时日当中,现在这个时辰水月轩大概都只有下人在忙碌着,士族子弟都要等到申时才会陆陆续续的出现,然后相互聊着闲话,或者交换一些信息,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才算真正开始热闹起来。伴随着美姬的脂粉下酒,或者吃吃喝喝,或者吟诗作赋,持续到了半夜,甚至到凌晨,才算是一个基本的流程。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所有人都拥有的白天的光明,已经不能证明他们的与众不同,只有在黑夜之中通宵欢饮,才能凸显出他们与普通人的区别来。

    然而这一次,这些士族子弟一个个的一大早就汇集到了这里,三五成群的簇拥成这一堆那一堆的,时不时有相互讨论的细碎声音传出来。

    骠骑将军要回平阳了。

    据说还要主持这一次的学宫大比!

    这样的消息就足够让这些士族子弟们丢下原本那些娱乐项目,纷纷保持一个情形良好的状态来对应这一次的机遇了,美食美酒美女什么的,在大多数有头脑的士族子弟心中不过就是消遣,只有权柄才是第一等的正经事。

    学问文章这个东西,从古至今,便只有一个稳定的客观的标准,就是字数,其余的标准么,都是极度唯心的。就像是李白的诗好还是杜甫的诗好,是柳永的词好还是辛弃疾的词好,都是没有办法硬是划出一个分数来的,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标准也是正常。

    所以,骠骑将军的标准是什么,这一次的大比当中的优秀的文章才是什么。

    那么这个标准又会是什么呢?

    天下大道大势?

    农工桑梓琐事?

    所有人都热切的琢磨着这个问题,但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却未必相同,但是有一点都是一样的,都希望在这一次的大比的时候,自己能够脱颖而出……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次王昶已经表示不参加大比了,直接会跟着骠骑将军去长安担任官职,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少了一半!

    剩下的就是司马一家的那个司马的了!

    当然念叨这个的时候,很多士族子弟都会加重了读音,就像是阿q先在个人气势上占据上风一样。

    一个河内的家族好意思跑并州来!

    怎么就能够有这个脸!

    就像是后世两江的跑去边疆省份去高考一样,纵然考得分数高了,也没有人觉得是这家伙厉害,能力强一样。若不是碍着水镜先生的颜面,定要让司马家的小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司马”!

    “那谁来了!来了!”厅外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

    “什么?!这么快!”水月轩内有个耳尖的不由得诧异的叫了起来,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性急的子弟立刻站起来,也不管被自己衣角带倒的豆盘和壶罐,急匆匆的便往外赶,顿时带动着其他的人也急忙跟上。

    乌泱泱一群人跑出来之后,迎面撞上了端着水的,方才说“来了”的下人,劈头盖脸的就追问道:“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怎么没见城内出迎?”

    下人哆嗦几乎要成为一团,就连手中的水盆也泼洒了出来不少,颤颤巍巍的回答着:“小的,小的……小的是说拿,拿水……拿水来了……不,不知……”

    “……”一群人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打搅贵人,罪该万死!!”管事的见情况不妙,立刻出来圆场,“来人!拖下去!鞭三十!”然后赶忙转过来陪着笑脸,“给贵人重新上酒菜,都算我的,算我的……”

    ……( ̄ー ̄*|||(-_-メ)……

    立于风中的,不仅仅有凌乱的士族子弟,还有心有些乱,甚至有些慌的蔡琰。

    “贤侄女啊……”倚老卖老的蔡谷坐在上首念叨着,“骠骑将军这一次来,明面上是说来督考大比,实际上恐怕是……呵呵,大比之事虽说也是重要,但是难道令狐祭酒就做不得了?所以,这一次,贤侄女啊要多多费些心思……陈留蔡氏可否经久长盛,就指望贤侄女了啊……伯喈兄果然是远见卓然啊……”

    随着斐潜的声望和权势的不断增长,嚼舌根的也就自然闭上了嘴。就像是后世也有许多什么小三同盟会,小四转正班等等的课程一样,对于这种事情,当当事人的权柄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往往都被认为是很正常的现象。

    因为蔡琰在平阳,河东卫氏甚至连学宫都不敢让人去,生怕因为什么事情引起误会,或者引起什么联想,祸事直接临门。

    “骠骑将军……如今身重权贵,依旧如此重旧恩,念旧情,甚是难得,难得啊……”蔡谷感叹着,甚至开始为未来规划了起来,“……某已经去书陈留,让族中遴选几名聪敏之人来……将来多少也算是助力,不至于贤侄女孤身一人外无旁援……”蔡谷表示,自己不光只会花钱喝酒,也是会谋划远虑的,摇头晃脑的颇有些得意。

    “叔父……”蔡琰涨红了脸,半天才说出一句,“琰儿……琰儿还需守冢……”正常来说,守孝是三年,但是因为汉代极度推崇孝道,所以守着父母的坟墓十年八年的也不算是少数。

    再加上蔡邕原本可以说是士林表率,蔡琰也自然不可能像是民间普通百姓一样,随意一些,虽然说现在时间已经满了三年,但是因为蔡琰守孝的行为一直被旁人所称颂,甚至有人四处歌颂蔡琰如此纯孝的行为,所以现在就显得很尴尬。

    所以蔡琰之前担任学宫女博士的时候,一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除了蔡琰学识确实强悍之外,还有孝道的加持。毕竟若是换成了其余什么男子,以此来举一个孝廉都够了……

    可是现在这名头,反倒是成为了一种阻碍。

    “啊?!”蔡谷也是愣了,半响之后咬牙切齿的说道,“孔仲尼!”

    子女给父母守孝,这个事情,最早就是孔子提出来的。

    最初的居丧是指从死亡到安葬的一段时间内,死者家人和亲属在饮食起居等方面表现出的不饮酒,不奏乐等等的行为,为了表达生者的哀痛之情而已,因人因时因地因民族而各异,并无统一的标准,但是孔子呢,对于这个习俗产生了特殊的兴趣,并且将其引申发展为“礼”,甚至和宰予进行了一场辩论,并记载了下来。

    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然而孔子这个想当然的制度,并不被很多人看好。起初秦始皇曾经以法令形式强行执行三年制度,但是很多人认为这个法律是秦始皇拍脑袋想的,并不符合百姓生活现实,表示是恶律,其“制不称情”。

    西汉初年,也承秦制,但是很快汉文帝在遗诏之中旧表示,“出临三日,皆释服”,表示意思一下就得了,一直到汉武帝时期,都基本上“以日易月”,变成了36天,可是到了哀帝的时候,又因为了更方便的削藩和控制宗室,特别表彰了一个为了太后丧守三年的宗室,封万户侯,顿时就哐当一下越发的不可收拾了起来。

    到了光武时期,虽然光武一再强调,丧葬制度要向汉文帝学习,务必从简,但是此时此刻守丧三年的习惯已经成为了上层士族圈子里面的隐性规矩,导致光武的诏令也成为了空文,甚至连光武的子孙也认可三年之期,若是有臣子没有居丧三年,甚至还出言讥讽……

    如此,三年之期最终便演化成为了“天下通丧”。对于没有守孝的大加批判,对于守孝时间越长的便是越颂扬,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病态。

    后世便因为儒家的强势和对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领性文件的考量,导致三年制度不断的被强化,甚至因此制定出一系列的律法来处罚不遵守的人……

    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和孔子唱反调,被孔子指控为“不仁”的宰予,却是排名在子贡之前,是“孔门十哲”之一,后来虽然由“十哲”发展成为“四配”、“十二哲”,宰予始终也是其中的一员。在历代朝廷的祭祀孔子大典中,宰我也享受着配享的待遇,唐玄宗时,宰予被追封为“齐侯”,宋代追封为“临淄公”,后改称为“齐公”。

    这就是标准制定者的好处,反正解释权都在手里……

    先不管宰予的问题,现在的摆在蔡谷面前的问题就是,这个子女需要为父母守孝的古制就成为了拦在自己,甚至是陈留蔡氏发家致富捷径之上的该死的挡路石头!

    “三年已过……贤侄女大可不必将此放在心上……”蔡谷有些词不达意的劝说道,“更何况若伯喈在世,也定然欢喜……”

    不提及蔡邕还好,结果蔡谷一说,蔡琰又响起了父亲来,不由得又有些悲伤了起来……

    “这个……不是……唉……”蔡谷词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让侄女舍弃孝名?抑或是跟旁人说别再一天天说我侄女纯孝了?这个什么孝不准备守了?

    蔡谷已经浑然忘却了之前刚到平阳之时的自己行为……

    俗话说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蔡谷现在若是能见到孔仲尼当面,恐怕将其拖出去弹jj一百年的心思都有了!你个孔仲尼袒蛋蛋也就罢了,还要天下人藏jj!

    “此事……”蔡谷咬着牙说道,“就包在叔父身上了!”这些时日在平阳吃肉喝酒逍遥自在,蔡谷感觉简直就是人生巅峰一般,若是因为什么守孝的虚名,最终导致了骠骑将军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淡漠了,或者说什么移情别恋了,岂不是后半生就将跌入低谷,永无翻身之日?!

    陈留蔡氏难道就眼巴巴的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不成?

    “事不宜迟!”蔡谷有些痛心疾首,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个事情,难道是自己这一段时间光顾着喝酒了?不过这样的结论是蔡谷怎么也不会承认的,因此便站起身,“叔父平日钻研经文,竟没有留心此事……侄女莫慌!叔父这就去办!不用相送了!”

    “这……”蔡琰顿时也不知道是赞同好,还是否决好,心乱如麻,稍微犹豫之间,便见蔡谷已经甩着袖子往外走了。

    蔡琰愣愣的,眼神有些发散,然后脸颊也渐渐的发红发烫起来,不由得趴低了,用手捂着了脸,将有些混乱不堪的思绪都埋在了袖子里面。

    “贤侄女啊……这个……”蔡谷又晃悠了回来,吓了蔡琰一跳,“这个……办事也是要些开销的……”刚才走的太急,蔡谷竟然忘了原本的目的。

    一时间,蔡琰有些觉得全身无力,这个叔父,该不会越办越糟糕吧……

第1679章 渠道

    “竟有此事?”司马懿有些发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学宫之中虽然说有一些人看到司马就甩脸甩袖子,但是更多的则是脸上笑呵呵,心里麻麻皮,还有一部分干脆打不过就投降,认定司马懿肯定会出人头地,便先期烧个火,点上些交情什么的,所以整体说来,司马懿的消息面也不算是狭小,因此当蔡谷开始咋咋呼呼的招呼着要批判三年之制的时候,司马懿就得到了消息。

    蔡谷能找到什么人?

    不外乎就是之前陪着一同吃肉喝酒的那些人罢了,而甘愿陪着旁人,以奉承之术来混吃喝的,又能有有多少真正的才学?但是在面对着提供吃喝的金主提出的新要求的时候,又不能说自己就是一个酒囊饭袋,大家老大不笑老二,就别搞事了,于是乎折腾出来的方法能有什么水准,也就可想而知了。

    “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也,风雨不节则饥也。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事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也……”司马懿摇着头,低声念叨着,颇有些感慨。

    做事情哪有做得这么毛躁和粗糙的?

    蔡琰的事情,司马懿自然也是多少猜得到,而且他认为像是骠骑将军这样处理也算是不错,就连司马徽都有时候私下称赞,骠骑将军之远虑,绝非常人能比……

    比如说现在正在做的勘误经文之事,简直就是如同细雨一般,润物无声,绝妙之极。勘误么,最开始的时候自然很多人会有各种辩驳,但是随着不断的持续,这一类的辩驳也就会越来越少,而且会形成一个习惯,就是但凡是新发布出来的谬误,恐怕就是哦一声,然后默不作声的就去改了。

    这便是潜移默化的作用,哪里像是蔡谷那样,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粗浅得仿佛就是一个孩童,心中所想便是表现在脸上行为上,一点都不懂得修饰一下。

    不过司马懿虽然觉得蔡谷这样的行为粗鄙,但是似乎可以操作一下?毕竟这个事情若是做得好了,多少也会在骠骑将军心中留下一些印迹,对于将来的出仕自然也是大有好处。

    那么,究竟要怎样入手呢?

    司马懿微微沉吟了片刻,便笑了起来……

    …………

    并州,从前秦开始,就不是一个平稳之地。

    这一块土地上,就一直都出于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不断争夺当中,民风自然彪悍,文风也就没有像是冀州豫州那样的有更多的安稳时间来传承。

    可以说,在汉代的时候,所谓大一统的思想还不是很稳固,要不也不会有人曾经表示可以放弃西凉和并州这样的包袱,只要保存中原腹地就可以了。

    然而现在并州的状况,却在骠骑将军手下发生着改变。骠骑将军在并州的崛起,不仅是让并州之人,甚至让整个大汉上下,都产生出一种奇特的观感,而当下骠骑将军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牵动着很多人的目光。

    “所谓博士,乃朝官乎?”

    “这是自然!博士自前秦已有,汉亦设之,掌管图书,通古今,以备顾问,如何不称之为朝官?”

    “然博士需比也,未精《易》、《书》、《孝经》、《论语》之人,不得为博士……”

    “此亦自然!博士若不得精通,何来‘博士’之意乎?”

    “既同为朝官,为何博士需比,余者可免?如此迥异之举,贵之乎,贱之乎?”

    “这个……入朝为郎亦有比试……”

    “此言大缪也!郎官之试,可与博士同?抑或是郎官之试者,皆可为博士?”

    “汝……汝真是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回答不出来的人便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但是一边走,一边却想着,对啊,为什么博士职位的标准那么高?其他官职的标准却似乎没那么高?

    大汉朝廷选任郎官的考试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考察一下会不会看得懂公文,会不会写字,大体上没有实在不可饶恕的错误,基本上都会通过的,而博士要考察的东西就多了,不是说只是读了一两本书就可以的。

    提问者留在原地,仰着头晃着脑袋笑了笑,然后看见了下一个学宫学子走了过来,便拱手迎了上去,说道:“这位兄台,气宇不凡,当为饱学之士也……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嗯咳……”新走过来的不明所以,但是闻言不由得挺直了些,刷拉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描金扇,轻轻摇晃两下,“啊哈,请教不敢,相互探讨探讨……”

    “呵呵,敢问兄台,博士乃大汉朝官乎?”

    “……”新来的立刻翻了脸,一甩袖子,“某还有事,下次再议此事!告辞,告辞!”麻麻皮的,方才在那头就碰上了这个问题,现在居然在这里也碰上了!

    这两天学宫都是怎么了,一会儿在说什么三年之期有违背情理,一会儿又在讲什么博士之职,争论不休……

    看来今天风水不怎么好,不宜出门……

    ……└( ̄ ̄└)#(* ̄▽ ̄)……

    司马徽稳稳坐着,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勘误。如今雕版印刷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技术了,但是因为雕刻书籍的工匠不一定完全认识字,所以一般都是依葫芦画瓢,按照手写板的模样进行反模雕刻,然后再进行印刷,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就难免出现一些错误,比如少刻了一笔或者是多刻了一笔,需要先印刷出样品来核对之后在进行量产。

    司马徽年龄大了,所以看东西有些吃力,盯了半响之后有些头晕,便叹了口气将书本放下,夹进去一个书签,然后置于一旁,这才转头看一旁的司马懿,笑了笑:“好好,吾家之驹如今养气功夫倒也不错了……”

    “叔父教导有方……”司马懿拱拱手,气定神闲。

    司马徽气不打一处来,拍了拍桌案说道:“好好,可是老夫没教导你去掺和骠骑将军的家事!此乃臣子自取死道也!”

    “叔父息怒……”司马懿行了一礼,说道,“小侄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三年之期忠孝之议乃蔡氏的人在做的……小侄只不过将水搅浑一些,也好……”

    “那也不应该在此时此刻!蔡氏之辈愚钝之极,何苦混杂一处,不怕祸殃池鱼么!”司马徽有些痛心的说道,“如今骠骑忠义当世无双,白玉无瑕,岂容此污乎?一个不慎,便是自绝了前程啊!”

    司马懿再拜,说道:“叔父,小侄亦有考虑……叔父竟然认为小侄如此浅薄,寡谋至此乎?”

    “那好……”司马徽示意,“坐起来,好好说说,你怎么想的……”

    “博士之争,名为蔡博士,实则乃取士之道也……”司马懿轻声说道,“朝廷举荐之法,骠骑少由奉行,足可见骠骑亦明举孝廉之弊也,且深恶之,故不得为也。然天下之事,纷扰杂乱,仅凭一人之力不可尽也!举士之法,变革就于此刻!”

    “嗯……”司马徽瞄了一眼司马懿,皱着眉,“继续……”

    “骠骑将军素喜阳谋之术,战阵之中如是,朝野之中亦如此也……”司马懿说道,“如今学宫之处,水到渠成矣……”

    司马徽瞪圆了眼,沉吟了半响,方说道:“依汝之意……学宫之士……”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王文舒前些时日,已去三辅……出任书佐……呵呵,仅是书佐一职便足太原王氏乎?不过是王文舒亦察此事,故先行尔!”

    “啊……”司马徽愣了愣,然后仰头望天,长长叹息一声,“叔父……老了啊……竟然没有察觉此事,还要贤侄提醒……”

    “叔父著书立言,此乃不世之功也,些许小事,侄儿代劳也就是了……”司马懿拱手说道,并没有因为司马徽的表扬夸奖而有什么骄傲的神色。

    骠骑将军之下的官吏班子,其实说实在的,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原始的,比较单薄的一个草台班子而已,即便是收拢了川蜀之后,吸纳了一些关中、汉中和川蜀的士族作为官职,也依旧还是很粗疏,而相对应的,骠骑将军斐潜有许多新的制度和新的举措,而这些政务之上的制度和举措,又不可能仅仅依靠农学士和工学士就可以推进的,所以必然需求大量的中层官吏和下层官吏进行分工和管理。

    再加上如今骠骑将军升任不久,也需要再次拓开幕府,不管是分曹治理还是职位制衡,都不可能只靠当前这些人就能全数完成,地盘越大,便需要越多的官吏,而对于骠骑将军来说,选择当地的士族不过是暂时的缓和之策,最终还是要变成大汉原本的策略,也就是异地任职之法。

    那么学宫之中,有的学了三年五年的这些学子,又有经过骠骑将军斐潜的一些新思维的恶熏陶,还有的一些人担任过最初的教化使,到过胡地轮巡过,因此自然成为了斐潜补充中层官吏的最佳选择……

    司马懿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干脆就借这个机会直接将这个事情向前推动了一下,王昶走王昶的道,司马懿也有司马懿的路,其实目标都是一个,都是相同的,就是在骠骑将军这一次的官吏制度变革之中取得先机!

