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7章 一处厮杀场
原先斐潜只是想要让庞统在长安左近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叫做青龙寺的,因为在他后世的印象当中,似乎长安附近是有这么一家,但是不大确定是什么时间才有的,或许是汉代,或许是唐代,也或许是明朝?
结果庞统还真找到一个,虽然说并非青龙寺,而是一个苦修僧修行的草庵,然而这个苦修僧居然是传承于汉代最早的佛法的传授者,迦叶摩腾门下而来,这就引起了斐潜的注意,而且随着和庞统的讨论当中,也引申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汉明帝在引进佛法的时候,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作为一个光武帝的儿子,开创了明章之治的时代的汉明帝,一方面对外态度强硬,开拓进取,一方面对内也是政治清明,治理官吏,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追求佛法的精神解脱,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却是也是疑点颇多。
就像是斐潜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意义,做了会有什么效果,不做又会如何,然后才决定进行实施。
比如当下在长安,讲武堂正在兴建,将成为最大的,恐怕也是华夏首创的授予武将技能和初等级别认证的学堂。
这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也是斐潜想在科举之外铺设出来的另外一条路径。
垄断,必然会产生高额的利润差,反应在政治上,就基本上可以说等同于**,而这种**的根源不在于某个人,而是因为整个体制的问题。就像是后世用科举垄断了晋升的途径,随后带来的便是在科举之下集结而成的大批量的政治集团,这些门生座师勾结而成的团体,左右朝政,甚至罔顾民族国家发展未来,只求个人短时间利益,做出了许多令后人扼腕长叹的事情来。
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从科举这个渠道进来的,加上所谓的门生座师模式,便产生出了极强的相互联系的纽带,这种纽带在皇权之下勾结成为一体,虽然历代皇帝只要是有点能力的,都在不停的拉拢一派打压另外一派,但是终而复始依旧在这个圈子里面转悠,没有能够跳出这个怪圈之外去。
科举的确是打破门阀垄断政坛的一种有效手段,但是这反而形成了儒学的垄断。这种用一种垄断替代另外一种垄断的模式,尤其进步性,自然也有其局限性。
而作为光武帝和阴丽华之子,在当年皇位争夺之时,有没有一些没有记载在历史书籍当中的事件,因为时间和传承的关系,已经是完全不可考。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就是,郭皇后被废事件……
郭皇后是刘秀为了拉拢中山王和阳安思侯而迎娶的,是阳安思侯郭昌之女,真定王刘扬的外甥女,进一步为了安抚冀州士族,在立国之后册封为皇后。
不过刘秀在建武十七年,找了个借口,废了郭皇后,两年后,原太子刘(长子)让位,而阴丽华所生的刘庄,也就是刘阳,一举从庶子成为了嫡子,也就正儿八经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那么作为冀州人士的利益代表郭皇后一派,有没有在这个过程当中做一些什么举动?想必是有的,因为在面对利益的缺失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尤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族人,一整个地区的人的时候。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汉明帝迎了佛法而来,又迅速的推出了四十二章经,通篇就是告诫需要戒欲,斩断所谓的贪痴嗔,方能征得罗汉位云云,是不是有一些别样的意思在内?
汉明帝想要让谁斩断贪痴嗔?
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么,显然汉明帝搞得这个动作意图太过于明显了,结果并没有起到什么好的效果,也没有让这个什么迦叶摩腾,这个外来的和尚将经念好……
毕竟当时在汉家文化和顾天竺文化上面,依旧是有些很大的差别的。
也因此,导致了在白马寺之后,汉明帝的继位者汉章帝,就没有继续在四十二章经上做什么文章,而是转头用了白虎观。
汉章帝建初四年,令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在白虎观集会,讲议《五经》同异,当时几乎所有的经学大儒都参加了,包括贾逵、丁鸿、杨终、班固、李育、楼望、成封、桓郁等数十人,有今文经学家,亦有古文经学家。
白虎观之议,一是由于古文经学重新抬头,在文字、思想、师说各方面都同今文经学派发生分歧,相互攻击愈演愈烈,而从汉武帝时期就占据了较高的地位的今文经学,为保住自己的地位,也急需利用皇帝的权威压倒古文经学。
另外一个方面,是信仰的缺失,光武帝另立宗庙,摆明了汉虽然依旧是汉,但是皇家已经不是刘邦的那个皇家,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小事情,旧有的关系等同于废弃,新的勾连还未产生,因此为了证明光武血脉的正统地位,为了维护皇权,于是乎封建神学和庸俗经学的混合物谶纬就成为了白虎观之中的主流,班固最终将其撰成书章,强行推行,并且流传至今。
也就是说,从这些接连发生的事件当中,斐潜可以从其中隐隐约约的看得见一条灰暗的线路,而这一条线路,就是在一百多年前,作为汉家领导者,试图改革和改良的动作轨迹,虽然他们的这些动作,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也带来许多的副作用……
因此永远不要小瞧古人,也不要否认古人为了华夏文明的延续,所做出的那些事情,纵然这些事情里面也参杂了其个人的私欲。
“所以,士元你看,现在不是很有意思了么?”斐潜呵呵笑着,扒拉着手指头说道,“有道法,有佛法,有今文经,有古文经,还有谶纬之学……古有白虎观,今有青龙寺……这一次肯定是相当的热闹啊……”
庞统点点头,停了半响,忽然有些泄气的坐在了斐潜的一侧,说道:“这个热闹是热闹了,就怕是收不了场啊!”
“哟呵,士元你害怕了?”斐潜斜睨了过去。
“我怎么会怕!”庞统立刻瞪圆了眼,反驳道,然后在斐潜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用胖乎乎的手掌搓了搓脸,然后沉默了片刻,用手指头比划出一条细缝,说道,“是……是有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知道得越多,这心中啊……便越是不安……”庞统仰着头,看着院外的苍穹,说道,“道法么,根源于黄老之说,但是这一套,就像是主公你说的,不太适宜了……而佛法么,呵呵,呵呵……”
“今文经,就那个样,不说主公你也知道……”庞统喃喃念叨着,似乎是将在心中翻搅了许久的念头终于是说出来了一般,胖胖的黑脸之上,带着一种放松和释然,也带着一点点的愧疚和无奈,“古文经么……太隐晦了,不是缺字就是断章,而且又是春秋先秦的东西,真说和现在么……还要用到什么时候?再用几百年?至于谶纬,哈,哈哈,不过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布条罢了,只能用来遮蔽双眼,其他什么地方都不能用……”
“我这越想,头就越痛……”庞统转过投来,看着斐潜,指了指脑门,“什么是我们能用的?用一部分?用那一部分?这些人愿意么?不愿意要怎么办?我是个谋士啊,谋士啊!而现在这个事情我竟然拿不出什么谋略来!这样还是个屁谋士!嗨!”
庞统扭过头去,闭上了眼。
“呃……”斐潜看了看庞统,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今天天气似乎不错,要不要吃石板烤肉?昨天子敬送来了一只鹿……”
“好啊,好啊!”庞统立刻转了过来,“有醢醯么?我家里还有一些,要不要拿过来?”
斐潜似笑非笑。
“主公莫非戏耍于某?没有鹿?”庞统黑脸一沉,旋即又嘿嘿笑了出来,“有些牛羊也成啊!主公既然说了,那么今日必食石板烤肉!看那红白相间如绸绣,听那石板之上如梁音,待得异香扑鼻来,掠许醢醯润肚肠!”
庞统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看着斐潜。
“真有头鹿……”斐潜哈哈一笑,“不过,多少也要叫上子敬吧?子敬昨日才回来沐休,现在应该还在家中。”
庞统一拍手掌,“某这就让人去叫!”说罢便站起身,然后圆润的小跑到了院外,吼了几嗓子之后,又连忙转回来,一边和斐潜移步到后院的亭子之中,一边让人去准备所要用到的器具……
对于吃食,庞统从始至终都有十二分的热情。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斐潜和庞统坐在亭子里,手里捧着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这是一个圈子……”斐潜用手指头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说道,“乱世刚结束的时候用黄老休养生息,然后便是今文古文定规矩,随后就是盛世繁华贪欲横生想用佛法来戒欲,结果自然没有什么效果,伴随着今文古文的这些规矩越来越多,富的人原来越富,穷的人越来越穷,便剩下谶纬出场,野心勃勃之辈便纷然而起,然后继续下一次的乱世……”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有些人心中不信,但是也表示相信……”斐潜哈哈笑着,带着一些感慨,“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相信,然后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说的虽然有些绕口,但是道理上差不是很多,庞统也是点头说道:“天下愚夫何其多也……”
“所以,青龙寺就是一个战场……”斐潜笑着,拍了拍庞统的肩膀,说道,“你不要想着用他们什么,或者不用他们什么……士元你只需要他们这些都不是最好的,也不是适应当下的……那么只需要将这些人看成是战场上的兵卒将校,是大汉将来行进的对手,引着他们相互厮杀就可以了……”
“显宗明显当时也想做这个事情,只不过没能做好……而肃宗接着做,结果做得偏差了些……”斐潜将腰间的新绶带挪动了一下,说道,“显宗当时想要重点扶持佛法,结果动作太过于明显,导致了其余的人都不认同,所以最终失败了……而肃宗则是不仅当裁判,而且自己还下了场……呃,就是……”
斐潜忽然想起来什么裁判什么的,其实是后世的言语,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替代的词语,倒是庞统在一旁点点头说道:“正所谓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若失其正,便失其位,所理非人,所人非理也!”
“士元所言甚是!”斐潜哈哈大笑。
“不过……”庞统晃了晃脑袋,“怎么确定这些家伙一定会来?”
“会来的,我们这里是免费的……”斐潜淡淡的说道,“该来的一定都会来,而且他们也不会想到,免费的价格其实更贵……就算是他们想到了,但是依旧会来……”
人性贪懒谗,不是所有人都能抵御,且正确认知的。
免费的东西,威力大得吓人!
人的双眼长在头上,长在前方,就是为了更好的观察远处的动静,更好的看清楚未来前进的方向,但是依旧很多人只会低下头,盯着手中仅有的那些东西。
当下斐潜提供出这样的一个场所,可以传输传播自己的思想,让自己获取更高更崇尚的地位,同时也带来更多权力和更多财富的地方,那个不想来?不来岂不是损失了?
先是小鬼打架,然后必然是引来阎王。
“只看着一只鹿,有什么意思?”斐潜呵呵笑着,指着院中的那一只被端上来的鹿说道,“当所有人眼光只盯着鹿的时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还记得鹿山之下的我们曾经说过的一些问题么?”
“先驱之人,便是要在茫茫大海中独自找到彼岸,便是要在荆棘遍地之中砍伐出一条道路……”斐潜拍着庞统的肩膀,缓缓地说道,“知道什么是错的,便去改正和避免,知道什么是对的,便记录和传承,这原本就是华夏文明能够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本质……以史为鉴,可知兴衰……”
第1598章 两条晋升路
烧烤架子被立了起来,一名亲卫将仆从赶开,然后坐到了烧烤架前,缓缓地转动着穿着一条鹿腿的树枝,让鹿肉均匀受热。
倒也不是仆从有什么不妥,而是因为亲卫日常跟着南征北讨,若是做些什么其他的菜肴多半不怎么会,但是烧烤么,却是在大量的练习之下,手艺逐渐的精湛,甚至比一般的厨子都要好。
鹿后腿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原本发红的肉色渐渐开始变白,过了片刻之后便开始有些泛黄出来,香味逐渐的汇集起来,这是脂肪烧烤时散出特有的味道,也是在汉代的人类所能摄取的浓缩能量,刻在了基因深处的欢喜,似乎让胃里的蠕动更加的迅速起来。
幸好,斐潜和庞统枣两人不用坐着干等,烧热的石板已经放到了亭子当中,腌制好了的鹿里脊也一片片的切好了,铺在了木盘之上,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艳红色的花。
“来来,自己动手!”
斐潜示意了一下,顺手架起一片鹿肉就铺在了黑色的石板之上。石板已经实现用鹿腹部的一些脂肪涂抹过了一遍,整个表面虽然略微有些不平,但是在油和温度的共同作用之下,肉铺上去,也不会粘连。
真石板烤肉。
每一块石板之下,都有一个小小的火盆,里面烧着一些炭火,当鹿肉接触到石板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发出了吱吱的声响,油脂在石板之上跳跃着,眼见着原本的艳红就在一阵青烟当中换上了粉红色的服装,扭动着身躯,曲线毕露起来。
鹿肉比羊肉还要更加的细嫩,当然,老鹿和小鹿还是有区别的,若是成年鹿,肉质的纹理也就比较粗了。
石板可能是人类最早的炊具了,而烧烤则是人类最原始的烹饪手段,这种蕴含在基因深处的记忆,不掺杂任何额外的工序,只追求最为根本的味道,就是肉本身的各种蛋白质和脂肪酸在高温之下重新分解和组合,当放入口腔当中的肉在唇齿之间分泌出甜美的汁液,混合着焦香的脂肪的时候,就足以让人沉醉其间,不能自拔。
因为肉片切得很薄,又腌制入味,所以基本上都不用再撒上什么调料,直接便是铺上去,等上十几秒,翻个面,然后再等上十几秒,便是可以食用了,所以斐潜三人坐在亭子当中,基本上都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眼前的一块石板,一盘鹿肉,一时间都没有空说话,只听到唇齿之间哈气和咀嚼的声音,伴随着吱吱作响的油脂跳跃,成为了一曲美食的乐章。
晏平五年,虽然春天依旧到来了,可是依旧带着些寒意,特别是在早晚之间,气温下降得非常大,太阳下山之后温度便是像是坐滑梯一样,哧溜一下就往下跳。
庭院之中点起了灯,除了篝火之外,也扎了几个火把,温度么自然不能保证像是在室内一样,但是随着一盘子的鹿肉进了口腹,软嫩汁水趴在胃壁之上,还有在肠道之中温存,持续的给全身提供了充足的热量,让人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寒冷,反倒是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来。
北方的羊好吃,是北方天气大多数属于偏于寒冷的原因,所以牛羊吃的草发酵没有像南方那么厉害,所以草中的那种因为发酵产生的挥发性脂肪酸就比较少的被羊的皮下脂肪所吸收,所以相对来说味道就比南方的羊味道好一些。
但凡是吃草的动物,其实都有这个味道,只不过或多或少而已,鹿也是一样。
不过鹿自然是味道较好的那种。
关中鹿或许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到了后世基本上都吃没了,关中最终只有圈养和有意大规模繁殖的牛羊多少还能延绵下来,而鹿么,基本上就已经是灭绝了。
纯粹的味道使得斐潜三人完全没有交流的**,只有油亮的嘴巴和胡子,还有紧紧盯着下一口美食的目光。
直至吃了两盘,又吃了几块送上来的烤鹿后腿肉之后,摸了摸滚圆起来的肚皮,斐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总于是将速度放缓了下来。
庞统忙里抽空,左右看了看,发现斐潜和枣已经将速度放缓了下来,不由得更加的发急了,一边忙不迭地将烤好的鹿肉塞进嘴里,一边瞪着旁边的仆从,示意赶快再送一盘来……
斐潜看着,哈哈笑了两声,一边从仆从手中接过了热巾,将嘴上和胡子上沾染到的油脂什么的细细擦去,一边对着庞统说道:“不急,士元你慢慢吃就是,我和子敬先聊聊天……”
汉代,男子都蓄须的,像刘备那样胡须教为稀少的,还会被人嘲笑为“潞涿君”,由此可见毛发在汉代社会的审美观念当中的地位了。胡须也分好几宗,髭,须,,各有不同,像关二爷那样的,又浓又密,外加柔顺有光泽,那真是绝品的胡须啊……
因此虽然不至于要用锦囊包裹,但是对于胡须的保护和日常清理,也就成为了斐潜日常之中习惯的另外一个事情,吃完饭不仅要擦嘴,还需要擦拭胡须……
所以在汉代,什么洗发水护发素不一定会有多少的销量,但是如果有什么护须素柔顺剂什么的,肯定是会脱销,只可惜斐潜化学知识不怎么到位,搞不了这些玩意儿,否则定然请关二爷袋个盐什么的。
想象一下,关二爷裸露着上身,嗯,还是穿个背心吧,然后刘大耳一巴掌摸到关二爷的胡子上,然后刺溜往下一滑……
哇咔咔,画面肯定极美。
咦,枣的这胡子也不错啊,虽然长度没有关羽那么长,但是也挺光泽柔顺的……
斐潜笑眯眯的瞄了瞄枣,在枣下巴上面的兜了一圈,然后收了回来。正在擦拭胡子的枣,忽然觉得有些发寒,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什么异常。
“杜伯侯近日如何?”斐潜将热巾还给仆从,然后随意的挑拣了一个话题问枣道。
杜畿这个人么,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他察觉到了枣手下农学士的重要性,还是因为杜畿自己也喜欢农桑之术,便自己申请辞去了原本在长安的从曹职位,而是要去枣手下当佐官……
“伯侯勤勉细致,亦甚好学,有其为佐,倒也令某轻松了不少……”枣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农学之士,虽说不以经书为衡,亦有资质上下之别,伯侯因材施教,着实多为不易……”
斐潜摆摆手说道:“这里就是你我兄弟之间随意聊聊,不用那么正式拘谨……对了,农学士评定的标准制定出来了没有?”
农学士和工学士,则是斐潜在汉代举荐孝廉制度之上掏出的两个窟窿,也是斐潜在进入关中之时就通过枣播撒下去的种子,现在正在逐渐的发芽。
汉代举荐制度和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度一样的操蛋,完全就是属于朋党的前身,比什么科举座师门生制度还更容易发展成为窝犯。
科举制度之下的门生和座师,毕竟还有些偶然性,比如看中的那个家伙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或者是睡觉的时候口水沾染上了稿纸什么的,而且也有一定的空间给寒门子弟,但是举荐制度和九品中正制就完全就是走人际关系,靠着祖先的功勋和爵位,基本上来说就已经是断绝了寒门的道路。
虽然举荐制度看起来挺美,也就是举荐人需要替被举荐者背书,如果这一名被举荐者不合格,那么举荐人就要承担连带责任。如果单纯地从表面上看,举荐制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问题,但在实际运用当中却难以避免的造成了两个严重的弊端,其中一个特别严重的,甚至贻害至今。
除了之前说的那个朋党,导致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这种现象一再发生之外,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危害,就是有名无德,或者是有德无才,导致这种人担任官职的时候,往往要么被地方官吏架空,要么干脆同流合污,最终不仅不能给社稷带来好处,反倒是往往都变成了蠹虫。
这种遗毒甚至传递到了科举当中,导致千年来,华夏封建社会之中,大把大把的上层官员浮于事,只懂得迎合上司,不懂具体实务,要么好心办坏事,要么干脆是办蠢事。只懂得读书读经文的官,自然一碰到具体问题就被当地出身通晓实务的吏捏住了软蛋,然后纵然有些能人志士发起了所谓变革和发展,但是一进行到了基层,就自然成为了流于纸面的空谈和假话。
在这个时代,谁能想到这样的制度会影响了千年?
除了斐潜。
饭要一口口的吃,肉也是。
所以斐潜当下进行的,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争夺地盘成为一方诸侯,甚至埋下了许多的种子,等待着就像是棉花一样,一代代的优选和优育。
枣显然是早就对于这个问题有了许多思考,因此斐潜一问,几乎没有什么迟疑,立刻就回答道:“某思之,可于长安之侧,立农工二学,三年为期,学农工之术,届满学成之后,依学识上下分派各县……农则以税赋,亩产之数为绳,工则以道渠,水金等物为准,各以评测,以二年为期,优者上,平者任,下者免……”
斐潜听着,然后点着头,等到枣说得一个段落了,便转头问庞统道:“士元你觉得怎样?”
庞统也吃得饱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热巾擦着油,听到了斐潜的询问,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整体都还不错,我认为可以按这个先试试……不过有几个问题,一个是三年学期会不会太长,要不要交学费?第二个是到任两年就评定,若是有什么大工程……会不会太短?第三个是优等的和连任的就不说了,这些免职的要怎么进行处理?另外,评定谁来评定?上下数目又是多少?”
斐潜点点头,然后看向了枣。
枣旋即应答道:“农工之术,繁博无比,若是时间短了……嗯,或许也有天资聪慧之人,但是总归大多数人都是平常之人,三年或许可以改为两年,但是再短就不适合了……学费么?这个确实我没有考虑到……至于考核之期么,一年熟悉一年着手,也是差不多了,不过若是像士元所说,有桥梁水利什么的,便可酌情延一期,如何?至于被评为下等之人,便转次一等的县乡,若是再做不好……便回乡罢……”
“……再往后,核查之人尤为重要……”枣看着斐潜说道,“若以某之意,不应用经学之士……”枣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农学工学都算是比较专业性的学科,一个只懂得读经书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得农学和工学上面的事情?
“所以,分科……”斐潜点头说道,“农学的么,由农学之人去核查,工学由工学的人去,经文就按照经文的来,或许再往上的,可以做到触类旁通,但是在下面的,却只能也只有进行分科……”
“这样,我来总结一下……”斐潜轻轻拍了一下手,说道,“大体上的框架依照子敬所言,然后一些细则可以暂时先定,等推行三至五年之后再根据情况再行调整……不过,其中品级么,子敬士元你们两个都没有说……农学士和工学士一样要定品级,从学子一路往上……学子就是入学之人,学成之后便称学士,然后再地方任期表现优秀者,授硕士,若成绩斐然可居于上者,可授予博士,一来补充中央官职,而来可至农学工学任教……这样,考核地方的人就出来了,这些博士到任第一件事,便是地方考核……”
庞统抚掌而笑:“甚是!甚是!任有硕果者,方称为硕!博采群硕者,方称为博!”
