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期而遇
不知不觉秋天就来了,尽管已没有万紫千红的景象,但苍松、翠柏绿意婆娑营造的浑厚和深邃,还是使这座清朝庭院显得厚重而神秘。
相对于秋日的金黄,齐天翔还是喜欢春天的萌芽和新绿,迎春花小小的黄花,河边依依的垂柳嫩嫩的绿芽,以及渐渐温煦的微风,还是给人“人约黄昏”、“河边看柳”的联想和甜蜜想象。虽没有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唯美意境,可现实的关照更真实,也使想象来得更真切。
春天是希望的季节,也是播撒希望的时节,似乎只要在万物复苏的时节播下幸福的期许,经过阳光春雨的孕育,经过夏日的考验和等待,就一定能收获满满的喜悦,沉甸甸的快乐。“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收获似乎只在于是否播种,只在于是否存有希望,并没有在这样的假设之后,思考可能的“如果”,因此也误导了很多的假设和希望。
成千上万的农民工涌进都市,万万千千的大学生留在都市,都抱着“只要努力,只要奋斗,就一定能收获金钱和财富,即幸福和快乐”,这样的希望和梦想,使得都市不堪重负,使得机会和希望变得渺茫,也使得生活重压下的生命变得焦虑,而焦虑随着房子、车主、妻子的遥远和难觅,希望变为负担,幸福也变得奢侈。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是传统给予的简单的共识,是简单的劳动换来简单的温饱,不是财富的积累,更不是成功的捷径,而且也不具备普遍的意义。春天撒下一颗种子北方中原地区可以在秋天收获一季的丰收,南方地区可以有两到三季的收成,西部的藏区却只能在秋末收获不熟的青稞。气候和地域就使播种和收获有着这样的差别,还不包括种子的优劣和生存过程中的变数,何况并不是所有的春种都能在秋天收获,农谚里还有“桃三杏四苹果五”的说法,是说桃树、杏树、苹果树的挂果收获期分别是三年、四年、五年,这就是说春天希望的播撒,最快的收获也需要三年,而这三年间所有的努力,包括施肥、锄草、松土、浇水,乃至剪枝、疏花、喷药,都只是等待的过程,而硕果累累只是希望之后的努力和艰辛的等待。
而还有的播撒却并不能收获硕果,杏粉桃红梨花白,赏花的同时还有果实累累,而白兰桂红蜡梅花,看到的只是花好,却没有丰硕的收获,这似乎也与希望有着很大的距离。
因此,并不是春天种下的希望,就一定能在秋天带来丰硕的收获,也不是幸福和快乐都在都市,春暖花开的时节,哪里都能看到的桃红柳绿,而都市的灯红酒绿却并不属于每一个人。春种秋收只是简单的重复,只是温饱的延续,要得到丰硕的果实,就要下定了等待的决心,下定坚持努力的信念,若干的秋天之后,希望的种子就一定会结下幸福的硕果,成功也会在漫长的等待和努力之后坚实而弥久。
春种秋不收,需要忍耐和坚守,更需要信念的坚持和劳作的努力,汗水是最好的肥料,信心是最好的土壤,而风雨过后的收获,又是对努力最好的疗伤。春种秋不收,是一种大智慧!
“怎么这么闲在啊!”话音打断了齐天翔的思考,也打消了他欣赏秋景的心境,回过头看着彭群慢慢地走近,呵呵笑着说:“哪有哪样的闲情逸致,刚吃完饭走到这儿,又撂单了只好散散步再回房间了。”
“也就是你们这些文人多愁善感的,撂单了就受不了了。”彭群走到齐天翔身前,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听说小张他们下午走了,忙了这么些天,也应该好好酬谢一下的。老刘真不会待客,怎么也得好好喝顿大酒联络一下感情的嘛!”
“人家小张哪有功夫喝你的大酒啊,大胖儿子牵着他的心呢,爱人住院生孩子来不及伺候,就被老白抓了公差。现在得遇大赦,还不星夜兼程往家奔吗?”齐天翔知道彭群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他眼神中的含义,呵呵笑着说:“这不留下我当人质了吗?老刘说得好听,等彭书记亲自酬谢完再放我走,其实还不是扣住不让走,好完成你老彭的任务嘛!”
“我的任务?”彭群不解地念叨着,忽然间恍然大悟道:“对啊!过两天就是枣香节了,你这样的大领导请都请不来,怎么也不能轻易让你走了。”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齐天翔调侃地说:“你这位全县最大的大忙人今天怎么也这么闲在啊!不应该啊!”
“哈哈,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迎来送往的事情我是一般不参与的,因此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彭群看齐天翔异样的眼神,知道他不信,于是正色道:“你我应该是老朋友了,你来的这几天,咱们在一起喝过几次。”
“这倒也是。”齐天翔由衷地说。
“相约不如偶遇,偶遇不如邂逅。怎么着,品茗清谈一二?”彭群望着齐天翔说:“到你那里,还是去我房间?”
“你还真会拽文,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酸词。”齐天翔看着彭群,笑着戏谑,“还是去我那吧,你那里太闹,总有人打扰。”
“好,你先回房间等着,我那里有好茶,比你那宾馆的茶好何止百倍。”说着话彭群摆摆手往他的房间走去。
望着彭群的背影,齐天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正如刚才彭群所言,相约不如偶遇,偶遇不如邂逅,为了这邂逅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原本想着彭群会主动挽留,可却看他并没有这个意思。无奈之下,老刘了解到彭群晚上没有应酬,才有了齐天翔大院里看风景,才有了这样的邂逅。
必须要再留几天,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落实,而留下唯一的理由就是后天开始的枣香节,这邀请还必须是彭群发出才可以。这不仅是面子,更是策略。
齐天翔转身回到自己所住的套间,打开饮水机烧水。很快,彭群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茶叶,还有一条中华烟。
“还是你老彭心疼我,这几天老刘天天大鸡烟伺候着,我都快学会鸡叫了。”齐天翔接过彭群手中的烟和茶,开着玩笑说:“也不知他老刘哪来的那么多大鸡烟,这烟不是不生产了吗?”
“人家是清如水明如镜的清官,不像我自己买的烟抽着不香。”彭群自嘲着说:“他小姨子的老伴在烟厂上班,再不生产也少不了他抽的。哎呦,我的大秀才,这茶可不能这么泡。”说着话,彭群上前一步,拦住了齐天翔,接过他手中的茶叶,一边耐心地泡着茶,一边说:“这是极品福建安溪白茶,都是芽尖,而且只是轻微揉搓干燥,本身就很嫩,也没有经过炒制,所以泡菜的水温一定不能太高,七十度左右的水就已经不得了了。温水洗茶,调好水后再放置洗好的茶叶,要用专用的茶具分茶、拨茶,咱们这只有饮水机,开了就是将近一百度,所以只好用一些温水调和了。”彭群熟练地操作着,动作细腻耐心,很快就将一杯茶水放在了齐天翔的面前,自豪地示意着:“尝尝,怎么样?”
立时一股淡淡的幽香顺着杯子传来,喝了一小口,感觉一丝清幽的水流在口腔里翻滚、蔓延,顷刻间唇齿间就沁满了淡淡的幽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回甘,的确妙不可言,齐天翔钦佩着望着彭群,赞叹地点点头,由衷地说:“真是不错,真是跟着屠夫吃猪肉,跟着高人品香茗啊!”随即又说:“我一直认为滚汤沸水泡香茶是不错的境界,看来完全不靠谱,温水泡菜慢慢浓,才是最高的至臻境界啊!”
“滚汤沸水,那是泡花茶,最多是高碎。”彭群撇了齐天翔一眼,他知道齐天翔这话有戏谑的成分,一个多年混迹文人场合的高级知识分子,何至于不明白水温和茶的关系,只是不想和他计较,“都说我老彭是草包肚子莽汉脸,只知道胡吃海塞乱熊人,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内秀和雅致。”
“谁这么说?”齐天翔知道彭群说的是什么,故意装着迷糊。其实都知道这里面所指的是什么。
在上一次党校中青年干部学习班学习期间齐天翔与彭群住一个房间,但除了睡觉,房间里很少能看到彭群。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多,最多也就是对时势进行一些争论,没有更多的交往。彭群却很是活跃,除了课堂上认真听课之外,就是忙着结交学友,不但是中青班的,还希望能结交到往期学友。下午下课后,以及周日,是他最忙的时候,常常能见到彭群出校门上车离去的身影,至于干什么,彭群不说,齐天翔也从来不问。
进入学院管理层,特别是成为高级干部的乘龙快婿之后,齐天翔的好奇心越来越淡了,甚至有些冷漠的意思。不该问的绝对不问,甚至遇到岳父与其他干部谈事情的时候,即使是很要好的干部,或者关系很亲近的,他也主动回避,这点闫丽也渐渐看出些端倪,曾劝他不妨听听,掌握的信息越多,越容易判断,对今后工作都很有助益。
官场也是个社会,只是浓缩了的社会,甚至有人说是江湖,但说社会还是比较准确,有人就有是非,有是非就有态度,就分出了亲疏远近,也就有了立场和团体。这是齐天翔不愿涉及的,起码是目前他不愿过早进入的。
尽管齐天翔和彭群的交往不多,但彭群的软中华香烟可是抽的不少,总能适时得到他的馈赠,对齐天翔所抽的黄金叶,彭群是不屑一顾的,可分寸却把握的很好,看不上也不拒绝,仍然是平静地接过,津津有味地抽,只是不经意间就掐灭了而已。常常是齐天翔敬他一支,彭群顺手就扔过来一包,尤其是借齐天翔课堂笔记抄的时候,或者一盒,或者二盒,用彭群的话叫“等价交换”,其实也不是彭群在抄,而是他带来的秘书或工作人员代劳。
就是这样,毕业前夕,彭群发表了一篇很有理论水准的文章,而且发在了更有水准的中央大型理论刊物上,一时间引起轰动。谁都知道只有初中文化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写出那样的文章,说是大学学历,其实初中毕业就直接走进了军营,军队转业就到了乡镇,一干就是几十年,大学学历也是在职读来的,水分有多大谁都明白。但事实却明白地摆在那里,白纸黑字、堂堂中央大刊,谁也不能否认。
于是也就印证了那句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
“咱们聊什么?”喝着茶,抽着烟,齐天翔看着彭群,饶有兴致地问:“是聊你的工作?还是聊我的工作?”
“什么工作工作的,今晚我们不聊工作,只是瞎扯,胡聊天。”彭群摆摆手,像是摆脱什么烦心事似得,随即凑上来神秘地问:“聊点有意思的,你对女人怎么看?”
“这问题咱们聊过啊!”齐天翔望着彭群笑着说,似乎又回到几年前的党校宿舍,以及昔日的那场讨论。
“对于女人,对于这些事,我不是唱高调,也不是自命清高,我有我的道德准则,有我的生活标准和底线。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没有这样的诱惑。在学校教书,不少女生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来接近我,现在的孩子们也真是开放,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做到。但一概被我拒绝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件事,也管不了别人怎么做,但我不做,独善其身我还是能够做到的,我不是柳下惠,我没有坐怀不乱的定力,那我远离总可以吧,我不给你坐怀的机会总可以吧!其实,说白了,没办法的应酬、逢场作戏的说辞,都是虚的,老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没有这个心思,别人就是想拉你上床也难。”
“话是这么说,也就是你说的意思,信仰没了,信念淡了,有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金钱交易,就是权钱、钱色交易,就是游戏人生的心态,不出事才怪。但这对于你这样的环境可以,你只要清高不入俗流也就是了,可你知道官场交往三铁律吗?”看齐天翔疑惑的眼神,彭群淡淡地说:“同过窗,扛过枪,嫖过娼。这才是获得信任和重视的根基,说来恶心、庸俗,但都是外表华丽包装下的躯壳,思想、意识、想法都深深地包装和掩盖起来,谁可以信任,谁可以成为亲信和得力下属,没有一个标准和衡量行吗?”
“我承认你说的很实在,很现实,但对于庸俗的价值观看来,天下的男女不是嫖客,就是妓女,没有权和钱搞不定的事,其实这都是自我膨胀的**在作祟。他们信奉的就是实用主义哲学那一套,什么‘之所以还有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他们真以为做官就是做生意,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为**理想献身,统统都是玩笑,只有金钱是真的。”齐天翔提高了声调,“没有了情操,没有了高尚,也就不信这个世界还有高尚,还有比金钱更宝贵的精神,人还是要有些精神的。”
想到了这一段,齐天翔调侃地说:“彭大书记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注解。”
“是啊,感受又有不同了。”彭群也笑了,似乎对过去的看法真是有了更新,“现在更深切的感受是生理需要,说了你不准笑啊,这有几天没有那事也是憋的难受。”
“这说明你老兄还宝刀未老。”齐天翔呵呵笑着说,心里是恨恨地诅咒:活该,谁让你把老婆送出国的,以为裸官是那么好做的,嘴上说出的话却是戏谑地调侃,“你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些事情。”
“当然有办法。”彭群自豪地挺挺胸脯,似乎是表明自己的能力,“不瞒老弟你说,我有自己可意的女人,以前在德清就有,老婆总不在身边,总不能委屈了自己吧,但在平原不像德清,还可能动那么一点感情,现在只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罢了。”
齐天翔没有说话,反而很佩服彭群的坦诚。这几天,不是在一个场合,不是一次听人说到彭群的私生活,环绕在他身边的既有高山德隆公司的女秘书,也有宾馆的女服务员,而且都无一例外地说到绝情这个词。比如说以前有一个女服务员,在跟他有过几次关系后,提出想到机关谋一个正式工作,结果不但被他严词拒绝,而且很快就回到了所在乡镇,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连进城打工的机会也给剥夺了。高山公司的女秘书,更是看上哪个要哪个,而且往往是几次之后就没有了新鲜感,就得换人。另外也还有人说,他的**出奇地旺盛,不管是中午午休,还是夜晚睡前,只要想起那件事,打个电话就得给他办,或者是高山,或者是宾馆服务台,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跟他发生过关系,更不知道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
“现在真是觉得力不从心了,看到长相姣好、唇红齿白、浑身散发着**气息的女孩,就真是感觉自己老了,生不逢时了。”彭群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
“看来不仅仅的力不从心,而是心有不甘吧?”齐天翔接过彭群递过来的烟,点上抽了一口,脑子里立刻闪过“放纵”这个词,并伴着深深的厌恶。一旦放纵了自己的**,还有什么是可以坚守和坚持的呢?于是漫不经心地说:“还是悠着点吧,尽管没人管,但切记人在做,天在看。”
“奥,你老伙计是听到什么了?”彭群警觉地望着齐天翔,似乎要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什么。
“倒也没有听到什么。”齐天翔回避着彭群的眼神,一语双关的话中既有组织部门没人监督,也有老婆远在美国管不着的双重含义,自然想引起彭群的警觉,尽管不能解决什么,可起码能让他收敛一点。
但望着眼前这个满脸笑容,还算亲切的面容,不由使齐天翔想起了与刘唐子关于裸官的讨论,“裸官原本就是一种不正常的官场现象,一个连自己的祖国都没有信心,对自己所在的城市都没有感情的官员,能为党的事业奋斗、牺牲,能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往小里说,是对信仰的抛弃和迷失,往大里说,是随时准备外逃,逃避组织和法律的惩罚,但不管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裸官现象就不允许存在,党的纪律、组织的监督,应该让这种现象彻底消除,不能让这种脚踏两只船的变节分子危害党的事业,更不能让他们的行为给党的形象抹黑。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始终应该成为党员领导干部心中永远不灭的理想和信念。”这是齐天翔在回答刘唐子对于裸官现象的回答,态度很坚决,很明确。现在想来仍然觉得热血沸腾,几次想说出来告诉彭群,但还是失望地打消了念头,在齐天翔的心里,觉得彭群已经走的太远了,就像溺水很久的人,扔一个救生圈就可以拉回来,但已经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尸体了。他就像一个已经从内里开始坏了的苹果,外表如何的光鲜也掩饰不了内里的**,可还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提醒。因此,装着漫不经心地说:“还真是听到了一些事情,咱们平原近来民间融资势头很猛啊,县委得提前进行防范和应对啊!”
“是不是又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嚼舌根子?”彭群不以为意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政府就要管住自己这双手,不能什么都管,都插手,市场的事情让市场解决,任何矛盾都由市场自由净化,我们不应该过分敏感,更不必杞人忧天。”
“你是这么看吗?”齐天翔知道彭群会怎么说,但他的话还是让他吃惊,不由有些激动,“这可不仅仅是市场行为这么简单啊!如果是正常的融资行为,是企业缓解短期资金压力进行的正常经营行为,我们不但应该支持,必要时还应该帮一把,毕竟企业的生存和发展与政府有利,最直接的收益不是还体现在税收上吗?但如果不是为了短期资金周转,或者不仅仅是周转,就应该引起警惕了。”齐天翔摆手制止了彭群的插话,“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利息,现在做什么行业能有这么高的回报?况且那么多的干部,那么多的群众参与,有的还是养老钱,或者是孩子教育、医疗的费用,一旦出事那就是天大的事,不可想象啊!”
“敢借他就一定有能力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彭群似乎也有触动,可还是不以为然地说:“你刚才忧心忡忡地担忧什么行业这么高的回报,房地产行业啊不但可以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五十、六十都是有可能的。”说着站了起来,一个手习惯性地掐着腰,在房间里踱着步,“说到民间融资高息的危害,我不是没有担心过,但担心又能怎么样?一边是可能出现的危机,一边是缺钱的房地产项目和眼巴巴等待回迁的几百户拆迁户,都是民生,都关乎民生,你让我顾及那一头?我是真怕房地产烂尾啊,已经出现了一次烂尾,再来一次拆迁户还不把我老彭给吃喽!”
“可也不能听之任之吧!”齐天翔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忧虑地说:“几百户,几千人,都是你老彭的人民群众啊?”
一句话噎得彭群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讪讪笑着说:“到那山唱那歌吧,但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房地产这块才是我老彭真正忧心的地方。”
齐天翔沉默了,内心的矛盾犹如彭群话语的矛盾,不能说彭群没有能力,也不能说他没有想法,多年的基层工作经验,使他对大局的把握有着自己独到的认识和能力,尽管没有很坚实的理论支撑,但却有着很深的实践经验和应对能力,但这样的经验如果不是用来干正事,或者不是全身心干正事,也还是很危险的,甚至危害更大。
谈话陷入了僵局,老彭走到齐天翔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老弟忧心的就是这个,我也就放心了。”
“看戏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我也只有这个能力了,毕竟你才是平原的决策者嘛!”齐天翔打着哈哈掩饰着,他知道彭群想说什么,也知道彭群想知道什么,但此刻他却觉得无话可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虽然不假,但有些眼见也未必为实啊。”彭群阴阳怪气地说:“小心简径狂花迷人眼啊!”
“你说的很是,迷人眼的狂花着实让人迷乱,因此看清路径还得细细分辨的。”齐天翔也环顾左右而言它地说:“因此眼见不实的时候,耳听也就不一定为虚了。”
“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代人受过也是无奈的坚持吧!”彭群叹了口气,淡淡地笑着说:“走了,用不用晚上我给你安排安排?”
“不用。”齐天翔抬起手在彭群肩上打了一下,“不劳书记作此下作之事了。”
齐天翔忍着心中浮起的厌恶,看着彭群晃着离开了房间,脑海里却在想着彭群代人受过的话,难道他在代人受过吗?会是谁呢?
齐天翔心里有些乱了。
第三十二章 纹枰论道
“你老伙计怎么这么稀罕,亲自下来踏青来了,可现在是秋天,无青可踏啊!”谭平山抬头看着走进来的白丰收和栾实,赶忙从办公室后面站了起来,迎上来握住他的手,调侃着说。
“早就想过来跟你谭大帅学几手,不知肯赐教否?”白丰收哈哈笑着应对着,坐在沙发上喘了几下后,才慢慢说:“老领导特意交代,来清河一定要跟你取取经,学几手妙招。”
“这要求可以满足,晚上咱们纹枰论道,杀上三百回合。”谭平山接过秘书小李泡好的茶,轻轻放在白丰收面前的茶几上,关切地问:“怎么样,这身体还能顶的住吧?刚才还在琢磨怎么应对你这老伙计呢,这烟不抽,酒不喝,基本也就算是废了,还真难接待呢!”
“现在基本算是废了,只能是老马拉慢车,走一步说一步了。”白丰收摇着头无奈地笑着,“不过,老栾还能对付对付。”
“是啊,他们年轻,下来就得看他们了。”谭平山递给栾实一根烟,回头看着白丰收,向侧边哝哝嘴问:“谈的怎么样?”
“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精心布置,周密计划。”白丰收苦笑着摇摇头,“让老栾跟你说吧,我得喘喘气。”
谭平山关切地看着白丰收,转过脸看着栾实,似乎是等待他的回答,又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静静地看着。
“刘书记很重视白书记的通报,很认真地看了相关材料,指示我们市纪委一定要认真研究,精心部署相关材料的落实和调查工作,做好周密计划。”栾实老老实实地说着,话音未落就引起了谭平山和白丰收的哈哈大笑,莫名其妙之后想起白丰收刚才的话,不禁也赫然笑了。黑黑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褐色。
谭平山看着栾实的难堪,更是笑的厉害。他了解栾实,性格就像他的名字,实打实地不会拐弯。
都是老转,性格相投,平时也没少交往,因此也就少了很多客套,也更容易开门见山。
“人家是准备平安降落了,无过既大功,熬过这两年就功德圆满了。”谭平山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老白也应该学学了。”
“倒是想学来着,可怎么也学不来,也不愿学。”白丰收撇撇嘴,不屑地说:“不做事占着位置干什么,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现在基层的干部分两类,一类是所谓大刀阔斧,为政绩,为数字,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除了杀人,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什么强拆,什么逼迁,什么武力强占,甚至不惜动用公安的力量拘留抓人、诬陷什么的都可以不择手段,除去个人利益,名正言顺的说法,就是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可以牺牲一些暂时的利益,说的感天动地,大有壮士断腕、易萧水寒的壮烈。还有一类是不作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做,抱着‘只要不出错,宁愿都不做’的态度,上面安排什么做什么,不越矩不出格,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两类干部都很危险,可又都是现实存在。”
“其实毛病就出在考核机制和监督机制上。”栾实瓮声瓮气地说:“级别到了一定程度,冲锋陷阵自然有人在做,成绩和错误都摆在明面上,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可到了一定级别,讲讲话、做做动员,最多是到现场看看,就是莫大的鼓励和支持了,其实他内心的想法谁也无法了解,就是恨不得睁眼天亮,闭眼天黑,平安无事也就万事大吉,这种混日子心理就应该通过绩效考核及时发现和纠正,不然对干活的人不公平。”
“老栾的话说得有点意思。”白丰收赞扬着说,“就应该对领导干部每日的工作绩效和日常工作进行监督和考核。不能干不干事一个样。”
“谁来监督,怎么监督,如何考评?让老栾去监督市委书记?每天查看书记的行程表和时间安排,他敢他下面办事的敢吗?”谭平山皱起了眉头,“别说这些没用的,说说你们下来的想法。”
“我们也要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精心布置,周密计划。”白丰收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上来气才罢休。
“白书记也是受你的启发,准备洗脚上岸呢。”栾实也看着白丰收笑着,回过头来认真地说:“顺着平原的线索,以及其他县市区暴露的问题,我们准备在城建、国资、交通、市政等几个部门进行打老鼠,让那些混迹在职能部门中侵吞国有资产和国家利益的大小老鼠无处藏身。”
“好,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相信也能让你的郁闷一扫而光。”谭平山严肃地说:“不是有人说你们没事找事吗,现在正好是配合省纪委的工作,有事找老白说去。”
“这就是省纪委的工作,是新一届纪委班子的整体工作安排,有事我老白担着。”白丰收拍拍胸脯,声音洪亮地说,使得胸腔的共鸣产生很浓重的磁性。说着话题一转,笑着说:“这两天听没听过有专家又发宏论了,说城乡差距在缩小,中国收入分配状况总体向好。”
“狗屁专家,这样的话你也信。”谭平山斜睨了白丰收一眼,知道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老白是在活跃气氛。
“你可不能这么武断,这回的专家可不是所谓的养生专家、意见领袖,或者是什么客座教授之类的假货,而是国家社科院什么研究所的所长,几个经济大省的经济顾问,农业部软科学委员会委员,头衔可谓如雷贯耳,身份可谓‘货真价实’,不仅是真金白银的专家身份,而且是由国家薪金养着的官员专家。”白丰收呵呵笑着说。
“官员造数据,专家造势,其实都是忽悠。”栾实咬着牙愤愤地说:“城镇人均收入年均增长10%的,而且是近十年来的增长数字,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要调控物价,要将提高劳动者收入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还有专家讲企业经营理念和员工个人观念之间的矛盾,政府不必要过分干预,应由企业自主解决。面对节节攀升的房价,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矛盾,屡屡听到专家的高论:‘房价是唯一合法的调控城市人口规模的有力杠杆’,‘房地产发动机不能停,房地产崩盘老百姓更买不起房子’,‘一个房子能卖80万,你就不要卖50万,卖50万太糟蹋它了。一个社会要富起来,就要靠每一个物都要尽其用,只要有人出高价,我就把它卖到尽可能高的价位’。每一位专家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国有’头衔,每个专家的言论都足以影响一个地区或产业的发展。为什么专家学者都热衷于雷语不断,这里不说专家被金钱所绑架,也不敢断言专家都是既得利益者,但专家学者的言论要优于明星代言的广告,这只怕是不争的事实。前几年不是有专家学者为了某乳制品企业的发展,到处讲解牛奶对国人增强体质、改善生活质量的作用,为企业‘一天一斤奶、强健中国人’注解,结果证明是一场闹剧;不是还有专家为某边陲小城代言,力挺小城在中国未来经济布局中的作用,而使小城一度成为投资客、炒家的天堂,结果几年下来地方经济没见起色,倒是烂尾楼留下不少。”
白丰收接着说:“专家学者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应该是老成持重、谨言善行的楷模,是埋头于其专业的研究领域,以其研究成果为政府决策提供参考,以其辛苦的劳动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可没有想到,专家学者们一个个都从书斋走上了前台,成为社会舆论的中心,更成为引发争论的焦点。这些亦官亦民的身份有着极大的煽动力,也有着极大的社会影响,他们的每一个表态都无疑是一场动荡的开始。”
“我看是扯淡。”栾实眼睛瞪大了,“要说真正意义上的房地产企业,那是胡扯淡,中国有真正意义上的房地产企业吗?房地产企业都是怎么来的,是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计划经济时代有房地产企业吗?没有,国家、政府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改革开放了,什么都没有进步,房地产行业进步了。要我说,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最大的功绩,除了政治上,就是教会了大家要务实,换句话说,要挣钱。有关系、有公权的挣大钱,没有关系的挖国家的墙角也挣大钱,没关系没门路的坑蒙拐骗、造假使劣同样挣钱,什么都没有的摆个摊、开个店也能挣些小钱,全国人民都憋着心思挣钱,就是没有人再谈什么理想、信念。党委中心工作抓经济,政府主要工作抓经济,就是没有部门抓抓意识形态、抓抓上层建筑,因为经济指标是衡量一个地区、一个部门工作优劣的标准,你放松了试试。”
“我承认了你说的是事实,但也不是放松和放纵自己的理由,更不能成为推波助澜的遮羞布。”谭平山也站了起来,看着不断踱步的栾实说:“没有了意识形态的不断更新和建设,没有了高标准严要求的党性、信念教育,简单地用自觉性来要求党员干部自律,现实吗?能抵制金钱、美女、权利变现的诱惑吗?单靠事后严管,就像你们纪委一样,发现一个打击一个,没有事先防范和长期的教育机制,管用吗?”
栾实笑着看着谭平山,接着说:“廉租房制度,我觉得是一项实实在在惠民的政策,也是容易操作的工作,相比于经济适用房,优点实在太多了。关心老百姓生活,让老百姓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最能体现的就是廉租房了,其实老百姓只是要个住的地方,只要有的住,房子是不是自己的,不是很重要,房子政府提供的,没有产权可有使用权,没有人能把你从这里任意赶走,这对老百姓就足够了。一千年前的杜甫老先生就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过去的文人墨客都把‘居者有其屋’作为天下安定、社会和谐的标准,难道解放这么多年,改革开放也几十年了,这样简单的标准都不能实现吗?”
谭平山没有说话,但也不能否认栾实说的正确和实在。对于一个纪检干部,他是有想法和思路的,“对于经济适用房,我是有看法的,什么是经济适用房,什么人有资格住经济适用房,比商品房低的就是经济适用房、这个比价怎么算出来的?狼多肉少,会不会有暗箱操作,会不会该住的住不上,不该住的住上了?政府土地出让金从哪里来,这一块财政收入如何保证?另外,最关键的是,买不起商品房的老百姓,同样买不起经济适用房。老百姓生活苦啊,尤其是小城市,以及城市低收入家庭,生活很是困难,生活刚刚温饱,哪里有钱卖房子,银行是可以贷款,可吃饭都是问题,拿什么还贷款啊!而且动辄几十万的贷款,十几年下来高额的利息支出基本与本金持平,这是什么样的政策,不是杀贫济富吗?风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没有人管、没人问呢?是没有看出来,还是有意为之?背负着几十万的贷款,还有要还的几十万的利息,十几年中间不能断了收入,不能出现任何变故,甚至连生老病死都不允许,不然就要断供,就要面临失去房子的危险,这怎么变成了这样,又是谁把民众逼成这样?要我说,这一部分家庭,政府就得管起来,要不你还算什么人民政府?”谭平山的口气坚定起来,但渐渐又变得忧郁,“其实说实在的,当初国家把住房这一块统统推向市场,现在看来是极为不负责任的,这样只会造成社会的不和谐,加重老百姓的生活负担。政府不能不管老百姓死活吧,农村还有个宅基地,城市有什么,农民还有个口粮田,城市有什么?我们有房住,有车坐,可又有多少人吃饭都成问题,动不动就几千几万一平方,纯粹胡扯淡,像这样没有同情心,没有良知的房地产老板,杀了都不为过,要他们吐出来一些还是轻的。”
“说得也是。”白丰收转移了话题,“近几天,在我住的小区,我成了名人。原因不复杂,前些时小区为地震灾区捐款献爱心,我捐助了100元钱。平日里尽管在小区里经常走动,彼此之间虽然没有过多语言的交流,但面熟是一定的,因此当我执意不愿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小区张榜公布捐款名单又必须有出处时,也就出现了我住的房屋单元和房号,具体表述为----十七号楼一单元303房的先生捐100元,而据说我是这个小区住的人员中唯一的捐款过百者,因此自然而然就成了名人,成了小区和单元大家都愿亲近的人。
结果的大相径庭出乎我的意料,不愿留名的原因其实就是不愿张扬,不愿过分渲染这种行为,因为我始终认为,行为的本身真的与高尚无关,而是自觉的行为,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那就是时时提醒自己对这个社会还应该有的责任。
而小区的作法,却是在实实在在地弘扬一种精神,提倡一种行为,本身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与我的本意相悖,但也使我无话可说。”
“你这还是好的。”栾实说到,“前不久,中午我从单位坐公交车回家,车上人很多,还好我有幸坐了下来,到一个车站时,上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上车后走到我身边时,我赶紧站了起来。其实我这个年龄,如果再手懒一点,不修饰幅,胡子拉碴地也到了有人让座的时候,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女人竟让孩子坐在了座位上,很快有人又让了座,女人大大咧咧地抱着孩子坦然受座。当时我就愣在了哪里,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在一个坐在附近的学生看不过眼,站了起来给我让座,我走过去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孩子,坐好了,你比很多人都应该坐这个座,说完我瞥了一眼自得的那个女人,车到站我下了车,尽管离目的地还有很远的路。一口气堵在胸腹很久没有舒缓过来,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我这个年龄的人居然给三四岁的孩子让座,而且还是这样的名义。我不想说什么道德,或者公理,这些命题太大,说来说去可能自己都会绕的出不来,而且说了这个女人也不会懂,我只说良心,只说用什么样的心去善待爱心,只说用什么去回报爱心,或者说是关爱。有些行为是不求回报的,这样太功利,就像对灾区的捐助,本身就是不相识的人帮助不相识的人,付出了就够了。而有些行为是要有回报的,或者是应该有回报的,就像公交车让座,一声“谢谢”总该有的,这回报与付出都是应该坦然面对的。关键是坦然,对付出者,对收受者,都是这样。”
“当自律无以有效约束行为的时候,看来也是要有规矩管束他们的嘴了,雷人可以当,雷语也可以说,但说了不白说,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要为每一次的雷语付出代价,更要为不良代言付出名誉、地位,甚至法律的代价。”谭平山边思索边说;“问责制可以有效解决官员的官僚主义和冷漠、渎职,是不是也可以管住专家学者的嘴,管住他们不安分的心,管住他们的贪婪和丑恶,从而给老百姓一份安宁,一份和谐。”谭平山说着摆摆手,似乎是把话题一下子就摆走了,对着白丰收说:“好了,好了,别闲磨牙了,该吃饭了,准备吃点什么?”
“猪头肉、花生米、猪蹄。”白丰收老老实实地说着,看着谭平山哈哈大笑起来,也引来栾实的喝彩和掌声。
“那是喝酒的硬菜,你也不喝酒,不让吃。”谭平山知道白丰收说的什么意思,讪讪之余还是强词夺理道:“今天吃炒菜,老谭豁出去不过了,也要让你老伙计满意。”
说着笑着,三人走出了办公室。
第三十四章 触目惊心(2
李政终于明白了齐天翔来的目的,点点头没有说话,简单归置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东西,就随着齐天翔走出了办公室。
慢慢地走在平原林荫密布的街道上,齐天翔有一种仿佛又回到了小城的感觉,顿觉心情放松许多,不禁感叹地对走在身边的李政说:“其实我觉得平原挺不错的,一个安静优雅的小县城,有不错的经济基础,更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样的城市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刻意去改变呢?是老百姓的需求,还是政府的发展冲动?”