    ……(ΘへΘ)ノ(°ー°〃)……

    斐潜已经是到了平阳,进驻了平阳府衙之后,第一件事也不是立刻急急硬邦邦的去见蔡琰,而是立刻找到了荀谌,将这一段时间平阳左近的事情梳理核查了一遍。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天赋确实是很强,猜得并没有错,斐潜到平阳,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同样是为了整个政治集团在考虑。

    如今农学士和工学士逐步的在推进,也有一些表现突出的人员开始尽入政务系列任职,所以斐潜也不可能卡着正统士族经文路线太久,必须要给这些人看到一定的晋升渠道和晋升空间。

    这就像是后世的企业之中的人才管理一样,若是不能让职员看到未来,那么企业也往往没有未来。

    两汉的举荐其实也是有考察的,但是这种考察一般都是走个过场,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要看一看其举荐者的颜面,不会驳斥和驱逐,所以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没有什么具体规矩的,不是联考,也不是闭卷,最为常见的便是面试,看一眼问一句,只要能大体上说到一些,便点点头算是通过了。

    因此这样的考试制度,如何能让斐潜这个久经考场的家伙看得上?

    所以,科举么,自然就是为了经书之途量身定做的。

    如今斐潜开辟出来农学士和工学士两条路,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科举一家独大,官吏尽数为五谷不分的酸腐之辈的弊端,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堂之上农学士和工学士的行进路线还是有些偏窄,也就注定了长时间运行之后,必然还是会出现书、农、工三个路途的相互鄙视链,但是已经算是一种比较大的进步了……

    同时,举办科举考试,还能带来额外的许多好处,别的不说,单单是“中举佳作”是不是人手要一本啊?“历届大考真题”可不可以再卖一波啊?什么必备啊,什么必做啊,什么黄金一本道啊,什么钻石经典啊……似乎有什么怪异的东西混进去了,但是意思没有错,如此一来,是不是独家生意?

    自然又可以从士族子弟身上剐下三两肥油!

    要举办一场科举,自然不可能是拍个脑袋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的,实际上的具体事务还是非常的多,比如至少纸张这一项就必须前期保证,总不能让这些人捧着一大堆的竹简和木牍一边削一边写吧?虽然是削竹简和木牍的小刀,也保不准会不会现场有些心理素质差的,出现一些流血事件什么的。

    因此当斐潜处理完了这些相关事情之后,才听荀谌汇报近期学宫之中发生的这些事情,也不由得有些错愕起来……

第1680章 湖亭

    忽有夜雨,潇潇而下。

    斐潜在细碎的雨声当中,不知道为什么睡得颇为不安稳,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迷迷糊糊之中许多念头在梦境里面走马灯一般的闪现,一会儿身处战场之上,一会儿又是在后世的街道之中,场景虽然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在这些场景之中,所有人都像是忽略了斐潜一样,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到了四更天的时候,雨渐渐的停了,很奇怪,那些烦乱不堪的梦境也伴随着雨声的停歇一起消失了,等到天明的时候,斐潜依稀只是记得梦境的最后的一点点。

    梦里面所有人都在指责他,骂他,在人群之中,依稀还能看见黄月英和蔡琰的影子,又似乎是什么其他的人,而斐潜想要辩解,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在雨停的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看着他,斐潜的心也就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不再焦虑,自然也就睡去了。

    这是意味着自己现在是千夫所指么?

    有一句话,叫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哈……

    斐潜在洗漱的时候,依然觉得梦境有些荒唐,但是又有些凛凛,他知道若是按照后世的解释,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平常生活的一种大脑应激现象,然而心中依旧有些不是很舒服。

    “去桃山……”斐潜用过了早脯之后,沉思了片刻,吩咐道,“不必仪仗,简行即可……”骠骑将军的仪仗也是不老少的,去见蔡琰么,还是简单一些好。

    盛夏的雨,和春季那种让人烦躁得想要抓狂的有所不同,总是多少有些心旷神怡的气息,而这种让人舒服的味道,有不少诗人也因此写下了不少诗篇,但是斐潜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不过是空气当中的负离子的功劳,然而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无形的减少了几分雨后的欢喜。

    知道的太多了,也未必是一种幸福。

    太阳尚未升起,晨风拂面清凉,沿途草木枝叶繁盛,若有若无的草香和花香,缭绕在鼻端,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道路两侧,点缀着眼前的画面,一场大雨,这些花卉非但未没有被摧残,反而更显鲜艳……

    远处青山如黛,隐隐还有些水光鳞现。

    斐潜拉住了缰绳,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去学宫了……子初且去后山,将蔡博士接出来,某在那边侯着……”进了学宫,难免有要见这个见那个,然后谈这个论那个,此时此刻斐潜觉得有些无趣,索性干脆就不去了,省的啰嗦。

    胯下战马似乎也体察到了斐潜的心情,不耐烦的刨了刨地面,然后感觉到了缰绳松开了一些之后,便轻盈的跳动起来,带着斐潜朝着远处的水光而去。

    到了小湖边,斐潜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丢给了身旁的护卫,超前缓缓而行。

    这里原本应该是汾水的一个古河道,后来汾水改道之后便干涸了,后来又有人重新挖开了淤堵的泥沙,引入了汾水,形成了一个如同月牙一般的小湖泊。

    此时正值荷花繁盛的时候,湖水东侧有些荷花正在绽放,粉嫩荷花在风中颤颤巍巍,荷叶上还有昨夜的雨滴尚未消散,如同翡翠盘当中承接着白玉珠子一样。清风习习,白玉珠子滚动不停,映射出五彩的霞光,似乎在炫耀着什么,却一个不慎,在荷叶边缘没有能够刹住脚,轻轻细碎声中扑入了湖水里。

    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什么负离子正离子的已经完全抛在脑后,满心满腹的计算和谋划也暂且放下,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大自然散发出来的无暇之美。

    身边的护卫散开,将这一方静谧留给斐潜,同样也挡下了匆匆赶过来的开辟小湖的这一家世家子……

    小湖旁边有一个新修建的小亭,六角亭,青瓦朱栏,亭子上还挂了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华芳亭”三个字。在亭子周边显然是移植了不少的花卉,此刻绽放的也是不少,朱红、粉白、雪白、靛蓝、深紫,鲜艳夺目。

    斐潜对于花卉这一道基本上没有点什么技能点,就算是在后世也是月季和玫瑰傻傻分不清楚,到了汉代也基本没心思在这方面上钻研,见到了如此的场景也分不出那朵是那种,只剩下一声卧槽好看真好看了事。

    转身到了小亭当中坐下,瞄见了在远处的那几名世家子弟,斐潜也就知道必然是此处的开辟者了,便说道:“且让其退下……就说某借此地一用,过后再行拜谢……”

    斐潜说的客气,那些世家子自然也无话可说,远远拜了一下便退了下去,然后又让仆从送了一些新鲜的瓜果来,斐潜笑了笑,也就没有拒绝这些东西,让人摆放在小亭之中。

    不多时,护卫前来禀报,说是蔡琰到了。

    说起来蔡琰也是许久没有出过桃山了,也亏是蔡琰天生喜静,换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宅属性满值的那种,若是有新书看,一辈子不出门都行。不过此刻坐在单辕马车之中,蔡琰的心却静不下来,也没有欣赏路途风景的想法,低着头,却又忍不住朝着前方瞄一眼,然后再低下头来,再瞄一眼……

    奉书一直趴在马车的小窗之处,忽然啊的叫了半声,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缩了回来,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娘……那什么……将军……在那边……来,来了……”

    蔡琰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透过并不是多大的马车窗口,看见了几匹战马迎了过来,而在其中的,似乎就是哪一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待身影到了马车之前,蔡琰如同粉色花瓣一般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想要招呼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音来,忽然觉得脸上微微一凉,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下泪来,连忙扭头过去擦拭。

    斐潜远远看见了,也不由得一愣,手上缰绳也就下意识的扯紧了,战马在奔行中希律一声人立而起,两个前蹄在空中虚虚踢踏了两下,后蹄往前蹦了蹦,旋即停了下来。

    “咯咯……”斐潜在战马人立而起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轻轻发出指令,让战马朝前缓行,到了蔡琰的马车之前,看着蔡琰有些慌乱的面容,看着那面容娇嫩如精美瓷玉,秀气双眉之下隐隐有些水雾的眼眸,不知道为何脱口而出:“你会骑马么?”

    蔡琰愣了片刻,带着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没骑过马?”斐潜又问。

    蔡琰点头。

    “那也没事……”斐潜跳下马,伸出了手,“来,我教你!”

    蔡琰整个人其实都还是懵的,下意识的钻出了马车下了地,等站到战马前面的时候,看见战马一张大长脸伸在自己面前,呼噜噜的喷着气,好奇的大眼珠子瞪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便往回缩。

    “别怕!骑马其实很简单……”斐潜拍了拍伸过来的马脖子,还替战马挠了挠脑袋,战马有些惬意的将脖子伸长了些,喷了个响鼻,“别看它块头大,脾气其实很好……来,我带着你就行了……”

    蔡琰下意识的低低应答一声,等目光一落,方想起了一事,连忙摇头说道:“不行不行,不能骑马……”瞄了斐潜一眼,有些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显得又羞又急,脸颊都涨红了。

    蔡琰是穿着一身深衣,上面是碎花交领外襟,下面是青色襦裙,淡雅端庄。斐潜看了看,顿时会意,笑道:“不妨事,侧着坐就是了,用手压着,风也吹不起来……”

    蔡琰看着斐潜的眼睛,忽然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说道:“好……”

    黄旭拿过了马车的上车凳在战马一侧放好,斐潜双手用力,便将蔡琰拉上了马背,觉得蔡琰身躯有些意外的轻盈。

    战马开始缓缓向前。

    骑过马的人都知道,在马背上是比较颠簸的,而且有意思的是战马速度越慢,颠簸发到是越大,等到战马达到一定速度了,颠簸反倒是会减小……

    蔡琰就是如此紧张的抓住了马鞍前的把手,浑身都有些僵硬,战马一颠簸,便差一点从另一侧歪倒下去。

    斐潜一手执缰,一后轻搂着蔡琰细圆柔弱的腰肢,轻声说道:“放松一些,靠着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后世没有机会带着妹子兜风,没想到这个成就在东汉刷到了。

    蔡琰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想要靠在斐潜身上,又有些害怕和紧张,只觉得马背上颠来颠去怎么都坐不稳,最后还是不得不倒在了斐潜怀中,又是羞涩难当,或者是觉得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在马蹄声声之下,蔡琰的嘤嘤嘤根本听不清楚,斐潜只能是又再次追问,蔡琰才勉强提高了声量说道:“为什么要我下山来,就是为了教我骑马么?”

    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我方才想着,其实一生当中有许多事……情……啊,啊欠!”斐潜说到一半,忽然一扭头,打了一个喷嚏,差一点将唾沫星子喷蔡琰一脑袋。

    “呀!你生病了?”蔡琰有些紧张,扭过头来看斐潜,“可是风寒了?”

    斐潜失笑道:“没有生病,只是方才你的头发挠到我鼻子了……”

    蔡琰连忙将在风中肆意飘扬的青丝拢了起来,然后说道:“那这样呢,会不会好一些?”

    “没事,习惯了就成了……”斐潜笑着说道,“怎样,骑马简单吧?也没有那么难是么?以前啊,我也是不会骑马的……”

    “习惯?习惯什么?”蔡琰心思流转着,似乎在听着斐潜的话,又像是飞到了不知道那里去,看着四周景色飞快的后退,只觉得头有些晕,感觉风就在耳边呼呼的吹向,似乎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般。

    如果刨去汉代的重重不便利,其实汉代是一个很美丽的时代,因为纵然汉代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六七千万,但是对于广袤的华夏土地来说,这样的人口基数仍然很小,直至后世人口不断的增加,尤其是工业化的进程提速之后,对于植被不可修复的破坏,才导致越来越多的自然景色消失在历史之中。

    这里没有炫丽的霓虹灯,却有绽放着各种绿色的青山绿水,没有触目惊心的钢铁森林,却有缤纷绽放的无名野花,近处响起的不是无时无刻不存在促销广告,而是带着自然韵律的马蹄声,远处依稀听到的不是汽车喇叭声,而是鸟雀在林间的轻鸣……

    小湖旁边的六角亭很快就到了,斐潜停住了马,然后将蔡琰抱下马来。

    蔡琰似乎还不适应马背上的颠簸,脚步之间有些虚浮,幸得斐潜一把拉住,才算是没有摔在地面之上,纵然如此,就算是走进了亭内坐下了,白瓷一般的脸上依旧是晕红一片,久久不退。

    “随我去长安罢……”斐潜看着蔡琰,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也带着一种坚定,“这一方天地很大,而我……想带着你一同去看看……”

    “啊?”蔡琰明显被吓了一跳,“可是……我现在……”

    “守孝?三年都已经过了……此外的不过就是些虚名罢了……”斐潜笑着说道,“虽然说你这叔父平常不怎么样,嗯,现在这个事情也办得不怎么样……不过没有什么关系……若可与你共度余生,纵然千夫所指又能如何?师傅素喜桃花,便留于此,你若是思念了,也可以常常回来……”

    若是蔡谷没有大张旗鼓搞些什么忠孝的辩论,大家也未必能够想起蔡琰这个纯孝之女的名头来,纵然想起来的那些人,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等于是将蔡琰这点事情搞得人人皆知,此地无银三百两样子,更添尴尬。

    不过后来,司马懿那小子折腾了一下,将水搅浑了些……

    “可是……”蔡琰低下了头,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一条优美得曲线,“我只会读书……其余的也不懂什么……”

    斐潜大笑,说道:“会读书已经是天下了不起的本事了!这真不是安慰你,我准备在长安效仿白虎观,再开一次经文大会,若是没有你帮忙,恐怕还真不行……说实在话,我还真担心你会嫌弃我,毕竟当年一言不合就布置一大堆的书籍要我去看……”

    蔡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旋即白了斐潜一眼。

    眼波流转,仿佛万般华光……

第1681章 谋皮

    代表着冲锋的号角在战场上低沉的回荡着,战场之上,乌桓人和鲜卑人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相互杀红了眼,搏杀得越发得惨烈。

    步度根对于乌桓人当中究竟是哪一个说话算数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乌桓人可不可以作为炮灰,替他去卖命,在对抗轲比能的战斗之中获取优势,因此当乌桓人的内部纷争告一段落的时候,步度根很快就接受了楼班低姿态,欣欣然的下令让乌桓人先期出发,向辽东进发,要给轲比能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和汉人密集战阵的战斗模式不同,不管是乌桓人还是鲜卑人,都是以较大的散兵阵线对冲,然后再形成如同贪吃蛇一样相互绕圈咬着尾巴的状态,最终要么越缩越小撞到一处,要么越转越开,然后双方脱离。

    步度根带着大军,在后方坐镇,如同流水一般的来回禀报最新的进展,在他身侧则是各个大部落的贵人,也一遍听着禀报,一遍吃喝干肉马奶酒,更像是郊游而不像是在战场之上。

    “轲比能的大部队还没有出现……”

    “那个家伙不知道躲在哪里!就是胆小鬼!”

    “打了这么长时间,这群乌桓的家伙也没什么用……”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这些家伙挡前面,难道还用我们的儿郎去找轲比能的大队啊?”

    “这倒也是……”

    金帐,就像是汉人军阵当中的将旗一样,是属于整个军阵当中极其重要的部位,而现在步度根和轲比能的所有行动,就像是老鹰抓小鸡,又像是躲猫猫,相互在广袤的草原之上绕着圈子,而在前方拦截和试探的,便是先头部队,在不断的试探和寻找,直至确认对方金帐的位置之后,便是直扑而上,决定战局胜败。

    就像是汉人也不会随意的改变新进路线一样,在草原之中这样平坦的地区也并不是意味着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随意乱走,因为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必须要有水的补充,而沿途的水源位置,便如同一个个的汉人关隘一样,成为了草原游牧民族争夺的点。

    乌桓人由西向东进攻,而轲比能的鲜卑人则是从东向西迎击,双方的进攻点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在对方的侧翼,然后相互之间就像是太极一样,在战场当中转起圈子来。

    当人陷入军阵的运作之中的时候,兵卒往往只能是跟着大部队前行,那些企图标新立异,或者是想要脱离大部队的,往往都会因为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淹没在滚滚的马蹄之下,因此但凡是企图变阵分散的,往往都是自杀的行为。

    “难楼王……”年轻的楼班单于盯着不断转圈搏杀的战场,迟疑着说道,“要不要再派一只,对这群家伙进行侧袭?”

    难楼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如果我们增派了,对方也会相应的增派……打下去就等于是我们真的在替步度根卖命了……看这样子,对方也不怎么想打……太阳就快落山了,马上就会相互脱离了……”

    “步度根和轲比能就像是两只老虎……”难楼继续说道,“两只老虎打架的时候,我们要更小心,不能轻易的浪费我们的力量……”

    楼班沉默了片刻,说道:“步度根、轲比能是老虎,而我们呢?我们算是老虎还是猎人?”

    难楼也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我们先要成为老虎……才能成为猎人……”

    “那么那些汉人呢?”楼班单于又问。

    “汉人……”难楼叹息了一声,“汉人是最大的那只……”

    ……(=_=)( ̄ェ ̄;)……

    “刘侍中……”沮授沉声说道,“其后必有骠骑驱使!公子且勿轻信其言!”刘和现在挂着的是幽州刺史,然而袁熙同样也是幽州刺史,所以沮授自然不可能称呼刘和为使君什么的,便只能是叫其之前在朝堂之中的官职。

    袁熙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沮授看了袁熙一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刘和的提议很诱人。

    谁都知道,诱人的东西,那些美妙华丽的表面之下,往往都会害人。

    但是又有谁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完全不受任何的引诱?就像是年年剁手双十一,一时购物一时爽,然后看到账单的时候才痛苦的嚎叫,可是到了来年双十一的时候,又有几个能忍住不上钩?

