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3章 合力
仿如跌入了最寒冷的冰湖,商禀予的思绪都随之冻结。
他想要逃离此地,可在真道强者的道韵压制下,他根本动弹不得,连自爆都无法做到。
真道长老不紧不慢地走来,同样一指点在了商禀予的眉心上,于是他全身灵力都疯狂地窜动起来,不受控制地向对方的手指汹涌而去。
没想到……最终没死在符吉瑞手里,却死在了“己方”的道灵族人手里……
灵力被急剧抽离的痛苦让他的意识都变得模糊,他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地上,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真道长老的指尖离开了商禀予的额头,然而抽取的灵力却并未有分毫消减,甚至周围都出现了扭曲的灵力气流,让两人的身影变得朦胧不清。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
但又能如何呢?本来就没有多余的选择,不是吗?
到头来,还是没能给父亲报仇……和符吉瑞一样。
也许,这就解脱了吧……如果还有机会往生幽冥的话……
在死亡的最后关头,无数纷乱的思绪汹涌不休,渐渐破碎成零散的只言片语。
就这样死去吗……还真是,像一条狗啊……
灵力已近乎枯竭,模糊的视野里,他忽然看到真道长老的面色发生了改变。
好像……有人从身后走来。
下一刻,他感到肩膀一沉,似乎有人将手按在了上面。
“商禀予。”
是符吉瑞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他的魂海。
“我救不了你,但我可以和你一起……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帮你?”
商禀予觉得这很可笑,他努力地想要牵动唇角,可是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符吉瑞却很平静。
“因为,你是天商公世子,你是南境第一天才。”
“因为,他是侵略者,你是南境人。”
“我们……都是南境人。”
商禀予沉默了。
他的生命本元也开始被抽离,这让他的脸上开始出现皱纹,让他的头发开始变得花白。
也许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甚至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过犹豫和迟疑。
他当然不会轻易地被人三言两语就说服,但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坚定。
“怎么做?”
他平静地给出了答复。
符吉瑞默然不答,只是微微呼出一口气,捏碎了手里的那颗黑色晶石。
于是渺渺的黑色烟气没有一丝遗漏,全部渗入了商禀予体内。
真道长老已然察觉到了不妙,然而符吉瑞没有攻击他,他就不能对符吉瑞动手。
原本他还有一位配合行动的同伴,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后者迟迟没能赶到此地,让他原本可以完美循环的恢复计划出现了致命的缺漏。
当看到符吉瑞走到商禀予身后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撤手,可由于他之前用力过猛,如果突然停止的话,连带着体内的灵力都会失去控制反噬于他,只能缓慢地进行减速。
即便他的反应已经不慢,但符吉瑞却更加果断。
如果说这世上最致命的毒药,是黑煞研制的道则之毒。
那么,这颗黑色晶石里所蕴含的毒素,便是天下第二。
因为它同样融合了紫湮散、幽冥死气、玄灵道则和煞魔之毒,和道则之毒的区别仅仅在于,它没有那种无限感染的活性,因此显得更好控制。
只是,这种新毒素的数量却极为有限,因为煞魔结晶已经快耗竭了,紫湮散也本就不多。
所以南映檀手里总共只有五颗,他将其中一颗给了符吉瑞,让他必要时使用,保护王暗渊完成任务。
还有四颗,则分别在蔡烨、黎恒望、一位真道境元老和他自己手里。
即便只是这么小小的一颗,便足以对真道长老造成致命的威胁。
因为,它本身所针对的,是道则层面的力量。
所以当毒素顷刻之间涌遍商禀予全身的时候,它们也顺势流动到了那位真道长老的体内。
他的指尖瞬间颤抖起来,接着整个人的面容都变得扭曲。
“砰”地一声,他将整条胳膊炸成了血雾,随后也不顾灵力的反噬,疯狂地抽身而退。
商禀予望着他狼狈奔逃的背影,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慢慢地倒在了冰凉的棋盘上。
“还是……杀不了他吗?”他喃喃道。
“他死定了。”符吉瑞没有去追,很笃定地道。
“呵,真是……讽刺啊。”
商禀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眼皮却缓缓阖上,连声音都变得微不可闻。
他的身体渐渐化作白色光点,被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抹去。
符吉瑞沉默地望着这一切,忽地弯下腰,取走了跌落在商禀予身旁的古朴长剑。
剑柄上刻着四个古体字:天商,承禀。
“呛啷。”
符吉瑞轻轻一推,长剑归鞘,但它的主人却已杳然无踪,就连那些飘散的白色光点也归于虚无。
死敌已去,他的脸上却不见喜悦,只余疲惫。
片刻的伫立后,他收敛了所有情绪,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转身离去。
他已经耽搁了太久的时间,还有新的战斗等待着他。
……
棋局还在继续,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猎杀也仍在继续,这是鲜血与杀戮的狂欢。
许晏庭望着棋局的缩影,望着白子一颗一颗地消失,而黑子则逐渐占据了大半的比例。
他的胸膛以下已变得空空荡荡,使得那宽大的长袍更加松垮。
然而他的目光未曾有丝毫偏移,仿佛俯瞰众生的神灵。
其中一颗黑子尤其特别引人注目。
他独自行动着,宛如一场暴风,所过之处众多白子纷纷溃散,化作了棋盘的养料。
对此许晏庭没有一点疑惑,因为这颗中途出现的强大棋子,除了南映檀再无旁人。
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一颗气息足有真道境的白子,在急速前行的过程中突兀地死掉了。
而这颗白子最后接触到的敌人,只有一个,并且只是悟道巅峰而已。
是符吉瑞吗……
他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对战局有利的变化。
只可惜,以他现在的状态,似乎坚持不到这场战争结束了。
还好,他没娶妻,也没生子,本就无牵无挂。
只有一个草率收来的弟子,也多的是人照拂,用不着他操心。
这样,就很好。
虚无已经快蔓延到了肩膀,他留恋地望着眼前的棋局,竭力地维持着它的运转。
再多坚持一个时辰、多一个时辰就好。
就要胜利了,这将是南境第一场胜仗,也是最辉煌的胜仗。
许晏庭的眸中闪过熠熠的光彩,直到整个棋盘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颗极度明亮的白子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正中间。
这白子的气息过于炽烈,以至于棋局的规则都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是道灵族的离道境强者……
许晏庭眸子微沉,知道最理想的情况是不可能持续下去了。
不过,原定计划已经达成,总也没有枉费这番心血。
不知凭借一品道阵之威,合混沌武者之力,能否斩杀一位至高无上的离道强者呢?
他很期待。
为此,便是棋局提前终止,那也值得。
许晏庭深吸一口气,于是虚无的蔓延更加迅疾,顷刻间已攀爬到了他的脖颈。
所换来的,便是整个棋局的大放光明。
他已无法出声,只能在心底默默低语。
玉凌,答应你的事,老夫可是做到了。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第1664章 英雄
黑与白,光与暗,两道身影。
“是不是后悔来到这里了?”
南映檀注视着对面的离道长老,平静地道。
“的确没有料到,南境还有这等人物……虽仍有些许瑕疵,但足以位列一品道阵了。”这位离道长老环顾一周,轻轻喟叹道。
他的周身一直盈漾着不正常的扭曲光纹,不过随着他话音落下,这光纹如涟漪般渐渐扩散开来,终归于无。
这意味着,他打破棋局阵法的尝试失败了。
也就是说,他也要受到此地规则的限制。
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第一条规则,他只能被动还击,而无法主动出手。
“阵皇许晏庭……可惜了。”
离道长老低声念道,很容易就猜到了阵法的设计者。
再抬头时,他已经恢复了从容:“我想,以他的实力想要维持一品道阵,恐怕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等到灵材耗竭,阵法瓦解,你们又要拿什么和我们抗衡?”
“很抱歉,到那时,你们应该也不剩几个人了。”
言谈间,南映檀已经将气息调整到了最巅峰的状态,虽然连番大战使得他黑色的衣袍被鲜血浸染了大半,不复昔日的风采,但他的眸光依旧锋锐如初。
这就是混沌元体的强悍,即便是道则之伤都能转瞬痊愈,除非是到了抹杀这样的层次,才会伤及根本。
反而,对面的离道长老却是气息虚浮,为了脱离星首那边的战场,他和同伴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不过,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拖,拖到棋局自然崩解。
只是当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辣果决。
脚下是纵横交错的棋盘,而不知何时,他们的头顶也出现了一方巨大的棋盘,乍一看就宛如是镜像一般。
但诡异的是,上方的棋盘只有白子,没有一颗黑子。
这是……
离道长老瞳孔一缩,陡然明悟,然而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拦。
因为,南映檀也动了。
一颗又一颗的白子如陨星坠落,带着苍白的尾焰。
顷刻间,就将两人的战场淹没为了一片光海。
光芒的末端,就是一切的终结。
……
短暂的晕眩之后,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让王暗渊下意识地有些反胃。
他定了定神,茫然地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看见了无垠天穹,以及面前的无底深渊。
大约用了三秒时间,他终于辨认出来,这原本是王城所在的位置。
然而,那巍峨的城楼,宏伟的砖红宫墙,古朴的青石板路,繁华的坊市,高低错落的殿宇……
所有的所有,都陷落在了深渊里。
旧日的辉煌与荣光,王室的没落与浮沉,都随着这座城的崩塌而一同埋葬。
一段历史,就这样结束了。
“王暗渊。”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他回过头去,看到身披深青色战盔的薛采薇几步走了过来,疑惑地道:“怎么回事?我刚刚差一点就把敌人解决了,结果头一晕怎么就被传送出来了?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的脸色透着几分苍白,之前的彻紫星一战伤到了她的元气,但伤势略有好转后,她又再度踏入了战场,仿佛只有杀戮,才能让她忘却失去两位兄长的痛苦。
“应该不是……”
王暗渊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师父跟我说过,若是出现了离道强者,那就提前终止棋局,要将全部的力量集中起来。”
“明白了。”薛采薇也不再过多问询,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虽然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怎样,但现在的战局……应该已经向我们倾斜了。”
王暗渊似乎有些走神,半晌才如梦初醒般应道:“啊……是。”
薛采薇本已转身准备离开,见状脚步微顿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你已经为大家做了很多事了。”
“不,不是累,我只是……”
王暗渊欲言又止。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有些心慌气短,似乎心神随着王城沉陷在了空空落落的深渊。
就在这时,他看到深渊底部浮现出了一抹微光。
起初只是星星点点,随后化作一片,再然后竟如海潮汹涌,从渊底扶摇直上。
日影晦暗,天地茫茫。
王暗渊只觉眼眸刺痛,不自禁退后了几步,闭上了眼睛。
即便如此,那光芒仍炽盛如烈阳,单薄的眼皮根本无法去遮挡。
恍惚之间,王暗渊好像从这光辉中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可是这气息如风一般,环绕了他半圈,便消逝于远方。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光芒终究一寸一寸收敛,黯淡了下去,仿如西沉的晚阳。
他努力地睁开眼,四周景象如故,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忽然听到远处爆发出了海啸般疯狂的欢呼。
王暗渊怔怔地与薛采薇对视了一眼,后者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蓦地凌空而起,俯瞰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只见黑压压的人影如潮水般收拢退却,那是……
道灵族大军。
但比起来时的浩浩荡荡,此刻的他们已毫无阵型可言,零零散散地拖着残躯,显得沉默而狼狈。
薛采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画面,直到王暗渊也悬浮而起,迟疑出声道:“道灵族……退兵了?”
欢呼声愈加热烈,真实地冲击着两人的耳膜。
“薛姑娘,我们赢啦!我们真的赢了!”
一个身影风一样地从远处飞掠而来,他的头盔不知道甩到了什么地方去,右脸上糊着血污,身上的铠甲也破破烂烂,被劲风吹袭得哗啦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似的。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任来凤那兴奋的声音,还不等薛采薇反应过来,他就兴冲冲地张开双臂扑了过来,想要给她一个热切的拥抱。
但兴许是连番大战导致他过于疲累,又或许是过于兴奋导致收势不及……
总之,在薛采薇的一声惊叫后,两人“砰”地一声直直地撞在了一起,演变成了惨烈的车祸现场。
王暗渊不禁捂住了眼睛,从缝隙里看到两人从半空中一同摔落在地,还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洞。
烟尘之中,传出了任来凤颤抖的声音:“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任、来、凤……你疯了是不是?!”
随后是薛采薇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啊!我错了!痛……别打头啊……也别打脸……啊!”
再然后就是任来凤的惨叫。
“痛!你也知道痛!本姑娘鼻子都快被你撞塌了!混蛋,看我今天锤不死你!”
最后是薛采薇的怒吼。
王暗渊明智地远离了“内讧”的两人,他现在有种难言的不真实感,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确定的结果。
他迅速地找到了一位灵策军士兵,急声问道:“怎么回事?道灵族真的撤退了?”
“退了!真的退了!好像是……是十七代南王斩杀了他们的一位离道长老,另外两位也受了重伤,他们不敢再打下去了!”这位士兵神情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有些语无伦次。
忽然,他佩戴在脖子上的黑色方形铁块震动了一下,他当即理了理头盔,匆匆道:“黎大将军下令,让中军监视道灵族,其他人有序集合,我先走了,晚上再一起喝庆功酒!”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暗渊久久伫立。
赢了……终于赢了……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打败道灵族大军吧……
而这样的胜利,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可以有……无数次。
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最终的胜者。
他的心绪不可抑制地起伏着,在所有人向黎恒望那边汇集的时候,王暗渊却独自一人逆流而行,冲向了王城下的深渊。
他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师父这个好消息,想看到他脸上出现这半年来第一次的笑容,想跟他说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么辛苦。
茫茫人潮中,他穿行得很是艰难,耳边全是众人喜悦与开怀的笑声。
“师父、师父?”