“还有一个……”斐潜继续说道,“学子学费问题,一定要收,不过么,可以开个口子,也算是一视同仁……第一年学费五千铜币好了,然后年年考核一次,若一年内考核通过,学成者,学费可返,若是要学两年才能考核过,方可毕业的,那么学费该交多少交多少,若是第三年才能毕业的,还有那些不能毕业的,学费需倍之……学费不够,可以找官府借,十年二十年还都行……”
枣皱起眉头,庞统也是咯有所思。
斐潜也不急,慢慢的端起茶汤喝着,望向了远方,这是两条新路,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好走……
对于斐潜来说如此,对于想要那些改变命运的人也是如此!
第1599章 三处着手点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这一句俏皮话,或许在后世当中是很多人少年时代的记忆。回过头想想,将小学换算成为童生,中学换算成秀才,大学堪称举人,然后研究生算是进士……
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
考试的内容变化了,但是格局么……
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能听那些所谓的教育砖家忽悠,开始强调专科专业专能,但积攒几十年下来,甚至是从封建王朝千年遗传下来的惯性,又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改动的?
没看见依旧有高考考了十几年的?
虽然说对于个人来说,完成梦想怎么做都可以,但是从客观角度资源的立场来看,这么做其实是在浪费人生的资源,几年,甚至十几年,如果将这个劲头用在某一项事业上,成功之前的一万个小时,恐怕早就满足了。
算不算一种浪费?
后来的封建王朝为什么要科举?
一个是科举的确能够打破门阀和世家的控制,让更多的寒门和黔首能够进入皇权的视线当中,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科举也同时维护着儒家的地位,因此孔子的地位才越推越高,甚至有什么“人死为大”这样的普遍社会道德公理出来,是应该尊重死者,但是同样也应该尊重每一个人,不能因为某人生死与否,就改变这样的标准,忽略原先的对错。
孔子死了吧?
所以孔子身上全是优点,缺点么,为死者避讳一下也就没了……
客观最为重要。
世界是客观的,主观能动性并不是强大到可以依靠意念便能修整地球的程度,很多事情依旧要依靠更多的人,更多的具备一定技能和专业素养的人来共同完成。
而农学士和工学士,便是斐潜在这个方向上踏出的第一步。
科举是不错,但是可科举的副作用也非常的大,既然是后世的灵魂,为何还要选一个明知道结果不怎样的路来走?为什么不能走出一条新路?
农耕民族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是农耕。
但是问题是,在儒家体系之下,愿意站在上面唱高调大声吆喝的人很多,而真正愿意弯下腰来进稻田当中人很少。毕竟死读书,读死书更容易获取想要的那些功名利禄,而弯腰刨地能获取多少利益?
工学也是如此。
工具改良,科技提升重要不重要,很重要,但是封建王朝当中的这些掌权儒家子弟依旧是该吆喝的时候绝对不含糊,但是一旦触犯到其利益的时候,该一把火烧了的,依旧一把火烧了眨都不眨眼。
因此,农业和工业的权柄,能交给一门心思只想着当官的儒家么?
显然不可以。
那么农学士和工学士,就是斐潜整体社会体制改良计划当中,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着手点了。
枣和庞统沉默着,似乎也在思索着斐潜提出的相关话题的可操作性,半响之后枣说道:“若是收取学费,会不会让贫寒之士更难以由此而进?”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子敬考虑的有道理……农工之学,原本之意确实是为了让寒门以及黔首有一条路子,但是并不能因为如此,就将这两条路变成了应该给他们的福利……嗯,就是免费且应该给他们的东西……我们应该奖励勤奋且有天赋的人,而不能简单的鼓励一味的勤奋却依旧什么都不会的人……”
后世什么范进中举的丑剧,绝对不能再次重演。死读书就能获取功名利禄,死背书便可登堂拜相,会害死多少人?在汉代,这个时间点上的知识很繁杂么?农学工学有像后世那么细微深刻么?三年时间如果还不能学会,只能证明两件事情,要么学的时候不用心,要么实在是没这个天赋,那就不要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了。
战场之上是靠生死搏杀出来的道路,学海之中不也应该如此么?
想要改变贫穷,改变原有的阶级形态,难道是可以等着旁人的赏赐,然后心安理得的吃着贫困粮吃一辈子么?
“收费,是给与一种压力,五千钱,或许是一个贫寒之家一辈子都难以还清的债务,但是不这样做不行……”斐潜说道,“但是太轻易得到的,一般都不会有多少珍惜……这是人性……而且我们也给与了第一年能免费的机会……”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斐潜轻轻叹息道,“我们的对手依旧遍布整个天下,所以我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去照顾到这些人……武是一条路,农工又是一条路,我们开辟了道路,但是总不能连走都要推着他们,替着他们来一步步的做吧?我们只能带上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能跟上我们一起的人……至于其他……”
庞统和枣都沉默了下来。
对于广大贫苦寒困的民众来说,有这样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代价就是可能要背上一辈子难以还清的债务,五千铜元或许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不算是什么,但是对于那些没有什么收入的贫困家庭来说,确实是如同天文一般的数字,就算是在后世,在华夏很多山区之中,也依旧有大量的家庭别说拿出五千,就连一千都未必能够凑得出来。
因此一年五千,两年一万,三年就要翻倍成为三万得学费,不得不说在汉代几乎等于是要一个贫困之人堵上一生才能偿还得债务……
人都是那什么出来的,在这样压力之下成长起来的农学士工学士,别的不说,性格多少是比较坚韧的,也具备一定的才能,如此才能和庞大的旧有利益集团去抗衡。
“那么学宫之处……”庞统忽然说道,“农工如此,然而这经书之学,却不好也这么改啊……”
“那就不改!”斐潜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一来这些人也就没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了,反正又和他们没关系,我这是全新的路子,又不占据他们的名额,他们愿意学农工的,我们也不拒绝,这样还有什么理由来反对?”
庞统挑了挑眉毛,说道:“不改经学?主公,呵呵,这一招可是够狠啊……”
斐潜大笑着说道:“懂的人自然懂,不懂得么,就让他不懂好了……”世间就是这样,要是给不懂的人解释,这些人还嫌烦。
“这件事,就让杜伯侯去办……”斐潜说道,“子敬呢,你倒是要准备准备,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在青龙寺开个集会,到时候需要展示一些农学工学的实物……此事颇为重要,切切不可大意……”
“青龙寺?”枣疑惑的问道。
一旁的庞统稍微解释了一下,枣旋即明白了,当下就拱手说道:“请主公放心,定然不负主公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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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斐潜和庞统枣研讨关于施政策略的时候,伏典和荀攸也在各自都在考虑着找斐潜的讨钱策略,俗称打抽丰。
这个事情原本应该是荀攸来做的,至少是由他来首先开这个口,但是因为之前在祭坛之上伏典的行为,导致了荀攸忽然觉察到了这其中必定还有汉帝刘协的授意,所以在没有搞清楚之前,荀攸并不打算先做什么动作……
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
长安城中繁华如锦,街道两旁的商铺高悬商幡,就连夜晚也是不惜用了最好的灯油,几乎是通宵达旦的做着生意。
这些日子因为斐潜升为骠骑将军,整个长安城都处于欢庆时间之内,狂欢和热闹虽然已经不像是起初那两天那么的狂热,但是这个热闹的劲头依旧没有完全退去。
城中街道上人头涌涌,不光是士族子弟,就连普通民众也在欢庆。
骠骑将军斐潜的一些直辖商铺之中,特意为了庆祝此事,做出了一些让利优惠的活动,比如像是书坊之中买一送一的,甚至还有什么送红包抽大奖的,更是让一些人忍不住将手剁了又剁,最终捧着一堆原本自己没有打算买的东西……
在长安东西两市临近之处的酒楼酒肆,更是没日没夜的,吃酒的,宴客的,联络情感的,品尝美食的,基本上每天都将位置填塞得满满的,就连表演胡舞的,表演杂耍的,都是找了两三波,才不至于被别家比了下去,让客人吃的满意,玩得尽兴。
荀攸慢悠悠得在街道当中闲逛着。
荀攸是颍川荀氏的旁支,比寒门么,好一些,但是也相对有限。当别人可以推三阻四,然后借着举孝廉举茂才举这个举那个的,然后三番五次不去上任来博取更大的名声更好的职位,而荀攸却只能乖乖的一次到胃,咳咳,到位。
荀攸的父亲荀彝,任州从事之职,也就是六百石顶天,没等到升上去的时候,便过世了。而荀攸的祖父荀昙是广陵太守,在荀攸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祖父也去世了,也就是说,在荀攸十三岁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官面上的支撑。
因此在中平六年之时,大将军何进刚刚开始秉政的时候,下令征海内名士荀攸等二十余人,别的人可以拒绝不去,但是荀攸却只能乖乖的到洛阳,拜黄门侍郎,正式涉足政坛。
秦汉之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黄门。而这个黄门么,原本是给宦官的,所以宦官之中黄门居多……
在东汉的时候,这个职位才被拿出来,也给非宦官的人员担任,称之为给事黄门侍郎,六百石,和一般的太守之下的从事差不多的俸禄,不特定人数。
具体做什么事情呢?
《后汉书百官志三》:“黄门侍郎,六百石。掌侍从左右,给事中,关通中外。及诸王朝见于殿上,引王就座。”这个中外,不是古今中外,而是指宫中和外庭。
说白了,就是公司前台。
毕竟荀攸人长的不错,相貌端正,仪表堂堂。
而不能跟公司老总搭上话的前台,都是属于渣渣,三个月换两个都是属于正常操作,属于流动性极大的岗位……
所以荀攸自然想尽办法和汉帝搭上了关系,也就成为了荀氏当中不多的,站在皇帝这一条线上的人员,久而久之,荀攸也从其中找到了属于他的定位。
颍川荀氏,现在基本上来说就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以荀为首的绝大部分,在曹操之下,另外一个点则是之前被隐匿不谈的荀谌,现在也重新被提及了起来,也渐渐的在一些人的考量当中,而最差的,便是荀攸他自己,至今为止,只有他一个。
因为没有人看好汉帝刘协,所以荀攸则是留在汉帝身边的一个备胎之下的千斤顶的摇杆……
这一次荀攸来长安,除了明面上的代表和皇室刘协的任务,实际上还兼任两方面的事情,一个是负责荀的吩咐,替曹老板寻求一些支持,另外一个则是带来了荀氏的信息,想要和长期于并北的荀谌正式的对接上。
三处着手点,三处下注,反正哪一方活了,颍川荀氏都不亏。
不过到了长安之后,荀攸心中却慢慢的生出了许多的问题,越看便越是心惊。他虽然不清楚具体过程是怎样操作的,但是却亲眼看见了关中繁华,甚至比当年董卓败坏之前还要更昌盛,这不能不让荀攸感到深深的忧虑。
骠骑将军斐潜竟然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怪不得在关中推行的爵田制度没有什么人敢翻腾……
当然荀攸长期待在许县,他也不知道当年长安左近的时候翻腾一波的被庞统贾诩徐庶三个人坑了的事情,荀攸只看到了当下关中士族乖乖如鹌鹑,不管是韦端还是杜畿,都是安安分分的,言及骠骑更是毕恭毕敬的样子,简直就是狗腿当中的标杆。
不过,在并北和关中顺利推行的爵田制,未必能够在山东施行啊!
山东山西,届时何如?
荀攸微微笑着,看着街道尽头之处,在骠骑府衙之上飘扬的三色旗……
“啊呀,荀侍中,可是让小的好找……”正在荀攸思索着的时候,一名伏典的护卫走了过来,朝着荀攸行礼道,“主上正寻荀侍中,有事相商……”
哦?
这一边,伏典终于是忍不住了?
第1600章 四方烽火人
战乱,必然就会带来大量的流民。
人类也是有动物习性的种类,对于自己的熟悉的领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轻易的抛弃,然后觉得四海方为佳,尤其是这些原本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来说,离开了他们的命根子,真的是立刻谨小慎微的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野狗一样,见到了任何生物都想要摇尾巴却又担心摇尾巴会招惹来更大的麻烦,只能犹犹豫豫的,瞪着眼,木然的像个即将腐朽的雕像。
廖化因为有川蜀之间的战功,这一次征西将军升任了骠骑将军,旗下也大量封赏了一波,廖化在面临选择的时候,还是更愿意选择从副手辅佐的位置出来,单独统领一军,而其他的地方么,各自都有安排了,唯独武关此处,一来是因为之前和荆襄关系都还算是不错,所以之前这里也就不是重要的防御要点,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廖化原先也是从流民当中出来的,而武关则是关中流民来源的重要节点,综上两个方面的因素,最终廖化被封为武关主将,接任原本王忠的职位。
王忠是老军伍了,若是论能力么,至少差廖化两三个等级,但是待人处事的经验么,却是极为丰富,接到了调令之后,不仅没有给廖化留下什么隐患或是陷阱,反而清清爽爽的将一切事务都交接完毕,同时还叫来了原本武关的一些官吏,词肃言正的告诫训勉了一番,正式在众人面前将武关主将的将印交到了廖化手中。
王忠年龄大了,所以这一次调回关中,担任长安平陵守,也算是近臣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在交接完了之后,便和廖化告别而去长安平陵上任去了。
如今四方烽火起,就连荆襄都不是很安定,荆南一带虽然说是归属了刘表,但是一则襄阳距离什么荆南四郡确实有些距离,像是长沙还算好,什么桂阳零陵简直就是心有余力不足,尤其是零陵郡的太守刘度,仗着自己多少有些皇室血脉的关系,跟刘表原本就不是很对路,迫于兵锋之下虽然表面上说是归于刘表管辖,但是实际上和交州的刘范两个人眉来眼去共同进退,也是背地里搅风搞雨,使得荆襄南部也是大量的农夫不得不躲避拉壮丁和做苦徭役,成为了流民……
刘范虽然是被封为交州刺史,但是交州还有一个土皇帝叫做士燮,这个士燮占据了岭南大部分的区域,甚至伸出一只脚踩进了后世属于越南的一块相当大的区域,所以根本不理会什么所谓的交州刺史,因此刘范也只能留在岭南之北的,积蓄力量,收拢民夫。
而这些地方原本也没有多少人,现在要建设需要人手从哪里来?
自然是一来偷偷摸摸的挖荆州和扬州南部的墙角,二来招募南越之人,所以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都注定了刘范必须化身为匪徒,劫掠地方,而刘度则是也在这个过程当中,销赃获益,狼狈为奸。
廖化作为武关守将,上任之后的首要职责,就是接引流民。从武关道上一路而来的流民,将会在武关之下做短暂的停留,然后分批次,分地域的结伴而行,进入关中或是并北。
武关原本也是在大汉境内,在秦朝之后也就渐渐失去了作为重要关隘的作用,因此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荒废了多时,但是经过先后赵云王忠等人一段时间的不断修葺,也渐渐的重现了原本应有的雄姿。
廖化在城墙之上走着,城下但凡是空地,基本上都搭建了帐篷。这些帐篷基本上都是不拆除的,先前住在帐篷当中的人走了,马上又会来下一波,到处都是脏乱的流民,除了一个人形状之外几乎是如同荒野之中的野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作为曾经在流民之中待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廖化来说,眼前的这些流民虽然看起来凄惨,但是实际上还算是不错,至少这些流民眼中还有人的光彩,而不是木然的只剩下了本能,抑或是凶残的如同野兽。
在这个年月当中,只要知道自己还能勉强着活下去,百姓的忍耐力就相当的强悍。不管怎么说,骠骑将军的这些举措,确实是有效的。
完全绝望的人是极其可怕的,廖化自己就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夜间突发的暴乱,没有任何缘由,也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就是忽然乱将起来,所有人都疯狂的攻击着周边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如同野兽一般乱抓乱咬……
廖化见机得早,看情况不对就爬上了树,结果等到黑夜过去渐渐平息下来,太阳重新升起得时候,原本在树林当中过夜的这些流民已经是十亭当中死了六七亭,林地当中还有一些血淋淋的伤者,手上牙上身上全是凝固和未凝固的鲜血,残破的尸首遍布林间,折断的,啃咬的,撕扯的,塌陷的,就像是一个地狱的投影。
另外一次,也是毫无征兆,在山道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有人麻木的从山道之上跳了下去,甚至在空中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叫喊音,就像是一根木头,最后只剩下啪的一声砸在山涧之中,然后更多的人也跟着一同跳了下去,一排排,一群群……
那山涧之中,漫出的一层层的血的场景,至今依旧偶尔会出现在廖化自己的睡梦之中……
因此,廖化知道,这些流民应该怎样来处理更好。
首先并不是分发粮食,而是恢复秩序。
而秩序的恢复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救治弱小伤病。
当这些流民看见有人在救弱小伤病的时候,秩序就开始渐渐的诞生了,一方面是人毕竟除了兽性之外,也还是有人性的,另外一个方面,他们也潜在的意识到,就连弱小和伤病都有人照料,那么他们自然就更没有什么问题。
同时照料这些伤病患者,也可以避免很多疾病的蔓延和产生。弱小的群体,又是大多数是失去了青壮,而没有了青壮照看的这些人,又往往会成为群体兽性的起源点,最终蔓延成为不可收拾的场面。
秩序建立之后,便是筛选和分离的工序。
在食物配给过程当中,又有武力在一旁的维护,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的,就连路上发生的一些什么事情,也很容易的询问出来。
一些路途之中有恶行的人员基本上在这个环节当中,被清理出来,和原本的队伍分开,不是走向了居民定居点,而是去往了矿山。虽然不是百分百的甄别干净,但是也极大层度上减少了后续的隐患。
随后就是将这些流民按照编册,填塞到各个地方,重新定居下来……
廖化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下官吏和兵卒有条不紊的在进行这各项的工作。这些官吏和兵卒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做这些事情了,在加上也招募了一些流民协助,所以对于新来的流民分离和处理的速度并不慢,很快就将一群群新到了武关的流民按照要求进行引导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廖化忽然发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流民一般来说,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算是标配,若是在这些人当中出现了一些身形彪悍,依旧健壮的家伙,自然立刻就显现得非常得格格不入起来。
廖化眉头皱了起来,却见到城下远处的这几名彪悍之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廖化的目光,竟然站起身,朝着廖化拱手为礼。
“那些是哪里来的人?”廖化微微颌首,然后问身边的武关主簿道,“到了这里多长时间了?”
主簿看了看,又从腰带上的革囊当中取了一卷的竹简,翻看了一下,说道:“那些是昨夜方来的流民,尚未清理编查。看着一路而来的路引凭证,应该是从陈梁一带来的……”
“陈梁?”廖化重复了一下。
陈梁,就是陈国和梁国,原本也是皇室自留地,但是这些皇家甲胄基本上都被养废了,在战争面前,能保住自家的城池宫殿就已经是能力不错了,还有些人甚至在一开始就被人按倒在地,任人鱼肉,因此在几次大战之后,这些地方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富庶和繁华了。
曹操和袁术的接连大战,战场都是在兖州豫州左近,导致这一带的民众很多要么成为了民夫,要么成为了炮灰,剩下的自然也是跑的跑,逃的逃,失去了民众之后,这些地方很多地方也就渐渐荒废,除了一些大城之外,很多之前的庄园失去了依附的农夫,也就自然维持不下去,很多也举家迁徙他处。
像是梁国王刘弥,只想着保全自身,结果最终姓名保全是保全了下来,可是到了曹丕的时候干脆就直接被废除了……
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是根本行不通的。
“去问一下,哪里来的人,家乡何方,姓甚名谁……”廖化见状,便吩咐了身边的护卫道。既然不掩藏行踪,那么就减少了一定的威胁性,先了解一下在做定论。
取查问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禀报道:“启禀将主,那人称自家乃许氏,为谯人,因贼乱而至此,欲进关中……”
“谯人,许氏?”廖化沉吟了片刻,说道,“将其唤将上来,先带其去梳洗一番,待节堂见之!”
谯县确实是在陈国和梁国左近,但是曹操的老家也是在谯县,这些人若是要投奔,为何不去投奔曹操,反倒是来到了这里?
梳洗,身上原本纵然可能藏得一些利刃什么的也就藏不住了,该暴露出来的也就自然会暴露出来,而节堂,就是武关之内廖化办公的地方,四下都有护卫,进门都要收检的,所以经过这样两个环节,若是身怀歹意的,多少也会露出一些破绽,再加上廖化本身武艺也不算差,所以真要有什么问题,在强弓重盾之下,赤手空拳的家伙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浪来,应对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一个时辰左右之后,梳洗过后的谯人许氏,换上了一件普通的但是干净的内外衣裳,来到了节堂之前。
离得近了,廖化也看得清晰了一些,此人大概三十左右,身高八尺余,双臂肌肉虬张,显然颇有力量,面色铜黄,额头饱满,脸庞端正,眉眼皆细长,加上唇上两撇胡须,就像是将脸分成了三个部分一样,颇有些特色,但是倒也不算是难看。
“谯人许定许子平,见过将军!”许定拱手朝着廖化行礼,心中也微微有些吃惊。离得近了,自然能看得出廖化的年龄,武关主将竟然如此年轻?是骠骑之下都是喜欢用年轻之人,还是此处就是一个特例?
“欲进关中?”廖化并没有直接让许定就坐,而是就让许定就那样站着,问道,“为何?”