“说的是啊!一个清新宁静的小县城,不多的人口,不大的规模,宁静安详,生活方便自然,这不是很好吗?非要都搞得跟大城市一样豪华繁荣,车水马龙的,好像那才体现出城市的品味和档次,其实都是盲目的贪大求洋的心理在作祟,不敢说别有用心,起码是弱视的表现。”李政想想说:“其实城市的发展说到底还是从城市定位开始,过去封建社会以人口来规定城市规模,州、道、府、县都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甚至城墙范围和大小都有着具体的规制,说到底还是考虑到人口对城市的供养能力和再生能力,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而今好像谁家的楼高,谁家的楼多就体现了谁家的经济实力旺盛,发展势头良好,这都是虚火上升的表现。”说着话感叹地说:“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一些小乡村、小县城的宁静和舒适的,关键是方便和便利,县城不大,规划的井然有序,临街的店铺朴素雅致,功能区分布明确,信步走在林荫道上,悠闲淡雅,坐在街边喝一碗茶水,与有年纪的老人们聊聊天,听一听地方乡音俚语,品一品不同的文化风韵和风俗,养心怡情,岂不美哉,强似在城市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拥挤,也好过城市中冷漠的对视啊。”
“有点意思啊,看上去到有点看破红尘,飘然世外的意思啊!”齐天翔扭过脸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政,似乎要从他脸上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来。
“你也别挖苦我,难得你的内心就没有一丝被城市的喧嚣压抑的苦闷,难道你不也喜欢和享受这不宽的道路两边高大的树木,以及遮天蔽日的绿荫,还有这淡淡的、惬意的散步和闲适的浏览?”李政不无揶揄地讽刺着齐天翔,“生活在大城市,心中却在希冀着小城的宁静和安详,这似乎是每一个人心中的矛盾所在,离不开都市的繁华和方便的生活方式,却又梦想着安宁的小城市,要不为什么豪华的高档小区都刻意要营造一种安静和祥和来。”说着话不无遗憾地摇着头,“有时候还真想逃离这一切喧闹,放松身心,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吗?”齐天翔不由停下了脚步,牢牢地盯着李政,“很多时候我在梦里醒来,也会有这样的冲动,尤其是累了或烦躁的时候,常常一个人不用自主地想,一个人出门看风景,这么想着一次又一次,有时候甚至是痴痴的着魔。”齐天翔说着慢慢又走了起来,边走边说着,“在一个春日和暖的午后,或者秋高气爽的傍晚,慵懒的站在某一个公交站牌前,漫无目的地乘上一辆去往任何地方都可以的公交车,舒服地坐在窗口,隔着明亮的玻璃窗,静静地浏览沿途的风景。可以看,也可以不看,可以任意的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定定地看或不看。走过繁华闹市时,可以静静地看车来车往,看高楼大厦独特的造型和华丽的装饰,看琳琅满目的招牌和林林总总的商店,看街头摩肩擦踵攒动的或匆忙或悠闲的行人,读他们脸上的欢欣或无奈,从他们的衣着举止判断身份学识,从他们的脚步猜测心情。走在陋巷蔽街时,可以定定地看街巷的残破,看房子的古老和建筑特点,看小店的简陋,看街头巷尾路人的日常生活,看生活的艰难和坚持,从人们脸上读岁月的艰辛,从这里读城市的过去,品今日的衰败和昔日的辉煌,看新花吐蕊观老树沧桑。车上的时光静静的流逝,能把握的只是司机,所以无法把握也就用不着期待,快与慢、疾与缓都与行程无关,当然也与窗外的风景无关,下车与否全看当时的心情,匆匆的只是过客,只是浏览风景的看客,风景的好坏都留不住车轮的转动,也就无所谓欣喜或感伤了。因为只是简单的看,因为没有情感的付出和投入,看到的想到的可以记忆,也可以完全忘记,甚至坐过的车、到过的站也可以忘却,原因只是一个过程的点滴而已。下一次的行程可以重复,也可以不重复,因为都没有什么关系,重复的只是过程,看到的风景和点缀风景的人或物都不尽相同,也就没有必要担心重复的单调,更不用抱怨行程的漫长和苦闷,因为可以去或不去,没有了压力也就没有了负担,只是慢慢的走,静静的看。”
“其实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种心境,给自己一个思考的空间和方式罢了。”李政附和着,慢慢地说:“有时候回家,又难得遇到女儿没有功课或补课的时候,就喜欢带着女儿出门疯玩。不做准备,甚至手机也不带,就这样放纵地玩。带着女儿划船,划上几下以后,基本上就是看着女儿随便地划。湖面静静的,微微晃动的小船里,以及不时吹过脸颊的细腻的和风中,心也趋于平和。阳光也不再热烈,也许是湖面的阔大使太阳也觉无力,只是照在湖面的反光流溢中依然眩目。或者,刻意离开大路,在没路的沟壑间攀爬,在草丛间找路,在女儿兴奋不已的笑声中恍惚又回到了从前,荒芜了的旧城每一堆瓦砾、每一孔破窑里都有快乐和惊奇,鸟窝、蝎子、瓦片,每一个意外的发现都能使几天后还在津津乐道。当然这些女儿是看不到了,陕洲老城已经变成风景区,成为人们休闲娱乐的场所,正在往规整过度,正在走向繁荣,荒芜的老城遗迹正慢慢消失。风景区里,除了多得数不清、叫不出、认不全的树木外,是蜿蜒的母亲河,是拦水坝,是人工湖,是已经渐渐多起来的房子和摊贩,唯一还有些野趣的是沟壑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银杏树,只是这些有很高商业价值的树是属于私人财产,可以想见若干年后这里是不是也会围墙高耸,那到时候风景区还会有什么,也不知今后再到哪里去发思古幽情。女儿可不管这些,以往难得有这样的撒野,儿童的天性顿时暴露无遗,也在我的怂恿下尝试着更多的刺激和冒险,变换着不同的方式和花样,直到太阳西沉还毫无厌烦,只是在我不停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的回程。当与女儿灰头土脸的走进家门,媳妇的惊呼和埋怨是肯定的,但内心的快乐也是肯定的。与其说是让女儿高兴,其实不如说是自己内心的放纵。”
“你女儿多大了?”齐天翔兴致不减地问着:“有女是福啊!”
“今年十岁了,明年就要读四年级了,正是不省心的年龄,一会一个主意,一会一个变化”,李政似乎不满地抱怨着,但眼中却是甜蜜和幸福的笑意,“前几天回去,女儿郑重其事的宣布:要练乒乓球了。乍听之下,我是亦喜亦忧。喜的是,女儿终究不必似我等迂腐文人,起五更、爬半夜、点灯熬油地做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天天瞪大着眼睛‘挖掘素材’,神经兮兮的苦思祢想‘寻找灵感’,意欲‘语不惊人誓不休’,成为中国的‘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或‘曹雪芹第二’;也不必天天被苦大仇深的父母逼着,无奈地背着画夹或抱着琴匣,顶寒风、冒酷暑,把有限的童年快乐时光都抛洒在教室与画室或琴室之间的奔波上,按父母的意愿成长为中国的‘达芬奇、梵高、莫扎特、贝多芬’或‘小徐悲鸿、齐白石、盛中国、马思聪’;女儿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效仿‘邱仲惠、邓亚萍’等不让须眉的巾帼女杰,扬国威、振国球,驰骋国际赛场为国争光,这志向让我怎一个‘喜’字了得。可喜之过后,也不由忧上心头。女儿所从事的毕竟是竞技体育运动,不是全民健身,训练艰苦、运动量大自不待言,而且是没有平局、动辄以输赢评判的运动,这里没有‘不错’、‘差不多’等模糊的标准,只有‘最好’、‘更好’,只有不断的超越,不断的被超越,竞争之残酷非常人难以承受。而且乒乓球是‘国球’,水平之高,习之者之众,为之奋斗者之广,其势犹如珠穆朗玛攀登,真正登顶的能有几人?但看着幼小女儿稚嫩的脸庞和庄重的神情,又不忍扫她的性,只有忙不迭的做准备。还别说,训练了一段时间还真有效果,参加了全省小学乒乓球赛,在牵肠挂肚的了几天后,终于在带队老师的率领下风尘扑扑地凯旋。初见之下,情绪有些低落,可待到接风洗尘后,问到成绩,回答为‘一上去没几下,沏里喀嚓、稀里哗啦就让人家给打回来了’,眉飞色舞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没心没肺的劲,心态还行。另一个效果,是看着电视上的乒乓球比赛,开始喋喋不休的分析、评价,什么上弧圈、下弧圈、直板近台高手位快攻,而且是在动画片和乒乓球同时存在的选择上,毫不犹豫的弃前而选后。再一个变化是,渐渐的多出了些‘蝴蝶’、‘银河’之类的名称和‘碳素板’、‘胶皮’等专业术语,让我此类小时候‘一张石台中间摆排砖头’、‘块把钱买个球拍’就练上的人,哪听说过‘五层、七层碳素球板’、‘快攻型、防守型、全攻全守型胶皮’?不过烦心的还不是这些表象,看着女儿每日训练后疲惫地熬眼应付作业,也着实心疼,又想着女儿的未来,真是一筹莫展。”
“别担心,随它去,上了中学以后心就慢慢淡了。”齐天翔颇有些过来人的口吻说:“我那个儿子,也和你女儿差不多,篮球、长跑都练过,可功课一忙就全放下了,孩子适当的锻炼一下还是可以的,不说为成绩,为成名成家,练一些这些竞技体育,心态会平和一些,更重要的是锻炼使孩子的身体好了,硬朗了,用我跟你嫂子说的话,就是把看病吃药的钱交了训练费了,呵呵。”
“你到挺想得开。”李政撇了齐天翔一眼,佩服地说:“不过跟孩子在一起,看看孩子一颦一笑的表情,听听孩子不着边际的萌语,疲惫和烦躁都没有了”,李政接着说着:“女儿翻看我和妻子结婚时的照片,问她: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你在哪儿?女儿脱口而出:上托儿所了呗。你们一有事就让我去托儿所,烦人死了!还有女儿给我照相,退了两步,认真地比划了半天,感慨的说:爸爸,你太高了,照不全。放风筝,女儿看着天上高高的风筝,建议:爸爸,让风筝自己玩一会吧,咱们回家的时候再来叫它。与女儿通电话,那头突然说:爸爸,你先说着,我上个卫生间。这都是女儿在托儿所前后的语言。如今,书包沉了,天真率性少了。”
“是啊!是该学学孩子们,率性地哭,开心地笑,活的真实自然,是时候让身心放松一下了。”齐天翔赞许地说着:“经济发展这么多年,我们始终像是在快速地奔跑,赶超世界,赶超别人,似乎总是停不下来,几十年跑下来,渐渐地迷失了当初奔跑的本意了,跑是为了超越,可超越了以后呢?是不是应该补充一些营养,恢复一下体能,别说是全面奔跑,即使是身强体健的专业运动员,这么跑下来也不是个事,可就是停不住,或者被裹挟着难以停步,这就可以解释为狂热了。政府在跑、成功人士在跑、学生在跑、甚至普通人、老头老太太都在跑,究竟跑到何时,又跑往何处呢?政府想过吗?我们的芸芸众生想过吗?慢下来,或者停下来,想一想奔跑的目的,思考一下奔跑的意义,哪怕总结一下奔跑的得失,以及下来奔跑的目标,然后再奔跑起来,是不是可以更快捷,更轻松?”齐天翔看着李政不住地点头,又接着说:“农耕文明是有不足的地方,比如束缚了人的智慧了,阻滞了社会的发展了,但农耕文明自给自足生产生活条件下形成的闲适和悠闲,却是现代生活所不具备的。悠闲作为一种生活形态,无论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然自得,还是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人间仙境,抑或是李白‘花间一壶酒,对饮成三人’的放浪形骸,表现的都是在生活重压下的挣扎,以及对心灵家园与悠闲状态的向往。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不管是以文求仕的,还是以文怡情、以文遣志的,都有意无意之中回避不了性、情、志、意、力、养的标准和目标,在传统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伟目标和要求之下,入世的心灵挣扎和为人的雅致高节,拷问着进取和修养的良知。在此基础上,悠闲的心境和状态心仪中就成为仕子文人生存状态的标准,也成为社会形态的兴衰与和美之间衡量优劣的参照,而由此也升华出悠闲的几种意境和观照。首先,悠闲是一种境界。无论是唯物史观的物质决定精神,还是唯心史观的精神主导,都不可否认生存必须的物质存在意义,也就是明确渔夫和仕子的临溪垂钓,目的相同而要求迥异,也就是陶翁的种菊不同于花农的种菊,怡情遣志和生存必须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李白的饮酒和孔乙己先生的饮酒也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借酒抒情,而后者是身体的需要,所以李白可以酒后‘天子呼来不上朝’的狂放,而孔乙己只能去‘窃’与‘偷’之间挣扎狡辩。同样是知书达理的文人,生存状态的表现及现实凸显的却是不一样的表象,也就有了世事之间的表现,这就体现了一种境界,一种无外世事的境界,一种仕子文人生存的社会环境所推动的心理表现。其次,悠闲是一种从容。无论是李白的《将进酒》,苏轼的《赤壁怀古》,还是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乃至朱志清先生的《荷塘月色》,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不论大家们心境如何,为文立意,其状态是一致的,都有着一丝从容,都无衣食之忧,而都有着经历中的平和享受悠闲。他们或薄有身家,或薪俸不菲,而相同时代的杜甫、郁达夫、老舍就没有这样的状态,当然也是风华后世,只是少了些许美文的幽静,多了些浮躁和不平。因此世静、物静,少了些许世俗的干扰,也就多了一份从容。另外,悠闲是一种必须。读《子夜》与读《白杨礼赞》,虽然都可以近距离接触矛盾先生的风采,《茶馆》和《龙须沟》都出自老舍UU小说,读来的感触是不同的,社会形态观照于大师们的心身丝毫不亚于普通大众,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相同的是心情的急切使悠闲成为社会冷暖的镜子。因此社会形态的变化,以至于表象,反映于人文中的形式,产业工人以往下班后的聚会、打牌、聊闲天,文艺作品对精神、道德的追求,体现着社会心理的幸福观,也使得悠闲与生存意义有了一致的高度。最后,悠闲是一种升华。无论是《论语》,还是《史记》,无论是《红楼梦》,还是《金瓶梅》,都产生于人文的诉求和意念表现,而满足社会的需求,尽管社会需求变化直接作用于表现,但供给却需要一种环境,也是提炼现象的时间和心境,悠闲也就表现出来超越现实的影响力,也就有了净化和丰富的作用及手钱,这就是艺术和文化发展进步的本源。悠闲之于现实,只是一种状态,一种表现,但悠闲群体的多寡、状态、表现,却是社会形态的一面镜子,也是社会幸福的基本验证,尽管有时并不容易,但却是一种真实。”
“你的境界太高了,这简直就是一篇论文的意蕴了。”李政钦佩地望着齐天翔,由衷地赞扬着。知道齐天翔学问很好,思维很敏捷,有学院才子之名,但想来不过是专业领域的建树,没想到在人文领域也这么文思泉涌,出口成章,而且思虑的这么深、这么透,不由内心就有了些亲近,“说到悠闲的意蕴,也必须说到等待的意义,现代社会不管是社会风尚,还是舆论导向,都在强调竞争的意义和重要性,似乎人生就是一场竞赛,就是一场搏击,战胜了别人就战胜了自己,就是永远的王者,有这么简单吗?这种思潮说简单的是无知,说严重的是不顾客观规律,是忽悠。春天种下的种子,不经过春雨的滋润,夏日的灼烤,能有秋日的硕果累累吗?因此,成长必须等待,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就像你说的奔跑,要持续也要有体力和营养的支撑,这些都没有,读几本励志的书,看看成功人士的传纪,就能去竞争、取胜,成为王者,这成功是不是也太简单了。”李政迎着齐天翔怪异的目光,坦诚地说:“这是我自己经历的故事,也是我突然之间悟到的。”
“奥,说来听听。”齐天翔饶有兴致地鼓励着李政,他知道这小子喜欢琢磨,也有一定的积累和思考。
“刚毕业那年,我被分到报社的通联部,说好听的是通联,实际就是收发一下群众来信、来稿,然后归类送给相关的编辑或新闻部门,那时候的群众热情是现在没法比的,报纸的阅读率很高,而且读报热情很高,报纸上的每一个错别字或标点符号,时间、地名、人名应用的谬误,很快就会有读者来信反馈回来,每天的工作量相当大,而且是辛苦不见功的工作,看到同时分来的同学们干记者、做编辑那份神气,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每日里无精打采的,而且牢骚满腹。直到有一次自己独自去回访一个读者时,才恍然明白了等待的意义。”李政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脸上泛着些微幸福的微笑,“去的时候一切都顺利,但回来时出了点小状况,也许是太过着急,办完事的下午我执意踏上了离开的长途车,来到这个山区的小县城,尽管知道这样离清河还有很远,尽管知道这样的决定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明天能坐的车还是很多,到这里和在那里住一夜没有什么区别,但急切和执拗,还有就是回访对象的热情让我觉得有压力,还是让我义无返顾的选择了前行,选择了前行中的等待。年轻的心中总有一种反叛的冲动,似乎凭借努力就一定能创造奇迹,而奇迹就在不远处等待着有准备的人。当时想着万一到了县城,突然就有了一辆到清河的车,不是就可以提前回去了吗?奇迹并没有发生,黄河仍然是横亘在县城和清河间的一道屏障,而跨越屏障的仍然是明天的汽车,而且是唯一的汽车。为了明天旅程的顺利和方便,我特意选择了长途汽车站内的旅馆。这是一个很有地域特色的旅馆,前面是一座三层小楼,是售票、候车的地方,也就是所谓长途车站的门面,后面就是一个很大的场院,是停车、发车的地方,这应该是任何一个长途车站都相似的格局。包围场院的不是围墙或低矮的平房,而是规规矩矩围起的一孔孔窑洞。平地起窑洞可说是陕北高原的一种特色了,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可这里也这么做,却是我没有想到的。陕北的窑洞我有印象,也觉得亲切,因为大学时自己去过陕北。陕北厚重的黄土高原经过多年的雨水冲刷,形成了独特的地形地貌,沟壑和峁梁遍布在高原各处,而依山而居的窑洞就成为依山而生的陕北人智慧的生存方式,沟沟梁梁的所在就有了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窑洞,就有炊烟和生命的印记。久而久之,冬暖夏凉的窑洞不但成了陕北人遮风避雨的所在,也成了生活的最爱。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窑洞不但有了些许的意味,也成了陕北独有的象征。渐渐地人们离开了沟壑,离开了山梁,但却离不开窑洞,离不开那浓浓的烟熏火燎的感觉。于是,智慧的陕北人把窑洞搬到了平原,搬到了平地。一座座、一排排土堆围就的窑洞诞生在平原,诞生在城市。我曾经好奇地问过当地的人们,在平地箍好窑洞的轮廓,然后拉来黄土掩埋,盖好的窑洞依然没有出气换气的通道,比之平地里盖房子,费工费时不说,还不经济,这些到底是为什么?问题很多,问的也很具体,但面对我这个稚气未脱的娃娃,大多的都是含笑不语,即使回答的也都是‘习俗’、‘习惯’,很少有‘守望传统’这样的答案,而这些也是多年后现实思考告诉我。我们失去的已经很多很多,科技和进步也使我们遗弃了很多很多,工业革命使得很多的传统变得简单,也使得坚持和守望变得艰难,变得可贵,而很多是我们难以言说的,起码是简单的语言所难以解说的,只有很多年之后,我们也许才能发现,进步使我们失去了什么。
在一个公路交通为主要方式的偏远小县,长途车站也应该是个很知名、很重要的场所了,因此场院建的很大,三面相连的窑洞很多,除了办公和司机休息之外,其余的就成了接待住宿的旅馆,而且价格便宜的令人难以置信。其实也不奇怪,偏远的县城,不多的人口,更为稀少的流动人员,旅馆本就是相对多余的所在。一个没有太大流动人口的县城,一个没有多少特色或特产的地方,又有多少外来人员,而又有多少人需要住宿?何况是国营的汽车站旅馆,何况又不是以经营旅馆为主业的部门,便宜当然也就不足为奇了。这说的是十年前的中国内陆小县城的情景,现在却是大为不同了。
晚饭后就准备休息了,县城单调的生活给了夜晚难得的安静,也可以说是寂静,或者是静寂,没有人还在这夜色浓重的时刻忙着什么,或者为什么忙。大大的窑洞有十几米深,四米多宽,并排顺长各摆了两张床铺,另外就是一个放置脸盆的洗脸架,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简单的陈设,简单的布置,表明了这里只是一个睡觉休息的地方。大而空旷的窑洞里只有我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不但是窑洞内,大大的一个场院,也只有我一个人,黑漆漆的一片静寂。先前还有的服务员,还有她所在的窑洞,灯已经灭了,想必是已经回家了。尽管她已经告知过我,晚上要回家,要照顾幼小的孩子,但真看到那灭了灯光的黑漆漆的窑洞,还是觉得冷寂,甚至有着些许的凄凉。后半夜,下起了小雨,先是淅淅沥沥的飘落,后来随着场院低洼处积水的增多,雨声夹杂着砸落的噼啪声,像是落叶,又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动,时而飘来,时而飘去,时而又是长久的静寂。听着时隐时现的各种微小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来又睡去,一夜的惴惴不安之后,终于等来了天亮,等来了可能的曙光。等来了天亮,也等来了服务员,可等来的却是不确定的消息-----因为下雨,车可能来,也可能不来,要看那边下雨的情况。就像这雨下到了心里,消息使得心里上下翻滚,走不了的担忧更加剧了心里的不安,而寂寞和无聊更使得担忧像野草样疯狂地生长。回到窑洞,变得焦躁和坐立不安,因为服务员还有嘱咐,要经常出来看看,因为晚了的班车,时间不好控制,可能进来只停一下就走,是不等人的。来来回回地看,来来回回地走,既看天色,是否有停雨的可能,又看场院,是不是有来自前站的车进来,濛濛细雨中眼神在不停地巡视,生怕漏过了什么,生怕错过了机会。六点半从前站发车,按照正常的时间,二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不停地计算着时间,不停地看着场院。九点钟到了,车没有来。九点半过了,还是没有车的影子。十点很快就到了,还是没有车。场院里车来车往,一会一辆车到来,很快坐满了乘客,又很快的驶离。一会又来了一辆车,还是一样的程序,上人、查票、清点人数,发车、驶离。场院也像一个大大的舞台,一会车来车往、人头攒动,一会清静异常,只有点点滴滴的雨水打在空旷的土地上,时而是坚硬的土地上溅起水花,时而在积水的泥洼处荡出涟漪,时而又是滚动的车轮无情地碾过,迸溅起大片的泥汤。望眼欲穿地等待,一次次地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无数的车辆到来,拉走了无数的人,只有我还在一遍遍地进出窑洞,一遍遍地问着服务员,一次次期待着幸运的发生。
当那低矮陈旧的客车摇摇晃晃地远远驶来,那溅满了泥浆的汽车显得那么亲切,那低沉沉闷的发动机轰鸣也不再令人诅咒,也变得那么动听,像是大型交响乐多彩的和声,那么美妙,那么给人遐想。坐在摇摇晃晃的客车内,晃动中想想刚才的焦虑,突然悟到,其实等待才是生活的主宰,其实等待也是旅程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尤为重要的部分。当所有的准备都完毕的时候,需要的就是等待了,等待出生,等待成长,等待成熟,等待长大,等待爱情,等待机会,等待飞翔,等待一切需要等待的。哪怕只是一次旅行,哪怕只是一次约会,都需要等待。不是你等待别人,就是别人在等待你。所谓的成功,只是在合适的时间,等待到了合适的机会,而恰恰那一刻你准备好了,而恰恰那一刻你在等待。”李政坚定地看着齐天翔,声音同样坚定地说:“那一刻的等待,我悟到了这些。”
齐天翔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是该夸奖还是鼓励,想想都没有必要,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经历,也是他独特的人生财富,别人是没有资格去品评的,因此只是轻轻地拍拍李政的肩头,表示着赞赏。
说着走着,几里的路程,十几分钟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齐天翔和李政停下来了脚步,慢慢观赏着眼前的曙光机械厂。
高大气派的厂门依旧高高的耸立,一边一个立柱上高高的火炬塑像还依然透露出很多年前的时尚和气象。除了宽大的大门之外,以前的围墙都建成了一间间的门面房,各种色彩的门面布置像给厂子周围打上的补丁。
说是厂门和围墙,其实也只是摆设,根本没有人值守,齐天翔和李政很顺利地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传统形式的企业,也留有哪个时代实用为主的规划模式,迎着厂门是四层高的办公楼,看上去很厚重,很扎实的样子,明显有苏式建筑的痕迹,砖混结构,红砖到顶,不大的木质窗框油漆斑驳,很多窗户都缺少了玻璃,远远望去陈旧中显得落寞。办公楼前一条宽大的路向两边延伸,串起了一个个阔大的厂房。
“这个厂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是承接转移的苏联援助的工业项目,由于六十年代开始于苏联交恶,企业整体从东北迁到了这里,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企业的重要地位。企业的主导产品是汽轮机,船舶和大型装载设备使用的重要部件,以及汽车发动机,具有很高的研发和生产能力,最早都是配套军工生产,说白了就是军舰和坦克所用的发动机,东部地区只有这一家企业,很少与地方发生联系,他们的物资供应和生产、生活都是自己解决,国家调拨或自己在外面采购,繁盛时光干部职工就有一万多人,家属就更多了。企业自身功能很全,医院、学校、体育设施、食品加工、服装生产应有尽有,可以说自身就形成了一个大的城市中心,不但不给地方增加负担,还利用医院、加工厂为平原县提供帮助。不说别的,每年平原的全县运动会都在企业的体育馆举行,而且平原当时的就业困难企业也尽力给解决,安排了不少待业青年进企业。”李政带着齐天翔走着介绍着机械厂的情况,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后来军工改制,企业转为民品生产,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但再不好过毕竟企业体量庞大,对付着过日子还是比很多企业强的,但灾难不是来自企业经营,而是来自于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和经济发展思路的改变。曙光厂原来是军工企业,归属于国家兵工局,后来划归省国防科工委,又调整到重工业厅,没几年又下放到清河市国资委,好像成了烫手的山芋,谁都恨不得赶紧推出去。一番折腾下来,企业不但没有了娘家,连亲戚都没有了。剥离企业社会化功能的同时,企业自办的与主业不相关的附属企业也给剥离了,职责权限归清河市轻工局和工业局分别管理,使得企业遭遇了一次不小的硬伤。但企业的衰败却是一合资,二合作、三民营,一步步把企业彻底搞垮了。”李政说着停下来脚步,看着齐天翔笑着,“咱得有个目标啊,这样走可是不行啊!没听说过企业里面跑火车吗?机械厂太大了,走着一天也不一定能转得过来。”
“咱也不用转那么大一圈,就看看你说的三步走的典型就可以了。”齐天翔也在考虑李政说的问题,能看的不多,除了时间,还有体力,就对李政说:“你接着说吧,咱们走到哪说哪。”
“早些年不是流行中外合资吗?清河市国资委就要求企业搞中外合资,企业不是十分情愿,因为企业的重型发动机这一部分在国内有着很强的技术力量和研发生产能力,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企业的地位已今非昔比。红火的时候企业规格达到副部级,企业领导人都是直接从北京接受指示、领受任务,军工色彩淡化后,转民品生产过程中,企业规格也在不断下降,最后只是一个相当于处级的单位了,自然不能过分与清河的主管部门抗衡了。在国资委的压力下,特别是国资委直接运作,强迫企业进行了中外合资,而且集合的正是机械厂核心的发动机资源。这也不是仅机械厂的命运,而是那个年代的大趋势。好像国有企业的困境一合资合作就都好了,这种经济上的依赖病蔓延开来,使得很多国有企业的优质资产和资源被大量侵吞。几年合资下来,突然发现优质的资产没有了,多年创立的品牌没有了,甚至连必要的利润也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大量剥离的不良资产和裁减员工,这才突然明白资本家不是慈善家,引来的外资和技术不是援助,而是掠夺,这种政治上的幼稚病和经济上的依赖症,使得很多重工业陷入困境,很多国内能生产的设备也要国外采购进口,直接割断了重工企业关键的生产和销售命脉,而更多关乎民生的轻工企业换了东家,民族品牌纷纷被国际品牌侵吞和改造,不但失去了市场,也失去了踪影。同时失去了国内商品的决策权和定价权,国际大牌联手操纵市场,操纵定价,露出了狼的本性和吃人的獠牙。到市场上和超市就不难看到,从食用油,到牙膏再到洗化用品,还有几个国产品牌。国有退出的同时,国家保障市场地位的作用也不存在了。”李政感慨着接着说:“合资企业的外方是日本的一家知名重工企业,技术和研发能力确实有曙光机械厂所没有的优势,但合资之后没有见到他过多的技术人员,也没见什么关键的技术设备,只是将曙光厂的设备和生产线稍加改造,重型机械发动机就变成了轿车发动机,与他在琴岛的一家轿车生产企业实施配套,直接的利润就变成了间接的隐形利润,清河国资委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税收也没见起色,曙光厂的核心生产能力和优良设备就被合资没有了,企业已经不是以前的企业,工人还是以前的技术工人,但身份和地位却变了。”
说着话齐天翔和李政二人已经走到了合资厂门外,只见很大的一片厂区连同厂房都被围墙围了起来,大理石的厂门两边是不锈钢伸缩门,高大洁净的大理石上镌刻着大小错落的“中外合资日曙机械公司”的名称,高大的厂门建起了门房,出入车辆和人员都由门卫验证检查。
“看来咱们是进不去了。”李政调侃着说:“人家这是中外合资企业,采取的是日本企业管理的方法,管理层除中方监事会之外,中高层全是日方人员,中方只有少量几个人员,生产管理部门基本上都是中方人员担任,曾经在管理和生产过程中出现过很多矛盾,甚至发生过日方管理人员打骂和体罚工人的情况,至于扣罚工资,或开除更是不稀奇,中方也抗议但一点用都没有,好像他们是救世主,是他们拯救了曙光厂,而且不接受清河和平原的检查和监督,俨然就是独立王国。前些年曾经出现过一名女工不堪日方管理人员打骂和凌辱而自杀的事件,在老厂新厂都引起了轰动,一度闹到罢工的地步,清河来人协调,人家盛气凌人的根本不跟你谈,只强迫你做工人的工作复工,而且威胁要将厂子整体搬迁到东南亚某些国家,那边的劳动力成本更低,结果还是清河方面低头,拿钱安排了女工的后事,也平息了这场风波。”李政看着齐天翔脸色开始变得阴沉,咬紧的牙关使下巴上一条条棱肉凸显,仿佛随时都要爆发似的,赶忙拉了他一把说:“别在这儿生气了,咱们走吧。”
第三十五章 触目惊心(3)
齐天翔慢慢转身,跟着李政离开大路,穿小路往另一片厂房走去,很远就听到来自机械厂特有的金属之间碰撞的声音。
“这边的生产好像还很红火。”齐天翔舒缓了一下语气,没话找话似的说着。
“红火,怕是虚火吧!走近你就知道了。”李政撇嘴冷笑着,“合资拿走了曙光厂致命的设备和关键技术,没有了主力产品的老厂集中技术和资金能力,下大力气开发了农用车生产,由于来自军工的技术,适合于农村特殊的条件和使用要求,特别是价格符合农民的预期,很快就打开了农村市场,销售一时间供不应求,企业效益也好了起来。可刚好没两年,清河国资委就又开始折腾,这次是顺应形势需要,搞国退民进,也就是以品牌和资源卖大户。初期采取的是卖大户,谁有钱就卖给谁,国内的一些产业大鳄此刻正开始疯狂地跑马圈地,似乎谁占的多谁就是王者。经过考察和选择,北京的一个贸易集团公司被选中。当时就有人质疑,为什么是北京的综合贸易集团公司,也就是进出口为主业的公司,而不是本省的企业兼并,有合作和兼并意愿的本省大型企业集团有好几家,而且产业相似度和关联性都比较适合兼并后企业的发展,同时企业自身也联系了南方的一家比较有实力的农用车生产企业,而且双方已有实质性的接触,合作意向良好,如果能达成合作意向,不但能做大做强农用车国内市场,做大品牌,而且一南一北两大企业联手,将对国内产业布局形成重大的积极意义。况且还是合作,不是兼并或出售,是强强联合的产业合作模式,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清河市国资委却执意要将企业被北京兼并,据说是来自上面的压力,也有人说是高层有人打招呼,清河市领导顶不住,结果第二次兼并后曙光厂境遇更惨。由于曙光厂的农用车生产已经形成规模,而且在江北地区农村市场占有率不断攀升,已经成为知名品牌,人家看上的就是这种品牌效应和无形资产。兼并以后,曙光厂的主要设备的加工能力都集中在了农用车公司中,人家经过复杂的闪转腾挪和资本运作,以及巨大的能量,第二年就成功上市,达到了人家股市圈钱的目的,随即人家以布局调整的幌子,将农用车厂的设备和技术工人整体迁到了西部,与西部的一家企业实施资源整合,这边出设备,那边出资金和地皮,建立了一个新的农用车生产基地,而且也成功上市,圈了更多的钱。用曙光厂的设备和技术上市,圈钱后退出,然后将设备和技术重新合资,再包装一家企业上市,人家空手道玩的是风生水起,这些大鳄比国外资本家更狠,而且操作更野蛮,更无情。初期,他只要厂房设备和品牌,其他什么都不要,后期连厂房也不要了,只要设备和资金,以及题材,好到股市圈钱,企业没有了,剩下的依旧是一堆烂摊子和下岗职工。由于兼并后生产并不十分正常,母公司疯狂地从上市公司抽血,严重时不但销售资金,甚至流动资金也大量抽走,使得企业根本没有生产和采购能力,企业不过是正常的生产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进入停工、放假、复工、再放假的循环里面,职工也就处于半失业状态。”
说着话,李政领着齐天翔已经走到了黑虎农用车公司车间门口,只见巨大的厂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不到一半的厂房里还有设备,几十名工人正在忙碌地工作着。不时有机动车辆驶过,拉着车厢之类的东西进出。轰鸣的金属撞击声来自不远处的厂房,或许也还在生产。
“看看吧,这就是黑虎农用车厂。”李政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对齐天翔说:“这里以前可红火了,曙光厂以精密机械加工著称,当年这些车间机床排列的井然有序,不但有大型铸件加工,还有精密部件生产,基本上发动力和汽轮机所用部件都是自己加工生产,设备也是相当先进的,不但有国内先进的机械设备,还有国外进口的数码车床和加工机械,要不然也不会让日本重型机械企业看上,一些先进的设备合资走了,另一些设备合作到西部了,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农用车的车厢生产基地,这还是抗议的结果,不然局面会更惨。”
齐天翔的眼中已经射出了怒火,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掠夺的场景,先前心中残留的一丝希望,一丝美好的东西,被眼前的场景顷刻间击的粉碎,那金属强烈的撞击,仿佛不是击在了金属上,而是击在了他的心上,击在了他心存的一丝善良和想象上。国有企业改制中的**和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尽管不是这次下来的重点,但也是中纪委领导谈话时提及的一个问题,也许不是这一次需要集中治理和处理的问题,也是因为涉及企业经营和转制过程中的**和利益输送,将是下一个阶段整顿的重点。至因为放到现在才来了解,也是出于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原因。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等就能解决的,一个曙光机械厂就是这样,全省有多少这样的企业,有多少这样的例子,又有多少人在利益的纠葛中迷失了本性,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齐天翔扭身就走,也不管李政还站在那里,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急切,他要继续看下去,要看个明白,尽管心中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李政看着齐天翔突然离去,赶紧转身追了上来。齐天翔略微有些歉意地看着李政,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说,就强压住心中的不快,淡淡地说:“你接着说。”
“咱们歇歇不行吗?这都走了快两个小时了,你拉着老弟练暴走呢?”李政的话让齐天翔猛然想起近来很火的一项健身运动,不禁也莞尔笑了。李政说着话,径直走到不远处的路边凉亭中,坐了下来。看着齐天翔慢慢地走近,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又拿出手帕擦了擦一个小石凳,示意齐天翔坐下,感慨地说;“企业规划的真不错啊!”
