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5章 重击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
可是英雄所生的时代,却又是最不幸的时代。
……
玉凌轻轻放下了记载着详细战报的玉简,起身走向满园芬芳的庭院。
尼拉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同样地未发一言。
这时节正是百花烂漫,紫藤花的茎叶爬满了房檐,如流苏一般垂落下来,随着微风的轻拂柔媚地摇晃着,细碎的淡紫色花瓣仿佛点缀在碧绿之间的星辰,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玉凌抬起头,柔暖的春光透过紫藤花的缝隙,在门前的台阶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使这景象愈发慵懒而惬意。
让人很难去想象,那遥隔了上千星里的南境战场,却已是尸骨成山,血色成河。
这场战争明明也没有持续多久,从去年九月中旬那场连绵的秋雨开始,到如今三月的尾声,前后算来也不过半年而已。
然而生命的消逝却比那冰河的融解还迅疾,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最终都化为了苍白而冰冷的数字。
南境的战事基本结束了,也如预期的计划一样,取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
但玉凌却并未感到分毫喜悦,只感到如欲窒息的沉重。
他想到了那一年的太烨星渊,他所保护的人一个又一个从他眼前逝去,面对强敌的环伺,他显得那么无能而无力。
而现在,他虽已站在了这个世界的绝巅,但面对这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也只能看着他所熟悉的人被洪流挟裹,渐渐地杳无影踪。
片刻的伫立后,玉凌走下台阶,缓缓地去往了蛊王宫后山。
此前,这里已被重新清理了一遍,修建了一个从山麓一直到山巅的陵园。
这陵园很大,密密麻麻的墓碑立在山上,宛如苍林。
而墓地中多是空棺或衣冠冢,因为每一天战亡的修者都难以计数,基本上便在战场附近就地掩埋,甚至很多人连尸身都无法找寻和分辨。
只是为了不忘记他们,当战报传回百蛊星后,陵园的守墓人就会立下新的墓碑,在上面刻下他们的姓名。
一块碑上往往会刻下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人的名字,有的还会附上他们生前最显赫的功绩。
他们或来自北境,或来自南境,或来自西境,也不乏灵族修者。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却都沉眠于一处。
作为他们最后存在的印记。
只要百蛊星不沦陷,这些墓碑就可以安然地矗立在这里。
而如果连百蛊星都为道灵大军所占领,那么也便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踏着青石台阶,两旁是重重的碑林,一路往上,便到了清幽的山巅。
小闇月树安静地扎根在这里,俯瞰着蛊王宫的轮廓,叶片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也陷入了静谧的沉眠。
上一次重塑闇族消耗了它不少的元气,所以旱伟和朔也没再来打扰它,就让小树在灵材的温养下慢慢恢复。
玉凌没有惊动小树,只是走到了树下的一块墓碑前。
这是守墓人新立的碑,他蹲着身子刚将周围的泥土恢复平整,一起身便看见了玉凌。
“盟……”守墓人愕然间正要脱口而出,玉凌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守墓人便行了一礼,无声地退到了一旁,双手交叉抵在胸前,微微垂首,似是在哀悼。
玉凌沉默地凝视着这块崭新的墓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边缘摩挲而过,落在了中央。
随后,他刻下了几行字。
“创一品奇阵,煊赫千古,定南凰大捷,阵道无双。”
“阵皇许晏庭之墓。”
墓碑冰凉,但碑文却似残存了几许温度。
山风突急,一片弯月状的墨色叶片打着旋儿落在了碑上,划过那一字一句,仿佛也在流连和眷恋,但终究还是与尘泥共眠。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玉凌望着墓碑,闭了闭眼,随后转身离去。
……
重新回到蛊王宫后,他似乎已经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重新拿起战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尼拉贝有些担忧地望着玉凌,却见他按着眉心,头也不抬地道:“按原计划,有序组织南境修者撤离,从垂旻星中转,伤兵退往鬼觉星休养,其他人前往参流星,休整备战。”
南凰星一战虽是大胜,但同样也是惨胜,完全没有伤势的修者几乎不存在,所以这里的伤兵专指那些伤势严重到只剩半条命的,还能在几天之内恢复过来的不算。
不是玉凌残忍,不肯多给他们几天休息和放松的时间,而是大荒星一带的前线战局,委实已经不容乐观。
为了打破道灵大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给这些丢弃家园的南境修者一点安慰,北境这边看似没有向南凰星抽调兵力去援助,但明里暗里都进行了不少支持。
玉凌总感觉道灵族在南凰星的撤退太果断了,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在北境这边有着更大的图谋。
说句南境修者不爱听的话,在玉凌的规划中,北境才是主战场,西境则是大后方,这是基于种种因素的考量。
所以在兵力不够充足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放弃一方,保全一方。
也许失去了家乡的南境修者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北境的战场,但也总比分散开来,白白送命来得强。
至于些许的怨言和蜚语,根本不在玉凌的考虑范围内。
“之前已经差不多安排好了,我再去叮嘱一番。”尼拉贝点点头,又汇报道:“大荒星那边刚打退了道灵族的又一轮进攻,伤亡还在统计当中……”
他话音未落,一缕黑烟忽地从虚无中蔓延开来,继而凝成了一道人影。
“夜前辈?”玉凌诧异地看着对方。
夜残云的眉宇间隐有凝重之意,很直接地道:“我在南凰星的分身遇见了万法灵尊。”
他顿了顿,在尼拉贝惊愕的目光中又道:“本尊。”
玉凌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没亲自出手?”