    袁熙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不是庶子,而是没有一个荣耀的光环。袁绍也是庶子,可是为什么有人依附,那是因为之前袁绍在党锢的时候就已经不停的往自己身上加持各种buff,到了董卓入京之后,挂节出东门,便算是将buff全数挂满了,五光十色的自然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而袁熙算是什么?

    论战功,没有,论谋略,也没有。难道要和那些普通士族子弟一样,在经文论述上争个高低么?他毕竟是袁家的二公子!

    然后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又得名又得利的机会……

    若是袁熙能够击败了幽州北部的鲜卑人,那么就像是当年袁绍挟持着大破公孙瓒的威名一下子统御了整个的河北一样,袁熙自然就可以借用这一次的战斗给自己套上绚丽的光环,成功的拔高自身的地位,不管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都比现在默默无闻,无足轻重要的状态好上许多……

    “此策无异于与虎谋皮也……”沮授再劝,“虽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然若是贸然而进,反为二虎所害也!更何况骠骑在侧……”

    谁都知道要当猎人,要当渔翁,但是谁才能是真正的猎人和渔翁,谁笑道最后?螳螂盯着蝉,然而在黄雀面前算不算猎人?

    袁熙仰着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若某不用此策……可得善终乎……”

    “这个……”沮授愣了一下。

    袁熙伸手,在桌案上拿出一封书信,往沮授面前一放:“这一封,是大哥写来的……”然后又拿出一封:“这一个,是三弟写来的……”

    “这……”沮授瞪了瞪眼,他想到了袁氏三子可能有问题,但是沮授也没有想到现在问题这么严重。

    “先生曾言……墙头之草,观之似左右逢源,然险也……”袁熙继续说道,“先生可教于某……这两封书信,某究竟要如何回复?”

    “这个……”沮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若是按照现在袁熙的状态,那么自然不可能和袁谭和袁尚进行竞争,那么若是保持中立,就等于是得罪了双方,将来不管是那一方上了位,袁熙都没有好果子吃。而倒向袁谭么?袁尚现在位于冀州富庶之地,袁谭以青州贫瘠之地,真能打得过?纵然加上自己这边,也难以和冀州相抗衡。反过来,若是倒向袁尚,袁谭在军中的支持率也不差,再加上袁尚本身也没有什么战阵经验,万一袁尚军中不稳呢?

    话说回来,在袁谭和袁尚差不多都是五五之数的时候,袁熙纵然要选择,也需要加重自己的分量,才会被人所重视……

    “先生!”袁熙离席拜倒在沮授面前,“恳请先生指教!”

    沮授连忙避开,上前搀扶:“公子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这……这……唉……让某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_←)(︶︹︺)……

    若是但凡是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超脱的站在高处,或许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后悔,没有那么多的遗憾。早知道和早应该,怎么会和如何会,向来就是事后诸葛的两大流派。

    当已经知道一件事的结果,然后沿着历史的脉络摸索反推的时候,往往都会觉得好简单,好没意思,怎么就没有人做这个或者是做那个呢?

    就像是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各种流感的高发期,这个算是医学的常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做好预防呢?怎么就没有职能部门重视呢?怎么民众就没有多卖些口罩日常备用呢?怎么到了紧急的时候还有人敢卖也有人敢买那些三无的假的口罩呢?

    说起来都简单,做起来都难。

    对吧?

    对于刘琦来说,在巴东的日子并不好过。

    巴东不是什么好地方,从大汉,不,从前秦开始,巴东就不算是什么富庶之地,只能勉强靠着巴西川中而活着,如果蛮子闹腾厉害了,便缩回去,若是蛮子退去了,便重新回来。巴东所有的,不过就是一些矿产和树木,而不管是矿产还是树木,都不能直接吃,都要找人换成粮草……

    刘琦又没有自带什么系统,喊一声芝麻开门就可以变变变,因此在徐晃的围困之下,自然就显得日益的窘迫了起来。

    要兵没有兵员补充,要钱没有钱财来源,要粮没有粮食产出,唯一还算是可以的就是巴水之中还有不少鱼……

    “哎哎……”刘琦将筷子一扔,叫了起来,“这鱼怎么这么多刺!这还怎么吃啊!”

    一旁的心腹侍从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说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要不小的帮公子先将鱼刺挑出来?”

    “怎么挑?挑出来鱼肉都散了,还能算是吃鱼么?怎么就没有没有这么多刺的鱼?”刘琦说道,“就像是我在襄阳吃的那些!难道这里都没有么?”淡水鱼也不是全数都有很多刺,可问题是像那些鲈鱼什么的,在巴水之中哪里捕捞得到?多数都是鲤鱼和鲫鱼,这刺么……

    “这个……”心腹侍从也很无奈。

    刘琦说道:“不吃鱼了,还有腊肉没?还有兔子没?搞些肉来吃……”

    心腹侍从苦笑道:“公子,这个……这个月您都问了三次……如今就连这鱼,也都小了……周边山林之中能打的也都打得差不多了,真是没有肉食了……”

    动物也不傻,被人杀多到了自然就会跑,现在刘琦驻扎的城镇周边,活物之中聪明的早就跑了个干净,没跑的都落入了饥渴的刘琦兵卒的腹中。

    刘琦向荆襄请求征调粮草,但是一来么荆襄转运至巴东路途遥远,运出十分到巴东的恐怕也只有一两分,二来么荆襄内部也不是很稳定,对于刘琦这个只会伸手却不能拿出什么战果来的家伙,自然也没有什么热情。

    刘琦瞪着盘子里面的鱼,而盘子里面的鱼也鼓着眼珠子瞪着刘琦,半响之后刘琦再次丢下了筷子,囔囔道:“不管了!老子要吃肉!去……去找那个什么骠骑将军!让他们给我些粮草!要不然我就,我就……就跟他们拼了!”

    历史上懂的找人求救的刘琦,是在荆襄经过了长时间被刘琮压制和欺凌之后才慢慢成长起来的,而且那个时候的刘琦身体都已经快垮了,所以才会在刘备入川之后依旧没能养得起来,病死了才有东吴后来不断讨要荆州的借口。

    而现在的刘琦,不过才是一个中二的少年,而中二的少年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像什么真香,都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像这样无厘头的要求,也是中二少年的日常。

    像这样的事情,刘琦的心腹侍从自然不能做主,也不敢做主,但是同样也不敢再劝,万一真惹怒了刘琦,吃亏的依旧还是自己,于是乎就退下来找到了蒯琪。

    蒯琪以为刘琦要和徐晃开战,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找到了刘琦,听刘琦抱怨了一通之后,才恍然,不由得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却又耐着性子安抚了一下,但说到一半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

    现在刘琦和蒯琪是被徐晃困在巴东,进不得进,退也不能退,但是从现在的局面来说,想要再进川蜀的难度非常的大,所以蒯琪心中早就有一些退回荆襄的打算了,至于刘琦退回荆襄,无功而返是不是落了面子什么的,蒯琪也并不是很在乎,毕竟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刘琦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蒯琪心中也明白,自然会衡量值不值得自己去辅佐。

    所以,或许是一个机会?只要能击败徐晃一次,不仅可以顺利的返回荆襄,而且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于难看……

第1682章 谋算

    徐晃此时正在广汉,日常调派兵卒前往巴东监察刘琦等人的情况,就像是熬鹰一样,不打也不骂,就是熬着。

    刘琦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一点徐晃也是知道。所以直接打杀了也不是很好,毕竟黄氏还有很多人依旧在荆襄,若是因此让刘表发疯了,难免出现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因此整体上来说,维持现在的这样情况,就可以了。

    及不让刘琦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也不让刘琦就这样溜回去,如此一来就多少有一个手段,将来在荆襄事务上,刘表自然要知道一些分寸。

    可是徐晃愿意如此呆下去,刘琦和蒯琪却不愿意。

    刘琦得到了蒯琪的献策之后,思前想后了一番,觉得颇为巧妙,计中有计,环环相扣,反正凭他自己是绝对想不出来的,因此也就觉得徐晃也肯定猜测不到,要猜测也顶多猜测到第一层,因此也就重新振奋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手下掌管斥候哨探的校尉,劈头盖脸的询问徐晃方面的情况。

    然而因为多日以来,不管是在士气上还是在兵卒个人的能力上,都被徐晃压制,因此对于三色旗的各项情报都不是很清晰,因此刘琦也没有得到一个非常准确的情报,徐晃的兵卒可能有三千,也可能有五千,其余兵种构成,手下将校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一抹黑……

    “征西在不在川中?”刘琦追问。

    掌管斥候的校尉支支吾吾。

    这个年头,一封普通的家书在路上走个三五个月都算是短的了,要不怎么说家书抵万金呢?被压制之后的刘琦情报圈子也就是自家驻扎之所附近二十里也就是顶天了,怎么可能知道斐潜还在不在川中,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掌管斥候的校尉见刘琦恼怒,便只得说自己虽然不知道征西的情况,但是周边探查的时候没有见到代表着征西的身份的大纛,估计征西至少不在广汉,多半是还在成都……

    刘琦和蒯琪又合计了一下,觉得斐潜可能在成都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在刘琦和蒯琪心中,觉得川蜀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离开斐潜坐镇呢?

    因此,因此刘琦便咬了咬牙,最终向相邻的广汉派出了使者。半路上,打着白旗的刘琦使者就被徐晃兵卒截获了,旋即带到了广汉。

    打白旗,有人说是因为前秦尚黑,所以当汉代秦的时候,就要求子婴以秦朝国色相反的颜色投降,故而有白旗代表投降之意,但是实际上,纵然秦朝不是尚黑,白色在华夏观念之中,依旧不是一个什么好的颜色。

    白色在早期的华夏文化之中,是被厌恶和嫌弃的,比如西方为白虎,主刑天杀神,经常是征伐不义、处死犯人,所以白色是枯竭而无血色、无生命的表现,象征死亡、凶兆,就像是披麻戴孝也多用白色,甚至象征着无能和愚蠢,像是白痴、白忙,又像是白丁、白身,甚至还有小白脸、白面书生等等。

    所以白色从蠢演变为纯,其实是近现代西化的影响。

    徐晃询问了一下,结果那个连话都说不完整的使者,原本就是普通兵卒,说话颠三倒四根本不清楚,于是徐晃也就不耐的先让其退下,然后才拆开了其带来的书信。

    书信之中的意思倒是很明了,就是准备投降。

    刘琦在心中表示,他之前在荆襄是受倒了刘备的蛊惑,所以西进川蜀,可是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征西将军已经进川,加上刘备又擅自带兵进行交战,骑虎难下之后才和征西将军有了争端,没想到刘备这个家伙不仅虚伪,而且还背信弃义,不但是吞并了荆襄支援他的兵马,还侵吞了川蜀,继续和征西顽抗云云……

    反正一切都是刘备的锅,刘琦只是被蒙蔽的,是无辜被牵连的,刘琦表示,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也为了免除一死,他如今幡然改悔,决定投降,希望征西将军看在当年荆襄多少有几分情谊的面子上,同意收纳。

    同时也表示,因为之前和征西交锋过,所以现在多少也有些担心,故而不敢亲身前来,先派遣了使者送信表明一下态度,并非怀疑征西会杀降……

    另外,刘琦请求,可以在安汉之北,可以让征西跟自己先见上一面,亲口做出不杀的承诺,便会心甘情愿的投降。

    “呵呵……”

    徐晃轻笑了两声,然后将书信丢到了桌案上,沉吟了一会儿。刘琦等人能够投降,自然是更好,但是在徐晃心中,如今更多的则是怀疑。

    这是准备设伏?

    若是要归降,怎么不早说?现在自己又没有急切的逼迫刘琦,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压力就会感觉到了死到临头要投降?突然派人来说是走投无路被人蒙蔽愿意归降?

    除非刘琦自缚来投,直接跪伏在辕门之前。

    徐晃当即提笔回信,直接点明:“汝之言,所非诈乎?”

    徐晃没有指出刘琦对于斐潜称呼的错误,因为那个也不算是什么重点,重点是说刘琦原本就是和刘备联手,又怎么能说是完全不知道刘备所为?当下既然要准备投降,又何必顾虑重重?反正就是别拿腔拿调的,要投降就干脆些自己过来,不投降也无所谓……

    使者屁滚尿流的带回来了书信,蒯琪拆开一看,笑道:“果然不出所料,虽生疑,未有断也……”

    如果完全不相信,也就不用回复什么信件了。于是乎蒯琪继续扯谎,再次回信道表示说城中虽然有些兵卒,但是现在士气崩坏不堪战,然后就说粮食问题,表示之前被刘备坑惨了,不仅是带走了许多精兵连带着粮草也带走不少,现在军中已经是相当缺乏粮草后续无力等等一大堆,言辞之中半真半假,掺杂在一起说。

    书信再次送到了广汉,徐晃见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多出了几分的相信,不过么,对于刘琦提出的到安汉之北,在什么所谓的地点见面商议的事情,依旧没有同意。

    不管刘琦是真的投降,还是假的投降,前往敌对方确定的地点都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除非有完全的把握,一般人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来,另外一个方面,徐晃也觉得刘琦不过是小丑一般的角色,就算是不投降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刘琦表示投降不过是让自己锦上添花而已,所以根本不值得自己去什么亲身犯险,于是乎徐晃就重新回复了一封信,承诺会接纳刘琦的投降,并且表示绝对不杀降,然后盖上了自己的将军印,让刘琦的人带回去。

    蒯琪接到了书信,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此人果然谨慎……此策不成了……”

    原本蒯琪的第一层的计划,就是为了引诱一部分的斐潜人马搞一波的,倒不是针对斐潜,因为蒯琪也知道,像斐潜这样身份贵重的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这也不现实,所以很大可能性便是斐潜派遣一个将领前来,那么自然而然的就可以埋伏一下……

    但是问题一方面是在于刘琦蒯琪两个人信息完全不对等,他们不知道如今斐潜已经离开了川蜀,而且又将刘琦这方面的事情交给了徐晃来进行处理,那么也就意味着徐晃可以直接处置,而不需要再上报什么斐潜,而徐晃作为主帅,自然就不可能来冒这种风险。

    同时,刘琦蒯琪也将自己看的太重,结果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看重,也表现得有些不怎么在乎,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蒯琪心中也是泛起了一些难矣表述的味道,同时也有些无名业火翻腾了起来。

    虽然之前有了预想,但是刘琦见到第一个计策失败了,依旧还有些忐忑,看着蒯琪说道:“如何?接下来仍然依策行事么?”

    蒯琪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自当如此!”

    旋即再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徐晃,表示信不过徐晃的保证,这样毫无诚意的说辞是不能接受的,然后就和刘琦集结兵马越过了渠水,急急前往鱼复。

    如今进入夏季,鱼复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虽然不像是秋冬枯水期那么低,但是比起之前雨季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拉扯上了绳索之后,便可以勉强开始修建浮桥,摆出了一副准备搭建浮桥回归的架势……

    刘琦一动,徐晃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便统领了三千兵卒,先是追到了安汉,一路上倒也安全,没有什么问题,而安汉残留的一些老兵残卒自然也是不敢抵抗,见到了徐晃到来就立刻打开了城门。

    从这些残兵口中,徐晃知道了刘琦往东而去,像是要从鱼复渡河而归,便立刻让南充兵马沿江而下,去侵扰鱼复。

    之前魏延在鱼复做过一场,带回了一批船,当然烧毁得更多,因此整体来说,刘琦现在不管是要船渡还是修建浮桥,都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也不是三两天之内就能渡过去的。

    但是问题是当下川蜀之中,并没有什么比较拿得出手的水军,那些赶着旱鸭子上架的也不过勉强可用而已,所以南充的这一只船队顶多就只能是侵扰,不能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想要阻止刘琦逃跑,还是要依靠陆地上的兵卒力量。

    而因为刘琦书信传递的时间,所以基本上等于是徐晃比刘琦晚了三四天的路程,而这三四天能让刘琦顺利的在鱼复架好浮桥通过么?

    徐晃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依旧是到了安汉之后,略作了一些安排就往鱼复而来,倒也不是徐晃大意,只不过因为战场之上时间的差距原本就是如此,再加上斐潜的意思也不是速败刘琦,只是将刘琦留在巴东即可,所以长时间围城,就不免有些得不偿失。

    若是出兵围着安汉,自然是可以让刘琦插翅难飞,但问题仅仅用两三千人怎么围城?强行围城的话岂不是到处都是窟窿?

    而若是动员了两三万的,甚至更多的兵卒进行围城,那就意味着大量的兵粮消耗,而之前不管是广汉还是南充,在一系列的战斗之中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并不能支撑起这样长期的在外作战。因为在城镇驻扎的时候没有作战任务,按照惯例口粮一般减少至一半,就算是兵卒数目相同,驻扎和在外作战的消耗粮草数量也是不相同的,所以徐晃一直以来也就只是监视和控制,并不能采取围城策略。

    这一次刘琦主动从安汉撤出来,其实在徐晃心中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毕竟安汉城墙什么的,相对比较守备完善,而鱼复则是一个渡口小镇,若是攻打难度上来说,自然是鱼复更容易一些。只不过现在难以判断的是,刘琦这一次撤离,究竟是因为对于之前投降条件的不满,还是又在用什么计策……

    但是不管怎么说,徐晃依旧还是要前往鱼复的。

    战争原本就是如此,就像是后世的军棋一样,大体上知道对方的要害在什么地方,但是对方的排兵布阵却必须在兑子之下试探出来,然后经过思考和策略,调动击破对方的原本的防线。

    蒯琪现在就颇有些得意,对着刘琦说道:“常言鱼复之水,然亦常忘鱼复之山也!”

    鱼复就是因为山脉的原因,导致地形的特别,而更多的人关注的都是鱼复的渡口,却往往会忽略了在鱼复其实也有复杂的山地。这一次的蒯琪的计谋便是于此,埋伏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有谁会想到这一次到鱼复并不是为了水,而是为了鱼复的山?

