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8章 转移
血，殷红的血。
还有渗进骨子里的寒冷。
他已无法再挺直身躯，甚至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一切景物似都染上了凄艳的红。
砰地一声闷响。
他缓缓半跪在地，全身找不出任何伤痕，可就是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对面的那人则如雕塑般僵硬地伫立在原地，宛如堆砌而成的散沙，随时都会彻底分崩离析。
归真剑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只是剑锋上已失去了所有的灵气和锐利，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凡铁。
那人的胸前没有一丝鲜血流出，苍老的脸庞上也没有一丝痛苦，就好似这具身躯与他浑不相干。
看上去似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但他很清楚，真正败了的人，是他。
只是作为胜者的玉清玄，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徐师朴低低地笑了一声，并没有挣扎着起身，只是低垂双目，望着视野中红色的沙土。
他现在的姿态前所未有的狼狈，足以让任何认识他的人感到震惊和惶恐。
身为元灵族真正的掌权者，纵横三大星系的不世强者，便是在元灵灵皇面前，他也从未卑躬屈膝过。
但现在，他却卑微得仿佛身下的尘土。
只是二十多年而已啊……
那时，他高高在上地看着沸腾的血池，看着在血池中挣扎的青年和稚嫩的婴儿。
此时，他却在竭力对抗着蔓延至全身的道则之毒，连抬头的力气都已丧失殆尽。
很奇怪，他并没有感到过多的屈辱，甚至平静之中，还掺杂着些许怜悯。
“玉清玄，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他听见了自己沙哑而陌生的嗓音。
没有人应答，徐师朴也不意外。
他知道，对面的人已经燃尽了最后的余温，只是仍然不肯彻底熄灭。
“参远城马上要被攻破了，就算你与我同归于尽，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徐师朴又道。
这一次，他听见了玉清玄的回复。
“我相信凌儿。”
玉清玄的声音嘶哑得宛如虫豸的低鸣：“还有，我知道，仅凭目前的道则之毒，杀不了你。”
“所以……”
他一步一步，很缓慢地向徐师朴走近。
“我也会成为它的养料。”
徐师朴抬起头，看到玉清玄眸中的红光愈来愈盛，那苍老而满是皱纹的脸庞如恶鬼般可怖，配合着他的话语弥漫出彻骨的森寒。
“你疯了。”徐师朴盯着他，仍然没有起身。
玉清玄很坦然地道：“想杀你，没有其他的办法。既然我迟早是要死的，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他低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归真剑，平静地笑了笑：“与徐大长老一同上路，不亏。”
玉清玄周身渐渐浮起了猩红色的雾气，他那枯瘦的身形也随之模糊，整个人一点一点消融在了红雾之中。
归真剑发出嗡嗡的颤鸣，仿佛在极力地挣扎与抗争，但剑锋表面还是被红雾渗透了进去，晕开了一道道殷红的脉络。
诡异的是，徐师朴的脸上、手背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出现了这样的脉络，就好像他与归真剑共为一体。
确切地说，归真剑就是他具象化的道则。
本来他远不至于沦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但夜残云潜藏在归真剑中的那一缕魔气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魔气的反噬无关紧要，致命的地方在于它牵动了剑灵的戾气。
这戾气恰恰助长了道则之毒的滋生与肆虐，使徐师朴错失了最初镇压它的良机。
同时，他也低估了玉清玄的决心，这是他所犯的另一个错误。
但他仍然不认为自己会殒命于此。
直到，他感觉到了周围时间的凝固。
“你……”一抹错愕的情绪从徐师朴的脸上一闪而逝，这是他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失态。
因为他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连他都远远不能触及的时间道则，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已跨入了第一道门槛。
“徐长老，还要谢谢你，若非在无序的时空流浪了无尽的岁月，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领悟。”
玉清玄的身躯已有大半与红雾融合为一，这让他的声音显得飘忽而朦胧。
他缭绕着红雾的手掌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就这样缓缓靠近了徐师朴的脖颈。
而徐师朴已完全封禁在了凝滞的时空，宛如琥珀中的蚁虫。
死亡无声无息地降临下来，以无可逆转的决绝姿态。
但就在这时，一道微微颤抖的声音穿透了静止的世界，传入了玉清玄的耳中。
“爹……”
他顿住了。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好似用尽了最大的力气。
“爹，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凝滞的时空出现了一丝裂纹，徐师朴眸光一闪，归真剑顿时剧烈地震颤起来，从玉清玄的胸膛中脱离而出。
“苒儿，你在做什么！”
玉清玄感到了一丝茫然和慌乱，鲜红的雾气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向北苒溯流而去，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想要震开北苒，阻止她这疯狂的举动，然而北苒却死死地抱着他，执拗得不肯有一分一毫的后退。
“爹，你忘了吗，道则之毒本就是用我的血融炼而成的……”
北苒的声音如梦呓一般飘忽不定，冷静得甚至有些残酷。
“让我成为它的源头吧，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极大的震惊充斥在玉清玄的心头，他根本没想到北苒会决绝到这样的地步。
道则之毒已经开始了不可控制的变异，尤其是在吸收了玉清玄的道则之力后，这种变异便渐渐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虽然只要有一个分支存活，身为源头的玉清玄便相当于不死不灭，但他宁可和徐师朴同归于尽，也绝不愿意任由这种毒素控制了他的心神，将他变成无法名状的怪物。
而北苒的修为还不到混沌境，又怎么可能去和已经充分成长起来的道则之毒相抗衡？
她只会彻底地沦入深渊！
“苒儿，你清醒一点！”
玉清玄已经完全无法顾及徐师朴的死活，他的余光瞥见云梦蝶正从远处匆匆赶来，顿时无比焦急地传音道：“梦儿，快拦住苒儿，决不能……”
云梦蝶其实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但这并不妨碍她果断地运起元初道则，试图将北苒和玉清玄分隔开来。
但……她的元初道则还未靠近，便被一股金红色的光芒暴戾地反弹了开来。
“苒儿，你……”
云梦蝶难以置信地看着北苒，只见她手里一块古朴精致的方印正弥散出金光，那充满破坏性的锋锐气息扑面而来，硬生生逼迫她退到了十米之外。
那是……玄灵灵玺！
“娘，不要拦我，你也不想让爹爹死的，对不对……”
北苒抿了抿唇，往日里带着三分狡黠的乌黑眼瞳此刻却闪烁着凶戾而骇人的红芒，连神色也变得漠然而冷酷，又像是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胡闹！”
玉清玄似是真的动怒了，混沌巅峰的力量骤然爆发，顿时将北苒震飞出去，咳着血狼狈地滚落在地上，连灵玺也掉到了一旁，光芒瞬间晦暗。
“苒儿！”云梦蝶这才得以上前，一把将北苒抱在了怀里，强忍着泪没有落下。
而见到这一系列变故的发生，徐师朴的唇角却微微一动，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
随后，他的身形便如泡沫般倏然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趁着道则之毒的源头发生了转移，他便终于赢得了喘息之机，可以将这具分身与道则之毒一同湮灭，以免蔓延到本体。
而此后，玉清玄便再也不可能用同样的办法，将他逼入如此绝境。
只是，徐师朴分身的崩毁却没有让玉清玄多看一眼。
他头也不回地冲到了北苒面前，疯了似的想将她体内的道则之毒全部牵引过来，但是……没用。
北苒就像是磁铁一样，当她沾染上第一缕红雾后，剩下的道则之毒就会无可阻挡地向她蜂拥而来。
正如黑煞曾经所言，最适合成为道则之毒主人的，就是北苒。
其次才是玉凌和玉清玄，这与修为无关。
“爹，我没事的……”北苒眸中的红芒仍在闪烁，但她的声音却平静而柔和，“不过就是回到从前那样，我早就习惯了的，要是爹也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啊……”
她抬起手，抚过玉清玄如老树皮一般满是皱纹的脸庞，目光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玉清玄周身的红雾已经散去，而北苒浑身上下却已被道则之毒所浸透，任凭玉清玄如何努力地想将它抹灭，也根本除之不绝。
能对离道巅峰强者产生致命威胁的道则之毒，已经不是他所能毁灭的了，而且它还会以北苒为宿体，不断地吞噬、扩张、壮大与进化，永无止尽。
如果放任下去，将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而北苒则极力地抑制着、忍耐着，与几年前的她一样，克制着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黑暗与暴虐。
展露在她脸上的，仍然是温暖的笑容：“爹，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哥啊，就委屈你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再坚持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离开了，好吗……”
她能清晰地感应到，玉清玄的生命之火已趋于熄灭，他的寿元无可转圜地走向了终结。
然而作为道则之毒的源头，她掌握着所有的分支，只要玉清玄不将毒素剔除出去，她就可以这样一直维持着他的生命。
只要，她不失去意识，只要她还有一丝清醒……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第1679章 灰潮
参远城前，同样染上了淋漓的血色。
城门下、平原上、半空中……到处都是灵技的光芒和鲜血的腥气。
淋了一场诡异的血雨后，重新苏醒过来的澹小小连惊愕和困惑的时间都没有，便再度投入了更加惨烈的战斗。
他的道灵族血脉自然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前后已经有三位寻灵卫针锋相对，杀招频出，想要及早送他这位“叛徒”上路。
鏖战至此，澹小小已身负重创，若非道则之毒支撑着他的身躯，他便是有十条命也早该消耗殆尽了。
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剩下一丝灵力，那么他就会一直奋战下去。
“差不多了……居然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
一位寻灵卫凝视着澹小小如恶鬼一般糊满了鲜血的脸庞，神色略有些复杂，声音却冰冷无情。
澹小小的视野已是一片血红，连思维都变得迟钝，他听见了对方的话语，理解起来却有些费劲，只是凭直觉恍惚地意识到，敌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看见周围亮起了蒙蒙的淡黄色光华，宛如缤纷飞舞的流萤，散发着醉人的光晕。
他还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一个被斩断右臂的青年嘶吼着冲向敌人，却被一片蓝光轻而易举地碾城了血沫。
他还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面容冷漠的道灵族修者捅穿了心脏，然后一刀、一刀、又一刀，在飞溅的鲜血中将他残忍地分尸。
只有远处笼罩着参远城的大阵依旧光辉盈盈，是这血色炼狱中唯一的琉璃净土。
也是他们拼尽性命所守护的……唯一的希望。
淡黄的冷光渐渐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宛如无形的锁链将澹小小围堵得密不透风。
他还可以再战斗下去，但他知道，这三位寻灵卫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那么，在死无全尸之前，总要拉一个人垫背吧？
这也是他所能发挥的，最后一点余热了。
他闭上眼睛，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轻缓地说道：“你们……还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三位寻灵卫望着被封禁在黄光囚笼里的那道身影，本以为对方已放弃了抵抗，打算引颈待戮，却没想到突然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一位寻灵卫讥讽地道：“你是说，你血液中蕴含的诡异毒素？呵，你费尽心机让我们沾染到你的血，你以为我不会有所留意？等你死后，我们费点工夫也便清理出去了。”
“哈……那你们现在就可以试试了……”
在淡黄的蒙蒙光辉之中，澹小小的浑身骨骼都发出了诡异的声响，他的双手首先爆成了一团血雾，继而整个身躯都变得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溃。
剧烈的痛苦侵袭而来，宛如千刀万剐的酷刑。
只是，他已经麻木了，所以他的脸上还能露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
“不过……晚了……这可是……道则之毒啊……”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身躯也似乎向着无尽深渊滑落，以至于他的喃语也微不可闻。
“不对……快停手！他是故意的！”
一位寻灵卫忽而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
他竭力地想要阻止淡黄光芒对澹小小的镇杀，然而另外两位同伴正惊疑不定地检视着体内的毒素，反应不免迟缓了一些。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光囚笼彻底合拢，淹没了澹小小的身影。
“噗”的一声轻响。
猩红的血雾从黄光的束缚中渗透而出，弥散在了空气中，完全无视了任何灵技的阻挡。
大半血雾都笼罩了三位寻灵卫，只剩微弱的一缕重新凝成了澹小小的身影。
他再也没有力气站立，缓缓地栽倒在地。
“杀了他！”
一名寻灵卫踉踉跄跄地走出两步，却双膝一软，也摔在了地上。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澹小小，怒气已然到达了极致。
在这样稳操胜券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是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只是因为这个叛徒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脉。
他澹小小居然甘愿成为那诡异毒素的养料，连带着他以身饲养的毒素可以轻而易举地侵蚀他们的道灵族血脉，侵蚀他们的本源！
这到底是什么剧毒……不，这根本就不是毒！这种东西……似乎已然涉及到了道则的层面！
这也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无法从圣池中苏醒，他们……是真的会彻底陨灭。
“大人，您怎么样？”一位合道境的道灵族修者见势不妙，赶忙过来拿出了一些丹药，想要递给寻灵卫。
“别碰我！”寻灵卫急促地呼吸着，眼瞳已经变得血红，咬牙道：“杀了他！快杀了那个叛徒！但是绝对不要沾上他的血！”
“大人……”合道修者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提着长剑来到了澹小小身边，凝视着这个面色苍白、紧闭双目的青年，毫不迟疑地将长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噗嗤！
并没有鲜血溅出，让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显得分外滑稽和可笑。
合道修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青年的体内已经没有血液了，甚至……连呼吸都已然停止。
只是，他神色安然，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就像是，不小心在这血色的战场上，睡着了而已。
“大人，他已经死了……”合道修者回过头，愣愣地开口。