“没有,他邀请我与他一同做个观众。”
夜残云的眉宇依旧没有舒展开:“他言语间隐隐透露了一些事情,这个我稍后再与你细说,关键是道灵族的退军,有些不寻常。”
“当时南境一方确实占据了优势,取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但道灵族若是硬拼下去,肯定会让南境这场胜仗更加惨烈,可他们走得很果断,丝毫没有慌乱,就好像还留了什么底牌没用一样。”
“我监视着他们彻底离开了南凰星,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万法灵尊也完全不在意这场战役的输赢,但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句话。”
“什么?”玉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荒星见。”夜残云道。
气氛一时冷凝如冰。
“难道……”尼拉贝脸色一白,指尖也微微地颤了颤。
“我怀疑道灵族将会倾尽全力出动,而万法灵尊的分身则负责拖住我在大荒星的分身。”夜残云道。
玉凌沉默不言,之前为了散功重修,他已经将所有分身回收了,大荒星那边由成妤等不灭境元老全权负责。
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方便直接参与战场,因为……离功德圆满只差最后一点了。
但万法灵尊这势在必得的语气,让他的心神瞬间沉入了谷底。
对方如此坦然地将计划展露了出来,这岂不意味着……万法灵尊有着十足的自信,北盟已经来不及去阻止什么了。
尼拉贝急忙转头看向玉凌:“盟主,大荒星不容有失,要不我立即联络天穴宗,让赵宗主再带些高手去支援?旱伟已经在那边了,让我想想还有谁可以……”
“晚了。”
夜残云闭着眼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万法灵尊、道灵灵皇、徐师朴……都出现了。”
第1666章 最坏的打算
大荒星的沦陷已成为了无法避免的劫难。
玉凌本以为南凰星一战吸引了足够多的道灵族主力,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从道宇星系倾巢出动,展现出不灭北盟誓不罢休的决绝。
这种情况下,死战到底也不能再挽回什么,只会让驻守在大荒星的修者全军覆没。
“炼火宗的元老已经在组织撤退了,我的分身用永夜囚笼暂时缠住了万法灵尊他们,但最多只能争取一点时间,这一次的伤亡恐怕会……”
夜残云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尼拉贝只觉思绪一片混乱,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道:“大荒星一旦落入敌手,这上百星里便再也无从防守,得一直退到、退到……”
“参流星。”玉凌接过了他的话语,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一抹,展开了一幅浩瀚的星图。
“这……三分之一个北境便没了……”尼拉贝下意识投去目光,浑身力气刹那间被抽空,不由一把扶住了桌角,稳住了有些摇晃的身体。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后果,而它们都极有可能一条条演变成现实!
在这样的致命重击之下,南凰星的大捷也会黯然失色,刚有起色的士气无疑会再度跌入谷底!
原来从一开始,道灵族就没有将南境作为角力的重点,他们的目标一直……一直都是北境……
很普通的声南击北之策……可是谁能想到,他们出动数十万大军,甚至包括三位离道长老,竟然只是一个幌子?甚至其中一位离道长老还丧命于南境……
难道他们就不在乎吗……难道那么多人他们都能毫不犹豫地牺牲?
他们……他们疯了?!