    整体来说,蒯琪的整个计划么,到现在为止都还算是比较成功的,先用投降缓和了之间的节奏,然后在一次引诱不成功之后便转道了这里,然后再次设伏,而且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必然有追兵前来。

    而一旦追兵直此,刘琦蒯琪自然可以以逸待劳的进行伏击。

    纵然能识破第一层计策,也有第二层的谋划兜底,蒯琪也不免为自己的计谋有些得意,但是蒯琪得意的时候,其实也忘记了些事情……

第1683章 失算(加更还账……)

    所谓谋士,自然也有上下之分。

    好的谋士三国里面也有不少,但是绝对不是蒯琪之辈,像蒯琪这样其实顶多就只能勉勉强强算到三流的水准,甚至还不一定。三流的谋士不是表示这种人很差,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会产生一些偏差,而这种偏差平常时候倒也罢了,在战场之上的一个疏忽,往往都是致命的。

    “进攻!给我进攻!”

    当徐晃带着兵卒出现在刘琦预定的战场之上的时候,刘琦仿佛见到了胜利的曙光,立刻威风凛凛的下令。在这一刻,刘琦甚至想到了战场之上那些许多的指挥若定的名将,感觉犹如这些名将统统附体一般,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第一波的攻击确实是给徐晃的部队照成了一些混乱,但是这种混乱很快的就被抑制住了,处于敌方打击范围之内的兵卒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便在基层的士官指挥之下迅速的集结成为了小圆阵,然后又逐渐的开始汇集起来,就像是零散的水滴融汇在一处一样,虽然在过程当中也有不少的损伤,但是当集结于一处的时候,这种损伤就在减少。

    “将草球推下去!推下去!”

    刘琦手舞足蹈的吼叫着,嗓音都有些尖锐得劈开了。

    山间埋伏自然少不了火攻,但是问题是刘琦和蒯琪都没有足够的火油,所以也就只能是编织了一些枯枝干草球,然后点燃将草球推下去。

    正常来说,这样的攻击也是很犀利的,若是山谷之内都布满了易燃之物,然后一同被点燃了,那么徐晃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是问题是并非所有的山谷都适合放火,也不是所有的山谷都能藏伏兵……

    有的地形看起来谷深崖险,十分适宜设伏,但是问题是两边的悬崖敌方爬不上去,设伏的一方也同样爬不上去,就算是勉强上去了,也不见得能下来,所以这样的地点再险要也没有多少的作用。

    蒯琪的策略整体上来都没有错,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情,所有的设想都是必须建立在实际的条件之上的,这一路而来,山谷也不少,但是适宜伏击的却不多,要么是这个问题,要么是那个问题,总归都不是最佳的选择,而此处,只能算是勉强符合。

    刘琦也不懂这个,在刘琦的想法之中,他只是知道徐晃来了,然后他伏击成功了,然后徐晃就一定会落败……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从两侧山谷之上推下来的大草球并没有如同刘琦预料的那样,在徐晃兵卒集结的头顶上炸裂开来,也没有撞到徐晃的兵阵之中,而是在从上往下滚落的过程之中撞倒了山体上的岩石,便偏离了方向,甚至有些直接便在半山之处散落开来,只是有些零星的掉落下来。

    山谷之内也有一些杂草灌木之地,但是并不多,徐晃兵卒集结的时候也避开了这些地方,所以纵然有些地方被点燃了,但是并没有蔓延到整个的山谷全部。

    “……”徐晃藏身在护卫的重重保护之下,有些无言,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伏击,因为在徐晃认知当中,这个地形其实真不怎么样,根本不适合用来伏击,两边的山头很小,就算是兵卒于其上,也站不了多少的人,并且山谷虽然岩壁陡峭,但确实是偏宽了一些,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地形上,刘琦选择了伏击。徐晃也不知道应该说刘琦这样的选择算是优秀呢,还是拙劣。

    优秀么,毕竟伏击成功了,而拙劣么,这样的伏击的效果差强人意。

    莫非刘琦还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很有可能。

    徐晃严阵以待。

    而刘琦此时意气风发,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准备对败军之将说的话,用的手势,一雪前耻的愿望总算是能够达成了,这让刘琦心情很舒畅。而在一旁蒯琪倒是有些犹豫不决,因为当下的场面并没有像蒯琪所设想的那样混乱的开始逃亡,相反而是集结成为了不怎么规整的兵阵,缩在山谷之中。

    这算是成功了?

    还是算是失败了?

    抑或是距离成功就差一点?

    没有多少实际战争经验的弊端,在此时此刻展现出来,就在蒯琪身为谋士的谨慎心理即将起作用的时候,信心膨胀到了极点的刘琦却大刺刺的直接下令让所有的兵卒投入战斗,准备将徐晃部队击溃。

    荆襄兵卒轰然而上,导致了一旁的蒯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对。

    若是正常来说,现在也正是出击的时刻,趁乱将对方彻底击溃,确定战局,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毕竟所有的兵书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刘琦哈哈大笑着,大叫着:“击败敌军!吾定不吝封赏!杀!杀啊!杀敌将者,赏万金!”

    荆襄兵卒轰然而应,然后从藏身处跃起,踉踉跄跄的从山岩上往下跑,看起来气势不错,但是因为山石陡峭,有些兵卒跑着跑着就刹不住脚,惨叫着跌了下来……

    蒯琪见状,脸色有些变化,他心里越发的觉得有些不安,但是问题是整体策略都基本上是他制定的,而现在包括刘琦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战局已定,就算是他说些什么,能有多少作用?或许只是自己的多虑?

    “这……这就是后续手段了?”

    徐晃有些不能理解。因为这一带的地形被徐晃认定为不怎么适宜伏击,所以在侦察方面上就是主要注意力在前方而不是两侧的山体上,所以漏过去了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但是问题是就对方只有这些手段了?

    徐晃再次用目光巡视着四周,然后还派遣了一部分兵卒到后方去,看看对方有没有在后方绕过兵卒进行夹击,最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冲过来的荆襄兵卒身上,沉声喝道:“准备迎战!”

    “山!”基层士官大喝道,“山!大山!”

    “嗬!嗬,嗬!”前排兵卒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应声大喝,然后按照操练纯熟的模式,将盾牌紧紧的链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盾墙。

    越是基层兵卒的命令,往往越是简单,像是什么电影电视上懂不懂就一群大头兵汇集在一起说什么仰角多少度,距离多少里,风向多少分等等,然后所有人都如同特种兵一般哦哦哦都明白,然后瞬间能够调整到这些数值所代表的方位,这不仅是侮辱观众的眼睛,也在侮辱观众的智商。

    山谷之中顿时被吼叫声堰塞,满满的在山体之间回荡,荆襄兵卒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

    这些一直跟着刘琦的荆襄兵卒,从进川到现在也没有多少和斐潜手下交手的经验,他们对于战场的认知也仅仅是建立在原先的基础之上,并不可能有什么战场经验的共享,也自然不觉得徐晃的这些手下有多么的厉害,在一路从荆襄到巴东,憋屈了许久的怒火也在这一刻绽放出来,嘶吼着挥舞着刀枪冲杀。

    山崖之上,现在换成了一些弓箭手,这些弓箭手努力的抛射着,企图为自己的友军提供掩护和先期打击,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山谷之中的气流和山谷外是不同,就像是高楼大厦之间莫名其妙会有强风一样,山顶和山谷之间的风也往往不一样,导致弓箭手射出的箭矢的落点也出现了偏差,有一些甚至射到了自己人的屁股上……

    刘琦脸色有些不爽了。

    不过在他认知里面,这并不是因为自然风向的影响,而是因为这些弓箭手太烂,所以刘琦怒声呵斥,下令让弓箭手要朝着徐晃的兵卒射击,而不是对准自己人的屁股!

    可问题是山谷较宽导致弓箭手想要射中位于山谷之中的徐晃等人就只能依靠吊射,而吊射又会受倒风速的很大影响,然后为了保证不射到自己人身上,结果就是很多箭矢又射过头了,落到了后方去……

    扑上去的荆襄兵卒,就像是浪花一样,在礁石上撞出了红色的泡沫之后便无奈的倒下,结阵的徐晃兵卒不仅在装备上强于刘琦的手下,而且在训练度上和战场经验上,也是强出不少,导致了看着像是气势磅礴的荆襄兵卒攻击,然而并没有达成击退甚至击溃徐晃兵阵的效果。

    “冲上去!杀!”刘琦跳着脚大叫,然后让兵卒不断的往上冲击拼杀。

    蒯琪吞了一下口水,砸吧了一下嘴,欲言又止,他感觉现在有些像是骑虎难下,继续攻击么似乎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不继续么,似乎也不太妙。

    当个人位于纷乱嘈杂的战场之上的时候,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够清晰的思维和感官认知,在血腥的刺激之下,很多人会昏头昏脑一样自动的切断了外界的信号输入,绝大多数的荆襄兵卒并没有发现他们的攻击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有站在山崖之上的那一小部分荆襄弓箭手居高临下又身处居外,才算是看得比较清楚,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胆寒……

    按道理来说,对方不是应该败退溃散了么?

    怎么会这样?

    徐晃有条不紊得下达着命令,让前排的刀盾手和长枪手进行配合,然后用位于中间的箭手和弩手,收割着位于后方的荆襄兵卒。

    虽然徐晃也有些兵卒在搏杀之中倒下,但是相对应的没有多少配合度得荆襄兵卒倒下的更多,损失非常的惨重。

    时间一长,就连刘琦也渐渐觉得不对劲了,抓住了蒯琪连声质问:“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回事?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蒯琪脸色也是苍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策略基本上都较为完整的执行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好的效果?

    “这个……未曾想彼之兵卒如此悍勇……”蒯琪哆嗦着,挤出了一个解释,“非谋之过,乃兵等不及也……”我的谋划都是完美的,也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最下面的人不努力,不拼命!

    如果说一流的谋士能够计划周全考虑细致,那么二流的谋士就是只能在一个方面上细致,而三流的么,自然就是策略看起来细致……

    就在刘琦不断追问怎么办的时候,兵阵对决之中,天平已经缓缓的开始倾斜了,而一旦一方失去了平衡,倾倒崩溃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随着荆襄兵卒不断的有人被长枪刺穿胸腹,有人被战刀开膛破肚,有人被箭矢射中惨嚎,终于有人在死亡的面前清醒了过来,迟疑着不敢再往上扑。

    气势这种东西,虽然说看不见摸不着,但很是玄妙,此消自然彼长。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搏杀之后,徐晃手下越发的显得镇定,就连气力减退的前线兵卒,也能得到了相应的替换和修整,虽然被荆襄的兵卒不断冲击,但是依旧维持着一个良好的状态,渐渐的就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杀出去!两翼包抄!”

    徐晃盯着一侧山体之上代表着刘琦的将旗,指挥着兵卒开始反扑!

    荆襄兵卒不敌,面对徐晃兵卒的逼迫,不由得开始后退,而一旦开始后退,整个颓废的势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就像是拔河比赛僵持的阶段打破之后,往往就是一方会稀里哗啦倒一地一样,在巨大的落差面前,几乎所有的荆襄兵卒心里都跳出了一个念头,完了败了没救了再怎样努力也没有用了,然后哗啦啦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

    “不!守住路口!”刘琦尖叫着,“别让他们上来!”

    蒯琪脸上一片灰白,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形同木偶一样,摇摇欲坠。是的,守住路口,守住登山的小径是还能阻挡一下没有错,但是山上什么都没有,就凭刘琦的这些亲卫护卫能守多久?

    蒯琪仿佛像是失去了灵魂,他几次用力的捏紧了腰上的长剑剑柄,想要拔出来自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剑就像是粘在了剑鞘当中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最终只能是颓然坐倒在地上,带着一丝哭泣的声音念叨着:“投……投降罢……”

    刘琦闻言,转身过来,愤怒的抓着蒯琪的衣领,将蒯琪像是一块腊肉一样摇晃着,“这就是你的谋略!你的主意!说要打也是你!现在,现在你又说要投降!”

    蒯琪无力的摇晃着,没有回答。

    刘琦气急败坏的将蒯琪一推,原本也不想着怎样,但是没有想到蒯琪身后刚好有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踉跄之中竟然站不稳,一路惨叫着跌下山崖……

    “啊……”刘琦傻眼了,“这……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护卫默默的缩着脑袋,低眉垂眼的默然不语,表示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刘琦伸着脑袋往山崖下蒯琪的尸首看了一眼,然后哆嗦了一下,颓然坐倒在地上,长长叹息了一声:“投,投降罢……”

第1684章 得失

    许县,或许应该称之为许都。

    当前大汉的中央政治机构和行政中心。

    名义上的。

    司隶校尉兼许都令,满宠在朝堂之上公然指控伏典滥用职权,贪赃枉法!

    伏典大呼冤枉,但是满宠冷笑着抖出了表章,其中一条条一件件都有人证有物证,有来处有去处,伏典本身也年轻,加上也米有做什么准备,顿时被满宠袭击了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陛下!”伏典大呼道,“臣得来得钱财都用在了军务之上啊!陛下!”

    满宠冷笑着,“这么说,伏中郎承认贪腐了?”

    “这个……”伏典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刘协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伏典,原本心中的希望也渐渐的低落下来,最终宣布,将伏典先收至北寺狱侯审。

    伏典身出名门,其祖辈可以追述倒汉初口述经章的伏生,家族之中也出任过不少的三公高官,但是现在……

    满宠在朝中的名声并不好,这一点连他自己都知道,但是他同样也是知道,他所有的权力来源并非是因为天子,也不是天子刘协喜好厌恶所能改变的,他效忠的对象也只有曹操一个人。

    前些时日,伏典分得了一部分的兵卒控制指挥权,但是问题是兵卒也都是要钱粮的,消耗的数目哪里是伏典一个人能够扛得下来的?而作为天子,刘协也基本上是两袖清风,清廉无比,所以更不可能给与伏典很多支持,然后伏典自然是窘迫无比,当有了捞一笔的机会在面前的时候,自然也就没能忍得住。

    “启禀陛下……”满宠完成了任务,退了下去,然后夏侯惇就站了出来,“北军校尉如今空缺,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臣保举一人……”

    “此事不急!北军校尉暂时先空着!”刘协沉声说道。

    “陛下……”夏侯惇一愣,旋即说道,“军中岂可无将,当乱也!”

    刘协沉声说道:“朕说了!先不急!”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谨遵陛下圣意!”

    一场朝会,有人欢喜有人发愁,有人旁眼有人冷笑,活脱脱就是一场悲喜剧。

    下了朝会回到了后殿的刘协,忍着气,一个人静坐了很久,才渐渐的平复了一些,让人取了琴,然后缓缓的弹奏了起来。

    “陛下……”门口处的小黄门低声下气的说道,“太中大夫刘子扬求见……”

    刘晔是根正苗红的光武帝之后,是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再加上一开始的时候刘协在宫中召见的时候,见其长相端正,学识渊博,谈吐也很中肯,于是便欣然的授予了刘晔官职,也愿意稍微和刘晔亲近一些。

    刘晔站在大殿之外,隐约听到一些琴音,心中多少有些。

    当今天子也喜好辞赋和鼓琴。

    天子的这两个爱好,和先帝如出一辙,或许是相同的境地,或许是相同的心境,此事此刻刘协弹奏琴音多少透出一些凄凉和悲伤。

    刘晔到了许都也快一年的时间了,在这一段时间当中,也常常和天子刘协见面交谈,他对于天子的看法,也在慢慢的发生着一些改变。

    天子并非愚钝之人,甚至他的智力,应该也是在一般人之上,不说别的,单是对于赋和琴这两个方面上的领悟,就绝对是来源于他本身的天赋。毕竟这些年东西奔波,哪有什么时间,也没有什么人来专门传授教导……

    不过天子依旧还是有些重于表象,不够沉稳和慎重,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也有些浮华。刘晔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天子年轻,久居宫中,对人生的喜怒哀乐没有什么太多的经历和感悟,另外的一方面,他认为天子缺乏一位好老师,缺乏一位忠诚而正直的老师进行教导。因为没有这样的老师为天子讲授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之道,因而天子缺乏了人格上的厚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晔发现其实在政治上,天子的表现也是如此。

    天子刘协对于政务,往往都能理解其中的曲折和风险,在和刘晔交谈的时候也常常感慨世事的艰难,对于一般事务也能有较为中肯的评价,但是很奇怪的是,刘协并不能将世事上的感悟和政务很好的结合起来,往往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依旧显得很稚嫩和浅薄,就像是这一次的伏典之事。

    伏典有没有贪赃枉法,有没有贪污受贿,这其实并不是重点,而是因为伏典动了曹操的兵权,纵然只是分润了一点点,曹操也不可以接受,所以伏典就自然早晚要倒霉了。

    这几年,雒阳被毁之后,各地诸侯群起,天灾也是频发,可以说整个的大汉朝已经摇摇欲坠,步履维艰了,而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年轻的天子警觉了,他开始尝试着自己拿主意,想要自己做出一些决定,然而天子的这些决定,反倒是让刘晔觉得有些失望和忧虑。

    琴声渐缓而止。

    小黄门低头哈腰的跑了过来,引领着刘晔进殿。

    天子的情绪很低落,神情忧郁,并没有多少掩饰,他坐在琴台后面,摆摆手表示刘晔不用多礼,上前来坐。

    “爱卿……”刘协手按在琴弦上,沉吟了片刻说道,“朕兄长遗妃,战乱之中辗转而归于豫……然如今竟然被逼迫着要改嫁他人!如此之事,满朝大臣皆不提及,缺盯着伏中郎贪了五十万钱不放……皇家颜面,如今竟然如此不堪了么!?”

    刘晔沉默着,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寡妇改嫁这个事情么,按照汉律来说,甚至在一定时期内还相当的提倡,但是唐姬不是普通的寡妇,是前任天子的妃子!

    刘协感觉很悲哀,他虽然贵为天子,名义上应该是手握天下,权掌万民,但是现在不仅是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皇室的人,他甚至无法惩戒那些冒犯了他的威严的家伙!他想要夺回这些东西,因为他是天子,他不想再当木偶。

    “爱卿亦为宗室骨血……”刘协盯着刘晔说道,“亦视天家荣耀于无物么?”

    “陛下……”刘晔说道,“或许朝中大臣还不知此事……”

    刘协笑了,但是笑容却没有多少的温度:“连朕都知道了,难道就没有大臣知道?爱卿你也不知道么?”

    刘晔连忙拜倒在地,说道:“陛下,臣之前去了雒阳勘察修复,不在豫州,近日方回,确实不知此事……”

    刘协沉默了片刻,“起来罢……”

    “今日前来,不知爱卿有何指教?”刘协继续说道,“亦为了北军校尉之职而来么?”