他站在深渊边,高声呼唤,可是久久无人回应。
王暗渊忽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咬咬牙,不顾一切地跳入了深渊,任凭黑暗吞噬了周身的光线。
终于,他落到了深渊之底,这个按理来说是阵眼的位置。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看到。
“师父?师父你在吗?”
他慌乱地四处寻找,不断地呼喊着,仿佛一只无头苍蝇。
脚底踩过王城的残砖碎瓦,在这寂静的深渊发出刺耳的噪音,可是他依然找不到他挂念的那个人。
师父是不是离开了?也对,他可能去找黎大将军了,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对的,一定是这样,一定、一定是这样!
他努力地飞出了深渊,重新回到了喧哗的人间。
“呼,老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就说我们这次肯定能赢,南王陛下这次可真是太勇猛了!”
“说实话,我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嘈杂的声音一个又一个被他甩在身后,王暗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奋力地奔跑,就好像稍稍慢一步,就会有不可名状的恐怖追上他一样。
他人的狂欢与热烈,仿佛与他相隔了一整个世界。
终于,他遥遥看到了战铠染血的黎恒望,还有他身边的南映檀。
“打扰一下,借个过……”
王暗渊近乎从人群中横冲直撞地挤了出来,他感到莫名的悲哀与沉重覆盖了他的胸膛,继而蔓延到了全身,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南前辈,您看见我师父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就这么一句话,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南映檀缓缓转头看向他,一阵沉默。
这沉默让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压抑的疲惫和恐慌顷刻间席卷而上,残酷地摧毁了先前的喜悦,让他陷入了最冰冷的深渊。
双腿似乎不堪重负,他猛然间有些眩晕,不知怎地便跌坐在了地上。
“我只找到了这些。”
南映檀拿出了一件朴素的灰白衣衫,一块青色的玉佩,以及一个黑色的发冠。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这就是阵皇的遗物。
一位布出一品道阵的宗师,全部的遗物。
短暂的寂静后,南映檀望着远方的深渊,郑重而缓慢地说道——
“他是英雄。”
第1665章 重击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
可是英雄所生的时代,却又是最不幸的时代。
……
玉凌轻轻放下了记载着详细战报的玉简,起身走向满园芬芳的庭院。
尼拉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同样地未发一言。
这时节正是百花烂漫,紫藤花的茎叶爬满了房檐,如流苏一般垂落下来,随着微风的轻拂柔媚地摇晃着,细碎的淡紫色花瓣仿佛点缀在碧绿之间的星辰,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玉凌抬起头,柔暖的春光透过紫藤花的缝隙,在门前的台阶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使这景象愈发慵懒而惬意。
让人很难去想象,那遥隔了上千星里的南境战场,却已是尸骨成山,血色成河。
这场战争明明也没有持续多久,从去年九月中旬那场连绵的秋雨开始,到如今三月的尾声,前后算来也不过半年而已。
然而生命的消逝却比那冰河的融解还迅疾,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最终都化为了苍白而冰冷的数字。
南境的战事基本结束了,也如预期的计划一样,取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
但玉凌却并未感到分毫喜悦,只感到如欲窒息的沉重。
他想到了那一年的太烨星渊,他所保护的人一个又一个从他眼前逝去,面对强敌的环伺,他显得那么无能而无力。
而现在,他虽已站在了这个世界的绝巅,但面对这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也只能看着他所熟悉的人被洪流挟裹,渐渐地杳无影踪。
片刻的伫立后,玉凌走下台阶,缓缓地去往了蛊王宫后山。
此前,这里已被重新清理了一遍,修建了一个从山麓一直到山巅的陵园。
这陵园很大,密密麻麻的墓碑立在山上,宛如苍林。
而墓地中多是空棺或衣冠冢,因为每一天战亡的修者都难以计数,基本上便在战场附近就地掩埋,甚至很多人连尸身都无法找寻和分辨。
只是为了不忘记他们,当战报传回百蛊星后,陵园的守墓人就会立下新的墓碑,在上面刻下他们的姓名。
一块碑上往往会刻下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人的名字,有的还会附上他们生前最显赫的功绩。
他们或来自北境,或来自南境,或来自西境,也不乏灵族修者。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却都沉眠于一处。
作为他们最后存在的印记。
只要百蛊星不沦陷,这些墓碑就可以安然地矗立在这里。
而如果连百蛊星都为道灵大军所占领,那么也便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踏着青石台阶,两旁是重重的碑林,一路往上,便到了清幽的山巅。
小闇月树安静地扎根在这里,俯瞰着蛊王宫的轮廓,叶片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也陷入了静谧的沉眠。
上一次重塑闇族消耗了它不少的元气,所以旱伟和朔也没再来打扰它,就让小树在灵材的温养下慢慢恢复。
玉凌没有惊动小树,只是走到了树下的一块墓碑前。
这是守墓人新立的碑,他蹲着身子刚将周围的泥土恢复平整,一起身便看见了玉凌。
“盟……”守墓人愕然间正要脱口而出,玉凌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守墓人便行了一礼,无声地退到了一旁,双手交叉抵在胸前,微微垂首,似是在哀悼。
玉凌沉默地凝视着这块崭新的墓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边缘摩挲而过,落在了中央。
随后,他刻下了几行字。
“创一品奇阵,煊赫千古,定南凰大捷,阵道无双。”
“阵皇许晏庭之墓。”
墓碑冰凉,但碑文却似残存了几许温度。
山风突急,一片弯月状的墨色叶片打着旋儿落在了碑上,划过那一字一句,仿佛也在流连和眷恋,但终究还是与尘泥共眠。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玉凌望着墓碑,闭了闭眼,随后转身离去。
……
重新回到蛊王宫后,他似乎已经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重新拿起战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尼拉贝有些担忧地望着玉凌,却见他按着眉心,头也不抬地道:“按原计划,有序组织南境修者撤离,从垂旻星中转,伤兵退往鬼觉星休养,其他人前往参流星,休整备战。”
南凰星一战虽是大胜,但同样也是惨胜,完全没有伤势的修者几乎不存在,所以这里的伤兵专指那些伤势严重到只剩半条命的,还能在几天之内恢复过来的不算。
不是玉凌残忍,不肯多给他们几天休息和放松的时间,而是大荒星一带的前线战局,委实已经不容乐观。
为了打破道灵大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给这些丢弃家园的南境修者一点安慰,北境这边看似没有向南凰星抽调兵力去援助,但明里暗里都进行了不少支持。
玉凌总感觉道灵族在南凰星的撤退太果断了,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在北境这边有着更大的图谋。
说句南境修者不爱听的话,在玉凌的规划中,北境才是主战场,西境则是大后方,这是基于种种因素的考量。
所以在兵力不够充足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放弃一方,保全一方。
也许失去了家乡的南境修者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北境的战场,但也总比分散开来,白白送命来得强。
至于些许的怨言和蜚语,根本不在玉凌的考虑范围内。
“之前已经差不多安排好了,我再去叮嘱一番。”尼拉贝点点头,又汇报道:“大荒星那边刚打退了道灵族的又一轮进攻,伤亡还在统计当中……”
他话音未落,一缕黑烟忽地从虚无中蔓延开来,继而凝成了一道人影。
“夜前辈?”玉凌诧异地看着对方。
夜残云的眉宇间隐有凝重之意,很直接地道:“我在南凰星的分身遇见了万法灵尊。”
他顿了顿,在尼拉贝惊愕的目光中又道:“本尊。”
玉凌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没亲自出手?”
“没有,他邀请我与他一同做个观众。”
夜残云的眉宇依旧没有舒展开:“他言语间隐隐透露了一些事情,这个我稍后再与你细说,关键是道灵族的退军,有些不寻常。”
“当时南境一方确实占据了优势,取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但道灵族若是硬拼下去,肯定会让南境这场胜仗更加惨烈,可他们走得很果断,丝毫没有慌乱,就好像还留了什么底牌没用一样。”
“我监视着他们彻底离开了南凰星,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万法灵尊也完全不在意这场战役的输赢,但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句话。”
“什么?”玉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荒星见。”夜残云道。
气氛一时冷凝如冰。
“难道……”尼拉贝脸色一白,指尖也微微地颤了颤。
“我怀疑道灵族将会倾尽全力出动,而万法灵尊的分身则负责拖住我在大荒星的分身。”夜残云道。
玉凌沉默不言,之前为了散功重修,他已经将所有分身回收了,大荒星那边由成妤等不灭境元老全权负责。
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方便直接参与战场,因为……离功德圆满只差最后一点了。
但万法灵尊这势在必得的语气,让他的心神瞬间沉入了谷底。
对方如此坦然地将计划展露了出来,这岂不意味着……万法灵尊有着十足的自信,北盟已经来不及去阻止什么了。
尼拉贝急忙转头看向玉凌:“盟主,大荒星不容有失,要不我立即联络天穴宗,让赵宗主再带些高手去支援?旱伟已经在那边了,让我想想还有谁可以……”
“晚了。”
夜残云闭着眼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万法灵尊、道灵灵皇、徐师朴……都出现了。”
第1666章 最坏的打算
大荒星的沦陷已成为了无法避免的劫难。
玉凌本以为南凰星一战吸引了足够多的道灵族主力,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从道宇星系倾巢出动,展现出不灭北盟誓不罢休的决绝。
这种情况下,死战到底也不能再挽回什么,只会让驻守在大荒星的修者全军覆没。
“炼火宗的元老已经在组织撤退了,我的分身用永夜囚笼暂时缠住了万法灵尊他们,但最多只能争取一点时间,这一次的伤亡恐怕会……”
夜残云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尼拉贝只觉思绪一片混乱,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道:“大荒星一旦落入敌手,这上百星里便再也无从防守,得一直退到、退到……”
“参流星。”玉凌接过了他的话语,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一抹,展开了一幅浩瀚的星图。
“这……三分之一个北境便没了……”尼拉贝下意识投去目光,浑身力气刹那间被抽空,不由一把扶住了桌角,稳住了有些摇晃的身体。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后果,而它们都极有可能一条条演变成现实!
在这样的致命重击之下,南凰星的大捷也会黯然失色,刚有起色的士气无疑会再度跌入谷底!
原来从一开始,道灵族就没有将南境作为角力的重点,他们的目标一直……一直都是北境……
很普通的声南击北之策……可是谁能想到,他们出动数十万大军,甚至包括三位离道长老,竟然只是一个幌子?甚至其中一位离道长老还丧命于南境……
难道他们就不在乎吗……难道那么多人他们都能毫不犹豫地牺牲?
他们……他们疯了?!
尼拉贝茫然地望着面前缓缓轮转的星图,心神已渐趋涣散。
平日里再多谋善算,他也无法去承受,也不能去承受失去三分之一个北境的结果。
他简直不敢去想象,此刻的玉凌,究竟担负着怎样的压力。
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这并非我们预想中最糟糕的地步。”
“盟主……”尼拉贝慢慢地转过头,看见玉凌的神色一如往常,似乎即便是北境毁灭也不能让他崩溃绝望。
“大荒星的战局已不可逆转,现在,做你该做的事情。”玉凌冷静的声音重新唤回了尼拉贝的神智。
该做的事情……是啊,南境那边还等着他们的下一步命令,大荒星沦陷之后的计划也需要重新调整,太多的伤兵还有待安顿,即将成为一线战场的参流星得重新部署兵力……
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也许早一秒组织,早一秒下令,还能弥补一些损失……
“是,我这就去。”尼拉贝缓缓呼出一口气,让声音稳定了下来。
适才所有的彷徨与软弱已经被他积压在意识的最深处,作为西联的副盟主,在享有权力的同时,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与义务。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万劫不复。
他转身看向玉凌,沉重地行了一礼,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玉凌平静地注视着他。
“尼拉贝,你信我吗?”
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让尼拉贝有些困惑。
“我当然相信盟主。”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相信,我们能胜吗?”玉凌又道。
“我……”
尼拉贝本想给出肯定的答复,可不知为何,喉咙像是梗塞住了,让他发不出声。
“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胜利终究会属于我们。”玉凌缓缓道,字字坚决如铁。
尼拉贝怔怔地望着他,感觉此时的玉凌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亦或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平静的眼神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场即将吞噬整个世界的风暴。
于是忽然之间,尼拉贝落入深海的心绪重新上浮,回到了水面。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从不会轻易地承诺什么。
但只要他说了,就一定会实现。
“……嗯!”尼拉贝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抿着唇,心中一片沉静。
一个月……一个月……
无论如何,他也要为盟主赢得这一个月的时间。
不计代价,不惜一切。
……
夜残云看着大步离开的尼拉贝,良久才重新移回目光,肃然道:“你有把握了?”
“没有。”玉凌静静地凝视着星图,宛如一尊雕像。
“那……你是在安抚他?”夜残云也没有感到意外。
“倒也不是。”
玉凌沉默了一下,又道:“这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能让我登临不朽,但足以让我做很多事情。”
“比如?”