尼拉贝茫然地望着面前缓缓轮转的星图,心神已渐趋涣散。
平日里再多谋善算,他也无法去承受,也不能去承受失去三分之一个北境的结果。
他简直不敢去想象,此刻的玉凌,究竟担负着怎样的压力。
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这并非我们预想中最糟糕的地步。”
“盟主……”尼拉贝慢慢地转过头,看见玉凌的神色一如往常,似乎即便是北境毁灭也不能让他崩溃绝望。
“大荒星的战局已不可逆转,现在,做你该做的事情。”玉凌冷静的声音重新唤回了尼拉贝的神智。
该做的事情……是啊,南境那边还等着他们的下一步命令,大荒星沦陷之后的计划也需要重新调整,太多的伤兵还有待安顿,即将成为一线战场的参流星得重新部署兵力……
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也许早一秒组织,早一秒下令,还能弥补一些损失……
“是,我这就去。”尼拉贝缓缓呼出一口气,让声音稳定了下来。
适才所有的彷徨与软弱已经被他积压在意识的最深处,作为西联的副盟主,在享有权力的同时,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与义务。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万劫不复。
他转身看向玉凌,沉重地行了一礼,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玉凌平静地注视着他。
“尼拉贝,你信我吗?”
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让尼拉贝有些困惑。
“我当然相信盟主。”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相信,我们能胜吗?”玉凌又道。
“我……”
尼拉贝本想给出肯定的答复,可不知为何,喉咙像是梗塞住了,让他发不出声。
“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胜利终究会属于我们。”玉凌缓缓道,字字坚决如铁。
尼拉贝怔怔地望着他,感觉此时的玉凌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亦或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平静的眼神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场即将吞噬整个世界的风暴。
于是忽然之间,尼拉贝落入深海的心绪重新上浮,回到了水面。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从不会轻易地承诺什么。
但只要他说了,就一定会实现。
“……嗯!”尼拉贝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抿着唇,心中一片沉静。
一个月……一个月……
无论如何,他也要为盟主赢得这一个月的时间。
不计代价,不惜一切。
……
夜残云看着大步离开的尼拉贝,良久才重新移回目光,肃然道:“你有把握了?”
“没有。”玉凌静静地凝视着星图,宛如一尊雕像。
“那……你是在安抚他?”夜残云也没有感到意外。
“倒也不是。”
玉凌沉默了一下,又道:“这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能让我登临不朽,但足以让我做很多事情。”
“比如?”
“我做了两个尝试,马上就要成功了,任何一样,都可以扭转战局。”
玉凌收起了星图,郑重地看向夜残云:“明日,我会分身去往参流星,本尊则全力以赴建成幽冥台,百蛊这边就交由夜前辈照看了。”
“参流星,是最后的底线,如果连它都守不住,所有人恐怕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分身?”夜残云微微皱眉,“这岂不是前功尽弃?你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分身终归是会分去本体的一部分神念和力量,如要冲击不朽圣道之境,则必须保持最巅峰、最圆满的状态。
而玉凌的话语,却分明表露出,他放弃了这一打算。
但是就旁人看来,这无疑是本末倒置了,若是玉凌能成就不朽,便是北盟修者十不存一,也定然可以反败为胜。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能否踏入不朽之境,对这场战争的结局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玉凌侧过身,遥望着道宇星系的方位,平静无波地道:“能或不能,都在道灵老祖的意料之中,他从一开始,应该就已经看到了一切可能。”
夜残云微微扬起眉峰:“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道灵族……好像并不在乎胜负,甚至很乐于借助战争去完成一场清洗。”
“清洗……”
玉凌细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寓意,若有所思地道:“我现在还猜不出道灵老祖最终的目的,但我怀疑,我成为不朽者,或许正是他的目的之一,不然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
夜残云没有说话,似也在默默思量。
玉凌接着道:“我有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不管我修炼什么功诀,走什么道路,有没有灵族血脉……统统都无所谓,无论以何种方式,我都会走到今天的高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通往不朽之境的最关键的那一步,却被锁死了。”
“以前没有跟夜前辈提起过,也是我刻意想避讳的一件事……就是,我终究是一个外来者,而我答应原主的承诺,也依旧没有实现。”
“我也曾试图忘掉某些界限,让我真正地成为他,可是……事实就是,我做不到,而且这对他来说,也很不公平。”
“到如今这样的境界,我早已可以抛开这具身体,可以用剡族凝元化形之法,重塑肉身……但我已无法割舍这个身份,无法割舍父母,爷爷,苒儿,还有很多很多人……”
夜残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到玉凌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浸染了几分苦涩。
“我很多时候会忍不住地去想,如果我的这些亲人们知道,那个他们极尽一切去关怀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呢?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痛恨,亦或悲伤?”