“乡野之人,因闻骠骑将军威名,故而慕之,进关中欲求得一见……”许定也不亢不卑的回答道。
廖化不置可否,却紧紧的盯着许定的脸庞,审视着许定的神色。
许定的目光看着前方,大体上是定于廖化的桌案上,既不显得没有礼数,又不会显得胆怯和猥琐。
“请坐!”廖化这才指了指一旁的坐席。
许定拱拱手,“谢将军!”说完,便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之上,先将外袍微微提起,免得自己坐下的时候压到踩到,然后才端正的跪坐当中,松手将外袍盖下,顺手还整理了一下外袍的褶皱……
廖化看着许定的举动,见到他自然且平稳的坐姿,心中微微点点头。嗯,这个应该是个士族子弟,最起码也是个寒门弟子。
“既如此,为何不走河洛?又为何隐于流民之中?”廖化继续问道。
“启禀将军,兖冀大战,不得其行也……”许定回答道,“非某隐于流民之中,乃恰逢其会,同行而来……”
廖化点点头,这个事情也简单,到时候再找一些同来的流民分别做一些侧面询问就能知道许定讲的是真是假了。
“欲见骠骑将军何事?”廖化说道。
廖化原想着许定应该会说一些什么欲展心胸抱负之类,然后再展示一下武勇文韬之类的什么的,表示自己愿意在骠骑之下求得一职,回馈家乡什么什么的,结果没有想到,许定竟然拱手说道:“某知贼欲刺骠骑,特来相报也!”
第1601章 五羖上大夫
整个关中,似乎前几年的波荡和动乱,渐渐的远去,也似乎在记忆当中稀释淡漠了。关中人,似乎习惯了承受这样的苦痛,也善于忽略身上的伤痕,埋着头,直着脖子前行。
或许是当年汉代刘邦的陵邑制度,造就了长安左近包容的文化,涌入的流民虽然来自各个州,但是依然能在此找到自己的一番定位,各自不同的口音,渐渐被原本长安的口音替代着,新的生活重新给这些人带来了新的希望。
斐潜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后世陕音以嗓门大而著称,并且没有音调的第三声,叫什么来者,上声?只有三个音,声音特大,站街上两人聊天跟吵架一样。
简单,粗犷,充满力量。
或许这样,才能强势的保持住自身,不像是江南一带,走个十里路,恐怕就有两三种的口音。
荀攸前来拜见斐潜,斐潜也想知道一些关于许县朝廷中枢之内的变化,那些曾经在三国历史当中搅动风雨的人物,是不是也能保持着自己不变,依旧充满力量?
豫州能像是长安三辅一样,可以包容曹操么?
江东一带孙策陨落,孙十万正式登上舞台了没有?
还有袁绍在兖州和曹操的相爱相杀相互敌羞吾去脱他衣,究竟现在进行到了那一步?
还有从董卓入京,嗯,不对,应该是从出生就开始身处于漩涡之中的刘协,是依旧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还是已经被现实刮蹭得遍体鳞伤了?
荀攸在黄门侍郎上待了时间不短,这一举一动之间自然是最为符合汉代礼仪规范,加上本身人也是相貌堂堂,长须飘飘,很是具备着美感。
“拜见骠骑!”
荀攸上前大礼参拜。
“请起!天使至此,未能远迎,已是斐某的不是,又怎能承此大礼?”斐潜笑呵呵的在府院门口,一边迎上去搀扶荀攸,一边说道。
怎么说荀攸也是代表了刘协,若是斐潜不大开中门,出来迎接而是在堂内公然传唤令其而进,难免在礼节上有所亏缺。
“天子所令,其事已毕。下官此来,乃拜于骠骑也,怎可不行大礼?”荀攸依旧不改,深深一拜之后才站起身来。
斐潜眉毛微微挑了挑,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便向内虚引了一下,邀请荀攸进内。
这个荀攸,这句话的意思是表示他并非听从刘协的吩咐,亦或是什么其他人的交待,而仅仅是为了其个人的私事?
荀攸他个人又有什么私事?
莫非是荀氏的事情?
还是说……
但是荀攸不说破,斐潜也自然不会说破。
斐潜让荀攸先进,荀攸又严词不肯,执意让斐潜先行。斐潜再次邀请,荀攸再次谦让,再三之后,斐潜也就只能是牵着荀攸的手臂,一同进了大门。
表面上两个人相互在院门口处谦让,似乎看起来很是无聊,但实际上是在表示着各自的态度和立场,试探着对方的应对,然后根据对方的表现,调整接下来采取的策略。
当然,也有可能是纯粹的客气,但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字号的,又怎么可能只会凭借着简单的客气?
果然,进了厅堂之后,荀攸几乎没有绕什么圈子,几句话之后就表示说,现在许县经济物资都非常的窘迫,就连陛下都凑不齐相同颜色的马匹来拉车,百官困苦,俸禄稀薄,甚至需要家人出城樵采……
这个么,也应该是真的,毕竟当年小萝莉夏侯氏如果不出门樵采,又怎么会被张三爷盯上了?
不过么,当下张三爷的这一段姻缘……
斐潜嗯嗯嗯的听着,点着头,然后就热泪盈眶的表示天子百官如此困苦,真是令人心忧,令人感慨,令人怆然,但是一句具体内容的话都没有讲。
谁没有几个穷亲戚?
扶持帮助穷亲戚,似乎于情于理当中都是应该的,但是问题是这些穷亲戚心中是不是也觉得这些扶持帮助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一旦没有了这些扶持和帮助,便反过来又闹又骂?
这样的情形,斐潜在后世见多了。
荀攸目光微动,拱手说道:“陛下常思骠骑,亦称骠骑忠勇,乃社稷栋梁,有济国安邦之能也。”
这个话就有意思了。
明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好话,但是实际上……
荀攸正面的不成,便开始侧面用力了。
斐潜哈哈仰头笑笑,朝着东方拱拱手说道:“陛下厚爱,臣不胜涕零!曹司空亦是大汉忠良,忠心社稷,勇担重任,着实令某敬佩……”
荀攸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也同时有一些无奈感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荀攸不是没有见过油盐不进的人,但是能像斐潜这样,不仅好话坏话全数什么的都能吃得下,还能顺道再扒拉一耙的,也确实是少见了一些。
荀攸眼珠子转了转,看到了一旁的剑架之上,便用手一指,说道:“骠骑将军,此便是中兴之剑?骠骑果然时刻伴身,未有或忘也。”
不曾有忘是斐潜自己前两天才说的,当时荀攸站在伏典身后,自然是听了一个清楚。
斐潜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眼眸之中或许是堂外的光线反射,闪过了一丝华光,缓缓地说道:“正是此剑……说到此剑,某亦有惑,望公达释之……昔日之时,汝奉而来,今日之时,汝非而问,何也?”
“这个……”荀攸一时间有些结舌。
刘协为什么之前选择了荀攸来送,现在却选了伏典来问?斐潜的这句问话,蕴含的意思太多了,表面上看起来是问荀攸,但是实际上有可能是在问曹操,也有可能是问荀氏,甚至还有可能在问刘协……
可是问题是荀攸能说什么?
说之前刘协选择荀攸,是因为刘协身边只剩下荀攸他一个人可以用了,而现在刘协也开始建设班底不再如同之前那么信任他了?
亦或是因为刘协到了许县之后,发现颍川荀氏也不过如此?
刘协这样安排也必然是经过了曹操的首肯,那么曹操知不知道这个事情?知道了又会怎样处理?
最简单的应对,便是说不知道。
不知道,没办法,不清楚,向来就是太极推手起手招式,一推二五六,再推临时工,三推友邦单位,不仅可以让自身脱离困境,而且还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但是这样一来同样也会让人看清其毫无担当的虚弱本质。
因此荀攸垂下了双目,拱手回答道:“上有所命,攸自当遵从,不敢有问。”不敢问,并非不知道,而是不能探寻不能说。
斐潜微微点头。
这个“上”一字,真是说得极好。
看起来刘协和曹操之间真的是出现了不少问题。那就说明刘协依旧还没有改掉他原本的那种理想主义的形态,或者说,经过这么些年,刘协所改掉的,依旧不多。
这一次选择伏典,其实也是刘协做出的一个错误的选择,要是真正从实用的角度出发,应该直接选择荀攸,又或者是以荀攸为正,然后伏典为辅……
而且从当日在祭坛之上的情形看起来,荀攸很有可能是不知道伏典还带来了刘协的两句话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曹操也同样不知道这一件事情,虽然是两句简单的问话,但是实际上刘协所要表示的意思也展现了出来。
刘协不甘处于曹操的控制之下!
甚至是在和曹操的相互冲突当中,有着相当大的怨气和怒火!
但是同样也展示出了刘协的不成熟不稳重。
这也难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成长,要遭遇苦痛才能变得从容,刘协虽然这些年痛苦也不算是少,但是比起普通的大汉流民来说却幸福千万倍,至少刘协依旧身边围着一群人,锦衣玉食或许谈不上有多少,但是吃穿依旧不用太发愁,多少还是会照顾他一点。
当年在长安在李郭的困境之下,刘协依旧惦记着要吃肉,结果因为几根臭马骨,就愤恨不已,浑然没有想当时长安之民又是过得如何。在并北之时,刘协面对着那一碗杆糊,虽然很吃惊,也很感慨,却依旧觉得老农端上的鸡汤炖得不好,血水去得不全,绒毛去得不净。
这么多年了啊!
刘协可怜么?可怜,但是刘协当下这个长进,依旧是相当的缓慢啊……
而且这一次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应该沟通和交流的时候,竟然不是伏典来,而是荀攸来,说明了什么?
又从侧面表现出了刘协和伏典怎样的心理特点?
斐潜虽然没有找什么课代表,可是依旧能够推测到其中几分的缘由。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些意兴阑珊,便径直说道,“陛下所需何物?司空所需几何?而汝……又需何事?”
荀攸没有想到之前还在不停的绕圈子的斐潜,忽然之间突然这么直接,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说道:“这个……这个……”
“陛下遣还羌人,意为兵马也!”斐潜也没有看荀攸,径直望着天,“羌人反复,故陛下所不喜,意得忠诚之辈,方可成其事!曹司空明知如此,亦不阻拦,乃当下兵力窘迫,无力支撑,欲得某兵马,可假于冀州战事也!”
“而汝……”斐潜淡淡的说道,“不外宗族之意也……”
荀攸吞了一口唾沫,默然无言。
刘协想要脱离曹操的控制,但是原先的兵马被曹操渗透得七七八八,所以特意让没剩下多少的羌人回来,一方面是留着这些羌人也没有多少用处,另外一方面是刘协希望斐潜能明白他所表达的这个意思,再送一批兵马过来,纵然不能成事,也可自保。
而曹操么,在袁绍的强大压力之下,自然是顺水推舟,就算是不能直接调用斐潜的兵马来对抗袁绍,但是借一下名头,来吓唬一下袁绍,多争取一些喘息的机会,也是不错的。
因此刘协和曹操才会在这个时候默契的站在了一处,笑呵呵的派来了使者,宣布关于斐潜的晋升,否则的话,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点才来?
荀攸拱着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斐潜的表情,说道:“既如此……且不知骠骑将军之意是……”
斐潜忽然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笑容之中似乎有些不怎么好的含意,“公达,若是某以三千兵马,换汝驻留于此地……且不知陛下之处,亦或是司空之处,究竟答应不答应?”
“啊?”
荀攸目瞪口呆,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应答,心中不由得也开始衡量了起来,旋即一个答案浮了上来……
“……”荀攸低着头,沉默着。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某说笑尔……此事某已知,公达不防先回去休息一二……嗯,明日恐怕友若便是到了……”
“友若兄要来长安?”荀攸抬头问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友若离颍川多时,想必亦望知家乡消息……汝至长安之时,某便令人前往并北,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这一两天了……”
荀攸拱手而拜,然后告辞退出了厅堂。
斐潜送了送,旋即转回了厅堂之中,在侧厅的庞统转了出来,坐下就说道:“这个公达果真值得三千兵马?”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此子多谋,更擅长洞察事理,当下未得其用……”
庞统呵呵笑笑,“那就成了,某还担心这三千兵马就是白白费了!能换个贤才也算是不错!”
这一段时间,尤其是斐潜收拢了川蜀之后,必然有一些兵力冗余出来,这一部分有一些是不怎么好消化的,于是乎就可以将这些兵卒借这个机会送到曹操那边去,至于什么兵甲器械什么的,其实也原先川蜀也有,斐潜再加上一些,也不会费多少,一来可以解决一部分东州兵和川蜀兵,使得内部更为安定,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搞一搞刘协和曹操……
斐潜微微沉吟了片刻,说道:“也不知此策能不能成……”
“昔日有五上大夫,今日亦有三千荀公达!”庞统哈哈笑着说道,“此事易尔!若是伏子章得闻此事,自是舍得!届时,便也由不得荀公达了!”
第1602章 蠢人勿鼓
春天往往都是缠绵的,不仅有缠绵的雨,也有缠绵的人,甚至连思绪都是缠绕在一起,难以分得开。
细细的雨珠就这样洒落,不大,但是足够纠缠,不管不顾的往地上贴,往房屋贴,往树木贴,往人身上贴,显得多情却又无情。
荀攸见到了荀谌的时候,正是荀谌在长安的院子内。
虽然说荀谌长期是在并北,但是在长安的安平坊之中,依旧有属于他的一个小院。院子不大,仅有三进,一进门便是照壁,拐过照壁便是前院。前院一角有一个并不是很大的池塘,池塘当中靠近墙体修着假山,水中似乎养了些鲤鱼,荀谌正站在水池之前,捏了些鱼食什么的撒入水中,引得水池当中的鲤鱼翻滚争食,水花四溅。
荀谌穿着一身白,亮眼之极。
在汉代,想要穿一身白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所谓麻黄麻灰是常态,但是要是麻白就不常见了。只不过因为在并北有了硫磺漂白术之后,纯白的东西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所以荀谌自然也就穿起了这些的衣物。
虽然说硫磺熏蒸产生出来的气体有害,对环境也有污染,而且经过熏蒸漂白的衣物也不见得能保持多久的白色状态,在经过日照风吹雨淋之后,也渐渐的会恢复原本的颜色,甚至比原来还要更黄一些,但是,这个问题,在汉代,有谁在乎?
不得不说,荀谌穿上这一身白衣,加上荀谌本身相貌也是极其出众,简直如同闪着光华一般,要刺瞎了荀攸的双眼。因为在荀攸记忆里面,荀谌几乎就是等于被流放的,应该是形销骨立才是……
结果现在,似乎比荀还要更抢眼。
荀谌当年,是被荀氏家族所流放。
袁氏作为天下冠族,自然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像是后世点了特别关注一样,任何细小的,甚至无聊的推送,都会叮咚一声,吸引旁人的目光。
因此当袁绍投奔了冀州之后,荀氏就立刻密切注视着,而且不仅仅是荀氏,绝大多数的士族也都在看着,所以当袁绍稍微表示了一下态度之后,冀州士族的风向立刻就转变了,作为颍川士族在冀州的荀谌,自然就接到了家族之中的指令,要求荀谌和袁绍进行接触,并且协助袁绍在冀州的夺权。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荀谌对于袁绍了解得更多,更深刻之后,荀谌也就越发的感觉到了失望,甚至阻止了之后来的荀,告诫荀袁绍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主公,之后便在完成了家族任务之后,辞官隐退,转道来了并北。
而荀谌的选择,和家族的要求并不相符,因此家族之中自然很是不满意,他们认为纵然袁绍实在不行,荀谌也可以作为一个棋子,继续为家族贡献力量。好比备胎也要有备胎的觉悟,每个人都想要当千斤顶,那怎么能行?
因此最终意见不能统一,于是荀谌便被家族当中除名了。
或许在那个时间点,荀谌到了并北,只是想要走一走,看一看,散散心的成分居多,但是真到了平阳之后,得知斐潜从零开始,一步步的将平阳收整繁荣起来,心中也就不由得有了些许计较。和家族之中因为政见不同导致最终闹翻的荀谌,被家族遗弃,到了平阳之时,何尝不是两手空空,毫无基业?
见到了斐潜一个河洛支家也能打造一番基业出来,顿时引得荀谌也不由得重新振奋起来,旋即找到了斐潜毛遂自荐,直至今日……
“见过叔父……”
荀攸低头拜见。
虽然说荀攸的年龄和荀谌差不多,但是荀攸的辈分和荀谌差了一辈。所以荀攸前来拜访,荀谌也不用出门迎接,站在庭院之中已经算是尽了礼节了。当然,这其中依旧还有骠骑将军斐潜的加持。
“公达,族中如何?”荀谌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撒入池子当中,一边引着荀攸走向厅中,一边问道。
“回禀叔父……”荀攸神色之中不免泛出了一些黯淡,“族中已经大不如前了……”
当年颍川之人当中有些投了袁绍,袁术心中依旧有些好大不快了,派人到了颍川溜达了一圈,竟然没有人乖乖的听话跟着来,也就落下了积怨,到了后面发现不仅是跟了袁绍,还跟了曹操,唯独没有跟着袁术他自己的,这怒火自然遮掩不住。
在董卓劫杀阳城之后,阳翟也没有能够独善其身。
或许是匪贼,或许是黄巾,或许是一些什么其他的兵卒,反正在曹操和袁术几次进退攻伐之间,阳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兵灾,许多庄园被毁,而荀氏原本最为主要的基地,甚至那个一度举行了多次荀氏公讲的别院,也盛筵易散,毁于兵火之中。
荀爽死后,荀压不住所有的荀氏族人,因此荀氏也就分为了两大块,一块跟着荀北上到了曹操之处,另外一部分则是留在了阳翟,而这些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或死或伤,庄园败坏……
现在的荀氏,也就是剩下了留在许县的荀这一部还算是比较完整。
“……”荀谌听着荀攸的讲述,默默的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几滴水滴溅在席子之上,晕染出几块铜钱大小印迹。
在席子边缘之处的泥炉之上,一个水壶烧着,荀谌荀攸没有叫仆从侍奉,两人隔着桌案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水壶之中水声大了一阵之后,又渐渐的沉寂下去,仿佛是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次的爆发。
春雨发现了厅堂之内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小泥炉,顿时恼怒的企图绕过屋檐,扑将进来,但是无奈只能止步于炉前的一尺,便只能狠狠的将这一方木板打得湿透。
“若某依家族之言,隐于汝南山中,恐怕此时亦为白骨矣……”荀谌一边说道,一边从一旁的小陶罐之中用小木勺取出了一些茶叶,放到了茶壶之中。
荀攸眉眼跳了跳,但是不敢做什么回应。
“征西……嗯,骠骑亦喜茶……”荀谌坐着,等待着水开,指了指茶罐,示意荀攸自己看,“不过骠骑之茶,与别处不同……”
汉代茶叶,大部分都是以茶砖的形式存在的,大体上可以看成是后世的那种普洱茶。完全发酵,揉制压成紧密的方块状,需要使用的时候用小刀或者是小锥子翘下一块来,然后在滚碾之中碾压成为碎末,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同放进锅釜之中烹煮。
所以汉代的茶汤,什么味道的都有。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抓两块石头洗洗一起煮的都有……
荀攸取过小陶罐,打开封口,一股茶香就扑鼻而来,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的说道:“好茶!”
荀谌笑笑,微微点头说道:“昔日之茶,用烹煮之法,多加杂物,欲多为贵,求繁逐丰,以为美也,却不知反失其本,诚为可叹。骠骑至并北后,便改用新茶之法,取青叶,择鲜嫩,以温火慢去其寒,以阴晒再去其燥,求其不偏不倚,不热不寒,究其源本,清身正体,亦合君子之道也。”
“如此繁琐,岂非贵重?”荀攸捧着这样一小罐茶叶,估摸着说道,“不知所需几何?”
荀谌摇了摇头说道:“此罐不过五百钱尔。”
“五百钱?”荀攸托着巴掌大小的小罐子,看着罐子之内的茶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汉代,茶叶么,价格一向不便宜。
因为产地和产量的原因,导致很多地方甚至是等同黄金,所以若是这么一罐,又像是荀谌所说的那样,荀攸原本预估的价格怎么也要三四千钱,结果没想到才五百钱,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
荀谌微笑着,看着荀攸说道:“君子之道,岂可以钱财多寡而论之?洗心涤性,孕于细微之处,令百姓黔首亦可体会君子之风,方为骠骑心思独到之处。”
荀攸恍然。
不过么,实际上这些茶叶的价格么,并没有荀谌荀攸这些人想象的那么高。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产量稀少,物以稀为贵,自然价格就高上去了,而对于斐潜来说,茶叶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合适的地点,大规模的种植和繁殖,然后就可以持续的产出了,像茶树这样多年生植物来说,汉代的环境比起后世来有更多的区域可以种植。
茶树,喜欢温暖潮湿的环境,而汉代,这种地方很多。
虽然当下好多大泽逐渐的在缩小,但是真正变成后世那种四季分明,南北温差极大的局面,是经历了两次小冰河时期之后才变成的局面。虽然说现在小冰河确实是降温了不少,但是很多地方依旧还很不错,比如汉中,还有川蜀……
荀攸手中的小罐子,就是在汉中开辟出来的山地,种植出来的茶叶。
茶树不用太平整的土地,也不用像是庄禾一样,需要特别开垦什么水渠,只需要初等的施肥和灌溉就可以了,既不用占用耕田,又可以有额外的产出,至于泥陶罐子什么的,也可以顺便就在一旁烧制了,简直就是汉代最佳的经济作物。
再加上不是压制实心的,因此一小罐茶叶其实并没有多少重量,也就大概二两多一些的样子,虽然拿在手中感觉挺沉的,但是那是因为陶土罐子啊!