“我做了两个尝试,马上就要成功了,任何一样,都可以扭转战局。”
玉凌收起了星图,郑重地看向夜残云:“明日,我会分身去往参流星,本尊则全力以赴建成幽冥台,百蛊这边就交由夜前辈照看了。”
“参流星,是最后的底线,如果连它都守不住,所有人恐怕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分身?”夜残云微微皱眉,“这岂不是前功尽弃?你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分身终归是会分去本体的一部分神念和力量,如要冲击不朽圣道之境,则必须保持最巅峰、最圆满的状态。
而玉凌的话语,却分明表露出,他放弃了这一打算。
但是就旁人看来,这无疑是本末倒置了,若是玉凌能成就不朽,便是北盟修者十不存一,也定然可以反败为胜。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能否踏入不朽之境,对这场战争的结局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玉凌侧过身,遥望着道宇星系的方位,平静无波地道:“能或不能,都在道灵老祖的意料之中,他从一开始,应该就已经看到了一切可能。”
夜残云微微扬起眉峰:“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道灵族……好像并不在乎胜负,甚至很乐于借助战争去完成一场清洗。”
“清洗……”
玉凌细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寓意,若有所思地道:“我现在还猜不出道灵老祖最终的目的,但我怀疑,我成为不朽者,或许正是他的目的之一,不然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
夜残云没有说话,似也在默默思量。
玉凌接着道:“我有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不管我修炼什么功诀,走什么道路,有没有灵族血脉……统统都无所谓,无论以何种方式,我都会走到今天的高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通往不朽之境的最关键的那一步,却被锁死了。”
“以前没有跟夜前辈提起过,也是我刻意想避讳的一件事……就是,我终究是一个外来者,而我答应原主的承诺,也依旧没有实现。”
“我也曾试图忘掉某些界限,让我真正地成为他,可是……事实就是,我做不到,而且这对他来说,也很不公平。”
“到如今这样的境界,我早已可以抛开这具身体,可以用剡族凝元化形之法,重塑肉身……但我已无法割舍这个身份,无法割舍父母,爷爷,苒儿,还有很多很多人……”
夜残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到玉凌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浸染了几分苦涩。
“我很多时候会忍不住地去想,如果我的这些亲人们知道,那个他们极尽一切去关怀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呢?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痛恨,亦或悲伤?”
“我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下去……”
“这是我的心结,此前,我连面对它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此结一日不解,我便一日无法登临不朽。”
四下一时沉寂无声,只余一两声鸟鸣。
片刻的恍惚后,玉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玉渺在圣道星,这应该也是道灵老祖的安排,那种顺理成章、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刻意痕迹的安排。”
“现在想来,玉渺应该在很久之前就是他的一颗棋子了,虽然他本人很可能还不知道。”
“我想杀他,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有这样一重因素在,便是天下间最难的事情。”
“掌握着玉渺这枚最重要的棋子,我什么时候能晋入圣道境,便完全取决于道灵老祖的心情,这大概就是万法灵尊有恃无恐的原因。”
“此刻,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尽一切去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然后,关于我和道灵老祖两个人的战争,就全倚赖于当年在幽冥的时候,云深前辈帮我准备的那一道后手了。”
“我无法保证最终的胜负……但至少,也可以争取到一些条件。”
“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
玉凌笑了笑,似乎想缓解一下冷凝的气氛,但却收效甚微。
只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渐渐消融于寂静的空气里。
夜残云看着面前的青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因为谁都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良久的沉默后,夜残云再度开口:“道灵族果然藏了一手,他们似乎研制出了一种新的傀儡,融合了阵法和远古占星术,后面必须得小心。”
第1667章 晦暗
鲜艳的火光,凄红的血色,阴森的傀儡,倒塌的断壁……
惨叫、杀戮、混乱、嘶喊、绝望……
还有那一张张扭曲消逝的脸庞……
她痛苦地咳嗽着,从昏沉中惊醒。
“师姐,你终于醒了?”
一个朦胧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广芊芊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却只觉浑身麻木,竟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她心中瞬间充满了强烈的恐慌,张了张口,却也只能发出嘶哑而低弱的声音:“我……在哪?你们,大家……怎样?”
随着从浑噩中清醒,那些破碎的记忆与画面也逐渐补全,让她感到宛如置身冰冷的寒风暴雪。
死了、都死了……
宗门大阵只坚持到第四批弟子刚开始撤离的时候,那个时候,全宗上下仅仅走了不到一半的人,那些黑压压的傀儡就无穷无尽地涌入了山门,覆盖了全部视野。
它们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不计其数,也无法破坏,甚至还会吞噬活人的血肉来补充损耗的能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和收割。
更可怕的是,它们虽然没有灵智,却有着极其不可思议的预判能力,宛如同境之中最老辣的修者,几个回合之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洞穿敌人的破绽。
而它们本身,却找不到任何弱点。
除了只具备灵力体系,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它们的搭配和发挥,但它们往往成群结队行动,那配合的默契程度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当之无愧的战争机器。
即便是在场的几个闇族族人调动了本源闇气去阻止它们,可也只能让这些傀儡稍显迟滞,却根本不能直接破坏掉它们的核心。
这就是道灵族的底牌,在南境大战中都没有分毫展露的底牌。
如今一经亮出,便直接将所有人打入了深渊。
广芊芊就是第四批撤退的人,由于阵法被破,他们只能一边战斗一边艰难地退往地下宫殿的传送阵。
可是当那些恐怖的傀儡加入战场之后,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他们的队伍很快便被冲散,只有零零星星的小队坚持着,仿佛大海中浮沉的小舟,完全身不由己,连方向都无法掌控。
玄部弟子所研制的毒药大部分都对傀儡毫无效用,只有少数能起到些微腐蚀的效果。
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熟悉的面孔一个又一个倒下,直至领头的金刚境长老也被两个傀儡吞噬了血肉,而远处的宫殿殿门,却依然是那么遥不可及……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寒包裹了她,一切景象宛如冻结静止。
只有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走!”
仿佛有狂风刮过,她倏忽间穿过战场,摔倒在宫殿前的台阶上。
淡金色的光幕遮挡在面前,让那森然的血色都被净化了一般。
然后,她就陷入了黑暗。
……
所以,是裴师兄救了我?
可他呢?他又怎么样了……
麻木感稍稍消退,广芊芊用尽全力坐了起来,望着面前的空气发呆。
“师姐,你先别乱动,你伤势实在太重了,起码得休养一周。”
面前那容貌仍显稚嫩的少女有些手忙脚乱地搬来几个方枕,让广芊芊能倚靠在上面。
随后她才解释道:“这里是参流星,很安全,但是据说还有好几批的人没过来,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广芊芊沉默了一会儿,失去了往日灵动的眼眸微微抬起,仍是嘶哑地道:“裴师兄呢?”
虽然自裴天令身世大白之后,他就再也不是炼火宗弟子,但很多人依然习惯了这么称呼他,尤其是地部弟子,还视他为暗王。
而且,宗门上下其实也没人会阻拦他在大荒星活动,只是裴天令自己不愿再来而已。
但自从战争打响,大荒星成为一线战场,他就第一时间从雪峰星离开,默默无言地驻守在了这里。
“我不知道,也没有他的消息……”少女抿紧唇,低下了头。
广芊芊喃喃道:“我们都到参流星了……看来,大荒星也已沦陷……还没走的人,应该永远都……走不了了……”
她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仍是感到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悲凉。
而身旁这个入门才三年的天才小师妹,已经低着头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她是在玉凌成为炼火宗宗主后才进来的,所以比起广芊芊这些“老人”,终究是少了几分冷血狠厉,多了几分同门之情。
所以当平日里要好的同伴都杳无音讯的时候,她心底的那一根弦便彻底崩断了,只有最后的一丝尊严让她没有痛哭出声。
而她,仅仅是因为天赋好,才可以第一批撤离,才可以作为后勤人员,在安全的地方照顾伤兵。
这样的残酷,是她从未见过的,也是她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忘却的。
“你去帮我问问,伤亡有没有统计出来,还有,后面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什么。”广芊芊低声道。
小师妹愕然地抬起了头,迎着广芊芊的目光,慌忙地抹了抹脸上的泪:“可是师姐,你应该好好休……”
“没有时间休息!”广芊芊冷酷地打断了她,凭着积攒了一阵的力气,她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褥子,勉强站了起来。
这一系列剧烈的动作让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脸色霎时苍白,但她却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凭着破玄武者的恢复力和药膏的作用,她的外伤已经愈合,只是那些灵技造成的内伤却还需要不短的时间来恢复。
但是她宁愿做点什么,而在这里躺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师姐……”
眼看着广芊芊艰难地一步步往门外挪去,小师妹顿时慌忙道:“师姐你等等,我这就去问,等我问清楚了你再出去。”
她泪痕未干便扭头跑出了门外,而广芊芊也腿一软,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咚”地一声,她的手肘狠狠地搭在了桌上,将脸庞深深地埋在手心里。
“我真没用……”
伴着言语,已分不清是低泣,还是叹息。
……
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小师妹低着头,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忽地,前方拐角转过来一个身影,她一下子收势不及,撞到了对方的肩膀。
那个中年男子恍如未觉,也没有责骂她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
他的同伴从拐角后面的走廊追赶了上来,看了小师妹一眼,也没理睬这个陌生人,几步就跑到了朋友身边,宽慰道:“老周,打起精神来,现在消息未明,你也不要太悲观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中年男子忽然顿足,抬起头,露出满是血丝的通红双眼:“悲观?是我悲观吗!现在还没从大荒星回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本已走到拐角的小师妹顿时一滞,不知怎地停了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让他最后一批撤退啊!就应该让那些该死的炼火宗魔头顶在最前面,那本来就是他们的宗门啊!我儿子明明是西联的,前程一片大好,凭什么让他死在那里?”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爹对不起你啊……”
中年男子说着说着便哽咽得泣不成声,无力地蹲了下来,狠狠地捶打着地面。
小师妹背对着两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慢慢地浮起了几分茫然。
“老周,你冷静一点……”同伴按着他的肩膀,还试图抚慰,却被中年男子一把甩开。
“你叫我怎么冷静?!啊?”
中年男子已状若疯癫:“要我说,都死吧,迟早要死的啊!之前是东境,然后是南境,好不容易刚打了一场胜仗,现在呢?大荒星就没了,三分之一个北境就没了!迟早西境也要完,我们都等死吧!”
“说什么再坚持几个月,我们能赢……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真道长老,离道强者,可我们呢?我们这些小人物,我们这些炮灰,谁在乎啊?!”
“赢不了的……不过就是早死晚死而已……哈,哈哈哈……”
那癫狂而绝望的笑声仿佛穿透了少女的灵魂,让她的心神一同沉入了深渊。
她木然地望着地面,直到她听到那个中年男子被同伴拉扯着远去,走廊里再度安静无声。
是啊……在道灵大军面前,他们又还能抵御多久呢?
可能,真的只是垂死挣扎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询问着什么。
抬起头,面前是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他看上去很年轻,目光平静,语气和缓,但却让小师妹感到了无形的压迫和惶恐。
“宗、宗……盟主?!”
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行了一礼,呐呐道:“我、我想帮广师姐问问战况,还有,她后面的安排……”
虽然她只见过玉凌一次,但却足够的印象深刻,绝不至于认错了人。
可是、可是盟主什么时候来了参流星?他不留在百蛊了吗……
“战况还未送到,她的安排过两天会下达,还有别的事么?”玉凌道。
“没……没有了。”小师妹紧张得浑身发木,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
玉凌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你好好修炼,这是你的任务,其他的事,有其他人负责。”
小师妹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道:“是!”
她本以为玉凌已经走远,却发现他静静地站在刚刚那个中年男子嚎啕大哭的地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去往走廊的尽头。
不知为何,她忽地心里一酸,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第1668章 真言
深夜,参合殿。
玉凌独自坐在殿内,闭目沉思,四下一片寂静。
直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哥,战报……统计出来了。”
北苒微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玉凌身后,将一枚玉简放到了桌案上。
玉凌沉默了一下,没有拿起,但神念已经清楚地察知了玉简里的信息。
内容不长,却字字如刀。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查阅战报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一件感到畏惧的事情。
畏惧看到战报里的伤亡统计,无论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姓名。
十六万三千九百五十二……
好像是一个很普通,也不值得在意的数字。
但整个炼火宗,已化作了血色的地狱。
上至不灭境元老,下至破玄武者,在这场近乎是屠杀般的战争中,却是同样的脆弱。
而道灵族傀儡的弱点,仍然无从知晓。
不是没人尝试抓捕一具傀儡,但它们一旦落入敌手就会自爆,在战况危急的情况下,众人没时间也没心力去仔细研究。
即便是夜残云,为了抵挡三大巅峰强者,最后也是以分身自毁而告终。
每个人为了这场战争都竭尽了全力。
虽然看起来,无论是绝望等死,还是痛哭求饶,还是奋战到底,结局似乎都毫无分别。
但人或许无法选择命运,但至少可以选择面对命运的方式。
让人屈服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自己的内心。
当直面命运的那一刻,才能望见最真实的自己。
于是,许多平日里胆怯而懦弱的人,在令人绝望的屠刀下,反而激发出了深藏于骨的勇气与血性。
很多最后一批撤走的人,都是自愿的。
这世上从不缺乏逃兵,也不缺乏英雄。
“哥……”长久的寂静后,北苒终于艰难地开口,“新的防线已经开始部署了,大约还要两三天才能完全到位,从大荒星退回来的伤兵也在休养,只是很多人不愿意退往后方,想伤好后接着在前线作战。”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本来很多人都绕着圈子问我,最终的计划是不是要退到西境去,但看到你来了,他们也就不问了。”
“可是哥……其实参流星这边有我们就够了,你完全可以……”
“不能再退了。”
玉凌打断了北苒的劝说,转头凝视着她的眼眸:“东境,我们放弃了,南境,我们放弃了,就连大荒星,一开始定好必须死守的地方,我们现在也放弃了。如果都可以放弃,那这场战争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北苒一阵默然,半晌才开口道:“但不放弃参流星,岂不意味着你要放弃晋入不朽的希望?”