    刘晔再拜,说道:“陛下,用人当不疑也……”

    天子看着刘晔,心情很复杂。他能多少懂得一些刘晔这些臣子的心理,这些人认为他们的忠诚都是可以售卖的,对于天子,对于朝堂都是如此,唯有在他们的家族面前,他们的忠诚才真正毫无保留的。

    虽然他们经常嘴上喊着陛下圣明,但是他们往往都觉得他们自己才是“圣明”的,如果顺着他们的意思,自然就是最为“圣明”的,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思来办,那么伏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刘协现在手边没有任何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刘晔如是,伏典也是如此,但是刘协仍然尽最大的力量去收拢人,不过效果甚微,因为刘协知道,这些人也知道,对于大汉的忠诚,其实说值钱么,确实很贵重,说不值钱么,也是一文不值。没有足够的权力之下,自己根本就不是天子,只是一个被人喊做“陛下”的白痴。

    “爱卿之意,是朕对谁有疑心了?”刘协反问道,并不愿意承认。

    自从光武皇帝刘秀之后,东汉也是延续了许多年,在这些皇位的交接过程之中,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安享晚年,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等成熟了才继位,在这其中甚至还有生下来一百多天就坐上皇帝位置的,因此这些年幼的皇帝继位之后,往往都不能理政,通常由其母后来代为执掌朝堂,也就是汉代外戚强大的根本原因。

    而年幼的皇帝长大之后,想要从外戚的手中夺回权力,往往都是依靠身边的宦官,通过这些宦官来发动宫中政变,把外戚打掉,夺取大全,于是就演变成为宦官专政的局面,等到这一任的皇帝死去,他的母后和朝堂大臣又会默契的选立幼小的皇太子做皇帝,然后外戚又再次从宦官手里攫取大权,于是就这样的轮回,便是不断的出现,直至董卓掀翻了桌案。

    在外戚和宦官之间左右逢源,不管朝堂怎么变换,都屹立不倒的,则是世家士族。但是并非世家士族就和外戚宦官有绝对的区分,因为实际上外戚也往往出身世家,宦官之后也有形成士族,所以实际上整个大汉的朝堂,基本上就是在不断的斗争之中,每一个皇帝都要经离过这样的一个过程。

    当下也很类似,曹操明显就是本着当朝最大的外戚而去的,然后自然和之前“外戚”大将军袁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刘晔的意思就是既然刘协选择了曹操,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曹操进行作对。

    刘协心中清楚现在需要借用曹操的力量,但是刘协也害怕,害怕他自己某一天就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是他的前辈,还有他的兄长一样,所以他需要一些力量,一些他认为万一有什么事情多少可以自保的力量,然而刘协忘了,一旦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对于曹操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在被董卓挟持,被李郭欺凌的那段时间之中,刘协渐渐的明白了权力是要靠实力,不是单纯的几句话,也不是在诏书上盖个印就能拥有的,所以他需要一只强大的军队,要有一个完全忠诚于自己的将领……

    世家冠族的袁绍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出身士族的斐潜,也未必能够保证一定忠诚……

    刘协原以为曹操出身宦官之家,比起出身那些世家的人应该更为贴近自己,能成为那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将领,但是现在……

    那么就需要制衡,可是刘协发现,当他开始制衡的时候,曹操也就越发的背离了刘协他原先的设想,越发的表现专权和跋扈出来。

    “陛下……”刘晔再次劝说道,“如今乾坤震荡,桑梓不宁,陛下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自缚手脚,岂不是……待天下安定,再行他策也不迟啊……”

    刘协哑然,旋即摇头叹息:“如今天下……呵呵,天下何时可定?”

    “如此陛下就更需要稳定朝纲,方可制胜于外了啊……”刘晔说道,“若是自乱于内,岂不是……”

    刘协沉默着。

    “陛下……”刘晔看了刘协一眼,“曹司空有一女,贤良淑慧,可为良人也……若是陛下有意,臣愿为陛下求之……”

    刘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刘晔,“你!你……”前一段时间曹操才搞死了我的女人和孩子,结果现在竟然叫我去找曹操求女!

    “陛下!当以大汉社稷为重啊!”刘晔叩首,“陛下有中兴社稷宏愿,也应效仿圣皇之举……切莫意气用事……”当年光武皇帝,为了社稷大业,不也是妥协了么?当时光武都能忍,陛下现在就忍不得?想要得到,就要懂的失去。

    刘协手指抖动着,半响之后才收了回来,重新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爱卿暂且先回去罢……朕,朕要想一想……”

    “臣……告退……”刘晔也没有多言,便叩首告辞。

    出了大殿之后,刘晔车马刚拐过了长街,曹纯便从一侧策马贴近了上来,跟刘晔眼神交接了一下。

    刘晔微微点了点头,曹纯会意,旋即抱了抱拳,然后便打马而去。

    秋天要到了,秋收之后,曹操便要去夺取胜利果实了,一方面必须到前线进行坐镇,一方面又担心后方起什么变化,于是乎双管齐下,处理了伏典这样的隐患,也要缓和刘协之间的关系,那么结亲,让曹操真正坐上外戚的位置上,自然就是似乎双方都能接受的一种方式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就会平缓一些。

    曹操杀了刘协的妃姬,然后现在多少就有将自己的女儿赔给刘协的意思,从面子上多少也能说得过去,但是至于作为交换身份的曹家之女,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她究竟怎么样想,愿意不愿意……

    有些事情,得到的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而有些事情,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失去……

第1685章 失去

    现在便是曹操最为关键的时间,或者说,从曹操踏上了争霸这一条路之后,任何时刻都是最为关键的,片刻松懈不得,从打袁术的时候开始,到了打袁绍的完时候依旧如此。

    前几天,曹操通过尚书台,给在关中的斐潜发去了一封以天子刘协名义的诏书,表示对于斐潜准备收复西域行为的表扬和期许,然后也从斐潜那边带回来了回复的表章,总算是大体上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

    据邺城传递过来得情报表明,袁绍已经病得不能下榻,这便是曹操最佳的机会……

    所有的一切政务和军事,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这个重点开始展开。

    初一大朝会,初二司空内府会议,初三出城巡查兵营训练,初四前往屯田,初五核查兵甲库存,初六见兖州乡老,初八……

    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见一拨人到见另外一拨人,曹操每天都是忙碌无比,尤其是对于现在因为在和袁绍的战斗当中,出乎意料的占据了上风,有些之前压错赌注的士族子弟,也忙不迭的开始改了下注的方位,而这些人也会提供一些曹操所需要的物资和人力,因此曹操也都是要见一见,表示一下态度,要不然这些士族子弟根本不放心……

    当然,依旧还是有一部分持着保留态度,但是这些士族也不再像是之前那么的瞧不起曹操了,阉贼什么的也不敢乱叫了,见到了之后也都是一口一个曹司空,恭敬谦卑的不得了,至于背后怎样,一样谁也不知道。

    从陈留起家,到酸枣,再到现在,曹操不知不觉当中一路征战,一路攀爬,当年并肩战斗的战友有些已经倒下,有些已经消亡,越往上,似乎站在一处的人便越发的稀少,昔日府上虽然不大,可是往来的族内兄弟喝酒聊天也很是畅快,而现在府衙大了,却显得越发的冷清了起来,往日的喧哗也似乎在风中消散。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曹操坐在华盖车中,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行人连忙避让两侧,肃然为礼以示恭敬,街道之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小巷子之内依旧还有些孩子玩闹兴奋的叫喊声。

    曹操微微转头望去,只见巷子中间,几名小孩正聚集在一起,相互带着木剑和竹马,似乎正在模拟着战阵的游戏,挥舞着,碰撞着,争吵着,玩得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道长街之中出现了什么动静。

    车声碌碌,向前而行。视线被建筑物遮挡了,曹操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毫无变化,似乎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

    曾几何时,当年和曹操一起挥舞木剑和竹马的小伙伴,现在却成为了生死之敌。而现在这些在小巷子之内的一起玩耍的孩童之中,又有几个将来变得会相互怒视,欲啖之而后快呢?

    到了府衙之中,忙碌了一天的曹操忍着微微的头疼,才走到了后院之中,习惯性的要往左拐去书房,却听到一旁的婢女低声禀报道:“启禀司空……夫人有请……”

    “哦?”曹操愣了一下。

    夫人,自然就是丁夫人。其余的只能顶多算是如夫人,在称谓的时候,纵然尊称夫人,也还是会加上一个姓氏,而直接叫夫人的唯有丁夫人。

    这一段时间以来,丁夫人都是处于一个相对自闭的状态之中,曹操劝慰了一两次,见丁夫人充耳不闻的样子,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个事情上花心思,再加上自己一摊子事情天天忙碌的要死,干脆就住去了书房。

    今日竟然相请?

    曹操有些意外,便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带路!”

    婢女忙不迭的在一侧前驱,心中却忐忑不安,因为之前丁夫人的口气并不好,也不是用什么“请”字,而是……婢女不敢继续想下去,低着头,就像是一只虾米一样,弯着腰引路。

    转过了回廊,曹操看见了坐在厅中的丁夫人不像之前那样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对于曹昂之死,曹操心中也是悲痛,但是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的统领,曹操他并不能让悲痛的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当年屠杀徐州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曹操为了发泄怒火,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徐州算是敌对方的领土,削弱对方也就等于强大自己,纵然如此,在发现事态恶化,屠刀举起便难以放下来的时候,曹操便立刻让自家的兄弟制止了继续屠杀的行为,并对外宣称是那些军纪涣散的人假冒了曹氏的名头……

    曹昂之死,自然也是要追究清查,但是大规模的屠杀和灭绝,是断断不能在自家领土上展开的,所以曹操在诛杀了涉及的相关家族男丁,发配其妻女之后,也就算是将这个事情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并没有扩大化。

    要不然自家领地之中天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士族子民都逃光了,还怎么来评定河北,进而整顿乾坤?

    只不过,曹操有他的考虑,丁夫人也有。

    “夫人……啊哈哈……”曹操刚打了一个哈哈,原本想着说些什么天气真好啊之类的话,可是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完全像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氛围也似乎并不妙,便收了声。

    “坐。”丁夫人面无表请的盯着曹操说道。

    男女之间有时候很奇妙,在结婚之前么,不管是相识还是在恋爱之中,女方往往都不会直视男方太久,纵然有对视,也总是过一会儿便低下头,表现出一副羞涩模样,先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基本上男性死死盯着对方的居多,女性这么做的很少。

    但是结婚之后就颠倒过来了,特别是老夫老妻,往往是女性因为什么事情就死死的盯着对方看,而男性则是目光游离,和结婚之前完全两码事。

    曹操和丁夫人也是如此。

    丁夫人盯着曹操,曹操坐了片刻,目光闪烁,觉得很不舒服,便皱了皱眉头,准备离开。“夫人可有何事?某还有政务未了,若……”

    “今天是何日?”丁夫人开口道,“你可还记得?”

    曹操心中顿时就橘麻麦皮了(╯#-_-)╯╧═╧

    汉代可真没有什么度娘啊狗哥啊可以提供一些参考答案来帮助曹操回答这一类的问题,因此曹操沉默着,无言以对。

    人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不可能像是电脑一样,输入一个关键词便可以全盘检索,也不可让曹操随身备着一个小册子,来标记这些什么日子,更不用说曹操现在这个阶段全部精力都在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上,若是问曹操现在兵力情况怎样,粮饷储备和缺口如何等等的问题,曹操一定清楚……

    可问题是,丁夫人对于军事和政务并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在乎这一些。

    “……”丁夫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便是昂儿诞辰……”

    曹操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无语。老夫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怎么还会记得什么其他人的生辰之日?再加上曹昂这个事情,现阶段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并不适宜继续无限扩大和牵连下去,就像是当时还有人听说那些行刺者是高喊着为天子复仇,然而真的就是刘协的指使?

    “昂儿……”曹操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此事已经了结……无需再提……”曹操是个钢铁直男,但是他从来不会什么花言巧语,所以面对丁夫人的时候也是相当直接。游戏之中,可以进程暂停,让玩家好好的衡量一下对话的选择,而现实之中话一说出口,就往往收不回来了。

    丁夫人冷笑了一下:“此事了结?呵呵……此事了结了?”

    曹操皱眉,起身欲行:“某还有政务处理……”

    “什么政务?!”丁夫人声音尖锐了起来,“政务就是将子女一个个都推向死亡么!昂儿死了!死了!现在还要逼迫隐儿也去死么?!”

    曹操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何人所言?!”

    “哈哈!”丁夫人死死的盯着曹操,“刘氏便是这一子一女!某视如己出!现在……现在……”丁夫人尖叫起来,“你害死昂儿还不够,还要将隐儿也送到那个鬼地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理性和感性永远都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家伙,没有人能够表示自己在绝对理性的时候还能保持超凡的感性,丁夫人若是理性,便是能够支持曹操的决定,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一个政治集团的事情。在这样的政治集团之中,终究有人牺牲,有人得利,但是不可能永远让一个人去牺牲,也不可能永远让一方人得利,要有平衡和妥协,可是问题是丁夫人此刻不想要平衡,也不要妥协,她就希望曹操能够收回成命,不让长女进宫去成为权力和利益之间的交换品。

    丁夫人能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就像是谁都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可是真到临头了,又有几个能说是坦然接受?

    “放过隐儿罢……”丁夫人期盼的盯着曹操,“还有其他的办法,还有其他人,是不是?”

    可问题是,曹操现在,除了长女年龄还算是比较合适之外,其余的太小,总不能让刘协娶一个三岁小孩吧?而若是将这样的机会让给其他的人,先不说其他人敢不敢,曹操自己能不能放下心,能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曹氏,夏侯氏是兄弟吧?

    是兄弟,但是兄弟之间为了权势反目成仇的还少么?袁氏兄弟不就是如此么?理论上确实是可以让曹氏还有夏侯氏族内的重要人物的女儿进宫,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曹氏和夏侯氏,可是谁能保证将来不产生什么变化?

    所以只有牺牲长女曹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曹操自身权柄不至于旁落。

    曹操沉默着,然后将头转到了一边。

    “曹阿瞒!”丁夫人怒道,“刘氏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托付于我!我答应了啊!我答应了啊!可是现在……现在……”

    “昂儿死了……为了你的什么狗屁大业!不能发丧!”丁夫人叫了出来,“可我一天天守着!看着昂儿的身躯就那样一点点的腐烂!发臭!生虫!我拼命的去擦,去抓……可是依旧……依旧毫无办法啊……最后都不能碰,一碰就成片成片的掉啊……”

    丁夫人嚎哭着,可是泪已经流干了,她很用力的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砰砰的发出空洞的声音,“曹阿瞒!你可知道我的心也像是跟着昂儿一样腐烂了!生虫了么!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啃咬着!我痛啊!痛啊!曹阿瞒!我痛啊……”

    “夫人……”曹操仰头望天,“别说了……”

    “别叫我夫人!”丁夫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不配做你的夫人!我辜负了刘氏,负了昂儿隐儿……你也不配做我的夫君!你负了刘氏,也负了我……你,你不是我认识的,我嫁的那个曹郎……”

    “你不是!你不是……”丁夫人咬着牙嘶吼着,撞出了门去,“我的曹郎,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夫人!”曹操上前拉扯,丁夫人却像是疯了一样的死命挣扎,不仅用手抓挠用脚踹,甚至张嘴来咬,曹操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松开了手。

    “嗬嗬……”

    丁夫人眼珠盯着曹操,片刻之后转了开去,踉跄着往外走,脚步有些虚浮,一个不稳便“咚”一声,栽倒在院中,沾染了一身的泥,然后又笑着哭着爬了起来,朝外而去。

    几名婢女壮着胆子上前欲搀扶,却被丁夫人又抓又挠的驱赶开,然后丁夫人就那样摇晃着,颠来颠去去的往外走了……

    “……”曹操只觉得头上青筋蹦蹦一直跳,疼得让他烦躁,让他怒火升腾,“让她去!别管她!”

    或许情绪宣发出来,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或许……

第1686章 进步

    太兴元年,秋。

    这一日,到四周勘察情况的贾诩,灰头土脸的下了马,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锤着腿,好让双腿的血脉在尽快的恢复。

    贾诩狼狈的样子,引来在西域的这些汉兵在一旁哈哈的笑,然而这些汉兵的笑是善意的,还有人高声告诉贾诩,别站着,需要活动起来才恢复得快。

    贾诩朝着提点的那个方向拱了拱手,然后罗圈着腿,高高低低的走了起来,别说,忍着那种酸麻痛走了几步之后,像木头一样的双腿也渐渐的开始恢复了一些,总算是感觉算是自己的腿了,而不是像是半路上被人换成了两根木头。

    吕布和李儒的军队驻扎在原本一个胡人部落的牧场。

    或许谁待久了,就会觉得这个地盘就是谁的,这一波胡人来这里大概十五六年了,就以为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当吕布来的时候,这群胡人痛苦的哀鸣着,咒骂着,反抗着,逃亡着,浑然忘了之前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怎样如何驱赶杀戮汉人的……

    吕布处死了原先胡人的头领,然后将捕获的胡人财物以及一些人口直接赏赐给了跟着吕布征战的汉人兵卒还有一些附庸羌人部队。

    这些从陇右跟来的羌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分红的模式,浑然也不觉得吕布打下来的是和他们并没有多少区别的其他胡人,兴高采烈的感谢着吕布和李儒,纷纷谄媚的表示着忠诚,期待着下一次更为丰厚的分红。

    “地形查勘得如何了?”帐篷之中,李儒正在写着一些什么,见贾诩回来了,微微抬了抬头,并没有停下笔,直接就问道。

    贾诩扯过一个胡凳,坐下,抖了抖腿,又锤了锤,说道:“这个地方虽然水草不错,但是么……无险可守,乃相争之地也,不适合固守,倒是听说西面大月氏的那个城倒是不错……只不过这个中间的距离……”

    李儒身体不是很好,但是作为军略来说又不能不察看周边地形,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强撑着去,现在既然贾诩来了,自然也就让贾诩替着去,也好让李儒稍微休息调整一下。

    不过西域很是荒凉,勘察地形什么的自然是需要长时间的骑马,这对于已经在三辅养尊处优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贾诩来说,自然也不怎么习惯。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也是我考虑的事情……西域如同一条不能动弹的长蛇一般,一处断便是处处断,故可攻之而难长守之……思来想去,竟然发现还是骠骑将军当年说的对……西域之战,重于兵,亦重于商也……”

    贾诩揉着渐渐恢复的腿,默然点头。

    骠骑将军指出来的是一条全新的思路,也是一条全新的道路。之前大汉,对待边疆问题上,一方面的人觉得得不偿失,不如不要,另外一方面的人则是认为这是大国的威仪,不可不要,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也因此导致了朝堂的国策摇摆不定,西域长久也不得安宁。现在骠骑将军提出来一个新的解决办法,就是兵以宣威,商以固土。

    而宣威的对象,自然就是需要慎重进行选择的了……

    “温侯呢?”贾诩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吕布,问道。

    “他呆不住,带着些兵卒出去遛弯了……”李儒放下了笔,一边轻轻吹了吹还没有干的墨汁,一边说道,“这一封山东之策,你到时候记得带回去……”

    “哦……”贾诩下意识的应答道,旋即反应过来,“师兄你……”

    “咳咳……”李儒咳嗽了几声,将身上的皮裘再裹了裹,“别那么看着我,现在还死不了……你放心……”

    见贾诩面露悲伤之色,李儒反倒是笑了起来:“能多活这么些日子,已经算是苍天漏眼了,没收了某去……已经够值得庆幸了,只不过不能亲见骠骑所说的什么阿二杯子山……倒是有些可惜……对了,咳咳,温侯……温侯这个人啊,带骑兵作战倒是有些天赋,得好好用一用……对了,你见过危须人了没有?”