陶土罐子能不重么?
这个跟后世那种什么什么包装,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水开了,咕嘟有声。
荀谌将水壶的水提来,先略在茶壶之中倒了些水冲洗掉了茶叶表面的尘土杂物,然后再次冲泡之后,才倒出了两小碗茶水,将其中一碗推到了荀攸的面前。
荀攸低头看着,茶汤清澈见底,隐隐茶香扑鼻,不由得低低赞叹一声,先向荀谌谢过,然后捧起碗,缓缓喝下。
旋即,是第二次冲泡。
然后第三次。
三次冲泡之后,荀谌便停了下来,然后将茶叶从茶壶之中掏了出来,放到一旁的小平地钵之中,显然是不准备再次冲泡了。
“这茶叶……”荀攸看着被冲泡舒展而开的茶叶叶片,有些疑惑,看这个样子,这些茶叶难道不吃么?
荀谌也没有立刻回答荀攸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将茶具什么的都规整好了,才叫来了仆从抬下去,等仆从将炉子和茶具都撤下,又端上了一些糕点干果之后,荀谌才缓缓地说道:“为君子者,取其精华足矣,岂可尽食之?”
荀攸愣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这些茶叶真的会浪费么?不会的,仆从撤下去之后自然就会分掉了,对于这些仆从来说,这些经过了三次浸泡过的茶叶,依旧是难得的佳品。
荀谌轻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但一字一顿,充满了力量,“天地万物,需有余数,不也用其尽也。天尽则昏,地尽则瘠,人若尽,则亡……”
“治国之道,亦同于此。愚钝之人,只知敛千家万户之财,占千亩万石之地,尤不得足,孰不知吃尽用尽,便是百姓动荡,大乱滋生……”荀谌继续说道,“此茶价虽不高,然并北关中尽用之,亦贩西北,所需数目极大。仅此一项,便年入二百万钱!然于此之中,农夫、陶工、走运、商贾亦得其余,各得其利……如此,公达可明白了?”
荀攸眉眼动了动,但是依旧默然。
“山东之人,已然途尽。”荀谌声调转寒,缓缓的说道,“光武定于雒,亦困于雒也。百年前后,可有变化?治下之民,可有余利?人用其尽,焉得不反?黄巾之乱,其数亦定,虽镇之一时,国本亦动,故而有如今之局也……”
贪婪永远都是无止境的,不要指望着贪婪能够发什么善心,但凡是将人往死里用的,必然会出现各种乱局,或早或晚,这是定数。
斐潜觉得荀攸是个人才,打算将其留下来,荀谌自然也是赞成,毕竟一来荀攸确实可堪一用,二来荀谌自己一个人也觉得有些单薄,尤其是在荆襄这一帮子人面前,因此能够拉荀攸入伙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是纵然如此,荀谌并不打算苦劝,也不打算哀求,而是让荀攸自己去体会,因为荀谌相信,蠢人勿鼓,愚人不言。蠢笨的人只相信自己所看到听到的,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进去其他人所表明的道理,所以纵然是用钟鼓在其身旁敲响,也未必能将其震醒。
而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
一碗茶,却将骠骑将军斐潜和原本山东诸人的区别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年荀谌也是看到此点,才留了下来,而他也同样相信,如果荀攸够聪明,也一样会留下来……
第1603章 俗人勿忆
似乎每个人都会有在街道上走着,忽然觉得某个陌生人很脸熟的经历,又或是在梦里梦见了一个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人的脸。
这是大脑的本能保护,因为若是记忆了太多的东西,负担就太重了。
因此能够拥有回忆,是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宝贝,所以当人苍老的时候,没有了健康的身躯,没有了敏锐的思维,所能剩下的,也就是回忆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比起痛苦来,人更容易忘却幸福和快乐。
阴山的春天是极其美丽的。
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和风就懒洋洋的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带着绿意,带着草香,带着似乎无穷尽的希望。天气虽然没有完全转暖,但是所有人,所有植物,所有动物,都已经知道冬日已经过去,都在欢欣鼓舞的生活生长。
似乎是一夜之间,小草从地表上冒出了尖牙,然后几日之间便是遍布了整片的土地,但凡是视线之内,皆是碧绿,嫩绿,水绿,而点缀在其间的,便是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和那些已经吃饱却依旧舍不得离开,饿了一个冬天的牛羊。
这个春天,已经渐渐的在进入它最好的时间了。
阴山之下不仅有牛羊,还有战马,同时,沿着从北面山脉流淌下来的河水溪流,也搭建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寨,周边开垦出来的耕田之中,也有农夫在不辞辛苦的劳作着。
这些农夫来自于不同的州,来自于不同的郡,但是在这里已经是习惯,甚至已经是熟悉起来,在劳作的时候,还用相互之间各有不同的口音聊着天,说着家长里短,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笑声来。
阴山之南面水源充足,土地丰美,加上又有农学士悉心教导,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农夫在重新获得了土地之后爆发出来的热情超乎想象,每天几乎一睁眼就到了田里,恨不得将田里所有的杂草都清除干净,将没一块石头都剔除出去,甚至会蹲在田头,叽叽咕咕的就像是对着自家的孩子一样的对庄禾嘀咕念叨……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经过了生田到熟土的过程之后,阴山农耕系列的产出,不仅可以军民自给之外,甚至多余了七八十万石提供到了并北,而接下来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将会更多,据在阴山的几名农学士估计,随着田力进一步引发出来,应该会每年结余一百五十万石至两百万石。
而这,还仅仅是依照现有的开辟出来的耕地进行计算的,若是持续增加人口和新辟耕地,自然也就会有更多的产量。
这一切,赵云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和平常咋咋忽忽的马越不同,赵云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一般情况之下也不表态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观察,而一旦提出建议,又往往非常中肯,所以在阴山之中,虽然马越的资历比赵云长一些,但是实际上大部分时间和决策,依旧是赵云在做主。
就像是现在,马越又带着那一帮老兵像是赶羊一样,去训练那一批新兵蛋子去了,留下赵云看家,检查军务处理政事什么的。
轰隆隆的马蹄声当中,依旧遮掩不了老兵肆无忌惮的笑声,当然,还有那些脸色发白四肢僵硬头上身上开始紧张冒汗的新兵偶尔发出的尖叫声……
每年春天的时候,阴山之下这些新兵的训练就开始了。
再过上三个月,这一些现在看起来手脚笨拙,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的新兵,又将成为相对比较熟练的骑兵,会比较习惯于马背之上的生活,也渐渐的会跟上老兵的节奏,而等到半年过去,差不多就是秋收的时候,这些新兵也就像是庄禾一样,成长为真正的一名骑兵,旋即南下,补充到关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去。
这两年补充之下,骠骑将军的麾下,大概现在应该有两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吧……
赵云站在军寨寨墙之上,一边看着马越带着新兵出去训练,一边在心中默默推算着,每年有一些战损,也有一些兵卒到了年岁,便渐渐替换下来一些,所以骠骑之下兵卒数目增长的并不多,但是这些兵卒的质量,却是相当的不俗。
最开始的时候,南匈奴那一帮子有时候在草原上遇到了汉人新兵训练,还会站在远处嘲笑一番,嘲笑这些在阴山之下的手脚笨拙的新兵蛋子,但是后来就慢慢的没有了,这些南匈奴人会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看着这些汉人的新兵从趴在马背上的步卒,变成了熟练的骑兵,最后看着这些汉人骑兵兵甲鲜亮的呼啸而去,来年又是一批新兵来……
到了现在,南匈奴人也有不少开始学着汉人开辟了田亩,开始播种耕作,甚至有时候遇到了一些庄禾上面的问题,还特意跑来找这边的农学士。因为这一边农田之中的产出,作为邻居的南匈奴人自然也都看得见。
有时候赵云就不禁会想,这定居下来,甚至觉得自家马背上已经不是优势,开始了耕田的南匈奴,还能称之为南匈奴么?
听说於扶罗甚至还非常喜欢折扇和茶叶,几乎天天都离不开……
赵云巡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便下了寨墙,原本准备回寨中政务厅,半路之上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微微仰着头计算了一下时间,迟疑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说道:“左耳,先去里面拿上茶具,我们到山上去坐坐……”
和马越不一样,赵云不喜欢喝酒,就算是喝,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应酬而已。同样,马越也不怎么喜欢喝茶,所以并北送到这边的将校福利什么的,刚好两个人不冲突,各取所需。
好的东西不用说话,有其自然的生命力。
并北出产的绒服,毛衣,简直就是阴山此处的标配。当然,绒服和毛衣依旧有弊端,据说现在于关中新种的什么棉花会弥补上这其中的短板,将来或许就可以更长时间的呆在风雪之中,也会更加的能抵御严寒。
还有茶叶。
应该是从前年的五月开始,似乎就开始风靡了起来。
虽然马越更喜欢喝酒,但是只要是看见赵云泡茶了,也都会坐下来喝上两杯。
清澈透亮的茶水,飘荡而起的茶香,仿佛能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烦恼,得到心田之中片刻的安宁。
军寨后山,那个用来架设弩车的平台,则是赵云最喜欢的喝茶场所。
后山之上原本就有清泉,架上泥炉子,点上些干柴干草,左耳放上刚刚打来的水,便等水开了就成,简单,方便。
在水声微微之中,赵云盘坐在石台之上,就像是当年坐在群山之间一般,目光幽幽,望着远方。
从阴山向北,还有一个突出去的军寨。
当下骠骑之兵不仅仅是局限在阴山之南,还因为在漠北之中发现了金矿,导致又在金矿之处建起了另外一座军寨,由马越的族弟,马乘在那边驻守。
原本在路途之中的那些投毒的水源,在这几年当中也渐渐的清理出来,重新成为了补给地。毕竟当年赵云投下的所谓毒素,是有机毒而非无机毒素,其实也就是一些因为动物尸体腐烂而产生出来的大量真菌细菌之类的东西,而这些真菌细菌都脱离不了蛋白质的属性,只要大火煮开,也就足够消灭大多数的细菌真菌了,再加上扒拉出那些腐烂的差不多的动物尸骸之后,这些水源也有其自身的净化能力,所以现在基本都没有什么问题。
从阴山向西,则是南匈奴人的地盘。
这些南匈奴人一部分定居在此,一部分人则是向西蔓延,甚至还有很多人和在并北的羌人一样,开始倒手做起了生意,从大漠之中各个分散的游牧聚集点上收集各种毛皮干肉牲畜什么的,然后将从并北获取的各种货物卖给这些人,从中赚取了不少差价,似乎变得更像是商人而不再像是牧民……
“今天……”赵云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身边的左耳等人说道,“今天是个大日子啊……”
“今天?大日子?”在赵云身旁的左耳,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平阳要送补给来了?有没有新布匹啊?我那口子惦记了一两个月了,天天叨叨叨的,真烦……”
“烦就拿大耳刮子扇啊!”另外一个护卫嘿嘿笑着接口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抽,皮肉发馊!”
“你打啊?”
“那可不,打了就老实了!”
“我怎么看是你老实了?前两天蹲房门口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个……那个什么……我是在看房门轴坏了没!嘿,对了,你小子怎么知道我蹲房门口啊?啊!”
赵云听着后面护卫相互吵闹,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笑意。
这些护卫大都是从黑山之时就跟着他一路而来的,战场之上折损了一些,剩下的这些也都大都身上带着伤,就像是左耳,那一次手臂差点砍断了,现在虽然恢复过来,但是依旧有一个巨大伤疤,每到气温变化春秋之季,便是酸胀疼痛。
这些护卫,战阵之上,舍生忘死的跟着赵云,甚至用自己的身躯遮蔽对方的刀枪箭矢,可以说算是赵云身边最为亲近的一群人。所以,平时军务之时,赵云严肃,这些护卫也不苟言笑,不过到了这里,赵云心情放松下来,这些护卫也自然轻松了一些。
“你们都不记得了?”赵云笑着,左右看了看,“都忘了?”
“啊?今天是啥日子?”
“可是要发饷了?”
“不是上旬才发过么,你小子又花光了?你个败家的家伙!怪不得这两天的天天一到饭点就往我家里凑……”
“嗨!不是,我还有钱的,还有!”
“别吵吵了,好好想想,今天啥日子来的?”
几名护卫七嘴八舌的议论了片刻,没有什么结果,也没能想起什么来,最终便眼巴巴的看着赵云,希望赵云能给个提示什么的。
赵云哈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都忘了,哈,都忘了也好,也好……”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忘了也好?既然忘了也好,那么赵云你还一边摇头一边说什么也好?
左耳忍不住说道:“将主,这个,不是,那啥,我们都是粗人,将主要不也给个提示……”
赵云依旧摇头,说道:“不用,不用,真想不起来反而是件好事!”
众护卫将信将疑。
“水开了!”赵云一指水壶,“茶呢?水要是烧过头了,茶味就差了!”被赵云一打岔,几名护卫也顿时忘了方才的话题。
“对对,茶呢?”
“不是在你怀里么?怎么还问我?”
“小心些,再倒一些……你个小气鬼!啊哈,你倒多了……”
“让开!小心烫着!”
赵云微微笑着,听着。也就是在这样的嘈闹喧嚣声当中,赵云才感觉周边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仅仅是一个杀戮的机器,而依旧还是在人间,是一个吃五谷杂粮,为了喝一杯茶便几乎要吵起来的俗人。
今天的日子,其实是当年他带着众人上了黑山的时间,也是他带着众人离开了黑山到了平阳见到了斐潜的时间,同样也是他带着众人接任了阴山守备,正式驻扎在这里的时间……
不过这些家伙,都给忘了。
忘了也好。
俗人,就不应该记太多……
尤其是痛苦的事情。忘了这些痛苦,就自然能更好的活下去。
就连赵云现在回想起来,都记不太清楚黑山大统领张燕的面容了,只记得一双愤怒的且流血的眼。
不过,赵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张燕的理想和愿望,当年常常也像是这样,坐在山头石台之上,指点着江山说出的愿望。
不管怎么说,当年张燕确实是收拢了一批流民,给了这些流民安全生活的一个空间。包括当时的赵云。
赵云笑着,接过了左耳奉上的茶。茶水滚烫,赵云并没有马上喝,而是转头望向了南方,微微朝着空中举了举,似乎在让山风将茶水吹凉一些,又或是在敬着某人……
大统领,你看到了么?
这里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太平地界,这里依旧有你当年保护下来的民众,这里有鱼有米,有牛有羊,有汉家的彪悍健儿,有永不倒下的汉家旗帜!
这里安居乐业,这里家有余粮!
就连左耳他们,都有了婆娘……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世界吧?
是的,他带着我们做到了,或许,做的比我们当时想象的还要更好!
赵云脸上笑着,眼中却有些水光闪动,旋即,在轻柔的山岚之中,赵云向着南面举起了茶碗,一饮而尽。
这一碗敬你,大统领!
这一碗也敬他,大汉骠骑!
第1604章 庸人勿扰
长安。
忆长安,摧心肝。
梦里多少魂断肠,醒来枕边泪双行。
天色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昨夜细雨绵绵,竟然到了清晨还未完全停歇,一阵阵的轻轻洒落在窗楣屋瓦之上,只让人觉得筋骨松软,就想着继续闷头接着睡。
天色阴沉,若是不看时间的话,也分不清究竟是早上还是晚上,可是杜畿依旧很快的爬了起来,这已经几乎成为了镌刻在其身体当中的本能反应。
等到真正清醒之后,杜畿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唤来了仆从,进行洗漱。
每一个人都有些事情,会深深的埋藏在心中,纵然是自己也不会轻易地去触碰,但是在睡眠的时候,潜意思的漂移就会时不时的闹出来提醒一下本体,来看这儿,其实还有个伤疤尚未愈合。
杜畿姓杜,以地为姓,自然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长安的杜陵之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若论起杜畿的祖辈来,倒也辉煌过一段时间。杜畿的先辈,杜周、杜延年父子,是曾经在《史记》和《汉书》之中留下姓名的大人物,不过很有意思的是,杜周是个酷吏、贪官,史书上多有贬词,而杜延年却是个好官,多有褒语。
然而,一个贪婪且凶残的酷吏会教导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儿子么?如果这其中有隐藏着一些问题的话,那么是父亲那边的问题还是儿子这边的问题?
不过杜家到了杜畿父亲那一辈的时候,就已经是很破落了。杜畿父亲没有什么天赋,读书也不怎么样,唯独性格很好,所以杜畿小时候的时候还算是幸福的。
只不过所有的幸福往往都很短暂,就像是昙花美丽却不能长久一样,杜畿的生母在杜畿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父亲续娶,家里来了一位凶狠的后娘,而且杜畿的父亲随后不久也去世了,之后杜畿的生活具体怎样,史书上只是很简单地提了一句:“少孤,继母苦之,以孝闻。”
史书依旧是书,也是人写的,所以杜畿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什么,究竟苦不苦,后妈对待杜畿真实情况如何,恐怕也只有杜畿自己清楚,毕竟若是从阴谋论出发,那么汉代崇尚的是孝道,如果后妈不凶残,又怎么衬托出杜畿的孝呢?
但是有一点的是确定的,杜畿幼年之时,亲生父母都过世了。有父母的孩子,毕竟还知道来处,没有了父母,便只剩下了去处。
在杜畿洗漱完毕之后,头脑也渐渐的回复了清醒。梦里父母的样子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是那种感觉依旧在心中绵延不去,直至坐到了桌案之前,不免还是有些走神,又花了些时间才算是彻底静下心来。
这两天,杜畿从枣哪里,嗯,也可以说是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接到了关于农学士的具体考核晋升标准的制定任务,在完全没有办法氪金的汉代,也就只能爆肝了。
毕竟具体条例一旦公布推行,那么每一个细微的小错,都会在无数的目光当中被放大,任何一个漏洞,都有可能导致成百上千的人因此受到了牵连,当然,由此而来杜畿的名声也要么随之高涨,要么跌落泥尘。
寒门,想要重新爬回权柄的高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不过寒门么,走这个道路至少比黔首容易一些,至少有先辈走过的道路可以借鉴一下,而普通的黔首大多数连权柄的方向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摸……
“郎君……”老管家小心谨慎的先是替杜畿拿了一些水来,放到了一旁,方便杜畿取用,看着杜畿停笔的间隙,轻声说道,“韦郎君来了……”
杜畿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要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制定农学士标准这一件事情上,所以杜畿这两天都是闭门不出,但有访客也都是谢绝,只不过韦端毕竟不同,当年杜畿家境困苦的时候,是韦端给予了一定的资助,而且杜畿的名声能够传播出去,也有韦端的一份功劳,所以老管家才冒着可能被杜畿责怪的风险,前来禀报。
“嗯……”杜畿看了看手中的书简,沉吟了片刻,说道,“让韦兄先去正厅就坐,某且去更衣便至。”
韦端为什么而来,其实杜畿也知道。同样的,韦端也知道杜畿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两个人见面之后,稍微寒暄了片刻,便转移到了农学士这个问题上面。
“无农,不得社稷之本,无工,不得兵甲之利。”韦端先是表明了一下自己的政治正确,旋即就说道,“如今伯侯主持此事,足可见得骠骑器重也……”
杜畿看了韦端一眼,他明白韦端的意思,但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也不打算绕什么圈子,毕竟这两天为了制定农学士的各项细则,已经是耗费了许多精力,根本就不想着再和韦端言谈的时候再额外的多消耗精神了,便直接说道:“韦兄,此农学之人……骠骑将军并无特别限制……”
韦端挑了挑眉毛,显然不太相信。
不仅是韦端不相信,包括韦端在内的很多关中士族也是同样不相信。
这个骠骑将军不搞事情,还能叫做隐鲲么?
藏在水下的有多深?
上一次借着新田政,先是默不作声地让众人跳出来,然后收割了一波,然后接着什么子虚乌有的阁台走水,然后又收拾了一批,虽然说这两三次韦端都顺利躲了过去,但是毕竟不清楚这个农学士工学士是不是骠骑将军斐潜又拿出来收割的新花样,这心中终究是没有底数,所以在家中坐了两天之后,便还是找到了杜畿,希望从比较了解这个事情的杜畿之处得到答案。
不过杜畿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反倒让韦端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相信。
真的就只是农学士,不准备掺杂什么东西,不是骠骑将军挖下来的坑?、
杜畿看着韦端的神色,也猜到了韦端在想着一些什么,于是说道:“韦兄无需多虑,此策并无变化,无他,乃收天下寒门也!”
“果真?”韦端问道,神色之中也不由得舒缓了一些,“果真无变化?”
农学士和工学士,一开始的时候韦端和杜畿,包括一些其他的士族子弟都有讨论过,认为这个事情是针对寒门的,认为是斐潜为了收拢寒门子弟特别搞出来的路子。
毕竟收拢寒门之心的政治方向,并不是斐潜一个人的独创,甚至包括汉灵帝在内的许多汉代皇帝,都做过这样的事情。
毕竟举孝廉和茂才这样的人才制度,有着诸多的弊端,这个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只不过既然是利益既得者,又怎么会愿意修改一个对于自己有利的制度后门呢?
皇帝想要扩大人才基数,寒门必然就成为了最佳的选择,对于斐潜这样的把持一方的大诸侯,同样也是如此,所以包括韦端在内的许多士族子弟自然对于农学士和工学士这两项政治策略没有太多的意见,毕竟肉都是烂在自家的锅釜之中,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但是进来听闻说农学士和工学士要扩大到了黔首层面,甚至还要正式的在制度当中写明,这就让士族子弟有些忧虑起来,毕竟这个锅釜之中的肉就这么一些,大家分着吃了,多少还凑合,反正都是几百年这么分着过来的,然而现在忽然要是加进来一些生力军,这肉怎么还能够吃?