玉凌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战争,不是战斗。”
“晋入不朽,未必是一切的结束,停留于此,或许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不懂……”北苒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弱,“我只知道,你不想再看到大家这样无谓地牺牲下去了,我知道的……”
“哥……”她坐在了玉凌身旁,将那枚玉简抱在怀里,很轻很轻地说道:“虽然很多时候,我其实都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所说出来的话可能还不到你所想的十分之一,许多事情,你也从来不让我们知道,总是一个人承担……”
“我们虽然是你最亲的人,但我总感觉和你隔阂着什么。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总是迁就我、包容我,甚至有些客气,就好像你没有情绪,从来不会觉得我烦,也从来不指责我什么……”
“可是……真正亲近的人,往往少不了矛盾,少不了冲突,时而会吵架,时而会翻脸。因为,人可以在一百个、一千个外人面前伪装得温文尔雅,却总会忍不住在亲人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最恶劣的一面。”
“但你没有……你永远都这么冷静,永远都对我这么温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特别高兴,或者特别悲伤的样子,就好像你什么都不在乎一样,虽然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哥,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兄长,最好的哥哥,可有时候我又感觉,你离我很远很远,远到哪怕我现在就坐在你身边,也根本触碰不到你,触碰不到……最真实的你。”
北苒说了很多很多,就好像现在不说,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样。
玉凌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着她黯然的眸子,一时怔怔无言。
他从来不知道,北苒是这样想的。
他只是自以为是地将她排除在风波与危险之外,以为如此便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其实又何止是北苒呢?
他总是喜欢去替别人做决定,而不顾对方是否真的愿意待在他划定的安全区域。
“哥,能不能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九辰门门主,是玄灵灵皇,我也有权知道真相,无论多么残酷。”
北苒抿了抿唇,注视着玉凌道:“关于爹,关于你,还有这场战争。”
玉凌沉默了几秒:“你想知道什么?”
北苒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问道:“爹是不是……不剩多少寿元了?”
气氛一时有如凝固,玉凌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望向了桌案上的玉简,但最终还是重新直视着北苒的眼眸:“是,还有一年。”
他已经做好了北苒情绪崩溃的准备,没想到她只是短暂地呆了呆,喃喃道:“果然如此吗……”
似是察觉到了玉凌的担忧,北苒摇了摇头,涩然道:“我早就有所猜测了,你之前那么着急地想要散功重修,我就感觉……不止是因为这场战争,那个时候形势还远没有现在这般严峻。”
“再珍稀的天材地宝也无济于事,只有时间方面的道则可以逆转乾坤,但不至不朽,就根本无法触及时间的本质。”玉凌缓缓解释道。
“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北苒微微垂下头。
“没有了。我原先想的是,先晋入不朽,再结束战争,但现在看来已无法实现,那便只有先结束战争,再跨入不朽。”
“可是哥……你不怕化道吗?”
“不会,我的路本就是别人定好的。”
“谁……定的?”
“道灵族老祖。”
北苒霍然抬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骤然一片混乱。
“从哪里说起呢……”
既然已决定坦明,玉凌想了想,索性将话题拉回了遥远的十年前:“还记得你我曾经的那个梦境吗?”
“当然。”
“但是你梦到的东西是断断续续的,而且时间和我也是不同步的,对吗?”
“应该是的,其实我当时就很奇怪,我那个时候已经很少睡觉了,更别说做梦,我晚上都是在打坐修炼,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因为你并非是在做梦,而是收到了一些反馈。”
“反馈?”
“我魂海里有一样东西,我推测它和道灵老祖有着密切的关系,它是不朽的神物,因此可以回望过去,洞见未来。”
北苒瞬间呆住,只感觉玉凌的话语已经渐渐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只是人的大脑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超出想象和理解的东西不会残留在记忆里,只会化作潜意识里隐约可以捕捉的片段。”
“对我而言,这些片段和塑梦海的梦境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些怪诞而扭曲的启示。对你们来说,命运之线过早地与我发生了交集,就像是被触动的蛛网一样,也会以一种隐晦的形式被你们所察知,尤其是当你们遇见我之后就愈发地明显。”
“原来是这样……”北苒怔然道:“不朽的神物……也就是说……”
“位格上是不朽的,但作用……其实没什么攻击力,也发挥不出什么威能,它只是一把钥匙,联结另一个宇宙。”
“而真正有用的东西……”
玉凌抬起手,指尖渐渐凝聚出了一缕温润而柔和的白光:“是它。”
“我之前以为它是那件神物附带的力量,但其实并不是。”
白光微微地跳动着,既是灵力,也是玄力,更是魂力,散发着锋锐、柔韧、超然、古老与虚幻的气息。
“你看到了什么?”玉凌问道。
北苒难以遮掩脸上的迷茫与惶惑:“玄灵、元灵道则?剩下的是……是,其他三大灵族的道则?”
玉凌收回手,白光随之散去:“这是一开始我就有的东西,也是他的安排。”
仿佛无尽冰冷的海水涌动而来,坠入了窒息而黑暗的海底深渊。
北苒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她急促地呼吸着,难以想象玉凌如何能以这样平静的神色跟她说话。
她知道玉凌隐瞒了很多事,也知道他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
但她仍然没有料想到,他所承担的是怎样可怖的命运。
仅仅只呈现出冰山一角,便足以让她感到震骇和恐惧。
“那他……道灵老祖,到底想要什么?”北苒几乎是用尽全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
玉凌轻轻摇头:“虽然有一些他早期的资料,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很难去想象,一万年的时光对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改变。”
“我只知道,他不是在毁灭这个世界,也并非想拯救这个世界。”
北苒咬紧了唇,直到渗出了腥甜的血,才慢慢地松开:“哥……那你呢?如果到最后还是摆脱不了既定的路,又该……怎么办呢?”
玉凌没有回答,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他只能偏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道:“苒儿,这个世界没了谁都是可以运转的。”
眼前不知何时浮起了薄薄的雾,北苒微微抬起头,极力地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可是,我,爹,娘,还有尘若姐……我们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玉凌微微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北苒,让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耳边传来了北苒低沉的声音:“哥,你一直戴着面具,真的不累吗?”
“累啊,但是……习惯了。”
“这些事情……说出来,会好一点吗?”
“会。”
“那……有什么事,还可以说给我听吗?”
“好。”
“因为……我真的不想,哪一天醒来,你们都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抽噎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在他人的视线之外,她终于不用再顾忌,可以展露出那个最脆弱的自己。
也是在这时,她听到玉凌在唤她:“苒儿?”
“嗯?”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哥哥,而是另外的什么人,你会介意吗?”
“啊?”
北苒被问得有些茫然:“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呀?”
“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一重关系的话。”
“虽然很奇怪……但是,那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是吗?”
“是啊。”北苒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他,眼睛仍然红红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玉凌点了点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呢。”
第1669章 幽冥台
蛊王宫,后山陵园。
一位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男子微低着头,独自一人拾级而上。
他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花费不小的力气,甚至中途还会停顿一会儿用来歇息。
当来到山巅后,他安静地环顾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
兜帽只遮盖住了他半张脸,露出来瘦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薄唇,隐约还可以看到脸庞上诡异的金银花纹。
虽然四下无人,但男子还是下意识扯了扯兜帽,好似见不得阳光一般。
他默默地走到了一块墓碑前,动作轻缓地放下了一束白色的小花,整个过程中未发一言。
墓碑上有一片枯黄的落叶,男子伸出手将它扫开,忽地轻轻一叹。
“和你争了一辈子,如今想来真是没什么意思啊……”
“虽然最后是我站在这里,但终究还是我输了。”
“可是,我倒宁愿你自私一点。”
“明明已经不是宗门的人了,为什么还要为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拼命呢?”
“是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大荒星?为了保护你父亲最后的心血?亦或者,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还真是很嫉妒你,都去了雪峰那么久,我仍然无法插手地部一星半点。”
“有时候,却又觉得,都无所谓了。我们争了一辈子,争得头破血流,机关算尽,却又如何呢?”
“其实也挺好的,无论是你,还是我接手那个位置,定然免不了分个生死,但对他而言,一宗之主却无足轻重。”
“如果换做五年前,看见你的墓碑立在这里,可能是我做梦都想的事。”
“但,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
“裴师兄,你说过你最讨厌一身正气的君子,和一腔热血的英雄,但这恰巧是我最欣赏的两类人,因为我做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生于阴暗中,骨子里却比谁都要清高骄傲,我行于阳光下,却比谁都要虚伪歹毒。”
“于是……你成为了英雄,你所认为的,你最厌恶的人。”
“如果还有以后,百年以后,过往种种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只会看到这块墓碑,只会知道有一个叫裴天令的人,在大荒星之战中牺牲了一切。”
“裴师兄,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会开心吗?”
男子慢慢地抬起了头,声音也随之抬高。
“你会吗?”
“冷血无情的地部暗王,有一天居然会为了别人牺牲性命?”
“聪明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尾,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你但凡稍稍清醒一点,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呵……绝阴冰毒,重创百余高手,阻截傀儡大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跟周傲柏一样,愚不可及。”
“我炼火宗怎么会有这么多傻子,一个个的赶着送死,仿佛活着就了无生趣一样。”
“倒显得我没有死成,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
“咳,咳咳咳……”
解子安抵住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慢慢蹲下了身子,痛苦地撑着地面,裸露出来的手背上尽是妖异而扭曲的纹路。
“还有谁呢……还剩谁呢……”
伤势再也难以压制,本就一路强撑的他几乎瘫倒在地上,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只有言语浸透着几分惘然。
仿佛一瞬进入了严冬,无边无比的寒冷包裹而来,拉扯着他沦入深渊。
一位寻灵卫的随手一击,对他而言便已是足够致命的重创,若非是最后裴天令将他扔到了通往地下传送阵的宫殿内,他早就淹没在了傀儡大军中。
只是他可以接受自己死在战争中,却无法接受被这位宿敌所救。
这意味着,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他曾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裴天令,但直到那时,他才恍然觉悟,他可能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位地部暗王。
也许,自管亦青死后,他就再也不是曾经的裴师兄了。
朦胧之中,解子安看见一个人影走到了他身前,浓郁的冰寒死气弥散开来,让他本就微弱的生机更加渺如烛火。
“唉……”
那个人蹲了下来,冰凉的手轻轻按在解子安的额头上,传来一股很熟悉、很亲近的力量。
发作的暗伤渐渐平息,解子安脸上的纹路也缓缓变淡,直到重新隐藏在皮肤之下。
他睁开眼,眼瞳已重新转为黑色。
“单其王上?”
解子安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唤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化尸族王上单其收回手,转身看了一眼墓碑前的白花:“怕你想不开,来看看你。”
“我还是很惜命的。”解子安扯了扯唇角,却未能挤出分毫笑容。
“惜命的话,你就不会是最后几批撤退的人了。”单其平静地道。
“因为那是我的宗门,仅此而已。”解子安道。
单其也没有与他争辩:“你伤势太重了,早些回血池休养吧。”
解子安默然不语,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墓碑。
单其静静地等了他片刻,最终摇摇头,转身走向一旁的山路。
“单其王上。”解子安却突然叫住了他。
“嗯?”单其停顿了脚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快速到达不灭境?”解子安问道。
“有。”
单其平静地直视着他:“但我不建议你去尝试,因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变成我这样,这会毁掉你的未来。”
“如果连现在都保不住,又何谈将来呢?”解子安道。
“那你随我来吧。”
单其也没有再劝阻,因为他知道解子安平静的外表下,骨子里已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而被这场战争逼上绝路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两人回到了陡峭的山路台阶上,解子安刚走下两步,便看见一个脸孔陌生的青年迎面而来。
双方都没有打招呼,就这样擦肩而过。
解子安下意识转过头,看着那青年走向了山路另一侧的墓碑林,将手里的花束依次放下。
那一排墓碑刻着的都是解子安不认识的名字,由于视野的缘故,他只能瞧见最外侧的几个。
影落炎、影落轩之墓,岳秋鸿之墓,良修之墓,景月之墓……
解子安看到那个不认识的青年放下最后一束花后,便如雕塑般伫立在碑前,从背影看不出他是否悲伤。
“单其王上,刚才那位你认识吗?”解子安随口问道。
“好像是叫周盛吧,我在蛊王宫遇到过他几次,貌似他以前和玉盟主的关系很好,虽然后来疏远了,但也算是身兼要职,不过前段时间他的所有职务都被解除了,据说是为了安心闭关修炼。”单其道。
解子安点了点头,虽然感觉这中间好像隐藏着什么事情,但他并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情。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此刻的他,只想让自己变得足够的忙碌,以此来忘却那些无法释怀的事情。
因为以后,便再也没有人与他争了。
……
渺渺虚空,无数光球如漫天星辰般闪闪烁烁,又如镶嵌在黑暗中的璀璨明珠,即便是人们想象中最为神话的场景,也不如其万分之一的瑰丽。
这里,就是北境唯一的虚空监牢——镇魔塔。
只是此时的塔内一片寂静,所有光球囚笼皆是空无一人。
从南境开始逐步沦陷的时候,这里的囚犯就全被种下魂印释放了出去,作为先锋前往战场一线,到如今尚还存活者已不足十之一二。
镇魔塔也自此空落了下来,直到一纸密令传来,一个巨大的祭坛便围绕着镇魔塔修建了起来,方圆十里都被划为禁地,便是荀柒和绍叶堂也极少踏足。
没有人知道这个祭坛的作用,即使是修筑者也一头雾水,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任务。
用了近半年的时间,这个宏伟的工程终于进入了尾声,空无的镇魔塔也迎来了这半年来的第一个客人。
一个略小的光球前,一片涟漪徐徐散开,随后跨出了一道身影。
玉凌环顾了一圈这熟悉的环境,一步迈出,便来到了虚空的边界。
从这里可以看到无数扭曲而绚丽的光痕,它们宛如雷雨天密布的闪电,伴着空间乱流毫无规律地游弋着,看上去像是某种奇特的自然现象。
但就是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光痕,当年差点让玉凌的分身交代在虚空监牢外。
当然,如今的他只是轻轻抬手按在虚空屏障上,那无形的桎梏就如融雪般轻易化开。
没有了屏障的阻碍,光痕和空间乱流欢欣鼓舞地冲入了监牢内,但还没等它们大肆破坏,一片白光就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世界。
待光芒暗去,光痕与乱流尽皆烟消云散,镇魔塔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异响,只有丝丝缕缕冰冷的死气,不知从虚空的何处涌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死气浓度的增加并未让玉凌感到不适,他凭着感觉来到了当初冥井所在的位置,闭着眼睛驻足了片刻,随后右手下压,似乎从虚无中抓取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提起。
于是平静的虚空再度风起云涌,死气疯狂地流溢窜动,近乎形成了一片狂暴的海洋,即将倾覆整片天地。
若从外界看去,整个镇魔塔都在隆隆震颤,好似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毁,变成一片废墟。
而就在这样的震动中,阴与阳的界限逐渐重叠,直到道则逆乱,有无颠覆。
一道门户霍然洞开,扑面而来的是幽冥河水的哗啦声响。
玉凌伸出手,向后虚引,于是幽冥河也不得不随之而动,被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拽入了阳界之中。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只有摄取幽冥之河,才能造就幽冥之台。
当幽冥台真正筑成的那一刻,也便意味着,这场战争拉开了反攻的大幕。
第1670章 夜深
参远星,九辰门最边缘的一颗星球。
原本,它是九颗星辰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定居在这里的都是九辰门的附属宗门,最高管理者也不过是几个外门长老罢了。
但现在,它却成为了和道灵族对抗的最前线,几天之间,阵道大师们已经将此地打造成了一个重重阵法围护的要塞,当地普通居民基本全数驱逐,留下的都是破玄以上的修者。
整个防御体系的主设计者便是云梦蝶和雪清泠,从专业的角度评判,除了道灵族外,自然没人比得上“科班出身”的两位元灵灵女,况且还有许多跟随她们的元灵长老出谋划策。
总算,赶在下一场大战到来之前,九颗星辰已经形成了一个遥相呼应的防御网络,为此,北盟特意放弃了更为前线的几颗星辰,将这九辰门原本的腹心之地拿来做了第一线战场。
又是忙碌了一整天的云梦蝶与雪清泠告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房间,点了盏微弱的灯,再次看起了阵法结构模型,推敲着每一个细节。
她没有在书房处理这些事情,为的是给雪清泠制造一个她要回去休息的假象,免得后者还会坚持与她一同推演,根本不愿放松一时片刻。
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云梦蝶也逐渐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疲倦,让她忍不住想合上眼睛,思维也随之变得迟缓。
即便是离道强者,要同时兼顾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还不能有丁点差错,所消耗的心力也是难以估量的,更遑论在道灵族令人窒息的压力下,所有人的精神都一直紧绷,从未有片刻的平和与安宁。
但就算在恍惚之中,云梦蝶的手指也仍在无意识地调整着阵法模型,九颗星辰的微缩虚影也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晕。
她感觉到自己的思路有些混乱,开始把模型搅得一团糟,于是停顿了动作,眼睛也慢慢地开始阖上。
不行……现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懈怠……快醒过来……
云梦蝶强行挣扎着将沉重的眼皮撑开,却愕然发现阵法模型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做出了些微细小的调整,让防御体系更趋完善。
她愣了愣,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桌前,温柔地凝视着她。
“清玄,你……”
云梦蝶正要起身,玉清玄却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将一个椅子拉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两人在昏黄的光芒中对视着,一时都没有言语。
云梦蝶紧抿着唇,微微仰起头,抑制住内心的酸涩,良久才轻声问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了?”