“那就把他的尸体剁碎，让他死得更彻底一点！”那位寻灵卫几乎是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了声音。
合道修者没有表示疑问，因为他们早就发现，有很多北盟修者非常诡异，除非是碾成碎末，否则他们还能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战斗，就像是具有不死之躯一般。
他运起灵力，正打算忠实地执行寻灵卫的指令，却突然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嗡嗡声。
“奇怪……什么声音？”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直到他抬起了头，看到天穹上密布的灰斑似乎变得更加暗沉，几乎快连绵成了流动的灰色潮水。
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魂念已经传来了反馈，但合道修者还是骇然难言，浑身冰寒地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灰黑的洪流宛如末日的来临，遮蔽了整个天地。
血色成海的战场一时也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无论是北盟修者，还是道灵大军，在这灰潮的覆盖下，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无数万年以来，从远古时期开始，人类最大的敌人便是浩瀚莫测的自然。
混沌生物，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无可回避的天灾。
人类穷尽心血开拓的三大星系，也全然无法与混沌生物所占据的广袤宇宙相比。
它们，才是这个宇宙真正的主宰。
道灵族并不缺乏与混沌生物作战的经验，所以他们才比任何人都清楚，混沌生物的可怕。
虽然早在混沌王兽神秘失踪之后，族内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其中不乏王兽被北盟盟主玉凌掌控的猜测。
但是，当他们真正看到混沌灰潮降临在眼前的这一刻，还是感到了由心而生的震撼。
无序的、混乱的混沌生物……居然，也能为人所用。
甚至整齐有素得让任何一个道灵族人都心惊胆寒。
没有一只混沌生物去攻击北盟修者。
而是化作最凶猛的狂潮，向道灵修者浩浩荡荡地席卷而来。
第1680章 无解
黑暗寂静的虚空之中。
“不如，就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当道战殿殿主的脑海中还回荡着玉凌的传音时，周围的时空光影忽然变得更加怪诞而扭曲。
他看见了自己十多年前打坐静修的身影，看见了自己在怒斥不成器的手下，还看见自己游走在混沌虚空，斩杀了无数混沌生物……
然而这些画面都只是模糊地一闪而过，时空的逆行已经迅疾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甚至让他感觉……局面已经完全失控！
“玉凌，你在做什么？！”
道战殿殿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甚至怀疑玉凌是不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一道道灰色旋涡和扭曲的阴影出现在四周，此时稍有不慎，他们三人都会彻底沦陷在时间的乱流中，然后被大宇宙最本源的法则视作乱数，抹杀得干干净净！
玉凌仍然平静地伫立在原地，似乎对周围混乱的旋涡视而不见，闻言他压根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看向了神色异样的万法灵尊。
“下次再见，应该就是一切的终结了吧……”
玉凌淡淡地说着，身影渐渐模糊在光影与旋涡之中。
他已经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一年。
他的周身闪烁着无数虚影，那是一片树林、是无垠的宇宙、是一座黑色的高塔、是璀璨的光门，还闪过了几道模糊的身影，而这些画面剧烈地震颤着，似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玉凌依然没有停止逆行，甚至还决绝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响，仿佛有什么桎梏被打开了。
玉凌消失在了一片白光里。
也就是这一刻，他的意念无止尽地扩散出去，好似成为了时空本身，成为了宇宙的本源。
在被白光覆盖的最后一秒，道战殿殿主已经震愕到了失语的地步。
这是……化道？？
他……他怎么敢？！
虽然此前他跟玉凌没有什么接触，但对方的一切资料无不显示着，这是个极端冷静的人，几乎很少有不理智的举动。
可这一刻，道战殿殿主感到了难言的荒谬，化道是不可逆的，除非玉凌疯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
不、不对！
道战殿殿主忽然想起了玉凌之前的话语，他在白光中豁然转头，看向了万法灵尊。
万法……到底还隐瞒了他多少事情？
这句话，他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他可不想尝试一下化道是什么感觉，所以此刻，唯有立即舍弃这具分身，不然的话连本尊都会陷入到这样的危险中。
“唉……”
恍惚中，道战殿殿主似乎听见了万法灵尊的一声叹息，随后一切都在白光中崩溃、分解，回归了万事万物的原初。
……
当玉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仍是无垠的黑暗。
但他知道，他已经回归了正常的时空，因为他又恢复了离道巅峰的修为，而万法灵尊两人也已消失不见。
“玉凌。”
一缕黑气盘旋着出现，化作了夜残云的身影。
“你已经……掌控了时间道则？”夜残云轻咦一声。
“还差得多，但顺势而为，破开那片混乱时空还是可以的。”玉凌道。
夜残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刚刚……化道了？”
“是，也算解开了我此前的一些疑惑。”玉凌神色有些古怪，“不过，用这个手段对付敌人，总有种耍赖的感觉。”
夜残云不禁笑了起来：“这怎么算，这明明是合理利用自身优势。”
所以夜前辈，那你倒是别笑啊……
玉凌无奈道：“先回去吧，我刚刚让本尊联络上了梦魇……混沌王兽，不知道它现在来了没。”
这本来是他所预留的一道杀手锏，但为了保住参远星，也只有提前亮出来了。
“来了。”
一个晦涩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玉凌转头看着跟鬼魅一样冒出来的混沌王兽，也就是他心理素质好，换做别人肯定会被吓得不轻。
“你不会就在这儿一直等着我吧？”玉凌问道。
“没有，我先去了，那里。”混沌王兽示意了一下参远星，“然后，感应到，白光，就来了。”
“现在战况怎么样？”玉凌边运转灵力边问道。
“还……在打，很乱。”混沌王兽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玉凌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超纲的问题，人类的语言系统对混沌王兽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它现在还是只会一些简单的词句。
当然，它的智慧可能不止这个水平，就是不会表达而已。
玉凌点了点头，没有再询问，直接带着夜残云和混沌王兽挪移到了参远星内。
周围的空间刚恢复正常，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血腥味，哪怕他们三个在半空中都能清晰地闻到。
玉凌看着下方的尸山血海和残肢断臂，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景，可是心神还是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魂念迅速扫过战场，没有感应到离道巅峰级别的气息，甚至连离道初期、中期的高手都没几个，这让玉凌略微感到有些奇怪。
按道理讲，万法灵尊花摆出那么大阵仗把他和夜残云困在外面，肯定是为己方高手提供方便，以尽快扫平参远星的反抗。
不然的话，他的布局就毫无意义，总不能是专门为了给玉凌提供机会参悟时间道则吧？
好吧，这也说不准……但总而言之，他们对参远星势在必得的样子不像是假的，而北盟这边，只有玉凌和夜残云两位离道巅峰境界的高手，只要道灵族腾出来一位殿主，或者让徐师朴出马，参远城恐怕早就被攻占了。
但事实是，参远城依旧安然无恙，并且随着混沌灰潮的侵袭，战场的形势已经向着北盟倾斜了过去，甚至玉凌怀疑，万法灵尊他们败退后，会立即传令让道灵大军撤退。
道灵族的风格就是这样，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机会落空便果断后退，这样往往能让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
关键他们的军心稳定得出奇，可以经得起这样反复的折腾而不会溃乱。
这也许就是第一灵族的自信。
“奇怪，难道是星首和明煞他们阻挡了道灵族的高手？也不应该啊……”夜残云也在疑惑。
他和玉凌本来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就算元灵道灵两族有隐藏的离道巅峰高手，但北盟反正是万万没有的。
不……等等……
如果当时的情况真的到了那样恶劣的地步，也许……
玉凌忽然心神一紧，毫不犹豫地挪移到了参远城中，直接出现在了总指挥府内。
夜残云怔了一下，也猜到了什么，当即紧随而去，只留下王兽迷茫地呆在半空中，然后慢吞吞地思索了片刻，决定去战场吞噬一点新鲜的血肉。
“哐当”一声，总指挥府议事殿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
玉凌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的目光落到了议事殿最里面的屏风上，仿佛穿透阻挡看到了蜷缩在屏风后的那道身影。
他的步伐忽然缓慢了下来，仿佛每一步都有千钧之重。
缓慢到，屏风后面的一道人影先行走了出来。
是玉清玄……
不，是年轻时候的玉清玄。
玉凌的思绪出现了一些混乱，他怔怔地看着那张不再遍布皱纹的俊朗脸庞，看着他重新变黑的发丝，看着他坚毅有神的目光，看着那挺直如青松的身影，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一段时空剪影中。
“怎么回事……”玉凌很快恢复了清醒，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熟悉而暴虐的气息。
那是……道则之毒。
“凌儿，你快看看苒儿，她……”玉清玄看到玉凌出现，顿时松了口气，随后急迫地想说些什么，但又发现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玉凌心神一沉，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晃身来到了屏风后面。
只见云梦蝶神色沉重地抱着北苒，后者就像婴儿一般微微蜷缩着身子，靠在母亲的怀里，紧紧地闭着眼睛。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北苒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然后展露出了一个笑容：“哥，你来了？太好了……”
玉凌没有说话，他已经感觉到了北苒体内的道则之毒，那隐伏的邪恶气息只是偶尔逸散出来一缕，就足以让他感到心悸。
什么时候，道则之毒竟被滋养到了这样的程度？它已经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成为了完全无解的存在……
北苒缩了缩身子，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道：“哥，你不会骂我的，对吧？”
第1681章 退军
片刻的查探后，玉凌收回了手，深吸一口气，看向玉清玄摇了摇头。
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了解了先前所发生的变故，于是心中更加复杂难言。
因为他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究竟是好是坏。
经过尝试后，他无法将道则之毒转移出去，它已经完全和北苒绑定在一起了。
人无疑都是贪心的，玉凌既不想看着玉清玄走向寿元的终结，也不愿让北苒受到任何伤害。
不过，这比他赶来之前所设想的情形要好得多，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苦了苒儿了。
“夜前辈，瓶中界有没有什么秘术可以稍作缓和？”玉凌又转向夜残云问道。
夜残云伸出食指搭在北苒的脉门上，细细感应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这种毒素太过混乱与疯狂，强行压制恐怕会适得其反。不过，它的性质与你妹妹似乎十分契合，可以形成一种短暂的平衡……”
他又慎重地补道：“我的建议是，不要轻举妄动，直到你登临不朽之后，再行处理。”
“苒儿……能撑过那么久吗？”云梦蝶满是忧虑地向几人传音道。
玉凌沉默了一下，轻轻颔首道：“我会尽快想到办法的。”
他其实知道，无论如何北苒也会支撑下去的，她也许比任何人想象中还要坚强。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还担负着玉清玄的性命。
只是从此刻起的每一天，她都要忍受着道则之毒的摧残与煎熬。
“后面的战事由我接替一部分吧，苒儿还是回到后方好好休养。”玉清玄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他内心有多么痛苦和不忍，但在道灵族的重压下，却不容他过多沉浸在家事中。
“不，我想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我不要一个人……”北苒低声道。
“苒儿，听话，我会留一个分身在参留星陪你的，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云梦蝶劝道。
北苒瘪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因为道则之毒的肆虐，微微搅紧了眉头。
“就按苒儿说的吧，这里……很快就不是一线战场了。”玉凌道。
云梦蝶几人讶然地看着他，玉凌则摸了摸北苒的头：“苒儿，我想跟你约定一件事。”
“嗯。”北苒乖巧地应了一声。
“你每坚持一天，我就让人送来一种最好吃的糕点，保证不重样，为期……半年，好吗？”
“好啊，我们拉钩起誓，不许反悔哦！”
北苒抬起头，漆黑的眼瞳闪烁着比群星更璀璨的光亮，掩去了所有苦痛与阴霾。
她甜甜地笑着，伸出了手，满脸期盼。
玉凌望着她的笑容，又出现了一瞬的恍惚，随后也微微一笑，和她完成了这个幼稚而神圣的约定。
随后他理了理北苒额前的碎发，温和地道：“我出去收个尾，苒儿在这里等我们片刻。”
“现在是度掌门和我的分身在外指挥，在混沌生物出现之后，情况已经基本趋于稳定了。”云梦蝶接了一句。
虽然她是防御体系的总设计者和一线战场的总指挥，但毕竟度一忱是雪峰掌门，素来有着极高的声望，也更受北盟修者的信任和尊敬，所以很多事情都会由他出面。
“我唯一担忧的是，这混沌王兽真的会一直帮我们吗？我看道灵族也杀了不少混沌生物，万一有朝一日它突然失控……”云梦蝶犹豫地道。
“它现在和我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事实上它根本不在乎混沌生物的死活，与其说那些是它的同类，倒不如说是它的食物。”
玉凌顿了顿，又道：“至少，它不会在登临不朽之前反水，因为它想要的东西只有我有。”
至于会不会养出一个隐患……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他率先离开了议事殿，和夜残云、玉清玄一道，来到了参远城的城头上。
起初，忙于浴血奋战的众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到来，还是负责指挥战场的度一忱最先察觉。
他转过头看到玉凌和夜残云，先是由衷地露出了欣喜之色，随后看到玉清玄，则是微微一愣。
度一忱其实没有见过玉清玄原本的模样，后者一直以来都是以“北门主”的面目活动的，直到失陷在太烨星渊，也没有用回本名，更没有恢复真容。
但看着对方和玉凌隐隐有些相似的面貌，以及那熟悉得如看故人般的目光，度一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的神色先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继而渐渐转为喜悦和激动，想也不想便迎了上去，给了玉清玄一个大力的拥抱。
“北门主，好久不见……”
度一忱张了张口，似有万千慨叹，但却不知从何言起，最终化作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虽然他和玉清玄说不上是生死之交，但多少也是英雄相惜，此时见故友未死，久别重逢，自是出乎意外地惊喜。
“度掌门，辛苦你了。”玉清玄也分外感慨。
度一忱眸光熠熠，朗笑道：“守家卫土，有何辛苦？待此战终了，定与北门主一醉方休！”