齐天翔感激地望望李政,他知道李政此举的用意,休息是假,平复心中的愤懑情绪是真。不由憨憨地咧嘴笑了一下,坐在了石凳上,慢慢地抽着烟,环视着四周的景致来。
的确如李政所言,企业的规划很有远见和人性,厂房呈一字型排开,一条宽大的水泥路隔开了厂房和外界的距离,水泥路外到围墙之间是几十米宽的绿化带,栽种着各色的树木和花圃,与厂房前栽种的树木相互映衬,从围墙外很难明确地分辨企业的全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公园一样,绿化带每隔不远就建有一个形状不同的凉亭,更有了公园和休闲的意蕴。围墙外就是另一个世界,围绕着工厂前面是各种辅助设施,学校、医院、电影院、体育场,周边和厂房四周是鳞次栉比的家属宿舍,形成了两个完整的功能区,工厂生产区和工人生活区,很是方便和便捷。
而今在人迹罕至的厂区内,冷清的凉亭里,两个大老爷们坐在里面,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和不协调,也许是李政也感觉出来了这样的怪异,一支烟抽完后,开口道:“咱们还是走吧,让人看着怪怪的,咱们再走一段,然后从东门出去。”
齐天翔点点头,慢慢地站起身,随同李政继续走在水泥路上,接着听李政的讲述。
“合资合作的的法子都不灵,就开始琢磨民营的路子,似乎只要不涉及到国家安全和重要战略产业的国有企业都可以改制和改造。一时间,最忙碌的无过于国资委和发改委了,一张批文就可以决定一个企业的命运。两条路都走不通了,就想到了法人治理的路子,似乎内部人更容易控制和使用,也更好管理一些,结果造成了更大的混乱,而且是挖了一个更大的坑。”李政说着,“因为谁也拿不出购买曙光厂的钱,因此清河国资委牵头,建立相对稳妥的股份制改造。国家占有较大的比例,企业管理层持有相应的比例,代行国家管理和经营企业。当初的初衷是好的,国家履行出资人的角色,企业管理人员作为法人和持股人参与企业实际管理和经营,改造成股份合作制企业,但在操作过程中,国家并没有真正履行出资人的管理职能,结果几个亿的企业评估之后以几千万的出资交给了企业法人,不说厂房设备产品这些有形资产,就是企业品牌、技术、销售网络和人才储备,这些无形资产都是企业几十年慢慢建立的,也不是几千万的价值啊!改制以后,企业资金困难政府得帮忙协调贷款,经营困难的协调减免税收,因为他手里有几千名工人,满足不了他的条件,就放假,就裁员,政府最怕的就是这个。这还是好的,有心进行企业经营的,初期企业还真是认认真真地进行了一番改造,积蓄了一定资金进行生产,但市场定位和新产品开发哪有那么容易,拖着几千职工沉重的包袱,几年就不行了,资产抵押的抵押,变卖的变卖,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就动起了厂区的主意,为的就是企业占有的地皮,由于企业原本就是独立规划,独立建设的,自己拥有庞大的地皮和生活区域,再加上几十年建造的老房子也到了大面积改造的时间,就有人想到了厂区里盖房子,逐步给老家属区提供周转房,一步步慢慢完成老家属区的改造。但此举尽管有效,却有个迈不过去的坎,就是工业用地转为商业用地的问题,以及谁主导开发的问题,还是清河国资委主导解决了这个问题,真不知道国资委这么热心究竟所为何来,反正是企业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清河市派来了工作组,企业三分之一的土地进行了规划,原有的厂房拆除了,从东边拆过来的设备集中到了农用车这边,基本上都是闲置着。而这样的开发也是为了政府惠民的名义,即为城市棚户区改造提供了周转用房,又解决了企业职工的住房困难,还增加了政府税收和官员政绩,这一步步下来,几个亿的企业就不知所踪,企业老板和某些官员却落了个腰肥肚圆。不是企业摸到了政府的软肋,也不是掐住了政府的命门和要害,而是政府部门某些人在支招,为了还是巨大的利益。”
“那企业现有还有多少职工在工作?”齐天翔已经无力再生气了,一股悲凉从心头升起,渐渐地弥漫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就要冰冻了一样。”
“估计还有不到十分之一吧,几次改制下岗分流了一些,提前退休了一些,随农用车西迁了一些,现在能正常上班并有活干的可能还有几百人了。”
“几万人的企业,一二十年发展下来,竟然只剩下不足千人,而且十几亿资产的企业就变成了这样,我们的某些领导真有能耐。”齐天翔咬着牙恨恨地说。
“国有企业越来越少,越来越弱,而保障作用更是形同虚设,再就业也就成了领导口里的莲花和政绩,而企业员工就只能是下岗再就业了,可不大的城市哪有那么多就业的机会,所以做小生意就成了无奈的选择了。说从头再来谈何容易,没有技术,没有资金,没有背景和靠山,甚至没有体力和精力的支撑,怎么从头再来,又如何从头再来?”
李政说着,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围起来的建筑工地说:“这就是曙光厂新建的周转房小区,一次就建了十栋,还是很有一些魄力的。”说着话李政也不禁赞赏地说:“企业还是清醒的,这样的周转房都是七层的砖混楼房,尽管不气势,但实用,毕竟没有了企业生产的支撑,这一片也就没有了活水养鱼的基础,建这样的房子只是为了解决工人居住条件改善的问题,也算是比较对路的。”
齐天翔点点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是将心中的郁闷也一并输出了一样,“只是看下来的拆迁改造是不是还这么清醒了,毕竟棚户区改造国家的优惠政策不少,这里面的利益也更多啊。”
“你看到了实质和远期危害,这样的改造下来房地产升值是肯定的了,据说清河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就看下来的发展了。”
“一定不能再任由侵害职工利益的事情出现,职工已经做出了能做的全部牺牲,还要他们怎么奉献,怎么牺牲,把命都给你?”齐天翔瞪着眼睛,看着李政,大声地说:“每每听到《从头再来》这首歌,都有一种被强奸的感觉,政府忽视了自己的责任,却让众多的下岗职工从头再来,不是亵渎是什么?如果说从头再来,政府能不能抛弃短视的经济发展模式,从头再来。”
“有时候也真是佩服我们职工的隐忍和大度,我们的国有企业可以说拥有着最好的职工,踏实、肯干、任劳任怨,面对下岗和失业以及工作中的不公和困境,不免产生‘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悲凉来。”李政看着齐天翔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前些时,沿海一家外资企业接连发生了十几名工人相继跳楼的事件,外界和社会舆论都一片哗然了,企业员工竟然似乎一点事都没有发生,难道工作时间长、生活和住宿条件差、福利和工资水平低,不是每个人都面临的问题吗?不是每一个自杀的年轻生命都深深地受此困扰吗?居然就没有一点动静,任由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接连跳下去。如果是这里的员工只是早年的打工仔、打工妹还可以理解,来自于农村,改变现状的愿望要高于改变待遇和权益的迫切,这间工厂是比较现代化的电子科技工厂,员工都是学校毕业的现代青年,应该说知识和维权意识根本就不差,那又是为什么集体沉默呢?是冷漠,还是集体无意识?”李政叹息着,“跳楼的原因多种多样,深层次的探讨也有专家学者品头论足,这样的问题还有多少,还有多少民营、私营企业存在着劳动保障不到位、报酬过低、员工正当权益被侵害的事实,政府监管部门知道吗?各级工会知道吗?作为超大型外来加工企业,员工多,来源分散,劳动时间长,工作压力大,都时时困扰着员工,而作为单个的员工来说,解决这样的问题,主张自己的权利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时就需要企业工会、行业工会、区市政府工会去关注、关心,并最终干预企业解决这些问题。遗憾的是,自一连跳,到十一连跳,我们始终没有看到各级、各类工会的身影,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如果可以恶意地把企业工会比为企业主豢养的家犬,那我们的政府各级工会组织呢?他们在做什么?由此想到了每年‘两会’的热闹景象,建言献策的代表委员比比皆是,似乎不说点什么就辜负了人民的信任和自己的责任,就不配作为人民的代表参政议政,但‘两会’之后呢?这些代表委员都去了哪里?就没有事情需要代表委员仗义执言了吗?‘两会’只是每年的例行会议,是决策每年的大事方针的会议,而‘两会’之后人大政协的常设机构还在,代表委员的资格和职能还在,怎么就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和声音了呢?物价、住房、社会保障、教育卫生,这些行业和领域的问题,只有‘两会’期间才集中暴露吗?制度或法律没有绝对的优劣,关键还是执行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是对待百姓的关爱和关注,是对待自己身上所附使命的道德认知,也许还有一种端谁的饭碗的紧迫感。对比一下西方的议会制度,就明白我们的‘两会’的优劣了,毕竟人家是民众选举出来的,不是机构或政府任命的。也许这才是我们需要借鉴和学习的地方,不然再多的法律和制度,都是贴到墙上的空文,仍然治愈不了官僚机构冷漠的通病,而作为弱势的普通劳动者,还会不断地跳下去。”
“有些偏激了!尽管有这样哪样的不足,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完善,这才需要我们的政府和企业去完善,不然都万事大吉,发工资工人就任劳任怨的干活,政府只管收税,那要这么庞大的政府机构干什么,要这么多的管理人员干什么?”齐天翔看着李政的脸一字一句地纠正着,这些话似乎也是说给自己的,“发发牢骚,发泄不满似乎很容易,但仅仅只是发牢骚,发泄不满,少了是民怨,多了就是民愤,是要出事情的,而且政府官员更没有发牢骚的权利,不管是不是你这个部门所为,政府的事就应该是每一个人的事。”
李政看了齐天翔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上午看到的,让齐天翔很惊心,甚至是震撼,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你面前,吞噬你的肌体,攫取你的财富,你能明确地感到,却看不见、摸不着,这种惊惧带来的无奈和无力,加剧着恐怖,又压迫着神经,以至于使人绝望、崩溃,直至死亡。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自己最初看到和听到的时候,情绪不亚于齐天翔的表现,甚至更激进,由此也看出齐天翔内敛的修为,实在比自己高出一个层次。默默地带着齐天翔从东门慢慢地走出了厂区,来到了家属区集中的区域。
“这是东门,曙光厂的工人都习惯地叫它东一门。”李政走出厂门后对齐天翔说:“现在是没人值守了,以前都有专人看守,曙光厂围绕着厂区总共有十个厂门,基本上哪个门方便从哪个门进出,繁盛时光自行车就停满了车间门外。”
“你见到了。”齐天翔没好气的地抢白着李政,尽管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但绝对相信那样的场景存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厂区不如这个大,却车流穿梭不息。
“咱们这是到哪里去,回县里吗?”李政没有在意齐天翔的抢白,笑着问道:“还是再转转?”
齐天翔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咱们不如在附近找个地方喂喂肚子,下午再转转,最好能找个人聊聊就好了。”
“喂肚子容易,找人聊就困难了,曙光厂始终归清河市管理,尽管在平原地面上,可咱们还真管不着人家。”李政为难地说着。
“找人聊天又不是要东西,还必须要管的上才行?”齐天翔盯着李政的眼睛看,希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不说这些了,先解决肚子再说。”说着话沿着家属区的街道走了起来。
说是家属区也不是十分准确,因为是开放的区域,街道两边除了四层的楼房之外,还时不时会出现宾馆、俱乐部、幼儿园之类的招牌和建筑,往往都是围墙圈起来一个小院,就是一个单位,尽管看上去很随意,却很方便,很巧妙。楼房远远望去,一栋栋、一排排很是整齐,但也可以明显从楼房的外形和格式看出建筑年代来,而且分别的很清晰,有三层红砖楼房,也有四层、五层外墙进行了涂刷的,还有七层的楼房,看上去很是洋气。而且从楼与楼的间隙中栽种的树木大小粗细的程度,也可以分辨出楼房的建筑年代,走在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的楼群之间,齐天翔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熟悉的环境中。
“看看这些楼房,就知道当年企业的红火和兴旺,有干净明亮的楼房住,有不远的地方可以上班挣工资,这是多体面、多让人羡慕的事情啊!”齐天翔扭过脸对李政说:“事实上,企业办社会还真是给政府和社会解决了不少现实问题,首先厂区和家属区相连,就解决了职工上下班的交通和奔波问题,其次是企业自身的教育、医疗都是为企业自身服务,而且还可以解决企业技术力量培养和新鲜血液的输送问题。另外,最重要的就是解决了职工住房和就业两个关键性问题,这不但对社会稳定产生了重大影响和作用,也解决了政府的后顾之忧。大企业的存在不但带动了城市的发展和繁荣,而且给城市提供了一个收入稳定的消费群体。同时,企业办社会,也可以更好地体现和发挥企业的社会责任感,不管是自愿或被动,企业都要在建立初期,考虑并规划职工未来的生老病死和教育、住房等等问题,这样的未雨绸缪和规划安排,间接地体现着党和政府对职工的关怀,很大程度上体现着企业凝聚力的汇聚,也给了职工一个稳定的生产、生活环境和归属,最大限度地体现了公平和谐的理念。反观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呢,他们的目的是企业经营和赚取利润,似乎只要按章纳税,就没有了社会责任和义务需要承担,尽管提供了较高的工资,但却不再承担员工的任何义务,而且没有必要的保障,可以用你的聪明才智,却把你的养老、住房这些最要命的问题推给了社会,推给了政府。政府不但要承担保姆的角色,又要担任保镖、保安、保险、保障的所有职责,政府要建造住房让城市居民安居,要建学校让安居者的下一代受教育,要建立医院为安居者提供保障,还要建立更多的道路让安居者穿行于城市去上班,各种的公共设施需要政府投入和管理,即使不需要政府投入,也需要政府去协调和监督管理,因为政府有保障社会公平、公正的义务,有保障物价和服务质量的管理职能。有任何的不满和矛盾骂声总是对着政府,这样的政府管理不累吗?而全部推给市场呢,各阶层不同的需求和要求怎么满足,物价和供应谁来平衡,这都是矛盾尖锐的地方,而这些靠民营企业家或私营企业主身上流畅着的道德的血液来解决吗?他们有这些良知和道德吗。”
“好,好,好。”李政一连串喊了三个好字,并轻轻地鼓起掌来,笑着调侃道:“刚才是谁说我反潮流的,这样的思潮不但反潮流,而且是明显的倒退,是给当今的大好形势抹黑。”
“你也别这么信誓旦旦的说我。”齐天翔撇了李政一眼,伸手指了一下周围,用力地说:“你问问他们,问问这个院子里曾经在这个企业工作的人,他们是不是怀念往昔的生活,而往昔的工作和生活让他们最怀念的又是什么?”说着话垂下了手,依然坚定地说:“当政府和媒体的目光越来越多的集中在农民工、进城务工人员、应届毕业生,以及民营、私营企业员工生存状态的时候,他们正日益被边缘化,甚至面临着被忽略的危险。这些改制企业的职工,他们大多生于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之间,年龄也大多处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上不到退休年龄,下也过了招聘或再就业的最佳年龄,而他们却肩负着上要赡养年迈的父母,下要抚养处在求学或就业之间的儿女,自身也在面临着每况日下的健康。就是这些刚刚步入中年的人群,他们却既享受不到国家的低保政策,又享受不到离退休人员的保障措施,日益应对着社会和生活的重压,日益被社会边缘和遗忘。他们没有老一辈工人阶级奋斗的辉煌,也没有老一代工人阶级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更没有新一代工人面对就业的洒脱和自由。由于社会变革的原因,他们当中大多被高考所淘汰,因此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父母工厂的接班人,成为国家和企业的主人。结婚、生子、住房、就医,都是企业安排,在劳动密集型企业,技术或技能都是以企业的需要为需要,以企业的需求为需求,安逸地享受着大中型国有企业的福利和待遇。‘砸三铁’的时代,他们年富力强,没有被淘汰下岗的危险,也失去了转岗和再就业的机会,但却没有躲过企业转制的厄运。相对于下岗或再就业,企业转制破灭了他们幸福生活的梦,一转眼企业已是物是人非,当年的企业主人转眼间成了聘用或安置对象,当年的年富力强让位于更年轻的就业者,学历和技能的缺失更是让他们无以自立,他们大多成为企业无用或无法面对的对象,加薪提职都与他们无关,相对优裕的工作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能默默地坚守着,忍耐着。拿着略高于当地最低生活标准的工资,住着原有企业几十年前盖的房子,承受着来自家庭和社会双重的压力,看着越来越华丽的城市,以及越来越高的房价、物价等生活成本,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下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未来还有没有,是什么?这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渴望被社会所关注,关注他们的生活,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关注他们难以为继的困惑。因为,他们也是这个国家和社会的一份子,是这个社会的主人,更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好一个兄弟姐妹!”李政显然也被齐天翔的话语和情绪所感动,脸上升起一种神圣的虔诚的光,用力地说:“应该为他们做点事,哪怕只是一点点。”
齐天翔的目光深深地凝集在李政的脸上,很久才移开。
第三十六章 所为何来
白丰收能过来,闫博年很高兴,也知道他为何而来。
闫博年让白丰收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端到白丰收面前。
“怎么敢当,老领导还亲自为我倒茶。”白丰收有些不安。
“咱们老伙计一起共事了很多年,如今我也快七十了,你也马上就跨进六十的门槛了,即使我再想倒茶,又能再倒几回呢?”说到动情处,闫博年眼睛湿润了。
“快别这么说”,伤感的话让白丰收赶紧站了起来,连声说:“还不至于,不至于。”
由此也想到了当年自己做副秘书长时候,闫博年对自己的关照,心里充满了感激。
一番话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也是使得下来的谈话轻松流畅许多。
闫博年示意白丰收坐下,从桌子上拿起老花镜戴上,白丰收带来的材料很多,装着三个文件袋,就这样也把文件袋撑得鼓鼓囊囊。
闫博年先从第一个文件袋里抽出材料,看了起来。他看的很慢,很仔细,几乎是一字一句在读。渐渐地速度快了起来,翻看的动作也不由加大,胸脯也不停地起伏,呼出的气也粗壮了许多,尽管中间停顿了几次,喝口水舒缓一下,但看到第二个文件袋里的材料时,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将材料摔在了桌子上,暴怒地嚎叫着:“无耻,卑鄙,可恨,恶心。”一连贯的词句似乎还无以平息闫博年的怒火,他看着白丰收,恨恨地质问:“中饱私囊,假公济私,损公肥私,寡廉鲜耻,禽兽不如,这还是一个高级干部的所为吗?这还是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干的事吗?”
白丰收默默地低头拾起摔落到地上的材料,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低声说:“老领导,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此前,白丰收一直静静地坐着,尽量不发出声音,怕影响闫博年看材料。白丰收知道这些东西拿给闫博年看,他一定会生气,但这样的震怒也还是他们相处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我不生气?我能不生气吗?”闫博年的声音依然高亢并充满了愤怒,指着桌上的材料问:“这是全部的材料吗?”
“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录音和视频资料,都是访问当事人的录像和证明资料,很多,很凌乱,没有带过来。”白丰收如实地回答着。
“抓紧时间整理出来,提交给郑明和省里主要领导过目。”闫博年快速地说着,想了一下又说:“我建议,你应该带着这些材料,尽快到北京,向中纪委领导进行专题汇报,必要时可以通过中纪委领导向中组部领导进行必要的沟通,这样的人还恬不知耻地跑到北京去跑官、要官,真是不知死活啊!”这些天闫博年不断听到各种的消息,有来自北京的,也有省内的,大多集中在某位省领导的,而且频繁在北京活动,似乎能量很大,不少来头很大的领导为他说清,看来事情已经不只仅限于是河海省内了,更高层面的博弈也在同步展开着。
“您的指示很对,我也是这样考虑。”白丰收提高了声调,声音立时雄浑起来,“郑明书记在北京开会,我已经电话向他做了汇报,他要求我将材料送您过目后,送鲁健书记和浩南省长,然后我亲自带着材料去北京,他在北京等我,一起去中纪委汇报。”白丰收一气说下来,觉得肺部有些气胀,喘不上气来,脸色也隐隐有些青紫,缓了好久才慢慢缓了过来。
“别这样说,我只是建议,只是一个普通党员的一点看法”,闫博年摆摆手认真地说,随即关切地看着白丰收,担心地问:“你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是老毛病了”,白丰收摇摇头笑着说:“还不是肺的毛病,也是在高原那几年落下的,这一激动喘气就不顺畅。”
“要不要到医院看看”,闫博年还是不放心,“这可大意不得。”
“没事,吃着药呢,而且现在是时不时就去医院,可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零件不行了。”白丰收无奈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淡淡地说:“原本是想让天翔去北京汇报的,昨天通电话的时候也跟他说起过,可他说自己走不开,非让我去。其实我明白,是不想跟我争功,天翔想事真细。”
“也别这么说”,闫博年摆手示意,制止了白丰收再往下说,“你是省纪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去北京汇报当然应该你去,你就不应该推辞。”
“还是天翔仁义,这我明白。”白丰收坦诚地说,话语里透着真诚和感激。
闫博年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好久才吁了一口粗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白丰收说:“要说他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职务,不知道党员要求和纪律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也当了领导干部多年,而且主政地方也不是一年两年,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他应该很清楚,不然他怎么要求下面的干部,怎么管理干部队伍?”
“不是不明白,是太明白了。”白丰收顺着闫博年的话说:“说轻了是熟视无睹,说重了那就是有意为之,眼中就根本没有党的纪律,心中也没有这样的警戒线。”说着话,白丰收又开始激动起来,胸部起伏也渐渐加剧。
“你说得很对,不是不知道,是有意为之,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思想作祟。”闫博年示意白丰收喝点茶舒缓一下,接着说:“从第一天工作起,也就是举手宣誓加入**那天起,心中就应该深深地烙上‘为人民服务’的烙印,就应该自觉自愿地吃亏之前、享受在后,做一个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即使做不到这么纯粹,起码也应该自觉自愿地抑制自己的**和需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古代文人士大夫最起码的做官要求,难得我们有着一整套纪律和规范要求的党员领导干部,尤其是高级领导干部连古代的文人士大夫都不如。”
“您说的是。”白丰收放下手中的茶杯,“现在某些领导干部宗旨意识淡漠了,服务意识没有了,当官做老爷的心思越来越重了,而且现在街头巷尾,就连媒体上面,‘干部’一词都很少提及了,代之而起的是‘官员’的称呼,这样的形势之下谁还把自己等同与老百姓中的一员,等同于老百姓呢。”
“是啊,你看出了问题的实质”,闫博年赞叹地说:“宗旨意识的淡漠,服务意识的缺失,当官做老爷、高人一等思想的固化,使得我们很多干部把自己等同于古代的官老爷,把老百姓视作草民和治下的低等人,把自己与百姓对立起来,制定政策和工作措施都是针对百姓制定的,根本就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和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念,做出一点成绩就伸手要待遇、要官职,甚至不惜花钱买官、跑官,自我约束越来越差,贪墨受贿,拼命地捞钱,然后是包情人、养小三,生活奢侈腐化,放纵自己,纵容家人以权谋私,甚至不惜以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换取自己的私利。”
“而且现在的贪腐变换的花样也是越来越多”,白丰收接过话题说:“除了以往的卖官索贿外,现在更兴起了利益共享的贪腐手段”,望着闫博年不解的眼神,接着说:“以前批工程,立项目,都是给多少钱看项目,现在却是不要钱,或钱只是要求的一部分,而真实目的是联合,有股份或实际收益,不然就不办,这种情况目前在工程领域,土地开发、房地产建设,矿产资源以及金融投资领域有多发的态势。”白丰收颇有感触地说:“党的领导干部,要有自己的道德准则和行为方式,说句觉悟不高的话,要知足。说实在的,职务到了一定级别,吃的、穿的、用的,包括住房、医疗,甚至子女的教育和工作,都享受了多于普通百姓几倍的福利和待遇,这都是公开的利益,就这还不满足吗?还要什么?”
“这是很危险的现象啊”,闫博年赞赏地望着白丰收,由衷地说:“必须下大力气,下决心刹住这股歪风蔓延的势头,不然真就会亡党亡国啊!”闫博年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已经享受了很多不该享受的利益了,不能再强取豪夺,不思收敛了,就应该坚持教育和打击并重的原则,教育哪些有危险念头和思想苗头的干部,让他们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对于已经腐化和堕落的害群之马要坚决打击,坚决剔除,维护党的肌体的健康。同时也要反思这些年,我们中心工作转向经济建设的过程中,是不是也有放松思想、信念和理想道德教育的缺失,是不是忽视了意识形态领域的正本清源,淡化了宗旨思想,淡化了服务百姓的意识,应该进行反思和全党大讨论了。不然放弃政治说经济,或者为经济而经济,必然会迷失,最终都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以及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了。”
“您说的太好了,回头我就在机关开展一次这样的大讨论,明辨是非,起码让纪委的所有人都清楚地明白,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白丰收感慨地说,“就像您说的,正本清源,找回原来的路。”
闫博年感激地看着白丰收,嘴里却谦虚地说:“这只是我一个退休老头说说而已,怎么做还得你们统筹兼顾才是。”说着话,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我们身边的毒瘤挖掉,不能再任由他危害百姓了。”
“我这就去落实。”白丰收也赶紧站了起来,“有什么进展我再随时向您汇报。”说着话,白丰收伸手谢绝了闫博年送客的行动,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白丰收走出书房的背影,闫博年又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七章 谋定而动(1)
“劳模饭店。”一个不大的小饭店映入了齐天翔的眼帘,就指着对李政说:“咱们就在前面吃吧!”
李政随着他走进了小饭店,说小,也实在是小,也就是临街的楼房开了个门而已,正是吃饭的时候,饭店里已经坐了几个客人,他们就走到里间,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小桌子坐了下来。
“二位,吃点什么?”饭店女老板跟着他们走了过来,笑着招呼客人,“有面条、混沌、包子,你们吃点什么?”
“一人来碗馄饨,再来一笼包子,怎么样?”李政征求着齐天翔的意思,看他没有反对,就对老板又复述了一遍,女老板麻利地应承着去准备去了。
齐天翔环视着这不大的房间,突然眼睛在墙上悬挂的一个个镜框定住了,站了起来走近了,看到那是一个个奖状,有曙光厂的,也有清河市政府的,落款时间都是很多年前的奖状,而且都是先进生产者和劳动模范的奖状,由于时间过去了太久,已经有些泛黄。齐天翔饶有兴趣地看着,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另一个房间,墙上挂的也是奖状,而且是上下两层,比里面的房间更多,而且是两个不同人的名字,显然是夫妻二人共同所得。
“好家伙,这么多奖状,简直就是先进夫妻啊。”李政也跟了过来,看着墙上的奖状不禁感叹道:“太厉害了,这么多。”
“让你们笑话了,快里面坐。”女老板端着托盘,看他们专心致志地看着墙上的奖状,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是以前房子里挂着的,开饭店时准备摘了的,可来帮忙的工友们说挂着挺好,这样可以做个招牌。”女老板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包子和馄饨放到小桌上,一面说:“我可不这么想,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摆到哪里就只能说明过去,挂到墙上只是时刻给自己提个醒,自己是先进工作者,是厂子信赖的好工人,所以做生意也要老老实实,本分自然,不能给这些奖状抹黑。”
“大姐是曙光厂的下岗职工?”齐天翔莫名的感动了起来,为这个女老板的朴实,也为她那份真诚,“开这个小饭店还行吗?”
“你别叫我大姐,咱们俩看上去年龄差不多,叫我大姐我受不住,还是跟着我爱人,叫我李嫂吧。”李嫂脸上红了一下,不自然地笑着,谦虚地说:“两口子都下岗了,得有七八年了,一直也每个事干,就东跑西颠地打灵活,好歹顾住个嘴就行,可前年爱人出去干活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了,工友们出主意开了这么个小饭店,还不错,大家帮忙也给面子,挣得还可以。”
“大哥腿不好,一定也还有不少困难吧。”李政接过话说,他看着大嫂不是很忙,就见缝插针地问道。
“困难谁家没有,这厂子几万口子人家,没有困难的少见,但困难怎么办,也还是得往前奔呗。好在我们家还开了个小饭店,那住房不临街,没有这个条件的还不有的是,我们能这样挺知足的。”李嫂边照顾着生意,边来回进出地说着话。
“那住房开了饭店,住到哪儿呢?”齐天翔关切地问。
“我公公婆婆就在这附近住,老两口住两间房,我们的房子开了饭店了,就跟他们挤挤,反正孩子在外地上大学,放假回来也就那么点时间,我到我妈家对付几天。”李嫂乐呵呵的说着:“也多亏这两年政策允许了,才给了我们这个条件,知足了。”
“那平时就你一个人吗,可是够辛苦的。”李政感叹地说。
“你大哥的腿脚不利落,也就是晚上忙的时候过来帮把手,中午还要在家给俩个老的做饭,也离不开他。”李嫂笑着说:“中午的饭食基本上还算简单,就是包子、馄饨、还有面条,早一点准备着,抓紧上午的时间包出来,客人来了就随时可以上桌,而且这个家属区都是老户了,大家都不见外,有时候等的时间长一点也没牢骚,都处的挺好的。”
“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的下岗职工,下岗了没有抱怨,没有饭辙了自己找,困难到这样还心存感激,时时刻刻拿自己过去的荣誉鞭策自己,而且还时时充满了感恩的心思,相比之下我们不感到汗颜吗?”齐天翔看着李政低声一字一句地说着:“面对这样好的企业职工,我们不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你这位兄弟说的不对,尽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企业是大家伙的企业,企业黄了不是我们不努力,是有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而企业不行了可大家伙还得活着不是,企业已经困难的不行了,还怎么往企业身上赖,那不是就不讲理了吗?”李嫂看着齐天翔和李政说:“过日子其实也简单,过得去就行,关键还是心情舒坦不舒坦,就像棉袄,外边再光鲜,里面没有好棉花,里子不舒服,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李嫂这才是真见识。”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吃完了饭,齐天翔掏出钱来付账给李嫂,由于不知道该是多少钱,就直接给了二十块钱。
“不用找了,他有钱。”李政看着李嫂笑着说。
“哪那行,你们在我这个小店吃饭,就是给我面子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占你们的便易。”李嫂说着,就麻利地找了六块钱递给齐天翔,快人快语地说:“两碗馄饨八块钱,一笼包子六块钱,总共是十四块钱,找你六块钱。”
“真的不用找了,听你谈话挺开心的。”齐天翔推挡着李嫂的手,真挚地说着,站起身要走。
“这可不行。”李嫂拦住齐天翔,坚决地说:“看你们眼生,估计不是曙光厂的人。你们看我困难,想帮帮我,这份心嫂子谢谢了,可我做的是生意,挣的是本分钱,怎么能多要你们的。”
齐天翔在李嫂的坚持下,只好接过了钱,看着李政没有走的意思,就催促道:“走啊,怎么,狗黑子吃饱不打仗了!”
“你先坐下,让我想想。”李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拿出烟来,递给齐天翔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说:“我记得这个厂的老书记王进,我以前采访过他,下午我们可以找他聊聊。只是现在算来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多了,不知还在不在了,而且也不知道住哪儿啊!”
“王书记啊,我知道他家住哪儿。”李嫂插话道:“老爷子身体硬朗着呢!你们先坐一会,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带你们去。”
“谢谢李嫂,给你添麻烦了。”李政由衷地谢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晚上我们先预定了这张小桌,等大哥过来我们喝几杯。”
“哪感情好,晚上我们两口请你们二位。”李嫂笑着忙活去了。
“我们真应该切实地改变一下观念了,真正替他们做些什么了,前些年欠的账太多了,该是弥补的时候了。”齐天翔感慨地说着:“总理讨薪,新闻界呼吁,管理层督促,各部门齐抓共管,可都是针对农民工问题,什么时候也真正关心一下这些下岗职工,这些处在干不动、退不了的夹心层群体的实际问题。农民工扬眉吐气,腰杆硬了许多。但冷静下来想,欠农民工工资,都是恶意的?难道就没有深层次的原因吗?如今在城市的许多部门和单位,为减员增效,很多岗位或临时性工作都由农民工来做,一般都采取阶段性付钱或总付,这一是为控制农民工的短期行为,二是为控制质量和奖罚,也不失为一种不得已的‘管理’方式。‘农民工’,工人之前冠之以‘农民’二字,非贬低、歧视,而是特指农民工的特质、习性和特点。农民工进城务工,散漫的习性、自身的素质、传统的观念、固有的劣习等,却并没有因进城而改变,而是有增无减。‘短期行为’、‘出力挣钱’、‘抱帮结群’,这些都严重影响了农民工在城市的发展。”
“你说的太对了”,李政立时兴奋起来,“说个真事,前两年我家附近修路,挖路挖破了水管,挖路的怕追究给填上了。以至于我们和附近的两栋楼停水,报修,查原因,来了几个工人,干了一天就不见了踪影。又停了两日,又来了几个工人,倒是干到底了,但却是日上三竿扛着工具来,天不擦黑就走,中午还要休息。因停水多日,急不可耐,日日关注,也与自来水公司管工的熟悉了,聊的多了,也知道了些内情。挖路的怕扣钱,填埋时就随手将沥青碎块堆了进去,第一次来的工人见有这些东西,干了一天结了工钱后要加钱,没有同意第二天就不辞而别。第二次来的工人,要求按天不按活,一天一结帐。他也是没办法,现在合适的工人难找,而且不签合同不验工,一天一算账,稍不满意就走人,要不然就告状,再不然来一群民工闹事,真头疼。将这统统归咎于农民工素质低,似也不妥,但能说没一点农民习气在里面吗?除了钱,人还是要有些精神的,这是老话了,可更老的话: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助人为乐,这些成语的形成总是要有事例映证的吧!农民工进城,还别光顾了挣钱,顾了自己的权益,还要想到义务,想到责任。”
“这又要说到产业工人了,这些平凡而普通的工人自从进了工厂,就与企业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干着平凡而普通的工作,几十载任劳任怨的奉献。工人,尤其是产业工人,是最难、也是最不容易在工作中找到快乐的。产业工人,尤其是城市清洁工、公交司机,以至流水线上的操作工,日复一日的劳作也只是简单地重复,机械的劳动怎么也看不到付出后的成果所在,但那份踏实,那份坚持都是源于一种自觉和责任,做人的良知和做事的认真、负责催生了觉悟,那主人翁的责任感,那工人阶级的使命感、自豪感,以及《咱们工人有力量》、《我为祖国找石油》,《金梭和银梭》等嘹亮、豪迈的歌曲才给劳动注入了快乐。如今,劳动没变,性质没变,而快乐却不复存在,究其原因,导向使我们的价值观变了。毕业的大学生,到企业首要的选择不是自己的专业发挥,而是薪水多少、待遇几何、三金谁来交,工作的不如意、岗位的不适应,不是努力地去适应、去改变,不是干一行、学一行、爱一行,而是以年轻为资本一跳了之,频繁的跳来跳去,跳出了疲惫,也自然远离了快乐。普通的工作,平凡的职业,缺少了起码的尊重,乃至尊严,往往成为教育孩子或训斥后进的说辞,教育的方向是鼓励学生升学或致富,平凡的工作成失败者的必需,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政看着齐天翔,半天没有接上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够说些什么来宽解齐天翔的忧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不能说服自己。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好在李嫂也忙活完了,交待了邻居店铺的老板帮忙照应一下,就解下围裙带他们出来了。
“是不是应该买些什么东西。”李政善意地提醒道。
“不用,老书记不会收的,他这人规矩把的很牢,拧的很。”齐天翔还没有答话,李嫂就抢先说着,口气不容质疑的坚定。
“当然应该买点礼物了,晚辈去看望长辈,哪能空着手。”齐天翔的口气更为坚决,“收不收是他的原则,买不买是我们的礼数,这点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齐天翔说着话就走进一家便利超市,一边看着商品一边跟李政商量着,“买点实用的好不好,来壶油,再来箱奶,然后再买点老年人的营养品。”
说着让老板拿着,很快就准备齐了,而且很坚决地掏钱付账,李政也不好坚持什么,只好提着油和牛奶出了超市。
齐天翔提着几袋营养品,跟着李嫂后面走着,也就是几百米的距离,就停到了一栋四层红砖房子前面,这显然是一栋老楼,楼面红砖略微有些斑驳,像极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老书记就住在这里?”李政疑惑地望着李嫂,转身对齐天翔说:“上回来是在厂子里采访的老书记,没有到家里来,当时提出到家里看看被书记拒绝了,还真不知道是这个原因不让来。”
“原本可以住进干部楼的,也就是哪个新一点的楼,可老书记不干,坚持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孩子们结婚都分房出去住了,退休的时候安排他搬家,还是说不动他,结果就和老伴这么一直住在这里了。”李嫂钦佩地说着,“跟老书记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们心里也踏实,人家那么大的贡献,那么高的荣誉,还这样,别人就更不好意思伸手了。”
“老书记是六七十年代的全国劳模,还当过一任全国人大代表,离休前还是省人大代表,全国有名的技术标兵,从一线工人干起,班组长、车间主任、分厂厂长,总厂党委书记,几十年见证了曙光厂的辉煌,退休后也见证了厂子的衰落。”李政低声向齐天翔介绍说,有些担心地念叨着:“只是不知道老人家还记不记得我了。”
李嫂敲开了房门,甜甜地对着开门的老太太叫道:“王姨,我来看你来了。”进了屋,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者喊道:“王叔,看电视呢,我给你带来两位客人,看看认识不认识?”
“老书记,还记得小李记者吗?”李政紧走几步,走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叫着。
或许是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也许是老人的确想不起来,疑惑地看着李政,慢慢地摇了摇头,对着李嫂说:“想不起来了。”
“有十几年了,难怪您老想不起来了,我是清河日报的小李记者啊!”李政笑着强调着,“那一年来厂子采访过您的。”
“好像有点印象,那时候还是个大小伙子,还真是不敢认了。”老书记似乎有些印象,但还是不敢十分肯定地说着,站起身来请李政和齐天翔坐,吩咐老伴倒茶,被李嫂拦住了。
李嫂麻利地倒了两杯茶,放到了二人面前,就笑呵呵的对老人说:“我先过去了,店里没人,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说着跟李政和齐天翔告别,与王姨边说着话边向门外走去。
看着李嫂离去,齐天翔介绍着李政说:“小李记者不在报社了,现在是平原县委的副书记,今天在这附近办事,就说要来看看您老,你老身体还好吧!”