她看到对面的玉清玄比之前更加苍老,记忆中那个俊朗坚毅的男子和现在这位满面皱纹的老人根本难以重叠在一起,只有那温柔的目光始终未曾改变。
云梦蝶预感到了什么,可是,她问不出口,能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玉清玄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干瘪枯瘦的手,微微发颤地按在云梦蝶白皙如雪的手背上,对比鲜明得有些刺眼。
云梦蝶沉默了一下,翻转手掌,与他紧紧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玉清玄没敢看她的眼睛,低哑地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云梦蝶的指尖颤了颤,神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莫测不定。
“也许不到一年,半年……甚至可能只剩两三个月,我无法确定。”玉清玄又道。
“跟凌儿说了吗?”云梦蝶缓缓道。
“还没有。”
屋子里寂静得有些不真实,只有外面的蝉鸣带来了一丝生气——
参远星没有四季,永远都是盛夏,以及更炽热的酷暑。
见云梦蝶没有回应,玉清玄便接着道:“所以我想的是……”
“我不允许。”
明明玉清玄还没说完,云梦蝶已经直视着他的眼眸,坚定而决绝地说道。
她又强硬地补充道:“凌儿和苒儿也不会允许。”
玉清玄叹息道:“再过两个月,我就真的没有一点用了。”
“那你就宁可现在去送命吗?”云梦蝶恳切地道,“再多一个月,或者半个月,也许情况又会不一样。”
“不会再有奇迹了。”玉清玄摇了摇头,声音更加柔缓,“我能从壁垒星痕外回来,重新见到你们,已是我不曾设想过的奇迹,本也不该有更多的奢望。”
“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局……但我,相信凌儿。”
云梦蝶紧紧握着玉清玄的手,望着他:“你若是真的相信他,就该再多给他、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她的唇颤了颤,抑制不住浸透在声音里的悲伤:“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三次了。”
玉清玄沉默着轻轻拥住她,让云梦蝶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道:“梦儿,世间不应死而死者,不愿离而离者,皆是不可胜数,百蛊星的每一个坟冢前,都曾有人绝望恸哭……”
“我舍不得你,他们又何尝舍得他们的家人?但为了这场战争,谁都无法去逃避,也不能去逃避。”
“凌儿和苒儿早已经长大了,但在我眼里,他们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曾经,我没有保护好苒儿,也不能带你逃离天元星,后来,我又无法弥补凌儿,只能看着他终日奔波。”
“但我是他们的父亲,纵有千劫万险,也应当是我站在他们的前面,而不应在阴影里艰难地苟延残喘。”
“梦儿,我爱你,正因为这份爱,我才可以不那么畏惧地去面对生命的终尽。”
“离道修者也并非永生不死……我曾经许诺过你,要死在你的后面,我若先死,就会把所有的悲痛都留给你去承担,我不忍……也不愿。”
“只是……我要食言了,也许我本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但我还是自私地想见你们一面,想和你们一同度过最后的时间。”
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浸湿了玉清玄肩头的衣衫。
云梦蝶的声音沉闷而哽咽:“那你为什么不能再自私一点,再多陪我们最后几个月?”
玉清玄自嘲一笑:“我的身体就像是燃烧的火堆,在它彻底燃尽之前,总要发挥些许最后的余温。”
“梦儿,我看过你们的安排了,对此,我也有一个提议,若是能成……至少可以除去一个大患,为凌儿赢得一定的时间。”
用你的命……换来的时间吗?
云梦蝶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温暖玉清玄衰老垂暮的身躯。
“在那之后呢?”她喃喃着。
“在那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与其老死在尘埃中,不如沉眠在战场上。”
玉清玄闭了闭眼,轻声道:“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仅有的事情。”
“即使我不同意?”云梦蝶松开手,慢慢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梦儿,你明白的。”他的眼神依然温柔。
“我明白……你就是这天下最自私的头号大混蛋。”
云梦蝶蓦地扭过头,望向窗外,视线再度一片模糊。
她很清楚,此时的她应该冲出去,让玉凌两人一同来阻拦玉清玄这愚蠢的决定,但她终究没有。
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明白。
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
既然他已做出了选择,那么她也仍会和从前一样,陪他走到生命的终末。
第1671章 反目
参远星总指挥府中,一道身披暗红战甲的身影快速从人群中走过。
“见过门主!”
“见过灵皇陛下!”
沿途,不断地有人恭敬行礼,但北苒却心事重重,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脚步未曾有半分减缓。
终于,她来到了最中心的大殿,径直问道:“有道灵修者的行踪吗?”
此时殿内有十几人分别坐在长桌的左右两侧,均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长桌最前方。
那里正投影着几十幅半虚幻的画面,各自从不同的空间探测器反馈而来。
“没有,一直未能监测到任何星舟的影迹,即使将距离拉远也没有用。”一位九辰门长老回道。
“难道道灵族也需要休整一些时日?”另一位长老满脸匪夷所思之色,很明显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语。
毕竟拖延时间对道灵族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九辰门的防御体系构建得更加完善。
“与其说道灵族需要休整,我更宁愿相信他们有什么更先进的空间隐匿法门。”北苒望着那些仿若静止的画面,沉声说道。
一位长老附和道:“根据情报,道灵族五天前就已经控制了虞岸星一带,虽然我们撤退时已经将所有传送阵能破坏的都破坏掉了,但以道灵族的星舟性能来说,这五天足以让他们的先锋迫近参远星了。”
北苒微微眯起了眼睛:“事出反常必有妖,需要赶时间的明明是道灵族,可他们却表现得不急不慌……再想想看,我们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静默。
一位长老不确定地开口道:“他们……好像在等待什么时机?”
“可是有什么需要让他们等待的呢?难道他们觉得拖得久了,我们会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先行崩溃?”另一人反驳道。
精神过度紧张……
不好!
北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此时所有人的精神的确是高度紧绷的,在这个节骨眼,稍稍摩擦出一点火星,就必然导致他们内部发生极大的混乱!
虽然道灵族不接受投降,将出现叛徒的可能降到了最低点,但总有些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的混蛋,他们觉得希望渺茫,便会阴暗地想让别人也一起陪葬!
而且,并不排除有些人本身就是道灵族的暗子。
“传令下去,让圣魂三营的魂师们行动起来,给每个战营分配三到五位,注意观察所有人的情绪状态,及时抚慰,如有异常立即上报。”北苒严肃地道。
“是!”一位长老当即领命而去。
“另外,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待下去了。”
北苒盯着空间探测器传达回来的画面,咬了咬牙:“既然捕捉不到他们的影踪,那么就只有主动出击了。”
“明白。”众人沉重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以想见,要逼迫道灵族的星舟出现,他们必然又得付出极大的牺牲,但无论如何,总比这样提心吊胆地等待道灵族突袭来得强。
“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就行了,其他人准备作战!”北苒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殿门。
……
幽蓝的光芒如醉人的萤火一般闪烁不定,在他脸上映照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这位面容俊朗但眼眶深陷,显得有几分阴戾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蓝色的“海洋”中,周围近乎满溢的灵力让他步履维艰,若非紧捏着手中一颗晶蓝色的宝石,他早就在沉重的压力下炸成了一团血雾。
他的眼瞳被周围的灵力光芒映照成了一片深蓝,脸庞紧绷着,显出几分紧张和焦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光芒的深处悬浮着一颗半人高的菱形晶石,幽蓝的灵力化作气旋在四周流淌,显得梦幻而瑰丽。
这颗晶石便是这处阵法节点的枢纽,他只需要再靠近一些,就可以将手里的宝石扔出去,彻底地摧毁它,让参远星的星辰大阵出现致命的破绽。
近了,更近了……
中年男子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兴奋,艰难地加快了脚步。
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
中年男子的身体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佝偻,直觉告诉他,再前进几步,他的身体就会彻底崩溃。
这就是阵法枢纽几乎无人看守的原因,由云梦蝶等人主持设计的阵法体系本身就自带保护,哪怕是不灭境武者,都无法去破坏它,更遑论摧毁。
但他不一样,他手中这颗小小的晶石,一旦灌注进灵力,里面的那一丝道则之力就会流溢出来,完成它既定的使命。
中年男子一点一点抬起了手,为了对抗周围有若实质的压力,他疯狂地运转灵力,苍白的脸色又涨得通红,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起,面容也扭曲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令他如坠冰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中年男子所有的动作都僵滞在了原地,在极大的震惊和恐惧中,他甚至连表情都定格住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声音继续问道,随后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人会知道了!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但中年男子终究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看向迎面走来的红衣女子。
她的脸上起初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随后所有情绪逐渐冻结,转化成了木然和冰冷。
“你说话啊!”慕容心儿突地喝道。
慕容廉冰的身体颤了颤,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惨笑道:“你还愿意听我解释吗?”
慕容心儿默然。
她知道,此时她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将消息传出去,让北盟的人以最快速度抓捕这个用心歹毒的叛徒。
但是……
这个叛徒是她的父亲。
“为什么?”她不像是在询问慕容廉冰,反倒像是喃喃自语。
慕容廉冰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慕容心儿没有第一时间发出警报,这给了他起死回生般的希冀。
纵然几年前就已经决裂,后来他也极少见到慕容心儿,但他对自己的女儿再了解不过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哑:“如你所见,我想破坏这处阵法枢纽,半年前道灵族就派人找过我了,但前几天他们才给我发布了明确的命令。”
“他们用你的性命要挟你?”慕容心儿静静地听着,指甲却深深地陷在了掌心里。
“不,是我自愿的,因为他们跟我说了一件事情。”慕容廉冰与她对视着,目光毫不避让。
最后一丝侥幸被粉碎,慕容心儿已经彻底麻木了,她望着面前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只觉得森森的寒意浸透了骨髓。
“什么事?”
她仿佛心如死灰,目光从慕容廉冰身上移到了地面,木然问道。
慕容廉冰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你二弟怎么死的吗?”
慕容心儿的指尖微颤,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一直怀疑是老三,为此经常痛苦得彻夜不宁,却压根没想过,竟然是那个现在看起来无比尊贵的大人物……”
慕容廉冰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显出几许讽刺和悲凉的意味。
“之前我还那么热切地想要为你操办婚事,想让你嫁给他,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被人耍得团团转!若是恪儿在天有灵,只怕也无法瞑目……”
“道灵族的人起初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还不信,直到我暗中几次三番派人去百蛊星,虽然未能亲眼瞧见那位星舟大师杨树壬,但听说确实有一位性情古怪的老头一直在地下做研究,再加上其他种种蛛丝马迹……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当时恪儿正是邀请杨树壬到家族做客,结果半路遭遇了那样诡异的意外,随后此人就人间蒸发,原来这几年他一直都在西联!”