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度一忱的激动之色仍未消退，倒是玉清玄主动说起了正事：“道灵族的离道强者基本被清理了，离道以下有混沌生物相助，暂且应该不用从其他星辰调集援兵了吧？”
“不必了，说实话这些混沌生物没有灵智，不惧死亡，目前道灵族三分之二的兵力都被它们牵制着，我甚至已经叫人把重伤的战士抬回来休养了，道灵族久攻不下，应该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退兵了。”度一忱道。
同时，玉清玄对战况的熟悉也让度一忱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这位老友应该是早就回归了，只是一直隐于暗处，作为一张压阵的底牌。
度一忱恍然道：“之前明煞说感应到徐师朴出现在了战场上，我问他如何应对，他一开始很焦急，但后来却又说没事，所以……是北门主去拦下了他吗？”
他已经感觉不出玉清玄的具体修为了，对方已经到达了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境界。
“是我。”玉清玄微微颔首。
度一忱缓缓呼出一口气，带着几分震撼和欣慰道：“好，我北盟如今是又多了一分底蕴了。”
“之前因为身体状况不对，我一直不便出手，以后就不用顾忌了。”玉清玄又道。
在道则之毒的维持下，他暂时恢复了最完美的身体状态，不用再囿于寿元问题，可以真真切切发挥出离道巅峰兼混沌巅峰的修为，外表的变化只是顺带的而已。
所以在徐师朴脱身后，他又去清扫了一遍战场，然后才回去陪着北苒。可惜的是，他只杀掉了一个离道初期的道灵族长老，剩下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过好几个人都沾染上了玉清玄的血，就算他们回归了圣道星，里面蕴含的道则之毒也足够他们吃一壶了。
“身体最重要，北门主千万不要勉强。”度一忱关切道。
“已经无碍了，苒儿帮我担负了许多……所以此后她无法再出面，由我来负责她原本的事务，具体的我会在战后会议上说。”玉清玄轻轻一叹道。
“行。”度一忱刚点了下头，夜残云便突然开口道：“道灵族开始撤退了。”
“这么快？”度一忱脱口而出。
玉凌倒并不是很意外，甚至觉得他们的命令还下达得有些迟了，毕竟道灵族高层早就已经溃败了。
不过也说不准他们多滞留了一阵，是为了评估王兽和混沌灰潮的实力，为后面的战事做准备。
“让北盟修者逐步回撤吧，追击的事由混沌生物负责。”玉凌道。
反正它们没有脑子，就算死了它们也没啥感觉。
虽然这样想，好像有点不太厚道……
度一忱当即传令下去，本来他还担心混沌生物不肯追击，因为他也没见玉凌和混沌王兽进行沟通。
结果，王兽无比自觉地带着混沌大军疯了一样地穷追猛打，那杀红了眼的样子，活像是被叼走了一大块嘴里的肉……
看样子，梦魇一号的某些本性还是深深地留存了下来，刻进了王兽的dna里……
血红的夕阳下，北盟修者们彼此扶持着走向城门，脚下踏着血水，疲惫得已经没有了欢呼的力气。
而后，尚有余力的修者慢慢地打扫着战场，勉强挑出一些还算完整的尸体，轻柔地放进深黑色的石棺里。
这个时候，玉凌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红衣身影，她麻木地跟在一具石棺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当看清石棺里的那个人后，玉凌也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第1682章 乘胜
随着道灵族的全面退兵，混沌灰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最后一丝艳红的余晖从天边消退，深沉的夜幕逐渐笼罩了这片血色的土地，掩去了惨烈的累累尸骨。
除了少数修者还在清扫战场以外，大部分人已经回归了参远城，待在各自的驻地里。
营地里非常安静，没有太多的欢庆和喜悦，只有统计战况的修者匆匆忙忙地来回穿梭，一层一层地往上汇总。
连番的战争早已让众人麻木了，就算眼下暂时取得了胜利，击退了道灵大军，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势必会是更加残酷的一战。
更何况，沉重的伤势也让他们失去了庆祝的力气，只是各自倚靠在墙壁或柱子上，如木偶一般不言不动。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很多人连疗伤丹药还未服下，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但是当抬着厚重石棺的修者队伍从旁经过时，疲惫不堪的众人仍会忍不住抬起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远去。
这长长的队伍穿过一个又一个营地，来到了参远城的地下陵园，修者们两两合作，一人安放石棺，一人则负责立碑刻字。
当最终的战报整理完善后，百蛊星的后山墓地也会再添上新的墓碑。
一块深黑的石碑前，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轻轻划过冰凉的碑面，留下了一列端正有力的字迹。
澹小小之墓。
手的主人微微一顿，停留在了最后一笔，半晌没有动作，最终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缓缓离开了碑面。
她听见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于是自言自语地道：“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一生吧。”
“他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那人沉默了一下，回道。
脸色苍白如纸的红衣女子转过了身，看着独自前来的玉凌，神色略有些复杂：“是啊，他一直都是……自顾自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玉凌没有应答，因为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慕容心儿此言究竟指向着谁。
短暂的静默后，慕容心儿摩挲着石碑粗糙的棱角，微低着头道：“有件事，想来想去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玉凌轻轻颔首，等着她的下文。
“慕容廉冰，之前想要破坏参远城的阵法枢纽，照他所说，是因为慕容恪的缘故，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他用来逃避的借口而已。”
“澹小小杀了他，所以……其他人只当他死在了战场上。”
慕容心儿每说几个字，就会停顿一下，似乎这些言语需要耗费她极大的力气。
“很多事，明明是他们咎由自取，甚至让人觉得很是可笑，但我，笑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她靠着墓碑，缓缓地坐在了地上，没有再看玉凌。
玉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侧脸，说不清是什么心绪，他只能装作不明白慕容心儿话里的意思，放缓了声音道：“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慕容心儿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墓碑，以及那一道道搬运石棺的身影，他们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完全看不到这里的两个人。
“我的修为已经散尽了，如果不是道则之毒的维持，我甚至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
慕容心儿的声音有些飘忽：“但凡我还有破玄、凝血境的修为，我也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但现在，真的……没必要了。”
玉凌微微张口，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当他来到这里，看到墓碑前慕容心儿的背影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她的选择。
但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她什么。
因为此刻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当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当自身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死亡，反倒成为了最好的解脱。
“我听赵宗主说，人死后，灵会在幽冥河中游荡，直到进入新的轮回，是吗？”慕容心儿怔怔地问道。
“是。”
“那就好。”慕容心儿喃喃道。
“不过，镇魔塔中的幽冥台即将筑成，到时我会在天穴始祖的庇佑下，截断幽冥河水，让提前留有印记的魂灵不入幽冥，而是暂存于幽冥台内，保留生前的大部分记忆，再借助剡族凝元化形之法，便可重获新生。”玉凌道。
慕容心儿却摇了摇头：“算了吧，于我而言……这些事情，忘了最好。”
“那，你希望轮回之后是什么样子？”玉凌问道。
“无所谓了，只要能自由一些，就好。”慕容心儿轻声道。
“也许，这也是他的希望。”玉凌望了眼面前深黑色的石棺。
“谁不希望自由呢？”
慕容心儿闭上了眼睛，神色宁和，声音却愈加低弱：“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好。”
玉凌简单地应了一声，短暂的沉寂后，他转过身缓步离去，再没有停留。
只留下靠着石碑的红衣女子，血染的衣袍鲜艳似火，而神色恬淡如初。
浮沉一世，恍若一梦。
……
寒夜被微光驱逐，再长的梦境也终有尽头。
方子衿从无尽的疲倦中醒来，下意识想要翻身而起，却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侥幸在血战中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作为重伤员，且没有武者那样变态的恢复能力，此刻他浑身都缠满了膏药和干净的白布，根本禁不起幅度过大的动作。
方子衿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挺挺如僵尸般躺在原地，勉强偏过头看了看旁边，只见视线所及，躺了一排又一排的伤病员。
“哟，言碎月，你小子居然没死啊。”
终于，方子衿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扯着嘶哑的嗓子招呼道。
明明是充满惊喜的话语，不知怎么，从方子衿口中道来，却充满了欠揍的意味。
“谁啊？这么欠扁，是大师兄吗？”
言碎月登时支棱起半边身子，四下瞅了瞅，好半天才锁定了裹得跟木乃伊一样的方子衿。
“哎哎，你别动，快躺下。”方子衿一时急得都顾不得与他辩驳，赶忙道。
“小伤而已啦，大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个金刚境武者呢，比你抗揍。”言碎月毫不在意地嘁了一声，表情却十分扭曲地躺了回去。
“还把你能的！对了，为什么这周围人这么少，我看我旁边几个位置都是空的，他们人呢？”方子衿疑惑道。
“哦，方大师兄你可能刚刚还在昏迷没听到，现在但凡能动弹的，都去后头开会去了。”言碎月解释道。
“开会？开啥会？我一不小心又错过了啥？”方子衿愣住。
“得了吧，大师兄你都这样了，就算把你抬到会场，你也听不进去啊，当然，重点是你也听不懂。”言碎月随口道。
“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可我还是好生气啊！”方子衿咬牙道。
“咳，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我也不是很清楚，待会儿他们回来了一问不就知道了。”言碎月当即转回了正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正在比拼最近的战绩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和欢呼。
方子衿顿时停止了对话，使劲伸长了脖子往外瞄，好不容易瞅见一个熟人从外经过，也不顾周围还有别的伤员，用尽了气力高喊道：“安瑞卡，你过来一下！”
下一秒，安瑞卡不情不愿地拉着冬末出现在了方子衿面前，没好气地道：“你不好好养伤，在那鬼叫个什么啊？”
“快点快点，给我透露一下最新消息！”方子衿满脸期待地道。
“就两件事，玉凌他爹出现了，顺便，五天后发动反攻。”安瑞卡很简洁地道。
“哈？！”
方子衿和言碎月顿时呆住。
安瑞卡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搭配庞大的信息量，直接砸得两人难以消化。
“不是，你别走啊！这么大的事，你多说两句会死啊？”
眼看安瑞卡撂完话就走，方子衿下意识想伸手拦住他，结果又是痛得一哆嗦。
还是冬末好心地补充道：“玉大哥说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与其等待道灵族下一轮进攻，还不如趁着混沌大军的余威反攻，下一个阶段的目标，就是夺回大荒星。”
第1683章 矛盾
当无穷无尽的混沌生物大军从虚空深处涌出，投入到这场席卷了三大星系的旷世之战后，战争的局势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改观。
虽然混沌生物受限于王兽的实力，以至于混沌境、离道境以上的寥寥可数，但胜在数量上源源不绝。
而且，它们可以从道灵族所辖星域的四面八方展开袭击，迫使道灵大军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兵力回援。
如此腹背受敌，便是底蕴深厚、称霸道宇的道灵族，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颇有些骑虎难下。
也不知道灵高层进行了怎样的商议，最终在前线与后方之间，他们还是选择了守卫前线。
由于消息封锁得非常严密，北盟无从得知道灵族在大后方损失了多少修者，只是听王兽说，道灵族有选择地放弃了一些星辰，收缩了自身的防线。
但是那些星辰要么距离太远，要么没有太大的战略价值，所以北盟的战略重心还是放在大荒星上，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足足发动了十几次进攻。
只是哪怕有王兽的协助，道灵族也依然防守得固若金汤，双方围绕大荒星的争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本以为看到曙光的北盟修者终于再度冷却下来，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一个现实——
要想拿下大荒星，恐怕要填进去的人命和资源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道灵族如果铁了心要死守一地，光是打开星辰大阵的缺口，就已经是困难重重。
更何况此前阵皇许晏庭的牺牲，让双方阵法上的差距愈发难以弥补。
眼看道灵族逐渐习惯了混沌大军的冲击，北盟再难取得一开始那样的辉煌战果，尼拉贝等人自然免不了内心的焦灼。
终于在南境修者的催促和呼吁下，参流星再度召开了一次高层会议。
只是出乎众人的意料，玉凌根本没有出席会议，而是由尼拉贝全权主持。
这让很多南境诸侯暗藏不满，同时也变得肆无忌惮，差一点和北境修者吵着吵着，就现场扭打起来。
南境的意见是，既然大荒星无望夺回，那就应该把精力放在南境的各个星辰上，没必要和道灵族在荒芜星海一带死磕。
他们南境修者从头到尾已经为北盟出了不少力，多少人都客死异地，结果到现在也没看见半分收复家乡的希望，简直令人心寒。
北境修者闻言，当即拍桌而起就开始跟他们对骂，场面一时间混乱得不可开交，即便尼拉贝苦苦劝解，双方也只是暂时冷静了下来，但事情并没有得到实质的解决。
这让尼拉贝不禁暗叹，果然，在北盟形势最危急的时候，各方的矛盾还能暂且收敛，现在稍有缓和，一堆问题就瞬间暴露了出来。
正当他感到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位空灵超尘的素衣女子缓缓从会场外走了进来。
仿若有和煦的微风轻拂而过，众人烦躁的情绪莫名散却，取而代之的则是平静与宁和。
在气氛短暂陷入安静的情况下，紫尘若一步步走到了高台的坐席前，不疾不徐地道：“大家的争论，我都听到了。”
“其实这次会议本没有召开的必要，因为我觉得，盟主的态度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在她的注视下，本应有所骚动的南境修者暂且按捺住了愤懑的情绪，等着紫尘若的下文。
“那为什么还要让大家聚集在这里，很简单，我们是同一战线的人，所以我不希望看到谁在私下制造流言，有什么想说的，那便当面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紫尘若并没有散发出真道强者迫人的威压，反而言辞平和，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却无人敢打断或质疑她的话语。
就算抛开玉凌的关系不谈，如今身为幻灵灵皇的紫尘若也同样是北盟位高权重的上位者，诸多重要决策都必须要经过她的允许。
因为，她的背后是一整个幻灵族。
“我知道，诸位南境修者所作出的牺牲难以估量，所以北盟对大家的抚恤和资源一向是优先供给，而北境修者也对此予以高度的理解和配合。”