“农学之士,需进农社之堂,年年大比,合格者方可授职……”杜畿点头说道,“并且所有学子,均需缴纳束,年五千铜!”
“五千铜!”韦端睁大眼,比划了一下,“征西铜?啊,不是,是说骠骑铜?非五千钱?”当下虽然说关中已经大部分都在使用着斐潜还是征西将军之时发布出来的铜元银元金元系统,但是有时候还会习惯性的说这些铜元就是钱,因为征西铜元重量和价值,几乎就差不多等同于没有通货膨胀之前的五铢钱。但是既然明说了是铜,那么必然就是斐潜发行的这种新铜元,而不是大汉王朝那些已经贬值了的五铢钱。
“束年年缴纳,年比优者,一年之内可免其束,若是学了两年,便要缴纳总数一万,若是学了三年,不管第三年能否通过大比,能否授职,都需要缴纳三万铜!”杜畿比划着说道,“农工之学,直任农工之职……其余职位,依旧出自学宫,并无变化……如此一来,韦兄还有何忧?”
“哦……”韦端缓缓地点点头,呼出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甚好!”然后立刻意识过来,补充说道,“某并非有疑于骠骑,乃是心忧社稷,欲查漏补遗也……”
杜畿点点头,也不想揭穿韦端的遮掩。
起初杜畿也有这方面的疑虑,毕竟最开始说人人都可以参加农学士选拔的时候,杜畿也是吓了一跳,就算是当年汉灵帝设立鸿都学宫之时,都不敢讲说是人人都能进学宫……
孔子是讲过有教无类,但是问题是孔子那是圣人,所以自然是有教无类,但是现在有谁敢称自己是圣人的?
既然不是圣人,那么做不到有教无类,那么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汉灵帝时期设立的鸿都门学以尺牍、小说、辞赋、字画为主要学习内容。其中被当时儒学之人愤慨万分的就是以经取士的标准被完全打破!当经学不再成为晋升的阶梯的时候,几乎就是等同于将这些士族世家赖以生存的基础完全砸烂!
这如何能忍?!
因此在鸿都门学兴起的时候,便是祸根的蔓延,旋即遭遇到了天下士族的抵制,是血溅当场的那种,于是乎,鸿都门学很快的就又衰败了,汉灵帝的改革之路无疾而终……
所以当斐潜要大规模推行农学士和工学士的时候,包括韦端在内的士族等人才如此的紧张,生怕出现了第二个鸿都门学。
鸿都门学当中最为被经书士族抵触的,就是有人凭借着画个花画个鸟就能得到皇帝的恩宠,然后等上高位,这简直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不就是画个鸟么!
毕竟艺术品这种东西,价值什么的,真的还不好说,就像是后世拿个胶带贴一只香蕉在画布上,就能买12万美金……
还有干脆不画,也不粘什么东西,只是拿刀割一割画布,照样可以卖钱的,也是高价……
所以艺术这个么……
正是因为如此,汉灵帝说这个人画个鸟,画得好,有极高的艺术气息,肯定人就聪明,可以当大官,而其他士族子弟则是异口同声的说,他瞄的有没有艺术气藕门不知道,只知道他只会个鸟,能当个鸟官!
矛盾,纷争,口沫横飞,血溅五步,自然就不可避免了。
然而斐潜这边的农学士和工学士还真不太一样。
首先这个并非只是在纸面上画个鸟,而是真的要去农田工房之中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这种事情是实打实的成绩,谁都看的到,谁都可以衡量得出来,不像是艺术品花鸟画一样,评判的标准不能统一。
其次,世家士族子弟念叨了几百年的农桑乃国之本,总不能现在立刻大耳巴子扇在自己和自家先辈脸上,表示自己和先辈之前的说的话统统都不算,然后经书才是国本,农桑可有可无……
再加上斐潜明确表示了农学士和工学士学成授职的时候,只是针对所有农学和工学相关的职位,也算是极其标准的专业对口,这样一来连想要挑出什么刺来的都说不出口,毕竟这些职位确实是懂得农工的人来担任会更好,就算是想要比较,也要掂量一下自己会不会这些技术,懂不懂这些知识。
最后,高昂的学费也是让韦端放下了心,毕竟对于汉代人来说,并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家庭都能拿出五千铜来的……
因此比起汉灵帝时期的鸿都门学来说,农学士和工学士既能让士族世家享受到了一定的利益,又不会有太强烈的反感。
韦端得知了具体细则标准,当即也就宽心不少,知道杜畿最近时间忙碌,也不好过于打搅,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表示让人会送几个服侍照顾杜畿起居的姬女过来,杜畿自是谦让,两人又上演了一番推搡之术后,最后以杜畿收下作罢。
韦端告辞了,杜畿送出门外之后,回转到了厅堂之中,却是一个人默然坐了良久,最后才嘿然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说道:“骠骑之策,岂止于此乎?呵呵,呵呵……且行且观之矣……”言毕,杜畿将袖子甩了甩,走向了书房,继续编纂他的农学细则去了。
第1605章 愚人勿辩(亿千贝盟主加更)
在武关的廖化接到了许定之后,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专人护送着许定来到了长安。虽然说廖化觉得骠骑将军斐潜当下在长安之中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但是毕竟之前发生过一起严重的刺杀事件,要说没有第二次,这个谁也不敢保证。
庞统旋即和许定见了一面,也是怒气难平,转头便找到了斐潜,将手中的一封锦帛奉上……
斐潜刚刚接到了一封军报,正在捉摸着相关事项的时候,见到了庞统递送上来的这一封锦帛,也是不由得一愣,旋即失笑起来。
只见这一封锦帛之上写着:
“……夫天者,为父也,地者,为母也。天道循环,祸福相应,各安以降。有贼兴于河洛,慢悔天地,悖道逆理,沽名钓誉,豪夺高位,实乃不赦之辈也……”
“……贼伙恶同,以鸩杀皇血之人为伍,矫托天命,以蛊惑众庶为朋,伪作符书,反戾饰文,以为祥瑞……”
“……冥昧则为愚,触冒而为蠢,妄顾违忌,淆乱法术,败坏史传,罄天下之竹,亦难书也。贼遵亡秦之弊,推酷刑之策,倒行逆施,连坐忠良,以是逆天之大罪也。分裂汉土,截断东西,规锢山泽,豪夺民业,穷极奢靡,祸乱九庙,乃亦逆地之大罪也……”
“……更有用奸信佞,诛戮忠正,冤跻无辜。政令日变,官名月易,货币岁改,吏民昏乱,不知所从,商旅穷窘,号泣市道。增重赋敛,刻剥百姓,财入私囊,上下贪贿,徒隶殷积,数十万人,工匠饥死,长安皆臭……”
“……并有狂心益悖,穷兵黩武,北攻强胡,南扰劲越,西侵羌戎,东战幽辽。使四境之外,并入为害,缘边之郡,永无安平。故攻战之地,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千万计。其死者则露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
“……是故虽有一时之名,实则一世之贼也!天下昭然,所共闻见!是故当遵高祖之旧制,修光武之遗德,除其恶,剿其凶,方得天地人之大德!汉家豪杰,其能坐视,既明忠义,当以践行!击杀蠹吏,免其害民,不去庆父,鲁难未已!若击其恶,即为功勋,可爵其上,亦褒其勇!咸布天下,之使具闻……”
很直白,就是说长安有个大贼人,杀了不仅是顺应天道,还有爵位,就有财富了……
斐潜哈哈笑了笑,丢在了桌案之上,说道:“写的不怎么样……韵都没有对齐,还没有陈孔璋写的好……也是,这也应该不是写给经文大家看的……嗯,哪里来的?”
庞统将许定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许定说有人在谋划行刺斐潜,从这个锦帛上面看来,倒也是确有其事。
“这么说来……”斐潜思索着,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就是山东之人搞得鬼了……又来这一套,真么什么创意……算了,见上一面再说吧……”
旋即斐潜和庞统一同又出了厅堂,到了院前去迎许定。不管许定是抱着一个怎样的目的来的,至少这个事情算是给斐潜的一个善意,那么对于善意,自然是需要表示出相对应的善意的回应,这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什么其他的时间,都是基本的道理。
孔老夫子也说过,不可以德报怨,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是正理。
三人在外见过了面,相互行了礼,然后斐潜邀请着许定到了厅堂之内就坐,又聊了两句之后便转到了正题之上。
“此书,从何而来?”斐潜问道。
许定拱手回禀道:“乃乡野传之,某抄于帛也。”
“并无檄文?”斐潜皱了皱眉,“某待壮士以诚,还望壮士如实说来……”
只是口口相传?
斐潜一万个不相信,虽然说这一片文章写得的确不怎么样,但是也不是说在汉代这种文盲率相当高的时代就可以完全依靠口头传达,就可以表述清晰的,所以许定所说的什么乡野口传,然后他才抄写下来的,必然有问题。
许定迟疑了一下,然后拜倒在地,回答道:“这个……非某有瞒骠骑,乃此事,确实蹊跷……唉,此书乃夜中,有人以箭矢,射入庄内……某亦周寻不得,故不敢妄言尔……”
“为何射入壮士庄园?”庞统在一旁追问道。
许定拱手说道:“在下兄弟二人,于谯薄有侠名……”许定又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说道,“某亦听闻,阳安李文达,泰山臧宣高,也是有此等文章……”
哦,明白了。
斐潜和庞统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定是游侠,李通也是游侠,臧霸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游侠游侠集合体。
根据这一封锦帛看来,看来就是根据这些游侠的特性而制定的了。
在东汉,庄园割据成为了一种常态,而在各地这些大小庄园之中,由游侠,或者说其中有游侠勾连而成的庄园体系,又是汉代庄园割据之中的一种特殊形态。
侠,在金文和甲骨文当中是没有这个字的,这个是后来派生出来的字体,本意是“夹”,形态么,就是一个大人胳膊之下有两个小人,而汉字很多时候是可以望文生义的,所以也就可以猜测一二古人对于侠是如何看待的了。
从春秋时代开始,墨家兴起和衰败,但是侠义的概念却流传了下来,到了汉代的时候,这种文化甚至很被推崇,司马迁的史记之中,就有专门的一个篇章用来讲述游侠。
不过从《后汉书》开始,正史不再有《游侠传》,这些游侠便只能出现在野史之中,但是一直没有淡出华夏的实现,一直持续到了唐代。至于宋朝之后,这种侠,渐渐的就被绿林,江湖所替代,其中的蕴含的主要概念也有了一些变化,甚至被主流的社会阶层排斥。
其中游侠频出,且具备浓厚的游侠文化的,便是南阳。特别是在王莽时期,虽然遭受到了沉重打击,但是游侠依旧在光武帝逐鹿中原的时候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可以说,当时在光武之下,最初就是游侠组成的小集团。
光武帝的兄长,就被记载是好养士,结轻客,又称刘秀原本还是白衣的时候,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这些都是典型的游侠特征,使得最开始刘秀等人起事的时候,就是利用之前培养出来的侠名,来号召天下,聚集起庞大的人力物力。
甚至游侠在王莽时期,也给予了王莽政权的最后一击,当时“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数千人起兵攻莽,烧作室门,斧敬法闼”,而这些城中少年,其实就是一些游侠。
而作为靠着游侠发家的光武帝,自然也就知道游侠在其中的厉害,因此光武上台之后,对于游侠也开始压制,不仅限制游侠的土壤,甚至还对于普通的宾客之风,也加大打击力度。宾住同罪,同罚,也导致了一些当时的豪强大户,甚至皇亲国戚之类的人物,没有办法以宾客都是临时工来作为借口……
不过纵然如此,游侠之风依旧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停歇下来的,尤其是在当下社会纷乱的时候,游侠气息便再一次的抬头。不仅仅是许定李通臧霸等人,就比如说刘备三人组,其实也就是游侠集团,其中张三爷,更是其中的代表。
所以许定到了长安这里,特意向斐潜表示,有类似于许定李通臧霸等人收到了关于斐潜的这一封檄文不像檄文,行文不像行文的东西,就表示着或许是有人想要利用游侠来做一些针对于斐潜的事情了……
人类,基本上都是相信于自己,都是有一个圈子的,根据自身知识的多少目光的高低,也决定了这个圈子的范围。至于在这个圈子之外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就难以被这些人所接受。想要跟这些已经形成了固有认知的人进行沟通和解释,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所谓愚人勿辩,便是其理。
就好像是跟杠精争论,永远都不会有正确的结果。这些杠精会熟练的将对手扯入他们固定的战斗模式,然后用垃圾淹没对手,而一旦看着对手脱离战斗,他们就会浑身难受,四处跳着叫着,寻找下一个斗争的对手。
所以需要大张旗鼓的辩解说,这文章写的都不对,这些都是谣言都不可信么?
显然不能。
而这些游侠,其中有没有一些人会像是后世的杠精一样,依照固有的认知,觉得搞死了斐潜便是可以算是为民除害,然后就可以天下闻名,便赶着趟来长安,千方百计来干掉斐潜,确实是有这种可能,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因为复仇和刺杀,在游侠的理念当中,是正确的道路,甚至可以封侯!
虽然说现在斐潜被刘协新封为了大汉骠骑,但是大汉大将军和大汉司空都被人说是国贼,多一个骠骑国贼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地方?
复仇尽义,杀人犯法,这原本应该是一个两难境地。但东汉多赦,法令执行又全靠人治,使这个两难得到部分解决。尤其是在复仇之后,名声大振而又不致死,然后可以保有这种名声,也有多人因此成为豪侠,名震一方,也是吸引着无数年轻且冲动的游侠们的羡慕目光。
“主公,昔日有天凤元年,有吕母,密聚客,攻城杀县宰,逃亡入海中。”庞统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又有永初五年,阳太守赵博遣客杜习刺杀琦,后封习讨奸侯……长安城中,亦有此等会任之家,专主刺杀,虽多严令,尤不能绝……主公,此事,需慎之……”
说起来非常有意思,汉代恐怕是唯一一个将刺杀纳入国策的朝代,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封赏刺客,像是刺杀楼兰王,汉人干过,刺杀匈奴王,鲜卑什么的都有,当然,也有刺杀自己人的,都是属于正常操作。
当然最为重要的,便是由地方豪强形成的游侠体系,就像是许定这个样子的,或许是当年袁术也自诩为游侠首领义气为先,或许是因为许定在谯确实是有几分力量,因此在曹操和袁术的战斗过程当中,竟然没有被当成炮灰,得以幸存。
不过也很显然,许定这一次来长安,除了表面上给斐潜报信之外,还有他自己的打算……
斐潜听了庞统的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也需议一个章程,方可处置。时值春耕之季,且不可因此而乱农桑……”
汉代也是有“哔”道的。前一段时间,因为在长安的这些人,要么被抓去当兵当民夫,要么周边破败也没有什么油水了就远走他乡,但是随着长安的经济发展,这样的人必然会死灰复燃。
只不过之前因为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碌,所以一时间也没有顾得上,不过加上了许定带来的这一份的锦帛,事态的眼中层度自然有所不同,需要进行重点关注了。
虽然说在当下,大部分老百姓还是有在骠骑治理之下受到了不少恩泽的,但是也不保证有哪些人脑袋抽筋,就像是后世当中也有许多指着外国月亮说圆的家伙。
眼下还是以春耕为重,等春耕忙完了,自然慢慢来收拾整顿也不迟。
“主公所虑甚是。”庞统点头道,然后眯缝着眼,不知道在合计着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琢磨好了挖什么坑,庞统的脸上带了些笑意。
斐潜没理会庞统,转过头来,问许定道:“壮士千里而来,报信于某,不知可有何愿?”
许定拱手说道:“此番前来,愿为骠骑将军持旗!某亦有族人数名,皆精习搏杀之术,可为门下曹吏,擒拿贼人,以靖地方……”
“哦,甚好,甚好!”斐潜抚掌而赞,“如有子平相助,吾比无忧矣!闻谯人许褚许仲康,有挽牛之力,有雄伟之姿,有万夫不敌之勇……且不知此番有否与子平同来?”
斐潜盯着许定,眼睛闪闪发光,下意识的捏了捏胡子,防止口水留下来。
谯人么,在三国之中,自然最出名的就是曹吉利之外,接下来就是许褚了!
“骠骑过奖,愧不敢当……”许定拱了拱手说道,“舍弟此次留于家中,尚未同行……”
啊?
什么,没有来?
斐潜瞪圆了眼……
第1606章 梦想和现实
许多人或许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愚者,大智若愚得那种愚者,而事实上是,这些所谓的愚者之中,绝大多数的人是真正的愚……
不过对于杨修来说,他倒是真的想要成为大智若愚的愚者,可惜就是没办法。
陪着伏典和荀攸来到了长安之后,远远的拜见了斐潜一次,然后就是作为观礼者参加了骠骑的晋升仪式,其余的就基本上是待在了临时的住所之中,既没有被骠骑召见,也没有其他人拜访,和之前杨氏在长安的时候,完全就是两码事。
杨修虽然能够理解,这种跟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但是问题是杨氏真的就已经是没落到了如此的程度?
是继续等待,还是说主动出击?
在家憋了几天之后,杨修实在是憋不住了,静心装扮了一番之后,又特意吃了一个半饱,主要还是吃一点比较硬的麦饼,一方面可以防止在谈话当中因为腹中饥饿而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另外一方面也不能吃得太多,以免在等待得过程当中昏昏欲睡,露出什么让人耻笑的行为来……
可问题是,当杨修到了骠骑府邸,递上了名刺求见之后,却没有立刻受到接见,而是继续要在一旁的门房之中等候,而最先进去的,竟然是个色目人!
色目人!
该死的,难道我堂堂弘农杨氏,还不能排在一个色目人前面去了么!
杨修只觉得头脑当中一阵阵的发晕,血气升腾,似乎脸皮之上也有些了发烫,但是还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杨修知道同样在门房之下等待向骠骑将军奏事的其他长安官吏,未必看不出来他现在的窘态,但是问题是杨修也知道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不能表露什么,只能是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勉力维持着有些僵硬的笑容,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斐潜倒是没有多少心思去管一个杨修究竟会不会因为等待一个色目人就有什么样的小心思,按照斐潜的认知当中,只要是按照规矩排队,才算是最为公正的对待。后世之中在银行里面的什么照顾生猛大户,给这些家伙插队,做出歧视普通用户的行为,简直就是给整个银行企业的脸上抹黑,可依旧很多银行的人员也跟着蠢萌蠢萌的,还公然宣称这些人是大户,是有特权的,真心不怕那个好事者录个音摄个像,然后一纸诉状告这个银行人员违宪!
告银行当然不可行,银行也拖得起,但是告单独的一个银行柜台人员么,呵呵,银行会为了保护这个柜员和舆论过不去?
真正的大户是不会和普通用户在明面上抢夺资源的,因为这些真正大户在摄取资源的时候,永远不会让普通用户看到。
就像是斐潜现在推动的商贸,几乎就是垄断性的经营,所有的产出绝大多数来自于黄氏的工房,而这些工房又因为黄氏的关系,处于一个相对于外界比较封闭,不好渗透的环境之中,因此很多事项是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
就像是描金扇,风靡了士族子弟圈子,几乎人手都要一把的扇子,最高等的描金扇是用真金白银镶嵌在纸张当中的,这样的工艺似乎让人瞠目结舌,甚至完全不能理解怎样才能将金丝和银丝像是绣花一样搞到纸张之中去,但是实际上这些金丝银丝根本不是后期才镶嵌进纸张的,而是在造纸的中期直接加入掐好的金银丝线,然后再覆盖上纸浆而成。
因为不明白工艺上面的区别,所以很多商品就具备了很高的溢价,就像是玻璃球在美洲土著手中能卖出钻石价格一样,商贸的利润超出想象。
斐潜接见色目人马库斯,一方面是再次了解一下白雀当时的情形,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想要通过马库斯,能不能和西方的古罗马建立一些联系,毕竟若是真的能搭建出一条完整的丝绸之路么,古罗马那一群天天喝铅水的二愣子,拿些瓷器丝绸换些黄金白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现在虽然有白石羌人打通了西域的部分商路,但是问题是这些白石羌人也仅仅最远到了大月氏的边境便不再向前了,而更远一些的古罗马,被称之为大秦之地的,甚少有人涉足其中……
古罗马是欧洲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王朝,在欧洲史上,古罗马的存在让欧洲找到了一个可以统一的契机,可是当古罗马灭亡之后,直到后世,欧洲仍然没有进入大一统,这一点就不如华夏古代的封建王朝了。
不过古罗马的整个王朝的时间,确实是非常的漫长。在秦始皇称帝的时候,欧洲大陆已经处于古罗马时期了,这时候的罗马帝国刚刚开始不久。历史上的罗马帝国从公元前27年就已经存在了,如果还将什么罗马王政时代也算上的话,那简直就是漫长到了极点……
前753年至1453年,历史上这么长的王朝确实是非常少见,但是也同时说明了一件事情,这么长时间的王朝,竟然不能完成一次陆地上极致距离的大一统,这个或许也从侧面反应出了一些靴子岛上的问题。
当然,这样的问题在二战的时候更加的明显。
通过马库斯的叙述,斐潜大概也了解到了关于古罗马的部分信息,当然只是一个大概的情况……
现在这个阶段,古罗马,也就是大秦,其实和汉朝一样,陷入了衰败期,内乱频繁,政权混乱的风雨飘摇之中。
在东汉,是宦官干政搅乱了政治秩序,而在古罗马,公元192年,康茂德皇帝被杀,旋即新上任的皇帝,佩蒂纳克斯,也在短暂的三个月的皇帝生涯之后被杀身亡,竟然和东汉这一段时间的历史惊人的相似……
至于之后的事情,马库斯也不清楚了,因为他在那个时候离开了罗马,开始向东而行。
斐潜听着,不时点点头,等马库斯大体上讲得差不多了,又沉吟了片刻,才对着马库斯说道:“我知道你也想成为伟大的人物,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亲爱的将军,不,窝细说崇高无比的,崇明睿智的将军!窝愿意!窝听将军的丰富!”马库斯将“崇高无比崇(聪)明睿智”这八个字倒是说得像模像样,咬音清晰且流畅,想必是这一段时间反复练习过,听了斐潜得话,当即就表现的非常的热切,双手握在了一处,眼巴巴的看着斐潜。
斐潜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延熹年中,有使自大秦来,谒见孝桓皇帝……嗯,就是说,三十年前么,有一群自称是你们皇帝派来的使者,到了雒阳,见到了我们的皇帝,然后带去了大量我们皇帝赏赐的财富……”
“森么?”马库斯愣了一下,旋即叫了起来,说道,“这些人不细……呃,这个……”
斐潜呵呵笑笑,就当作没有听见。
或许汉代的人也有一些人知道这个事实,可是这有必要去纠正么?