    “什么人?”贾诩思路被李儒打岔了,“你是说前几天来的那个色目人?”

    李儒点了点头,“他们自称为危须……”

    “好奇怪的称呼……”贾诩摇头说道,“不过估计他们也觉得我们汉人的称呼很奇怪罢……这些嗯,危须人,怎么了?”

    “这些家伙据说之前和焉耆干过一场……”李儒缓缓的说道,“然后打输了……”

    贾诩冷笑道:“所以现在觉得我们可以帮他们?”

    “为什么不帮呢?”李儒嘿嘿笑了两声。

    贾诩反应过来,说道:“……这倒也是……可以试一试……”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跟危须族长说话很费劲,但是也猜到他是什么意思……这些家伙,听闻了我们重新到了西域,就又扯出什么当年旧事来攀交情……不过也是正好,就干脆叫他直接去找温侯算了……西域三十六国,呵呵,班孟坚多半也是虚指而已,何止三十六,恐怕七十二都不止!其乱如麻!这危须人,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破口之处……”

    此时,危须人也找到了温侯吕布。

    不用特别指点,就算是吕布像是一个普通兵卒一样,端着一碗粗食坐着和普通兵卒一同吃饭,但是其身上彪悍的气息,依旧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就像是大草原上的猛虎山狮一样,虽然懒洋洋的趴着,但是也不代表着就可以忽视。

    跟着危须一行来的兵卒,在吕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交代了一下李儒的意思,吕布微微点头,然后看了看危须人,挑了挑眉毛,没有站起来,依旧坐着,只是出言招呼道:“能听得懂汉话么?吃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一些?”

    危须族长连忙点头,点头哈腰的表示自己听得懂汉语,而且感谢吕布的赐食,并没有因为吕布表现出来的傲慢就有什么不满,相反,在危须人,或者是许多胡人眼中,傲慢是上位者天然的权力,礼贤下士那一套只会让胡人心中嘀咕,怕不是这个汉人有病……

    在才脱离了奴隶制度,或者说依旧还在半奴隶制度的胡人社会观念里面,上下尊卑的等级制度是非常强的,就像是后世的阿三一样,不同等级之间就是云泥之别,于是见到了吕布这样的行为,在汉人眼中或许就是傲慢,但是在胡人眼中则是理所当然的。

    “都没有点眼力啊!还坐着干啥!”吕布一脚将魏续踹歪了一边,“给客人让个座!”

    “啊唉……”魏续不敢对吕布呲牙,怏怏的对危须人不满的嘟囔着,“一群红脖子……”

    危须人大概有些阿尔泰的血统,肤色比较偏白,因此风吹日晒之下,不像是吕布魏续这样的古铜色,而是有些像是煮熟的虾米一样通红。

    不过体格么,倒也算得上是高大强壮一类的,蓄着胡须将嘴都遮蔽起来了,吃东西还需要特别将胡子抹到两边,呼噜噜将吃完了,和吕布正式的会谈才算是开始。

    双方各自介绍了自己的部下,吕布注意道危须带来的两个手下,倒也是颇为精壮,体态高大较瘦的手长脚长,目光锐利,像是一个善射之人,而身材稍矮强壮的另外一个,则是手指骨节粗壮,应该是属于近战强悍的类型。

    危须人让手下送上了一个鼓囊囊的牛皮袋,用着不是很标准并且干巴巴的汉语,笑着对吕布说道:“一些,嗯,少东西……将军痛苦了……”

    “啊?哦……”吕布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危须人说的是什么,挥挥手让兵卒将牛皮袋拿上来,入手沉重,打开一看竟然装了一些狗头金!

    虽然狗头金不是纯金,纯度其实也不怎么样,但是沉甸甸黄灿灿的也十分耀眼。

    吕布哈哈一笑,然后将牛皮袋抛给手下,让其收起来,点头说道:“有心了……”

    危须族长笑着,目光闪烁着说道:“将军高兴就好……前年我还更多……现在被焉耆人抢走了……”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会贪财,所以就挑拨着我去抢焉耆人?”吕布似笑非笑的问道。

    危须族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吕布表请的变化,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是的,将军……这只是将军痛苦……痛苦……”

    “是辛苦!辛!”吕布忍不住强调道。

    “心?”危须族长抚胸,然后低头看了看,“这里苦?”

    “唉,算了……”吕布不打算纠正了,“打焉耆不算什么大事……黄金虽然也不错,但是黄金不能吃,也不能穿,多了也就那样,没什么用处……”

    危须族长努力听着,然后说道:“可以,那个,换,吃的,穿的……”

    “哦?你还听懂了?”吕布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找谁换?”

    “找……呃……”危须族长正想说些什么,结果一下子卡壳了,因为他意识到,其实汉人就是最大交换商。当然,也可以往西去找贵霜和安息,只不过更不方便就是了。“将军……你要什么?”

    吕布摆了摆手,说道:“错了,是你……是你有什么?”吕布其实也不是笨,只不过更习惯于这样比较直接了当的沟通方式,而这种方式更适合于胡人之间,并不适合于那些已经习惯了之乎者也的朝堂之上。

    很显然,危须族长也很适应这样的模式,并没有觉得吕布这样的言语有什么冒犯和不妥,反倒是眼睛一亮,顿时信心倍增。他原本来的时候就担心会被像是在李儒那边一样,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没想到现在这个汉人的将军倒是愿意谈论一些更为深层的话题。

    至于吕布直言好处,危须族人反倒是放下了一些心来,如果说吕布什么都不说,抑或是什么都不要,反倒是让危须族人担心会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将军……”危须族长略微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边吕布手下的彪悍模样,似乎最终下了狠心,说道,“将军……金子,我知道,有个地方,有金子,将军帮我,我就将这个地方告诉将军……”很显然,这句话危须族长似乎想过很多遍了,说的时候倒也清楚明白,比起之前的含糊好了不知道多少。

    “哦?”吕布指了指刚才的那牛皮袋子,说道,“你是说这些金子就是那个地方来的?”

    “是的……”危须族长点头。

    吕布啊哈了一声,大笑了几声,就在危须族长认为有希望的时候却说道:“你们之前和焉耆打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愿意吧?”

    危须族长变了脸色,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反正也不在你们手里,所以现在说出来给我,如果我贪心金子,就等于是一定咬和焉耆打一场,也就等于是替你们报仇了,而你们什么都没有付出……”吕布哈哈笑着,说道,“这个账你倒是算得不错么!”

    “我们给了金子啊……”危须族长说道。

    “可是那个地方已经不再你手里了,不是么?”吕布笑着,摆摆手说道,“换些别的罢……不用急,你可以好好想想……”走了一趟汉人朝堂,吕布表示现在回来,面对这些胡人的时候简直就是太简单了。

    危须族长和自己的手下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最后说道:“将军……我手上还有一些马……非常非常好的马……如果将军愿意为我抢回草场,我愿意给将军分……分一半……”

    “好马?”吕布忽然唿哨了一声,然后远处赤兔马闻声也长长嘶鸣了一声,似乎就在回应,“有我这样的马么?”

    “这个……”危须族长自然也是懂马的,伸直了脖子盯着赤兔马看了看,有些丧气的说道,“没有……也不坏更多……和我的马一样……”

    “什么坏更多?”吕布不是很明白,但是转头去看危须族长的马,心中衡量了一下,“你是说像你的马一样?”危须族长的马自然比起一般兵卒的战马要更好不少。

    危须族长点头,“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东西,如果不能,我们宁愿坏了……”

    “哈哈哈……”吕布对于危须族长的隐隐威胁的话不以为意,说道,“那有多少?五千有没有?”

    “五千?!”危须族长瞪大眼,“那是好马!好的马!怎么有那么多?!我只有五……不,三百……”

    “那好,那就五百……”吕布斩钉截铁的说道,在骠骑将军身边混了一段时间,吕布也学了几招商业上的散手,“五百只!像你这样的马!我就出兵找一找那个什么焉耆的麻烦!”

第1687章 利争

    危须部落得到了吕布的支持之后,便开始召集各部的人马,老老少少的也集中了大约三千人,危须惧怕焉耆人,所以在没有确切的知道吕布的汉人军团到来之前,他是不愿意主动进攻的,所以他一直远远的跟着焉耆的游牧路线,不敢靠得太近。

    今天得到了汉人兵卒的告知,说是吕布的军团已经到达了后方,让危须做好准备,危须立刻召集了几个首领进行商议。

    “焉耆人要是知道大王和汉人一起来的,他们肯定不敢打,会跑的……”一个千夫长说道,“现在焉耆虽然说有八千人,但是并非全数都在一起,分散在三个水草牧场,所以他们得到了消息一定会逃……”

    “焉耆人都很狡猾,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好……”另外一个千夫长补充道,“还有汉人也是……万一汉人趁着我们和焉耆人争斗的时候……”

    “汉人应该不会这么不讲信用吧?”危须的另外一个手下说道,“汉人不是天天讲什么忠义什么的么?总不能自己说的话便当放屁吧?”

    “你说话算数?那上次喝酒的时候答应我的那个大屁股的娘们怎么到现在还不给我?”

    “这……这……我说的是汉人,你说我干什么?再说了,鬼知道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故意灌我酒……”

    “那是你酒量不好,能怪谁啊?”

    “好了!”危须族长有些头痛,游牧民族松散的同盟部落制度,就像是后世的所谓的民主自有的大米离间议会制度一样,讨论些什么事情动不动就歪楼了,“焉耆必须要打!”

    危须族长说得很坚决,口气也很硬,但是手下的千夫长也默默点了头,并没有人反驳。因为包括危须族长在内的所有危须人都知道,在这一片草原上,只有弱肉强食,如果一个部落显得衰弱了,不仅不会得到其他部落的支持,还会有不停的侵扰和吞噬,直至这个部落在历史上消失。

    危须人被焉耆人打败了,原先维持着的地位和尊严就被人踩踏到了地上,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树立起来,那么危须人就将会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小刀子割肉!别所权势地位了,就连自己帐内的妻子,恐怕都会成为他人的奴隶。

    因此危须族长不管怎么算,也不管给汉人多少的报酬,都必须先打赢了和焉耆的这一场战争再说。

    “我们出击!”危须族长沉声说道,“但是我们不当主力!我们可以将焉耆人引诱出来……然后和汉人进行夹击!汉人……肯定也愿意这么做……”

    ……o(′^`)o……

    “大都护!焉耆已经追出来了!”一个汉军斥候从远方飞驰而来,也不下马,大声禀报之后,又迅速调转了马头,再次前往打探。

    流水一般的斥候不断的将信息带了过来。

    “大都护!焉耆人的速度很快,距离我军四十里!”

    “大都护,危须人已经过了草甸子,向东北方而去!”

    “焉耆人距离我军三十里!”

    一个又一个斥候骑着马,奔来驰去,立时传达给了汉军士兵一个信息:要开战了。士兵们兴奋起来,大家纷纷停止了交头接耳,不约而同的开始最后一次检查随身的兵刃,这些可是要陪着自己上战场的伙计,可不能因为什么疏忽就掉了链子。

    吕布神态平稳的坐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摸着一旁赤兔马的脖子。赤兔马惬意的低着头,打着响鼻,伸着脖子甚至还晃两下,换一个位置让吕布挠。吕布表现得很平静,只有眼中流露出几分渴望战斗的兴奋。

    魏续也牵着一匹红马,站在吕布身后。魏续很是羡慕吕布的赤兔马,所以自己也特意找了一匹红马来,就像是后世某泰仿某捷一样,反正不了解马匹的,咋一眼看也差不多。性能什么的先不说,神似,神似最重要。

    高顺则是将战刀的刀锋在盾牌表面稍微磨了磨,然后将战刀收鞘,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显得平静且沉稳……

    现在跟着吕布的,也就剩下高顺、魏续、成廉、曹性了,像是宋宪侯成什么的,在吕布到了西域,战了一两场,算是立足之后,便向吕布请辞离开了。吕布也没拦着,一起最后喝了一顿酒,送了些金银,也可以说好聚好散,比起历史上来说要好得多,至少留下了相互的颜面和情谊。

    吕布一路东奔西走,手下曾经也有不少的人像是张辽、高顺、陈宫之辈就不提了,大家都知道,而相比较知名一些的,就像是成廉、魏越、郝萌、曹性、侯成、宋宪、魏续等人,而一些比较无名的,像是许汜、王楷、薛兰、李封、吴资、侯谐、秦宜禄、高雅、赵庶、李邹等,基本上不管是史书之上还是野史之中,都是默默无闻,呃,除了一个,或许因为关二爷的关系,秦宜禄在这些大众将领之中比较出名一些……

    利聚则聚,利散则散。

    这很正常,也没有必要扯住不放。倒是愿意跟着吕布一块在西域久待的这几个人,更得到了吕布的器重和信赖。

    当然有离开的,也有新加入的,就比如蒙氏的后人蒙弘……

    跟在李儒左近的有蒙恕还有姜冏,而还有些蒙氏后人则是跟着吕布,算是在战争当中学习和成长,毕竟吕布的骑战之术,是相当的犀利的……

    蒙弘身边是一匹反斑纹红棕马,他拉着缰绳,跟在吕布的甚厚,紧张得四处张望,这算是他第一次跟着吕布大部队打这样的战,显得有些紧张,再加上看着斥候越来越频繁的奔来跑去,浑身肌肉都僵硬绷紧了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粗重和混乱。

    “深呼吸……”吕布听到蒙弘象是鼓风机一样的粗重呼吸声,不由得回头笑着对他说道,“深呼吸……对,多呼吸几次……你跟紧着我就行了……”

    蒙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按照吕布的指导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不过他那颗心脏依旧不听使唤的拼命跳动着。

    “骑战,懂的什么时候变阵是很重要的……”吕布见蒙弘还有些紧张,便开口打岔道,一方面是消除周边紧张的情绪,一方面也是将自己的经验传授出来,“骑兵聚散都很快,所以什么时候应该聚,什么时候应该散,就是一个将领在战场上最需要注重的事情……这个没有固定的什么时刻多少,只有战场上具体情况的变化……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的,就是号令不可过三,尤其是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

    蒙弘聚精会神的听着,不由自主的呼吸就渐渐平稳了下来。

    “这个地方中央是个草甸子,四周都是小土坡,像这样的地形就千万要注意不要轻易到了地势低的地方,否则就会像是现在来的焉耆人一样,吃个大亏……”吕布整理了一下身边的赤兔马束腹带,然后给赤兔马盖上了马衣,随即翻身上马。

    “全军准备!”

    吕布向来就是属于前阵指挥的类型,所以吕布的阵线压得很靠前。虽然说吕布交代了让蒙弘跟在自己身后就好,但是战场来临之前的氛围依旧有些压抑,蒙弘又免不了开始有些紧张了起来,连忙用吕布传授的方式开始深呼吸。

    呼哧呼哧的声音或许是太大了一些,连跟在吕布左右的护卫都忍不住回头朝着蒙弘笑了笑,这让蒙弘更加的尴尬,脸都有些涨红了。

    高顺瞄了蒙弘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话。在高顺眼中,温侯吕布现在的状态比起在山东那个时候都要好,也不会动不动就发怒,甚至还有耐心来亲和的教导年轻人,这才真正像是吕布原先的模样。当年在并州打鲜卑人的时候,吕布就是这样,然后到了雒阳,就开始慢慢的产生了变化,现在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来,这种感觉……

    很舒服。

    高顺仰头望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所有的兵卒都已经上马,没有人出声,就连战马都能感受道即将要爆发出来的战斗,一个个竖着双耳,时不时的转动着,似乎随时准备接收向前奔驰的指令。

    在视野之中,滚滚的烟尘从土坡的高处腾起,马蹄声像是几千个小鼓从轻到重的敲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渐渐的脚底下的草地也似乎震颤了起来,一些战马开始有些焦躁,不安的刨着地面。

    吕布依旧镇定自若,他的脸上甚至于出现了开心的笑容,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高高举起了方天画戟。

    在军阵之中的传令兵立刻鼓起腮帮子,吹响了早就端着的号角,悠长且低沉的冲锋号令,顿时响彻了整片的草坡。

    “嗬……”

    “驾!驾驾!”

    兵卒开始催马向前,准备越过土坡向前向下冲锋。

    这个地形像是一个盘子,盘子中间是向下凹陷的草甸子,因此当焉耆人从外延冲进了这个大盘子的之后,吕布再从盘子外延加入战场,给焉耆人侧面来上狠狠的一刀。

    “杀!土鸡瓦狗之辈!一击便可!”吕布大笑着,挥舞着方天画戟,向前进发,“都跟着某!冲阵!”