“只是今天的冲突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有些话，我便不得不重申一遍，希望诸位能理智分析，客观衡量。”
紫尘若平静地道：“第一，北盟虽名之为北盟，但并不代表我们偏于北境而疏于南境，如今道灵族看似将兵力集中在荒芜星海，南境守备稍有松懈，实则虚虚实实，难以分辨，他们随时可将其转化为陷阱。”
“第二，南境失陷已久，道灵族早就进行了渗透，即便我们暂且夺回，也未必能守住，反倒会将我军限于泥淖，无法脱身。如此一来，北盟防线再度拉长，恐会顾此失彼。”
“反之，道灵族则不得不花费大量兵力控制南境，同时还要防范我们的突袭，这样主动权就始终在我们手里，孰优孰劣昭然可见。”
“第三，单纯执着于一境之得失，并非明智之举，如今战事已至最关键的时刻，一切计划都必须建立在绝对的利益基础上，平心而论，夺回南境并无明显益处，对现阶段而言反倒是弊大于利。”
说到最后一句，紫尘若的目光已增添了几分肃然和凛冽，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南境修者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从他们郁郁的神色看，这些大道理显然并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只是，既然心知肚明再闹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已是打算偃旗息鼓，悻悻离去了。
不过紫尘若却没有自此散会的意思，反而缓和了声音道：“借着今天的机会，还有些话，也一并跟大家讲清楚吧。”
“即便夺回了大荒星一带，北盟的下一步目标也不是收复南境，而是东境。”
尼拉贝顿时头皮一紧，愕然地看着紫尘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将矛盾再次激化。
果然，这一次即便是紫尘若在场，南境修者的躁动和怒气也已溢于言表，险些一片哗然。
紫尘若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直到喧闹稍微停歇后，才再次开口：“另外，这次开会，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众人声音一滞，不由自主被吸引了注意力。
紫尘若静静地环顾了一圈，扫过了每一个人道：“越是牺牲得最多，付出得最多的人，反倒自始至终没有对北盟抱怨过一句，比如紫定侯，比如王室……”
“倒是此前在战场上互相推诿，行动迟滞的某些诸侯……今日表现得最为不满和怨恨。”
“大家觉得，是不是很有趣呢？”
紫尘若的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让殿外的天光都失去了颜色。
可是这一瞬间，却让众多诸侯都如坠冰窖。
她接着说道：“北盟成立较晚，故而没有那么多繁杂的规矩，只有一条是一开始便写在最前面的。”
“能者多劳，劳者多得，我北盟从盟主到副盟主，无一人懈怠，皆为这场战争鞠躬尽瘁。”
“诸位的战功，也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百蛊星的档案里，无论生者，还是已献出了生命的英雄们。”
“北盟的计划不会更改，一直到我们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时，我们才会派遣大军收复南境。”
“在此期间，为这场战争流离异乡、至死不悔的南境修者们，我谨代表北盟高层，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感谢与敬意。”
一袭素衣、超尘若现的女子肃然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比郑重地行了一礼，言语掷地有声。
在安静到极致的氛围中，她慢慢地直起身子，一步步走下了高台。
“北盟不会辜负任何一位英雄，南映檀副盟主已经准允，战争胜利之后，南境格局将重新分配，星辰之多寡优劣，诸侯之爵位高低，均以军功划分。”
“散会。”
紫尘若不再多言，径直出了大殿，只留下一众陷入震惊与恐慌的南境诸侯。
尼拉贝则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抹掉了额头的冷汗。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能设想的最佳的处理方案了，既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同时还可以对南境诸侯起到分化作用，就算此后他们再想闹事，也无法聚集成太大的规模。
因为紫尘若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以军功衡量一切，这样公平的标杆，任何人都无可指摘。
离开会场后，紫尘若的眉目间也流露出几分疲倦，但她很快便强振精神，来到了参流星地下最深处的隐秘空间。
面前的石门依然紧闭，她怔怔地伫立着，似乎可以一直这样等待下去，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已经超过了玉凌和她约定的日子，这让紫尘若免不了担心，他的研究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数。
抿了抿唇后，紫尘若终于还是缓缓转身，准备继续忙碌手头的一堆事务。
但她刚迈出几步，身子便微微一僵，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吱嘎”声响。
紧闭了半个多月的厚重石门，终于开启了。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玉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片刻的静谧与温馨后，他缓缓松开手，温柔地注视着紫尘若的眼眸。
“成功了。”
玉凌摊开右手，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颗半透明的纯白晶石，它仿佛是无数晶体的凝结，最中心处有一个若有若现的隐秘符号，看似恒定不变，又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流动。
第1684章 万事俱备
想要夺回大荒星，甚至全面反攻，仅靠混沌生物的帮助，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现实地说，无涯四境就算绑在一起，也不足以媲美道灵族十分之一的实力，无论是再精巧的计谋、再绝妙的战术都无法弥补这样的差距。
所以很久之前，玉凌就在考虑，他手里到底有哪些底牌是道灵族所不具备的。
思来想去，除混沌生物外，具有战略决定性意义的只有两样东西。
一是白光。
二是幽冥。
到如今，他已经基本明晓了白光的本质，也明白了在这个宇宙，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它抗衡。
只是他不可能分身亿万，所以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将白光批量化应用到每个修者身上。
无论是制作成晶石，还是加工到武器里，北盟都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可供消耗。玉凌之前的许多尝试，都因超额的成本而选择了放弃。
反倒是道则之毒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如果将白光也作为一种病毒，对北盟修者进行“感染”和“侵蚀”，是不是就可以实现他的设想？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了，且不谈众人愿不愿意接受，每个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对白光的适应性和运用效果也完全不同，有的人只能消化得了一丝一缕，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于是玉凌再次做出了改进，那就是加强对道灵族的针对性。
紫湮散为什么能威胁到元灵族血脉？就是因为直接作用到道则层面，所以血脉越是纯粹，伤害性便越大。
而通过研究一些道灵族人的血，他们的道则对玉凌来说也没有太大的秘密可言了。
白光本就凌驾于五大灵族之上，只是它本身是包容一切的，所以并不具有太强的攻击性。
玉凌的办法就是从中择取一部分，专门可以克制道灵族的那一部分。
到如今，基本大功告成。
只需捏碎手中的这颗晶石，里面的力量就会自动浸染参流星的一切生灵，然后随着他们的流动，继续扩散传播。
其实这是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就是很多人可能从心理上无法接受，玉凌还得斟酌一下说辞对众人进行劝告。
他正思索着，紫尘若已经捧起那颗晶石好奇地看了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守护什么易碎而脆弱的珍宝。
她感觉到了晶石内部流淌着一种她非常熟悉的气息，在短暂的困惑后，愕然说道：“这是……你魂海里的……”
“对。”玉凌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
紫尘若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担忧之色：“这真的不会影响到你的根基吗？”
“不会，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就是会失去一些独特的东西。”玉凌语气轻松地道。
通俗地说，就是他会失去他独有的“金手指”，而且还是他亲手加工，免费批量送给众人的。
他不是无私的圣人，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见紫尘若有些困惑，玉凌微微一笑，牵住她的手道：“比如说，几十年之后，三大体系同修可能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流？不过资源有限，应当不至于弄得离道强者满地走，真道高手多如狗。”
“啊？”紫尘若明显呆了呆，随后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玉凌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现在最重要的是赢得战争的胜利，不是么？之后的一些事情，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会暴露……也没关系。”
紫尘若犹豫地道：“其他人可能无所谓，我担心你爹娘，还有你的妹妹，他们会不会……”
玉凌沉默了一下，平静地道：“迟早是要面对的，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也不会再隐瞒下去了。”
“嗯……”紫尘若抿了抿唇，温柔地注视着玉凌的眼眸，轻声道：“我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好。”玉凌抚过她柔软的青丝，心中一阵温暖和感慨。
面前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从第一次相遇，就看穿了他最大的秘密，也愿意去相信他所说的那些超乎常人理解的荒谬话语。
当生命中出现这样一个人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感到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独。
因为他知道，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至少还有她，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面对莫测的命运。
她是他的伴侣，也是让他感到安定与宁静的归宿。
两人慢慢地走过并不冗长的甬道，似是在贪恋这片刻的温馨与美好。
最终还是玉凌打开了暗门，出声道：“幽冥台也已于昨日铸好，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之后就可以安排修者分批前往，留下印记了。”
“那之前逝去的那些人呢？”紫尘若问道。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在幽冥河中找到了大部分人的魂灵，并稳固了他们的魂体。”
玉凌坦然道：“他们会正常地轮回转生，并在梦境中看到前世的一些片段，如果他们愿意找寻那些记忆，就会遇到他们原本的亲人，如果不愿意，那便是新的开始。至于更多的事情，我也无法办到。”
“尤其是……被道则抹杀的那些人，一切都无法再重来了。”
不知想起了谁，玉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紫尘若绽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这世上本没有神灵，但你所做的任意一件事情，都已近乎于神迹。”
“若是往前追溯的话，当年我从幽冥归来，应当可以算作你在这世间的第一个神迹。”紫尘若眨了眨眼睛，笑容更加明媚。
玉凌的心情也随之明朗了许多，笑着道：“神灵需要承担的东西太多，我可没有兴趣。”
他说着便一步跨出了暗门：“走吧，是时候拿下大荒星了。”
……
高耸的山崖上，烈烈劲风无止无休地肆虐着，举目四望，天穹无垠，浩然开阔。
一袭青衫的男子独立山巅，衣袍未有丝毫凌乱，他的脚下则是幽深奇诡的轮回之渊，吸噬了一切的光线，让人情不自禁地颤栗胆寒。
青衫男子浑然不觉所处的位置有多么危险，他似乎已经在这里驻足很久了。
“呼——”
风声骤起，一位道灵族修者忽然出现，恭敬地行礼道：“灵子殿下，北盟又退兵了，只有一些混沌生物还在战场上。”
“这是他们第五次大规模进攻了吧？”关希弦回过头，状似平淡地道。
“是，这次他们撤退得特别干净，听说是在后方出现了一些争执。说不准……他们可能要放弃大荒星了。”
“不可能。”
关希弦很是笃定地道：“如果还是云梦蝶在后方指挥的话，她是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的。一名统帅，怎么可能被一些卒子的意见所左右？”
“那……我们在南境布设的陷阱岂不是毫无意义？”
“总有些自以为是的卒子会踩进坑里去，北盟的成分终究太过复杂了，不是玉凌能完全控制得了的。”关希弦淡淡道。
“那这边……就和北盟在大荒星一带僵持着？这段时间战事屡屡不顺，已经有些影响到士气了。”道灵族修者担忧道。
关希弦默然了几秒：“我也在等族里的指令，应该很快就会打破这种状态了。”
虽是这么说着，他的心里却覆上了浓浓的阴云，因为玉凌一直没有亲自出现在大荒星战场，这让他隐隐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谋划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其实无论是速战还是持久战，道灵族都没有什么短板，只是自上一次强袭参远星的战略计划失败后，关希弦就总有种预感，似乎情况已经开始失去控制了。
或许是因为，那次之后，万法灵尊和道战殿殿主很久没有露面。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进行人员的轮换了，让他们好生休整一下，我总觉得北盟很快就会有大动作。”关希弦沉声道。
第1685章 预感
又是一个平静的清晨。
参流星的人们如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将从大荒星退下来的伤员们妥善地安置下来，并整理传递着前线的最新战报。
如果说百蛊星是最坚实的大后方的话，那么参流星就是如今北盟的权力中枢，物资的转运、修者的调动、重要的会议，都是在这里进行，北盟的大部分高层也基本上坐镇于此。
这就使得北盟这个成分复杂的松散组织，能够以不逊色于道灵族的超高效率运行下去。
在玉清玄接手了北苒原本的职务后，并没有对北盟造成太大的干扰，甚至一位新离道巅峰强者的出现，极大地振奋了众人的士气。
虽然大荒星久攻不下，但战争从一开始的一面倒局势，到现在僵持在荒芜星海一带，这对众人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南境修者引发的骚乱被光速解决后，北盟又恢复了和谐与稳定，很多人忍不住开始怀揣一种新的希冀。
那就是，即便战争短时间内看不到结束的希望，但如果这样一直打下去，即便道灵族底蕴深厚，也不可能经得住这样的消耗，迟早会转入和谈的阶段。
到那时，大家划界而治，互不相扰，一切是不是就又可以恢复到战前的状态了？
反正众人对占据道宇星系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野心，只要能踏踏实实地守住无涯，回归到昔日和平的生活，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普通人的想法自是朴实而简单，其中只有少数有识之士，隐隐察觉到这场战争不可能轻易结束。
毕竟道灵族从一开始就选择对俘虏斩尽杀绝，已经是摆出了不死不休的决绝姿态。
也许，只能以一方彻底覆灭而告终。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然熬过了最初最艰难的那段时光，有无穷无尽的混沌生物作为后援，道灵族以后再也别想轻而易举地击垮北盟了。