“我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下去……”
“这是我的心结,此前,我连面对它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此结一日不解,我便一日无法登临不朽。”
四下一时沉寂无声,只余一两声鸟鸣。
片刻的恍惚后,玉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玉渺在圣道星,这应该也是道灵老祖的安排,那种顺理成章、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刻意痕迹的安排。”
“现在想来,玉渺应该在很久之前就是他的一颗棋子了,虽然他本人很可能还不知道。”
“我想杀他,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有这样一重因素在,便是天下间最难的事情。”
“掌握着玉渺这枚最重要的棋子,我什么时候能晋入圣道境,便完全取决于道灵老祖的心情,这大概就是万法灵尊有恃无恐的原因。”
“此刻,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尽一切去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然后,关于我和道灵老祖两个人的战争,就全倚赖于当年在幽冥的时候,云深前辈帮我准备的那一道后手了。”
“我无法保证最终的胜负……但至少,也可以争取到一些条件。”
“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
玉凌笑了笑,似乎想缓解一下冷凝的气氛,但却收效甚微。
只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渐渐消融于寂静的空气里。
夜残云看着面前的青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因为谁都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良久的沉默后,夜残云再度开口:“道灵族果然藏了一手,他们似乎研制出了一种新的傀儡,融合了阵法和远古占星术,后面必须得小心。”
第1667章 晦暗
鲜艳的火光,凄红的血色,阴森的傀儡,倒塌的断壁……
惨叫、杀戮、混乱、嘶喊、绝望……
还有那一张张扭曲消逝的脸庞……
她痛苦地咳嗽着,从昏沉中惊醒。
“师姐,你终于醒了?”
一个朦胧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广芊芊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却只觉浑身麻木,竟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她心中瞬间充满了强烈的恐慌,张了张口,却也只能发出嘶哑而低弱的声音:“我……在哪?你们,大家……怎样?”
随着从浑噩中清醒,那些破碎的记忆与画面也逐渐补全,让她感到宛如置身冰冷的寒风暴雪。
死了、都死了……
宗门大阵只坚持到第四批弟子刚开始撤离的时候,那个时候,全宗上下仅仅走了不到一半的人,那些黑压压的傀儡就无穷无尽地涌入了山门,覆盖了全部视野。
它们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不计其数,也无法破坏,甚至还会吞噬活人的血肉来补充损耗的能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和收割。
更可怕的是,它们虽然没有灵智,却有着极其不可思议的预判能力,宛如同境之中最老辣的修者,几个回合之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洞穿敌人的破绽。
而它们本身,却找不到任何弱点。
除了只具备灵力体系,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它们的搭配和发挥,但它们往往成群结队行动,那配合的默契程度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当之无愧的战争机器。
即便是在场的几个闇族族人调动了本源闇气去阻止它们,可也只能让这些傀儡稍显迟滞,却根本不能直接破坏掉它们的核心。
这就是道灵族的底牌,在南境大战中都没有分毫展露的底牌。
如今一经亮出,便直接将所有人打入了深渊。
广芊芊就是第四批撤退的人,由于阵法被破,他们只能一边战斗一边艰难地退往地下宫殿的传送阵。
可是当那些恐怖的傀儡加入战场之后,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他们的队伍很快便被冲散,只有零零星星的小队坚持着,仿佛大海中浮沉的小舟,完全身不由己,连方向都无法掌控。
玄部弟子所研制的毒药大部分都对傀儡毫无效用,只有少数能起到些微腐蚀的效果。
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熟悉的面孔一个又一个倒下,直至领头的金刚境长老也被两个傀儡吞噬了血肉,而远处的宫殿殿门,却依然是那么遥不可及……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寒包裹了她,一切景象宛如冻结静止。
只有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走!”
仿佛有狂风刮过,她倏忽间穿过战场,摔倒在宫殿前的台阶上。
淡金色的光幕遮挡在面前,让那森然的血色都被净化了一般。
然后,她就陷入了黑暗。
……
所以,是裴师兄救了我?
可他呢?他又怎么样了……
麻木感稍稍消退,广芊芊用尽全力坐了起来,望着面前的空气发呆。
“师姐,你先别乱动,你伤势实在太重了,起码得休养一周。”
面前那容貌仍显稚嫩的少女有些手忙脚乱地搬来几个方枕,让广芊芊能倚靠在上面。
随后她才解释道:“这里是参流星,很安全,但是据说还有好几批的人没过来,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广芊芊沉默了一会儿,失去了往日灵动的眼眸微微抬起,仍是嘶哑地道:“裴师兄呢?”