    焉耆人直至听到了牛角号声冲天而起的时候,才猛的发现自己竟然中了圈套,侧翼出现了对手,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

    “不能乱!冲锋!”焉耆人的统领大声的呼啸道,“吹号,让左翼拦截!其余向前!不能停下!”中央是凹地,如果再中央停下来,简直就是找死,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向前冲锋,和对面进行正面作战。

    而且也来不及掉头,因为追击的过程之中队形已经不是非常的完整了,如果这个时候掉头,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肯定会相互碰撞在一处形成更大的混乱。从侧翼土坡之上冒出来的人数似乎也不是很多,用左翼拦截一下,然后就可以脱离这个危险的区域了。

    当吕布等人越过土坡的坡顶的时候,微微倾斜向下的地形就帮助所有的骑兵在很短的时间内加速到了极限,汉军骑兵高声呼啸着,朝着焉耆人狠狠的扑杀而去!

    焉耆人迎击的左翼也号令着:“上箭!上箭!放……”

    灰白黑杂色且混乱的箭矢腾空而起,朝着吕布而来,然而焉耆人所意料的那种箭矢入体,人仰马翻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多少,

    且不说汉军骑兵铠甲的防护力,单说吕布等人装备的这种兼顾了轻量化和防御力的马衣,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抛射箭矢的伤害,从空中因为自身重力掉下来的箭矢,纵然有些射中马匹,也因为马衣的原因,射不进去或者是不能射深,反倒是激发了战马的凶性,嘶叫着更是往前狂奔。

    焉耆人抛射了两轮之后,双方便已经是距离得非常近了,而在箭矢没有多少理想得效果之下,纵然焉耆人发觉了不对劲也来不及改变什么其他的策略模式了……

    “投枪!准备!”

    汉军骑兵之中的中层军官,随着进入了射程,便此起彼伏不约而同高呼了起来,带动着所有的兵卒都抽出了别在身后的短投枪,就连吕布也不例外,从马背上反手摸出了一根。

    相比较箭矢而言,投枪用的铁自然更多,而且投掷出去之后,就算是打扫战场收拾,因为枪头和枪柄容易损坏的原因,也不见得立刻能够重复使用,所以算是比较昂贵的消耗品了,但是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在战争之中更是如此……

    近距离之下,投枪的威力简直就是普通箭矢的数倍!

    不管是皮肉,还是骨头,甚至连普通的铠甲,都一样能够击破!

    扑面而来的投枪,焉耆人根本毫无防御能力,在连绵的“噗嗤”之声顿时爆发出大大小小的血花,整条线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用手狠狠的横扫了一下一样,就连焉耆人的左翼头人也在这样凶猛的攻击之下未能幸免,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但是胯下的战马却因为躲避不及,一脚拌了上去,整个人马腾空而起,在空中展示出了什么才是一个标准的180度的翻滚……

    在这样的速度之下,摔下马的纵然能活命大没被摔死,也会被滚滚而来的马蹄所淹没,焉耆人的左翼几乎就像是一个肥皂泡一样,还没有抖多久,就被吕布等人“卜”的一生捅破,撕扯开,然后朝着焉耆人的大队中军扑杀而去!

第1688章 消息

    当李儒和贾诩接到了吕布和焉耆人交战,并且获得了初步的胜利的时候,李儒和贾诩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意外,抑或是什么欣喜,因为原本这一次的战斗也不能算是什么大战役,不过是焉耆的一个部落,差不多就像是断了焉耆人的一条腿,打赢是正常,没打赢才会是稀罕事情。

    先抛开吕布和危须人怎样进行谈判和收获酬金的问题,也暂且不管李儒和贾诩怎样通过这一场战斗来撬动西域各国的关系,回过头来在平阳的斐潜,在见了蔡琰之后,就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蔡琰也是脸薄,斐潜将两个说白了,蔡琰反而更不好意思和斐潜见面,缩在自家小院之中,也不出来,就连斐潜登门也是谢绝了,颇让斐潜挠头。

    不过斐潜也没有很多时间放在这个方面上,当斐潜到了平阳的消息传开之后,前来拜访他的人简直就是络绎不绝,搞得斐潜都想在自家府衙之前售卖门票了,或者是搞些什么排号预约制度。

    在这其中,水镜先生更是勤奋,几乎是每天都会到,不是讲学宫的事情,就是将熹平石经二代的事情……

    历史上熹平石经被毁坏之后,要到了四五十年之后,才会由曹芳再次树立起来,不过那个时候已经不叫熹平石经了,而是被称之为“正始石经”。

    石经这个东西,本意是因为石头么,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坚固且耐用的自然界的物质了,而且以石为经,也方便学子拓印,以此来广为传播,但是并不是说斐潜从腰包里面掏出一些钱财,然后哗啦啦的石经就能树立起来,这其中的事情还有很多。

    先不说先期的校对和遴选工作,这一部分蔡琰和司马徽基本上都讨论得差不多了,所以大体上内容是确定的,也就是基本上还是以古文经为主,至于今文经么……斐潜当然不会宣称说什么今文经不好,而是对外表示,今文经字数那么多,哪里有那么多的石头,雕刻不了!另外今文经之中有太多的图谶啊,注解啊,微言大义啊什么的,尤其是各家各派之间都有一些差异和不同,所以刻哪一家也不是事对不对?想要上石经,先统一口径再说呗……

    就算是如此,石经之事依旧有好多的事项要斐潜来进行拍板决定。

    首先就是石材遴选,司马徽似乎觉得反正不是花他的钱,所以不求最好但求更好,普通的石材根本看不上眼,大力跟斐潜推荐一款“进口”石材。嗯,确实是“进口”货,因为如果按照各个诸侯的势力划分的,这个所谓的与大汉火德相得益彰的“火德之石”,的的确确现在不属于斐潜的势力范围之内……

    吕梁山,太行山原本也有不少石头,斐潜的意思是用这些石头就成了,不过那些就是一些普通的花岗岩了。但是司马徽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和强调,像是这样的百年功业,岂能用普通花白色,或者是花灰的石头来雕刻呢?将至骠骑将军的面子于何处?

    可问题是进口货很贵啊……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物流,所有的原材料都必须是人拖马拉的运来,万一路上出现什么漂没啊,折损啊,这个钱真的就是花得跟流水一样,还不确保能听什么响……

    所以斐潜咬着牙没松口,只是让人再去吕梁太行一代勘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红颜色的花岗岩,反正要从什么西域进口,又或是去山东调集,斐潜是不干的。司马徽说来几次,见斐潜态度坚决,也就叹了口气,暂且忍下,不过看样子并非是放弃,而是准备等过一段时间找不到红颜色的石头之后再次老调重弹。

    除了石材的问题之外,这个满口好好好的老家伙,不仅是想要刻一种字体,而是准备刻三种!

    司马懿振振有词的表示,昔日熹平石经采用的是隶书,刻成之后,虽然说内容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字体么,就让人诟病不已,许多人表示这么严肃认真的事情,怎么能用隶书来刻?简直是侮辱了经文!

    没错,隶书么,看看这个“隶”字,就知道这种书法的来历了。

    司马懿腆着脸,笑呵呵的表示为了展现出骠骑将军的大气,表示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个大的,不仅是要用隶属,同样还要用小篆,甚至表示同时还需要雕刻古篆,也就是类似于甲骨文或者金文的文字,方能体现出这一版本的石经的卓而不群,才会有天地寰宇之间的浩然之气附之其上……

    嗯,反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问题是,用三种字体,并非说就是刻三次就算是完了,因为司马徽表示是在同一个石经石碑之上,同时刻出三种字体,上下可以进行对照,这样的难度就不是说多三倍的工作量,甚至是多出十倍也不止!

    雕刻石经可没有什么涂改液,一片石经石碑,从撰写底稿,到雕刻到石碑之上,任何一个步骤,成百上千个字当中,如果出现了一个字,多了一笔甚至是少了一笔,这个石碑就基本上废了……

    而对于工匠来说,能认识隶书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更何堪是什么小篆,还有那些比小篆还要更古老的金文!

    大气!

    豪华!

    斐潜就想问问司马懿,自己的额头之上是不是写满了“凯子”两个字……

    三种字体啊!有那么一个瞬间,斐潜甚至能感觉到自家的小钱钱开始蠢蠢欲动,已经准备随时腾空而去!

    可是翻来覆去考虑了许久,斐潜还是咬着牙同意了司马懿的这个方面的请求,毕竟这个和石材什么的消费不一样……

    石材什么的,虽然颜色或者花纹上面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但是只要是属于花岗岩类型的,质地也就相差不会太多,所以为了什么好看的颜色,就花十倍甚至是数十倍的价格从别处进口,确实有些不划算,但是这个三种字体么,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从汉字进化上面来说,不管是小篆还是甲骨文,金文,都已经不适合当下的书写习惯,甚至也不符合未来的发展方向,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书写方式的改变,从刀到笔,人类会自然而热的选择更为便捷更为舒适的书写方式,但是并不是意味着所有的古老的字体都要毫不保留的抛弃。

    因为那是根。

    一种文化的根。

    就像是后世美式键盘的广泛使用,导致了很多人在书写方面上的退化一样,文字的书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一种文化的传承。

    斐潜来自于后世,知道在后世为了专门研究甲骨文,或者是金文有多么不容易,一方面是因为在文学传承上的问题,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流传到后世的东西有多么的稀少……

    所以如果现在采用三种字体进行雕刻,纵然不一定全数都能传到后世,但是多一份的备份,或许就多一份的传承。

    三种字体!

    金文、小篆、隶书!

    或许后世的人挖掘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很直观的看见从春秋到秦汉,华夏文字的整个变化,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去猜测某个篆体或者金文是什么字,因为就像是对照的字典一般,在石经之上就能检索出来……

    这算不算是自己对于后来世界的一种贡献呢?

    反正不就是花钱么?不就是剁手么?花得值就好了,反正后世也不是没有剁过手……在内心泪流满面的肉痛之余,斐潜也就只能是这样的安慰自己。

    在和司马懿反复敲定了一些石经的细节之后,斐潜也从荀谌之处得到汇报,在现阶段的经济体系之中,荀谌发现在当下市面上出现了一些仿制的征西钱币……

    该来的,终究会来。

    “劣币驱逐良币”,斐潜也懂,甚至比一般人都清楚,所以早在制造征西钱币的时候,就已经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很多人都知道“劣币驱逐良币”这六个字,但是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望文生义之辈,不知道其实在“劣币驱逐良币”之下,还有一些特定的限定条件,甚至还有“反格雷欣现象”。

    劣币驱逐良币要成立,首先,劣币和良币同时都必须为法定的货币;其次,两种货币适用一个固定的法定比率,再次,两种货币的总和必须超过社会所需的货币量。

    而在汉代,或者说在斐潜管控的境内,这三个条件,一个都不符合。

    汉代一直使用的都是五铢钱,金银都很少用,所以在三国描述什么大商家的时候,也都是用几亿钱进行描述,而不是用几万两黄金什么的,而五铢钱,不管是原先的那些质量好的五铢钱还是后来董卓铸造的纸钱,在关中和并州地区,现在已经基本上退出了流通市场,所有的商铺都不接受,所以第一个条件并不符合。

    其次,汇率这个东西,锋锐无比,斐潜又怎么会轻易的交出去?因为只有在长安和平阳有设立大型得钱币兑换机构,下一步会在成都建设第三个,而这三个机构就是后世钱庄的雏形了,都是属于斐潜之下直接管理,稍微变动一下汇率,便可以让这些企图前来兑换征西钱币,以此盈利的家伙亏得连裤子都穿不起。毕竟当下钱币和后世纸币系统不一样,就算是往铜内掺杂了许多铅锡之类的其他金属,依旧是根据重量有一定价值的,并不是完全无底线的廉价,当汇率变动到无利可图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有人考虑运什么五铢钱到长安、平阳来进行兑换,而是开始考虑仿制,就像是现在出现的仿制的征西钱币一样……

    但是,这恰好是斐潜所需要的……

    这时是汉代,不是后世那种物流便利,物资丰富的时代,而是想要做一个什么事情,都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时代,是一个市面上商品交换严重受到小农经济制约,物产低下,经济流通完全和后世不能相比的年代!

    要发展商业,自然不能缺少一般等价物作为杠杆,而当下不管是真的征西钱币,还是假的征西钱币,就算是数目再多一倍,都不会超过整个大汉所需要的钱币数量!

    同时,能拥有仿制钱币能力的会是谁?

    会是一般的,普通的农夫农妇么?

    所以当出现假币得时候,斐潜并不担心什么劣币驱逐良币,因为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权势而非经济。

    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每一套货币的发行,都是由国家强制人民接受的,尽管付款的一方很乐意使用劣币,但收款的一方却不会甘愿接受劣币,只有在国家能保证收款方接受的劣币能够继续流通的时候,劣币才能得以继续存在,这条规律才能继续起作用,而且当整个大汉都在使用征西货币,都在受到征西货币的金银汇率而市场起伏波动的时候,斐潜在其中能收倒的就不仅仅是钱币上面的好处了……

    因此斐潜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有些开心,因为别的好处暂时不说,经济方面上又有一个机会可以捞钱了,多少可以弥补一下因为这个熹平石经二代将要产生出来的巨大窟窿。

    有开心的事情,自然也有不开心的,在太原崔均上报,郑康成到了太原,正在太原城外西南十五里,借一处道观开课授讲,据称开讲之时,有千人云集……

    郑康成到了太原?

    什么时候来的?

    相传,在郑玄鼎盛时期,甚至有万人听讲……

    当然这个数字么,按照华夏文人的尿性,很有可能是虚指,比如万人空巷什么的,按照后世经验判断,超过五百人,不管怎么坐,都差不多是一个老师的人肉嗓子的极限了,上万人,啧啧……真有上万的话,郑玄讲完课,人估计也就废了。

    所以这个万人听讲什么的,先不理会是不是累计计算的,单是考虑一下郑玄究竟为了什么而来……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斐潜也不会相信郑玄这个老大儒会千里送温暖,自动自发的到太原这里来学什么锋做贡献,因此多半是因为发现了并州这里的风水不错,想要来分一杯羹的?

    理论向来就是高点,不管是文学还是经济,或者是什么其他的领域,都是如此,所以这一次,得派个人去看看……

第1689章 邀请

    太原。

    贾衢带着些护卫到了西南郊外的道观,原以为这里就是一个道观,没想到实际上却像是一个庄园一般,而且因为是远道而来的人多了,道观之内的房屋不够居住,便围绕着道观周边修建了一些临时棚屋,幸好还是初秋时节,要不然白天黑夜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的简陋棚屋,怕不是立刻一群感染了风寒出来。

    讲课的地方大概时庄园之内的院中,修建了些帷幕,也铺垫了一些席子,但是在外面则是长长的木凳,嗯,也不能完全说是木凳,就是将树木砍伐了然后去了枝杈和树皮,就那么横放在土地之上,勉强能坐就是了。

    在道观的一角,还有些行商和店家搭的棚子,售卖一些什么水,食物,还有些杂货,倒也有模有样……

    贾衢没有立刻表明身份,准备先悄悄听一节课再说,正准备找一个席子坐下,旁边却来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仆从,还未说话便是连连弯腰行礼,“贵人可是要来听郑公之课?”

    贾衢点了点头,“正是。”

    仆从点头哈腰,然后将手指向了庄园内比较靠近中心,搭建了一些帷幕的地方,“贵人请看,那边有帷幕之居,可纳五六人,皆有席,还有专职使唤仆从,早中晚免费供三次茶水点心,一天只需要一枚征西金币即可……”仆从显然说过很多遍了,一长串下来都丝毫不打磕的。

    “……尔等还收钱?”贾衢有些惊讶。

    “贵人这话说的……”仆从笑容可掬,“总是要恰饭的么……”

    贾衢摇了摇头,到是不是他没有那个钱,一方面贾衢是穷过来的孩子,所以花钱也从来不大手大脚的,另外一个方面,若是到了那边,保不准就会有人将他认出来,原本悄悄听一节课的计划也就做不成了。

    “这样啊……贵人若是觉得帷幕处不妥,还有那边的前席之位……”仆从的笑容冷了一些,“一席可坐三人,一日一次茶水点心,有事亦可唤仆从代劳……一日一席只需三枚征西银币……”

    “不必了……”贾衢依旧拒绝了,那边同样比较靠前,不如这边隐蔽一些。

    仆从依旧点着头,但是脸上全数堆着假笑,“这个……呵呵,这里么一席十枚大钱,无茶水点心供给,有事也请贵人自便……且不知贵人要多少张席子?”

    “哦?这样一张席子要十枚大钱?”贾衢又指了指外圈的那些用树木做成的长条凳,“那么那边要多少?”