一处相对比较清静的房间里，龙宸昱浑身缠着厚厚的白布，倚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外面盛开的繁花。
他昨天才从大荒星战场退下，一位合道高手的一剑直接穿过了他的心脏，如果不是一位炼火宗长老及时赶到这边的战场，他就不止是重伤这么简单了。
其实对于生死，他已经看得比较淡漠了，但临死前如果不能拉上几个敌人垫背，想来总会觉得有些遗憾。
等他再次醒来，就被安顿在了参流星休养，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里还有几个他并不是很想看见的家伙。
尤其是左前方床位的某人，实在是喋喋不休到了一定的程度。
“哟，咱们的帝国之矛又开始发呆了，估计是不屑于和我们说话吧。唉，毕竟人家当年也是封灵星数二数三的天才，不想搭理我们很正常嘛……”
龙宸昱的眉头皱了皱，依旧定定地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瞧瞧，天才就是要这样高冷的样子，像我拼死拼活也就杀了几个悟道境的菜鸡，还差点被一位真道高手秒掉，根本就不配和天才呼吸同一个房间的空气啊……”
龙宸昱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了噪音的来源。
“呀，天才竟然回头看我了！我真是受宠若惊啊！”方景成做出一副浮夸的惊叹表情。
伤势已经差不多好全，开始照顾其他伤员的方子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小老弟，你能不能消停点儿？你已经欠打到我都开始手痒了。”
说着他又小声嘀咕道：“得亏言碎月好得快早走了，不然你俩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这谁顶得住啊。”
“所以到底是谁把我们丢在同一个房间啊？”方景成终于停止了阴阳怪气，万分不爽地道。
他愤愤地环顾了一圈，目光分别扫过了不远处的庄若朗、方清秋、胡卿廖、沈宁海……
好家伙，这还能是巧合的话，他方景成就直接跳进外面的湖里！
其他人倒也罢了，曾经的藏剑楼少主庄若朗，还有他到现在都看不顺眼的死敌方清秋，给他搁在同一个屋里，这不是恶心他还能是咋？！
合着这是养伤还是养蛊呢？真不怕他们打起来啊？
“听说是安世生干的。”方子衿很实诚地就把幕后黑手卖了，想了想还补了一句，“他说大家都是熟人，好叙旧。”
“我叙你马的旧……”方景成脱口而出，随后似是意识到不太文雅，又干咳了两声道：“他疯了是吧，让他给我等着，我好了之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造孽啊。”沈宁海也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他的伤势相对轻一些，此刻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忽然打开，随后进来了一个大摇大摆的身影。
“咦，都在啊，谁给你们安排到一起的啊。”相仪非看清屋子里的景象后，愣了愣神，然后才把手里的药膏和白布递给了方子衿。
“你这么大一个劳动力，不上前线，居然在这里跑腿送东西？”方景成诧异道。
“当然是回来开会啊，顺便探望一下友人呗。”相仪非摊了摊手，“结果嘛……你们这气氛有点微妙啊，我还是先溜了吧。”
“哎等等，咋又开会啊，不是前段时间才开过吗？”方子衿一把拽住他。
“这谁知道，我严重怀疑咱们盟主大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开会……好了不说了，我怕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相仪非匆匆地就要离开。
结果他半只脚刚迈出房门，就听到一个声音从遥远处扩散开来。
“介于此次会议涉及到所有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我希望不在会场内的诸位，也暂且停止手头的一切事务，凝神倾听。”
相仪非顿时呆住：“不是，这……这就开始了？”
“嘿，既然你都迟了，不如就在这儿陪咱们一起听吧。”方景成幸灾乐祸地道。
“因为时间紧张，我先总结一下近些时日大荒星的战况，然后由盟主发言，做后面的安排。”尼拉贝的声音继续传荡开来，九辰门诸峰之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即便是方景成也竖起耳朵，对接下来的内容很感兴趣。
“对大荒星，我们总共进行了五次大规模的进攻，均以失败告终，共计战损如下……”
尼拉贝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美化和隐瞒，直接将最近进攻大荒星的损失简单罗列了一遍，听得方子衿心惊肉跳，只感觉前线彻底化作了血肉磨坊，投进去的人分分钟就会灰飞烟灭。
会场内的人似乎也被这些数据震惊到了，反正尼拉贝汇报完之后久久没有再继续讲话。
“怪不得南境修者之前闹成那样，大荒星到底还能不能拿下来啊……”方景成有些呆滞地喃喃道。
龙宸昱冷冷地道：“必须拿下。”
“你说得轻松！你又不是没去过前线，道灵族完全没有一丝破绽，除非把所有人都填进去，死得七七八八，才有那么几分可能！”方景成反唇相讥。
沈宁海轻声道：“要付出的代价很大，可是大荒星不夺回来，就始终无法化被动为主动，战争只能永远地僵持下去……”
庄若朗和方清秋则是沉思不语，完全没有搭理方景成的意思。
“唉，我觉得吧……”
方子衿挠了挠头，欲言又止，而尼拉贝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这样的损失于情于理大家都无法接受，事实上，战争打到现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已经折损了近八分之一的修者，足足上百亿人，而道灵两族可能只死了几千万人，这的确是非常悬殊的差距……”
“但是，他们的牺牲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为我们赢得了足够的时间，至少让战争转入了相持的阶段。”
“我知道有人在质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放出混沌生物，这样就不用让那么多人白白牺牲。”
“可是你们也看到了，道灵族对付混沌生物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这一招只能出其不意，而无法长久。混沌生物的出现，不是为了挽救败局，而恰恰是作为战略反攻的跳板！”
“下面，就由盟主向大家宣布，接下来的反攻计划！”
尼拉贝的声音铿锵有力，仿若雷霆乍响，让低迷的气氛为之一振。
方景成等人不禁对视一眼，冥冥之中他们都有了一种预感。
仿佛某种历史性的时刻，即将到来。
第1686章 宣告
短暂的寂静后，玉凌平静的声音便传荡在了每一个人耳畔。
“基本的情况副盟主已经跟大家阐述清楚了，以上数据，我们没有任何隐瞒。”
“可能现在大家心中更多的是惶惑，还有不安，认为我们能维持住目前的局面已是十分不易，又拿什么去反攻呢？”
“但是，必须要明白一点，时间拖得越久，战线拉得越长，对道灵族越有利，再加上以徐师朴为首窃据天元星的那些元灵族人，拼底蕴我们是远远拼不过的。”
“有的人希冀和谈，希冀划界而治，在此我不得不给诸位泼一盆冷水，这是绝无可能的。”
“因为，道灵族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清洗。”
“什么意思呢？他们认为修者的数量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的地步，而三大星系的资源是有限的，迟早会走向耗竭，于是离道高手、真道高手会逐渐消失，直到退化成一个只有低层修者，甚至只有普通人的世界。”
“客观来讲，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不过这起码是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之后的事情。”
“不过他们秉持的就是这样的理念，意图通过这场战争，不惜生灵涂炭，也要让修者的人数降到最低，然后留下一个由他们主宰的、空空荡荡的三大星系。”
“甚至有些极端的道灵族人在几千年前就叫嚣，灭绝所谓的凡人，只留下灵族人，通过绝对的精英化提高人类整体的族群水平。”
说到这里，玉凌稍稍停顿了一下。
“有病吧这些人？！”方景成气得险些直接从病床上跳起来，不过下一秒就因触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别说，那些灵族人的嘴脸还真就是这样。”相仪非深有感触地撇撇嘴，然后又心虚地小声补道：“呃，极少数除外。”
没等众人继续咒骂，便听玉凌接着道：“说这些不是为了点燃大家的怒火，而是想让大家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而要认清一个冰冷的现实，那就是……这场战争只能以你死我活结尾，绝对、绝对不会和谈。”
他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充斥着凛冽的寒意。
“有了这个觉悟之后，我再来说后面的安排。”
“总体战略，可以用‘尖刀’二字概括。我们的力量有限，切忌分散出击，必须凝成一把尖刀，直插道灵族的要害。”
“所以，一地之得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盯着大荒星死磕，是因为这是从百蛊、参流这一条线通往东境的必经之地，也是最短路线。不打通这个关节，后面的战事就无法继续。”
“为了防止有些人企图闹事扰乱人心，今天我就提前跟大家说清楚，在道灵族彻底败灭之前，我不会收复南境，也不会收复整个东境，只会选择其中一些重要的星辰。”
“若此战最终胜利，一切失地自可恢复，轻重缓急，希望大家自行分辨。”
“最后，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我们拿什么去反攻？”
“混沌生物只能让战局进入僵持阶段，而无法助我们获得最后的胜利，我们所能依靠的，归根到底还是我们自己。”
“从战争正式打响到现在，我一直在做两个尝试，可能有人听过一些风声，但没成功之前我不敢向大家做出任何承诺，直到今天，我觉得是时候向诸位宣布了。”
“一个是华云星镇魔塔内，发动了众多修者修建而成的东西，叫幽冥台。”
“几年前我无意发现，在镇魔塔后的空间有一个幽冥与阳界的交汇点，在此必须感谢天穴宗赵宗主的贡献，我曾与他同去幽冥，在那里经历的一些事情，让我后来才有了修筑幽冥台的想法。”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震惊得有些呆住了，却万万没有料到，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总之，有天穴始祖的帮助，还有剡族的凝元化形之法，幽冥台的作用就是截断幽冥河水，自成一体，形成一个新的轮回。”
“已经有修者前去华云星留下印记了，之后大家按批次来，先留印记的修者先奔赴大荒星战场。此后，不会再有无谓的牺牲，大家可以从幽冥台无限地轮回往生，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一部分记忆的缺失。”
“另外，受魂魄强度和其他因素的影响，每个人‘复活’所要花费的时间也是不一致的，也许一个月，也许十年，我无法保证，但只要不是道则抹杀，都有重生的机会。”
“至于已经逝去的人，我尽可能找到了大部分人的魂灵，他们会正常地进入下一个轮回，如果怀有前世的执念，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追随着梦境里的记忆，去寻找前生最重要的那些人。”
“当然，这应该是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玉凌声音平和，淡淡如水，但众人听着，却不啻于晴日惊雷。
一直安静倾听的胡卿廖忽然抿紧了唇，神色现出几分恍惚和悲伤。
他的父亲，曾经的步虚国皇帝胡卿宁玖，在不久前战死在了参远星保卫战中，和千千万万平凡的北盟修者一样，只留下了一个苍白的墓碑立在蛊王宫的后山上。
当时他其实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麻木地继续参战杀敌，直到前不久受了重伤，安静地躺在这里休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迷茫。
下辈子吗……
如果父亲能够转生，是否会怀着前世的执念，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和母亲呢？
胡卿廖怔怔地出着神，直到被方景成的噪音惊醒。
“什……什么玩意儿？我听到的是真实的吗？！他他他……他还是人吗？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方景成已经呆滞到开始胡言乱语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方子衿也木了：“虽然我前段时间听尼拉贝提过一点……但、但是这个……咱搞这么大手笔真的不会被雷劈死吗……”
“这要劈也是劈玉凌……不，盟主吧，这岂不意味着我们随便死，放心死，都能抢救得回来？”相仪非喃喃道。
“这……”沈宁海欲言又止，只感觉到语言的贫乏，让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接话。
没等众人平复过来，玉凌再次开口道：“幽冥台，是为了让大家无后顾之忧，而更重要的反击手段，是我之前所做的第二个尝试。”
“很多人都知道，幻灵族研制的紫湮散可以克制修为较低的元灵族人，所以理论上，不是不可以制作一个专门针对道灵族人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恰恰是我本身所具有的。”
“它使我可以三大体系同修而相辅相成，使我在极短的时间里修炼到了今天这样的高度，也使我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的麻烦。”
众人本来还沉浸在幽冥台带来的震撼之中，但很快又因第二个重磅炸弹屏住了呼吸。
难道……
他们隐隐猜到玉凌将会说些什么，但又感到难以置信。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样东西，我也不可能把我自己切割成几十亿份送给大家，所以，我主要抽离出了其中针对道灵族道则的那一部分，等到与大家融合之后，足以让你们在和境界相仿的道灵族人战斗时取得绝对的上风。”
“等战争结束，以后的三大星系，人人皆可三大体系同修，这本就是回归了人族最初的路。”
第1687章 不胜不归
寂静的会场内，玉凌独自坐在最上方，缓缓地握紧了手中的纯白晶石。
他的目光扫过殿堂里的每一个人，看到了成妤、度一忱等人难以遮掩的震惊之色，看到了赵澜和南映檀脸上的愕然与凝重，还看到了夜残云眸中的感慨。
即便是提前知晓一些内幕的玉清玄和云梦蝶二人，此刻听到玉凌郑重而庄严的宣告，一时也复杂难言，不知是何心情。
也许有几分欣慰和骄傲，但更多的却还是沉重。
因为他们无从得知，在玉凌风轻云淡的话语背后，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和牺牲。
尤其是近些时日，玉凌和他们几乎没有直接的交流，就算有，也只是涉及到战事的安排，苒儿的情况，简单几语之后便继续各行其是。
云梦蝶隐隐察觉到，凌儿好像在刻意地疏离他们，想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也越来越看不透凌儿的想法了，呈现在他脸上的，永远只有平静的神情，好似固化的面具。
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与玉清玄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同时望向了玉凌，透出几分担忧和关切。
但玉凌却好像全然没有察觉两人的注视，扫视一圈之后，目光便垂落下来，看着指缝间的晶石在外力的压迫下缓缓破碎。
一丝明澈的白光从缝隙间透射出来，仿佛嫩绿的芽儿钻出了狭窄的石缝。
随后，一丝一缕，在极短的时间里逐渐炽盛，直到笼罩了整个会场，遮蔽了众人的全部视野。
一时天光黯然，万物失色。
天上地下，皆是纯白，横无际涯，一片茫茫。
在绝对的寂静中，连时间似乎也不再流转，思绪也陷入凝固，辨不清方向，也辨不清本我。
意识仿若在辽阔的宇宙星海中沉浮，无穷无尽超乎理解与想象的事物聚拢又离散，演绎着质朴而又繁杂的至理。
恍惚之间，似与万物同归同游，再无界限。
这种感觉……
玉清玄第一个惊醒过来，额间不知不觉多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壁垒星痕之外游荡了无尽悠久的岁月，他又如何不知道，刚才那一瞬息，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化道的状态！
但他同样无比清楚，这一切都在凌儿的掌控之中，不会让众人真的迷失本我，被大道所同化。
玉清玄定了定神，忍住了询问的冲动，感应到自己的道则发生了一些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微妙变化。
单从表面来看，道则本源只是浸染了一层温润的白光，多了几分神圣和超然，但实际上，其本质已经发生了悄无声息的转变。
就好像，打破了无形的壁垒，不再仅仅局限于玄灵族的层面。