虽然自裴天令身世大白之后,他就再也不是炼火宗弟子,但很多人依然习惯了这么称呼他,尤其是地部弟子,还视他为暗王。
而且,宗门上下其实也没人会阻拦他在大荒星活动,只是裴天令自己不愿再来而已。
但自从战争打响,大荒星成为一线战场,他就第一时间从雪峰星离开,默默无言地驻守在了这里。
“我不知道,也没有他的消息……”少女抿紧唇,低下了头。
广芊芊喃喃道:“我们都到参流星了……看来,大荒星也已沦陷……还没走的人,应该永远都……走不了了……”
她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仍是感到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悲凉。
而身旁这个入门才三年的天才小师妹,已经低着头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她是在玉凌成为炼火宗宗主后才进来的,所以比起广芊芊这些“老人”,终究是少了几分冷血狠厉,多了几分同门之情。
所以当平日里要好的同伴都杳无音讯的时候,她心底的那一根弦便彻底崩断了,只有最后的一丝尊严让她没有痛哭出声。
而她,仅仅是因为天赋好,才可以第一批撤离,才可以作为后勤人员,在安全的地方照顾伤兵。
这样的残酷,是她从未见过的,也是她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忘却的。
“你去帮我问问,伤亡有没有统计出来,还有,后面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什么。”广芊芊低声道。
小师妹愕然地抬起了头,迎着广芊芊的目光,慌忙地抹了抹脸上的泪:“可是师姐,你应该好好休……”
“没有时间休息!”广芊芊冷酷地打断了她,凭着积攒了一阵的力气,她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褥子,勉强站了起来。
这一系列剧烈的动作让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脸色霎时苍白,但她却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凭着破玄武者的恢复力和药膏的作用,她的外伤已经愈合,只是那些灵技造成的内伤却还需要不短的时间来恢复。
但是她宁愿做点什么,而在这里躺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师姐……”
眼看着广芊芊艰难地一步步往门外挪去,小师妹顿时慌忙道:“师姐你等等,我这就去问,等我问清楚了你再出去。”
她泪痕未干便扭头跑出了门外,而广芊芊也腿一软,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咚”地一声,她的手肘狠狠地搭在了桌上,将脸庞深深地埋在手心里。
“我真没用……”
伴着言语,已分不清是低泣,还是叹息。
……
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小师妹低着头,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忽地,前方拐角转过来一个身影,她一下子收势不及,撞到了对方的肩膀。
那个中年男子恍如未觉,也没有责骂她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
他的同伴从拐角后面的走廊追赶了上来,看了小师妹一眼,也没理睬这个陌生人,几步就跑到了朋友身边,宽慰道:“老周,打起精神来,现在消息未明,你也不要太悲观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中年男子忽然顿足,抬起头,露出满是血丝的通红双眼:“悲观?是我悲观吗!现在还没从大荒星回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本已走到拐角的小师妹顿时一滞,不知怎地停了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让他最后一批撤退啊!就应该让那些该死的炼火宗魔头顶在最前面,那本来就是他们的宗门啊!我儿子明明是西联的,前程一片大好,凭什么让他死在那里?”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爹对不起你啊……”
中年男子说着说着便哽咽得泣不成声,无力地蹲了下来,狠狠地捶打着地面。
小师妹背对着两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慢慢地浮起了几分茫然。
“老周,你冷静一点……”同伴按着他的肩膀,还试图抚慰,却被中年男子一把甩开。
“你叫我怎么冷静?!啊?”
中年男子已状若疯癫:“要我说,都死吧,迟早要死的啊!之前是东境,然后是南境,好不容易刚打了一场胜仗,现在呢?大荒星就没了,三分之一个北境就没了!迟早西境也要完,我们都等死吧!”
“说什么再坚持几个月,我们能赢……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真道长老,离道强者,可我们呢?我们这些小人物,我们这些炮灰,谁在乎啊?!”
“赢不了的……不过就是早死晚死而已……哈,哈哈哈……”
那癫狂而绝望的笑声仿佛穿透了少女的灵魂,让她的心神一同沉入了深渊。
她木然地望着地面,直到她听到那个中年男子被同伴拉扯着远去,走廊里再度安静无声。
是啊……在道灵大军面前,他们又还能抵御多久呢?