延喜九年的这一群所谓的大秦使者,有着相当多的破绽。严格讲起来,应该只是一群商人,走去古印度的一群商人,然后假扮了所谓的使者而已。
或许,也不是这一群大秦人有意假扮的,而是作为汉皇帝的刘志,需要这么一群人……
毕竟在延喜九年,有好多的事情。清议之风大盛,当时太学之中学生三万余人,沿袭士人官僚之间褒贬人物的习惯,大兴左右舆论的清议之风,以郭泰、贾彪为首,与太尉陈蕃、司隶校尉李膺、议郎王畅互相褒重,太学生推崇李膺等人说:“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
然后呢,朝中官卿皆畏遭士人贬议,皆至太学以图褒重之议。
换句话说,就是部级国级的朝廷大员,都要到太学当中去招揽一下声名,否则的话,就会被人非议……
这种现象的产生,源于宦官的专政,而宦官的专政,反过来是因为皇帝刘志对于原有把持朝堂的这些士族的不信任之下的制衡之举,双方的矛盾越发的激烈,党锢之祸便爆发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谓的大秦来使刚刚好就抵达了雒阳,成为延喜九年之中的一道风景线。
从时间上来看,古罗马康茂德皇帝才刚刚登上皇帝位置不久,然后不是先想着如何摆平其古罗马国内的各种矛盾和政治利益集团冲突,而是先派使者千里跋涉去所谓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汉来进行友好外交,当朝敬贺?
古罗马皇帝康茂德,真的这么闲?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这么闲,而且还目标远大,目光跨越了阿尔卑斯山,但是这种可能性毕竟还是很小。
斐潜微微笑着,等了片刻,果然马库斯点下了头,拍着胸脯说道:“窝愿意的!将军!窝愿意!”马库斯到东方来,不就是为了追求财富贺权势么,既然斐潜给马库斯指出了这样一条信息,那么也就意味着斐潜愿意为马库斯来打掩护,让他成为“真正”的大秦使者,从而一举拿回他所失去的权势,重新回归上层阶层,成为大秦的新贵。
斐潜点点头,说道:“很好,等下士元会带着你一段时间,你先在长安等几天,也结识一些人,然后再听后续的安排……”
马库斯深深的匍匐下去,往前抢上几步,似乎是要按照胡人的礼节来亲吻斐潜的靴子,但是被黄旭所阻止了。
自从上一次斐潜遇刺之后,黄旭差一点因此需要自刎谢罪,若不是斐潜劝勉了,黄旭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了。就算是如此,当黄成知道之后还是狠狠的揍了一次黄旭,打的黄旭鼻青脸肿皮开肉绽的,黄旭还不敢也不能还手……
再加上许定的报信,所以现在,黄旭天天几乎都是十二分的小心,但凡是想要靠近斐潜的,都瞪圆了眼,稍微超过了安全距离的,黄旭立刻就会站上前来,神情严肃的瞪着来人,进行阻止。
斐潜笑笑,他也没有想要让马库斯亲吻靴子的,所以见了,也就说道:“不用如此,将来我们一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士元!”斐潜朝着庞统示意,让庞统带着马库斯先行下去,不管怎么说,该教的东西和该准备的物品至少也要准备一下,多少要收罗一些真正大秦的,实在不行也要西域的那种器物,怎么能随便找个什么香料玳瑁贝壳什么的,就冒充大秦送来的礼物吧?
按照朝廷原本的规矩,三公职位就算是有一些特殊原因,没有在首都授予,也是要派遣代表前往大汉陛下丹阶之前去叩拜答谢的,想来想去,斐潜就忽然想起了这个马库斯。
还有谁比马库斯还更恰当的?
想必刘协只要不是太笨,也是能够心领神会。
庞统点了点头,旋即带着马库斯下去了。
汉代人不会笨,但是也不会神化到哪里去,就像是庞统,虽然处理政务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说可以和三国演义当中那种多智近妖一般的诸葛亮相抗衡,其实还是有些夸张的。大概来说,包括庞统在内的很多汉代士族,他们能够比一般人聪明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可以接触一般人所不了解的知识,也可以获取一般人所不能得到的先辈留下的各种经验,因此这些人视野更广阔,思维更活跃。
就像是后世当各种炒房团,各种ptop,各种诈骗手段被曝光之后,有一部分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三国演义当中的人物,更像是罗老先生的梦想,但是斐潜现在所遇到的这些,更像是更为现实的汉代。
当然,这些家伙依旧是比较聪明且愿意跟着斐潜一同探寻新道路的人,这一点,尤为重要……
正在斐潜思索着的时候,一旁负责谒者的阚泽轻声提醒道:“主公,杨修杨德祖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杨德祖?”斐潜微微皱了皱眉,笑了笑,说道,“不用,按照次序来……不过么,可以给他送点茶水去……”杨修来了刚好!
在门房等待着的杨修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第1607章 现实和未来
晏平五年,三月初。
在斐潜荣登骠骑之位的时候,在长安百姓享受着平安、祥和的时候,在遥远的兖州战场之上,狂风卷起无数的浮尘与黄沙,漫天飞舞着的尘土把太阳的光芒都掩盖起来,天似乎是黄的,而地似乎是红的。
曹操一手握着腰间长剑,一手拿着一块面巾捂脸遮挡风沙,包着他的长髯,也包着口鼻,眯缝着眼,仔细的观察着远方之处,在风沙之中若隐若现的袁军大营。
曹操身穿这一身简陋的战袍,甚至遮蔽风沙的大氅在风中飞舞的时候,还露出了藏在大氅内侧的补丁……
若是让不认识曹操的人来看,一定以为曹操就是一个普通的军中小头目而已。
谁也没有想到曹操会这么大胆的抵近袁军大营侦擦,或许下一刻袁军辕门大开,冲出一队骠骑,整场战役的结果也将瞬间变幻……
小山坡之下,原本是一片良田,可是随着人口的衰败,加上战乱的毁坏,良田已经是完全的干涸开裂,稀稀落落的长着一些杂草,似乎还有腐朽的毫无价值的木头,骨头东一堆,西一撮。
而在曹操的脚边,便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骷髅头。
骷髅头很诡异的单独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被人遗弃的,还是被走兽叼过来的,被啃食干净的骷髅头张大着嘴,带着头上的破洞,瞪着两个黑黑的眼眶,似乎是在朝着曹操控诉,又像是咧着没有几颗大牙的嘴在嘲笑着……
“袁军竟然没有动静……”曹操连看一眼骷髅头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直至的瞪着远处的袁军大营,似乎在询问,也似乎是在自问自答,“或许是因为这个天气?或许是因为粮草还未到齐?又或是想要用诱敌之计……”自家营寨当中的粮草,也是如同这一片耕地一般,几近干涸了啊!
曹操这几天焦急万分,可是又不敢表现在外。
曹操周边的护卫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可以回答。
从曹操一路走来,没有人可以给曹操任何答案。
没有任何答案!
所有的,都需要曹操头铁铁的去撞,去碰,然后鲜血淋漓的杀出一条路来!
曹操原本只是想要改变自己的阶级标志,不再成天的被人称之为什么阉宦之后!所以曹操很努力,很认真,可是最后曹操发现,越是努力越是认真,最终似乎越是一个笑话……
就像是兖州豫州的一部分士族子弟,也似乎在等着看曹操笑话一样。
那一年,没有人相信曹操能够进攻董卓,也没有人愿意去,结果曹操义无反顾的去了,结果兵败,差一点将自家老命搭上……
那一年,扬州再次募兵,没有人相信曹操能够东山再起,能够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一夜之间连军校带兵卒全数炸营,跑了个精光,许多人认为曹操定然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但是曹操穿着一身染血的中衣,披头散发的,却哈哈大笑着,安慰着惊慌的曹氏夏侯氏……
那一年,东征青州,百万黄巾曾经一度席卷兖州,多地都是不相信曹操能胜,也不敢出击,缩在城池之内躲避黄巾锋芒,只有曹操领着中军,直击黄巾本阵,在黄巾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击溃了黄巾的中军,旋即大胜……
那一年,南攻袁术,没有人相信袁术会这么不堪一击,会那么快的结束了争斗,许多人劝告曹操,要一步步来,要稳妥,要缓进,要消化,可是曹操依旧穷追猛打,最终将袁术最后一丝翻盘的机会也一刀斩断……
而这一次,这一年,曹操又对上了袁绍。
可是,依旧很多人不相信曹操能赢……
曹操眼眸之中,有着深深的倦色,他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努力了万分,做出了太多太多,然而,依旧得不到曹操他想要的那些信任。
皇帝不相信他。
兖州士族不相信他。
就连在陈留的老家之中,也是有人不相信他……
在漫天黄沙飞舞之下,曹操身躯当中的每一个细胞其实都在叫喊着辛苦,嚷嚷着疲惫,可是曹操依旧挺立得像是山坡上面的一块顽石,任凭狂风吹拂,依旧不动。
嗯,主要还是曹操个头小,受风力的面积小……
曹操沉默着,观察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便忽然一转身,往回便走。
袁绍袁本初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干等着,必定在谋划着一些什么事情!
本初兄!
你瞒不过某!
可是这具体举动,又来自于何处,又将袭击何方?
曹操最后看了一眼袁军大营,闭上眼,依旧昂着头,下了小山坡而去……
………………………………
在风沙的对面,袁绍穿着一身美轮美奂的锦袍,站在大营的刁斗之上,看着远方。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袁绍忽然觉得有些心绪难平,在中军大帐当中转悠了两圈之后,便上了军营当中的刁斗之上,极目远眺。
风沙漫天。
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其实是十分的怪异的。
正常来说,阳春三月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狂风?
可问题是,这就是面前的现实。
黄沙遮蔽了视野,虽然极目远眺,但是依旧看不清楚远处的景象,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袁绍皱着眉头,左右看着,心脏咚咚咚的跳得厉害,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当年他在雒阳挂节出东门一般……
不对,不完全像。
到底是哪里不像,袁绍又说不上来,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蔓延在心间,像是风沙一样盘旋着,呼啸着,可是就是看不清。
如从的情形,仿佛是直面未来。
挂节东门,昂扬而出,那个时候他虽然势单力薄,但是袁绍心中有底,他并不迷茫,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东去迎接他的不是衰败,而是兴起!
在渤海遭受排挤,被各种卡脖子,甚至最危险的时候门外就站着韩馥的兵卒,但是他依旧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其实韩馥就是一个即将被掏空的样子货色,一推就倒。
在界桥之战,中军远离,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被派出去追杀公孙瓒的兵卒,忽然一队公孙人马逼近了袁绍所在的地方,所有人惊慌失措,唯独他依旧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公孙瓒已经败落,余者已经不足虑了。
袁绍以为,他是可以这样一路毫无畏惧的走下去,拨开未来重重的迷雾,直至登上最高的巅峰,所以他在进攻并州的时候,依旧无所畏惧,依旧不害怕……
可问题是,袁绍终究是害怕了。
当颜良莫名奇妙的死得尸骨难寻,转眼之间活生生的一名在战场上可以纵横来去,出入刀兵如同平地一般的猛将,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就化为灰灰……
当袁绍看见了当时的场面的时候,长袍之下的双腿颤抖了起来,他想到如果是他先于颜良一步的话,那么死得尸骨无存得,就将是他自己!
这个世界上,这个大汉朝,竟然有袁绍他不知道的东西,有他没有见过的事物!
未来的道路之上,似乎转眼之间不再是仅仅有荆棘,还有藏在浓雾和风沙之下的刀枪,甚至还有完全不能理解的,威力巨大的东西……
袁绍第一次,体会到了对于未来的恐惧,感觉到了心中升腾而起的害怕,明白了那种走对一步生,走错一步死的局面。
这个天下,似乎就像现在的风沙一般,在逐渐的偏离袁绍的认知,也遮蔽了袁绍原本对于未来的预计……
“……”
袁绍低声嘀咕了几个字,然后在风沙之中消散了,就连身边的护卫,也没有听清楚。
“主……主公……”
田丰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刁斗,本来打算朝着袁绍行礼,却不料腿脚一软,朝旁边一歪,要不是袁绍的护卫手脚快,连忙拉了一把,说不定都有可能一头栽下去。
“元皓,此处风大,若有要事,在刁斗之下侯着就是,何必攀爬而上?”
袁绍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老顽固,袁绍也是有时候颇有些无奈。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说是失足掉落的,有人信么?搞不好当天就有谣言腾空而起,说是袁绍亲手将田丰给推下来的了……
“启禀主公……某……某有一策……”田丰喘了喘气,“此处,呼……此处静僻,方不虞旁人之耳也……”
袁绍依旧皱着眉。
这话说的,旁边的护卫的耳朵,就不算是耳朵么?不过么,田丰的意思袁绍也明白,他所说的旁人,就是郭图之流罢了。
“元皓不妨直言。”
“主公,可令张再出河内,直入河洛,侵扰曹军后阵!不必攻伐城池,仅需搅乱曹军粮道即可!”田丰说道这里,精气神也回来了,花白的胡子在风沙之中抖动着,“此事当绝密!曹贼定不料吾等再出河内,必然空虚!只需曹军粮道一乱,曹军大营必溃!”
在正常的古代冷兵器战斗当中,除非像是斐潜一样,能一面压制营寨上的弓箭手射击,一面在短时间内破坏营寨寨墙或是大门,攻打一个戒备森严防御完备并且兵力充足营寨,的确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就像是曹操不愿意贸然出兵攻打袁军大营一样,袁绍也不愿意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攻打曹操的大营。
尤其是曹操的这个大营,就连田丰和郭图两个人都难得的统一了意见,表示曹操修建的大营很是符合兵法要务,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破绽之后,对于强攻曹军大营,都认同便是属于下下之策了。
“再出河内?”袁绍思索着。
“正是!吾等缺乏粮草,曹贼必定也是缺乏!故而粮道之重,尤重于山岳!”田丰补充说道,“快马传令至河内,只需两日,至多三日,张整兵而出,再一日,河内进河洛,三日,传讯至曹贼之处,两日,曹军闻后路被袭击,定然大乱,届时掩进,便可一举而胜之!如此一旬之内,便可破曹!”
当然,田丰描述的是最为理想的状态,这一点,袁绍也是知道,不过么,似乎这样也比干耗着要好一些。
“如此自然甚好……”袁绍点了点头,“不过……河内折损战马甚众,恐不堪其用啊……”
“主公勿虑!”田丰拱手说道,“若主公首肯,某便传讯于冀,纵然倾家荡产,亦凑战马八百,可供主公驱使!”
“善!”袁绍上前,亲自扶了扶田丰的臂膀,说道,“元皓果然忠义!某即可下令,令张兵出河内,搅乱曹后!”
田丰颤颤巍巍又爬下了刁斗,袁绍看着,良久,却微微一叹。
这次又是倾家荡产……
田丰田元皓啊,这都倾家荡产了几回了?每次荡一荡,就又多出几千兵卒,几百战马,这叫什么倾家荡产?
“回帐……”
不知道什么时候,袁绍心中那种不安且无以名状的情绪消散了,袁绍顿时感觉脸上脖子里都是灌满了尘土,顿时觉得很是不适,便不在刁斗之上待着了,准备回帐梳洗更衣。
袁绍刚下了刁斗,转了个弯,迎面就碰见了许攸。
许攸笑嘻嘻的,身后跟着一名随从,见到了袁绍连忙躬身行礼,笑得眉眼都凑到了一处,“主公!某新得一妙物,特来敬献于主公!”
袁绍哈哈笑着,一边向前缓缓而行,一边说道:“有何妙物?竟得子远之赞?”
许攸朝着后面招了招手,让随从将漆盒端了过来,然后亲自打开,取出一个精美得像是丝绸做得头套一般的物品,向袁绍展示着说道,“此物明为‘定风沙’,取蚕丝精编,再用金丝银线勾勒固形,可隔绝风沙,又免其气闷,更可于风沙之中视物,可谓当下之妙物也!”
汉代大部分人遮蔽风沙就是用一条巾遮挡一下口鼻,至于像这样做成整个的头套,然后特意在眼睛之处用薄纱留出视野空间,既不会遮蔽多少视线,也可以挡住风沙的物品,确实是没有。
袁绍接到了手中,看了看上面的金银丝线勾勒的花纹,点了点头,然后在许攸的帮助下,取了头冠之后再将头套戴上,顿时觉得隔绝了风沙扑面,整个世界都仿佛清爽了不少,“哈哈,此物甚妙!甚妙!子远有心了,有心了!”
“某亦备了一份给公子……”许攸笑的见牙不见眼。
“善!甚善!”袁绍拍了拍许攸的肩膀,说道,“亦到了脯时,子远不若于孤同食之,如何?”
许攸连忙说道:“攸幸甚!幸甚!今日攸便有口福了!”
袁绍大笑,说道:“就是些寻常之食尔……岂可比子远此物之妙?”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中军大帐而去。
田丰刚刚吩咐了事项,刚准备去后营查看一下粮草余数,却见到远处袁绍和许攸有说有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拄着拐杖,皱眉起来……
第1608章 未来和富贵
将目光拔高,拉扯到云端之后,人类也不过是就是小圆球上的蚂蚁,在争夺着地盘相互残杀着,而太阳月亮等等则是作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地球虽然本身是战场,但是地球皮太厚了,就像是野猪身上的作为盔甲的泥层,上面是长了苔藓还是爬了蚂蚁,根本察觉不到,依旧在呼呼大睡,只是偶尔动一下。
距离大笮一百一十里,刘备带着兵马总算是赶到了。
这一路的山路,确实不好走,相当的不好走。
刘备曾经以为,他从荆襄那一带走到了巴东,就已经是山路的极致了,却没有想到从川中到大笮,却比之前的那一条还要更难,更苦!
之前荆襄到巴东,虽然艰难,然而毕竟一条路是有先辈走过开凿过的,再不济也有方向,知道要往哪里走,而至大笮这一条路,则是大多都是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的山路,自然就没有现成的路线,一步一步都是需要砍断藤曼,扫除杂草,一点一点的查探出来……
就算是找了向导,依旧是走了两次的岔道,一次走到了悬崖边上,不得不重新退回来,另外一次则是山涧之上春季冰雪融化,水流湍急不可渡,不得不绕道而行。
除了道路上的艰难之外,还有补给的困难。所幸是斐潜给刘备配备了不少独轮小车,这种适宜在山道之间转运粮草的交通工具,确实是帮助极大。
再来就是各种虫蛇……
有一次,刘备在林边宿营,就亲眼见到有两名丹阳兵,天明之后依旧靠在树干之上,闭眼不醒,等到有人去叫的时候才发现,这两名丹阳兵早就已经死去,身上衣甲掀开,只见其胸腹手腿之上爬满了吸得鼓胀,巴掌长短,两三指宽的虫子!
一夜之间竟然被虫吸干血而亡!
刘备当时吓得所有的毛孔都炸开了一般,魂不附体。
于是乎,刘备从此再也不敢贪路,到了时间就立刻乖乖的寻找干净的露营地,清扫地面,散药并且点燃篝火来驱逐虫豸……
但也是因为如此,导致了刘备的脚程也快不起来,时至今日才算是接近了大笮。
若是后世那种看腻了水泥,厌烦了高楼大厦的人到了大笮这里,多半是会觉得心旷神怡,空气清新,看着山清水秀那么的妩媚,满眼的各种绿色多么的宜人……
然而在刘备眼中,这里山上山下全是乱石,山下的溪水咕咕哗哗的甚是烦人,林间春天来了虫子也多得让人恐惧,这种景色要多厌烦就有多厌烦了。
不过这种地区,倒是真的算是上世外桃源。
就连走兽,也都傻萌傻萌的,见到了人都傻傻站着看,直至见到人拿起了刀枪箭矢的时候才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待转头要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山林之间,完全避免虫子的石头裸露的地面并不多,但是仔细找,还是有的,在经历了恐怖的吸血虫子事件之后,刘备就非常注意,宁可缩短行程,也不冒各种风险了,毕竟现在他的手下也就剩下这些丹阳兵,如果再让这些丹阳兵一再的损失下去,那么别说什么其他了,就光是日子恐怕都不好混……
这一次兵出两路,刘备是比建中的李恢要更快一些出发,但是现在走到了大笮临近,刘备也不清楚李恢等人是否赶到了自己的前面,甚至也不太清楚周边的笮人究竟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刘备叫来了张飞,看着周边的群山,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三弟,我们这两天先不动,在这里扎一个营寨……你觉得怎样?”