    仆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彼处多是寒门子弟,一人一天一枚大钱……”

    “哦……”贾衢点了点头,“那还是这里罢……给某取三张席子来……”

    “是,是……盛惠三十大钱……”

    贾衢租赁了三张席子,和护卫一同将席子铺开,坐下了,左右看了看,不约有些摇头,虽然之前一直听闻什么郑玄郑康成有教无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听课,但是现在看起来,其实还是自然而然的分出了等级高下来,有钱的士族子弟在内围听讲,而寒门子弟只能在外围,至于那些普通的贩夫走卒,恐怕就只能是站着远远的听些只言片语了……

    贾衢来的时候算是比较早,坐了一会儿之后太阳渐渐升起,清晨的薄雾消散,人便越聚越多,但是大体上还算是秩序井然,没有多少的喧嚣吵闹,也不知道是这些引导座位并且收取钱财的仆从起了作用呢,还是因为郑玄已经讲了四五天的课,众人已经是习惯了这样的模式……

    大概是快到了巳时的时候,有清脆的铜锣声响了起来,然后从道观中央走出了一名提着小香炉的少年弟子,然后又是一名弟子搀扶着一位白发老者,缓缓而至。

    贾衢定睛观瞧,这老者须发皆白,腰背略躬,腿脚似不灵便,步伐有些蹒跚,但是脸色看起来还算是红润,整体的精神还挺好,估计便是大名鼎鼎的郑玄郑康成了吧。

    郑玄在弟子搀扶之下,到了中央台中坐下,也没有什么开场白自我介绍什么的,便直接开始宣讲。因为郑玄一人讲课,毕竟年迈,声音不可能很大,所以离得远了根本就听不见,所以在他讲完一句之后,便有一旁的弟子大声的重复,也算是一种扩音效果了。

    “今日说书……”郑玄说道,“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郑玄说一句,一旁的弟子就同声传递一句,然后说完了正文,就开始注解,比如解释一下“昧爽”二字的由来啊,意思啊什么的,如此这般。然后一口气说了大半个时辰,便停息了下来,然后换了另外一个同样大嗓门的弟子上来,又再次的宣讲起来,又讲了半个时辰左右,便算是结束了他上午的课程,在弟子的搀扶之下,回到了院中。

    “书”就是尚书,郑玄今天上午所授的,倒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解释文字什么的也是按照典故来的,并没有像是今文经学那帮子人瞎扯什么微言大义,算是比较正规正常的一场课。

    然后又有一人上台,倒是自我介绍了一下,说自己是山阳人,郗虑,字鸿豫,现在跟着郑公求学,代郑公讲《诗》,然后又说了一篇诗经,也算是规规矩矩,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尚书太过于隐晦拗口,所以诗经便是针对一些普通的民众,因此也没有讲多长时间,大概半个时辰不到,便起身行礼,表示今日上午的课程全数结束,然后下午是答疑时间,将于什么时候开始云云……

    人流渐渐开始散去,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数聚集在一起吃饭,有的是自带的,有的则是有仆从递送的,当然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相互探讨经文,还有些或许是因为理解上面的不同,便争执了起来,再加上小商贩往来兜售食物等商品的叫卖声,整个场面渐渐的就开始喧闹起来。

    贾衢观察了一阵,站起身,让人将席子退给了那个收钱的仆从,然后便朝着道观中间而去,却在道观之前被郗虑拦了下来。郗虑拱手说道:“抱歉,家师年高身乏,不见外客……且不知贵客所欲何事?若是欲拜师,可至旁侧找某师兄任昭先……”

    或许是这几天来拜投郑玄的士族子弟很多,所以郗虑基本上这一套说辞也说来了很多遍,甚至都没有按照惯例先询问一下贾衢的来历。

    贾衢拱手见礼,说道:“某非拜师而来……某乃上党守,求见于郑公也……”挥挥手,让人递上了名刺。

    “竟是贾使君当面!失礼失礼!”郗虑连忙道歉,然后捧着名刺说道,“请使君稍驻,在下即刻便去通禀……”

    没过多久,郗虑便又转了出来,说是郑玄有请。

    不过让贾衢没有想到的是,在正厅之中,郑玄竟然是躺着见他的……

    之前不是在台上还好好的么,怎么现在又躺下来了?

    一旁的郗虑解释道:“家师年迈,血气淤堵,久坐便腰股胀痛,不能自己也……故而授课之后,便需静卧良久,方可稍复,非无礼怠慢使君也……”

    郗虑还没有说完,就被郑玄所打断了:“见客岂可高卧?莫言郑某无礼耶?且扶老夫起来……”

    贾衢连忙上前见礼,说道:“衢亦未持节,不着印绶,突兀前来,已是失礼,得郑公想见,已是荣幸,安敢使郑公辛苦?郑公可安卧,不必起身了……”

    郑玄微微一笑,也没有要强,“如此,便怠慢了……”

    郗虑在一旁连忙拿了锦垫来,帮忙将郑玄靠背垫高了些,让郑玄可以半躺着和贾衢对话,然后退下,跪坐在一侧陪着。

    “昔日听闻郑公于高密授课,衢心向往之,奈何山高水远,不得聆听郑公教诲……”贾贾衢寒暄了几句之后,也算是进入了正题,拱手说道,“今得幸旁听郑公授书,添益良多矣……不知郑公此来,有意于此立门而授乎?”

    贾衢的潜台词自然大家都能明白,郑玄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垂垂,形将入土,若不是情非得已,岂愿背离乡梓?唉……”

    一旁的郗虑低声补充说道:“郑公之子……仕于孔北海,然……”

    原来郑玄因为从徐州回到高密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孔融的高规格的待遇,再加上孔融别的不说,在经书上面的造诣也不差,因此郑玄也就顺水推舟让自己儿子在孔融身边出仕了,觉得自家儿子跟在孔融身边,毕竟也算是不错的一个.asxs.,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孔融这个鸟人遇到事情,竟然自顾自的跑了,然后不仅是丢下了妻女,甚至连郑玄儿子也不顾……

    呃,话应该这么说,孔融连自己妻女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顾得上郑玄的儿子?

    因此郑玄的儿子就很悲催的死在了袁谭的兵卒手中。

    最近这一段时间,袁谭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不仅是娶了孔融的女儿,甚至还派人到高密来找郑玄,意图征辟郑玄为官。袁谭杀了自己的儿子,郑玄又怎么可能到袁谭手下当官?于是郑玄当然不可能再继续于高密待着了,也不敢在冀州,于是乎偷偷的便传过了太行山,来到了太原。

    郑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年岁已高,死则死矣,也不算是什么……然昭先、鸿豫随某多年,怎忍因老夫断了其仕立之途?故而腆颜而至……”

    贾衢点了点头。袁谭攻打孔融这个事情,贾衢倒是知道,但是不知道其中还有一个郑玄之子死于了这一场战役……不过这样一来,郑玄前来太原就算是比较有理由了,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也不可能是袁绍派遣过来的搞事的,至少在情理中差不多是如此。

    贾衢劝慰了两句,然后说道:“郑公有教无类,广授课业之心,着实令衢敬佩……然今日观此处简陋,起居亦甚为不便,若郑公首肯,不妨前往平阳如何?”这一次贾衢前来,自然不是他自己慕名而来的,而是接到了斐潜的命令。

    一方面是因为太原的崔均,肯定是知道郑玄这个事情的,所以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前来,都不可能表示自己不知道郑玄来了,肯定一出场就是公对公了,而作为上党太守贾衢来说,则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以私人的方式或者以骠骑的名义来处理这个事情,在选择的余地上自然就游刃有余了。

    贾衢经过考虑之后,觉得郑玄这样的理由比较可信,毕竟死了儿子这种事情不能作假,稍微调查一下也必然就清晰了,再加上也不能放任郑玄在太原持续授课,和平阳的守山学宫形成对台戏,所以既然算是比较正常的学术交流活动,自然是送倒平阳学宫之处去比较何时了。

    郑玄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某身躯残破,已然不堪,翻越太行,几欲气绝矣……如今实不堪路途之苦也……倒是老夫这几个弟子,若是去平阳学宫,倒也可行……”

    郗虑叩首于地:“先生正需弟子服侍,弟子怎可自离?弟子情愿追随先生左右,以尽孝道……”

    郑玄有些发怒,但是郗虑等只是叩首。

    贾衢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是郑公心忧苦途,倒也不必……郑公有所不知,如今并州,精修官道,四通八达,纵然缓行,亦十日之内可达平阳,加之骠骑新研制四轮马车,路途更是安逸,宽敞舒适,绝无颠簸之苦,若是郑公不信,明日某调一辆来,便知一二……”

    郑玄辛辛苦苦来太原,不就是为了有个更好的前程么?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考虑着自己的这些徒弟。在汉代,师父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若是只是为了避世,那么又何必在太原大张旗鼓的授课呢?之前不愿意去平阳,倒是真的害怕一身老骨头就在路上给颠簸没了,原先是想着多少静养一段时间再说,现在听说有更为舒适的马车,而且道路修整平坦,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的路程,郑玄也不免有些心动,可是又有些担心,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子,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烦劳使君了……若是真的可免路途劳顿,老夫……老夫也愿前往……”

第1690章 市坊

    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自然界也有看起来不要脸的树,比如那个什么痒痒树,就好像是没有皮一样,全身光溜溜的,但是实际这个树依旧还是有树皮的,只不过很薄就像是没有一样。

    所以人自然也是有薄脸皮的,还有厚脸皮的,斐潜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种,但是他很肯定蔡谷的脸皮一定不是薄的那种……

    这不,蔡谷又给骠骑将军斐潜递送了名刺,准备前来拜访,可问题是斐潜压根就不想要见他。“人食百物,物养百人……”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交给了荀谌,“且烦劳友若了……”

    反正有事秘书干,没事……咳咳,反正现在荀谌就差不多像是斐潜的秘书一样,斐潜不好出面的事情,就自然扔给了荀谌。荀谌风度翩翩的点点头,接过了蔡谷的名刺,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回来了,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厚厚一叠名刺,面上似笑非笑的送到了斐潜的面前,说道:“此乃蔡氏举荐之才也……”

    “哦?”斐潜看了荀谌一眼,看着荀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表情,然后便接过来一看,嗬,好多人,而且一个个的描述都不错,又是有孝行,又是有才能的,“蔡园蔡子仲?陈斌陈孟杰?赵……此等何许人也?莫非如今吾等遗珠乎?”

    荀谌笑而不语。

    斐潜看了看,哦,明白了,将这些名刺丢到了一边,叹了口气。遗贤未必有,行贿倒是真的,蔡谷估计这样一个带货的角色,捞到了不少……

    有些头疼。

    “便许其大比就是……”斐潜摆了摆手,“此外,蔡氏此举颇为不妥……友若不妨寻个机会,警示一二……”真搞绝了也不好,毕竟蔡琰现在的长辈也不多,虽然说这个长辈确实是不怎么样。

    荀谌默默的点了点头,至于内心当中有没有内心麻麻皮两声,斐潜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在平阳的市场上,说橘麻麦皮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大比就要进入倒计时了,而且这一次是可以说算是最为重要的一次!毕竟之前的大比都是学宫大祭酒主持,而这一次竟然是骠骑将军亲自坐镇,那么也就等于是意味着如果一旦进入了斐潜的法眼,岂不是立刻飞黄腾达可期?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在平阳的人,甚至连周边郡县的也早早的下了通知,方便一些学子提前准备,听说就连河内什么的也是不辞辛苦的远道而来……

    人多了,自然物价有些上扬,而且这些来的学子之中,不仅还要采买生活物资,还需要买一些学习工具,而学习工具往往又是大头,这让许多人心中自然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万千。

    这一次也算是科举的预演,主要就是为了改革之前的举孝廉制度,虽然时间上多少还是有些仓猝,同时也没有像是之后科举制度那样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一条龙升级制度,一些比较偏远的郡县的人也来不及赶来,但是这一次参加大比的人数已经飙升到了两千多,而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大比,开始分科,特别将“算”、“法”两个科目单独经列出来,不过其中“经”,依旧是大头,占比的人数也是最多。

    考试的范围么,“经”自然不用说,基本上儒家的那几本都会涉及,覆盖面很大。

    “法”么,也不简单。汉律六十篇,是萧何所定的《九章律》,叔孙通所定《傍章律》),张汤所定的《越宫律》,赵禹所定的《朝律》,加在一起共六十篇,也不见得比经书轻松多少……

    至于“算”则是偏向于实际生活问题,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涵盖了数学,物理,化学的一些粗浅问题和计算,所以同样也是很复杂。

    不管哪一科目,考试都分两场,第一场考基本知识,第二场考具体运用。

    如此庞大的考试市场,作为后世的斐潜,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一片蓝海。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其中的一套说文解字新注,分为五卷,价格很是不菲。至于什么历届精选啊,必考真题啊什么的,还在后面,现在暂且并未刊印。

    这年头隶书虽然盛行,但是依旧有不少的人喜欢标新立异的写一些小篆,甚至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一些文字,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有孔乙己会研究什么四种写法了,就不用说汉代还未有科举条例铭文规定要写什么书体的年代了。再加上很多人书写习惯问题,很多时候又用通假,甚至是写错了偏旁,就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什么这个字见面了,啊,认得,要下笔的时候又挠头,怎么写来着的情形,也不再少数,因此有一本专门的说文解字来规范自己的文字自然很重要的。《说文解字》原书成于汉和帝至汉安帝年间,原书庞大,共十五卷,每卷又分上下篇,是不折不扣的大部头著作,但是毕竟一百年前到现在也有不少的变化,而且有些字也极少用,因此斐潜之前让蔡琰和司马徽领头,重新编撰了《说文解字》,然后删除了其中的篆书部分和其他的字体,只采用隶书一种书体,同时删减了一些基本上不用的字,最后精简成为了五卷,也算是方便了不少。

    要推广这一本《说文解字新注》,自然就不能放过大比这样的机会,因此从去年大比的时候开始,守山学宫令狐大祭酒一再强调,但凡是书面文字都以这一本《说文解字新注》为标准,若是随意写些什么异体字孤僻字的,一律都算是错别字,减分降档!

    前些年头,大比虽然重要,但是不像是现在这么的重要,所以刊印的《说文解字新注》纵然没钱买的,相互凑起来,借着看看也成,而今年如此重要的一次比试,自然就不可能降这么重要的东西再借出去……

    华夏人么,没人抢的,都不算是什么稀罕货,所以一但开抢,便连带着书坊之中库存也买断了货,所有的《说文解字新注》,不管是合集还是分卷,有一本算一本,全数卖光!

    不过有意思的是,属于官方的书坊,或者说属于骠骑将军的书坊之内的《说文解字新注》卖光了,一本都没有,但是在其他的渠道,一些原本像是卖柴米油盐的,居然有《说文解字新注》的货……

    理论上来说,但凡是世家士族,必然家中是有些钱的,或者换一种说法,能读书的,在汉代,都是有钱人,没钱人根本就读不起书,至于什么穷秀才穷酸之类的称呼,那是到了书籍广泛普及之后才出现的称呼。

    现在汉代走到了几乎末路之上,因此旧宦沉沦,新贵崛起,世家士族也起起伏伏,但是不管是新贵还是旧宦,对于知识的渴望依旧是超乎想想,此次学宫大比,实际上依旧还是这些士族子弟为主要的参与对象,至于那些普通的贫苦百姓,则是连门槛都看不到在哪里,更不用说能够来试一试鲤鱼跃龙门了。

    寒门,只不过和那些大世家大士族对比起来比较寒酸而已,也是至少有个门。

    因此实际上这一套《说文解字新注》,也就无形之中成为了一道门槛。

    不管是私下印制,还是请人抄写,都是有些门道的,而没有门道的,便只能是望着翻着倍往上飙升的书籍价格叹息,怒骂……

    什么?

    义务教育?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会成为天踩。以大比取才,这是斐潜建立了学宫之后,一次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一年年一次次培养出来的思维定势,然后今天才更进半步,开始往科举制度上去挪动……

    若是真的没有这个财力物力,在小政府状态下的汉代,真的是没有进入上层社会的入场券的,斐潜现在只能是扩大士族圈子,建立武勋新贵阶层,打破原先狭小的大世家大土地阶层,成为小地主模式,至于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五险一金,那简直就是扯淡。

    不过《说文解字新注》依旧是贵了一些,若是平常时日倒还好,骠骑将军的官方书坊定价也还合理,然而现在官方书坊卖光了货,然后各种小渠道的价格么,自然就是一天一个样……

    对于那些大士族,真土豪来说,马钧真的就是一个完全赤贫的家境了,但是马钧虽然家中贫寒,但是依旧能够读书,就不得不说是汉代士族世家制度的优点了。一个家庭难免有三长两短的变故,但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却能够保证一代一代之间的传承大体上不至于因为一个家庭的变故而中断,至少马钧从幼儿时期到青少年时期,都还有饭吃,有衣穿,有书籍可以开蒙,不至于和那些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普通百姓一样,成为流民。

    这一次听闻骠骑将军斐潜要在平阳举行学宫大比,马氏之中也有马家子弟想要来平阳,马钧也是跃跃欲试,自然就找家族借了些钱财,结伴同行,到了平阳,别的么,比如生活水准,吃住条件什么的节俭一些到了罢了,但是这《说文解字新注》总是要一套,才能知道自己究竟那些字写的对,那些字习惯不好吧?

    可是等马钧跟着族兄马服到了市坊之中一打听,自然对于《说文解字新注》的价格大吃一惊……

    掌柜见状,自然也就是懂得的,并没有做出什么像是什么桥段之中的那样,动不动就出言讥讽,而是向着马服马钧诉苦,表示他这几套《说文解字新注》是多么多么的难得,然后是多么多么的珍贵,不是他想要卖得贵,而是原本进价就高云云。

    当然,这种商家的说辞历来就有,而且还会源远流长。

    掌柜的不仅没有出言嘲讽,甚至还给了马服马钧一些建议,说他这里是整套的,又是请人精校过的,质量没得说,当人比较贵,但是价格么……旁边拐角过去,还有一家也卖这个《说文解字新注》的,不过那个稍微有些勘误,价格自然就会相比较便宜一些,而且还可以分卷买,可以按需选购……

    马服马钧自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正待拱手向掌柜告辞之时,忽然听闻哗啦啦一针马蹄声响,然后兵甲鳞鳞有声,一对巡检闯进了店铺之中来,当眼就看见了掌柜摆放在柜台之上的《说文解字新注》,顿时冷冷一笑,用手一指,大喝道:“给某拿下!”

    兵卒冲上前来,立刻就将掌柜从柜台后面扯了出来,按倒在地,取了绳索捆绑起来。

    掌柜的大呼冤枉,表示自己就是一个清白之辈,根本救没有做什么坏事,怎么会有罪行,是不是抓错人了……

    为首的巡检官用少了尾指和无名指的手掌,拍了拍柜台之上的《说文解字新注》,沉声说道:“还敢狡辩?!物证于此……人证么……”一眼扫过缩在一侧瑟瑟发抖的马服马钧二人,“此二人也是人证,一并带走!”

    “《说文解字新注》?”掌柜觉得十分的冤枉,大声呼喝道,“售卖抄书有何罪过?若此有罪,便是天下读书人都有罪!天下读书人难道所有的书都是印制的,就没有手抄的么?若以此论罪,某不服,不服,冤枉,冤枉啊!”

    巡检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其手下的兵卒见上司不悦,伸手就准备扇掌柜的耳光,反倒是让巡检喝止,然后走到了掌柜面前,说道:“你不服?你冤枉?好,某且问你,你这店铺原本是卖什么的?啊?这《说文解字新注》,什么时候也变成了油盐不成?可以与这些酱瓜腌菜为伍?!”

    “这……”掌柜一时间无言以对,眼珠子转悠了两下,“是小的疏忽了,小的立刻就将这个专门新设一柜……”

    “哈哈,啊哈哈哈……”巡检大笑,摆了摆手,“这事情,可不是换个柜台就能算数的!少啰嗦!带走!”

    不顾哭丧着脸的掌柜,巡检走到了马服马钧二人之前,拱手说道:“二位可是预购此书?不妨也跟某走上一趟……今日将军搜检此等奸贩,定然也有不少此等之物,二位自可平价而购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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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