“好,好,谢谢小李来看我。”老书记感激地看着李政和齐天翔。
李政借机指着齐天翔说:“他叫齐天翔,是咱们省里来的,想过来跟您聊聊天。”
老人客气地对齐天翔点点头,“你们都忙的不行,还来看我这老头子,而且还买了东西,这可不行,一会走了一齐拿走。”
“拿不走了。”李政笑着对老人说:“我在县里吃食堂,老齐从省里过来,拿到哪里去?”
“那谢谢了,谢谢你们这么有心。”老书记听明白了李政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笑着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的问话。
“今天有时间,厂子里走了走,想过来向您老讨教。”齐天翔谦虚地笑着对老书记说:“您老是看着曙光厂一步步繁荣兴旺的,也一定对厂子的发展和现状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今天来就是想听听您老的想法。”
“折腾,都是折腾闹的。”说起企业,老书记似乎有一肚子的话,哆嗦着嘴说:“好好的一个大型企业,十几年的工夫就弄成了这样,真是败家子啊!”
第三十八章 谋定而动(2)
齐天翔和李政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老书记往下说。老书记缓缓气接着说:“这个厂的基础真好,军工底子,职工素质和技术都没的说,当年一声令下从东北开过来,就像一支部队一样。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滩和丘陵,弟兄们搭窝棚,住地窝子,硬是靠着一股劲把厂房建了起来,把设备自己动手安装了起来,三年的工期硬是一年半就出产品了,得到了中央军委的通令嘉奖。生产恢复以后才开始建家属楼,一片片的起,一片片地建,二十多年才把企业建的像模像样。同行们来参观,谁不羡慕我们曙光厂啊,那是厂房气派,设备气派,住房气派,职工福利和条件也是没得说,在全行业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了。”老书记慢慢地讲述着,眼里泛着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令人自豪的岁月,“转制,开发民品,企业转型很快,而且有过的硬的产品和市场,可却架不住政策的改变,好好的企业为什么要合资,我就是想不通,结果将我从厂长位置上搬开,放到了书记的位置上,让想得通的人来干,结果一大块蛋糕切给了日本人。我真是不服气,清河不行到省里,省里不行我去北京,我就是要讨个说法,为什么好好经营的企业一定要合资才能生存,难道国家军工不需要了,民用也不需要重型机械发动力和汽轮机了吗?他们没人敢惹我,我是全国劳模,到哪里都敢说话,结果到了退休年龄就让我离开了。后来又是搞合作,把厂子辛辛苦苦开发的产品和品牌拱手让给了别人,再下来又是折腾,直到没有可折腾的东西了,才罢手。”
看着老书记愤愤不平的神情和满脸的痛惜,齐天翔也只能是默默地听着,“这些帐总是要算的,该谁的责任谁来负,我就不相信这样的决策失误或中饱私囊就没有清算的一天。”
老书记定定地看着齐天翔,欣喜的眼神里藏着疑惑,“你在省里做什么工作?”
李政不顾齐天翔使眼色提醒,朗声说:“他是省纪委新任书记,来平原调研,听说曙光厂的情况,执意要来看一看,看看能为企业做些什么。”
“好,好,是得给企业找点出路了,是得想点办法了。”老书记一把抓住齐天翔的手,激动地说着,随即语气凝重起来,“不过这个事查起来也不太容易,时间太长了,而且来自于省市和企业原来的高层,现在很多人还在位,有难度,不好办”,说着话,站起身,走到里间放着的电话旁,打起了电话,声音很大,很坚决,像是下命令似的。打完了电话,走过来对齐天翔和李政说:“我给我徒弟打了电话,马上他就过来。”说着话看着两人迷惑的神情,笑着补充道:“他现在是企业的副总经理,差不多也快成光杆司令了,让他过来跟你们聊聊,有些情况他要清楚一些。”
“不会打扰他正常的工作吧!”齐天翔不无歉意地客套着,对于老人的疑问和困惑,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而且来之前就反复地想过。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事情还能够查的清楚吗?何况来自于省市发改委、国资委的决议和操作,很多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会涉及到很多以退休或离岗的人员,甚至还有些到了更高的职务,会不会有秋后算账之嫌,他也没有完全想清楚,因此边想边说,像是回应老书记的疑问,也更像是消解自己的疑惑,“其实这次就是想先初步了解一下情况,正如您老说的,这里面的问题很复杂、很矛盾,因此想一次调查就解决所有问题显然不现实,但不管不问永远不会有解决的时候,只要下决心做细致的调查,不怕碰硬,就一定能查他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随即缓和了语气,笑着对老书记说:“原本就是想来看看您老,听听您讲讲过去的事情,长长见识,也受受集体主义教育。”
“你太客气了,这样说有点高抬我老王头了,我就是一个技术工人,文化不高,水平也不高,组织和党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不是我能耐比别人大,而是我始终认为只要是党要求的就要无条件去做,要求别人做的,自己首先要做到、做好,做老实人,做好人,就这么简单。”老书记激动地说着,“不是夸口,这个企业的基础确实好,老军工的底子,来自于军工的政治思想传统,政治挂帅,思想教育始终就没有放弃。这么多年,不管是怎么变,干部里贪污的没有,搞特权的没有,即使是再难的时候,企业一把手也能坚持住清白,但脖颈子就不是一样的硬了。”
说着话,王姨带着王书记徒弟急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恭敬地叫着:“师傅,你着急慌忙地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说着仔细端详着老书记的神情,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先把汗擦擦,喘匀了气再说。”老书记又爱又恨地数落着徒弟,“又是跑着来的,整天毛毛糙糙的,你是企业的掌舵人,你稳不住,工人看着能不慌吗?”说着话转过脸对齐天翔介绍说:“这是我徒弟,路金山,现在的曙光厂当家的。”
“我正在工地呢,你一打电话说有事,我放下手中的事就赶紧跑过来了”,路金山接过王姨递过来的毛巾,胡乱地在脸上划拉了几下,“师母,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把我饿死了都,这帮小子中午也没给我留饭,想着我不在工地,只顾自己吃了。”说着话憨憨地看着老书记笑着解释,笑过之后似乎才发现齐天翔和李政二人,诧异地问:“这二位是?”
“又没有捞到吃饭是不是,你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怎么好。工地的人也是,就不知道给你准备点饭,这么拼命,早晚把命拼进去。”王姨怜爱地数落着,“冰箱里有冷冻饺子,我去给你下饺子。”
“不用这么麻烦,有馒头咸菜我垫吧垫吧就行,你老别这么忙活了。”路金山说着补充着:“这是厂子里砸锅卖铁集中起来的钱盖的安居房,还有几百户老少爷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家底,我能不天天盯着吗?盯着我心里踏实。”
等路金山说完,老书记才慢慢地指着齐天翔和李政说:“这两位一位是省里的干部,一个是咱们平原县的副书记。”
“哎呀,失礼了,失礼了。”路金山满脸堆笑地赶紧与齐天翔和李政一一握着手,掏出口袋里的烟给他俩敬烟,又殷勤地给他们点着,语调真挚地解释着,“真是没有准备,师傅一打电话,想着家里有什么事呢,就赶紧跑了过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们就是来看看老书记,李书记以前在报社时采访过老书记,今天走到这里了,就想来看看,叙叙旧,没别的意思。”齐天翔客气地笑着说着。从路金山一进门就开始打量着他,典型的齐鲁大汉的魁梧和豪气,从他一进门就体现了出来,高腔大嗓、孔武有力,浑身透着一种阳刚的气度,尤其是一身工作服上的灰土,显得真实而豪气。齐天翔从心里涌出一份欣喜,看着他递过来的烟只是五六块钱一包的很普通的烟,不由意味深长地与李政对了一下眼神,露出赞赏的神情,关切地说:“从工地到这儿可是不近,一路跑过来身体受的了吗?”
“哪有那么娇气,都是车间里出力流汗练出来的身板,没那么多毛病,这点路算什么,再远点也没问题。”路金山不屑一顾地说着,大口地喝着水,似乎像一头很久没有喝水的牛一样,“两位来曙光厂调研的吧,也没有通知下来,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不算是正式调研。”李政清清嗓子,认真地说:“这是咱们河海省纪委的齐天翔书记,来平原调研,今天没有什么事,只是随便过来走走看看。”
“省纪委齐书记?失敬失敬。”路金山又站起身重新与齐天翔握了握手,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需要我们曙光厂配合什么吗?调查什么人,什么事,我们全力配合。”
“你不用紧张,真的没有什么事,只是随便走走看看。”齐天翔看着路金山紧张的神情,宽慰地笑着说:“我也是大企业的子弟,对咱们大型企业天生就有好感,这次过来就是重新感受一下大型国有企业的气氛和集体荣誉感,另外也是想看看能帮着做一些什么工作。”齐天翔真挚的表达打消了路金山的疑惑和紧张,也引来老书记的兴趣,“齐书记也是国有大企业的子弟?在哪个企业?”
“外省的机械厂,生产水工机械的,比咱们曙光厂可小多了。”齐天翔淡淡地回答着,充满遗憾地说:“可惜也早就没了,多好的企业啊!那时候我们小的时候,夏天提着水壶、暖瓶,到厂子里去接冰镇酸梅汤,厂子里给工人们防暑降温准备的,可都让我们这些坏小子接跑了,夏天发白糖、茶叶,秋天发水果,过年发带鱼、白面、猪肉,心里奇怪,怎么厂子会发那么多东西,当时就羡慕的不行,下决心长大了就到厂子里干,哪也不去。”
望着齐天翔脸上幸福和甜蜜的神色,老书记也深有感慨地说:“是啊!那时候的感觉,家就是企业,企业就是家,心里根本没有大家小家的区别,只要小家需要的,似乎大家都想到了,也给准备好了。”老书记看着李政,强调似的说:“你可能不知道,小齐书记可能有印象,那时候工资是不高,可什么企业都给你担着,大的从住房,到房间里的床、桌子、柜子,哪怕是凳子、毛巾、茶缸,都是单位配发的,说句难听的,除了老婆不发,其他都是单位配发的,感觉离开了集体和单位就真是什么也干不了,觉得单位什么都给你想到了,做到了,你就好好干活就是了,别的都不用操心了,依赖集体,依赖单位,好像都成了习惯。”
“老婆怎么不发,老婆也发。”王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接过老书记的话说:“大小伙子到了结婚恋爱的年龄,没有对象的,单位妇联、工会都给张罗介绍,把年轻人往一块撮合,这不跟发媳妇一样吗?”说着话,招呼路金山吃饭,却吃惊地问:“金山,你怎么了?”
谁也没有注意,路金山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双手捂住脸,暗暗地饮泣着,王姨的问话引来了众人关注的目光,路金山的饮泣变成了呜呜的低嚎,但却是压抑地声音,不停抖动的双肩,以及指缝间渗出的泪水,似乎透出巨大的悲痛和伤心,“我没脸啊!好好的一个厂子在我手里黄了,我没本事,对不住厂子里的老少爷们啊!”
齐天翔立时被路金山的哭诉震撼了。几天来,他已经亲眼目睹了两个男子汉的眼泪了,不是现在的男人脆弱,而是现今的男人有太多的委屈和艰难。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应该流泪的,更不应该随便地哭给他人看,但一个男人流泪一定有巨大的痛楚和悲伤难以承受,让一个汉子痛哭失声的除了父母双亲的离去,还有的就是国破家亡的悲怆了吧,而此刻击溃路金山男人刚毅的或许就是曙光厂往昔的美好,以及今日的凄凉了吧,齐天翔心也如刀搅着一样痛,却不知道该怎样劝解和宽慰眼前的这个汉子,他可以在车间里出力流汗,可以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样冒着酷暑严寒风餐露宿,再苦再累也击不垮汉子的心理,可眼睁睁地看着企业一天天地走向衰亡,就像看到自己臂弯里亲人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一样,无力挽留,只能默默地承受,而往往承受不了的时候,除了心中的痛和眼中的泪,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哭,哭,你怎么学会了这一套。”老书记激愤地站起来,激动的手颤抖着指着路金山恨恨地说:“你出去哭去,让全厂子的人都看看,别在我家里哭天抹泪。”
“你这个老东西,你还像个师傅和长辈的样子吗?”王姨不干了,冲着老书记又是瞪眼又是挥手地数落道:“你就让孩子嚎两声吧,看这几年把孩子难的,又是跑车间,又是跑工地,还得到处跑着找活、找钱给工人们活路,难成什么样了,你当师傅的看不见,不心疼,不揪心?”
“那也不能哭天抹泪的吧!哭能解决问题,哭能把厂子救活了。”老书记声调依然很高,但语气却明显和缓了下来,“好了,快吃饭吧,别把身体搞坏了。”
路金山双手抹了一把脸,摆摆手示意不吃了,歉意地对齐天翔和李政说:“失态了,真对不起,我师父说得对,大老爷们哭天抹泪的真丢人,你们别见笑,跟师傅和师母这儿习惯了,就像自己的家,就像对自己的爸妈一样。”说着话看着老书记,真挚地说:“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徒弟哭天抹泪过,这不也是心里难过嘛!我也是曙光厂子弟,我对这个厂也有感情,曙光厂养育了我,上学读书,又进厂工作,还培养我当干部,当厂长,我不想把厂子搞的像你们当年那么红火,可起码从我手里交出去的是一个完整的厂子,是一帮能吃饱饭、有事干的弟兄,可你看看现在这个摊子。我也就是在师父这儿能发泄一下,嚎几声了,回家当着老爸、老妈能哭吗,还不把老两口急死,我是一堵墙,我得立着;当着老婆孩子能哭吗?他们本身就为我担惊受怕的,我是山,我得给他们安全;当着班子里的老伙计们能哭吗?我是顶梁柱,我得支撑着这个房子;当着全场职工更不能哭了,我是企业的当家人,我得给他们信心和希望,所以只能到你这嚎了,谁让你是我师父呢。”说着话路金山的情绪好了一点,甚至看着老书记都有些嘻皮笑脸了。
“发泄一下也好,适当地减减压,对自己对工作都好。”李政见缝插针地说着,递了一支烟给路金山,“长期重压会出问题的。”
“我没事了,我这个人就是心事太重,总觉得组织给自己压这个担子,做不好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企业,更对不起信任自己的全厂的老少爷们。”路金山神情肃穆地表示着,看着齐天翔微笑着问:“看了曙光厂的现状,你有什么指示吗?”
“指示不敢说,只是刚才听了老书记的介绍,也看了看厂子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主要还是要看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有没有信心搞好恢复和生产。”齐天翔想着说着,脸上是严肃的神情,话语却温煦和缓,“有时候信心比想法更管用。”
“对,还是人家小齐书记说的,咱们自己有没有信心,有没有改变的勇气。”老书记强调着说,眼睛盯着路金山不放,“也就是看你小子有没有信心和想法,你有信心了,把大家伙拧成一股绳,曙光厂就还有希望。”
“老书记,您是长辈,别这么客气,叫我小齐就行,或者干脆就直接叫我天翔。”齐天翔急忙纠正着老书记的话,客气地对众人说着:“今天也就是凑巧,咱们坐在了一间屋子里,走在外面也许咱们还都不认识,也就无所谓书记、总经理什么的了,只有长辈和晚辈,师傅和徒弟。”
“好,好,叫小齐,叫小齐。”老书记满意地笑着多李政说:“现在这样谦逊的年轻干部可不多了,都是盛气凌人的,说话都是指示,而且懂不懂都指示,看人家小齐,文雅、谦虚、知礼、敬老,真是不错。”
“你老眼光独到,让人佩服。”李政夸赞着附和着老书记,“正如您老所说的,现在哪些盛气凌人的都是官员,人家小齐同志是干部,所以跟咱们没有距离。”
“你放着吧,我来收拾。”王姨喊着拦住不让路金山洗盘子,路金山还是麻利地将盘子送到厨房并洗了之后,才抹着嘴笑眯眯地出来,看着王姨笑着,“您给我下饺子,再帮我收拾、洗碗,我不真成了废物了吗!”
也许是真的饿了,在众人七嘴八舌说话的时候,路金山狼吞虎咽地将一大盘饺子吃了个精光,精神也明显好了许多,把凳子从饭桌挪了过来,掏出烟来递给齐天翔和李政,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说到信心,不敢说我有多自信,毕竟现在和过去年代不同了,工人的素质和心态都改变了很多,看不上工人这个职业的不在少数,但我有技工学校,有还在职的中年技术骨干,只要产品和研发对路,要不了几年曙光厂还是会重现生机的。”
“这就对了,只要你们有信心,你们有想法,总是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这么大个国有企业,这么多的职工和家属,这么庞大的摊子,不靠你们自己的努力,单靠外界和政府的帮助,只能是领救济金过日子,饿不死也过不好。”齐天翔赞赏地望着路金山,又看着老书记说:“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有其一个时期的重心和侧重,但我不相信,一个国家可以不要重工业,不要大型的有核心技术和竞争力的装备制造业,可以放任关键设备和部件被国外控制,总有改变的一天,总有依赖于国产大型设备的时候,因此我们要未雨绸缪,要有预判,可更要有基本的生存能力,这样才能等到这一天。”说着话,齐天翔陷入了沉思,“改革开放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改变了社会构成和形态,激励机制和竞争也加快了经济的发展和进步,的确是一场伟大的变革,而且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热情和聪明才智,出现百舸争流的局面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但也应该清醒地看到,改革开放之初那种千军万马战市场的粗放的经济模式,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引进和消化吸收国外的先进技术和设备,只是为产业升级和跨越式发展的一种策略,千帆竞渡只是小江小河可以应对,初期可以也必须,但大江大海的远航,就不能靠小船了,要有万吨轮、大航母,这样才能走向深海,遨游大洋。如果说民营经济和私营经济模式是小帆小船的话,国有大企业,重型制造和大型装备制造业,永远是国家实力和强盛的象征。改革发展到今天,是到了重振雄风的时候了。
第三十九章 谋定而动(3)
“小齐同志说的太好了,年轻干部能有这样认识的可真不多。”老书记赞赏着说:“当年对于某些人提出的‘买船租船论’定性为投降主义,是完全正确的,什么‘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租船不如借船’狗屁言论,完全是幼稚的短视和机会主义言论,政治上幼稚,经济上更是无知,似乎只要能买来的都不用自己建造和研制,这样既省心又省力,而且还能快速发展经济。没有自己的核心制造业,没有自己的研发和科研能力,没有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经济建设思路,国家主权和安全如何保证,国家的核心竞争力如何体现。一个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大人口基数的国家和民族,命脉在人家手里握着,一旦发生变故,关键设备到哪里去买,谁又会卖给你?技术和价格形成的垄断如何解决?就说我们曙光厂吧,当年成套设备从苏联引进,关键技术和研发还是人家的,在人家的指导下,可以勉强生产一些辅助的部件,闹矛盾人家拍拍屁股走了,剩下一堆破铜烂铁,不是国家下决心,重新研制和配套,我们曙光厂能给国家的船舶和军舰提供汽轮机,能给大型机器设备提供发动机,这还不是靠着我们自己的一股劲,靠着自己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人家合资为什么要我们的设备和技术工人,不是我们的东西可用,有价值?可我们自己却看不起自己,非得看着一个个关键设备制造企业散伙了才高兴,真不知这是真懂经济,还是不懂。”
“老书记的眼光还是看得长远,比我们年轻人的政治觉悟高。”齐天翔佩服地附和着老书记的话,眼睛扫向路金山,平和地说:“你们具体有什么想法吗?说来听听!”
“想法倒是有”,路金山坚定地说:“我们曙光厂尽管经过了这几次折腾,设备和技术工人流失不少,现在再干大设备恐怕是够呛,但我们有床子,有加工设备,可以大范围地承接大型设备的器件制造,另外我们有这么大的厂区,有这么多的厂房,尽管有些年久失修,但过去的建筑材料和质量都没的说,承接一些大城市的产业转移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这里离省会也不过一百来公里,离港口也不过二三百公里,区位优势很是明显,与其花大力气建设工业园区,不如整修一下厂区和厂房,就是几个企业的生产车间和基地”,路金山越说越激动,索性站起来说:“我们的家属区和相关的配套服务设施,不敢说比省城,清河和平原也不一定比我完善多少,整合一下,既可以成为商业功能区,也可以成为科技服务区,能够为省城和清河提供相应的配套服务,另外平原县和我们一西一东可以形成两个相辅相成的功能区划,互相补充,互相完善,不是好过平原城市扩张没有地皮,只能占用耕地的问题吗?”
“这些想法真是很实际,也很有前瞻性。”李政不禁插话说着,“承接省城产业转移,建立物流和仓储基地,建设服务和商业配套,联动平原扩展城市区域,这些想法能实现一部分,曙光厂也就有希望了。”
“只是问题也不少,首先是归属问题,曙光厂尽管不行了,可还是清河国资委管辖下的国有企业,与平原联动发展,难度不小。”路金山摇着头犹豫地说:“这些想法也经过班子几个人说过很多次,但想着与地方协调的难度,还是觉得难点不少。”
“有想法就是突破,解决大型国有企业生存发展的难题,也是摆在省市政府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与其等着上级部门拿主意,不如我们自己先拿出想法,推动政府决策或行动。”齐天翔想了一会,缓缓地说:“即使一下子完成不了全盘这么大的规划,起码可以尝试着利用厂区和家属区做些文章,也可以尝试着将一部分服务设施和机构整合,创造出一些基本效益,然后逐步推进。”
“我理解齐书记的意思是不是这样。”李政想着说着:“以曙光厂的厂区和家属区中的服务设施形成一个园区管委会的框架,资源重新规划配置,一手抓恢复生产经营,一手抓科技服务和商业配套,这样就可以集中力量形成合力,使得曙光厂的厂区和服务区都能盘活,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李政说着说着兴奋起来,“这样即使区划不能理顺,何愁平原不往这里靠?”
“太好了,你们毕竟是政府机关的,比我们看得远,想的细。”路金山拍着手兴奋地说:“这样一来曙光厂就有希望起死回生了。”说着话对老书记说:“咱们厂子有希望了,即使没有政策,我们也可以先着手做些事情了。”路金山转过脸对齐天翔说:“谢谢你让我们打开了思路,下来我抓紧让他们做规划,做方案,尽快向上面汇报。”
“是啊,值得高兴,值得高兴。”老书记情不自禁向另一个房间喊道:“老婆子,晚上弄几个菜,我要跟这几个小年轻好好喝几杯,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了。”
“好,好,给你弄,给你弄。”王姨从里间出来,笑着看着老书记对众人说:“就想喝酒,还找理由。”说着话准备出门去买东西。
“阿姨你别忙活了,我们晚上已经定了李嫂的饭店了,要跟李哥好好喝几杯呢。”李政对准备出门的王姨说:“不去不好,李嫂那么守信实诚的人,不能咱们说话不算数。只是不知道老书记方便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都是自己的老街坊,老邻居,有什么不方便的”老书记兴奋地连声说着,接下来对路金山吩咐着,“你去买几瓶好点的酒,别净弄些什么几块钱的纯粮酒来糊弄。”
“好叻,怎么也不能糊弄人家齐书记和李书记啊。”路金山说着看看手表,想了一下说:“时间还有一些,我去工地上再转一圈,一会我直接去小李家饭店。”说着话又扭头对齐天翔说:“谢谢你,齐书记,你们使我茅塞顿开啊!”
“报告和计划整好后尽快也给我一份,尽管我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大忙,但敲敲边鼓助助力还是可以办到的。”齐天翔站起身,握着路金山宽大的手,觉得手掌间传递着热情和力量,真挚地说:“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信心就一定有希望。”
晚上,在李嫂的小饭店,齐天翔和李政陪着老书记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也认识了李嫂的爱人李哥。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几个大老爷们,把路金山带来的三瓶酒喝完,居然没有人喝醉。
出来时,路金山要叫单位的车送齐天翔他们,被齐天翔果断而坚决地拒绝了,甚至拒绝了李政打车回去的建议,坚持走回去,李政也只好跟着他走。
告别了众人,走出家属区,走上了回县城的林荫道,一阵阵凉风吹来,齐天翔的头微微有些懵懂,不自觉地感叹道:“有时候微醺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好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好些烦恼暂时忘了,难怪古人有云:花到开半,酒到微醺,真真妙不可言啊。”
“说的是啊,酒到微醺,话到嘴边,都是不错的感觉,也足以品味到世俗的炎凉了。”李政感慨地附和着。
“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悲凉来了?”齐天翔疑惑地看着李政,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就自嘲地笑着说:“其实,我有时候觉得醉酒的感觉更美。醉酒的妙处比比皆是,缘由、状态、感觉莫不显示其妙,只是无从细说罢了。先说缘由,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兴之所至,邀三五知己,飡一壶琼浆,与山风同歌,眠青石共醉。曲水流觞也好,浅饮低啄也罢,怎不意兴同醉。尚且不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侠和他乡遇故知的豪义,酒与醉的关系相信已不是可能,而是必然。而其回味也是悠远、悠长。张旭的狂草,济公的癫狂,陆游的激愤,还有‘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李白的豪放,更不要说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景阳冈打虎的武松,豪情、豪放都在醉酒的似与不似状态,而形态和效果却是至今使人难忘。状态如此,感觉更堪称妙。诗仙和诗圣都郁郁不得志,饮唱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是李白,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今撙空对月’的豪情,而黄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只有激愤,使人哀叹。文人仕子如此,普通人更甚。醉酒后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放浪形骸,可以酣然入睡,迥异于往昔的反常使人放松,紧压的心绪得以释放,性格的反差是清醒时绝对不会出现的。可以连拉带扯的说很多的胡话自己也不知说的什么,可以放纵自己的行为作出决定不考虑对错,可以说出自己想说很久的话不管是否会遭到拒绝,一切都以醉酒的借口,以醉酒的名义。酒精的作用使得那一刻产生空白,多少烦心事可以暂时忘却,多少放不开的事可以放开,那一刻就如无知无助的婴儿需要照顾,就如重病缠身的患者需要呵护,那一刻的软弱和无力尽现男人刚强之后的弱小,尽露伟岸之下的丑恶。也就是这短时的表露,一杯香茗的呵护,一份小心的照顾,一个温言的劝慰,一夜不眠的守护,使爱意更浓,使亲情更真,会感受许多以往不曾体会的幸福。这就是醉酒,有时真是妙不可言。”
“你那是文人的呓语,可以羡慕,可以追慕,却不可以模仿,在官场上你试试,一场醉酒能让你后悔好几个月,这还是正常状态的醉酒,如果是陪领导喝酒或给领导陪酒,领导没多你多了,不但不能帮领导解围,还得伺候你,领导烦不烦?会怎样看你?再有同事间喝酒,人家没事你多了,下来应该有的活动都得取消,扫兴不扫兴?人家托你办事,你喝多了忘了,人家又不好意思问,耽误不耽误事?还有最可怕的,你喝醉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自己记不得了,是不是别人还记得,这是不是让你想起来就寝食难安毛骨悚然?”李政硒笑着看着齐天翔,似乎在等着他的反驳,但看着齐天翔没有反驳的意思,就自言自语地说:“记得那还是刚来平原不久,中午参加了一个应酬,喝得略微多了一些,基本上是醉了,被人扶回了房间,当时是人事不省地睡着了。一下就睡到了晚上八点多,是手机铃声把我吵醒的,一看之下不由吃惊,竟然有八个未接电话,有妻子的,有女儿的,而时间跨度长达四个小时,正是我酒后酣睡的这段时间。赶忙回电话,妻子的声音急切而不安,但明白了事情缘由后,释然的同时,还是不忘告诉我----明天冬至,别忘了吃饺子。赶紧给老母亲打电话,母亲的声音就宽厚很多,尽管之前没有音讯的着急要超过妻子很多,但淡定的声音也是宽慰儿子最好的方法。这一夜,父母、妻子、女儿,都会有一个安静的睡眠了,而我却在这份浓浓的亲情包围中,久久难以平静。有人惦记真好,现代社会科技和观念的变革,使得心灵深处的纤细变得粗糙,使得眼睛和大脑的结合障碍重重,房子越来越大,感情却越来越少;房间越来越多,但经常光顾的朋友却越来越少;家庭布置的越来越温馨,但在家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床越来越大,同床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温暖的臂弯和亲昵的相拥却越来越少;交流沟通的方式越来越多,朋友间能说的话却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多,思考和读书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交通越来越方便,远游的渴望和流浪的雄心却越来越少;车辆越来越多,出行的范围却越来越小;夜生活越来越多,抬头看星星的时间和冲动却越来越少;交际越来越多,可以倾心倾诉的朋友却越来越少;挣钱越来越多,购物时的惊喜和兴奋却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真正有意义的理想和道德却越来越少;获得的越来越多,幸福感和满足感却越来越少;想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绝对生存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于是活得越来越累,心灵的慰藉也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想到活着的意义,以及幸福到底是什么?乱麻似的思绪纠缠着生活和思维,而这一通未接的电话却让我顿悟,其实生命的过程只是一场或短或长的旅行,不是一钱比赛的记录,更不是一次长途的货物搬运,幸福其实就是生命存在的本真意义,其实说白了就是---羊吃草、猫吃鱼、狗吃肉、熊猫的竹子吃个够。被人惦记,同时又有人可以惦记,都是活着的财富,和谐幸福的真谛。”李政看着齐天翔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就换了一种语气,淡淡地说:“其实,相对于一场盛宴而言,酒的作用还真不如淡淡地几样小菜来的舒服,就如刚才的饭局,几个家常的炒菜,几个情趣相投的人,同样吃出了宴会所没有的真诚和欢快,以及彼此的坦诚和信任。有时候我也在琢磨,了解一个民族,一个区域的人情世故,到底是酒,还是饮食呢,结果发现往往是从饮食开始的,或者简单地说是从吃开始的,也可以说是当地民俗的一部分。东北人的豪爽,从热气腾腾的炖菜七荤八素的材料上,从油乎乎的猪肉粉条里很容易得见;天府生活的丰富,从浓浓的火锅和各种叫不上名目的小吃就可见一斑;南方人的精明,从本帮菜的清淡和优雅就看的分明;齐鲁大汉的厚道和肚量从盛菜的器皿及尺寸就可见端倪,云南风情的浪漫从菜名和各种花色就能感受的到。当然这些只是饮食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自古就有民以食为天,以及使民安,使民食的真言。更有小吃看民生,国运看餐桌的警示。酒池肉林肯定是衰败之始,食金吞银的奢靡一定与国家风气有关,而换子麋食的后果一定是群起的暴乱和革命。所谓吃喝无小事,自石器时代的互相猎杀,到氏族社会的烹食外夷,从封建王朝的烹儿疗疾,到农耕文化的安居而食,一个民族的发展史始终是与吃联系在一起的。文化的种类很多,传统也复杂多样,只有饮食文化有着巨大的传承及生命力,也只有吃才是民生的基础。”
“这话说的有水平,达到了县级干部看问题的高度。”齐天翔竖起了大拇指,夜色中尽管看不太清,但揶揄的意味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的。
“你这是在挖苦我”,李政笑着抗议道:“对吃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毕竟干了十几年的记者,吃了无数的饭局,还是很有感触的。”说着话看着齐天翔说:“我给你说一个让我感触的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秋天,省记协组织的走基层新闻采访活动,我选择了去西部省份某县的一个村子,同行的有省民政局的一位朋友,因为我有着新闻单位的身份,县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作陪。因为事先有通知,上午一到就看到了很多想看的东西,也算是例行公事地完成了此行的工作,原本是要回县里吃饭的,因为县里也知道基层条件艰苦,怕委屈了我们,但村里怎么也不愿意,而且已经早早就准备好了。不好拂村里的好意,想也就是一顿简单的午饭,也就同意了。可进了村委会低暗的窑洞,还是吃惊不小,丰餐大宴见过不少,珍馐美味也没少品尝,但这不大的饭桌上简朴的饭菜还是让我感动莫名,并自此始终处于这种情绪中。菜不少,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而且还有层层叠叠地摞着,除了当地的出产,而且是荤多素少,也就是每个菜里都能见到肉的影子,精致能说的是炖鸡和腌肉。据县里的同志讲,这里的农村是不吃鸡的,而且不到不得已是不吃母鸡的。因为养鸡是为了下蛋,公鸡是小小的就处理了的。腌肉也是为了待客才吃,平时买不着鲜肉,杀猪也都是逢年过节的事,杀了猪将肉淹起来,要吃一年的。这里是严重缺水的地方,人畜饮水都是挖的窨井贮存的雨水,怕我们喝不惯,专门到县里买的矿泉水。乡村小卖部是不经营矿泉水的,只有饮料,是生病或当营养水喝的。是病人和孩子的专用。而我们的喝以及做饭都用的是矿泉水,真不知买了多少,花费几何,在靠天吃饭,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的村子相必是个不小的支出。开始吃饭时又请来了村里年龄最大的四位老者,年龄最大的已经八十二岁了,为我们作陪。由于八仙桌位置有限,除了我们三位和司机,就是四位老人,支书和村长是站在旁边为我们服务,当我们一再提议说可以挤挤坐下,他们的回答是有老人和客人是不可以的。一直到结束,他们两位村里的当家人一直站着,只是敬酒时端端杯子,却始终没有动一下筷子。一顿饭吃得很拘束,老人们很少动筷子,只是紧着招呼我们吃菜,对一桌在他们看来是过年也不可能吃上的美食好像没有一点兴趣。客套话和感谢的话说的比什么都多,可却自始自终没有一句请我们帮忙的话,而且连含糊的暗示也没有。在回城的车上,部长才说,请老人作陪一则说敬客,显得客人尊贵,二则也是尊老,让老人们能开开荤。吃不完的菜是要按菜的多少和荤素程度分发到各家的,当然也是按各家老人的年龄或孩子及家庭负担的轻重分派的。一席话使我久久没有作声,但却使我心里震撼和感动不已。他们很穷,穷的连温饱都成问题,可却恪守着尊老、敬客的古训,恪守着做人的本分,而且本分的有志气。正是这志气支撑起我们这个民族自尊自爱、不屈不挠、坚韧无惧的脊梁。有时候觉得他们比我们富足的多,也快乐、充实的多。这顿饭我至今也忘不了。”
“看来你是得去文化局当局长,或许就此还能出一个大作家,或者一个伟大诗人。”齐天翔说着,看着李政要抗议的样子,举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不由的说:“你发现路金山抽的烟了吗?现在能抽那个牌子烟的不多了,所以给我的感觉不错。”
“是啊!现在能坦然地自己掏钱买烟,并坚持抽的人,除了路金山、老刘,还真是不多了,可以这样说,这才是真人。”李政佩服地说着:“自卷烟从日常用品升格为消费品之后,烟的作用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日用品的范畴,以往日用品的概念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金钱的代名词,有了交际、交往、身份、地位、品味等各种的意义和象征,烟的功能也在日益增强,而且随着作用的增强,自身价值也在提升。价格和品牌与时俱进,成了完完全全的消费品和交际物了。一条烟动辄几百、上千,甚至出现了售价2800元的‘冬虫夏草’,1500元的‘至尊南京’,在很大范围的老百姓还在为衣食所忧的中国,这样的手笔未免太大了一点。近来就有朋友告诉我戒烟了,不是为了健康,更不是追求什么新男人时尚,原因很简单――吸不起了。估计我今后戒烟也会是这个理由。”李政赫然地说:“想想也是,以往几角钱,或者块把钱一包的烟,换几次包装,就身家几十或几百,还是那点吞云吐雾的功能,还是那闲极无聊的过渡,还是那掩饰情绪的道具,但成本却不菲。交际、攀谈,人家出手就是‘软中华’、‘苏烟’、‘南京’,最不济也是熊猫、金将军,咱们的小将、大鸡露面,无疑与光着膀子进酒店,穿着拖鞋进省委似的,那感觉,怎一个羞愧、尴尬了之。如果再摊上领导客气地接过,抽了两口就咳嗽不止,那还不如找个地缝呢,说男人累,说有事业的男人累,其实吸烟的男人更累。”
“这感触发的对路,抽公家的烟心不忍,自己买又撑不起门面,还真得考虑戒烟了,或者厚着脸皮就不换烟,像老刘一样。”齐天翔感慨地说着,突然换了个话题,嘱咐着说道:“今天的事暂时不要说出去,然后你想办法做个调查,或者干脆就找你那个记者朋友,也就是王金昌的弟弟,让他细细地把曙光厂前前后后的事情调查一下,弄一个材料出来,涉及到那个部门或个人,也不要回避,只管调查就是,越详细越好。”交待完这些,齐天翔不由感慨地说:“人们不仇富,因为勤劳的致富,原本就令人钦佩;人们也不羡慕富豪们的生活,甚至不要求富豪都是慈善家,毕竟觉悟有高下;人们也不要求富豪财富的积累都流畅着道德的血液,因为资本和资产的集聚都是血腥的;但人们有权要求为富之人,展示给社会的一面,符合基本的为人准则,起码像个正常的人,这就够了。”
“好的,我这就联系他,尽快让他弄出东西来给你。”李政神情肃穆地说着。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齐天翔拉着他走了一天的目的,也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尽管不好问,却也大致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静静地走着,俩人都没有说话,齐天翔知道李政会想到些什么,但此刻却不便告诉他,因为曙光厂的事情不光牵扯着清河,也牵扯到省里几个部门和个人,而第二次合资的时候,钱向忠是清河经贸委的主任,黄庆是副市长,恰恰主管着工业和经贸。齐天翔坚信,这不仅仅是巧合,也不该有巧合。
夜色很静,齐天翔和李政的脚步声却并不静,甚至有些沉重。
第四十章 厉兵秣马
中央纪委领导约谈之后的第二天下午,郑明书记打来电话,约他到自己的办公室聊聊天。
说是聊聊天,也只是客气的说法,其实无疑是正式谈话的另一种说法,只是淡化了谈话的严肃气氛而已。
齐天翔也知道郑明书记要与自己谈什么,毕竟自己刚被中纪委领导约谈,而且约谈也可能是郑明书记建议的,他又已经确定为省纪委书记的人选,郑明又是河海省委分管纪检监察工作的副书记,不用过多的揣测也知道其中的意思了。
因此在从宿舍楼到教学楼郑明的办公室的路上,齐天翔就已经提前想好了谈话和下来的计划。
在外人看来神秘莫测的中央党校,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院落,甚至不如北大清华之类名校气派,除了门口的警卫措施略微严格一点之外,真就像个普通的专科学校,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大礼堂等等,除省部级宿舍略为讲究一点之外,其他的也很是普通和平常。一个普通的大院,几栋五层的老旧楼房,也都是建于很多年前的样式,不特别的注意,很难与北京很多的大院进行区分,而且这里除了赫然的省部级领导干部的短期研修,还有各种类型的短期培训和学习外,更多的还是正常的学习和教育体制,神秘的还是这所学校的性质和特点,其实除去这些,还就是一个学习研究的教育机构,一所普通的不十分显眼的学校。
郑明是党校资深的教授,又是党校第二研究室的主任,挂职河海省委副书记,但教学和自身的研究工作并没有中断,因此在河海的时间到不一定有在党校的时间多,这也是自身工作性质所决定的。
齐天翔和郑明相熟是在政法学院的时候,齐天翔的行政法研究和教学领域与党校的经济学教学和研究有一定的关联和交叉,因此不定时的会有来党校讲课和研讨的机会,尽管也有见面的机会,但一个年轻的行政法学教授,与一个资深的党务理论研究者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有过交流,也有过一定的交谈,但也仅仅限于大范围的研讨会或会议,私下里的交集并不多,而从同事到师生之后的角色变化,或许才可真正称为交往,也似乎理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成为行政法学院副院长的当年,齐天翔就成为了郑明的学生,尽管只有短短的四个月时间,但随着交谈和交流的增多,关系随之加深。郑明从来不掩饰对齐天翔的喜爱和欣赏,即使是齐天翔挂职河海省纪委一年后,郑明到河海省委工作,很多场合都不掩饰他们的师生关系,以及对齐天翔的赞誉,甚至每每溢于言表也不加掩饰。这对于一个严谨的有些呆板的学者和理论工作者,的确是一种不容易的变化,但不掩饰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惺惺相惜本身就是一种宣示,宣示的不但是一种志向,更是一种信仰和信念的相投。这不但是郑明所言说的,更是他所坚守的。
齐天翔很多时候也在思考,自己那些地方值得郑明书记的喜爱,甚至关爱,他只是一个低调务实,甚至有些天真的青年学者,只是按自己所受的教育和理解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正直和信念原本就是自己秉性中的东西,做好自己本就是应尽应分的责任,这并没有什么可需要夸耀的,甚至是做人的必须。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种低调的正直,坦然的自律,以及自觉的修正,或者还有的淡淡的天真和理想主义思维,正是他得到包括闫博年、郑明在内的人喜爱的关键所在。而自身纯纯的真和不媚俗、不随波逐流的明智,还有淡淡的疏远现实的清高,也是现在很多人,特别是青年干部身上所没有,或者所缺少的。
敲门进去的一瞬,齐天翔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天翔,这么快就过来了?”郑明书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笑着招呼着他说:“快坐,快坐。”
“老师招呼,当然要快了,何况又不远。”齐天翔恭敬地说着,接过郑明准备倒茶的杯子放下,先将郑明的杯子蓄满水,端到他的面前,然后才给自己的杯子放茶叶,倒水,站在郑明面前,直到郑明坐在沙发上后,才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看着郑明欣赏的神情和暖暖的微笑,赫然地笑着问:“老师见招,不知有何吩咐?”