刘备是担心再往大笮走,就可能会进入到笮人的攻击范围之内了,而且在这个方向上究竟会遇到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埋伏,刘备都不知道,所以也就无法判断是否危险,所以再这里扎一个营寨,然后作为据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确保自身安全的举动。
不过现在刘备担心的是,李恢等人比自己更熟悉川蜀地形,又有什么人的帮助,自己原本就走得不快,又在这里扎营,虽然稳健是稳健了,不过要是被李恢等人抢到了前面,先期取了大笮得首功,那么还能剩下什么来?
因此刘备很是矛盾,也想听一听张飞的建议。
“这里?”张飞转头四下看了看,“这里倒是不错,背有山靠,旁有水源,是个立寨的好地方,不过这里时不时距离有些远了些?”
刘备也点了点头说道:“是稍微远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应该不会受到笮人的侵扰……而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一边……”
征西将军说过,谁先到了大笮,便算是谁主持大笮开发的事务,而依靠着这样的一个铁矿,无疑将会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兵甲,这对于刘备来说就是最大的诱惑。
嗯,没错,刘备出兵之后,尚且还不知道征西升任了骠骑的消息……
“大哥,要不然这样……”张飞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说道,“你带着人在这里立寨,我带着一些人先往前面取查勘一番,这样都不耽误……大哥觉得怎样?”
“三弟你往前查勘?”刘备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张飞。
张飞哈哈一笑,说道:“大哥放心吧,我知道,小心些,我懂的!”
“这个……”刘备看着张飞消瘦下去的脸颊,微微叹息一声,然后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说道,“三弟,小心为上!切切不可大意,若有异常,宁可退回来,也不可冒进!”
“知道了,大哥!”张飞点了点头。
“等下我将物资先匀一些给你带着,虫药、毡毯、砍刀什么的,也都多带一些……”刘备忽然看见张飞脚上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露出了一节脚脖子,便不由分说的将自己脚上的靴子给脱了下来,“这破了怎么不换一双?来,先穿我的……”
“大哥,我这不是还能穿么……”张飞拒绝着。
“给你你就穿着,别废话!”刘备佯怒道,“你那先给我,这两天我就在这里,正好有时间补一补就行了!”
“……”张飞钢针一般的胡子抖了抖,然后低下头去,脱下了破了一个洞的靴子,然后又双手接过了刘备的靴子,看着刘备,光着一只脚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刘备将张飞那双破了的靴子穿上,见张飞还傻站着,皱眉说道:“快穿上!差不多也到了巡营的时辰了……走吧……”
张飞愣着,然后见刘备往前走了,方醒悟过来,连忙将靴子套上,然后跟在了刘备身后……
夕阳从山边之处散落光华,照耀在这一片区域上,也给刘备身影上笼上了一层光晕。
山石左近,有一些零散的野生桃树李树,还有些不知名的树木,也在这个季节当中绽放出了花朵,在山岚之中摇曳着风姿。
张飞跟在刘备身后,看着,忽然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涿县的那一刻,那漫天的桃花之下……
当年跟着刘备,是为了三人的未来,是为了更为远大的理想,而现在纵然前路漫漫,可是依旧有兄长在此,便依旧还有未来,还有我们的理想……
“怎么了?”刘备转过头来,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如昔日,“怎么走的这么慢?靴子不合脚么?我记得我们三个人都差不多大小的啊?”
“没!挺合适的!”张飞也露出了笑容,“大哥,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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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外的一条进大笮的线路上,从建宁出发的人马也驻留了下来,一群人在山间高处,迎风招展的旌旗之上,是一个大大的“李”字。
“吾辈之人,欲有基业,大笮之铁,便是势在必得!”李恢看见了远处而来的人王袁约的身影,低声对着自家的侄子说道,“欲得大笮,便须人为助,耽误了这些时日,也是值得……”
李恢等人其实走的也不快,原因是他们最开始的时间主要化在了寻找之前躲进山中的人袁约一部身上。人和笮人一样,都是习惯在山间行走的蛮人,对于长期在川蜀之中的李恢等人来说,想要抵御对抗笮人,自然没有比人更适宜的了。
而人之中,一部分投靠了斐潜的,自然不可能再被李恢等人使用,所以唯一可以用的,便是只有当年逃离了战场的袁约一部。
袁约当年和斐潜之间的战斗,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称道的,但是反过来川蜀之人也顽强不到哪里去,所以也不用五十笑百步了。
人王袁约一开始得时候还不相信斐潜已经取得了川蜀,甚至也不相信斐潜会赦免他之前跟着刘璋的那些行为,一度还以为李恢等人是在诳他,准备把他引诱出来除掉……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所以人王袁约将信将疑,一直到了李恢亲自前来,才算是略微放下了心来,和李恢正式见面。
“人王,别来无恙乎?”李恢大笑着,招呼着袁约。
袁约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观察有没有什么刀兵的危险气息,然后才回应道:“小王见过李使君……”
山间之地,没有什么豪华场所,一块稍微平整一些的石头,垫上了席子,然后再在席子周围围上一两圈的帷幕,便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李恢一边引导着袁约走进帷幕之中,一边说道:“如今川蜀皆为征西之下,你我自然同属一家,不必如此客气……来来,请坐,请坐……”
席子上的桌案之上,摆放了一些干肉干果之类的东西,李恢邀请袁约食用,但是袁约摇了摇头,并没有吃这些东西而是直接说道:“李使君,我们有话就直说吧,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李恢原本捏了一枚干果,正准备吃,见袁约说得如此直接,也没有生气,便将干果捏在手中,笑了笑,说道:“人王,之前我们也是见过几次,不过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今天么,别的暂且先不说,有一点某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人王有没有想过贵族人的未来会如何?”
“未来?”袁约皱起了眉头,旋即放了下来,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都是些粗人,哪里懂的什么未来不未来的,能过一天就算是一天,每天都很开心!哈哈,哈哈哈……”
“哦?果真如此?”李恢也不揭破,只是将手中的干果放到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说道,“不过另外的人王比你过得好啊……”
袁约收了笑,盯着李恢。
李恢也不急,将干果的果核“噗”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指着豆盘说道:“这个味道确实不错,人王不妨尝一尝……”
袁约看了看李恢,又看了看豆盘,最终也是捏了一个干果,扔到了嘴里,将头扭到了另外一旁,像是看周边风景一般。
李恢缓缓的说道:“我们汉人么,其实也是一样,之前的头领么……嗯,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够好,带着我们打仗,却……嗨!所以么,我们就想着换一个领头的人,换一个能让我们川蜀的汉人可以生活得更好,更富,有更多的吃的,有更多的穿的领头之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袁约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人啊,都会有些理想的,都要考虑一下未来……”李恢继续说道,“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家的孩子也是会考虑考虑的……就像是我,现在也是要为下一辈的族人去考虑考虑,总是不能让这些儿辈孙辈的,也是穷苦一生吧?真要是这样的生活,这些儿辈孙辈还愿意么?还会跟着我们么?”
“可是……”袁约盯着李恢说道,“可是你们汉人要的是我们人拿命去拼去杀的!从来都是你们汉人拿好处,流的却是我们人的血!”
李恢仰头哈哈一笑,“怎么?这天底下还有不用拿命拼杀就可以坐享其成的好事情么?又不是天下人都是父母,只会付出不求回报?你们人拿命拼杀,我们汉人就没有拼过命?我们川蜀之辈,之前还和征西打过呢!这些战场之上,死去的川蜀之人,都不是性命了?赢了,自然什么都有,输了,也自然是要认!人王,须识时务啊……”
人王袁约似乎觉得李恢的话语当中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他又分辨不清,也说不出来,皱着眉,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这一次,你们汉人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啊……”李恢笑得异常得亲切,“当然,也是给人王带来的一个大富贵……”
第1609章 富贵和追求
关中,长安。
刘备等人在川西努力奋进的时候,斐潜却在长安接到了平阳递送而来的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打开之后却没有任何的欣喜,而是显得有些不解和烦忧,撑着脑袋想了挺长的时间,直至黄旭进来禀报道,说是众将都已经到齐了,方将锦盒盖上,然后背着手往前堂而行。
斐潜年轻的时候也往往觉得有的人为什么老背着手,形态又不好看,又没有意气风发大步向前的进取之意,而且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背着手也不能左右摆动保持身体的平衡协调性,实在是毫无价值的一个姿势。
然而,等到如今,斐潜却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也经常背着手走路。
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无形的各种压力,压在背上,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轻松一些,也才会提醒自己,将背挺直。
进了大堂,斐潜已经恢复了原本步态,大步进了节堂,然后在席子上正坐而下。众人齐齐朝着斐潜见礼,斐潜还了半礼,然后再请众人就坐。
说是就坐,实际上就是跪在席子上,顶多再多一个锦缎垫子而已。
凳子什么的,斐潜其实早就叫工匠做出来了,只不过在这样正式的场合,斐潜依旧保持着汉代的会议方式,采用一桌案一席子的正坐模式。
这样有一点好处,跪旧了膝盖疼,所以必须加快节奏,就像是后世也有许多企业会采用金鸡独立的姿势来开会,甚至会选择在天台上开碰头会一样,会议的场所太舒适了,反倒有时候会让参会者不能将精力完全集中。
在正式开始会议之前,斐潜先聊了两句,便笑着,表示先不处理政务,而是说道:“今日又有大贤至此,待某领将进来……”
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庞统和荀谌自然是心领神会,也跟在斐潜身后一同向外走,其余的像是杜畿张辽等人则是有些迷茫,但是也跟着一同行动,于是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出了前院。
院门之前,便是荀攸和许定,两个人原本以为应该是被传进堂内,结果没想到斐潜竟然亲自出来相迎,顿时颇为感动,连忙拜倒见礼。
斐潜呵呵笑笑,上前几步,将荀攸和许定搀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当年在荆州第一次见到刘表的情形,手上不由得多用了几分的气力。
人类的本质,其实就是复读机加上鸽子,再加上真香……
等到了斐潜左右牵着荀攸和许定,重新进了节堂之后,又重新相互介绍一番之后,才再次坐定,处理起当下的政务来。
当下最为重要的,自然依旧是农桑。
虽然现在汉代小冰河的气候已经逐渐的显现出来,但是作为有群山遮蔽的关中,依旧还是比起漠北并北来说,温和湿润了许多,特别是渭水横贯东西,带来了充沛的灌溉水源,因此关中农业的基础,原本就比并北要好,在经历了两三年的恢复和调整之后,现在也即将迎来一个爆发期。
“关中之处,厥为黄壤,上者八十有五,黑为垆土,中者二百五十七,另外有薄、腊、脯田一百六七,新垦之数暂无算……”对于农桑之事,枣自然是最为清楚,当即也不用特意看手中的木牍,便是朗声说道,“……兴水渠,百一十里,建水车,二百余,立肥溷,四百余处,有官牛一千两百头,车,五千余辆……”(本章说注)
一个个的数目在枣嘴中,蹦将出来,纵然是对于农桑之事不是很了解的其他诸人,都是精神一振,觉得听了这些数目,就觉得心中安定,浑身舒坦。
“故,预年赋……”枣说到最后,下意识的再次看了一眼木牍之上早就算出来的数字,才接着沉声说道,“计五百万石!”
众人听闻,不由得都是喜形于色,眉开眼笑起来。之前关中还要靠着汉中输入的粮草过活,现在不仅是自给自足了,还能结余不少,这自然是欢喜之事。
然而,这并非是欢喜的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随着庞统将工业上面的冶炼钢铁,修建兵甲数目,然后荀谌将商贸上面的利润盈余,钱财器物等等一一叙述出来之后,堂内众人的嘴便是再也合不起来,一个个笑得就跟朵花似的。
斐潜虽然也在听,但是心思却不在这些数目上面,而是想到另外的事情……
年赋,也就是斐潜能收上来的粮草数目,至于关中一地产出的粮食总数,应该是大概在一千三百万石左右,当然,这么高的年赋,其中也有很多流民屯田的功劳。
斐潜关中治下,自然是实行着大汉持续了百年的三十税一,但是这个所谓三十税一,听起来似乎很少,但是其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汉书食货志》中记载:“汉兴,按秦之敝,诸侯记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高祖以是约法省禁轻田租,十五而税一”。从汉高祖时起,实行“十五税一”的政策,及至汉文帝时期,又有“田租减半”之诏,也就是采取“三十税一”的政策。
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但是这些十五税一,三十税一,不是说将田产分割为十五份,三十份,然后国家收取其中之一,而是有着特殊的计算方式。
“十五税一”是指地主向佃农收取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五即产量一半的地租后,地主再向国家交纳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一的税赋。也就是土地产量为十份,地主与佃农五五开后,地主再向国家交一份的税。即地租率为百分之五十,税率为十分之一。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十五税一”。
作为地主的附庸,佃农是没有户口的,自然也就不存在单独向国家缴纳赋税的渠道,同样所谓的“三十税一”,也并不是指地主向国家交土地产量的三十分之一的税赋,而应该理解为,土地产量为十份,然后三七开,佃农得七份,向地主交三份为田租,地主再向国家上交一份税赋。
即地租率为百分之三十,税率仍为十分之一。“十五税一”、“三十税一”并不是税率为“十五分之一”、“三十分之一”的意义。或者严格来说,应该记成是“十、五、税一”和“三、十、税一”。
那么一般的,拥有土地的自耕农,也就是自有土地者,向国家缴纳的赋税也就是十份之一。这在《汉书食货志》写得很清楚,“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岁收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
由此可见,实际上自耕农的负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有些变化的,只有依附于大地主的佃农的田租,这些人承担了最沉重的负担,就像是后世自有房屋的往往只需要交水电费卫生费物业费等等,或许还不到工资的十分之一,而租房的么……
汉代最开始,大地主和自耕农的税率都是一样的,但是明显大地主收获的更多,年复一年积累的财富数目差距也在不断的变大,自耕农承担的风险明显要高于地主阶级,一旦天灾**,地主阶级只会凭借着手中的余额,更大更多的摄取自耕农不得不出售的土地资产,从而再度扩张。
因此汉代皇帝觉得这样不行,所以改革了税制,在高祖时期,“上於是约法省禁,轻田租,什五而税一”,然后“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一来可以减轻佃农的负担,缓解最基础的这些民众的痛苦,二来也可以抑制这些大地主积累财富的速度,但是很显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谓利用税率调控,就是一个温和安慰剂,除非下狠心征收土地持有税,否则困顿的永远都是基层的人。
因此斐潜一开始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税制改革上,而是一刀砍在了本身根源之上,建立了爵田为基础的等级税收制度,逼迫着大地主想要保持更多的利益,就必须要做出比普通百姓更多的贡献,获取更多的功勋,否则就会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过程当中衰败下去,成为普通的百姓。
这或许才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公平。
关于这一点,其实关中,包括汉中的很多士族也很不爽,但是一方面确实现在也无法和斐潜抗衡,另外一方面这些士族子弟,也其实在等着看……
在这些士族子弟眼中,十年八年的根本不算是多长,而当下关中并北最大的地主头子是谁?
就是大汉骠骑将军斐潜!
流民屯田,这些流民就相当于是大汉骠骑将军斐潜的佃农!
在缴纳了高昂的田租的五年或者是八年之后,大汉骠骑将军斐潜若是依旧不倒,会舍得真的将这些土地送给这些屯田的流民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没有富贵的时候追求富贵,但是真的接触到了富贵之后便往往没有了追求,这是人的常态,也是人性的弊端。
就算是斐潜这一代能做到,斐潜的下一代呢?
所以这些士族子弟并不着急,纵然有些反对者,但是依旧很多人在等着,在看着,在观望着。司马懿都可以磨刀磨上三十年,其他的士族子弟其实也不差。
不过现在的老司马,是在追求着经文上的胜利,小司马则是还没有完全成长,要不要什么时候将他跟猪哥相爱相杀一番?
节堂之内,听闻了诸多利好的众人,实在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赞叹着有之,歌颂者也有之,斐潜一边笑着,一边微微点着头。
斐潜看着堂内的喜笑颜开的众人,这些人当中,能汇集到了这里,当下么,自然都是有一定的追求,甚至包括新加入的荀攸和许定,而这些人在获得了一定的富贵权柄之后,又还会追求什么呢?
这些都是将来要面临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远远比眼下的问题还要更棘手……
又过了片刻之后,斐潜笑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伸出手,轻轻的在桌案之上敲了两下,节堂之内顿时声音就收了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背,拱手静听。
“眼下关中军民二事,皆为重也……”斐潜缓缓地说着,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军者,一为练新卒,二为讲武堂……文远,此二者,汝为主事,三日之内列个章程出来……子平,汝暂且跟着文远,助其练兵……”
张辽站起身,拱手领命。
许定了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一同称是。
“民者……”斐潜示意张辽和许定坐下,然后继续说道,“事务繁多……若是今年丰收有望,仓禀么……数目就有些不足了,此事,士元,与青龙寺一同办了吧……休甫,汝便协助士元,择址定基,不可懈怠……也是相同,三日之内给个章程来……”青龙寺也需要重新建设,所以土木工程一并就给了庞统。
仓禀原先关中有不少,但是战乱当中被焚毁了许多。这些乱兵,抢夺了仓禀粮食也就罢了,还往往习惯性放上一把火,这就是人类作恶时候的本能?放了一把火烧了,就可以不留下什么证据,当作没有这回事了?于是乎,又要重建。幸好基础石条什么的都在,还不算是重头来。
庞统和韦端对视一眼,一同领命。
“今年某欲制棉……”斐潜转头看向了枣,又看了一眼杜畿,“这种棉之亩,数目还需扩大,另外农工二学,今秋税赋之后,便开科收授……还需子敬多费些心思,伯侯也要多多协助……农学细则么,某看了,也有些改动,等下拿去,再修改一下,也是三日之内呈上来……”斐潜拍了拍手边上的几卷书简,然后示意护卫将书简递送给枣。
枣和杜畿原本就是在一起的,自然无有不妥,虽然觉得农学细则没有一次性通过,但也是属于正常范围,因此也是领命不提。
斐潜点点头,然后对着荀谌和荀攸说道:“有公达之助,友若当可轻松些许了……商贸货物繁杂,虽说当下冀豫商贸缩减,然亦有新处,不过一来川蜀新附,山道难行,二来西域新辟,路途漫长,还需二位慎之……此外,长安市坊,多有损毁,亦须重建,此事也交给二位了,三日之内……”
荀攸在经过了两三天考虑之后,也没有像是有些人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便在荀谌的带领之下算是正式加入了政治集团,不过么,因为原本官职的关系,还是需要跟刘协和曹操说一声,走一个流程……
斐潜准备将并北的商贸分离一部分到长安来,并北平阳将主要保留工房之类的事务,商贸太多的也会导致一些人流的繁杂和不稳定,所以长安作为新的商贸中心,自然是提到了议事日程当中来。
荀谌叔侄二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主要的几个事项都安排下去了,具体操作的话自然不可能就现在三两句话能做完,而是要等各个负责人将具体的章程递送上来之后再研究,再具体到详细的项目上。
斐潜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今日召集各位,除了决议军民之事之外,还有一人,想让诸位见上一见……”
说完,斐潜便拍了拍手,让护卫从堂外带进来一人,堂内的众人不由得一同扭头过去,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珠……
“竟然是他……”
第1610章 追求和对手
想要唬得住雒阳的那一帮人,自然先要唬得住自家这边的。斐潜笑眯眯的看着马裤子和伏地魔,呃,不对,是哭地魔?嗯好像还是不对。
斐潜低着头看了看桌案上的一张竹简,找到了人命,哦,是库齐拉。
马库斯穿着罗马式的长跑,裸露着一边的肩膀,拉达着前后两块布晃晃荡荡的,腰间扎着一条金丝编制的腰带,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偏偏马库斯还觉得能再次穿上自家的服装很是舒坦,摇曳生辉的走在前面。
跟在马库斯后面的,就是原本在青牛庵,嗯,青龙庵当中苦修的白马寺传人,库齐拉。一身麻黄的僧袍,再加上斜斜披着的袈裟,上面也镶嵌了一些金银丝线,富贵之气遮蔽了原先瘦骨嶙峋的身躯,看起来倒也人模鬼样,法相不错。
斐潜颇有兴趣的左看看,右看看,观察着堂内众人的反应。
庞统这小子早就知道这一回事了,所以见到了斐潜投来的目光,也就嘿嘿一笑,像是包子一样的黑脸泛着油光。
这小子,在这么吃下去,早晚脂肪肝……
不成,那天怎么也要把他绑到军中去操练操练,要不然落凤坡倒是可能没有,但是压死马的军师倒是更有可能了……
庞统(°°〃)?