这个白光……应该便是凌儿最大的秘密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凌儿能让两大灵族血脉并存，而没有在道则的冲突中走向毁灭。
因为，白光超然在上，包容一切。
它是灵族血脉的源头，是万事万物的起点与终点。
它的本质……就是不朽。
可是……为什么……那时的凌儿，就有了不朽的力量？或者说，还要更早……
玉清玄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觉得森冷的寒意不知从何而起，将他由内到外都彻底冻结。
直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他才蓦然醒觉。
他看到云梦蝶向他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了温柔而坚定的神色。
她微微启唇，吐露出无声的言语。
相信凌儿。
于是玉清玄茫然而焦躁的心绪刹那间重归宁静，从浓浓的恐惧深海浮出，摆脱了即将溺毙的窒息。
他知道，这里的相信，指的是无论背后的真相有多么可怖，也要相信凌儿有足够的决心和准备去应对。
他从未怀疑过凌儿，只是担心，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又选择独自一人去承担。
玉清玄再度看向玉凌，后者按着桌沿，缓缓站了起来。
“本次会议到此结束。”
“三日之后，发动对大荒星的第六次进攻，也是最后一次进攻。”
“此战，我会与诸君同进退，倾北盟之力，不胜，不归！”
……
短暂的安静后，龙宸昱麻利地几下扯掉了裹在身上的白布，猛地翻身下床。
“诶，你干啥呀？吓我一跳。”方景成险些以为龙宸昱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准备起来跟他算账。
龙宸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冷硬：“修炼，适应，去前线。”
“不是，伤还没好呢，你急着去幽冥台啊……咦？啥时候好的？”
方景成说到一半，才惊愕地发现，在白光的浸润后，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而他的灵力气息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好似在本质上飞跃了一个台阶。
龙宸昱没有再搭理他，转身离开了养伤的静室。
“也是，时间不多，想要尽可能地多发挥一些力量，便不容浪费每一分每一秒了。”沈宁海整理了一下衣袍，向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后，也随之离去。
“诶诶诶，你们一个个跑这么快干什么？”方景成一愣神，屋子里就突然空荡了起来，他只好转过头，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最看不顺眼的那两个人。
“喂，人都走了，你俩还搁这儿发愣，我可不奉陪了，有种过几天一起上前线，信不信你俩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一个人的战绩！”
方景成抬起下巴轻蔑一笑，随后便大摇大摆地以极其欠扁的姿态跨出了房门。
庄若朗没有理会方景成的挑衅，只是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庄兄何故叹气啊？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吗？”相仪非老神在在地倚着门框，笑着说道。
比起方景成拙劣的挑衅与嘲讽，相仪非的境界就明显更高一层了。
“是。”庄若朗却很坦然地承认了，“想到了一些……如今想来很可笑的往事。”
没等相仪非接话，他便缓缓地往后一靠，微闭双目道：“当年只是隐约觉得他和我们有些不一样，但没想到，一者是潜龙在渊，一者是井底之蛙。”
“他能走到今天这样的高度，也近乎是必然了。”
庄若朗顿了顿，又在心里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无论从什么方面而言，我都不如他。
至少……如果是我，根本不会考虑，将最大的秘密与所有人共享，只为开辟出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当年封域各国、各大势力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谋夺的东西，就在今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所有人都平等地得到了。
只因为，是玉凌无偿赐予的。
也许，这就是身为北盟盟主的担当，也是身居高位者的胸怀与气魄。
以后的三大星系……人人皆可三大体系同修……
那是怎样灿烂壮阔的一个时代呢？
希望他能有幸见证吧。
庄若朗再次睁开眼睛，平静地告辞离去，心绪一片通透平和。
“这家伙……”
相仪非忍不住咂了咂嘴，冲方子衿一挑眉道：“我看方景成想超过他，还真不是个容易活儿。”
“随便吧，我觉得我也该去修炼了。”方子衿只感到难言的紧迫。
毕竟三天之后，定然是一场无比残酷的血战。
但不论何等残酷，对于大荒星，他们也势在必得。
不胜，不归！
第1688章 见证
“警报！侦测到一星里外出现密集异常空间波动，大批混沌生物从周边涌现！”
“警报！探测器捕捉到几百艘北盟星舟影踪，敌方正进行短距离空间跳跃，目的地正是大荒星！”
“警报！敌军规模比上次明显扩增，星辰大阵防护能量已调至极限，立即启动最高级作战方案！”
此时夜色已深，正是炼火宗最为静谧的时刻，却在顷刻之间喧哗如白昼。
在察知北盟展开第六次大规模进攻后，正在视察营地的关希弦立刻返回了天炎山，丝毫不带耽搁地发出了一道道指令，冷静地实施着预定的方案。
一时间炼火宗宗门上方全是往来不绝的道灵族修者，宛如一台精密的仪器有条不紊地开始运转，不显一点纷乱。
关希弦安静地注视着忙碌的众人，星辰大阵的月白光华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晦暗莫测。
随着他袖袍一挥，探测器的影像便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无论是画面中密密麻麻的北盟星舟，还是密密麻麻的混沌生物，似乎和上次进攻并无本质的区别，只是规模有明显的扩大。
但不知为何，关希弦却按了按胸口，感到了莫名的压力与沉重。
前几天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此他还特意向圣道星那边申请了支援，只是族里似乎不甚重视，只派了寥寥几名高手过来，对整个战局并无直接的影响。
也兴许是，在混沌生物的大肆侵袭下，长老们也抽调不出更多的力量了。
关希弦深吸一口气，收敛了眉宇间的阴郁，一晃身来到了天炎山山巅。
这里有一面近乎覆盖了半片天穹的幻幕，泛着点点涟漪，似虚似实，可以看到整个大荒星外虚空的情形，方便他们随时调整战略。
此时幻幕上已经有许多北盟星舟闪现而过，甚至好些混沌生物已经趴在了星辰大阵的屏障上，或是一股脑地冲撞着，或是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噬咬出一个缺口。
但关希弦的目光却很快从幻幕上移开，怔愕地注视着伫立在山巅的三道身影。
一位是衍星殿殿主，一位是徐师朴，还有一位是……
“父皇？您怎么……”
关希弦难以抑制地脱口而出，下意识地就要低身行礼。
那位模样与他有六七分相像的俊朗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到一旁。
关希弦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低着头站在离三人几米远的地方，只感觉脑海中依然嗡嗡作响，无数疑问盘旋不休，几乎让他魂海炸裂。
他之前请求增援的时候就在想族里会不会再派一位离道巅峰强者过来，想来最有可能的就是万法灵尊和道战殿主，就算他们状态不佳，那应该也是总殿殿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他的父皇亲自到场！
道灵族所有高层都知道，灵皇是不会离开圣道星的，就连分身都很少出动，上一次分出化身还是为了攻占大荒星。
外人眼中，他负责执掌真正的道衍罗盘，温养道灵族族运。
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道灵灵皇一直在借助道衍罗盘的力量为老祖护法。
一方面是帮老祖与现实建立稳定的联系，防止他身陷化道之危，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封禁和隔离，否则逸散的些许道则之力会对整个圣道星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这样的情形，自老祖从道门中回归后，便一直是这样了。
但为什么……这一次，却是父皇的本尊降临于此？！
关希弦恍惚之间，似乎有极遥远的声音缓缓传来。
“灵皇亲至，看来是到了计划的最后阶段？”
关希弦骤然回神，意识到是徐师朴在说话。
他不禁多看了这位元灵族大长老一眼，发现对方的面容仍透着些许苍白，好似伤势未愈。
听说上一次在参远星，徐师朴身受重创，由此玉清玄才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了又一个棘手的敌人。
此事自然让徐师朴的声威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不过元灵族依然被他把控得很好，并没有因此闹出什么乱子。
而道灵族这边倒也没有嘲笑的意思，现如今都是一条战线，灵皇甚至还慷慨地送去了几枚道丹进行慰问。
等到转过了这一堆念头后，关希弦的注意力才落回到徐师朴的话语本身。
计划的最后阶段？
什么计划？为什么他不曾有一点听闻？
“徐长老，你也知道，这并非是计划，不过确实是到了最后阶段。”衍星殿殿主和煦地微笑着，替道灵灵皇给出了回答。
相比较道灵灵皇，衍星殿殿主就显得单薄而瘦弱，其相貌在道灵族中并不算出众，除了嘴角总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很难找出其他有辨识性的特点，甚至一不留神就会忽略他的存在，好似围绕他的一切都是虚幻。
“是我用词不当，灵皇便是为这件事情而来？我本以为，会是万法来做最后的确认，可惜上次一别，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徐师朴淡淡道。
关希弦眉头微皱，隐隐感觉到了徐师朴的不满，那似乎是他刻意表露出来的。
道灵灵皇平静答道：“万法现在无法离开圣道星，道战殿主也一样，也许……要一直到战争结束。”
徐师朴似有些讶异，沉默地等待着道灵灵皇的下文。
“所以这次，只有我替他来。”道灵灵皇顿了顿，重复了一遍衍星殿殿主的话：“徐长老，这并非是计划，希望你能理解。”
灵尊大人的情况居然这么严重？他和道战殿主上次到底遭遇了什么……
关希弦心中疑云重重，却又不便发问，只能暗自揣测。
他只隐约听懂了最后几句，恐怕徐师朴上次在参远星不止是受了重伤，也许险些殒命，才会对道灵族心怀不满，以为是万法灵尊故意如此谋划。
所以灵皇委婉地向他解释了一下，这并非在道灵族的计划之内，事实上万法灵尊的状态远比徐师朴要更加糟糕。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关希弦不确定地想着，总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最表层的解读，并没有理解本质的东西。
“那么，这属于你们想要的结果吗？”徐师朴的语气恢复了缓和。
道灵灵皇只是负手而立，望着头顶的幻幕，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徐师朴神色微动，便听衍星殿殿主接着道：“徐长老，最终的结果是确定的，但通往这个结果的路上，有无数种可能的路径，谁也不能有十足的把握。”
徐师朴再次陷入沉默，随后问道：“值得吗？”
“徐长老应当知道，有些事，无关乎值与不值，正如你愿意付出一切，不也只是为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么？”衍星殿殿主笑了笑。
“这不一样。”徐师朴冷静地道：“我追寻不朽之道，是修者的本能，而自始至终，我都不清楚你们所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一个新的世界么？”
“追寻的过程，也可以是目的本身。”衍星殿殿主笑道，“这正是修行的乐趣，徐长老，你说呢？”
“也许。”徐师朴不置可否。
一时间，三人都不再多言，只有关希弦冥思苦想也不解其意，最终只能试探地开口道：“父皇，后面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照常行事即可。”道灵灵皇道。
关希弦低头应是，心中却越发觉得古怪。
他总感觉，父皇来此并不是为了支援战局，他似乎……只是来看一看，验证一些事情。
思绪未定，关希弦发现幻幕上的画面又起了变化。
北盟的星舟已经迫近到了大荒星周围，和道灵族的星舟部队展开了大面积的交火，一时间幻幕上光影交错，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关希弦却敏锐地注意到，一艘看似不起眼的北盟星舟却直直地冲向星辰大阵，一路上竟未受分毫阻拦，好似道灵族修者集体选择性失明了一样。
“怎么回事？立即锁定那艘星舟。”
关希弦直接吩咐了下去，忠实地履行着道灵灵皇的吩咐，就当他们三人不存在。
幻幕上的画面当即调整，将那艘星舟放大了许多倍，但很快，它就从关希弦的眼前消失不见，仿佛凭空蒸发。
“这……”关希弦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没等他下达指令，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幻幕的最中心。
他一步一步踏着虚空，来到了星辰大阵之前，所有啃噬屏障的混沌生物就如潮水般分开，不约而同地让出了道路。
那是……玉凌！
关希弦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看到玉凌平静地抬起手，按在了星辰大阵的屏障上，目光仿佛穿透了幻幕，落在他们几人的身上。
时空瞬间冻结，整个幻幕，不，连同他眼前可见的一切事物，都被茫茫的白光淹没，归于毁灭与虚无。
只是极短的一个刹那。
又似乎是此生最漫长的时间。
当关希弦的思绪重新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到了天穹上一个硕大的空洞。
足以抵挡离道巅峰强者一段时间的星辰大阵，已然灰飞烟灭。
那支离破碎的屏障碎片，正在那诡异的空洞中缓缓消湮。
无穷无尽的混沌生物占满了视野。
而北盟的冲锋，才刚刚拉开了帷幕。
第1689章 碾压
奇怪……
当星辰大阵破碎的这一刹那，玉凌的魂念已经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大荒星，道灵族设下的魂力隔断的阵法对他而言根本构不成任何阻碍。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天炎山山巅，因为感应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奇怪的地方在于，那几位站在三大星系最巅峰的大人物气定神闲地驻留在原地，似乎全然不在意北盟星舟的大肆入侵，与焦急不安的关希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道灵灵皇，衍星殿主，徐师朴……可真是热闹呢。”
夜残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们……在等什么？”
玉清玄也从虚空中踏步而来，转过头安静地注视着玉凌。
玉凌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一步跨出，便是万丈之遥。
光辉散去之后，周身温度骤然灼热，仿佛置身于最酷烈的盛夏。
三人，面对着三人。
一时间，天炎山潋滟的火光与炎流也停止了流淌。
玉凌遥望着对面渊渟岳峙的男子，对方俊逸非凡的面容幽静莫测，无悲无喜，身着一袭绣有白色云纹的深青长袍，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微微抬起，手心上方悬浮着一枚流转着淡淡光华的古朴罗盘，宛如神祇降临尘世，随着他目光所过之处，天下万物尽皆渺如尘埃。
不需要任何冗杂的言语，仅是在四目相对的瞬息，玉凌就已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记忆深处的暗流无声涌动，玉凌眸光微沉，仿如自言自语地道：“道灵灵皇……”
与此同时，夜残云的神情也凝重了些许，传音道：“这股气息……来的是他的本尊。”
六人的气机都隐而未发，但关希弦额头已经有汗珠滚滚而落，他像是溺水一般，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咬牙望向了自己的父皇。
“弦儿，你且退下吧。”道灵灵皇声音温和，不沾染半分烟火气。
然而关希弦却像收到了什么无法违抗的命令，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眼前一花，就再也看不到六人的身影。
明明他依然在天炎山山巅，可是这几步之隔，隔开的却是两个世界的壁垒。
他望不穿，也参不透另一个世界的交锋。