“明知故问”,郑明嗔怪地撇了齐天翔一眼,依旧笑着问:“谈的怎么样啊!”
“中纪委领导们交待的很清楚,也着重讲了现在的反腐形势,以及中央反腐和加强制度建设、作风建设的决心和部署。”齐天翔简洁地复述着,他知道这些是用不着讲给郑明书记听的,也是不需要重复的。在郑明面前,他还是有些紧张和拘谨,到不是因为郑明的资历和职位,而是觉得郑明身上有一种正直、凌然、威严,以及严谨的气质,随着那双温和的眼睛时时地释放出来,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将自己包围在中间,这气场中除了学识、修为,还有的就是睿智和胆识了,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是不可能隐瞒或者欺骗什么的。
在河海省,只有齐天翔能够亲切地称呼郑明为老师,也是在郑明刚到河海任职时的一次见面会上,当齐天翔恭敬地叫着郑书记时,遭到郑明的责斥,并明确地叫他称呼老师,弄得齐天翔一时尴尬地下不来台,但也获得了很多羡慕和嫉妒的眼神,因为大家都明白,这老师的称呼意味着什么,郑明在党校任教多年,河海省参加党校培训的学生更是不少,但能够直称郑明老师的,齐天翔是唯一一人。
“你怎么看这件事?”郑明温和的话语,似乎在启发着齐天翔的思考,又像是在等待着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个人认为,反腐作为纪委工作的一部分,露头就打是必须的惩戒手段,也是必须严格执行的铁的纪律。”齐天翔想着说着:“在现在的形势下,干部**或腐化正呈现着政治和经济两个方面的变化。”在郑明鼓励的眼神下,齐天翔继续说着:“首先在政治层面,弱化监督和放松自律和他律的情况下,纪律松懈、作风懒散、生活腐化、渐渐显露出意志动摇,信念迷失,能力不足,道德涣散的现象,直接或间接地抵制和排除来自党内和机构间的监督和约束,利用自身的权利和所谓智慧,买官卖官、谋取私利,或者权利寻租。经济层面体现在管理的松散,甚至放纵,似乎数字说明了一切,而一切均以经济发展来衡量,这本身就是对监督制约的抵制和抗衡,所以必须采取相应的手段加强监督效力,同时在制度上、作风上拾遗补缺,完善体系建设,防患于未然怎么也比亡羊补牢要好很多。”
“好,好一个防患于未然要比亡羊补牢好很多。”郑明赞许地鼓励着齐天翔,激动地站起身来,看着齐天翔说:“经济体制改革的本意是要改变束缚体制和机制发展的弊端,这本身就是很好的设计,本意就是在完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基础上,大力发展经济,强化国家经济总量和规模,提高和改善人民生活,建立一个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制度,在此基础上逐步有序地进行政治制度改革,建立适合市场经济体制和国情的政治制度,但在执行的过程中,经济的大潮冲昏了很多人的意识,也冲垮了很多人的立场,随着我们放手经济发展和思路创新的改变,后续制度管理和监督没有跟上形势的发展需要,形成了制度的缺位,特别是经济工作定位为党和政府的中心工作以后,似乎经济工作就是党和政府工作的全部,全党向前看变成了向钱看,舆论导向在各种不健康思潮的冲击下,自身也发生了偏移,多种经济成分并举的‘国退民进’成了某些人大肆侵吞国有资产的口实,政府转变观念,变管理和服务的理念始终在权利和市场间纠结,政府在资源配置、项目安排、资金使用等方面的权利越来越大,权利寻租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明确,而同时党的纪律监督、作风建设、制度建设,以及信念、理想、信仰教育在某些地方,某些人眼里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使得社会秩序、社会环境与经济的发展严重背离,这是很危险的现象啊!”郑明忧虑地说着,看着齐天翔的眼睛说:“经济上的问题可以通过市场配置和市场调节去改变,甚至国际一体化的大环境下还可以通过国与国之间的交流和贸易平衡去改变,政治体制和机制方面的问题,就像人体内部发生了问题,平时不注重自身的保养和调节,发生了问题就是大问题,问题出在器官上就是器质性病变,轻则靠药,重则就得手术切除,但任何的手术切除对人的体质和精神面貌都是大的打击,非万不得已是不能如此的。病在肌体可外敷,病在内需调理和手术,都可以采取手段治疗。病在血液却是最可怕的,这就像血液中有了杂质,流动就自然会减慢,减慢的结果就会使血液粘稠,似必会堵塞血管,堵在心脏就是心肌梗塞,堵在大脑就是脑梗塞,都是要死人的病症,即使治愈了,也会落下残疾。”郑明叹了口气,坚定地说;“我们纪检部门的职责是什么,不是拿手术刀切瘤子,发现一个切一个,而是做血管的清道夫,净化血液是我们的职责,只有血液清澈无毒,身体的器官才能得到清新血液的滋养,才算是尽到了我们的职责,有时候想想医生手术时的残忍,那是治病救人,不得已而为之,记得中药铺里经常会挂这么一个条幅:‘惟愿世人皆无病,宁肯架上药生尘’,我们就是要有这样一种信念和智慧开展工作,荡涤尘埃后还世间一个风清气正、海晏河清的社会。”
“老师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齐天翔钦佩地说着,站起来给郑明的茶杯里续满水,慢慢思考着说:“还是要打防并举,以防为主,河堰水清,关键还是筑起围水的堤坝,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更要在监督和制约中运行。”
“说得好,这样的局面今后要靠你们这些年轻干部来实现了,我们尽全力做好后盾。”郑明吁了一口气,抚了抚已见斑白的头发,看着齐天翔直率地问:“你下来准备怎么着手?”
“党校这两天就结业了,我准备回省里以后,尽快着手解决省里以及暴露的这些问题,而且尽可能在不引起过多震荡的前提下从基层予以突破。”齐天翔想着说着,似乎在征询郑明的意见,在他鼓励的眼神下,定了定神后说:“他的问题主要出在任职清河市期间,而平原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打算先从平原展开调查,把相关证据做实作稳,既然办就要办成铁案。”
“回去以后就准备下去吗?不等到任命之后?”郑明加重了语气问。
“还是尽快吧!”齐天翔坚定地说:“一旦任命之后,就不是那么自由了,也就增加了敏感性,还是先独自下去摸摸情况的好。”
“好吧,时间你来安排,需要我来协助的告诉我。”郑明站了起来,用力地握着齐天翔的手,语气凝重地说:“做细、做稳,更要打好基础。”
齐天翔庄重地点点头,似乎从郑明手掌中传递过来无尽的力量,使他全身觉得温暖和有力,而眼睛里鼓励的神情,又给了他坚定的信心和精神支撑。
他感到自己的信心,也感到了热情。
第四十一章 好戏鸣锣
齐天翔和刘唐子刚进办公室不久,栾实就到了,尽管昨天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可来的这么早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还是上建筑工地视察去了,风尘仆仆的,这么狼狈?”刘唐子看着栾实一身土,一手油的样子,赶紧拿了一条毛巾给他掸土,恶作剧地开着玩笑。
“别说了,刚上高速没开多远,就让一辆小车超车给别了一下,小王处置还算得当,就是车撞到上了围栏,坏在高速公路上了,好容易才找车拖了下来。”栾实一边走到洗脸盆边洗着手上的油渍,一边摇着头无奈地笑着说:“现在的司机,胆大什么也不怕,眼看就超不过去,还要硬超,结果是他过去了,我们遭殃了。”
听栾实这么一说,看看他身上的灰土,齐天翔紧张地问:“真的没事吧?不开玩笑?”
“真没事”,栾实看齐天翔紧张的神情,就放缓了语调,清晰地说:“我这身上的土和手上的油是修车时弄的,想着毛病不大,修修还能对付着开过来,可真是不行,我这修坦克的水平,还真是摆弄不了这小轿车。这不,小王跟着拖车到修理厂了,我打车过来的。”
“你那个破产早就该换了,现在你看看谁还坐你那样的车,也不是没有条件换,打个报告不就换了,不说牌子、排量什么的,起码换个不怎么抛锚的新车,你说这辆破车坏了几回了?”刘唐子不屑地劝着栾实,不过换了口气就接着调侃道:“怎么,想再进一步以后,一步到位坐奥迪?”
“狗屁奥迪,什么车都是工具,我没那么浅薄。”栾实瞪大了眼睛不满地说着,脸上渐渐泛起愠怒的神色。可随即就调侃地笑着说:“其实,再好的车也就是坐坐而已,就像一部电影里面所说,好车一定都是好人开?开好车的一定都是好人。想想也是,这才几年啊,汽车就大量地进入生活,进入家庭。汽车大量进入家庭,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有了车办事方便了许多,坏事是为车所累的人越来越多。以往上班做公交,上车可以眯一会,可开车不行,一握上方向盘,全部的神经都调动了起来,不到停车就没有放松的时刻。汽车还有故障毛病什么的,可开车的人却是金刚不坏之身。不管是几十公里的行程,还是几百公里的长途,都得全神贯注,不敢有片刻的大意,因为几十上百公里的时速,一个不慎结果会是什么谁也不敢想象。不管是今天开了一天的会,还是赶了一台大手术,或者是今天感冒不舒服,抑或是早上出门与老婆拌了几句嘴,或者是老板故意找茬。上了车都不能顾及,都得气定神闲的注视前方,还得留意左右,这不是考验修为的最好方法吗?”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买了车了?而谁又叫你没有能力雇司机开车,活该倒霉。”刘唐子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是为什么生活越来越舒适,而低技术含量的司机却越来越多,想来挺怪的,放着舒服不享受,却要每天自己做司机在路上奔波,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汽车的进入不是水到渠成,而是闯入,是在老百姓根本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闯入的。”齐天翔也加入到了话题中,思索着说:“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好了,腰包鼓了,可有钱怎么能让人知道,手机太小,人们看不见;名牌服饰光鲜靓丽,可假冒伪劣满大街都是,也靠不住。这个时候,汽车应运而来,四个轱辘的轿车总不是假的吧,有权有势的人才能消费的东西,当然就高人一等了,可毕竟有钱人还是有限,能买得起奔驰、宝马的主毕竟是少数,所以各种日本车大行其道,便宜省油小巧满足了不少有车一族的梦想,可以炫耀也可以代步,但初期代步的作用是不大的,毕竟买车和开车还是两会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买车的疯狂与开车的疯狂联系在了一起,因为初期的炫耀是有车,加上有人给我开车,这范才够足。也就是近些年,年青人走进了车市,他们不但要拥有汽车,还要享受驾驭的乐趣。城市小白领,银行职员,企业主,纷纷做起了有车一族,毕竟车已经从炫耀变得实用,城市大了,上班路上的奔波也多了,有个车的确方便了许多,而且周末或节假日,带着家人或约几个朋友,郊外旅行也很方便和有面子。互相的攀比助推了汽车走进家庭的步伐。但方便的同时,麻烦也是不少,车多了堵的厉害,甚至没有走路快,而且停车也成了问题,有人调侃:现在找停车位比找对象难。”
“车辆的数量在增加,正由于是贸然的闯入,人们并没有做好准备,特别是汽车文化没有提前或同步跟上。”栾实点着头赞扬着齐天翔的观点,接着说:“这一点很像咱们的改革,总体设计没有问题,发展经济,做大做强国家经济总量,改善人民生活,走国强民富的道路,这没有错,而且英明伟大,但国家结构怎么调节,收入差距怎么控制,新兴产业和传统产业怎么协调发展,中央和地方怎么协调一致,以及发展和保障,繁荣和稳定,环境与进步,法律和约束等等的问题,都没有提前设计,甚至没有有效的研究和防范,都是发现一些解决一些,暂时解决不了的留存。因此是越解决问题越多,解决的部门越多越难解决,最终成为一团乱麻,就如城市交通问题、公路三乱问题,问题很大很多吗?没有部门规章管束吗?都不是,而是部门利益没有管束,各部门争利的心理没有管束,所以就有着‘九个大盖帽管不了一个破草帽’的弊端。那么是改革错了?这么多年来的发展,经济、社会、思想、体制,不是都发生了质和量的巨大变化吗?没有改革这个大引擎的驱动,这些成果能实现吗?所以改革没有错,改革的总体设计没有错,只是改革过程中的复杂性、困难性估计不足,难点和问题的解决方法不足,初期是靠行政手段解决问题和矛盾,后来靠市场手段附以法律来应对,发现不管是行政手段,还是法律手段,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根本的问题不是手段,而是自身,而是自身利益的维护和社会利益的获得之间的矛盾,更是完全市场化和法制化与行政化的根本矛盾,市场的归市场,市长的归市长,说说而已,真正让市长没事干,你试试行吗?”
“汽车文化没有有效建立,来源于管理的纵容,更来源于汽车拥有者的心态。”刘唐子接过话题说:“不说太复杂的,就是车辆乱变线和乱停乱放,不是没有规定,不是没人管理,但管理演变为罚款就是对违规的纵容。一罚了之只能使罚款越来越多,因为罚款的乐此不疲,被罚的也乐得接受。触及体肤毕竟好于触及灵魂,十次违章逮住一次,这违反的成本还是值得的。况且这还是侥幸的一些人,更有甚者认为自己有权有势,或有钱有人,开豪车就是可以大声说话,就得所有人都给自己让路,根本没把规则放在眼里,或者眼里就没有规则。这样的人你罚他很难,而且自以为是的膨胀,还会惹出很多麻烦。因此执法不公就导致了更多人仿效,更加的难以管理。毕竟交警只是个部门,脑门没有那么硬,或者脑门硬的人不多,执法畏惧不仅仅是法律的悲哀,更是社会的悲哀。这还不考虑利益因素,交警有罚款任务,行政办公费用和奖金福利的很大一部分,要靠罚款中的超比例返还填补,所以公路三乱越治越乱,城市交通越管理越堵。原因不是汽车,更不是法律,而是体制和规则,游戏都是有规则的,往大里说是社会秩序,往小里说是行为规范。”
“行了,行了,咱们别在这儿当判官了。”齐天翔截住了话题,笑着看着栾实调侃地说:“你这车坏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还九点不到就到了,如果不折腾,想必是老刘还得请你吃早饭呢?”说着话关切地问:“早饭吃了吗?”
“吃过出来的”,栾实简洁地回答着,接着又说:“就他那早饭,窝饼、肉末穿沙,还平原传统特色小吃,抠门。”栾实撇撇嘴不屑地说:“想必你第一天来也是这样被他糊弄的吧。”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文化接待,不吃宾馆吃小吃,第一加深对地方环境、人文、风俗的印象;第二迅速拉近与客人的距离,便于工作和感情沟通;第三还真是省钱,还能吃的舒服。”刘唐子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讲着,眉飞色舞的样子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那你干脆请到你家里吃就是了,让你老婆弄几张煎饼,卷上大葱,不是更能联络感情,而且还不花钱。”栾实硒笑着奚落着刘唐子,可还是掏出一支烟来递给他,亲昵地点上火。毕竟是老朋友了,说话口无遮拦的习惯了。
“你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办法,不行中午就去家,让你嫂子给你做手擀面吃?”刘唐子顺着栾实的话,饶有兴致地说:“吃饭其实只是一个形式,做饭才是真章。做饭其实不能算是技能,充其量只能算是劳动而已。煎炒烹炸、焖煮溜炖,说白了只是一些基本的手段,除了满汉全席,谁在一顿饭之间见识所有的烹饪手法,而且很多的家常的做法到了大饭店就身价百倍,为什么?环境气氛改变了,小青菜变身绿鹦哥,不是菜在改变,是心境发生了变化。当然大饭店旺火急炒也有效保留了食材的味型,加之高汤调味,不好吃才怪。
但大厨师和家庭主妇的区别,不在乎刀工和厨艺,而是工作和做工的差别。大厨师从学徒开始,不管是切墩,还是颠勺,都是为了糊口,为了有口饭吃。说到底饭店称道的还是菜品和味道,与厨师无关,当然也有打厨师招牌的,但也是凤毛麟角,而且能做到饭店以菜品做招牌的,几千个厨师中也难得一见。而且厨师的地域性很强,川、鲁、徽、粤、湘、豫、潮、扬,地域性很强,很难突破地域特点全国闻名,在一个区域声名遐迩的大厨,到了另一个地方也许就不被人买账。同时一个区域有的食材,习惯了一种烹饪方式,比如说鲁菜的葱爆海参,到了广东就没有市场,味重色浓加之油厚,就不合广东人的口味,他们更喜欢清淡的海参汤。而粤菜的生蚝,到了北京就加入了蒜烤。也许有代表性的就是川菜,纵横南北,其实奥秘不是川菜的好吃,而是融合的各家所长,兼顾了各种食材的特点,麻辣鲜香之后是对食物的精细加工,但真正的招牌菜麻婆豆腐、回锅肉却并没有走向全国,而是火锅、腊肉小炒、干煸豆干之类的菜品赢得了眼球,为什么?川菜迎合了老百姓的消费需求,即红红火火地聚餐,又不大张旗鼓地破费,毕竟老百姓的收入还只是停留在比打牙祭更高一点的阶段,也就是相应的聚会聚餐,在吃的过程中交流感情,一顿生猛海鲜半个月工资没有了,谁吃得起。
另外,厨师的工作就是做饭,把饭做好了就是基本的,谁也没有把菜品当艺术品的,除了雕花,那是萝卜,给你也不吃。因此厨师对厨房是又爱又恨,不进没有饭辙,进了也是对耐心的折磨。每天里烟熏火燎,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客人点的是什么菜,你喜欢做麻婆豆腐,他就点了个醋溜土豆丝,你不做?而且土豆丝连做二十个,你还有热情。所以爱好和生计永远都不是一回事。
相对的,家庭主妇有着更多的自主权,有什么食材做什么菜,想吃红烧肉,对不起今没准备,只有红烧鱼,这就是自由,可以根据食材自由判断,而且可以根据喜好有目的地选择食材,想吃小青菜就到菜市场买去,至于是爆炒,还是滑炒,全看心情。当然每天单调的重复也是一种折磨,不管心情如何,都得准备个三荤四素,不管身体心情如何,毕竟你做饭不是为了自己吃,所以责任不仅仅是担当,更是考量,是对自身素养和能力的考验。”
“算了吧,还不够添乱的呢?”栾实摆摆手,果断地拒绝着,转过脸看着齐天翔,神情严肃地说:“过来碰碰情况,想必白书记上回来的情况,你们两人也通过气了,所以过来听听你下一步的安排。”
“从近几天调查了解的情况看,前期掌握的情况基本件件可以落实,而且还增加了不少新的材料和证据,涉及的层面非常广,不但有省、市、县的部分和个人,还有北京的一些部门和个人,白书记已经就北京和省里的情况向中纪委领导作了专题汇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省里这边郑明书记已经明确指示,由省纪委牵头,市县纪委配合,近期展开全面清理。栾书记过来的正好,正准备通知你这些事呢,你就过来了。”齐天翔神情严肃地部署着,不时皱着眉头,似乎很痛苦,很艰难,的确对于这么大范围的清理和肃贪,对于他来说能够很快获得良好的形象和加分,无疑对就任之后的威信和影响都是很有帮助的,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愿在河海官场有一个辣手铁面的印象,这不但直接影响到他在官场的关系处理,更给岳父的形象带来负面的影响,但如今他却别无选择,除了自身性格中的正直和嫉恶如仇外,他多年养成的道德、信仰、以及价值观也不可能任由这种丑恶存在,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所有正直人们的期盼,还有就是上级交办的任务,他必须完成,为信仰,为事业,为工作,他都必须也应该这么做。看到栾实和刘唐子直视着他的眼神,齐天翔觉得有些走神了,歉意地笑了一下,放缓了语气说:“想着来平原调查落实一些省里某干部的情况,谁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这么多的窝案和串案,始料未及啊!”
“这也是当前形势所迫,只能义不容辞地做下去。”刘唐子似乎明白了齐天翔的感慨所为何来,因此坚决地说。
“这样的现象只能说明,我们现在所做的,只是以前应该做而没有做好的事情,是将功补过,补别人的过,也是补未来的过,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们的职责,我们的良心。”栾实的话语没有迟疑,方正的脸上印满了坚定和决心。
“好,那就这样,我们平原这边先开始,考虑到过两天的枣香节,为了减少负面影响和不必要的副作用,节后收网。然后适时清河市纪委开始收网,省里那边郑明书记和白书记会统一作出安排。”齐天翔简短地说着,口气中已经没有了迟疑和犹豫,多了一些果敢和坚定。
这也是齐天翔对自己最大的担心,以及对在省纪委挂职和工作的最大矛盾。作为一个学者,他自认为还是够格的,无论在学识、认识、教学水平,乃至做人准则上,都是到位的,说优秀也不过分,但为官,尤其是做纪委的干部,他还是担心自己太过善良,对决定别人生死命运的抉择中心软、手软,尽管嫉恶如仇,但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珠铆必较的人,因此在罪恶和原则,惩罚和感情方面难以决绝。也许这些可以通过时间和经历解决,也就是岳父所说的‘历练’,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历练后的麻木和见识多了以后,自己柔软的心会变得坚硬,甚至冷酷,这是更加可怕的事情,麻木了敏锐似乎不可怕,坚硬了内心中的善良、同情、人情和热情,变成了一个没有感觉,没有认知,甚至没有眼泪和惋惜的执法机器,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那样的一天自己有能力拒绝到来,甚至拒绝变化吗?齐天翔不知道,尽管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却分明感觉到方才自己的话语,已经决定了至少十几个人的仕途和命运,尽管他们触犯了党纪国法,尽管他们自己酿就了这个悲剧,毕竟自己决定了剧情的走向,毕竟自己参与和实施着这一切,这是他们的悲哀,又怎么不是自己的悲哀呢?当他们在他齐天翔的安排下谢幕的时候,又怎么不是他自己作为学者的谢幕和告别呢?
“说来像个笑话,可却是实事,邻省有个县的政协主席,马上就要退休了,可几年前自己买官的证据却随着市里一个副书记的落马暴露了出来。自己送的一个装满钱的箱子里面有一张简历,结果送给领导后,就被放在了储物间了,由于收到的钱物太多,来不及整理,领导压根就没有打开过箱子,结果被纪检人员搜查时起获,所谓拔起萝卜带出泥。”刘唐子想调节一下气氛,“真不知道我们的这些贪官想些什么,又是怎么考虑的,前不久打掉的一个巨贪,家中的一间房子里堆放着上亿元的现金,用了几台点钞机整整点了一天才清点明白,中间还用坏了几台点钞机。真是不明白了,这样的钱用来干什么,又能干什么,除了占用房屋空间以外,有什么意义,能带来身体的满足,还是心理的满足,就像某些贪官落马时所说,自己都不知有多少钱,也不知都是谁送的,甚至有些钱装在箱子里就没打开过,反正有人送就收,而且完全是一种病症的表现,没人送就要,以各种理由索贿,似乎不要就是吃亏,可拿到的却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是很可怕的现象。其实作为官员,尤其是到了一定级别的官员,对钱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因为吃、住、行,以及抽的烟,喝得酒都是公款或者是有人支付的,基本上自己花钱的地方很少,或者是根本没有,乘坐的车是公家配的,住房是公家免费提供的,医疗是特殊免费的,还有一定的特需服务,所谓公家人公家养,可就这样的条件还不满足,还要伸手,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所谓的有命贪,还得有命花才行,再多的福祉,享受到才是真正的福分,贪了那么多,结果却是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岂不是愚蠢和悲哀吗?”栾实咬着牙恨恨地说着。
“看来今天齐书记的心情不太好,要不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刘唐子敏锐地感觉到了齐天翔神情和心绪的变化,因此提议着,“栾书记也不能在我这座破庙里多呆,你别瞪我,我也不是撵你,你的出现会让某些人多疑和不舒服的。”
“也是,要不齐书记咱们出去走走?”栾实被刘唐子的话一下子点醒了,这样的时候出现,是会引起猜疑和防范,或许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就看着齐天翔建议着,“去农村转转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好,出去转转,中午到老刘家,还非吃吃嫂子的手擀面不可。”齐天翔赫然地笑着,在栾实和刘唐子善解人意的劝慰下似乎宽慰了许多,也不愿过分地表露什么,就假意开心地说着。
“那还不容易,不就是手擀面吗,老伴拿手的很。”刘唐子爽快地说着,起身要出去安排司机。
“不用单位的车,还是看看你外甥方便不方便,不行就打个出租车下乡。”齐天翔拦住了刘唐子,也使得栾实恍然大悟,用车下乡,不管怎么说都会被猜测,何况是省、市、县三级纪委书记同时出现,很快就能成为机关,乃至全县的重大新闻。
刘唐子立即走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很快刘唐子外甥超波就到了,发了个信息过来,就在大院后门外等候,三人走出办公室,走到后门上了车。
“怎么这么快,今天没事吗?”刘唐子上了车以后问超波。
“这不抽上来担任枣香节的安保工作吗,划了警戒区域就没事了,这两天都闲着。”由于有了上回的经历,超波看着齐天翔憨厚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接着又对着栾实点点头。
“都抽上来了吗,总共有多少人?”齐天翔没头没脑地问。
“别的所不知道,我们所除了留一个人在家值班外,都抽上来了。”超波如实回答道:“其他所估计也差不多。”
“那乡镇一旦有些什么事情就没人管了。”栾实瓮声瓮气地问,显然是竭力压抑着心中的不满。
“也差不多吧,毕竟是县里的大事嘛!”刘唐子随口附和着,转过脸看着齐天翔,“别说这个了,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齐天翔也没有了主意,笑呵呵的望着栾实,又看看刘唐子,似乎在等他们的主意。
“只要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栾实似乎要发火了。
“要不然去我们老家看看,看看我们新农村?”刘唐子试探地说着,看齐天翔和栾实都没有明确反对,就对超波说:“走吧,回老家转转。”
超波的面包车慢慢驶动起来,向着城外开去。由于是熟门熟路,加之原本也就不远,不一会的功夫,似乎是离开了县城,就到了平仓乡的地界。
“我们这儿是平原,相对山区的几个乡镇,我们这里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也是棉花和粮食的主产区,过去全县的农业也就靠我们这几个农业乡镇来贡献了。”刘唐子不无得意地介绍说:“可自从前些年领导看中了红枣这个特色产业后,不但在冲积滩涂推广种枣,连我们这些土地相对连片的乡镇也要求弃粮种枣,结果枣树没有挂果,粮食收成也没有了,农民很有意见。”
面包车沿着乡村公路慢慢地开着,放眼望去,大片的土地平平整整,很是让人赏心悦目,但耕地里种植的东西却大相径庭,各不相同,还有什么都没有种的黄土地,一块块裸露着十分醒目,就像在平整的绿色画布上打上的一个个补丁。
“这就是农村的现状,联产承包责任制,自主权在个人,种什么的都有,什么都不种的也有,种树的,种粮的,种棉花的,五花八门。”刘唐子不失时机地说着。
“联产承包责任制并没有错,土地分给个人,使人人拥有土地,是当时解决温饱,解决劳动力低下矛盾的必要之举,现在看来也有着政治上、经济上的伟大意义。似乎不干涉,不引导,让农民充分做主才是对农民自主权的尊重,才是充分释放了农民的聪明才智,这种大撒把式的管理方式才造成了现在的混乱。”齐天翔望着外边的土地,思索着说:“以往大片的土地需要耕种管理,生产队会根据农时安排积肥、除草或者浇水,需要什么做什么样的努力,缺水的可以打机井、修水库,可以建立必要的保障和补救措施,这样遇到大的自然灾害,就可以发挥集体的力量抗灾减灾,恢复生产。现在各家各户不多的地块,打井修水库投入太大,田间管理施肥除草费时费力,基本上都不管不顾了,又回到靠天吃饭的时候,种子播下去就没有人管理了,长得慢了施化肥,土地没有维护和基本的养护,旱了没办法,涝了也没办法,结果是土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板结,这到底是农业进步了,还是退化了呢?”
“说的是啊!想不到齐书记这个白面书生对农业还这么有心得,猛一听还真是内行,就像是农村长大的青年干部似的。”刘唐子佩服中调侃着,对于齐天翔想事的细致和多样很是称道,感觉这个白面书生热情多学,而且善于学习和观察思考,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有着自己的思考和认识,这样的独立思考真是难得。于是接着齐天翔的话说:“再好的政策也应该及时地调整修正,土地承包实施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的实践是不是也需要总结和评估了呢,这第二轮土地承包是不是应该进行微调了呢?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特别是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多元化之后,土地分散经营的弊端就逐步显露出来,或者说不适应农村农业的具体实际了,出现了人员和劳动力的流动形成的土地撂荒或粗放式管理的现象,或者看不上土地微薄的产出不种的,或者农忙时匆匆种下匆匆收割的,在外务工人员的来回的奔波伤财费时不说,还伤神,种了收获不了什么,不种毕竟是根本,还有的土地只是留着家中的年老体弱的老年人在打理,土地在某些农民眼里成了鸡肋。对于这些问题需要认真地研究和应对了,让离开土地的农民出的去留得住是一种智慧,让留在土地上的农民生活逐步提高,这更考验我们的执政智慧。”
“这话说的在理,有人不愿种,有人没地种,平均分配的结果就是使农民全部拴在了土地这一根柱子上。”栾实夸赞着刘唐子的话,也发表着意见,“以前实行的农村产业化龙头,以及现在实行的土地流转,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解决一些现实紧迫的问题,但细细看来却也有着不小的问题。公司加农户的产业模式尽管解决了农民卖难的问题,但毕竟在农产品的价格上多了一层盘剥,不是压价收购伤农,就是加价出售抬高物价,增加最终消费者的负担,而且随着价格市场的波动,违约的事情时时发生,不是产量大了公司压价收购,就是产量低了价格高了农民惜售或毁约。因此,这种模式只能在集中连片地区或种植相对单一地区有一定意义。土地集约化可能是一种方式,可以使分散的土地集中起来,产生连片的经济效益,也可以催生更多的专业种植户和大户,使有限的土地创造出更大的效益,的确是一种好办法,但就像钱币都有正反两面一样,任何一个事情都有不同的表现和反映。首先土地集中到大户手中以后,大户是不是会按照承租年限和约定交还土地或支付租金,土地溢价以后年租金是不是会随之变化,大户会不会随意改变土地用途,毕竟一亩几百元的租金对于有钱人真不算什么,他不种粮食,挖鱼塘养鱼、建农庄或休闲山庄,这不是没有先例,这样今后交还给农民的土地还是耕地吗?再者规划好或建设完善的土地还会还给农民吗?怎么还?这样就势必会发生关于土地的纠纷,议价买卖还是可能出现的温和的情况,强抢豪夺呢?这样的事情在边远农村不是没有发生过,因为承包土地发生的纠纷和死人事件屡有发生。这样农民不是变相失去土地了吗?农村土地联产承包制还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当然国家禁止土地,尤其是耕地公开买卖和改变用途,但私下的交易谁能禁止,私下的改变谁又能监督管理呢?靠村委会吗?靠农民自己吗?五十年太长,谁又能知道期间会发生什么变化,以前城关镇还是一个农业乡镇,这才十几年,耕地呢?农民呢?还能指望若干年以后还是原样,最可怕的也许还不是国家和城市发展带来的变化,而是土地性质变化带来的无形改变,失去了土地或土地集约出去的农民,从土地的拥有者变成了劳作者,那么土地的实际拥有者又变成了什么了?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现在农村就有把自家土地包出去,然后再给大户打工的农民,这样长此以往社会性质是不是就发生了改变?因此,现在农村的问题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牵扯到了政治和敏感的阶级问题了。而且与此同时,也还有着耕地不租的现象,出再多的钱我也不租,让你集中连片搞不成,大机械和土地集中整理,水利和基础设施无法完全实现整合,这也就失去了连片集约的意义,说简单了这是自主权,耕地租不租完全是个人的意愿,但深层次是不是也有对土地归属的担心,以及讹诈和无赖的动机呢?”