慕容廉冰再也无法控制压抑在心底的怨恨和怒气,声音猛然抬高:“心儿,铁证如山啊!你二弟就算不是玉凌他亲手害死的,他也必然脱不了干系!而我竟一直被他蒙蔽,还帮西联和北盟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一想到恪儿惨死的脸庞,我就痛苦得快要窒息!”
他红着眼睛,盯着面色苍白的慕容心儿,近乎是嘶吼地道:“心儿,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我这个父亲,还有一点你的二弟,就不要拦我!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又能怎样?!我只是想为恪儿报仇,我只有这样才能为他报仇啊!”
慕容心儿不由恍惚了一瞬,她的唇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慕容廉冰已经猛地将手里的晶蓝宝石用力抛了出去,动作快到她根本来不及阻拦。
顷刻间,宝石划过一道起伏的抛物线,迫近到了阵法枢纽三米之内。
再往前一寸,里面的道则之力就会爆发而出,彻底摧毁这处节点。
第1672章 断绝
慕容廉冰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胜利在望的笑容,他先前的慷慨激愤虽有一半是真实,但也有一半是为了牵制慕容心儿的注意力。
果如他所料,慕容心儿一直没有动手阻拦,这就给了他最后的机会。
只是下一秒,他的神色就凝滞了。
“唉……”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道人影从虚无中浮现,轻轻抬手,点在了这颗晶蓝色的宝石上。
于是在慕容廉冰近乎绝望的注视下,这颗晶石在一片透明的空间波纹中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丁点踪迹。
“慕容家主,你莫非以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吗?”
澹小小摇了摇头,走到了慕容廉冰身前。
慕容廉冰已然是面如死灰,他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澹、小、小……”
澹小小瞥了一眼慕容心儿,又平静地看向慕容廉冰道:“她不忍心对你出手,只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而已,但很可惜……你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你自己。”
慕容廉冰仿佛被刺激到了最脆弱的那根神经,面红耳赤地怒喝道:“你知道什么?!我是为恪儿报仇!”
“是吗?”澹小小注视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迫近了一步,逼得慕容廉冰不得不往后退了退。
“慕容家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我想问你,想报仇的难道只有你吗?”澹小小忽地抬高了声音,冷厉地喝道:“整个北境,整个无涯,是只有你一个人有仇怨吗?!”
“你……”慕容廉冰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兴许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好结局可言了,他反倒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地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劝你少在这道德绑架!本来就是一场无望的战争,我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失去了手中的晶石后,周围有若实质的压力瞬间让慕容廉冰的身体走向了崩溃,即便他是固元武者,此刻也难堪重负地半跪了下来,面容变得无比扭曲,身上的血管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开。
而这还是澹小小散开道韵,帮他挡下了大半压力的结果。
“无不无望,不是你说了算的。”
澹小小的神色忽而重归平静:“那些为战争牺牲了性命,付出了一切的人,早就给出了答案。”
他再次摇了摇头,越过瘫倒在地上的慕容廉冰,走向了默然不语的慕容心儿。
“而你,只不过是一只屈从于恐惧,却还要冠冕堂皇地粉饰外表的可怜虫而已。”
他收回了外散的道韵,没有回头。
仅仅是“砰”的一声轻响,就像是烟花绽放的声音。
一片血雾在深蓝的世界中晕染开来,而原地已空无一人。
慕容心儿久久地凝视着那片血雾,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塑。
“对不起……”
“谢谢……”
她和澹小小近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慕容心儿慢慢地转过身,她紧紧地抿了抿唇,低声道:“走吧。”
澹小小看着她一袭红衣的身影顷刻远去,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没有时间用于悲伤。
这是他们巡视的最后几个阵法节点,但显然,剩下的已没必要再去了。
因为变乱,或许已经开始了。
慕容廉冰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这样的棋子肯定不止他一个。
他们的防御体系再完善,准备得再充分,也不可能防范到所有意外。
更何况,这匆匆布置而成的前线战场,本来就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
当澹小小刚踏出地下空间的那一刻,他就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向了天空。
“那是什么东西?”
澹小小眯起眼睛,凝视着蔚蓝无垠的天穹上,那一块块模糊而扭曲的灰色光斑。
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无规律地缓缓游弋着,时而互相吞噬,时而分裂出一些灰色的细丝,与光斑共舞,显得恶心而可怖。
最诡异的是,参远星的星辰大阵完全没有将这些异物净化驱逐,反倒视而不见,任由它们放肆地扩散。
而无论是灵力还是魂力扫荡过去,都无法对灰色光斑造成任何影响,就好像它们只是存在于视觉中的幽灵,而没有实质的形体。
下一秒,两人都神情一变,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方盒。
“紧急集合,敌袭!目前有不明灰斑干扰通讯,传讯符业已失效,对讲机联系,完毕!”
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澹小小已经毫不犹豫地带着慕容心儿踏入了空间涟漪中,仅是三步迈出,两人就直接出现在了总指挥府的演武场上。
此时,这里已经汇聚了黑压压的人群,同时还不断地有人赶来,由于早就预演过类似的情景,所以众人虽然神经紧绷,但依然显得极为克制,没有发生过多的混乱。
北苒独自一人站在高台上,她的背后是几幅虚幻的水幕画面,里面将密密麻麻的灰斑放大了许多倍,足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她环顾一圈,见重要将领都已到齐,便沉声开口道:“牺牲了三艘星舟,百余名优秀战士,现已探出,此次道灵族出动上万具战争傀儡,目前离参远星辰大阵已不足半星里,顷刻即至!”
“因傀儡无生命迹象,且具有某种诡异特质,不仅魂力、灵力无法侦测,空间探测器也无法捕捉其踪迹,只有肉眼可以观察,切记!”
“暂无发现道灵族人行踪,但有足够理由怀疑,他们隐匿于傀儡身上,或与其密切相关。全体所有,务必高度警戒!”
她随后指了指身后的画面,神色凝重:“另外,此种灰斑成分不明,来源不明,起初仅有拳头大小,但瞬息间已扩散至整个星辰大阵,经查探对人体没有造成任何危害,但是……”
北苒深吸一口气道:“传讯符和空间传送阵已全部失效,虽对讲机可正常使用,但范围极其有限,空间传送也仅限星辰之内,与其他星球的联系……自此断绝。”
第1673章 深灰
“断绝”二字余音未落,偌大的会场已是寂寂无声。 无人叫嚷,无人咒骂,每个人都安静地沉默着。 早在踏入前线的那一刻,他们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与决心。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北苒沉凝的声音继续回荡在每个人的耳旁:“作为防御体系中最关键的一环,参远星……绝不容有失,否则将会引发一系列的崩溃,到最后只会剩下参流星勉力支撑,但终将无以为继,所以……” “八个时辰。” 她突然抬高了声音,决然道:“按这里的时间来计算,我们必须守住八个时辰,如此,才能等来其他星辰的支援。”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传讯断绝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但九辰门防御体系构建完成后,九颗星辰就连为了一个整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例行联络和汇报。 如果参远星这边迟迟没有新消息发出,参流星总部自然就会意识到问题。 不过,传送阵无法使用,就导致其他星辰的援军无法即刻到达,只能通过驾驶星舟赶来,而且很可能会在半途中遭遇道灵族的阻截,这才是最耗费时间的事情。 所以八个时辰只是北苒的一个预估,也许能更快一些,又也许……一天两天都不一定能等来援军。 毕竟道灵族的底牌就像是层出不穷一样,谁都不知道他们这一万多年来励精图治,都研究出了些什么可怕的战争武器。 傀儡、灰斑……可能还会有更多、更多…… 他们的计划,向来是一环扣一环的。 “那么,现在大家听我指挥,准备战斗。” 北苒的视线缓缓扫过了众人的脸庞,那一道道决绝的目光让她扶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颤,随后更加用力地握紧。 “按之前的划分,第一梯队,负责空中防线,配合星辰大阵阻击道灵族傀儡,务求打乱对方阵型,即刻出发!” 静默之间,已有千余名修者结成战阵飞掠而起,场内顿时空落了一大片。 北苒没有抬头目送他们的离去,继续说道:“第二梯队,负责策应与阻击,以大队形式行动,接应第一梯队人员撤退,同时围剿道灵族落单傀儡,为第三梯队减轻压力,因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有异常随时用对讲机传讯!” “第三梯队,守卫参远主城,无论代价,不惜一切,也要御敌于城门之外,撑过这几个时辰!” “第四梯队,负责驻守城中要地,运转阵法配合第三梯队作战,除灵族魂师外,其余魂师以小队形式随第四梯队行动。” “现在,各就其位!” 由于之前预演过无数次道灵族来袭的情况,所以北苒只用了简短的几句话,众人便井然有序地领命而去。 等到演武场内空无一人,北苒这才走下高台,最后看了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灰斑。 “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北苒低声喃喃,强行按捺下焦躁不安的心情,大步离去。 …… “你觉得……会有援军吗?” 高空中,慕容心儿遥望着大阵屏障上流转的深蓝光芒,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询问自己。 她和澹小小各自率领着一支第二梯队的队伍,紧密地关注着一切可能发生的异动。 澹小小默然了一瞬,旋即答道:“他会来的。” “我知道,但……道灵族也知道。”慕容心儿道。 “所以,两种可能。” 澹小小眯了眯眼,想要透过大阵光幕看到那些即将来袭的战争傀儡,但最终一无所获,于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道:“一,道灵族有信心将援军阻截在参远星之外,包括玉凌和古灵族的那位前辈……” 慕容心儿冷静地接过了他的话语:“二,他们有信心在几个时辰之内攻占参远星。” 澹小小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不知这回又是道灵族的哪位大人物大驾光临呢?” 慕容心儿没有再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守卫在星辰大阵内外的第一梯队修者已经忙碌了起来,他们依循着特定的节点游走着,仿佛与阵法融为了一体,消失在幽深的蓝色光海中。 在一阵漫长而令人不安的等待后,一具又一具狰狞漆黑的战争傀儡终于出现在了澹小小的视野内。 大阵的蓝光晕染在茫茫如黑潮的傀儡上,仿佛一副模糊凝固的水墨画,当来者的速度快到一定程度后,反倒像是静止了似的。 顷刻之间,双方的距离已是很近、很近了。 他和慕容心儿的队伍各自拉开了一段距离,静默之间已经做好了阻击的准备。 如乌云般的黑潮压盖了阵法的蓝光,第一梯队的修者如渺小的微尘,瞬息就被黑暗所淹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一个照面,第一梯队的修者便已伤亡过半。 然而那涌来的黑潮终究是被扰乱了阵型,宛如来势汹汹的海浪,被那些沉默而无声的礁石所分流。 只是傀儡没有痛觉、没有知觉,它们忠实地执行着既定的使命,即便被星辰大阵绞杀成齑粉,其推进的步伐也不会有丝毫延缓。 普通的星辰大阵通常只有防御之能,不过当初构建九辰门的防御体系时,云梦蝶已充分考虑到了傀儡大举进犯的可能,设计的大阵几无御敌之效,反倒更多为杀敌而生。 所以当众多傀儡在星辰大阵上撕出第一道缺口的时候,它们原本密密麻麻的阵势也显得寥落了许多。 “通报!已有少数傀儡攻入阵内,第二梯队注意,准备阻截!暂无发现道灵族人行踪,通报完毕!” 听着对讲机另一头传来的嘶哑声音,澹小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行动!” 不需要过多的命令,整支队伍已经默契地包围了一具落单的傀儡,由武者在前冲锋,炼气士则将早已酝酿好的灵技层层叠叠地笼罩了过去。 但诡异的是,那具傀儡竟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躲闪或防御的意思。 好像不太对劲…… 澹小小并非第一次和这种傀儡打交道,他很清楚,这些战傀本身就相当于移动的杀阵,还融合了远古占星术的精髓。 正常来说,眼前的傀儡应该已经灵活地从重重灵技的封杀中突围了出来,并向他们发起了反攻才对。 虽然此时的澹小小没有浮现任何警兆,但丰富的战斗经验还是促使他本能地发出了指令:“所有人,暂退!” 众人疾风暴雨般的攻势顿时一滞,没人能理解澹小小为什么要放弃这绝佳的战机,不过他们也没有质疑他的决定,当即变换阵型,急速后撤。 也就在这一刻…… “咔嚓——”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声音的来源,正是承受了一波猛烈攻击的道灵族傀儡。 它身上的黑壳忽然龟裂,裂口里流转着深灰色的诡异光芒,眨眼之间,这傀儡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恐怖的裂痕,仿如即将破碎的精致瓷器。 澹小小瞳孔一缩,看到所有视野内的傀儡都发生了这样的异变,而最恐怖的是,他却偏偏感应不到凶险的来临。 “快退!” 澹小小近乎是以最高的音量吼了出来,他焦急地找寻着慕容心儿的影踪,却绝望地发现作为不灭境武者的她正将一柄长剑抵在一具傀儡的头颅上,陷入了短暂的僵滞。 慕容心儿似是听见了澹小小的吼声,她的身子轻如柳絮般飘然后退,然而那些深灰色的光芒已经从傀儡身上的裂纹中溢散了出来。 就好像大河决堤,洪流奔涌。 死寂的深灰宛如死亡之花,从傀儡体内肆意地绽放,取代了一切的色彩。 于是整个世界都染上了荒枯的灰暗,宛如定格在了最寒冷的冬天,万事万物都在凋零中终结,连思绪都不再运转。