至于一旁的张辽,基本上就是完全不了解情况了,和大多数的堂内人员一样,都是颇感兴趣的盯着马库斯和库齐拉两个人,眼神之中有些探究,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另外一旁的荀谌则是知道一半,所以现在基本上都是在看着库齐拉,显然也是有所感悟,然后回望了一眼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输掉:“来来,某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极西之地,大秦之国的来使,马库斯,这一位,修行佛法之人,身度之国僧人……”古印度被称之为身毒,斐潜改了一个字,这个意思便完全不同了,库齐拉也大为认同,并且立刻引之为名。
伴随着斐潜的介绍,马裤子扬起一只手,和众人打招呼,却露出了腋下的一撮黄毛……
倒是库齐拉双手合十,低眉顺眼的让人看的舒服些。
通过这几天的心理建设和不断调整,马库斯和库齐拉都基本上认同了自己的新身份,作为斐潜升任骠骑将军的回访团,将跟随者伏典一同,前往雒阳。
当然,原本随行的荀攸将会留在长安,而斐潜派遣出的使者杨修,也将一同前往。
作为弘农冠族,杨修作为使者自然是恰当不过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其他人斐潜也放心不下,一个是如果像是荀攸一样,被曹操给看上了,也照样来个照着葫芦画瓢,自己岂不是亏了?
另外一个,杨修现在依旧还算不上是核心人物,所以很多信息根本不清楚,当然按照杨修本人的聪慧程度,也能猜到一些,但是毕竟猜的依旧是猜的,跟具体实情还是有一些差距,所以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在长安的策略会提前泄露出去太多……
“来来,给我们讲一讲你们的家乡……”
斐潜乐悠悠的招呼了护卫,给马库斯和库齐拉拿上坐垫来,然后让马库斯和库齐拉开始讲述一些自家家乡的情况。
库齐拉明显是比较纳于言的,所以讲的不多,但是对于佛国的描述,不知道是他自己原本的想象,还是从他师傅那边听来的,亦或是在佛经当中看到的,倒是说得十分详尽,什么香河流淌,什么白玉铺地,什么黄金为梁,听的一旁的马库斯眼角都在不停的跳……
“身毒之国,竟然如此富庶?”
众人议论纷纷。
斐潜微微点点头,笑着说道:“据某所知,身度以及周边之国,皆举国奉佛,倾数国之力,奉养一城,自然富裕,其言也实之。此外,身度之国好金,皇宫之内,大小器物,皆饰黄金,盖身度金矿盛产也……”
“哦……”众人恍然。不过心中还是在嘀咕,然后也不由得瞄了瞄厅堂之上的大梁,估摸一下若是这一根大梁都是黄金的话,然后抽了一口凉气,再看看浑身上下金银之色乱闪的库齐拉,舔了舔嘴唇……
当然,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没有学过工程的,也自然不清楚以黄金的质地来作为大梁的话,就算是真的有人用,恐怕过不久就会被压死在黄金大梁之下了。
库齐拉自己倒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佛教之中,对于极乐世界的描述原本就是如此,不仅有黄金铺地,还有七宝莲池,八功德水,当在那边的人有任何需要的时候,每个动植物都不仅能够满足需求,还同时能唱出梵天妙音的佛法来……
其实佛陀最早在描述西方极乐世界的时候,所要表达的意思并非说是西方极乐世界很有钱,而是想要告诉世间的这些俗人,在红尘俗世当中毕生苦苦追求,死命摄取的钱财黄金,钻石玛瑙翡翠等等七宝,在西方极乐世界当中一文不值,都用来铺地了,寓意凡人放下这些贪婪执念,方能体会到生命原有的快乐……
可惜红尘之中之所谓俗人,必然是有这些俗念的,所以当听到库齐拉的讲述,别的没记住,反倒是将黄巾铺地,七宝满池听了个明白仔细,印象深刻。
就连一旁的马库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吹了……嗯,是叙述自家的国度了……
“窝门那啊……”马库斯吭哧着,瞪了瞪库齐拉,“爷有许多黄金!很多很多!窝门那吃饭,要用屎色的毛毯铺在桌上……”
斐潜咳嗽了两声,“是紫色吧?”因为紫色是从一个什么海螺还是什么采集来的颜料,所以异常珍贵,和汉代的什么金丝玉缕一样,不是普通人所能用的。
马库斯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屎色!”
好吧,你赢了,你继续……
斐潜挥挥手,不再纠正马库斯的发音问题。
虽然马库斯讲话的腔调音准怪异,但是也向在场的所有人描绘出了一个富庶且奢靡的国度,在那个国家当中,吃的东西是从四面八方的不同地方运来的,单单其正菜前所上的开胃品就有贻贝、脊椎、肥鸡、牡蛎、海荨麻、鹿胁骨、紫贝、鸣禽等;正菜有母猪**、雄猪头、鱼、鸭、小凫、野兔、鸡、点心和甜食等等。所用的餐具要么是金银制作的,要么就是镶嵌宝石的,身上不仅穿着最为名贵的布料,还需要在身体上涂抹橄榄油,对于这一点,马库斯甚是觉得有些怨念。来了大汉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没有能够涂一次油……
然后又说到了有巨大的角斗场,每天在角斗场里面都有猛兽和人,甚至是勇士和勇士之间的角斗,胜利者将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和财富,还会被古罗马的贵妇疯狂倒贴……
在古罗马,从雪山之上搭建管道,修建水渠,就是为了洗个澡……
在古罗马,穷人才下馆子吃饭,而富人永远都在家吃……
在古罗马,有百万计算的军队,分布在各个村庄与城市,随时等候着帝皇的号召……
在古罗马,帆船挤满了地中海,成千上万的人都喜欢在海上生活,可以远航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都不用靠岸……
斐潜一边听,一边绷着个脸,尽量不露出什么破绽出来。
马库斯所描述的古罗马么,却是也是如此,但是实际上也有很多是马库斯自己添油加醋说出来的东西,也有很多事情马库斯是没有讲的,古罗马的奇葩事情不仅仅是用了铅,还有很多……
就像是所谓被西方称颂了成百上千年的什么世界首创的公共厕所,公共澡堂什么的,似乎西方人从古罗马时期就一脚踩进了文明社会,但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算是倒了后世,大锅饭依旧会导致大懒惰一样,在古罗马时期,能指望着民众的素质有多高?
因此公共厕所是有的,而且也的确是古罗马的创举,但是问题是所有的公共厕所既然是公共的,因此就不会有人天天去清洗,那么其中的脏乱差就可以想象了,公共厕所也就成为了各种害虫,大小老鼠,甚至在古罗马完全控制不住也不了解的细菌真菌的滋生场所……
甚至在古罗马时期,是在憋不住了要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的时候,都需要向神灵禀报祈祷一下,让自己可以囫囵的进去,完整的出来,不被在厕所之中的各种害虫老鼠啃咬……
除了在生活上的奢靡之外,古罗马的习俗也是相当的有趣。
比如在古罗马,就有人专职收集尿液,还需要是刚尿出来的那种,然后拿来洗衣服,甚至还用来刷牙,在古罗马的诗歌当中就有写着牙齿之所以洁白,是因为灌满了尿液的词语,不仅如此,还有人会收集羊粪,然后将公羊粪球碾成粉末,加入调料,制作成饮料,据称会有公羊一般的床上能力,也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
然后在路面上会雕刻像是丁丁一样的图案,然后丁丁的指向,便是最近的一家服务工作室……
还有瞬间日羊的神灵雕像,真日羊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来着……
还有什么人血馒头,华夏有,罗马也有,甚至因为国度之中过分的崇尚角斗士文化,导致就连角斗士的死皮,就是罗马人喜欢涂油么,涂完了又在地上摸爬滚打,再加上人体分泌,所以洗澡都用木板刮,而刮下来的这些死皮,将调剂成为古罗马贵妇最喜欢的化妆品,用来涂抹,期望以此获取如同角斗士一样,提升自身的魅力,吸引众人的目光。
当然,这些荒谬的事情,华夏也有,比如当下大行其道的五种颜色石头炼的散,服用能升仙什么的……
斐潜他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给众人再次确定一下目标和方向。
作为一个统帅,不清楚自身前进的方向,无疑是危险的,而作为跟在斐潜周边的各种各样的人,也需要知道身处的这个政治集团未来前进的方向,才会保持追求的动力,否则很容易就会停下脚步来,旋即迷失自我。
而作为对手,或者是目标,无疑信奉佛法且显得人傻钱多的身毒,和一个庞大的富裕有有巨大疆土的大秦,自然就比较合适作为汉代
当然,还有安息。不见得立刻要打,但是总归是要让汉代的人知道,知道在这个山川背后,在大漠的深处,不仅仅只有匈奴和鲜卑,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同时,斐潜特意如此安排,也有另外的用意在内……
随着马库斯的描述,原先还带着一些笑意的众人渐渐的沉默下来,相互看着,交换着目光,将信将疑。
斐潜拍了拍手,表示对于马库斯和库齐拉的赞赏,然后先让人送两个人下去,然后才环视一周,对着厅堂之内的众人说道:“天地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四海之盛,非华夏一家独享!正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此番大汉强盛,便是使者来朝,若是大汉羸弱,来的恐怕就是……”
“山东之人,浑浑噩噩,相争于鼠目之间,殊不知世间尤有强横甚于匈奴,鲜卑者!若此百万之兵,席卷而来,何人能抵,何处可御!”斐潜沉声说道,“华夏薪火相传,先辈奋勇前行,方有今日之锦绣!若因吾等贪欲,只求自家自族之富贵,不顾华夏之传承,致使神州板荡,社稷蒙难,宗族断了香火!此罪何当!”
众人皆凛然。
“德祖!”斐潜看向了杨修。
杨修连忙站起身,越众而出,拜于堂中,“臣在!”
“汝既字德祖,此番出使山东,当宣华夏祖辈之德!”斐潜对着杨修说道,“昔日白波侵扰于河东,搅乱地方,杀戮官吏,彼等只顾相争,以其为疥癣之疾,不必出兵!而吾等平之!”
“昔日鲜卑侵吞上郡,迫迁治所,流离百姓,彼等视若罔闻,以其为斗筲之辈!勿需相争!亦吾等复之!”
“昔日羌人为祸凉雍,挟持皇帝,残害百官,彼等竞相争逃,以其为虎狼之人,不敢为敌!亦吾辈定之!”
“今为汉家骠骑,亦守华夏篱藩!”斐潜沉声说道,“欲争于内者,且去山东!欲守华夏者,且来关中!德祖,汝且告知彼等,三千兵卒,乃护陛下安危,其余朝堂争权夺利诸事,休要来烦某!”
杨修当即一个叩首磕在厅堂之内的木地板上,咚然有声,“臣谨遵令!”
第1611章 一道猜测题
斐潜坐在长安府衙侧院的小亭之中,看着院中种的几十棵的竹子,听着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心绪却是难以平静。
现在是公元二世纪。
条件落后,交通不便,道路基本没有,通讯基本靠吼。
那么是否意味着,华夏人就应该困守在这个山海之间,绝对不可能在二世纪的时候,向外扩张,就算是想要扩张也走不出去?
答案其实是否定的。
因为在一世纪的时候,汉代人就已经将触角伸到了里海。
建初五年,在西域作为都护的班超获得了平陵人徐干带着千人部队的支持。九年,又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将兵八百诣超。也就是说,班超当时在西域之中,直接从大汉国内获取的两次支援,也就是一千八百人,其余的兵马要么就是班超自己长期在西域当中招募吸纳的汉人部队,亦或是一般商队的护卫刀手等等,按照整体比例来看,作为西域都护的班超,其手中的主战兵力,应该在四五千人左右。
对于当下的大汉来说,西域最大的竞争者,应该就是贵霜,而作为中亚和东汉差不多同时间新兴起来的贵霜,也对于西域虎视眈眈,只不过在公元90年的那一场战斗,让贵霜一时间受到了重大的挫折,导致了后续诸多的演变。
就像是隋炀帝征高丽一样,贵霜征西域或许也有几分相识,想要依靠外部战争转移内部的矛盾,但是在外部战争失败之后,内部的矛盾反倒是更加的高涨起来,最终使得贵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无法向外扩张。
至于身毒么,也就是古印度,原本的孔雀王朝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的尘埃,旋即分裂成为了十几个小国家,已经是完全不成什么气候了。
贵霜以西,就是安息,安息再往西,就是大秦,古罗马。
至于像是西域附近的诸国,还有西藏高原上面的诸羌,其实都是相对来说属于分散且凌乱的国度,每天有新的国诞生,也有旧的国消亡。
公元90年,汉和帝永元二年,大月氏王求尚公主,为西域长史班超所拒,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
不过因为班超当时对于贵霜了解的不多,因此还是称其为大月氏,其实班超他并不知道,当时他的对手,实际上贵霜王索特尔·麦格斯,这是在贵霜历史上被称为“救世主”的伟大君主。类似中国人所谓的“千古一帝”。虽然这一场战役这一位千古一帝没有直接参与,但是想要出动大军却不经过这个帝王同意,却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其副王也可以大体上是作为贵霜王的意志体现了。
就像是匈奴和汉人的战争,也不见得汉武帝亲自上场,但是也一样是两个大国之间的斗争……
因此,这场公元1世纪左右东西方两大国,汉帝国与贵霜帝国之间的火星碰撞,在汉朝政府的眼中,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求婚不成而产生的一些边境冲突而已,若不是对方来的兵卒太多,甚至都不值得特别记载一下……
但是印度人和中亚人却肯定不这样想,这场战争可以说左右了贵霜帝国之后上百年的国策,东进受阻之后,贵霜人意识到了汉王朝的强大力量,对汉朝转为睦邻通好的政策,再没有发生过战争,另一方面,贵霜帝国将自己的军事扩张政策调整为“西进”与“南下”,贵霜人向南征服了印度西北部,向西打败了安息波斯帝国,其势力抵达咸海一带。
贵霜人打汉朝没打赢,结果打起中亚和印度的“文明古国”来却是得心应手,见谁灭谁,这就难免让人多出了一些想象的空间,若是班超得知了当时的情形,会不会在西域都护的高台之上,对着西方高声喊道:“我的手下败将是你的王!”
当然,也有人说贵霜真正的“千古一帝”是迦腻色迦。
但是这个其实不是很重要,因为汉朝和贵霜一场大战,导致西域和中亚汉王朝的名声大振,以至于后来甘英一路向西的时候,也是没有受到什么刁难,一路直达里海,然后原本还要去大秦,结果安息人说如果要去大秦就要坐船,而且坐船十之**还回不来,甘英再三思考,决定不冒这个风险了……
但实际上甘英是被骗了。
因为安息害怕汉王朝和大秦搭上关系之后,双方互通有无之后,发现安息碍手碍脚的,干脆一合计,就灭了安息……
所以干脆就恐吓甘英,阻止了甘英前行。
以此估计,甘英是旱鸭子的可能性大约是九成……
同时,按照实际上来说,二世纪的造船术确实是不怎么样,但是也没有达到什么九死一生的程度,否则大秦人也不会前仆后继的开辟出一条抵达古印度的航线出来。
要不然166年的从南方而来古罗马人是怎么来的?
海路上有危险,但并不是不可行,而在陆地上面,人类的行走能力,也不能一味的贬低。也就是说,在一世纪的时候,汉朝的人,就已经是走出了国门,而且横贯了整个的中亚,那么为何到了后世,还有人秉持着华夏人在二世纪是不可能走出去的观点的呢?
难道一百年之前的人可以走,然后一百年后汉朝人就退化了,走不了?大秦人能够乘船从地中海到达古印度,华夏人就全数旱鸭子,完全不能下水扑腾一下?
不过,在历史上,纵然班超有可能会在西域都护的高台上高声大喝,但是没有汉王朝的支持,击败来犯之敌已经是很不容易,就根本不用想着向西进取了。
随着班超死、东汉势力在西域渐衰,贵霜势力又重新进入了西域,并且控制了喀什、莎车、和田等地,而作为在山东起家的士族世家来说,一来不愿意舍弃自己在山东的经营势力,二来也没有从班超或是甘英的报告当中,觉得极西的那些国度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地方,因此也就将这些资料随手一扔,不再理会了。
班超在这一件事情上的作用,对于整个汉代来说,甚至是整个华夏民族来说,也不知道应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像是斐潜现在将大秦、安息、贵霜、身毒等国度的概念引入到现在的汉代一样。当然,现在身毒应该叫做百乘?至于分裂出来的十几个小国么……
谁在乎这些家伙具体叫什么?
庞统兜兜转转的,从小院门之处走了进来,拱手对斐潜说道:“都安排好了……”
“善。”斐潜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坐吧。”
虽然说马库斯这个所谓的大秦使者是假的,但是带去的东西可是要像真的,总不能随便给些什么石头贝壳就算是完事了,幸好斐潜一直以来都有和西羌在进行贸易,因此手头上也有一些西域的东西,虽然不真的是大秦之物,但是代表一下西方的那些文明也是足够了。
至少和汉代华夏本身用的东西有很大的不同和差别。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主公放心,我又让马裤子将所有器物的来历背了一遍,没什么纰漏,这家伙,贪财是贪财,不过也算是聪明……”
说完,庞统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名刺,递给了斐潜。“另外,主公,你看看这个,杨德祖的……”
斐潜接过看了看,是杨修的请帖,上面写着明日午后,也就是杨修正式启程去往雒阳之前一日,准备在酒楼设宴请客,邀请庞统大驾光临云云……
“请你的,你自己怎么看?”斐潜将这一张名刺还给了庞统。
庞统将手按在名刺上,说道:“一个么,是杨德祖好不容易有个正经差事,怎么也要抖两下……这个倒是不用在意……第二个么,这家伙估计也猜出了几分……第三么,这家伙是在告诉我,他猜出来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杨德祖素来聪慧,猜到一些也不足为奇,只不过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
庞统敲了敲桌案之上的名刺,说道:“那么主公之意……要不要敲打两下?”
斐潜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不用,杨德祖顶多就是猜测我们是要坐山观虎斗,至于其他的么……恐怕未必能够完全猜得出来……你就去装个样子就成了,也不用明说,让他们猜去……”
“马库斯呢?”庞统又问道,“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要是他在雒阳之处说漏了……”
斐潜哈哈笑道:“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到底几分真假,就让山东的人去头疼吧!”
庞统也是点点头说道,“这个家伙也是个人精,又是财迷,有这样的好处,自然是拼命也要办好的……不过,就算是这样,山东的那一群家伙未必能放下心来……不如再加几分真的……”
“嗯……”斐潜想了想,看着庞统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温侯在西域搞点事情出来?”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主公果然于某不谋而合!怎么样?然后我们大张旗鼓的将在长安的骑兵往陇右草场那边转移一部分,反正从陇右关山草场到这里,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但是这样一来,自然而然的就比较像是真的了……”
现在的局面,斐潜确实是不好立刻就进兵山东,因为几个方向上,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往东南,那边是荆襄,真要是刘表撑不下去,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也没有必要到出兵的程度,找两个人沟通一下,实在不行再出兵也不迟。现在出兵说不定反而更不好。
往东,曹操虽然是已经焦头烂额了,但是斐潜也暂时没有想要去接曹操那个烂摊子的计划,毕竟从这一次伏典来长安所表现出来的情况看,就算是现在斐潜打败或者是赶跑了曹操,然后刘协这个烫手的山芋也不是那么好下口的,所以这边也是考虑暂缓……
往东北冀州方向么,就更不用考虑了,既然曹操和袁绍开始死磕了,就让曹操去头疼好了,何必掺杂进这一摊浑水之中?坐收渔利不是更好么?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山东之人也必定会防备着斐潜成为渔夫,然后坐在函谷关上,就等着最后杀出来,重演一番前秦旧事,所以,表个态是很重要的,就像是后世什么营销大会一样,完不完的成另说,台上至少态度要端正,口号要喊得响亮……
所以,斐潜这一番的操作,就显得必要且理所当然。至于这些山东之人信还是不信,这就见仁见智了。
这个就是斐潜要通过这一次的行动给山东诸人出的一道猜测题……
同样,一件事情,斐潜并不会只想着,只是做着一个方面,在另外一个方面上,虽然暂时不向山东进军,但是不代表着兵卒将校就能松懈下来,还是要给这些人立一个目标,防止军中懈怠,于是树立远处有强大的敌人,时刻可能来袭的观念,对于手下的兵卒将校来说,也就同样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如此才能保持旺盛的姿态,要不然闲暇下来且毫无目标,任何悍勇的兵卒,时间长了都会养废了。
更有意思的是斐潜还可以在这个事情当中,夹杂进去一些个人的私货,这就更加有意思了,也更好玩了……
但是具体这一贴的药物疗效如何么,就要看山东那边的具体反应了。
“这样吧……”斐潜思考着,“假的毕竟破绽就多,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天天来补……干脆就玩个真的……”
”真的?不妥吧?“庞统皱了皱眉,“主公,若是真的进兵西域,涉足太深……山东之处若是有所变化,到时就未必能够及时应对了……”
斐潜笑了笑,说道:“不,恰恰相反,山东之人要是听闻我们在西域混乱,肯定是高兴坏了,短时间内更不可能来搅乱于某……因为孝恒和孝灵皇帝就是在西凉诸羌之事上吃了大亏,所以这些人定然也是认为我们一旦和西域开战,必然是泥潭深陷,自顾不暇,这样他们也才能放心大胆的继续相争……不过么,他们也不会想到,所谓西域动乱,的就一定要我们大军出动?难道做什么事情都要举刀枪不成?”
“这倒也是!”庞统立刻点头说道,“没错,确是如此!是某考虑岔了!西域诸国,旋灭旋复,定然有不少恩怨,只要找一两个,效仿当年乌桓旧事即可……定然叫西域诸国战乱不休!嘿嘿嘿嘿!”
“这个事情,你就知道就行了,具体的事情么……”斐潜哈哈也笑了两声,“我觉得文和这一段时间定然也是闲得发慌……让他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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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右扶风处理睡觉的贾诩,忽然猛得心中一跳,从睡梦当中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四下看着,有些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