两年之前，他尚且还以长辈的姿态注视着玉凌的一举一动，但如今的他，连涉足那个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别说他是离道初期，就算是离道后期，强行干涉也只有身魂俱灭。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度抬起头，望向天空中巨大的幻幕。
看着看着，关希弦忽然眸光一凝，随后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星辰大阵破灭后，北盟星舟已经硬生生冲破了道灵族的火力拦截，许多北盟修者纷纷从星舟中现身，和道灵族修者在高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但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是，道灵族近乎每一个人都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没有僵持，没有拉锯，有的只是一面倒的碾压。
就像是……北盟修者摇身一变，都成了玄灵皇族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关希弦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竟然恍惚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中了幻灵族的幻术。
直到他被一位寻灵卫的声音惊醒：“大人！统领大人！”
那名寻灵卫急急地从半空落下，都顾不得行礼了，脸上罕有地带着几分茫然无措：“大人，第一防线已经溃散了，第二防线也遭受着极大的压力，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这些北盟修者……他们……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族人们全然没有抗衡之力，更别说那些依附我族的普通修者……”
“让第三防线前往高空支援，务必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其余人退回炼火宗山门，布设天岩战阵。”关希弦思绪急转，语速飞快地发布着指令。
“对了，让灵闻星卫速速赶往黄炎山里营，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关希弦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原本道灵灵皇和玉凌等人所在的位置，依旧毫无所获，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踏入空间涟漪，悄无声息地离去。
黄炎山目前是伤兵休养之地，只是以如今战事的惨烈程度，被带到这里的伤兵多半已是濒死状态，轻伤的基本都在继续作战。
关希弦前脚刚到，灵闻星卫也便出现在了院落门口，皱眉道：“关统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似乎出了很大的变故？”
关希弦沉声道：“正要与灵闻前辈商议此事，北盟修者战力陡增，然境界未变，端的是极为古怪。”
“统领便想着从伤兵身上探查根源？”灵闻星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两指搭在了一个重伤昏迷的道灵族修者眉心上。
“魂海无恙……”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又按在对方的脉搏上，“灵力气息紊乱，却没有别的异常……奇怪，这不应该啊……”
关希弦同样挨个挨个探查着伤员的情况，也没有发现分毫端倪，这些族人似乎就是纯粹被打成了重伤，没有任何古怪气机的残留。
“关……关统领……”
忽然有一个微弱的呼唤声响起，关希弦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伤员在得到疗愈后，似乎从昏迷中短暂地苏醒了过来，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你说。”关希弦立即走近，微微俯低了身子。
“我……我好像……道韵，被废了……不，也不是……这种感觉……就是……”这名道灵族修者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但因不知如何描述，急得直喘气。
“道韵？”灵闻星卫闻声而来，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
两人同时伸出手查探，随后四目相视，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这样的静默让那名道灵族修者一阵心慌气短，下意识打破了凝滞的气氛：“统领……星卫大人，我……我这是……怎么了？”
关希弦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灵闻星卫又去探查了一圈伤兵，随后面覆阴云，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回来。
“针对的是血脉道则……而且是不可逆的，至少，我想不到办法……”
良久，灵闻星卫才有些艰涩地道。
“你被重伤之前，有没有看到什么奇异的东西？”关希弦沉声询问，右手不知不觉紧紧地攥在一起。
“应该……没有。”道灵族伤员很是茫然，不确定地道：“好像，有白光闪过，明明我面对的是一个合道初期的修者，可我竟然……不是他的对手。”
“白……光……”关希弦喃喃着，面色骤然苍白。
他是那么清晰地记得，那一次为了搜寻混沌王兽，他们陷入了葬毒谷深处的扭曲空间中，衡尘星卫设局试图让玉凌殒命，最后反倒被玉凌夺走了两枚仿制的道衍罗盘。
而那个时候，他也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白光。
关希弦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可怕的猜测，当那些让他困惑不解的片段一点一点串成一条完整的线时，真相似乎已近在眼前。
只是，他无法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那样的真相。
父皇和万法灵尊到底隐瞒了族人多少事情……
玉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等等，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虽然他们血脉道则被消融毁坏的程度都比较轻微，以至于乍一看一切正常，但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恶劣到了老夫难以设想的境地，甚至堪称灭族之危！”
灵闻星卫的神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这应该不是道则之毒的力量吧？”
“不是……”关希弦深吸一口气，“这是……玉凌的力量。”
“什么？”灵闻星卫以为自己听错了某些字词。
“他把他的力量……这种超脱五大灵族血脉道则之上的力量，分了出去，分给了……所有北盟修者……”关希弦觉得自己的话语是如此荒谬可笑，以至于他停顿了好几次。
“这是，专门针对我道灵族的，真正的道则之毒。”
关希弦的身子微微一晃，还好他及时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得以重新站稳。
不知怎地，他感到难以描述的恐慌与寒冷，以至于头晕目眩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灵闻星卫呆怔无言，宛如一个假人，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好半天，他才大梦初醒般拉住关希弦的衣袖，失态地急声道：“灵皇陛下呢？快，快把这件事告诉陛下，一定要想办法解决，否则后面的战事，我们……”
解决？怎么解决呢？
这是层次上的碾压，不是什么歪门邪道，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解决……
更何况，父皇应该，早就有所预料了……
关希弦低沉道：“父皇已经在这里了，只是，他们目前正和玉凌等人交锋，恐怕无暇顾及这些。”
他微微垂首，手指用力地按着旁边的柱子，指关节发白，显出他极不平静的心境。
但最终，只有一句颓然的言语徐徐飘散。
“大荒星……恐怕是，守不住了。”
第1690章 异兆
就像汹涌的潮水势不可挡地冲刷而来，道灵族的阵线在绝对的差距下节节溃败。
他们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原本不堪一击的北盟修者为何突然强大得无可匹敌。
在北盟之前针对大荒星的一次次猛攻中，修者们只是麻木而疲惫地与他们拼杀着，但今日的北盟修者整个精气神却都焕然一新，仿佛一个个都变成了以一当十、悍不畏死的将士。
道灵族众人甚至有些恍惚，好似他们被打落成了普通人，反倒是对面的敌人拥有灵族血脉。
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一位将领向他们解释。
属于第一大灵族的骄傲顷刻间被击得粉碎，从未动摇过的坚定士气也首次发生了致命的震荡。
也就是印刻到骨子里的良好纪律，让他们寸步未退，勉强抵挡着北盟修者的前进。
而这些道灵族的普通修者不会知道，作为最高统领的灵子殿下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不是弄不清楚真相，反倒是因为明白了内因。
关希弦死死地咬紧牙关，头一回感到面前的局势是如此难以抉择。
最明智的决定当然是有序安排族人撤兵，直接放弃大荒星，以免造成更惨重的损失。
但他偏偏不能这么做。
父皇他们还在天炎山山巅，而普通的士兵们也无法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耻辱撤退。
可是他此刻每犹豫一秒，就会造成不知道多少人的伤亡。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关希弦狠狠地一拳打在旁边的柱子上，即便他最后关头收了几分力道，还是使得柱子“咔嚓”一声断折，刹那间砖瓦伴随着尘灰簌簌而落，一片狼藉。
灵闻星卫沉默着，他从没有见到灵子殿下如此失态过，但此刻他却无比理解对方的心情。
“统领，你说灵皇陛下就在此地？”灵闻星卫最终还是打破了寂静。
关希弦沉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陛下无暇抽身，但他有没有跟统领提前交代过什么？”灵闻星卫又问道。
“父皇让我照常行事……”关希弦说着，不免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灵闻星卫微微皱眉：“照常行事？难道陛下早就料到会有这番变故？”
他似乎有些困惑不解，但还是思索着道：“陛下此言，似乎是想让统领全权做主，不必顾忌其他。目前战局步步恶化，统领恐怕得早做决定。”
短暂的静默后，关希弦缓缓叹了口气：“启动‘余烬’计划吧。”
“既然守不住，那便不守了，就留给北盟一个残破的大荒星，让他们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好了。”
……
“当！”
随着灵力光纹的震荡，刀与剑激烈地撞击在一起，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
长刀颓然无力地跌落一旁，而剑光雷霆一闪，便已经贯穿了对方的心脏。
念羽白微低着头，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确认敌人生机绝灭后，方才收回长剑，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
“小心！”
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喊，念羽白只觉眼前一花，四周阴影处竟然同时有五六道身影包抄而来，完全不在他的灵力感应之中。
可见对方是早有埋伏，定要将他斩杀于此。
好在元灵族生生不息的血脉特质已经让他缓过了劲，念羽白不假思索地回旋长剑，防守着周身要害，准备撑过这一轮袭击后再行反攻。
偏偏他突然感到身体一沉，低头看去，双脚被一片诡异的雾气所缠绕，一时间他的动作变得无比迟滞，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的刀锋迫近。
“唉，真是让人操心。”
刚刚出言提醒他的老熟人一边抱怨着，一边飘忽而来，朵朵红莲无声无息地在地面和半空中绽开，荡漾出灼灼的绯红光华。
念羽白只觉周身一轻，毫不犹豫地抬起长剑，堪堪抵御住了刀锋，随后险之又险地冲破了包围圈。
“谢了，老姐。”念羽白长舒一口气，剑锋再绽光芒，已是锁定住了这几个突袭者的气息。
“我那边已经清剿完了，目前的最新命令是，小队之间两两汇合，杀向炼火宗的四座炎山，咱们可得抓紧时间。”
念羽枫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只见漫天红莲倏然凋谢，片片零落，化作深红的乱流向四周席卷而去，硬是让周围的道灵族人无法脱逃。
“小白，快，别让他们跑了！”
念羽枫话音未落，念羽白已经默契地一闪而过，剑光再次化作了此地最夺目的色彩。
当惊鸿流云般的剑光重归于鞘后，四下只剩了几具扑倒在地的尸体，鲜血渗进地面的缝隙，顷刻间杳然无踪。
“哟，不错嘛，小白最近长进很大，居然一下就干掉了好几位合道高手呢。”念羽枫笑眯眯地拍了拍手。
“总感觉你在嘲笑我……”念羽白小声嘀咕了一句，忽然眉头微皱，“咦？姐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是我闻久了就嗅觉失灵了吗，好像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淡了……”
“什么血腥味淡了啊！是他们的血全都消失了！”念羽枫被他一提醒，瞬间发现了问题。
“道灵族又想搞什么鬼？打不过就要玩阴的了吗？”念羽白眼皮子一跳，赶忙将发现的异状汇报了上去。
“好了，这下真的得加快速度了，嗯……给我们的指令是围攻天炎山。”念羽枫抬指弹出一道神光，示意她的小队成员即刻往这里集合。
待两队人马并在一起后，由于姐弟两人配合得无比娴熟，竟没遭遇什么像样的阻碍，势如破竹地杀出了一条通路。
越来越多的小队汇入进来，天炎山已经遥遥在望了。
隔着老远，念羽白就看见一位妖娆婀娜的“花蝴蝶”穿梭在人群之中，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周围的道灵族人全然不是一合之敌，死状无比凄惨。
还有一位身着灰衣的青年紧随在那“花蝴蝶”身后，但凡有漏网之鱼，尽皆被他简简单单几剑解决，那剑式毫无花俏可言，但招招都能最精准地穿透破绽，点在最致命的地方。
偶然一回身间，念羽白看见了那灰衣青年的异色双瞳，顿时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那边应该是炼火宗的大部队，果然，武者就是残暴，我们在这来来回回杀半天，人一拳就完事了。”念羽枫感慨道。
“灵气好像变稀薄了。”念羽白一边领队往前冲杀，一边抽空道。
“嘶，赶紧杀上山，我总感觉道灵族的人要作大妖了。”念羽枫的攻势愈加凌厉。
她的身形在战场之间不断往复穿梭，很快便又斩杀了几名敌手，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可是不对啊，本来大荒星的灵气也不怎么充裕，要是给弄没了，道灵族咋打得过我们这边的纯武者，这貌似对咱更有利吧？”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咦？气温，好像也在升高？”念羽白又道。
“该死，给我滚开！”
念羽枫感到说不出的烦闷，灵力波纹骤然横扫而出，将周围的道灵族修者击飞开来。
炼火宗的人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接近，同样努力地扫清了挡路的敌人，接应着远来的援军。
两方人马浩浩荡荡地融汇在一起，一时间上万精锐修者同时向天炎山发起了最猛烈的冲锋。
山脚的道灵族修者拼死抵御，然而来自血脉深处的虚弱感却让他们不由得步步后退，越是战斗，他们的灵力气息便越是紊乱，身为道灵族人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一星半点。
原来，目空一切的道灵族也会感到害怕吗？
北盟修者越战越勇，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舒畅之感，战争之初被压着打的郁气一扫而空。
这是他们头一次看到，胜利的希望。
洪流肆意地奔涌，摧垮了山脚的阵线，继续往前。
这是最重要的战场，如果能一鼓作气地杀向天炎山山巅，就基本奠定了胜局。
但异样的征兆却越来越明显。
“怎么回事，越来越热了……”
念羽枫眉头轻蹙，以她早已寒暑不侵的体质，额头竟然开始冒汗了。
“这是天炎山本来的温度吗？”念羽白向旁边一名炼火宗长老询问道。
“不是。”对方断然摇头。
他正待解释两句，成妤的传音却突然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全体警戒，据最新消息，其他三座炎山的温度陡降，甚至黄炎山已经开始飘雪，事出反常，若有异兆立刻停止杀敌，以保护自身安全为上！”
虽然明知前方可能有很大的危险，但此刻后退却又会让先前的战果白白浪费，若是不把天炎山拿下，战局只会没完没了地反复拉锯。
风险是必须得冒的，反正就算挂在了这里，回头也可以从幽冥台里爬出来。
盟主大人应该会优先复活她的吧……