第1674章 侵蚀
宛如蝼蚁,被封冻在了厚重的琥珀中。 一动不动地看着末日般的深灰主宰了整个世界。 无从挣扎,也无法摆脱。 这是最残忍、也最漫长的酷刑。 一道道身影从半空中跌落,狼狈地摔倒在地。 即便是澹小小也不例外。 仿佛生了重病一样,他微微蜷缩着身体,浑身寒冷地打着颤,生机一点一点走向衰竭,放眼望去,视野里唯余下茫茫的深灰。 “咳……咳咳……” 澹小小勉力用手肘支撑起半边身体,茫然四顾。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位队员身上,然后艰难地手脚并用,向他爬了过去。 “陈昊……陈昊?” 澹小小声音无比嘶哑,明明魂力已经有所感应,他还是不愿相信现实般,用尽全力地碰触到了对方的衣角。 陈昊软软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脸朝着另一个方向,看不见他的神色。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澹小小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陈昊瞪圆的双目,只是却没有了神采。 澹小小的指尖微颤,短暂的静默后,他缓缓抚过陈昊的眼眸,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随后,澹小小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只见一道道深灰的脉络如蠕虫般在他的皮下蔓延,而他的灵力和魂力毫无抵抗之力,就像是从层次上低人一等般,被轻而易举地吞噬吸纳。 但他多少是一位真道境修者,多少有着不那么纯粹的道灵族血脉,所以现在还没有完全沦为废人。 这到底是什么……是道灵族研制出的剧毒吗? 可是……什么剧毒会有这么恐怖的威能?难道……也是一种道则之毒吗? 天幕已完全被灰色所遮盖,宛如望不穿的深渊。 可以想见,那些冲入大阵缺口里的傀儡还在不停地自爆,以加深这种“剧毒”的蔓延。 澹小小想要寻觅慕容心儿的踪迹,可是他已经虚弱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抽调出一缕魂力,掀开了对讲机的盖子,按下了第一个按钮。 “北苒……傀儡自爆……有剧毒……要小心……” 说到一半,澹小小的话语却突然停顿了。 他震愕而恍惚地看着面前的陈昊突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仿如一具关节生锈的木偶,动作无比的迟钝和别扭。 但仅仅是两三秒时间,他的举动就流畅了不少,已经可以稳稳地站住身子。 而当“陈昊”转身看向澹小小的时候,那一双眸子,分明只剩下了空洞的深灰。 …… “有剧毒……要小心……” 听着对讲机里传出的沙哑声音,北苒只感觉浑身血液骤然凝结,升腾而起的只有无尽的寒意。 她霍然起身,声音近乎尖利地下令道:“快!通知下去,让所有人以最快速度传送回城,将参远城阵法催动到极致!快啊!” 几乎在她吼出声来的同时,澹小小急促的呼吸声也再次响起:“不……不是剧毒……是污染……会把人炼成新的……” “兹兹……” 伴随着一阵杂音和轰鸣,对讲机上的光点骤然黯淡。 “澹小小!!” 北苒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即冲出参远城门,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变。 然而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北苒回过头,只见云梦蝶面色沉凝地摇了摇头:“苒儿,你不能出去,连真道境修者都无法抵御,这种污染……一定非常可怕。” “可是……如果不接应的话,他们能活着回来的人恐怕寥寥无几!这可是上万傀儡的自爆啊!”北苒狠狠地一拳捶在了桌面上,整张木桌瞬间四分五裂,然而却丝毫无法宣泄她心中的内疚与悲伤。 “已经有人去了。”云梦蝶抿了抿唇,低声道。 “什么?”北苒却一时无法读懂云梦蝶眸中深藏的哀戚。 “苒儿,对不起……”云梦蝶慢慢地垂下了目光。 再精密的计划都赶不上一个致命的变数。 原本她所预料的是道灵大军的来袭,甚至预料了万法灵尊和徐师朴的到来,还为此制定了一个决绝的狙杀计划。 但如今道灵族未派来一兵一卒,只是让上万傀儡倾巢而出,便将参远星逼入了绝境。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破解这瘟疫般的污染。 那就是……以毒攻毒。 …… 刀锋下落,劲风如割。 昔日的同袍举起了无情的屠刀,即便是死后,其身躯也不得安眠。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已经没有力气躲避了,更没有力气去阻挡。 澹小小自嘲地闭上了眼睛,身旁跌落着一个破碎的黑色小方盒。 他刚刚用仅剩的灵力和魂力举起对讲机,挡下了致命的一击,然而这只为他争取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深灰已经蔓延到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只剩下血脉深处还没有浸透。 也许,他很快也会被污染炼制成一具新的傀儡,向其他人发起冷酷的进攻。 与其沦为这样的下场,还不如节省点最后的力气,将这具身躯彻底粉碎,断了所有的后路。 然而耳旁却响起了“当”的一声清脆鸣响。 澹小小睁开眼,看见“陈昊”的长刀被击飞到了一旁,而他整个人也踉跄倒退,摔倒在了地上。 澹小小怔了怔,勉强偏头看向了另一边。 只见那个熟悉的红衣身影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她的每一步都很用力,好似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以至于会在地面上踩出深深的坑洞。 “你还能起来吗?” 慕容心儿终于走到了澹小小面前,声音里透露着深深的疲惫。 “居然还得劳烦……大小姐来救我……”澹小小扯了扯唇角,似是想开个玩笑,又忽然想起“大小姐”三字可能会刺痛到慕容心儿,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慕容心儿却平静地道:“新的命令是让我们即刻撤回参远主城,我背你。” 她说着便蹲了下来,伸手想要抓住澹小小的胳膊,却被后者躲了开来。 “别傻了,我已经快不行了,你把我带回去,也无济于事,咳咳……” 澹小小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看在朋友的份上,还是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比较好,嗯……碎尸万段的那种,也算……给你爹报仇了……咳咳……” 慕容心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淡淡道:“既然还有力气开玩笑,为什么没有力气回去?等你真的变成了傀儡,我再杀了你。” “那多费劲啊……还是……”澹小小还在笑着劝阻。 慕容心儿却蓦地厉声道:“你这就么想死吗?澹小小!!” 澹小小呆了呆,其后的言语再无法出口。 “你就算真的想死,也先给我爬起来,画好了传送阵符再去死!!”慕容心儿冷冷地加重了语气。 其实每个人都携带的有传送回参远主城的空间晶石,但只要一拿出来就会被深灰色的“毒素”吸走灵力,变得无法使用,而北苒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的绝大部分修者,恐怕都无法撤回城内,只有第三梯队本就守在城门附近,还有机会。 至少慕容心儿带领的小队,顷刻之间便全军覆没,变成了傀儡。 她之所以还有力气找到澹小小,只是因为玉凌曾两度用凝魂术救过她,残留了那么一缕白光的痕迹,让她被侵蚀的速度缓慢了许多,与不灭金身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迎着慕容心儿的目光,澹小小短暂地沉默了少顷,低声道:“好。” 他艰难地抬起手,从空间戒指中摸索出一颗丹药吞了下去,虽然大半灵力都流失了出去,但终究还是磕磕绊绊地画出了一个有史以来画的最丑的空间阵符。 而仅凭这微弱的灵力,其实只能勉强传送一个人而已。 “劳烦,扶我一把,然后,我再催动阵符……”澹小小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慕容心儿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才道:“澹小小,你总是自以为是地,玩弄这些拙劣的把戏……” 没有给澹小小反应过来的时间,她突然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银光闪动间,澹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浮动的光纹里。 独留慕容心儿一人伫立在原地,四周是一片压抑而冷寂的深灰。 她直起身子,看向前方再次摇摇晃晃爬起来的“陈昊”。 不止是他,周围已经有许多修者被转化为了无知无觉的傀儡,从四面八方向她这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围拢而来。
第1675章 残躯
颠倒,错乱,扭曲,黑暗……
当一切重归平静后,一缕光亮终于映入了澹小小的眸中。
他木然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青黑色的宏伟城墙。
城内似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匆匆飞掠而来,落在了他的身前。
“澹前辈?”
来者是一位悟道境的年轻修者,澹小小隐约感觉对方有些眼熟,但他的思绪已经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
“澹前辈你没事吧?”年轻修者赶忙搀扶起他,向城内退去。
“快……救人……”几乎是凭借着残存的最后一丝本能,澹小小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是……救人吗?”年轻修者愣了愣,赶忙追问,“救谁?”
“救……”澹小小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陷入重重傀儡包围中的慕容心儿,根本不可能支撑多久,而无论是从大局还是从后果来考虑,指挥府也不会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去让更多的人送命,更别说救回来的人……很快也会沦为一具新的傀儡。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现实。
明知道这些事情迟早会轮到自己身上,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澹小小还是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悲哀。
他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拯救不了自己。
“前辈?”年轻修者以为自己没听清,又凑近了一点。
澹小小深吸一口气,在即将沦入黑暗前的最后时刻,眼眸中的深灰终于有所消退,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即便这清醒来得如此刺骨而残忍。
“快……对讲机……北苒……”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称呼,什么逻辑,只是语无伦次地想要把意思最快地表达出来。
“可是我联系不到……”年轻修者明白了他的意思,苦恼了一秒后一拍脑门,当即问旁边另一个人借来了对讲机,匆匆按下了第一个光点。
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围拢过来,担忧地想要扶起澹小小,但却被他缓慢而又强硬地拒绝了。
“兹……兹……”
短暂的安静后,传来北苒低沉的声音:“什么事?如果不是十分紧急,就待会儿汇报。”
“我是……澹小小,你听我说,我时间,可能不多了……”
明明周围有好些人围着,可是澹小小却感觉越来越冷,甚至冷到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
北苒似是愣了愣,立即问道:“你在哪?”
“在城门口。”年轻修者帮他回答道。
“我这就来,你坚持住!”北苒斩钉截铁地说完,对讲机中便再无声音。
……
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北苒就出现在了城门下。
她抬头看了眼深灰的天穹,紧抿着唇来到了澹小小面前,人群也自觉地分开。
“异变是怎么发生的?”北苒半蹲下来,试图按住澹小小的脉门,却被后者躲开了。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我们……血脉冲突……”
北苒这才想起来这个致命的问题,默默地攥紧了手,随后又无力地松开。
“第一梯队……应该已全军覆没了。”
澹小小强提起精神,由于抽调不出一丝灵力和魂力传音,他只能努力让话语流畅一些:“第二梯队,可能……也没几个幸存者了,就算还活着,最好,也就是像我一样,苟延残喘……”
北苒没有打断他询问什么,只是低垂目光,安静地听着。
“这些傀儡会吞噬活人血肉和力量,我怀疑,这种吞噬是有极限的,到达极限后……它们就会自爆,然后污染、寄生……”
“没有看到道灵族修者的影踪,一个都没有,只是傀儡体内那种深灰的力量……污染性极强,反正真道境无法抵御,只能拖延被转化为傀儡的时间,它已经近乎于一种道则之力了……”
不知什么时候,云梦蝶也来了,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澹小小描述得非常详细,越说语速越快,似乎状态在转好,但北苒的神色却越来越悲伤。
“慕容大小姐,还有其他一些不灭境高手,此刻应该还在奋战,可是……”澹小小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我知道,我本不该提起的,但如果有分毫机会……”
“他们不会有事的。”云梦蝶注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道。
“是吗……那就好……”澹小小笑了笑,他的眼瞳已经完全被深灰占据,身子也不再发抖,“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别耽搁了,否则真的……”
“你、你再坚持一下,会有办法的。”北苒咬了咬牙。
“不用难过,这本就是……属于我的命运……动手吧……”
澹小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沉入黑暗前的幻觉,他最后的视野里竟不再是死寂的深灰,而划过了一抹鲜红。
……
凄艳的鲜红不知从何而起,瞬间便覆盖了大半天幕。
半跪在地的慕容心儿费力地抬起头,周围环绕着十几具被她重创的傀儡,他们的力量已经完全被击溃,但仍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
而往远处望去,还有一些眼眸深灰、神色空洞的修者正在逼近,再次形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包围圈。
慕容心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刀尖支撑着自己,忽然感觉脸上一凉。
是什么?下雨了吗?