耐心地听着栾实说着话,刘唐子示意超波停车,招呼齐天翔和栾实下车,指着不远处的几栋高楼说:“看看我们的新农村,土地问题之后还有住的问题,新农村建设在这里成了利益重新整合的口实,划庄并村看上去很美,让农民住上了高楼,享受和城市人一样的生活质量,可住进高楼的农民农具怎么存放?住的离承包田越来越远,下地怎么办?这些都没有细致的考虑和研究,一窝蜂地上,一窝蜂地搞,结果出力不讨好,还是走回了老路,把宅基地又还给了农民。其实这样做的目的不复杂,就是想利用农村的宅基地搞连片开发,获取更多的商业利益,这种伤民伤财的蠢事还少吗?”说着话加重了语气说:“这几栋高楼,农民只住了不到三分之一,都变成了商品房和县城拆迁的过渡房,很多农民又搬回老村去住了,这样也方便下地干活,结果是新农村没农民,老村拆不了,回耕也成了一句空话。”
“其实解决农民和农村问题的办法并不是没有,剔除农民头上的盘剥者,让农民自己决定土地的归宿和归属,说来可能缺少觉悟,但却是能解决农村根本问题的出路,那就是农村合作社。其实这是很简单也很实用的一种方法,土地种什么,怎么种,靠单打独斗不是谷贱伤农,就是盲目种植,只有利用农村合作社的集中力量,解决一个很小区域农民头痛的种难、卖难的问题。农村合作社是服务性质的组织,是农民自发组织的,不盈利、不盘剥,完全自由、公平,以农民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这样形成的合作组织和由此建立的集体农庄是不是才真正符合农民的利益,也符合把土地交给农民的改革的初衷。”超波下了车,不失时机地插话说。
“你还别说,这还真是很新颖的想法呢。”齐天翔满意地看着超波夸奖着,回过头对刘唐子说:“这想法够大胆,说不定还真是农村今后的方向呢?”
“他们在乡镇派出所工作,天天接触这些事情,议论的也比较多,其实有一些乡镇已经开始尝试农村合作社这种模式了,只是没有成熟,还不敢对外说。”刘唐子欣赏地看着外甥,言语中不无夸奖的成分,“咱们是进村转转,还是回家吃手擀面。”
“不看了,回家吃饭,吃完饭回老家。”栾实扭头向车里走去,引得齐天翔和刘唐子都忍不住会心地笑了起来。
面包车调头回去,路上刘唐子又打开了话匣子,“说来也奇怪,每一任领导都要显示自己高出前任之处,这除了我们组织部门用人考察机制的问题,是不是还有官员自身的政绩冲动问题,以及个人的那么一点私利在里面,每年起几栋高楼,修几条街道,看上去确实很明显,很醒目,但城市的下水管网却年久失修,淤积严重,甚至几十年前的管网还在使用,已经远远不能适应城市发展和扩大的需要,一到雨季就成了水城,这些顾了面子、露了屁股的事情不是普遍的个例,该怎么解决,其实老百姓不需要这些面子工程,更不需要城市的日新月异,更不需要城市像个大工地,整体生活在建筑垃圾和烟尘之中,他们需要简单的生活,需要安全的生活,需要碧水蓝天,这些是政府应该提供的,也是必须提供的。”
“对于各级地方政府的管理,过去讲管的太严,也在却是管的太松,似乎分灶吃饭就是谁也不管谁,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过去还有一个大家小家,大河小河的辩证关系问题,现在却只看经济增长数字,只看表面的政绩,只要有发展,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管,比如地方政府发债的问题,怎么管控,怎样防止投资冲动,特别是怎样防止投机和与民争利,这不是上级政府应该考虑和管控的问题,城市基础设施和公共福利事业,哪些是要靠举债建设,哪些是要靠财政资金投入,不是应该有效界定吗?什么样的事情需要政府举债投入,产生的效益能不能还上高额的本息,这不需要考量政府的举债行为和动机吗?政府靠债务发展和建设,本身就存在着发展的误区。这还不包括地方政府盲目地不顾实际地建设冲动,以及投机冲动,这样的先例一旦普遍化,上级不监管,同级管不着或不敢管,政府违约责任谁来承担?造成的危害谁来弥补。不管的后果除了未来的管不了,就是没法管了。”栾实忍不住又插起话来,不说他生气,说了更生气,“现在的某些官员,越来越像古代的能吏,捞钱和变相盘剥的手段和方法越来越多,与民争利,伤民取利,似乎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某些政府职能部门制定的政策和措施,好像都是针对老百姓来的,教育体制改革,使得很多孩子上不起学,医疗制度改革使人看不起病,住房制度改革使老百姓住不起房,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和完善使养老成为老百姓的心病,似乎所有的改革措施都是针对老百姓,都是与百姓的利益对立起来的。更有甚者,政府借土地和各项惠民工程敛财,煤、电、暖、气、水,这些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领域和部门,涨价成了永恒的主题,煤价涨了,电价在涨,煤价落了,电价还在涨,价格联动机制是怎么制定的,又是怎么实施的,这还不包括某些权力部门的乱罚款、乱检查、乱处理,这些乱政严重损害着政府的形象和公信力。老百姓不心存疑惑吗?政府成了挣钱的机构,除了税收,还要各种形式的投资投机挣钱,那么这些钱都到了那里,不该问一声吗?财政供养的政府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搞面子工程吗?中饱私囊吗?那么百姓是不是会说,要政府干什么,多一层盘剥得利者吗?”
“抑制政府投资投机冲动的同时,更要明确政府的定位,政府的主要职能是管理,是服务,因此财政供养人员就要大幅的减少,解决这些问题近期可以采取合并、整合职能的办法解决,远期就可以大范围地缩减机构和人员了,廉洁高效的政府,首先应该是职能规范,分工明确的机构,其实说白了就是简单的扩省撤市升格县,原本中央之下省、地、市、县的架构,只是介于通讯、交通、管理手段都相对落后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建国之初还在乡镇之上设立区级机构的,后来逐步取消了,原因很简单,管理方式上去了。可省、地、市县的架构却保留了下来,现在省派驻机构的行署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各市都设立了人大工作委员会,代行地方政府的监督管理职能,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架空了省级政府对县级政府的管理权限,也就无形中使政令难以直接下达到基层组织,这是很吓人的现象,中央管不了地市,省委管不了县区,怎样体现举国一致、全国一盘棋的政治体制的优越性。当然隐患是有,分裂和颠覆的可能性没有,因为军队牢牢掌握在中央手中,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分化,经济发达地区东部和欠发达地区中西部,话语权的分量是不一样的,经济渗透和控制不是不可能。因此裁撤地市一级机构刻不容缓,这样既可以减少机构庞大和冗员过多的问题,减少财政供养压力,也可以保证上下级的政令畅通,管理不出现梗阻。其实随着现在通讯、交通和管理方式的改变,地市一级机构还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部分县级市和重要的县都逐步省直管了,不是也架空了地市级政府了吗?部分县级市人大的决策和地市级人大决策冲突,不是人民利益打架吗?而且现在电话、手机、视频会议、网上办公,交通有高速公路、高铁、飞机,几个省的距离都一天打来回了,省到县还不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在机构裁撤的基础上,强化条块管理也是必须推行和实施的策略。就拿银行为例,现在的银行为什么那么牛,不给地方政府面子,一则是指标考核由上级行负责,地方政府没有发言权,二则银行自身发展所需,只有游离于政府管控之外,才能按照自身特点和规律发展。再比如地方政府,为什么老老实实听命于上级政府,除了考核机制外,帽子的发放也在人家手中,可以发给你,也可以随时摘走,人大能控制了吗?不能。职能部门的很多执法和管理职能,很多是与地方政府利益相违背的,也是有矛盾的,但在管理和地方利益面前,很多职能部门屈服了,尽管有国家赋予的法律法规在,但经费和帽子却在地方政府手中,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法大权大的问题,这就是地方保护的根源,执法部门不但不能公正透明执法,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原因何在,监督管理说到底还是帽子问题。拿走了任免权就拿走了决策权,管理到不到位,执法是不是合理适度,不是地方政府评判,而是事实评判,法律评判,这不但可以避免牛奶河没有污染,矿山开发不影响环境之类可笑事件的发生,也能真正为城管正名和松绑,否则实惠政府职能部门得了,难管难办的事情城管办,让城管得骂名。这样其他的好处暂且不论,就人员超编、临时工问题泛滥、三乱难除、八个大盖帽管不了一个破草帽的问题就能引刃而解,罚没款项一律上缴,经费和编制上级部门决定,没有了按比例返还或超比例返还,谁还干吃力不讨好的事。人事经费都与地方政府脱钩,干部定期轮换,谁还卖你政府面子,上级只管钱、权、事,尽职者褒奖升迁,不尽职者责罚摘帽,违法违纪的交纪检监察和司法部门处理,这样是不是能有效抑制地方政府的行政行为,真正在转变职能上、服务百姓上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栾实一口气说下来,很清晰,很流利,似乎也是经过了充分思考的想法。
“这想法大胆的有些出格,小心打你一个分裂政府的帽子。”刘唐子调侃地说,引发了车里人一阵哄笑。
“扯淡,乱政,乱象都不算分裂,我这肺腑之言算得上分裂。”栾实不服气地说。
“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住不起房,养不起老,这样的社会现实绝对不是我们改革的最终目的,也不是我们**人要给人们的福祉。”齐天翔深深地叹了口气,忧虑地说着,这一上午的心绪很乱,很复杂,也很矛盾,究竟为什么,自己也说不很清楚。
刘唐子老伴的手擀面的确很不错,而且不但有手擀面,还有很丰盛的菜肴和酒,但想着下午可能有的事情,都没有放开,好像都在赌着一口气似的,但却谁也没有挑破。
吃饭的时候,小王就开车过来了,毛病不大,很快就修好了。饭后栾实就回去了,上车时用力挥了挥拳头,像似鼓劲,又像是下决心,那一刻齐天翔突然感到心里一热,竟有了些许莫名的感动。
第四十二章 心仪往事
“天翔,你在哪儿打电话呢,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偏头痛的毛病这几天好点没有?晚上休息的怎么样。”一连串的问话急促地传来,声音虽然依旧柔和绵软,但却显得急切,而且微微有些颤抖。
这也是齐天翔最爱听,也最听不够的声音。
“我很好,身体也好,都好,你放心。”小丽的声音让齐天翔微微觉得有些歉疚,这是他出来后第一次给小丽打电话。以往出门他们几乎是天天要通电话的,这是在学校时就形成的约定,每周至少通电话三次,通信一次,结婚后写信这节就免了,但电话却是每两天必须通一次,而且必须是齐天翔打给她,理由有二:第一,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方便打扰。第二条理由就有些撒娇的成分了:男人就得主动给女人打电话,这是对女人的尊重。出来后,晚上吃饭前他给阎丽打了电话,报了平安,事情出来后这两天弄的焦头烂额的,而且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却忽视了阎丽的担心,你想事情都传到沸沸扬扬了,阎丽能不知道吗?还是应该早些打打电话,以使阎丽的担心少一些。
“我这边很好,你不要担心,给爸也说一下,让他别担心。”片刻,齐天翔定定神,柔声说:“过几天,就是老爷子八十大寿了,估计我这边够呛,还得你和小亮回去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这几天我正准备这事呢。”闫丽柔柔地说:“原本想打电话跟你商量商量来着,可你一下去就忙得很,只好自己拿主意了”
结婚之前,齐天翔终于把闫丽带回了自己的老家。
得到小丽一家的首肯,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结婚之前的日子,齐天翔把阎丽带回了老家,这个生他养他的河边小城。
对于回家看父母,小丽是充满了期待的,五四活动之后、尤其是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后的每个寒暑假,阎丽都吵着要回他家看看,丑媳妇也要见见公婆,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每次他都找借口婉言拒绝了。不是你也参加工作了,校团委是正常工作机构,不上班怎么行。或者是我这次不直接回家,要先到几个县市搞搞调查,等些日子才能回家,总之竭力回避这些事情,其中原因也实在说不清楚,或许是怕拉了回家,老父母一见欢喜中意,那结婚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不考虑都不行,或许是家里想让他毕业后回家工作,会让小丽选择一起回来,而与小丽接触不久,真没有把握小丽会放弃北京或河海省会城市河州,来西部偏远小城当教师。他还真怕就此失去小丽。
家里当然是想让他回去工作了,他可是小城这么多年来出的第一个硕士高材生,当年他以全市高考状元的成绩被首都政法大学录取,教育局可是敲锣打鼓地为他家送过喜报的,当时是全城轰动的。至今想来还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学什么的并不重要,只要是高学位就是人才,而只要是人才,政府部门当然也优先选择了,所以回到小城进机关是肯定的。小城的闭塞,在他们心目中,最大最荣耀的地方就是机关了,在哪里工作无疑就是跳龙门了。
他知道小丽是不会来小城工作的,不但是小丽,他也注定不会回来工作,导师希望的是他能硕博连读,而国家花费那么大精力财力是不会为小城培养一个小官僚的。
这样拖了很久,直到见了阎丽的家人,得到首肯后他才下决心带阎丽回家看望父母。
小城虽小但却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尽管地处中西部却得益于特殊时期的三线建设,国家有一大批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工、机械、军工企业,整体从东北搬迁内地,大批干部和技术工人从繁华的城市来到地广人稀的西部,开始了新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应该说国家的战略西移是非常高明之举,一方面解决了重要产业的战略转移,有效规避了因可能发生的战争给国民经济带来的灭顶之灾,另一方面产业的大举内迁,缓解了东部,特别是重点区域的人口压力,此举不但解决了大批人员的吃饭问题,而且也给西部广大的土地带来了工业革命的生机,解决了西部土地荒芜、人员稀少、生产力低下的问题,也解决了西部发展的问题。产业转移带动人口转移,人口转移带动区域产业转移,区域产业转移带动了生产力方式的改变,可谓是一举多得。
齐天翔的父母就是产业转移从河海省过来的,工作在一个机械厂,是为国家保密工业生产相关精密零件的,厂子很大,光工人就有一万余人,带上家属足足有将近五万人,难怪有人戏称厂子的厂长是兵团司令,尽管是戏称,但机械厂的厂长的确是师职转业的高级干部,而且企业规格很高,隶属于国家二机部,生产和运输都处于高度保密状态,厂子始终是军队称呼,除了厂子一把手叫厂长,车间到班组都是团、营、连、排、班的编制和称呼,后来很久才有了主任、工长这样的叫法。
企业的规格很高,而且隶属国家部委,与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的关系,由于规格远远高于地方党委政府,并且没有接受地方党委领导的部署,很多事情是不必要与当地沟通的,相关的物质供应都有国家调拨,与地方交往很少,企业领导人上北京的次数比市委都多。
这是当时很长一段时间国家行政管理体制中的一个怪胎,企业行政化的缘由是企业的国有化,而早期企业的建立大多是接管、接收、改造而来,有直接接管的旧中国的官僚企业,有接收的外资遗留企业,有改造的私营企业,还有前苏联援助建设的企业,因为所有这些企业都有着军管过渡的痕迹,况且大多企业都是军队干部任职,所以免不了管理体制上的穿衣戴帽,什么规模的企业由什么级别的干部担任。另外,由于解放初期政府框架和工业体系同步建立,而战争的同步发展使得工业生产紧密关系到军队的建设发展,因此在干部配备和管理上都采取很高的规格,使得两条体系的建设企业规格高于政府规格,而且垂直和条块管理的长期延续,使得企业规格常常高于当地政府,物资和原材料的计划供给,使得企业对驻在地政府的依存度相对偏低,而地方政府很大程度上要依存企业解决城建、卫生、教育、就业、物资、供应等工作,因此政府、企业两条线运行延续了很长一个时期。甚至出现了当地党委一把手由企业二级党委担任,政府一把手兼任企业的办公室副主任的怪现象,还有的企业干脆承担了政府建设的任务,企业的二级机关负责组建地方党委政府班子,并长期行使地方管理职责。
由于企业的相对独立,齐天翔的成长和学习几乎没有与外界发生过多的联系,小学是职工子弟小学,中学是职工子弟中学,都走得异乎寻常的顺利。由于父母都是企业职工,企业的工资待遇非常稳定,福利待遇十分的优厚,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齐天翔在家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在大家的呵护中他幸福的成长,直到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
其实这座小城还是非常美丽的,虽地处西部但却不偏,人少却不荒凉,由于企业的迁入,带动和配套了相应的纺织、印染、食品、鞋帽等轻工业体系,形成了工业门类齐全的新型工业城市,城市设施也根据当时先进的城市蓝图规划建设,城市面积十五平方公里,人口十万人,由此形成的城市布局高效实际,尤其是街道布局整齐划一,而且绿化十分得体,生活便利舒服。
这一点,小丽第一脚踏上这座城市就感觉到了,“哇,你们这里绿化的这么好,这么宁静的小城,真美,真舒服。”
这也是他的感受,他奇怪小丽怎么也会有这种感觉,他认为自己钟爱这座小城的不仅是生养他的城市,更是这座小城天然就有的宁静。他自认为没有过多地给小丽说过这座城市,更没有说过宁静之类的话,小丽的感觉只能用心有灵犀来诠释了,为此他很是欣喜。
由于提前电话里告知小丽要来,车站接亲的队伍就显得有些庞大。三嫂、姐姐、外甥、侄女一大堆的人在站外等候,使得自认为见过些大世面的小丽也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一一称呼着,跟着他叫嫂子、姐姐,在回家的车上不停地用胳膊肘捣他。
小丽的表现让他很高兴,也十分的满意,尤其是小丽的红脸害羞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也使得他对自己的选择感到高兴。
由于事先说好了小丽不暴露家庭的背景,小丽的自然表现就显得至关重要。好在小丽在车站的表现非常得体,为她赢得了很好的印象,加之小丽清秀的外貌和疏朗的性格,车上就征服了小侄女并成为了好朋友,这也使得她在未曾露面就获得了很多加分。父母当然是非常满意小丽的,小儿子的婚事父母当然关心的是时间,其次才是人的长相,而且父母自信长的白白净净的小儿子的婚事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丽给父母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也不知道小丽是怎么准备的,不大的箱子里竟然为每个家庭成员都带了礼物,老母亲的珍珠项链、老父亲的玉石烟嘴,嫂子们和姐姐的纱巾、哥哥们的剃须刀,以及侄女侄子外甥们的小玩意,琳琅满目像个杂货铺,真不知她是怎么准备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可见她是费了些心事,也是竭尽全力了。这之后的岁月,不管是有人到北京,还是过来小城过年,礼物是从来也没有断过的,也都是她操持的,只是下来的礼物更有针对性而已。
“我就喜欢干这些闲杂事情,而且愿意送人小礼物,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我干的就是这些活,团干部就是党的助手,助手就是做些端茶送水、跑腿送信的差事,大事也做不来。咱们家你是一把手,我是助手,把你伺候好了就是对学校教学工作的贡献。”这是闫丽的表白,也是婚后始终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齐天翔的心里就暖暖的。
第四十三章 群龙聚首
闫勇把车刚停到高速路出口,齐天翔和李政的车也到了,还是王金龙自己的车。之所以选中这个地方见面,一则不希望被过多的人知道,二则也是为王金龙方便。这是齐天翔提议的,也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和方式。
由于齐天翔电话里已提前把情况告知了谭平山,见面没有过多的寒暄,王金龙把材料交给了谭平山和闫勇各一份。经过昨天下午和今天一天的整理,加上王金龙带过来的一些材料,基本上可以完整地描述高山和张富贵案件的情况了。
与岳父通话以后,齐天翔觉得还应该与谭平山沟通一下情况,他信任这位老大哥,尤其是听说闫勇也在清河市,就建议亲自带王金龙过来交换意见,李政听说后也坚持要来,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因此下午忙完了培训,借口看一个同学,推掉了刘唐子晚上的安排,与小张一起坐车来到平原高速路口,等王金龙和李政到后,换了王金龙的车上了高速。小张和小王会在外面吃了晚饭后晚一点回宾馆。
这样的安排使齐天翔觉得像是早年的地下党秘密接头,不可思议可也无可奈何。
简单的交谈结束后,李政看出齐天翔他们还有话说,就知趣地对王金龙使了个眼色说:“就这儿分手吧,我回家看老婆孩子去”,转过脸对齐天翔说:“明天早上我接上你回平原?”
齐天翔点点头,走过去紧紧地握了一下王金龙的手,又亲昵地在他的肩头拍了几下,表示着感谢,目送着他俩登车离去。
齐天翔收回目光,看着闫勇不说话。闫勇瞪他一眼,“看我干什么?看大哥。”
“看大哥干什么?”谭平山紧绷的方脸上泛上了笑容,“回家,吃饭,喝酒。”
“难得天翔过来,晚上怎么也得弄二个硬菜吧”,看谭平山高兴,闫勇有些得意地嬉皮笑脸地说,说着与齐天翔挤挤眼睛。
“硬菜当然有,猪头肉换成猪蹄,够硬了吧?”谭平山挥挥手,佯装要打闫勇的样子,“怎么着,两个省干部想跟市里的干部拼拼酒,要不要我再拉个高手过来?”
一句话提醒了齐天翔,就顺势说:“把老栾也叫上吧!有些事也跟他通通气。”说着不禁叹了口气,忧郁了起来,看着谭平山和闫勇关切的目光,得意地大笑着,“哈、哈、哈,老江湖也会中招,我是担心你们几个老转见面,我的酒量怕顶不住。”
齐天翔的恶作剧使得气氛立刻欢快了起来,笑了一阵后谭平山瞪了闫勇一眼,“还不开车?”
忙完了这一切,已是华灯初上,蒙蒙的暮色渐渐笼罩着路面,车流明显减少了很多,也渐渐泛出了原本的宁静。
“今天上午我跟爸通了电话,把情况详细告诉了他老人家,爸爸叮嘱我再摸得细一点,抓稳、抓死。”上了车,齐天翔原原本本地说,这才是他要与谭平山、闫勇说的情况。
“老白下午给我来过电话,老爷子上午就去见了郑明书记,从京剧说到棋局,从中药说到药引,最后说茶,一句工作上的话没说,可全都说了。”谭平山赞叹地说:“老白跟我说得时候,哪个佩服啊,直说高,高,高。”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已经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需要交流和沟通了,需要沟通的都由秘书或下面的人办了,他们就是环顾左右而言它,打打哑谜,拼的是政治智慧。”闫勇也是佩服地说,随即说:“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啊!”
“是啊!他们谋划的是一盘大棋,眼光可不仅仅只盯在平原或者清河啊!”谭平山意蕴颇深地说。
“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啊。”齐天翔附和着,“不过大棋也得从小处着眼,或许一个不经意的角落的突破就改变了全局,也许我们在做的就是这些局部突破。”
“有点意思。”谭平山回过脸赞许地说:“天翔现在可以了,有点老谋深算的意蕴了,看来老爷子没看走眼。”
“大哥这是骂我,不带这么欺负人的。”齐天翔的话引得二人开怀大笑,也使得气氛更为轻松。
很快就到了谭平山所住的家属区附近,谭平山示意闫勇路边停车,边下车边掏出钥匙递给闫勇说:“你俩先上去吧,我去买几个菜。”
望着谭平山离去的背影,齐天翔问闫勇:“还是车不进院的老习惯?”齐天翔知道,这是谭平山给自己定的规矩,无论是在县里工作,还是做局委领导,以至于做副书记,来接送的轿车只到家属院门口附近,坚决不能进院,更不能开到自家楼下面。用他的话说:“都是老伙计老脸,让大家看着不好。”
“也只有哥还坚持着啊!”闫勇启动了车,缓缓地往家属院里边走,“用他的话说,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可企业却越做越小,甚至举步维艰,自己都觉得没脸,唉。”
“企业不行也是这几年的事,他在的时候不是红红火火的,要追究责任也追不到大哥头上,何必往自己身上揽呢。”齐天翔不解,也不愿意认可,“现在的国有企业倒闭或经营不善,有几个是因为市场、产品或者设备原因造成的,刚改革开放那会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那是针对中小国企,产品单一,研发能力不强,设备老化。可经过这么多年的市场磨砺,大型国企无论是管理方式,还是产品、设备、人员、技术都不可等日而语,而且细化后的市场因为大企业所特有的实力和厚重,更具有了民企所不具备的高端生产能力,竞争力更强了。因此,但凡大型国企的衰落不是天灾,而是**,是某些人的私欲在作祟,恨不得搞垮了企业,然后在转制过程中中饱私囊。大哥何必为这种丑恶背负精神的十字架呢?”
“这话你跟我说说行,一会当着哥的面可千万别说,别惹他不高兴。”闫勇提醒着齐天翔,但也不由自言自语说:“可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付出努力的企业,渐渐不行了,而且看着以往与自己一起出力流汗的老伙计们下岗了,生活艰难,怎么也不可能开心快乐吧,何况还有自己的希望和准则。哥有自己的做人标准,也有自己的信仰底线,这无可厚非。”说着叹了一口气,“只是哥活的太累了。”
“嘲笑君子的高尚正说明小人的浅薄,大哥有自己的精神家园,这是我们应该敬仰并崇拜的。”齐天翔感慨着说。
下了车来,齐天翔打量着这个家属院,几十栋整齐划一的七层砖混楼房有序地排开,依稀可见往昔的辉煌。只是历经多年的风雨洗礼,显得陈旧,似乎在述说着岁月的沧桑。
这里齐天翔来过很多次,但每回的感觉都不相同,似乎每次都有变化。看着闫勇打开后备箱,齐天翔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每次来不是闫丽准备,都是岳母准备,自己怎么就想不起来准备些东西,还是闫勇细心,早早就准备了东西。
“别想那么多。”闫勇敏锐地看出了齐天翔的窘态,一边往他手里递东西一边说:“我也是下午顺便买了一些。”
齐天翔默默地接过闫勇递来的塑料袋,心怀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跟在闫勇身后上楼。
谭平山的家在三楼,闫勇拿出钥匙开门,并且一进门就喊着:“嫂子,小勇看你来了。”
齐天翔很佩服闫勇的机智,这样既可以免去嫂子认错人的尴尬,又显示出了热情。
“小勇怎么得空过来了,还有天翔,你怎么也来了,快坐,快坐。”惠芬摇着轮椅从卧室出来,看到闫勇和齐天翔很是开心,忙不迭地说:“你们坐,我给你们倒水。”
“嫂子,你快别忙了,我们自己来。”齐天翔赶忙阻止了惠芬,客套地说。
闫勇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客厅桌子上,“哥去采买了,让我们回来先把粥熬上。”
“粥我已经熬上了,这个老谭,真把我当废物了”惠芬不满地数落着,但话语里却是欣慰和甜蜜的满足。说着话慢慢摇着轮椅进了厨房。
倒上了茶水,闫勇对齐天翔说:“怎么着,杀两盘?”
“快算了吧,赢你不尊重,让你脸上也挂不住,还是各自保持一份自信吧!”齐天翔戏谑地说着。闫勇的棋艺真是不敢恭维,往往是一上来就是大刀阔斧的拼杀,看上去很有气势,几步之后就露出了马脚,显出了急躁和布局的弊端,很快就败下阵来。
“也是,我这张飞舞马弄枪的水平是不入你的法眼,可程咬金的三板斧不只是唬人,也是可以杀人的。”看齐天翔坚决的样子,索性作罢,拿起茶几上的旧报纸翻看起来。
齐天翔也无聊地环视着房间,给他的印象,即使说不上简陋,也可以说是简单了。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间,估计有七十多平米,由于十几二十年前的建筑,还是沿袭了住人为主的理念,所谓的厅也就是比过道宽了一点,房子简单进行过装修,地板铺上了地板革,也是过去很流行的装修方式,门和灯具都是房间以前就有的,沙发是弹簧沙发,裹着红色金丝绒罩子,家具也是老式的木质大衣柜,一头沉的写字台,唯一能把这个房子拉回现代的,是写字台上的台式电脑,还有就是大大的书柜和里面凌乱摆满的各种书籍了。客厅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既有谭平山的军装照片,也有女儿小美小时的照片,还有谭平山和惠芬的合影,也是很多年前的了,泛着淡淡的黄色。整个房子陈旧、简单,家具物件把房间摆放的有些狭小拥挤,可却显得洁净,而且收拾的井井有条,处处透着家才有的温馨。
“市委副书记,现在还住这样的房子,河海乃至全国,能有几个?”齐天翔收回目光,感慨地说。
“除了这些旧家具值点钱,也还真没有太多能夸的了。”闫勇调侃地说,“现在家具流行复古,说不定哥这些大衣柜啊,三斗桌什么的能卖个好价钱。”
“谁要买我的家具?”说着话谭平山和栾实一道进了门,“人家复古都是紫檀黄花梨,名为复古,实为显富和与众不同,要你哥这些硬杂木柜子?”谭平山明白闫勇话中的意思,望着自己的家具,深情地说:“都是老家留下的老物件,有时候看看也是个念想。”
“是啊,睹物思人啊,有时候看看,就像昨天的事,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却是天人永隔了。”闫勇喃喃自语,像是回应谭平山的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随即站起身与栾实握了下手,寒暄般调侃着,“都说我这每天里风吹日晒的,可还没有人家老栾天天坐办公室的脸黑,你说我这辛苦怎么就显不出来呢?”闫勇与栾实很熟了,说话没有什么忌讳,大家也都习惯地笑着,连栾实也是无奈地举手要打的架势,最终还是一笑了之。
“你那是风吹日晒的自然色,人家老栾那是气的,颜色当然不太一样了。”谭平山说着话看了栾实一眼,接着跟闫勇说:“别胡思乱想这些。”瞪了他一眼说:“回头赶紧把你屋里哪些东西换了,你倒是睹物思人了,人家却是堵心,总不能让人家也跟你一起活在记忆里吧!”说着话谭平山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响起了切菜、炒菜的声音,各种声响混合着油烟和烹调菜肴的香味,弥漫在房间了,显得热烈而热闹。
“看我们这位老伙计现在是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拳打脚踢的什么都能来几下,真是不得了。可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气得死护士,逼疯了娇娘。武能跨马持枪保国防,文能持家妙笔战厨房,出了门是市委书记大丈夫,回到家煎炒烹炸的全职厨娘,这样的全职男人不多了。”栾实站在厨房和客厅的接口处,身体随意地靠在门框上,看着谭平山忙活着,既是调侃,又是佩服地评说道。为了加重自己话语的分量,又摇头晃脑地表演着,“多乎哉,不多矣!”
“不说话能卖了你?”谭平山端着一盘炒好的菜,没好气地递给栾实,瞪着眼睛详怒着,“还不赶紧把桌子摆上。”
看着栾实被谭平山轰了过来,闫勇和齐天翔不由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栾实的脸更黑了。三个人动手把客厅的桌子清理了出来,将买来的熟食倒在盘子里,很快桌上就被盘子、杯子摆满了。
谭平山很快又炒了几个菜端了出来,麻利地摆好了碗筷,边摆边吩咐着,“你们哥仨先吃着。”说着话又走回厨房,不一会就一手端着一碗大米粥,一手端着一个几种菜拼在一起的盘子,走进卧室。
看着谭平山不停忙碌的来回,以及麻利的动作,齐天翔他们三个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彼此对视的眼神里也是充满了钦佩、心酸、心疼、无奈等等复杂的感情,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地对视,默默无言地喝茶、抽烟,任由袅袅升腾消散的青烟纾解着心中的酸楚和关切,以及深深的无奈。
过了好大一会,谭平山才从卧室给妻子喂完饭出来,将碗盘放到厨房后回来,不解地看着齐天翔他们三人,埋怨着,“你们怎么不吃,等我干什么?”
“等你一起吃着香。”闫勇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故作轻松地不客气地说,齐天翔与栾实也附和地笑着。
“好,咱们一起香。”谭平山端起面前已经倒好的酒,郑重地与三人轻轻地碰了一下,仰头将杯中酒喝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味酒的甘醇和美妙。很久才由衷地赞叹着:“美啊,美哉!”说着话看着桌边的三个人,指指桌上的菜说:“几个卤菜,一盘花生米,再加上个葱花炒鸡蛋,一盘炒青菜,满打满算几十块钱,不也是一顿美味。”
“也只有你这么看。”闫勇顶撞着谭平山,不以为然地说:“同样的一顿饭,却难有同样的意趣。”闫勇看着谭平山说道:“烟熏火燎的一通忙活,几盘高油脂、高热量的卤菜,一瓶几块钱的纯粮酒,能比过海参、燕窝的清淡,能比过鲍鱼、刺身的营养,能美过茅台、五粮液的醇厚悠长。吃饱和吃好差别天地之间,感觉更是天差地别。”
“关键是感受,也就是心态。”谭平山望着三人正色道:“胃大不过一个拳头,心也不过一个碗口大,一个拳头大小里面装着的东西让一个碗口大的心去过度考量口腹之欲,那么心也是不是很快就给装满了,还能去装其他东西吗?再加上口舌之欲,身体之欲,还有更多的**,还不把心撑爆喽。何况拳头大的一颗胃,不考虑权利因素,填满它很容易。燕、翅、鲍、参,飞禽走兽可以做到,一个猪蹄一个烧饼,或者干脆一个馒头一碗粥,也能让它满足。关键是心,是脑子里的想法。”谭平山望着他们,补充道:“也许有人不满足,也许有人不屑一顾,可这一桌几十元的饭菜,也不是这个大院所有人都能消费或舍得消费的。在你们看来老哥是清贫,是繁琐的煎炒烹炸,可在这个大院很多人看来就是奢侈,起码有那么一点点奢侈。”
“大哥可算是活出境界了。”齐天翔率先表示赞赏,“就刚才胃和心的关系和辩证观点,就有着几千年中国传统文化与智慧的传承,很有老庄思想的意味,值得好好玩味。”
“你看人家天翔的认识,不像你们两个粗人,只有眼前这点得失,还是有差距啊!”谭平山借夸奖齐天翔贬低着闫勇和栾实,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他们三个人的,性格不一,做事各有所长,都有着可贵之处。于是端起酒杯与三人喝了一杯,仍然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可这些几十元的东西,如果换做了饭店多少钱?是不是就得百十元,人家饭店也有挑费,也要有利润。可到了饭店就不能只是这些了吧,炒鸡蛋是不是得换成红烧鱼,猪头肉是不是得改成红烧排骨,这还都是说的家常菜,不考虑其他因素,是不是得要二百多元了,再喝点要面子的或有身份的好酒,是不是就需要三百多元了。三百多元对于清河市的老百姓来说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能消费这个数目的或值得消费这个数目的一定都要思量了。或者求人办事无奈,或者办完事答谢,也是无奈。总之除了亲朋好友聚会,都是不情愿的,或不十分情愿的。对于我来说,尽管有你嫂子的病要吃药、要理疗,需要花费,小美康复治疗要投入,似乎很苦、很难。可这些在你们看来很难、很惨的事,这个大院很多人都在天天面对,关键是怎么看,从什么角度看。”谭平山端起杯子与他们轻轻碰了一下,大大地喝了一口,接着说:“我一个市委副书记,工资、补助,加上杂七杂八每月将近万元收入,小勇估计也差不了多少”,看着闫勇点头认可又转向齐天翔,“天翔估计要少一些,可六七千是有的吧”,看着齐天翔点头,老栾正团级又带职,每个月也应该有五六千吧?”说得栾实直点头,又说:“咱们这样的收入对于刚才说到的几百元的困惑是个问题吗,不应该是问题,何况还不一定需要自己掏腰包,开个发票找个由头就给报了。老百姓不妒忌咱们的收入,国家拿这些钱给我们为什么,不是让我们认真工作、踏实做事的吗?可我们做到了吗?而且是不是所有拿这些钱的人都感恩,都满足了呢?为什么呢?”说着不由站了起来,环视着房间,说:“刚才天翔说的,像我这个市委书记,现在还有谁住这样的房子。说实话,据我所知,还真没有。但天翔的前提是市委副书记的住房,却忽视了我的家庭人口。我这个家庭人口的,又有几个人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这个院比我居住困难的又有多少?这就是比较的差异,只与高过自己的比,而不与不如自己的比,只比横向,不比纵向,只比不足,不比改善和进步。因此有人不满足,有人抱怨,可心平气和地讲,就这样的住房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就这样简单的饭食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还是要看心态,要看平衡,得到的是不是付出了,而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要得到,舍得就应该是有舍有得,弄明白了这些才是大智慧。”
看着气氛有些僵硬,谭平山缓和了一些语气,自嘲地说:“有时候我还是挺羡慕我们家小美的,在你们的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真可怜,其实就像我有时候跟你嫂子说的,也许这才是真快乐,大自由。永远处在一个六七岁孩童的认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没有其他的干扰和过多的**,得到一件好看的衣服会高兴地跳,得不到会难过的哭,这不是很好吗?简单的**,简单的生活,不掩盖自己,不过多伪装,真实,真切,这难道不是大智慧?”