成妤的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路途中尽是熟悉的风景，不过炼火宗的人并没有时间睹物思情，甚至一路扫荡过去，破坏了不少砖墙楼阁。
此时的温度已经灼热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四周的景物也在高温中显得有些扭曲，仿佛整个天炎山化作了一个密闭的大蒸笼。
“往西边走。”
成妤收到了新的命令，她抹了一把脸上不断淌落的汗水，眸子却异常明亮。
“西边现在由云总指挥亲自带队，他们已经快攻入山巅了。”
好快！
念羽白不禁暗暗咂舌，不过想到那边有云梦蝶坐镇，还有雪清泠精湛的空间道法辅助，一路平推倒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的士气也再度为之一振，只是极端炎热的温度让他们的脚步难免有些疲惫，反应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灵敏。
修为稍低的，感觉自己已经快连同汗水一起蒸发在空气中了。
“大家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解子安沉声开口，他的头发已经被血水和汗水黏在了一起，半张脸庞都被遮住，另一边银色的眼瞳也不再神光熠熠，但仍然散发出迫人而冷冽的气机。
众人沉默地行进着，因为只要开口，滚烫的气流就会灌入咽喉，带来灼烧的痛苦。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幻觉，周边的空气似乎已经燃烧了起来。
“等等，山巅……好像有什么响动？”
念羽枫刚传音提醒，便感觉地面猛烈地震颤起来，险些将他们掀翻在地。
就在隆隆的震荡中，一轮黑色的太阳遥遥从天炎山山巅升起。
当众人仰头望去的时候，漆黑的“阳光”已经覆盖了无尽天穹。
于是整个世界也随之沦入了永夜。
第1691章 荒地
无止尽的坠落感。
如同身处黑暗无光的深海之中，无法挣扎，无法呼吸。
意识一片模糊，念羽白如即将溺毙的落水者，拼命地想要浮出水面，但换来的却是更加绝望的窒息。
不行……必须……自救……
断断续续的念头闪过，念羽白隐隐约约窥见了些许微弱的光明，于是他奋尽全力去靠近，终于触碰到了那一缕白光。
“呼……咳咳……”
知觉终于回归，念羽白下意识呼吸了几口滚烫的空气，被呛得一阵咳嗽。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呆怔在了原地。
这……这还是天炎山？这还是大荒星？！
只见天与地的界限似乎发生了颠倒，整片天穹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心似乎悬浮着什么东西，但由于紊乱的气流四处肆虐，念羽白根本看不清楚。
往下看去，天炎山似乎已荡然无存，只留下高低不平的一片废墟，燃烧着艳红而滚烫的火海。
这时念羽白才发现他已身处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被吸向那危险的漩涡，甚至已经有修者没入其中，不知所终。
他赶忙一把拉住旁边的念羽枫，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了摇。
后者缓缓苏醒过来，睁开眼迷茫地道：“咋了这是？天炎山呢？那么大一座天炎山呢？这就没啦？”
到这种关头还有心情开玩笑，真不愧是疯子一般的老姐……
念羽白腹诽了一句，迅速展开魂界，将周围的修者从深沉的梦魇中强行刺激醒来。
“这是……轮回渊的力量？”
一位炼火宗长老惊疑不定地仰望着天空，身子不受控制地浮起，又被他运转玄力努力地压下去，看上去宛如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是轮回渊。”
成妤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她已经粗略猜到了道灵族人的目的。
轮回渊炸了，天炎山也被夷平了，炼火宗的特色地标基本被毁完了。
更阴损的是，地底天然形成的灼灼炎流全部被抽离了出来，这可是他们赖以修炼功诀的根基所在。
这样一来，其他三座炎山也就废了。
道灵族看来是不打算死守大荒星了，于是干脆决定毁掉这里，留给他们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
成妤已经出离了愤怒，若不是情况不容许，她已经有一万句优美的语言飚出来了。
“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她死死地咬着牙，越想越气。
“成元老，现在救人要紧。”念羽白见她还在原地无能狂怒，赶忙提醒了一句。
作为局外人他当然没有太多心痛的感觉，但他知道眼前这情况对炼火宗修者来说，可不就是四个字——你家炸了。
成妤这才冷静了少许，吩咐道：“所有人注意，全力对抗轮回渊形成的漩涡，尽可能延缓被吸入的速度，同时与地面保持一定距离，以防被炎流烫伤，有余力的修者配合魂师行动，务必让大家迅速恢复清醒。”
紧接着她又拿出对讲机，询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简单的交流后，成妤面无表情地道：“好消息是，趁着刚刚我们失去意识的时候，道灵族已经开始撤退了。”
“坏消息是，宗门根基被毁，就算是建筑也被炎流灼烧融化了，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片一无所有的荒地。”
这下，可真变成名副其实的大荒星了……
念羽白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但他没敢说出来。
“云总指挥已经率人去解决我们头顶的漩涡了，现在的命令是先去救援自己人，切勿追击，否则损伤太大。”
成妤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转头看向天空另一角，许多修为稍弱的北盟修者正源源不断地被吸入漩涡，即便是悟道境级别也显得岌岌可危。
“结战阵，出发！”
……
一枚笼罩着雾蒙蒙光芒的罗盘静静地悬浮在漩涡中心，散发着枯败与死寂的气息。
一只手虚托着这枚罗盘，不断地注入灵力。
手的主人神情平静，甚至没有多看那些惨叫着被吸入漩涡的修者一眼。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让他改变了神色。
“关殿下，好久不见。”
云梦蝶仿佛踏着虚无之阶，一步步缓慢地来到了关希弦面前，她的身形稳若磐石，丝毫没有被漩涡吸扯的摇晃感。
她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分别是星首和明煞。
对比起来，关希弦独自守候在此，显得分外的势单力薄。
但云梦蝶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因为这意味着，道灵族的离道强者另有安排。
“本也没指望拖延多久，既然你来了，那便到此为止吧。”
关希弦轻轻叹息一声，隔着冥寂道衍罗盘的蒙蒙光华注视着对面的云梦蝶。
这是时隔三十年之后，他和她第一次正式见面。
然而如此漫长的岁月，却并未在云梦蝶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好像还停留在记忆里最美的芳华，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和举动，便已夺走了世间一切绚烂璀璨的光彩。
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绝美无瑕的面容比记忆中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而多了几分身为人母的柔和与雍容。
她依然是极美的，甚至比记忆中的身影要更美了。
有时候关希弦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他再主动一些，再坚定一些，如果她没有接受族里的任务前往祖星，如果她在祖星没有碰到那个人……
是不是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但已逝去的，终究是无可挽回了，就算离道强者也不可能逆转时光。
实际上，关希弦也很清楚，他和她纵然走到一起，也免不了重重的矛盾。
族与族之间的矛盾，以及两人性格的矛盾。
他知道，她需要的并非同样完美的伴侣，而是一个不掺杂任何功利，只是单纯地包容她、支持她、鼓励她、陪伴她的人。
一个能和她心意相通的人。
他做不到。
他习惯于算计人心，去掌控一切，却偏偏算不准她。
他什么都比她弱一分。
在修行上，从通玄境到离道境，每一次，都是她先行一步。
在统筹与处事上，她也永远是对的。
就连在看人的眼光上，她虽然遭受了二十多年的非议与冷眼，但最终却证明，她还是对的。
也许这样便好。
她拥有了爱情，拥有了自由，也拥有了她想要的人生。
他很羡慕，他也愿意为她祝福。
仿佛一段久久缠绕的心结就此解开，关希弦如释重负，所有的怅然与遗憾也与前尘往事一同消散。
于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道别。
“下次再见，应该便是决战之时了。”
在星首和明煞出手之前，关希弦的身影已经淡去，但冥寂道衍罗盘却突然大放光华，随后隐没在了漩涡之中。
云梦蝶神色微变，刚运转起原初道则铺开一层浅白色的屏障，那近在咫尺的黑色漩涡便骤然被引爆了。
阴森到近乎让人窒息的死亡气息霎时间扑面而来，即便星首和明煞反应也不慢，但三人联手构筑的防线还是很快被这股狂猛的气息冲垮。
荒寂的死亡气息瞬间覆盖了整个炼火宗山门，继而往四面八方蔓延。
这就是道灵族的余烬计划。
不仅要让大荒星沦为荒地，更要让其化作一片死地。
为此，关希弦不惜废掉了一枚仿制的道衍罗盘，可谓是下了血本。
眼见很多北盟修者被死气入侵，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在火海中痛苦地翻滚，云梦蝶不禁神色微沉，喃喃道：“看来，是时候让那些幽冥死物入场了……”
北盟的底牌可不仅仅是混沌大军。
随着幽冥台的筑成，阳界与阴界之间的壁垒已不再牢不可破。
由蚋兀虫王和茶茗所带领的死气大军，早在几天前便已组建成型。
这支大军的总指挥，却是一个人类。
正是伍晴。
第1692章 人与神
“真扫兴，第一次出征，居然是让我们收尾，这一点都不符合本王英明伟岸的形象……”
高空之中，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趴在一位白衣女子的肩上，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着。
面色苍白的女子只是沉默不语，安静得仿佛失去了听觉。
“不是，你们说句话啊，这让本王很尴尬啊……”蚋兀虫王见没人理它，颇有些郁闷。
“聒噪。”茶茗冷淡地道。
蚋兀虫王顿时炸了：“说谁呢？你说谁聒噪呢？新学了一个人类的词，就把你不得了了是吧？本王还学了一个英明伟岸呢，合共四个字呢，本王骄傲了吗？”
“别吵了别吵了……大哥大姐们，咱还有正事儿呢……”
已经飞出一段距离的伍晴又赶忙飞回来，眼看着这内讧的架势愈演愈烈，顿时一个头五个大。
“你，说谁大姐？”茶茗冷漠脸。
“谁是你大哥？！”蚋兀虫王暴跳如雷。
哦豁，劝架失败，点火成功。
伍晴果断转移话题：“道灵族倒是留给我们一份大礼，这么浓郁的死气，我感觉跟浅层的幽冥都有的一拼了，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死气就会变得驳杂不纯，我们还是抓……”
“紧时间”三个字还没说出来，蚋兀虫王就已经带着它的小弟们急嗷嗷地冲了出去：“那你还废什么话啊，小的们，赶紧冲！”
伍晴望着铺天盖地从身旁冲刷而过的蚋兀虫群，小声嘀咕道：“废话最多的难道不是你吗……”
“它去了东侧，那我，负责西侧。”茶茗向他点了点头，干净利落地带着怨灵族群也离开了。
“哎，不是，你们等一下……”
伍晴张了张口，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什么，但只有流动的风从指缝间滑过。
“那好吧，呃……化尸族这边就……”伍晴转过头，看见化尸族王上还在，终于感到了一丢丢欣慰。
“他们都去了地面，那空中残留的死气就交给我们吧。”化尸族王上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二话不说地就领着族人飞走了。
“不是，我想说……”
伍晴再次伸出手，然后颓然地放下，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明明……我才是总指挥啊……”
……
过了一阵，当云梦蝶在战场的某个角落找到伍晴时，他正双手虚抱，浓若实质的死气源源不绝地聚拢而来，融汇成漆黑如墨的云团，随后再被伍晴迅速地炼化吸收。
周围的北盟修者气色也随之大为好转，盘膝调息了一阵后，便基本恢复如常。
“伍统领，辛苦了，现在情况如何？”云梦蝶轻飘飘地落回到地面，问道。
“情况？情况就是没人听我的，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伍晴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辛酸。
“嗯？”云梦蝶愣了愣，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果然只有伍晴在单独行动。
“不过他们的安排倒也没啥问题，就是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伍晴郁闷地将虚抱着的死气云团彻底吸收后，闭目微微调整了片刻，又道，“那现在算是夺回大荒星了？怎么还没看到玉盟主出来宣布消息？”
云梦蝶面色凝重地看向东北方：“原天炎山山巅仍有一片异常区域，他们的战斗……可能还没有结束。”
她凝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不过，我相信清玄和凌儿，我所负责的，就是把这片烂摊子尽可能整理好，至少不再出什么乱子就可以了。”
……
战斗，其实早已结束了。
虽然道灵灵皇、衍星殿殿主和徐师朴三大巅峰强者联手，且有镇族之宝道衍罗盘坐镇，足以横扫三大星系所向无敌，但这里面绝不包括玉凌三人。
只是，玉凌感觉道灵灵皇并不像是来认真干架的，反倒像是在测试些什么。
“玉凌，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当道灵灵皇此言一出，玉凌便决定暂时留下。
虽然此地已隔绝成了一片浩渺的宇宙星河，不过玉凌对外界的情况依然一清二楚。
既然道灵族已经退兵，他便也不介意多花些时间。
玉清玄则警惕地盯着道灵灵皇，思索着对方是否在酝酿什么阴谋。
目前双方已是不死不休，道灵灵皇肯定不可能提出和谈，那还能是什么事？
道灵灵皇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扫过玉清玄和夜残云，平静地道：“当然，你也可以让他们一起听着，对我并无妨碍。”
明明在刚刚的交锋中，他才是落入下风的一方，甚至道衍罗盘的光芒都稍显黯淡，但道灵灵皇仍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惹人生厌的模样。
玉凌一时沉默。
“徐长老，关殿主，你们先回吧。”道灵灵皇向两人微微颔首，收起了道衍罗盘。
徐师朴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去，只多看了玉清玄一眼。
在刚刚的战斗中，玉清玄仍试图置他于死地，可惜，同样的招数已不能再对他造成致命的重创。
反倒是玉凌，总给他一种没有使出全力的感觉，这个初见时仅有真道境修为的年轻人，如今却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位。
不过，这本就是注定的事。
玉清玄盯着徐师朴二人离开后，方才缓和了一些，低声道：“凌儿，你多加小心。”
他刚要脱离这片空间，却被玉凌抬手阻挡了一下。
玉清玄怔怔地回头看向玉凌，带着几分愕然和诧异。
玉凌却移开目光，遥遥望着道灵灵皇道：“直说吧，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好聊的。”
他知道，道灵灵皇要说的很可能是与他切身相关的秘密，让玉清玄留在这里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他早已认可了这位父亲，有些事情玉清玄本来也应该有知情权。
既然他不方便说出口，借别人之口也不失为一种缓冲。
无论玉清玄是何种反应，他都会接受。
毕竟，总是会有这样一天的。
“不，有很多要聊的，那么……先说说你那位堂兄的事吧。”
道灵灵皇负手而立，神情淡然：“我知道你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来到圣道星，你就能见到他，至于要不要跨出那一步，便看你的意愿了。”
玉凌眉峰微扬，他没想到道灵灵皇一上来便提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玉渺在圣道星倒是不出他意料，不过……什么叫做他的意愿？难道不朽之境还暗藏着什么隐患？
“跨出那一步，便是神灵，而不再是凡人。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道灵灵皇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我们都局限在凡人的范畴里，所以，以人的思维去衡量神的境界，自然会感觉——成为神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