她伸手一抹,只见掌心里有淡淡的水渍,透着浅红的色泽。
然而这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似乎瞬息间就渗进了她的皮肤中。
就好像清澈的阳光穿透层层障碍洒在了深灰的积雪上。
一时间冰消雪融,天晴云朗。
短短一两分钟,她的体内便再也找寻不到曾被深灰浸染的痕迹,只是……那淡红色的雾气,却也并未消散,而是融入到了每一处角落里。
明明论起侵略性,这红雾比深灰之力还要更加霸道,它贪婪地蚕食了后者遗留的力量,控制了每一丝玄力的运转,但不知为什么,慕容心儿却反倒平静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到这样的关头,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寒冷和虚弱的感觉迅速消退,慕容心儿再次恢复了一位不灭境高手应有的实力,重新接续起来的大循环在红雾的浸染下,竟似比先前更甚一筹。
她看向四周,那些围拢过来的“傀儡”修者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眼眸恢复了正常的棕黑,但仍显得无神而空洞。
他们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仅剩下这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支撑他们站在这里的,只是红雾的力量,又也许,是几缕还未散却的执念。
片刻的沉默后,这些“尸体”缓缓地动了起来。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命令,他们无声地聚集在一起,彼此间隔着固定的距离,组成了最熟练的战阵,期间没有发生分毫混乱。
他们整齐地列阵于慕容心儿面前,仿如昨日一般,安静地等待着队长的检阅,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纵使魂魄已灭,纵使灵明已散,然此残躯仍在。
则守土卫疆,永无止休。
无论生前,无论死后。
第1676章 逆乱
绯红的血雨仿佛笼罩了整个参远星,顷刻间便驱散了深灰的阴霾,连带着那密密麻麻的灰斑也黯淡了许多。
但可惜的是,这灰斑不知是何成分,似乎以任何手段都无法破坏,在血雨冲刷后竟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到此时,演武场的虚幻水幕上才映照出了一些颜色不一的小点。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赫然是一艘又一艘线条流畅而冰冷的大型星舟,仿佛在寂静宇宙中穿梭的恐怖巨兽。
道灵族大军,终于到来了。
而此时的参远星,却已是一片残破。
傀儡的自爆和深灰力量的侵蚀,让十分之三的修者付出了性命,只是在血雨的冲刷下,他们的残躯固执地遵循着本能,仍坚守在原本的位置上。
从表面看上去,一切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但无论此战结局如何,那些守在后方满怀希冀的人,他们的丈夫,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家人……永远,都没办法再回去了。
淅淅沥沥的血雨渐渐停歇了。
北苒抬头仰望着浅红色的天穹,久久没有动作。
云梦蝶沉默着伫立在她身边,除了刚刚叫人把澹小小抬到城门外接受血雨的洗礼,她一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一道轻细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只是微风拂过时的幻觉。
于是,也无人应答。
“娘,为什么啊……”
北苒终于转过头,她定定地注视着云梦蝶,眸中浸染着化不开的悲伤,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云梦蝶依然沉默,甚至避开了北苒的目光。
北苒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颤抖和哽咽:“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不再多给爹爹一点时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云梦蝶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尊重他的决定。”
她慢慢地握住了北苒冰凉的手,有些艰涩地道:“我们……也该做我们的事情了。”
……
高空之上,浩浩长风肆意吹拂,卷起衣袂与袖角,却丝毫无法撼动他的身躯。
脚下,是茫茫红尘,头顶,是无垠宇宙。
天与地,尽在心中。
于是再无顾虑,再无踌躇,眼前万物,皆为虚无。
“原来是你……”
徐师朴望着对面那无比苍老的身影,眸光微沉,一向淡然的神情也不由得出现了些许波澜。
因为,这个人就在他的注视下沦入了太烨星渊,被放逐到了虚空之外。
徐师朴从来没有想过,玉清玄还能活着回来。
即便此时的他气息衰弱不堪,似乎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再也看不出昔日身为玄灵灵皇的分毫风采。
然而,当玉清玄出现的这一刻,徐师朴便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面前的人,是他无法逾越、必须直视的障碍。
“看到我在这里,是不是很失望?”玉清玄同样与徐师朴遥遥对视,苍老的声音里没有怨恨、没有森冷,反倒透着超脱一切的平和。
徐师朴收敛了眼底的讶色,重归古井不波,淡淡回道:“反正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从很早之前,你就投靠了道灵族的那位?所以,是他给你的信心吗?”玉清玄并没有立即动手,反而不急不缓地道。
“徐某不明白你的意思。”徐师朴的目光扫过玉清玄周身,眸子更加晦暗,因为他竟然找寻不到玉清玄的任何一丝破绽。
这个人好似虚弱得只剩一副残躯,但这残躯里又好似潜藏着莫大的危险。
偏偏此次出动的高手虽多,但他们各自肩负不同的任务。尤其是为了阻拦玉凌赶来,道灵族不敢有分毫懈怠,所以真正来到参远星的离道巅峰强者,仅有徐师朴一人而已。
至于其他的离道长老,恐怕连和玉清玄面对面对峙的资格都没有。
参远星是必须拿下的,而且只有这一次机会,因为以后再祭出灰斑和傀儡,就再无法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北盟也会有所防备。
虽然玉清玄的确是徐师朴没有料想到的变数,但只要抹平了这个变数,一切终究还是会回到正轨上。
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是北盟无法追赶的,徐师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里拖着玉清玄,参远星的沦陷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玉清玄注视着他的眼眸,声音微沉,“这些年,你一直没有对凌儿动手,也是因为道灵族老祖的吩咐?”
“这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去问玉凌……”徐师朴唇角微动,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如果此战之后,你还活着的话。”
不需要用魂力扫描,他也可以看出玉清玄的状态有多么糟糕,仅仅是时间的推移,就足以将他送入坟墓,更别说他还要燃烧最后的生命来战斗。
归真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
如离弦之箭,直指玉清玄的胸膛。
既然无法找到破绽,那便制造破绽。
剑气浩荡,一时高空之上再无风声,万籁俱寂。
这一幕,宛如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空,与那一年元灵血池旁的画面交相重叠。
但玉清玄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狼狈而无助的青年。
他平静地望着肆虐的剑气,幽邃的眼眸渐渐浸染了殷红的血色。
……
参远星之外的虚空。
一艘艘星舟如游鱼般穿梭在寂静深暗的宇宙中,整齐有序地迫近而来,黑压压的让人窒息。
难以计算道灵两族出动了多少兵力,他们似乎是想以绝对的实力,彻底摧毁面前的一切抵抗。
“已完成定位,发现敌方星舟,共计五百四十二艘……”
“正在侦测参远星星辰大阵能量……”
“报告,能量已被我方严重损耗,进攻方案建议如下……”
道灵两族的星舟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战阵的重组,猛烈的炮火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向着参远星周围的北盟星舟发起了扫射式的进攻。
一万余年的积累,双方的差距不止是修者的实力境界,也同样体现在武器装备上。
即便西联不断地研发创新,还借鉴了云梦蝶等人带来的元灵族星舟,和道灵族的星舟也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就像是整整落后了半个时代。
道灵族星舟以冷酷的姿态围拢过来,全面轰击与重点轰击互相配合,在极短的时间就已经击落了北盟四分之一的星舟,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硬生生冲开了一条通路。
当缺口出现之后,很快便是全盘的溃散。
随着道灵族第一艘星舟破开星辰大阵的屏障,便意味着战争进入到了第二阶段,也是最惨烈的阶段。
很快,参远星外的虚空重归平和,只有一些幽黑的空间裂缝扭曲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修复。
而那些驾驶着星舟肆虐而过的入侵者,却没有一个人察觉……这片虚空的异常。
他们不会知道,有三个人就在他们所经过的道路上,即便一艘又一艘星舟穿行而过,这三人却仿若无形无影的幽灵一般,无法与现实中的人和物发生任何交集和影响。
就好像……脱离了当前的时空,只是一段过去或未来的影像。
“两位殿主联袂而来,当真是看得起我啊。”
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玉凌微微眯起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奇异而怪诞的景象。
四周似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却又有无尽光影在迅疾地浮动与闪烁,很多画面都让玉凌感到无比的眼熟。
他伫立在原地,近乎是一动不动,这并非是被任何术法所禁锢,而是在这诡异的时空河流中,但凡踏错一步,都会招致难以言喻的凶险和灾厄。
同样,他对面的两人亦是没有轻举妄动。
“但这样的局面,是你们所能掌控的么?”玉凌面无表情地道。
万法灵尊无疑是他最熟悉的,还有一位此前并未见过,不过通过资料,玉凌也可以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正是道灵族道战殿殿主。
两位离道巅峰强者齐至,更遑论万法灵尊本就是道灵老祖之下的第一高手,这样的阵仗完全出乎了玉凌的预想。
他知道道灵族定然会掀开底牌,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攻占参远星,但没有想到,他们可以疯狂到这样的程度。
难道他们是想攻下参远星后,根本不留休息和退让的余地,一路狂飙突进,直到将九辰门的九颗星辰全盘瓦解?
玉凌已完全无法揣测道灵族的战略计划,他们的行动似乎也没办法再以常理来衡量了。
他自认为自己足够谨慎,早早地将分身潜藏在参远星内,甚至还让夜残云也隐于暗处,随时应对道灵大军的来袭。
可是早在道灵族上万傀儡到来之前,一场时空乱流就无声无息地在参远星外爆发了。
除了玉凌,其他人根本毫无察觉。
如果任由这场乱流扩散,将整个参远星卷入,谁也不知道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
为了阻止近在眼前的灾难,玉凌只能奔赴这个一看就是专门为他设计的陷阱。
夜残云本与他一同动身,但在踏入这片虚空的那一刻起,两人似乎便分散在了不同的时空,玉凌再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可想而知,将他们二人困在此地后,参远星所要面临的必然是道灵族最凶猛的进攻。
第1677章 参悟
只是,玉凌短时间内根本找寻不到破局之法,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还变得更虚弱了。
不对……不是虚弱,而是倒流。
时间的倒流。
此地的时空看似混乱,却以无可转圜的速度在逆行着,周围闪烁的画面正是玉凌所经历过的事物,他正在逐步退化到一年前、两年前、甚至更久远的状态。
难道……道灵族正是用这种办法困住了元灵灵皇,让他从当前的时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不得,玉凌和夜残云曾尝试去嗜魔星寻找元灵灵皇的踪迹,却发现整个星辰都不见了,就像当年神秘失踪的天穴星一样。
也许嗜魔星还在原地,只是不在当前的时空。
可是从未有人能触及时间道则,即便是徐师朴和万法灵尊联手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只有一种可能。
道灵族老祖……
转念之间,玉凌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看着万法灵尊,对方的脸上依然噙着那熟悉而又深不可测的笑容。
或者说,他一贯是这样的神色,无论是面对何人、面对何等境况。
见对面两人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玉凌只能在沉默中继续思索。
现在情况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是否应该将部署在其他星辰的力量全部集中到参远星,暂时挡下道灵族的攻势?
不行……治标不治本。
这会导致后方的空虚,万一道灵族在参远星采用拖延战略,然后突袭其他星辰,情况便更为不妙了。
那么让本尊即刻从参留星赶来,制止局面的进一步恶化?
也不妥……
谁知道万法灵尊还隐藏了什么后手,如果导致本尊也陷在时空乱流之中,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道灵族摆明了就是不想让玉凌插手战局,除非……他能想到什么办法,解决掉面前的两位离道巅峰强者。
但是,且不说实力问题,此刻这特殊的处境下……玉凌根本就没办法动手。
看来,只能让那件事提前了。
底牌,只有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才能称之为底牌,否则便是废品。
思绪纷呈间,时空仍在继续逆行。
似乎只剩悟道境的修为了啊……
玉凌低头看了看,在魂念映照下,他好像……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
也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应该浪费了很多时间了。
万法灵尊和道战殿殿主依旧气定神闲,无论是气息还是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也是,对他们而言,七八年的时光压根毫无影响,对玉凌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改变。
不过他也没有惊慌,因为万法灵尊他们同样不能出手,否则只会造成两种结果,一是回归现实,一切恢复正常,二是永远地迷失在混乱的时空中。
玉凌重新冷静下来,魂念微动,手心里便多出了一样东西。
一根平平无奇的金线吊坠。
虽然玉凌如今的修为已无限趋近于不朽之境,但对金线吊坠的研究仍然只停留在短暂的时空停滞上。
眼下却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手握金线吊坠,玉凌再次看向了周围混乱的时空剪影,心境一片空宁。
只要能参透时间道则的些许皮毛,就足以解开面前的困局,甚至,让他向不朽之境更近一步。
……
时空乱流的另一边。
“万法,你确定这样能困住玉凌吗?”
道战殿殿主显然不似表面上这么从容悠闲,况且他向来是个有一说一的暴脾气。
“我怎么感觉他现在一点也不着急,好像还开始参悟时间道则了?”道战殿殿主很直接地提出了质疑。
“无妨,你也可以好好参悟,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万法灵尊淡淡一笑。
道战殿殿主一时语塞,微微皱眉道:“老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万法灵尊摇了摇头:“老祖自道门回归之后,我便再没靠近过圣道塔,否则即便是我……也随时有化道之危。”
“那你如何知晓老祖的安排?”道战殿殿主问道。
“看的,或者猜的,很多事情……老祖其实从未干涉,都是我自作主张,陛下也是如此。”法灵尊很随意地说着不甚恭敬的话语。
“也是,老祖的意图我们素来无法揣测,只有你受过指点,算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自然能领会到一些。”道战殿殿主叹道。
他并没有掩盖话语中的艳羡,他们这几位殿主中,万法的年龄是最小的,天资也是最高的,曾有幸在年少时跟随过道灵老祖一段时间,而在那之后,老祖便闭关静修,去冲击不朽境的门槛了。
所以道灵族内一直都默认,万法灵尊是道灵老祖的关门弟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权力过于膨胀,甚至架空了道灵族大长老,道灵灵皇还如此“纵容”的原因。
“那你可高估我了。”万法灵尊的神色有些微妙,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道:“真要说来,那位才更像是老祖精心培养的‘弟子’呢。”
道战殿殿主嗤了一声:“玩笑开多了,连你自己都当真了?”
万法灵尊却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下道:“我可没有当这是玩笑啊。”
“你……”道战殿殿主正要发问,万法灵尊突然道:“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停下吧。”
他慢慢地抬起手,一抹微光从他的指缝间透出,化作若有若无的光流汇入了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中。
于是时空的逆行忽然变得缓慢起来,直到渐渐地归于凝滞。
黑暗无声,画面定格,虚无之中所余下的唯有永恒的静默。
三道人影与周围的黑暗无分彼此,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与时空一同陷入静止。
此时,玉凌已经回到了十三岁的模样,与当年那位俊秀稚嫩的少年别无二致,连境界也倒流回了养气境。
似是触动了某些回忆,玉凌认真地端详了一下现在的自己,将仅有天灵境的魂力透过静止的时空传荡了过去:“怎么,不继续倒流了?”
明明对面的两位道灵族强者还是离道巅峰修为,玉凌却浑无惧色,甚至还有着不符合他当前面容的淡然神色:“是害怕……引发悖论吗?”
若是再往前一年,他的灵魂便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了,若是换了普通的离道境修者,说不定会被一举抹杀得干干净净,但玉凌再怎么说也是和万法灵尊同一层次的存在,与他当前的境界无关。
万法灵尊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道战殿殿主忽然涌起了些许不妙的感觉。
“就差这么一点点了,不如……”
玉凌牵起一丝淡漠的笑容,眼瞳中渐渐亮起了温润的白光。
“就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