“大哥活明白了,这才是真人。”齐天翔由衷地赞叹道:“人一辈子能得到的其实很少,就是喂饱肚子,穿暖身子,其他的都与生命无关,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贪婪和极度奢侈,其实说白了就是内心没有达到平静,或者是不知道如何平静。”
“说是这么说,毕竟小美还是得有人照顾,还得为她分心。”闫勇若有所思地说着,“不过大哥很快就可以苦尽甜来了,你资助的哪些儿子、女儿们,很快就能来照顾你了。”
“是啊,差不多有的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吧!”栾实也附和着。他知道闫勇所说的,这么些年谭平山悄悄资助者华蒙山区十几个贫困学子,已经有十几年了。
“有了,小伟、平平已经大学毕业,回家乡工作了,还有几个也就是这几年就毕业了,他们经常给我写信,称我为‘天使爸爸’,我可是不图回报的。”谭平山呵呵笑着,眼睛里溢满了开心,“有几个孩子提出要来看看我,我都拒绝了,担心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会有不好的影响和想法,还是天使叔叔或天使爸爸好啊!”说着话,谭平山端起了杯子,提议着,“来,干了这杯,咱们说点轻松的,话题太伤感了。”说着话首先把杯子的酒仰头倒进了嘴里,随即轻轻地哼唱起来,“草原夜色美,清气悠扬歌声飞。。。。。。”
浑厚的男中音立时布满了客厅,而谭平山的面容也变得陶醉而宁静,仿佛又回到了草原。几句唱完,谭平山又给闫勇和齐天翔杯中倒满了酒,意犹未尽地说:“这么多年我始终认为,在内蒙的那几年是我最快乐、最充实的岁月。由于部队流动性大,有机会在内蒙大地上到处走走、看看,自治区辖内的盟、市、旗、县,乃至苏木、嘎查,走过很多、很多,印象深刻。从东到西,看过了大兴安岭的茂密森林,领略过呼伦贝尔绿甸般的草原,陶醉在阿尔山迷人的精致和沁人肺腑的温泉,震撼于阿拉善无边的沙漠瀚海,膜拜过鄂尔多斯成吉思汗的伟岸和恩格贝沙海绿洲的神奇,流连在河套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海,难忘蒙古包的篝火和欢笑。”说着话,似乎心已经回到了草原,“这个人口只有二千万多万,而地域面积却有着国土面积十分之一的自治区,传统和现实,民族与现代融合之完美,令人向往,若人痴迷。奶茶的香浓、美酒的香醇,浓了心扉、醉了归途,也弥漫了游子思乡的路,更有悠扬的长调,浑厚的欢歌,给岁月抹上了一层欢乐的色彩。不管外面怎样变化,这里却始终是静静的沉浸在歌的海洋,舞的世界里,外界的变化似乎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很大的冲击,慢生活、慢节奏所带来的就是快乐和满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似乎成了生活的主旋律,不管是盟市,还是旗县,只要有机会聚在一起,喝酒几乎就成了所有工作之余唯一的活动,而且时间之长,喝酒之多,都是没有到过内蒙的人所无法想象的。喝酒加深了感情,也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几杯酒下肚,以往互不相识的人就成了朋友,有些许的矛盾也在酒的催化下烟消云散,不如意不开心更是引刃而解。内蒙人始终认为,能跟自己敞开了喝大酒的人,除了朋友不会有任何人,而能一醉方休的朋友是可以信赖的,连酒都不能尽兴的人是靠不住的。就是这朴素的思想造就了内蒙人简单、豪爽、耿直的性格,以及豁达、真诚的情感。除了迎来送往的喝酒,除了大事小情的尽欢,内蒙人可以找到各种各样喝酒的理由,节假日之外的初一、十五是喝酒的日子,下雨是可以喝酒庆祝的,久不下雨也可以借酒祈祷。喝酒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成为生活的重要内容。喝酒舒缓了身心,也舒缓了歌喉,尽兴之余的人们用歌声来抒发心声,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常常会有这样的情景,饭店里这一桌酒酣耳热,兴之所至引吭高歌起来,旁边立时有人喝彩,并附和着唱起来,歌声引导着更多的歌声、喝彩声,饭店里立时变成歌的海洋,歌的世界。饭店里如此,街边小摊也是这样,歌声是不分地点和场合的,只要高兴了,立时就可以放歌一曲,如果不尽兴,尽可以舞上一番、蹈上一阵,没人在意歌唱的如何,跳的怎样,开心了、快乐了,就够了。尽情的唱,快乐的舞,似乎只有内蒙人能这样的放松,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快乐。在他们看来,快乐就是简单的寻找,简单地享受,简简单单地享受生活,慢慢地感受快乐。简单的喝,快乐的唱,慢慢地体会,真情的感受,这似乎才是生活本真的意义,内蒙人领悟了,也教会了我。生命是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边走边唱,享受快乐,简单生活,这才是大智慧。”谭平山慢慢地说着,想着,突然对齐天翔说:“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蒙古名字,叫塔林夫,蒙文意思是草原之子。我热爱那片辽阔的大草原,热爱善良、友好、真诚的蒙古人。我将他们形象的比喻为-------天苍地茫大草原,烈马、烈酒、烈汉子。尽管离开草原很多年了,但草原始终在我梦里挥之不去,草原之子情节始终在我的心里。为此,我还专门写了个歌词:‘大草原’”,说着朗诵了起来:“马头琴拨动着心弦,骏马驰骋着期盼,苍茫辽阔的大草原啊,你是草原之子的摇篮。啊,大草原,大草原。草原之子渴望你的抚慰,依偎在你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马头琴总激荡着草原之子的情感,梦里也是你的辽阔无边。啊,大草原,大草原。草原之子永远属于你啊,大草原,大草原。”
“这么美的歌词,怎么不找人谱个曲子,伴着长调的悠长,马头琴低沉的悠远,那该是多么美的意境啊。”齐天翔的情绪随着谭平山的述说也给激荡了起来,不由向往着哪草青水绿、天高云淡的美景了。
“内蒙从来就不缺少美,从东到西,到处都是美。森林、草原,城市。哎,天翔,你知道城市小,能小到什么程度吗?”看着齐天翔迷惑地摇着头,就兴奋地说:“到过内蒙东部的阿尔山市,你就有了答案。”说着陷入了深思,慢慢地述说道:“火车在山与山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喘着粗气,晃动的绿色长龙仿佛怕惊醒夜色中的群山一样慢慢地在山中潜行着,悄悄地靠近着那山后边希望的终点,可山后还是山,岭的尽头还是绵延的岭,使习惯了大草原的辽阔、平坦的记忆不由发生着混乱和错漏。东部的天亮的早,刚过四点,车窗外原本混为一体的山、岭、树、草就开始朦胧中渐渐显现出淡淡的轮廓,只是那浓浓的绿还是如水淹过一样连在一起分不清主次,好在已经有了些许模样而不使人厌倦了。在焦急的等待和无奈的漠然中猛然火车拐过了一个山坳,累极了的长龙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大声喘了口粗气,山与岭结束了绵延,阿尔山就到了。
晨曦中密布的绿色之间星星点点透出的红色使清晨有了些许生动,也使绿色的行程有了别样的色彩,同时也给绿肥红瘦注入了新的含义,而那尖顶的通体红色的更深的意蕴是指引绿色中摸索的结束,以及目标的到达。
就像绿色中的红色意味着城市,那乌浊陈旧的木质小房子就是车站了,也就是个停车的参照物罢了。木质的小房子只是过去守站人的栖身之处,与现代意义上候车室、售票室、行包房齐全的车站不可同日而语,那就是个小房子,而且是日伪时期所建的历史文物。
这就是阿尔山,清晨五点刚过宁静中尚未苏醒的有些神密的小城阿尔山。车到站,众人星散,其实说散也只是象征意义的分离,也许火车上坐你对面那位,吃早餐时餐馆里还坐在你对面,所不同的是那是旅行,这是就餐,如此而已,因为这座城市今天陌生的就是你们。
人常说三步一景,到了阿尔山就得小心,这里可是一步三景,不留意可能就错过了风情、风俗,就如刚才的车站,以及不远处记不清年代的瞭望塔,还有日伪时期的兵营、仓库,至今仍在发挥着作用的堪称古迹的东西,以有用为标准混杂在一起。
阿尔山是内蒙古自治区的老疙瘩,第101个成建制的城市,而且是市。在辽阔的内蒙大地上,至今旗、县、区还数不胜数的时候,阿尔山这个人口一万,城区面积五平方公里的集镇一步称市,的确是不同凡响。据说当时的全自治区小城镇建设现场会在阿尔山市召开,与会的自治区领导人尚不清楚阿尔山市已经是一个县级市了,而且是自治区新增的最后一个县级市,由此可见阿尔山市的小和能量,但小市的成熟无疑得益于此地丰富的旅游休闲资源,这怕是不争的事实。
阿尔山因旅游而得名,使得这个昔日的小城镇短短几年名声大噪,只比得几十公里外的主体――伊尔斯林业局暗淡无光,这家曾经辉煌的森工企业到成了阿尔山的附属。
深藏大兴安岭西麓的阿尔山市,宝就宝在水资源,奇也奇在泉水的多种多样。阿尔山全称‘哈伦阿尔山’,蒙语‘热的圣泉’的意思,城里有温泉供洗浴,城外五里有五里泉清凉沁人。先说温泉,以前只在诗歌中读到过‘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那说得是陕西临潼的华清池和以美色与娇宠于一身的杨贵妃的写照,但也从此知道了温泉水的美妙,也引起了无数美妙的联想和想象。在阿尔山才明白了水滑的滋味,才知道洗发居然可以不用洗发水也一样使头发飘逸得拢不住,也知道了事物的本质在其内容而不是形式,知道了水泡后骨酥筋软的美妙,体会到荡涤尘垢的洗浴不仅是必须,更是一种享受,这是阿尔山给人的自然收获。
再来说凉,热泉让人身心飘摇,五里泉的清泉让人神清气爽。水凉沁人但不刺骨,喝上去微甜爽口,清幽幽、亮晶晶,简直比那些加了糖、橙或什么瓜果的果汁甘美数倍,而且据当地人讲这泉水神奇之处是随着气温来变化,天越热水越凉,而到了冬季却微温,不刺骨、不结冰,一年四季的饮用也不闹肚子。
俗话说:好水活一方土,养一方人此言不虚。阿尔山的饮食三绝就是白菜、豆腐、水,这普普通通的东西放在一起炖煮,也没见有什么特殊工艺,可白菜豆腐的滋味让人特别受用,怎么也吃不厌。
城市小可客人却不少,而且多集中在七、八、九这三个月,住宿和吃饭都成为问题,百姓人家就成了首选和必由之处。阿尔山市人口不多,原住民更少,多是从伊尔斯迁过来的,另外就是当年的知青,城中的‘思歌腾’广场,蒙语就是‘知青’的意思,知青也是森工企业的职工,因此对生意看的不重。有时政府机关也把客人往这里领。接待能力不足是实,体谅小市普通民居生活也是实,进那家不用挑,反正小城人的纯朴和东部人的豪爽在家家都能毕尽毕现。进了门来,盘腿上炕,也用不着点菜,必是腌肉炒仔蘑、炸冷水鱼、凉拌小三样、东北大拉皮,而且压桌菜必是白菜、豆腐、水。小城人不作假,做生意也如家常待客,有什么往外端什么,有野味也不藏着腋着,价格也不比其它肉类贵多少。野味自然是狍子肉,据当地人讲,以前狍子多的时候,开车在路上走,狍子就迎着灯光往车前撞,也就有了美味。现在自然少了,但偶尔还能吃到。
吃着美味天然的家常菜,想喝酒随意,醉了倒头就睡,撤了炕桌就是铺,东倒西歪也不怕什么,情之所致叫一声大哥或大嫂‘来一杯呗’?换来的不是白眼或骚扰之嫌,而是老板或老板娘的相陪,不过敢这样招呼也得有些思想准备,那就是得有些酒量,不然第二天酒醉后醒来你会想不起来昨天喝了几瓶,给没给酒钱?当然你如果脸皮够厚是不用给酒钱的。
遇到清醒的时候,吃饱喝足撤了炕桌,老板娘会为你铺床展被,老板会问:“咋样,烧两块柴禾?”想想天交七月,炎炎夏日,你会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但随着夜色袭来,走出小屋,阵阵山风凉的有些邪乎,才觉那大厚棉被和正烧着的火炕不多余。
这是家常小店,在宾馆饭店就享受不到这些贴心的温暖了,尽管厚棉被也有,但夜晚的凉风也只有躲在屋里才避的开了,也就明白了小城人长袖衣服厚毛衣不离身的深意。
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以足,第二天就可以远足了。其实到阿尔山,除了休闲游,森林游也是很有乐趣的。森林、火山、冰川,各种地形地貌在这里都有体现,也从地名中就可以感知。红石崖、玫瑰沟、天池、火山坡,这些好听诱人的名字使人想不去都不行,但实地一看,美则美矣,但惊喜之处不多,能说的就是那火山坡大片的火山熔岩,也可以相见那红色的溶流所到之处的壮观和触目惊心,再也不会对那黑乎乎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漠然了。再有就是那辆不能不提的小火车了,那是以前往山外运木头的火车,就是电影《林海雪原》中那冒着白烟的小火车,如今早已不用了,但那来自德国全铜制作的精美车头现今世界上也所剩无几,有时小火车还会开上一段,那时会有许多的摄影爱好者齐至,记录这难得一见的胜景。想想在那崇山峻岭间,在那浓浓的绿色的海洋里,蜿蜒驶出一列长龙,呼呼喘着粗气,冒着浓浓的白烟,袅袅升腾着消散在空中,与湛蓝清澈的蓝天中的白云融为一体,那情景别说目睹,想想都使人陶醉。
小城小,能看的东西不多,两天的时间也就该返程了,暮色中的站台上等着的绿色长龙让人疑心还是来时坐的车,一直静静的停在哪里等着送你回家。
这样想其实也没错,即使不是昨天你来时的车,也是今天他来时的车,都是在等待着送你或他往返。这里只有这一对发自东北白城市的火车,终点和起点都是阿尔山,别的时间没车。尽管有公路,但山势蜿蜒路长且不好走,有机场飞机可以来去自如,可相比之下还是火车便利实在。
尽管慢得让人厌倦,但发自乌兰浩特的时间两边都是晚上走早上到,一夜的酣睡不也是一种难得的休息?而且还能体会另一种乘车的乐趣,这趟车当地人戏称为“白乘”,来时不明白,因为有朋友提前给张罗,去时才觉其趣味。车站站房小也不卖票,都是先上车后买票,车开后乘务员挨车厢补票,人家叫卖票,意思是需要就买,不需要就拉到。车有硬座和卧铺,坐上那样是那样,绝对是先来后到的游戏规则。
阿尔山旅游的旺季是每年的七**三个月,现在已经建起了冬季滑雪场,而且是国际级的,还建了机场,想必冬季到此会别有一番情趣。那绿色中的红顶木质房,在厚厚的白雪覆盖之下,皑皑白色中那一点红,那意蕴,那美感,没亲眼见还真不好描述。
只是阿尔山可贵之处不在风景,不在冷泉温泉,而是那纯朴的民风民情。”谭平山说着与闫勇、齐天翔、栾实碰着酒杯,意犹未尽地说:“说过了阿尔山的‘小’,再来说说阿拉善的‘大。’如果说阿尔山的小是袖珍的,是捧着手心里欣赏的美,那阿拉善却是非仰视才可感知其辽阔和雄浑了。
阿拉善盟是内蒙古自治区十二个盟市中最西部的一个,外与蒙古国接壤,内与宁夏、甘肃相邻。因清朝时分封阿拉善和硕特王而得名,辖阿拉善左旗、阿拉善右旗、额吉纳旗三旗,首府巴彦浩特镇,也称“巴音”,蒙语“水边的城镇”的意思,又称驼乡。
阿拉善大到什么程度呢?官方数据:二十七万平方公里,人口二十万,腾格里、巴丹吉林、乌兰布和三大沙漠分布其中,而“腾格里”在蒙语的意思是“天”,能容得下天的地方该有多大?而另一个说法可能更能说得清楚,我的一个战友,转业在盟委宣传部工作,坐了三年班居然没有去过下属的阿拉善右旗。
听起来象是笑话,但在内蒙古,在阿拉善工作多年没有到过下属旗县的干部不在少数。阿拉善盟除了左旗为盟府所在地外,阿拉善右旗、额吉纳旗相距盟府六百和三百公里不等,尽管有公路相连,但要穿越沙漠戈壁,而且在气候恶劣的阿拉善,除了越野性能较好的车以外,其它的车是不敢冒然涉险的。一个普通干部,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公务,是不可能经常下去走动的,成本太高且风险太大。尤其是阿拉善右旗,走公路要穿越茫茫戈壁,还要翻越祁连山、贺兰山等山脉,坐火车要走银川,绕道青铜峡、兰州、白银等地才能到达。交通阻碍交流、交往在内蒙古和阿拉善并不奇怪,也不可笑。
在内蒙古辽阔的大地上,路的远近距离感并不十分清晰,在内地相隔上百公里仿佛已经是很远的了,在这里动辄三五百公里是很平常的事。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善走善行是有着传统的,没路的时候哪里都可走,而今是柏油路连着旗与旗,旗与苏木之间基本上有砂石路相通,因此说在内蒙古旅游,不如准确说坐车赶路合适,而阿拉善的辽阔就更真切了。车行几个小时没有标志,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感觉也比骆驼快不了多少。
在盟府阿拉善左旗,也就是巴彦浩特镇,这蒙语“水边的城镇”如今已经见不到湖泊了,只有绿树掩映下雄浑的阿王府还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阿拉善盟的过去曾是水草丰美,占尽天时地利的好地方,为清廷重镇,节制甘肃、青海大片的疆域,又是额鲁特蒙古族世代居住并厉兵秣马的所在。如今湖泊没有了,水边的城镇远离了水源,何止是巴彦浩特没有了水,连居延海也没水了。一时间,居延海干涸了,胡杨林死了,海洋般绿色的草原不见了,苍天般的阿拉善只剩下了沙尘暴在肆虐,只剩下了‘风起阿拉善’的报道,震惊着全国,震动着高层,才在多次协调黑河放水的同时,使当年西蒙古最美的居延海不至干涸、沙化,千年胡杨林才得以苟延残喘。
如今到阿拉善,居延海、胡杨林是必须去看的,因为不定那一天这美景就永远消失了。除了这些,沙漠也是阿拉善最美的展示,这里的沙漠类型是最全的,三大沙漠各有千秋,也就把特色毫无保留地给了阿拉善,这里既有戈壁化沙漠,也有丘陵化沙漠,还有风沙化沙漠,千奇百怪、神密壮观。
骑着骆驼悠悠行进在沙漠之中,望不尽满目黄沙,思不进古之幽情,耳边是或凄婉或悠长的蒙古长调,漫漫长路在寂寥中延续,无奈的持续使心也静了许多。偶尔的一抹绿色或一个小小的水泡子都会带来惊喜和希望,能遇到牧民的毡包就更让人欣喜若狂了,因为有浓香的奶茶、甘洌的美酒,还有热腾腾肥而不腻的手把肉在等待着你。
当然还有草原人特有的热情,特有的歌舞,在悠扬深情的诉说着往昔的美好,在追忆着昔日的草原。
纯朴的民俗,纯朴的牧民,将亲情、友情、深情和着美酒、美食、美茶的醇香,歌声中让你沉醉。”说完谭平山深情地饮诵道:“哦,苍天般的阿拉善!”
“安贫乐道,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蕴涵却有着无尽的智慧。说到的不一定能够做到,悟到的却是忍受了难耐的艰辛和困苦,而得到的却是心绪和境界的升华。火浴是痛彻心扉的,却是涅槃的必须,也是新生的开端。大哥真应该抽时间回去看看,估计还能燃起大哥往日的激情和豪迈。”齐天翔有些羡慕了,不由自主地说:“让大哥这么一描述,我都想去看看了。”
“去也找不回过去的感觉了。”闫勇泼着冷水,“部队都没了,番号也裁军取消了,美也只能在心里喽。”闫勇低低地念叨着,轻轻地哼着:“也许我告别,再不会回来,你是否记得,是否明白。。。。。。。”
“也许我倒下,再不会起来,你是否还会永久的期待。。。。。。”谭平山和栾实在片刻的惊讶后,接着闫勇的歌声一齐唱着,齐天翔也被深深地感染了,这首很久以前耳熟能详的歌曲曾激起了多少澎湃的热情,情不自禁地加入到了歌声中,“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歌声让四个男人的心潮澎湃,眼角湿润,也有了更高的信心和斗志。
那一晚歌声延续了很久,酒也喝得很久。
第四十四章 意气用事
钱向忠来了。这是刚才刘唐子电话里说的。
齐天翔与钱向忠不是十分熟悉,接触的也不多,只是在两年前陪同老纪委书记来清河调研时见过几次。
那时的钱向忠还是清河市的市委副书记,刚刚卸任市长职务,准备接任市委书记,临时分管纪检监察工作。政府这边在交接,市委这边等着接班,很是忙碌。弄得市纪委副书记栾实很是为难。
其实这样的调研见面,分管领导也不过就是表示一下礼节,专门安排一个时间座谈一下,然后一起吃个饭。既表示重视,又显得周全。
可这样的时间却始终没有落实,直到临离开清河到平原的下午,才有了那么一次见面。
匆匆忙忙地进门,不时地看表,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尽管也是客气地握手,但却处处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省领导们来了两天了,也没有抽出时间来。抱歉,抱歉!”钱向忠一进门就是作揖连连,道歉连连,似乎含着无限的歉意,其实都可以看出,这只不过是一种表演。
“没关系,你忙嘛,能见一面就算不错了,我们就很感激了。”张书记不冷不热地说,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
“这么说来张书记还是在意了。”钱向忠笑着解释,“这方方面面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间又理不出个头绪,真是为难啊!”钱向忠呵呵笑着指着栾实说:“这点栾实同志可以证明,我对他们的工作还是关心和支持的。”
“这话倒是不假,钱书记还是挺关心我们的工作的。”栾实嗡声嗡气地回应道。
“我始终认为,作为一把手,就应该主动接受纪检监察部门的监督,就应该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净净做事。”钱向忠很有感触地表态说:“做好反腐倡廉工作要把握两个关键:‘一把手’抓,抓‘一把手’,监督从我开始。在选人用人,工程建设,权利运用等等方面,主动接受监督,接受检验。”下来又说了很多表白的话,似乎就在证明自己的公正廉洁,直到手机响起,站起身接听后笑着对张书记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下面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晚上,晚上我们一起坐坐”,说完对栾实交待,“好好安排好张书记的行程,不能出任何差错。”说完又是拱手作揖地表演了一番,匆匆地离去了。
齐天翔冷冷地看着,也许这表演是演示给张书记看的,因为知道张书记不久就会退休,所以才表露出了这份傲慢。而在齐天翔看来,傲慢是无知的表现,是将自己的优势与别人的劣势相比所产生的优越,岂不知自己的劣势在别人眼中更可笑。由此也更加明白了张书记所说君子的意蕴。“君子之意,古代指地位高的人,后来指人格高尚的人,有很高学识修养的人,才可以称之为君子。其实君子是应该分开来看的,古代称男子为君,有德之人为子。向有国有国君、国士、大德之子,有国君不奇,有高子才能四海来慕、雅士云集,典型的例子无非是春秋时期的齐鲁二国,齐为霸主、国富民强,鲁为小国、国弱民稀,但鲁国有孔子,四方高士齐集向学,声势胜于强齐。
对于君子,孔子有‘九思’界定,曾参更有具体的解释标准,将君子的修为、作派、气度演绎的细致入微,以至与君子与‘仁、义、道、德’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整体,体现了一个很高的标准,也就有了子路‘舍生正冠’,孔融‘德而让梨’,田横‘自刎取义’,曾子‘千金一诺’,君子成为古今男子向往并修炼的高度和境界。
而有了君子的标准,古人更在普及的场合宣扬着这个标准,‘三字经’、‘弟子规’无一不在灌输着做君子的途径和修养,使得知礼、知耻成为人人必守的规则,从而延续了几千年,朝代更替、观念更新,但君子的地位和标准未变。
进入现代,反传统、反礼教模糊了标准,新思潮、新观念使君子像出土文物,也使得君子像大熊猫一样稀有。竞争、自利已经使君子成为失败后的自诩,社会弥漫着浮燥和无德,街头高门大嗓的呼叫,公交竞相争抢的场面,剧场散场前离场的人流,商场夸富比阔的闹剧,竟使人疑惑――我们的君子在哪里?我们还有传统和道德吗?”说完似乎意犹未尽地说:“想想老谭,身在陵县,接到老栾的电话放下手中的事紧着往回跑,吃完饭又赶回陵县,来回将近二百公里,那是为了一顿饭吗?那是一种尊重,一种君子的气度。”
老书记的话也使齐天翔感动,昨天下午,实在联系不了领导作陪的栾实,无奈地打电话给谭平山。谭平山正在清河市下面的陵县布置治安联动工作,没有等栾实电话说完,就坐着车往回赶,陪着张书记等人吃完饭又赶回陵县,这其实表现的就是一份气度,一份君子的担当,与钱向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之后尽管与钱向忠有过几回见面,都是匆匆忙忙,没有太深的印象,更没有什么交情而言,因此对于刘唐子的电话不是十分在意,也不想跟钱向忠见面。但刘唐子的口气不但怪异,而且不容质疑,言下之意晚上就知道了。
等到齐天翔和刘唐子走进宾馆大包间时,齐天翔立即明白了刘唐子话中的意思。包间里钱向忠已经在县人大主任赵伟的陪同下坐在了休闲区的沙发上闲聊,还有县委办主任乔商,政府办主任刘莉,正在喝着茶闲聊呢。
“正在开常委会,一会人更多。”刘唐子附在齐天翔耳朵边悄悄地说着,并且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
“老领导已经早到了,失礼,失礼。”刘唐子紧走几步,一把握住钱向忠的手,一边摇着一边陪着不是。
“我们都是闲人,也就是坐着闲聊天,办公室坐坐,来这里坐坐,都是休息嘛!”钱向忠打着哈哈,伸出手来握住齐天翔的手,开着玩笑说:“这不齐书记也闲着了吗!”
齐天翔微微笑着,望着钱向忠没有说话,与县人大主任赵伟热情地握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这是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都在品评老赵这块玉石呢,齐书记也来看看。”钱向忠接过赵伟手中的玉石把玩着,递给齐天翔,颇为老练地说:“我看老赵这个把件,是个老东西,可他老伙计还谦虚,说是地摊货,只值个几百块钱,我说给他一千元他还往后缩,看来是怕露富啊!”
齐天翔接过玉石把件,认真地看着,“的确不错,大小,润度,皮色、质地、雕工,特别是这白润的色泽,就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玉,而且时间也不短了,有点意思。”
“你看老赵没有说实话吧,齐书记懂行,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东西,有收藏价值。”钱向忠从齐天翔手中又接过玉石,把玩着,说着。
“我先声明,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观感受,不代表定论。”齐天翔赶紧声明,笑着说:“收藏我不懂,也不敢否认‘乱世黄金,盛世收藏’的说法,但就以我朴素的认识‘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来理解,收藏一定是收藏家在做的事情,也就是说是懂的人在做。因为古往今来,任何好东西,拥有者大多是使用者,而不是收藏者,因此中国古代没有真正意义的收藏家,或真正意义为收藏而收藏的人,千金为一画也好,卖院子收国宝也罢,都是有其背景和原因的。张伯驹先生的所为是抢救国宝,而不是为收藏,因为张伯驹先生的时代怎么说也不能算是盛世吧,用黄金换国宝,所为何来,不是逆势所为吗?荣宝斋也好,古香居也罢,收来都是待价而沽,为了生意和挣钱,最终这些大名鼎鼎的所在有多少珍品留存?要说收藏,还就得说是人家皇帝,人家是赏玩,是研究,是真喜欢。其他都是有目的或有动机的,这就是我说的,古往今来中国没有真正意义的收藏家,就是这个意思。”齐天翔淡淡地说着,似随口而论,也像是有所指。看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地望着他,就接着说:“因为第一中国乱世不断,不适宜收藏,第二中国的现实轮回太快,富不过三代,有点收藏也让八旗子弟样的败家子当破铜烂铁给贱卖了,或者糟践了。而且各位什么时候见过全民收藏,什么时候听说过收藏还能成为一种时尚和热烈的潮流。反正我是没见过,而且我认为凡是全民参与的东西都不会长久。远的不说,就说股市,全民炒股的时候,连上海老太太都拿着买小菜的零花钱进来了,而且是买什么挣什么,可持续了几年?中国的股市是政策市,发行股票的初衷不是为股民创造价值,而是圈钱,股市上涨挣得那点钱,来年一增发全又回去了,股值也被稀释了。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最典型的就是深发展,当年深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商业银行,上市时不过区区几千万,可年年增发,像面包一样膨胀,从深圳走向全国,成为屈指可数的股份制商业银行,与中信、光大、民生不同,人家还是由实业而来,深发展完全是股市凭空造就的银行,而前几年转让给平安时值多少钱,上千亿,怎么来的,中国经济泡沫吹出来的,中国股市万千股民养出来的。不说银行了,还说全民收藏,一旦形成了全民态势,升值是肯定的。一个花瓶,不管是元青花,还说现代高仿,只有专业人士才明白其价值和意义,哥、禹、钧、官、定,五大窑口的东西在专家和研究者眼中身家不凡,在普通人的眼中却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元青花还没有现代高仿鲜亮,在专家和收藏者眼中却价值连城。可一旦进入全民收藏模式,价值就成倍的增长,可以卖到几个亿,是真的价值就值那么多吗?不是,而是预期价值在作祟。这就像击鼓传花游戏,只要鼓在敲,花就一直不停地往下传,每一个参与游戏的人都自信,反正我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最后游戏总会有结束的时候,而花也必将落入某一个人手中,不再有人接,这就是全民收藏的结局。但资本炒作却并不担心,瓷器之后是红木、紫檀、黄花梨,红木之后是玉器、玉石、籽料,甚至砚台、字画,或者普洱茶、黑茶,再不行绿豆、大蒜、生姜,都可以拿来炒作。目的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挣钱,为了击鼓传花游戏。说到底全民收藏就是全面炒作,目的都不是收藏本身,而是金钱。”
“说的太好了,不愧是学者型领导,看问题就是全面。”钱向忠夸奖着齐天翔,情绪也非常的好,看着玉石在几个人的手中不停地传递着,回过头对齐天翔亲切地说:“你这一说,基本上把他们几个能说的都说了。
齐天翔微微笑着摇着头,钱向忠突然的热情和亲切,他心里很明白,是想拉着他一起向彭群发难,以报被冷落的尴尬和怨气。真不明白在他这个地位的人,还有这么强的报复心理,心中暗暗地笑着,却没有任何地表态。
“其实我也不懂,只是觉得好,至于好在哪里,也还真是说不上来个一二。”钱向忠看齐天翔没有说话,就自顾自讪讪地说。
“这谁这么谦虚啊!”话音未落彭群就大步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走到钱向忠面前,“钱主任这是要抛砖引玉呢?还是藏锋示拙呢?”
“不懂就是不懂,更不敢装懂,一把年纪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没有,不是让人笑话和自取其辱吗?”钱向忠慢慢站起身,与彭群和其身后的郝涵、李政,以及洪副书记一一握着手。
“抱歉,刚才开了个常委会,专题布置明天枣香节的接待和安全保卫工作,来晚了,让领导们久等了。”彭群对钱向忠含沙射影的话似乎毫不在意,声音洪亮地说:“为了迎接钱主任,今天是全体常委集体出席,高规格的接待。”说着话就拉着钱向忠往主宾位置上拉,并利落地安排着座位,“今天我们敬老,你这市领导坐主宾位置,齐书记这位省领导屈居副宾,赵主任主陪,我副陪,今天是一醉方休。”
大家也就没有谦让,纷纷从休闲区走到了酒桌边坐下,彭群看大家都坐好了位置,环顾了一下,满意地说:“喝酒之前先说规矩,第一不能谈工作,明天开始上战场,今晚放松一下;第二不能说黄段子,郝县长是女同志,我们要懂得尊重;第三不能只吃菜不喝酒,因为酒比菜贵,不能干赔本的买卖。”说着话提高了声调,“服务员,上酒。”
齐天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分明看到钱向忠眼中的怒火和无奈,还有就是一种不甘心认输的倔强,与对面的刘唐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会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坐在左侧的郝涵用胳膊肘轻轻捣了齐天翔一下,“又有什么好笑的段子了?”
齐天翔微微地笑着摇摇头,示意郝涵安静,耐心等着赵主任讲话。赵主任看桌上菜上的差不多了,就清清嗓子说:“为了迎接钱主任,彭书记特意批准我缺席常委会,专门陪同钱主任”,说着话看着彭群,征询的口气说:“这菜也上的差不多了,我看咱们就开始吧。”得到彭群点头认可后,赵主任说:“咱们河海规矩,我提一个,六次喝完,来,咱们先集体来一个。”
大家都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酒宴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喝了几杯以后,彭群看着齐天翔,饶有意味地问:“刚才郝县长问你为什么笑,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齐天翔知道彭群问他话的意思是在有意冷落钱向忠,可不说也不行,就淡淡地说:“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刚才和刘书记走着就忽然从喝酒想到了告别,想到了霸王别姬,也想到了告别的形式和悲情意义。”
“奥,说来听听。”彭群兴趣盎然地催促着,大家也停止所有的动作,看着齐天翔,等待他详细地说来。
齐天翔看着大家的目光和期待的眼神,特别是看到钱向忠的落寞和失望,突然有些不忍,就看着刘唐子说:“还是你说吧,都是你起得头。”
“好,我就说说。”刘唐子站起身,端起酒杯示意大家干杯,慢慢地开始说:“刚才走在路上,突然就听到了国内一名男歌手荡气回肠的歌曲《霸王别姬》,由此就想到了西楚霸王饮酒看虞姬曼妙的舞姿,感叹古人可以把诀别演绎的如此唯美,如此悲情。西楚霸王昔日的雄壮,以及困顿中的无奈和悲哀,似乎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就能涵盖的。这里只有项羽的依依哀情,而虞美人的长袖善舞也不过是生命辉煌的一道亮丽彩虹罢了,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都随着历史的烟云消散了。只是值得细细品味的是,霸王与虞美人诀别一刻,项羽的心路历程。相信西楚霸王的帷帐之中,绝不只是虞美人一人独专,而且项羽也不会想到此行会是生命的终结,因为尽管习惯了茹毛饮血的他对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让所爱的人与自己一起涉险却是他万万不愿的。古代社会男尊女卑的风气,固然视女人如衣缕、如草芥,可作为英雄的楚霸王是绝不会如此草率和不负责任的。没有思想准备,没有心理预期,丧失爱妃的伤痛也许比失败来得更加刻骨,因此楚霸王的心或许自虞美人自刎那一刻,就已经碎了。保护不了自己所爱的人,不能给弱者强有力的支撑,做不成英雄最后的辉煌,项羽其实已经死了。
这就是古代士子最高的做人原则,可以丢命,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却不能没有尊严,没有别人的尊重和信任,所以就有‘士子可夺命,不可忍其羞’,也就有了‘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同样的事例几百年后的盛唐,也再一次上演。马嵬坡的夜晚,亲手缔造了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面对着逃亡的严酷,生计的无着,以及要清君侧的军中诸将,无奈地看着爱妃自缢而去,那一刻的悲情又何止一掬清泪可以包容的。相信李隆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此行逃亡会是如此的结果,会与心爱的人如此诀别。与楚霸王虞姬不同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十数年恩爱相随,感情自是深厚,而正因为有情,那一刻放手的悲情才愈发浓郁,久久不能散去。爱江山更爱美人,唐玄宗可谓长袖善舞,大唐开元盛世的辉煌,千娇百媚的美人,两者兼得的志得意满,相信在此后的若干年也历历在目。心碎只怕是马嵬坡给李隆基最深的感觉,心如刀绞也许是告别帝位最好的诠释,不管是太子李亨,也就是此后的唐肃宗的所为,还是诸将所为,即使没有掸位之变,李隆基也不会安然地打理江山了。
重情又无情,悲哀的就不是事件,而是事件亲历者的感受了,杨贵妃尽管不能以一曲高歌作别,但无声的离去却更加增添了李隆基的悲哀,一个拥有万千江山的帝位,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可以决定万千黎民生死的巨手,却拉不在心爱的人,这样的悲情岂不是对权利地位最好的嘲弄。”刘唐子一边说着,一边感慨,“时间又推后了几百年,清康熙年间,云南巡抚、加太子太保兼少保的朱国治,受命监视平西王吴三桂。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起兵反清,朱国治拒降,并手刃妻儿后被杀。身为吴三桂将士分而食之,骸骨无一存。这样的场面想来就让人不寒而栗,该是到了怎样的关头,怎样的危机时刻,才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才能如此决然。而且这样的场面也是没有任何美感和悲情意义的,就是杀戮,就是屠杀,所不同的是自己的手,或者假以敌手,结果都是相同的,可意义却有不同。
朱国治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的,受命云南巡抚,到吴三桂治下履职,风险和危险是注定的,而且是不可能有改变的,只身赴险是大义凌然,将妻儿带入险地却不道德,也许可以以此表明自己的决然,但却证明不了自己的高尚。
同样是离别,同样是生死两分,相信朱国治的妻子没有虞美人的大义,死之前舞一曲慰君以作别,也没有杨贵妃的大度,慷慨以死谢君。不知道朱国治的妻子是如何作别,一个官宦之妻,相信也必是大家闺秀,对丈夫的大义也能理解,但为人妻、为人母,不是为大义来去的,更不是为政治斗争牺牲的,所以悲哀也就在此。三个男人,三段告别,给人的却是三段不同的悲怆。”
刘唐子说完了,可却没有一个人做声,或许也都感触颇多,因此赶紧打破僵局说着:“说的太过沉重了,我自罚一杯。”说着端起杯干了杯中酒。
“老刘喝了杯中酒,那谁又要自刎了呢?”李政楠楠地说,却分明让大家都能听见,瞬间目光都投向了郝涵脸上,突然间轰然大笑起来。
“你个死李政,就没有一点正形。”郝涵的脸立时飞上了红晕,一双杏眼圆睁,恼羞成怒地瞪着李政,“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好好的气氛都让你搅合了。”
“好好,我投降,我也自罚一杯。”说着话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仍然是看着郝涵笑着。
郝涵看着李政顽皮的笑脸,也不禁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感慨地说:“助纣为虐,这种集体无意识真是太可怕了。”
“我的大县长,集体无意识不可怕,可怕的是集体有意识”,钱向忠好容易有了说话的时机,拉长了声调说:“以前说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可现在却是路不平有人骂,事不平有人闹,都知道应该怎么样,但却并不按怎么样去做,去努力。三轮车、电动车、行人闯红灯,机动车占压人行道,是不知道法律规定,还是不明白社会规则和道德规范,甚至由此造成的危险和不方便,都明白,都清楚,但都抱着法不责众和侥幸的心理,而且都认为抓不到就是幸运,抓到是倒霉。这样的心理作用导致的社会混乱和交通混乱是管理的问题,还是社会心态的问题,不满意都骂娘,可换个角度骂娘的是不是也有做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且有管闲事的也常常被叱责侵犯了人家的自由,岂不知自由过度就是无政府状态,而混乱的无政府状态受害的恰恰就是普通的民众。因此,商鞅城门的柱子就有着特殊的意义了,立信的同时立威,也就是言必信行必果,有法可依只是法制社会的基本,有法必依却是有序社会的精髓,就像刚才说的闯红灯、机动车占压人行道,不是没有法律约束,而是没有严格的执法。扣车重罚,可能会带来一些人的阵痛,但可以想见,这样的处罚下来,违法的只会越来越少,而不会越来越多。严刑峻法似乎有矫正过枉的意味,但对于端着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特别是放下碗就不认账的白眼狼却有着很好的警戒作用。”
“这样的课题太大,一时半会没法论,还是喝酒吧!”彭群阴沉着脸端起杯子,大声地说:“喝完这杯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说着话率先干了杯中酒。
说着自由活动,但由于气氛始终活跃不起来,另外中途彭群又频频率领几个常委到其他房间敬酒,各单位请来的领导也频频过来回敬,一场酒喝得七零八落,尽管热闹,但也觉寡然无味。
还是钱向忠提议大家都要忙,不要误了明天的大事,所以又喝了几杯,就草草散了。
尽管齐天翔不知道彭群刻意冷落钱向忠的真正意图,从彭群的态度看来,他对钱向忠似乎相当的不满,但看着钱向忠失意和落寞的神情,还是觉得有种隐隐的快意,也真正明白刘唐子让自己看戏的意思了。
第四十五章 快乐简单
闫勇到北京来开会,说好了周末来家吃饭,闫丽快乐地忙碌着。
天知道一个省厅治安总队的总队长,来北京开什么会,而且即使开会也不应该是总队长的事,怎么也轮不着他这个主管业务的技术干警出面。想必是来查什么案子,他不说闫丽是绝对不会问的。多年的学习和团委工作生涯,使闫丽对是非少了许多热情,也少了很多好奇,只关心齐天翔和孩子的事情,其他的都觉得与自己无关。
在闫丽的心目中,这唯一的哥哥是最亲的,亲近甚至超过了父母。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即使不忙也难得看到他们的身影,或者得到他们的关心,更别提承欢膝前,撒撒娇什么的,父亲正统到了不苟言笑的地步,回到家里也带着工作范。因此,大多数的时间,她都是与大她六岁的哥哥在一起,一起上学、下学,一起看电影、出去玩。甚至哥哥们打架的时候她也在旁边看着,打赢了跟着高兴、拍手,打输了帮他们收拾书包,包扎伤口,俨然一个战地小护士,但最常听到的称呼却是“跟屁虫”,刚开始她很反感这样的称呼,总是瞪着眼睛,噘着小嘴反驳。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也就认可了这个称呼,甚至觉得跟屁虫也很美。
小时候是这样,渐渐长大以后,女孩子都有了自己的玩伴,渐渐不再跟在哥哥后面,身体尽管不跟了,但心里却始终跟在哥哥。有些话就愿意跟哥哥说,而只有得到哥哥的肯定或鼓励,这件事情才有了做与不做的可能。这是心理上的依赖,而这种依赖却觉得很骄傲、很自豪。
而哥哥对闫丽,却始终像妈妈一样,这一点与闫勇粗粗拉拉的性格和长相很不相符,甚至有些婆婆妈妈的。小时候穿什么衣服,作业怎么写,见到大人应该怎么称呼,闫勇都不厌其烦地一一对闫丽说。大一点以后,与同学之间怎么相处,有了矛盾怎么化解,甚至收到了小字条应该怎么看,用不用交给老师,这些闫勇都义不容辞地担当了下来。他觉得妹妹需要他的保护,他是男子汉,是妹妹的保护神。
这种相互依赖终结在了哥哥参军以后,尽管还有书信来往,但毕竟减少了许多,尤其是哥哥从部队回来,当了警察以后,渐渐的少了许多,而随着闫丽上大学之后,就又少了许多。但只要回到家中,只要是重大问题,仍然是第一时间原原本本地告诉哥哥,就是与齐天翔的关系,也是在征求了哥哥的意见后才确定的。
而且齐天翔也受到了闫丽的影响,对他这个大舅哥也是充满了尊敬和信赖,这不仅仅有闫丽这层关系,更主要的是他觉得闫勇正直、刚毅,身上有一股英气,很是让人钦佩。
闫勇也很喜欢齐天翔,与妹妹关系确定初期,他确实也担心这小子图妹妹什么,不会珍惜妹妹,但时间久了,也渐渐发现齐天翔身上可贵的性情,那就是真诚、真情、真切,尽管有些书生的迂腐和义气,还有一些情高,但毕竟还是一个很理想的丈夫。尤其是看到他对闫丽的呵护,甚至迁就,他就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甚至有时候看着闫丽赌气故意欺负齐天翔,他也还不断地敲打妹妹。
按闫丽的意思,还是出去吃比较简单,省心省事,毕竟是哥哥来,而且平时也不经常来。闫勇借口不方便,还是在家里吃好了。由此也知道他这次来是有事要办。也就不再强求了。
以往闫勇来北京,或者是路过,大多都是在家里吃饭,去外面的时候也很多,但都是时间紧,或者来的人多,家里不方便。
反正哥哥也不是第一次到家里吃饭,好打发。在吃的方面他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要是生的做熟了端上桌,就可以了,只要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再加上大碗的烧酒,就一切搞定。
尽管说简单,但周五一下午,闫丽却什么也没有干,就在厨房里忙活了。她希望尽量做到精心,虽然也知道自己的那点能耐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哥哥来吃饭是绝对不能糊弄的,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形式上。
买了一条黄河鲤鱼,红烧鲤鱼闫勇是很爱吃的,另外就是熟猪蹄,闫丽原本要买排骨的,说是做一个糖醋排骨,后来还是放弃了。尽管排骨是儿子小亮的最爱,但哥哥已是快奔五十的人了,过多的糖分还是能免就免,他准备做一个红烧肉,这是跟电视学的,加上自己的琢磨,做出来一定好吃。
忙活完了,也就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闫勇也风风火火地来了。
闫勇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匆匆忙忙,而且虎虎地带着生气,也许是身高的原因,闫勇一米八多的大个子,魁梧的身材,总是板板整整,走路说话都是大腔大调,国字型的方脸上络腮胡须,仿佛总是没有刮净似的,加上大大的眼睛中透出的威严,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可眼见不一定为实,表面的威严下却裹藏着一颗柔弱的心。
“大哥来了,正等你呢,”闫丽开开门,笑着对闫勇说着,随手要接过闫勇脱下的外衣,被闫勇摆摆手拒绝了。闫丽翔也不再坚持,看着闫勇挂好衣服,换好拖鞋,往客厅走,随即问:“就你一个人?”
“他们吃食堂”,闫勇往沙发上一仰,伸了个懒腰说:“事挺多的,就别来回折腾了。小亮呢,这臭小子,几天不见还挺想他呢。”
“学校忙,现在忙得都两腿不沾地了“。闫丽抱怨地笑着说:“下午本来想打电话的,怕不方便,就没打。想着你来肯定少不了你的那帮兄弟,所以做了不少”,闫丽不无遗憾地说,“不过没关系,明天接着吃。”
“做多了没关系,一会吃完弄几个菜带回去,让他们晚上也加点夜宵。”闫勇略带歉意地笑着说:“这帮臭小子,怎么每回有好事都少不了他们。”
“时间也不早了,那就吃饭吧!”闫丽不失时机地提议。
“不等等小宝了”?闫勇抬腕看了眼时间,“刚开学就这么忙吗?”
“早就打过电话了,而且不止一次,回答都一样是马上,马上,这都几个马上了。”闫丽不满地说:“我说过不要让舅舅等你,看他一会回来怎么有脸。”
“有没有脸你一会看,他一回来叫一声舅舅,最多再说一声我真想您,一切都没事了。不信你看着吧!”闫勇接过闫丽的话哈哈笑着说道:“现在的孩子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他们的时间只对他们自己有效,对别人是无效的。也就是说只约束别人,不约束自己。过去我们说八零后是毁掉的一代,他们在溺爱中成长,社会、家庭给了他们过多的关爱,因为他们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习惯了多子多福的中国家庭,也习惯了散养的教育方式,定下了规矩,让孩子自己成长,自己觉悟,自己摔跤,自我疗伤。突然散养变成圈养了,就有些无所适从了,以往放下食物让他们自己吃,现在是喂着吃了,而且生怕他们吃不好,还变着花样给他们调剂,三天两头地改变,把他们的胃口都吃坏了。不但是吃,教育上更是不遗余力,就一个孩子,谁也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事无成,更不敢大意。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纯粹是忽悠,哪里有起跑线?谁在打发令枪?何况人生的路几十年,仅仅只是短跑吗?一个冲刺就成功了,就功成名就了,就可以躺下吃老本了?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和成功学吗?人生是一场长跑,不但比速度,更比耐力和意志品质,就像小树,长不长得好,短期内的呵护有一定作用,长不长得大、成不成才却有着后天的努力,以及为成才所付出的辛苦和艰辛,甚至是苦难和煎熬。而且中国未来不需要那么多的钢琴家、演奏家、书法家、画家,需要的是对这个社会有用的劳动者和创造者。你问一下现在给孩子报钢琴班、书画班的家长,没有一个家长会告诉你,让孩子牺牲掉所有的课余时间,甚至家长点灯熬油地借钱买钢琴、买乐器,仅仅是培养孩子的艺术素养,仅仅是使孩子多才多艺。这话你信吗?能得到吗?”闫勇一边帮着闫丽从厨房往餐厅端菜,一边说:“还有,就是圈养我们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没有经验,没有教科书,甚至连现成的东西都没有,怎么跟孩子沟通,怎么让孩子与社会交流,不敢放手,害怕放手了或者实验失败了没有后悔药,因此不敢让孩子成长、成熟,不敢放手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久而久之,孩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和会做什么了。”
“是啊!都养成了温室里的豆芽菜,看上去很美,但却弱不禁风,而且溺爱的结果是孩子养成了娇骄二字,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更经不起挫折。”闫丽慢慢地摆放着盘子,看着哥哥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浣而一笑,弯腰从沙发底下拿出个烟灰缸递给闫勇,由衷地说:“中学生不会剥鸡蛋皮,不会系扣子,这都听起来像是笑话吗?唉,还真有。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不会洗内衣内裤,都是打包寄回家让妈妈洗,洗完再寄回来,这样的孩子不是废物一个吗,走上社会能做好工作吗?”
“而且现在的孩子还极不负责任,明明做错了还强词夺理,自尊心都用在狡辩上了。”闫勇接过闫丽递过来的烟灰缸,歉意地会心一笑,拿出烟来抽出一支点上,长长地抽了一口说:“我们机关中就有这样的孩子,我让他们帮忙整一篇资料,里面有几处明显的错别字,给他们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心想整理的时候顺手他们就会改过来的,可交回来的时候,哪几个错别字还依然存在。我就问负责的孩子,这几个错别字没有看到吗?他却振振有词地告诉我,错别字不是整理文章必须的事情,我们是整理案卷的,不是改错别字的。听了我差点没有哭了,恨不得踢他们几脚,警官大学的毕业生,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工作,而且还振振有词,这样的孩子还有希望吗?因此我对小贝不止说过一次,爸爸不希望你出人头地,不希望你大富大贵,你能走到哪一步是你自己的实力和运气,但希望你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正气的孩子,学会理解,懂的担当,而做到这些,一个好的健康的心态是必要的,另外就是守时、诚实、慎诺、务实,其他的也就不要求她做什么了。”
“还不要求她做什么?做到这些咱们贝贝都成了完人了”,闫丽笑着说:“你们家小贝还好,毕业了也工作了,懂事多了,换作你那个宝贝外甥你试试?”
闫勇看着闫丽没有答话,等她走到餐桌边坐下才说:“好什么好,天天自由挂在嘴边,什么我的青春我做主,我的自由我掌握,说的我这个烦啊!十几岁的大孩子,一说个人素养就是这一套,什么青春犹如春天的节奏,初春的青涩,仲春的绚烂,晚春的辉煌,他还正处在初春和仲春之间,正享受着春天的美丽和甜美,自由之身珍贵无比,谁也无权剥夺。呵呵,没办法。”
看着闫勇摇头,闫丽不禁笑着对闫勇说:“大哥这样的铁腕汉子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看来医生治不了自己家人的病是共性”,说着话打开酒瓶,往杯子里倒着,说:“其实你可以告诉她,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没有规则意识和法律约束的自由是无政府状态,迟早会乱套的,真正的自由是法律和社会规则保护下的不受侵害,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前提是法律的保障和对法律的维护,是对生命权的尊重。不是简单意义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闫勇端起杯与闫丽碰了一下,“还是你们这文化人说起来有劲,回头有时间你替我跟她说道说道。我这是兵遇到秀才,说不清道不明,还是一个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也打不得。”
闫丽给哥哥夹了一块鱼,说:“我能说,但也不一定说得过小贝,还是有机会让天翔说吧。他的话好使,这帮孩子们还就听他的,除了我们家小亮。现在的年青人,一脑子怪主意、怪理论,都不知从哪里来的,而且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连自己的宝贝儿子都说不了,说的多了孩子不爱听,说的简单了就是瞪眼睛,两个跟地下党似的,天天斗智斗勇。”
“你可别说,小贝还就佩服她这个姑父,有学问,有担当,是个这个”,说着闫勇翘起大拇指,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你也该考虑考虑回河海了,小亮这也上大学了,住校也完全可以,一个男孩子,可以放手了,天翔那边也需要照顾,再加上老爷子、老太太也年龄大了,我这也是天天不着家,还真挺需要你的。”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想等天翔稳定住以后就过去。”闫丽给闫勇夹着菜,放到他的盘子里,“天翔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哥,你也该找个人照顾一下你的生活了,不能老这么单着,都快五十了。”
“再说,再说。”闫勇呵呵笑着应付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说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厅响起了声音,小亮回来了,带进一丝凉风,也带来一些生气。
“你还回来啊,你也好意思”闫丽不满地责备着儿子,“舅舅就要走了。”
“忙,忒忙。”小亮嬉皮笑脸地说着,走上来夸张地搂住闫勇的肩膀,亲昵地表示着友好。夸张的动作使气氛一下又轻松起来。
“怎么样,学校学习忙吗?”闫勇腾出手来,轻轻拍拍小亮的后背,“洗洗手,快来吃饭,陪舅舅喝几杯,你再晚回来一会,舅舅就喝醉了。”
小亮听话地放书包、脱衣服、洗手,动作麻利快捷,透着军人般的利落。坐在舅舅身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问:“谁能把您喝多?谁?我老妈?两个老妈加上老齐也不是对手啊。再者说,外甥不回来,不敬您酒,您好意思喝多?”
一番话把大家都说笑了,也使得气氛欢快起来。也是,这一桌人能让闫勇喝多的,还就是小亮。小时候他坐在舅舅的怀里,看舅舅喝酒,发现舅舅就喜欢喝杯中的东西,就不断地给舅舅端杯,而舅舅也是来者不拒,很快就喝高了。由此也看出这爷俩的缘分。
“舅舅,敬你一杯”小亮端起闫勇的酒杯,恭敬地端到舅舅面前。在小亮的心目中,舅舅是个无事不能的大英雄,从心里钦佩这位警察舅舅。
“怎么,还是饮料代替?”闫勇接过小亮手中的酒杯,不无调侃地说:“你们这些独生子女,放下奶瓶,拿起饮料瓶,什么时候能够爷们一样长大啊!”
“人家还是学生嘛”,小亮对舅舅的揶揄毫不在意,端起饮料就与舅舅碰了一下,自顾自喝了一口。“烧酒文化说到底是颓废的生活形态的反映,面对生活或生存的压力,不想着怎样去改变、去变革,而是借酒麻醉,借酒浇愁,结果不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麻醉了自己,麻醉了生活,浑浑噩噩,以至于不知何为终了。”说完很快觉得不妥,立马陪着笑脸对闫勇说:“舅舅,我可不是说您,您是放松身心,缓解疲劳。”
“这就是我告诫你慎言的意思”,一直含笑看着小亮与闫勇亲昵的闫丽,正色道:“酒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附着,绝不是你所说的什么颓废者的麻醉剂,你这样理解酒文化,不仅是偏激、片面,甚至是无知和狭隘,酒作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充当着很重要的角色,庆功有酒,助益气氛;誓师有酒,以壮行色;祭祀有酒,告慰天地神灵;至于婚庆、迎来送往,朋友相聚,都离不开酒,这里就已经超越了饮食的范畴,而是作为一种信物,一种寄托,富有了礼义情信的意蕴,所以才有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情愫,有了‘三杯两盏残酒,怎敌它晚来风急’的哀怨,这是其他媒介能够代替的吗。”闫丽接着说:“不是不让你说,而是应该明白怎么说,什么时候说,说了要达到什么结果,这就是说话的学问。”
“好了,我的齐大教授媳妇,我不就是说了那么几句吗?你就说了那么一大套,怕是还没有展开吧,是不是还有刘伶的‘醉酒深深我自诩,饮中神仙舍我谁’,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我辈本是蓬蒿人’,或者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以解忧,唯有黄康’啊!你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齐大教授,口才也进步的这么快。”
面对小亮的的反唇相讥,闫丽一时还真不好反驳,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还是多读些书吧。”
“好了,好了,你们娘俩在一起都可以开研讨会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闫勇打着圆场,眼睛里却溢满了幸福和自豪。他真羡慕妹妹,生活在这样轻松而愉快的氛围中,有这样优秀聪明的儿子,还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丈夫,真的很幸福,只希望这样的日子今后每天都这样。
那一晚,闫勇没有喝多,但却觉得很开心,很快乐。
第四十六章 餐前甜品(1)
刚离开包间,齐天翔与刘唐子正走着说着,突然觉得两个肩膀被从身后抱住,同时半个身子也趴到了他的后背上,着实吓了他一跳。
“教授姑父。”随着话音,一张美丽俊俏的脸从侧面出现,还有银铃样的笑声和淡淡的幽香。
“欢喜鸟”,齐天翔惊喜地叫着,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贝,满脸绽放着笑意,戏谑着说:“吓了我一跳,想着这是七仙女中的哪一个下凡,让我碰上了。”说着跟满脸错愕的刘唐子介绍说:“我美丽的侄女,小贝。”
“刘叔叔好。”小贝乖巧地叫着,转回头对着齐天翔说:“刚才在餐厅门口一闪,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跟出来一看真的是你,想着这回来平原见不到你了呢?你身体好吗,爷爷奶奶让我问你好不好,姑姑在电话里也让我问候你呢,还有我们家老闫,你见到我们家老闫了吗?”小贝语速很快,恨不得一下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一样。”齐天翔皱起了眉头,嗔怪地笑着,对刘唐子慢慢地说:“这就是我们家的欢喜鸟,整天无忧无虑地,开心快乐。”
“这样真好,能开心地笑,说明心无杂念,自己快乐还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不是很好吗?看到她你也很开心啊,这几天我都没有见到你这么高兴过。”刘唐子笑着说:“你们好好聊吧,我先走了。”说着对着小贝摆摆手,转身离去。
“你怎么也过来了,在这边有业务?”齐天翔看着小贝,不解地问。
“人家邀请的,免费旅游观光,不来白不来。”小贝轻声地说:“我和一个同事陪我们头来的。”
“别站在走廊里说了,到我房间里聊吧。”齐天翔看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不时地看,顿时局促起来,“晚上忙不忙?”
“才没有事呢,正说一会去哪儿呢?你等我一会,我跟同事打个招呼。”说着话小贝就向大厅跑去,话音未落,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齐天翔无奈地摇摇头,欣赏地看着远去的背影,看着她活力四射,无忧无虑的样子,瞬间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不一会功夫,小贝就跑了出来,夸张地滑行到齐天翔身边来了个急刹车,顺势挽住了齐天翔的胳膊。
齐天翔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就低声说:“松开,这么多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小贝看看四周,顽皮地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乖乖地松开了挽着齐天翔的手,跟着齐天翔身边往后院走去。
“你不敢再长了,宝贝。”齐天翔看看身边高挑的身形,调侃地说:“都快跟姑父一样高了。”
“超过姑姑,撵上姑父,是我的目标。”小贝举起手,似乎是给自己加劲地说。很快就夸张地说:“教授姑父,你就住在这里啊,这不就跟住在公园里一样吗?”
齐天翔欣赏地望着小贝,很赞赏她的敏感,似乎她的话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感觉,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感觉敏锐和独到。
“哇,这就是你的房间,这么大,比我们头的套间大多了,也豪华多了。”小贝进了房间就夸张地惊叹道,随即就收起了惊异,叹了口气说:“也对,你们这是贵宾馆。”
齐天翔转身关上了房门,与以往冷清的场面不一样,今晚这里很热闹,而且几排房间都住满了人。关上门以后就说:“快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还是你们当官的好,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小贝羡慕地说着,一把抢过齐天翔手中的茶杯,“怎么能让您给我倒水,这不是折煞小女吗?”说着话熟练地放茶叶、洗茶、倒水,一丝不苟的样子很是认真,一会就把一杯溢着香气的茶水端到了齐天翔面前。
“业务很熟练吗,看来这些日子历练的不错。”齐天翔夸奖道:“真应该让小亮寒假跟你学学,这些基本礼仪你们已经疏远的太久了。”
“快算了吧!这些伺候人的技能还是不学的好。”小贝撇着嘴说:“进单位培训第一课,就是端茶倒水,一连好几天,哪个认真劲的,比业务培训还当回事。”
“我看你们银行的领导很有思路,对你们来说专业知识不是问题,业务开展也不是问题,而敬业和专注,以及礼仪修养才是至关重要的。”齐天翔点着一支烟,慢慢地说:“你们生长的环境太过优越,因此理应补上礼仪和尊重这些课程。”
“你说的简直和我们行领导说的一模一样,你们商量好的吧。”小贝顽皮地说:“我们领导也说,业务不是问题,新行新业务,开展起来总是容易一些的,毕竟企业在我们这里开立新户对他们有利无害,而开户就要资金过来沉淀。做好服务,让客户舒心,也使沉淀资金变为储蓄资金,这样的转换就是成功的基础,就要靠服务,靠人情去感化,去温暖。”小贝站起身,模仿着领导的口气,背着手,在房间里走着说着,惟妙惟肖的表情把她自己也逗笑了。
“不过你做的不错,短短几个月,业务突飞猛进,成了行里的业务骨干了,不错。”齐天翔夸赞着小贝,也是真心佩服这姑娘干事的执着劲,往常娇滴滴的小姑娘,硬是凭着自己的狠劲,几个月拉来的几个亿的存款,不但顺利度过了试用期,还成为信贷部的主力。
“快别说了。”小贝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都知道我的哪些客户是怎么来的,说是靠自己,但说来说去还是虚的。”
“你努力了,这就够啦,也许这样的现实更能使你对社会多一些认识。”齐天翔笑着安慰小贝,他喜欢她的坦诚,也喜欢她口无遮掩的态度。看着娇小苗条的侄女,以及白净粉嫩的瓜子脸上笑盈盈的表情,突然觉得似成相识的感觉,就不觉笑着对小贝说:“在学校和单位里,有没有人说你长的像邻家小妹?”
“您怎么知道我的网名,姑父您简直太神了。”小贝佩服地看着齐天翔,惊讶的表情夸张而娇媚,“就是有太多的人说我长的像邻家小妹,我才索性把网名改成邻家小妹的。我知道他们这样说的意思,是说我长相普通,相貌平平,夸无所夸,就只能这样敷衍了。”
“你怎么会这么感觉?”齐天翔正色地说:“邻家小妹是说你清新脱俗,看上去自然亲切,就像邻里间经常可以看到的朋友和亲人一样,这是多么难得的称谓啊!你还不知足?”
“姑父这么说我就开心了,今后谁在这样说我就是夸我漂亮和亲切了。”小贝开心地笑着,接着说:“也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许在别人眼里,你只是盘菜,而且只是一盘可有可无的小菜,其实每个人的存在和作用在大环境下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你这就是虚无主义的思维了,这很危险的。”齐天翔直视着小贝,想立即纠正她的这些糊涂念头,想想不妥,就温和地笑着说:“首先应该明确的你是不是一盘菜,如果是不管是小菜,还是压桌大菜,都坦然面对。做好自己其实不容易,认清自己更难,不妄自菲薄,不自高自大,挺难,尤其对你们这些涉事未深的孩子。”齐天翔慢慢地说:“钱币拿在手中,我们关注的往往是表面的价值,恰恰忽略了钱币的另一面,正面的价值微不足道,也许仅仅是一元钱,可忽视了这些,反面看到的却是一朵花。这就是我们往往忽视的美好,价值体现剥夺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感觉,而且迷惑了我们对美好的追寻。”
“你就会逗我开心。”小贝佩服地望着齐天翔,脸上很快浮现了释然的笑容,“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努力做好自己就好了。”
“问题是你做好自己了吗。”齐天翔的目光审慎着小贝,有疑惑,更有玩笑。
“不说我的事,先得把我们家老闫的事搞定再说。”说着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电话拨打了起来,很快就愤愤的大声叫起来,“这个老闫,竟然敢挂我的电话,真是不像话。”
齐天翔制止了小贝再次拨打电话的意图,严肃地说:“挂你的电话一定有原因,我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你知道他过来?”小贝惊讶地问。
“下午我们通过电话。”齐天翔神情依然严肃,“不过他不是来参加枣香节,他有别的事。”
“就他忙,现在全家也就他忙了,而且动不动就玩消失。”小贝嘟囔着说:“不是下午刘阿姨找不到他,给我打电话,我才不着急找他呢!”
“这么说有点意思了。”齐天翔欣喜地问。他也很高兴,为闫勇的另一半有着落,更为了小贝的开通和明事理。
“这不还得谢我,给他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爷爷奶奶都高兴死了,尤其是奶奶,都乐疯了。”小贝开心地描述着,似乎爷爷奶奶的兴奋就在眼前,“这都要感谢你啊教授姑父,是你创造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我那是无奈。”齐天翔瞪了小贝一眼,“哪有你想得那么多,不过是机缘巧合。”说着话,齐天翔转换了话题,“来平原,感觉怎么样啊!”
“一般般,从下了高速公路就感觉像进入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大兴土木,一副大干快上的架势。”小贝不屑地说:“一个小县城,有这么大的住房需求吗?”
“这就是你对平原的看法。”齐天翔淡淡地说:“现在哪里不是工地,河州不是吗?”
“也差不多,不过河州作为省会和历史文化名城,还是有不错的地方的。”小贝不无自豪的说着,似乎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有着异样的喜爱。
“奥,这么有心得,说来听听。”齐天翔感兴趣地鼓励着,这也是孩子们喜欢他的原因,他总是鼓励孩子们将心中的感触表述出来,而他也愿意耐心地倾听。
“本人认为,在河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这座城市日渐生出感情,也渐渐读出城市的别一番‘滋味’来,似用‘大’、‘小’、‘土’、‘倔’可略概括之。”小贝清清嗓子,卖弄地掰着手指头说着:“一曰‘大’,河州历史文化悠久,秦初设郡、汉初置城,有着大舜躬耕的美好传说,明清至今一直是河海的首府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多年前就被国务院定为‘历史文化名城’而且是中国革命的重要发源地之一,中国**早期的革命先驱,曾长期在此开展活动,播撒着革命的火种。河州交通区位优势明显,自古为华北重镇,扼京畿咽喉,经济门类齐全,工业繁荣。风景名胜众多,‘山’、‘泉’、‘湖’、‘河’、‘城’无处不名,尤以‘山’、‘泉’、‘湖’享誉国内外,有‘一城山色半城湖,城中无处不飞泉’之喻,有着‘泉城’的美誉。七十二名泉享誉古今,更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盛赞。千百年来,无数文人骚客赋诗留词,更给这座城市平添了几分雅致和神韵。而今,清水泉依旧喷涌,腾腾的泉水如绿湖吐珠;珍珠湖波光粼粼,到得七八月间,满湖荷花随风摇曳,在如伞般绿叶的映衬下,红、白、粉各色花朵或如美人含笑,或似贵妇出浴,煞是如梦如幻,若人遐思。二曰‘小’,河州城市多年变化不大,因地势所限,城市格局散乱,没有城市中心,更没有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似的商贸中心,虽有‘绿城广场’周边的绿城路、解放大街之类的沿街商铺,但太过零乱且分散。相对于首府的地位,气势小。河州风景名胜无处不有,有‘城中有景,景在城中’之称,但市民是无福享有的,名泉众多,可泉泉皆有围墙、栅栏隔着,没钱是万万不能观赏的。难怪老人们感慨地说‘河州的名胜是为旅游者准备的’,也无比怀念‘终日与名泉相伴,翻开街石就见泉’的日子。相对于gdp近二千亿,财政收入百余亿的现实,区区百余万的门票所得,气魄小。河州人口众多,名校众多,但却没有合理的功能区布局,而且火车站广场、长途汽车站广场布局混乱,且没有为外地人指向的任何标志。相对于省府和大都市的发展,胆识小。河州只顾了建设国际大都市,与国际接轨了,本地文化和传统的保护及挖掘却忽视了。生活在河州,却不知河州的‘名吃、名产’,除了‘烤地瓜、煮苞米’还能偶尔见到外,能吃到的,或能听到的几乎没有。相对于日新月异的城市发展,在城市特色或特产保护和宣传上,远见小。三曰‘土’,河州作为首府城市,由于众多的原因,随地便溺这种城市‘顽疾’,也还相当普遍的存在,沿街公厕不少,可便溺、随地吐痰、乱扔烟头和垃圾,几乎随处可见,而且以本地人居多,生活习惯还滞留在早期。相对于琴岛、海城等沿海城市的‘洋’,河州的生活习性落伍不少。单说服装,河州街头的款式、时尚不仅比不得沿海,连有些内地中小城市也不如,观念和习惯的冲突始终没有停止。河州的生活方式还沿袭着传统,夜色就宣布着城市的休止,许多商铺随人们下班而关闭,即使仍在营业的,也绝少持续到晚九点以后的,因此人们下班回家后也绝少出门,夜生活相当贫乏。四曰‘倔’,河州土语相当的绕口,除了一些老人,现实已少有人说起,而今的所谓‘河普’中还略有些痕迹。河州话起音长、尾音短促,有些‘哏’,颇似河州人的性格。河州街头绝少有人吵架、打架的,往往是一言二语不和,短而急促的几句土话响起,待关注的目光瞥过,其人已各奔东西。遇到有挑衅的语言或不想作答,往往也是扭头别脸,不搭不理,有这种情况发生,一般都各自回避,以免事态进一步发展。河州人待人接物是真诚而热情的,浑似河海人的性格,且有进一步的发展,他对你真,你得对他诚,稍有虚伪或欺诈,任何的解释和补救都无济于事。”
“太棒了!”齐天翔鼓掌喝彩,“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有如此见识的确不易,大、小、土、倔四字总结的太好了,尽管有些偏颇,但确实有见地。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当然想了,说这些就是想听听教授姑父的高论。”小贝也拍着手兴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