可能,真的只是垂死挣扎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询问着什么。
抬起头,面前是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他看上去很年轻,目光平静,语气和缓,但却让小师妹感到了无形的压迫和惶恐。
“宗、宗……盟主?!”
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行了一礼,呐呐道:“我、我想帮广师姐问问战况,还有,她后面的安排……”
虽然她只见过玉凌一次,但却足够的印象深刻,绝不至于认错了人。
可是、可是盟主什么时候来了参流星?他不留在百蛊了吗……
“战况还未送到,她的安排过两天会下达,还有别的事么?”玉凌道。
“没……没有了。”小师妹紧张得浑身发木,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
玉凌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你好好修炼,这是你的任务,其他的事,有其他人负责。”
小师妹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道:“是!”
她本以为玉凌已经走远,却发现他静静地站在刚刚那个中年男子嚎啕大哭的地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去往走廊的尽头。
不知为何,她忽地心里一酸,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第1668章 真言
深夜,参合殿。
玉凌独自坐在殿内,闭目沉思,四下一片寂静。
直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哥,战报……统计出来了。”
北苒微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玉凌身后,将一枚玉简放到了桌案上。
玉凌沉默了一下,没有拿起,但神念已经清楚地察知了玉简里的信息。
内容不长,却字字如刀。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查阅战报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一件感到畏惧的事情。
畏惧看到战报里的伤亡统计,无论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姓名。
十六万三千九百五十二……
好像是一个很普通,也不值得在意的数字。
但整个炼火宗,已化作了血色的地狱。
上至不灭境元老,下至破玄武者,在这场近乎是屠杀般的战争中,却是同样的脆弱。
而道灵族傀儡的弱点,仍然无从知晓。
不是没人尝试抓捕一具傀儡,但它们一旦落入敌手就会自爆,在战况危急的情况下,众人没时间也没心力去仔细研究。
即便是夜残云,为了抵挡三大巅峰强者,最后也是以分身自毁而告终。
每个人为了这场战争都竭尽了全力。
虽然看起来,无论是绝望等死,还是痛哭求饶,还是奋战到底,结局似乎都毫无分别。
但人或许无法选择命运,但至少可以选择面对命运的方式。
让人屈服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自己的内心。
当直面命运的那一刻,才能望见最真实的自己。
于是,许多平日里胆怯而懦弱的人,在令人绝望的屠刀下,反而激发出了深藏于骨的勇气与血性。
很多最后一批撤走的人,都是自愿的。
这世上从不缺乏逃兵,也不缺乏英雄。
“哥……”长久的寂静后,北苒终于艰难地开口,“新的防线已经开始部署了,大约还要两三天才能完全到位,从大荒星退回来的伤兵也在休养,只是很多人不愿意退往后方,想伤好后接着在前线作战。”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本来很多人都绕着圈子问我,最终的计划是不是要退到西境去,但看到你来了,他们也就不问了。”
“可是哥……其实参流星这边有我们就够了,你完全可以……”
“不能再退了。”
玉凌打断了北苒的劝说,转头凝视着她的眼眸:“东境,我们放弃了,南境,我们放弃了,就连大荒星,一开始定好必须死守的地方,我们现在也放弃了。如果都可以放弃,那这场战争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北苒一阵默然,半晌才开口道:“但不放弃参流星,岂不意味着你要放弃晋入不朽的希望?”
玉凌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战争,不是战斗。”
“晋入不朽,未必是一切的结束,停留于此,或许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不懂……”北苒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弱,“我只知道,你不想再看到大家这样无谓地牺牲下去了,我知道的……”
“哥……”她坐在了玉凌身旁,将那枚玉简抱在怀里,很轻很轻地说道:“虽然很多时候,我其实都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所说出来的话可能还不到你所想的十分之一,许多事情,你也从来不让我们知道,总是一个人承担……”
“我们虽然是你最亲的人,但我总感觉和你隔阂着什么。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总是迁就我、包容我,甚至有些客气,就好像你没有情绪,从来不会觉得我烦,也从来不指责我什么……”
“可是……真正亲近的人,往往少不了矛盾,少不了冲突,时而会吵架,时而会翻脸。因为,人可以在一百个、一千个外人面前伪装得温文尔雅,却总会忍不住在亲人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最恶劣的一面。”
“但你没有……你永远都这么冷静,永远都对我这么温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特别高兴,或者特别悲伤的样子,就好像你什么都不在乎一样,虽然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哥,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兄长,最好的哥哥,可有时候我又感觉,你离我很远很远,远到哪怕我现在就坐在你身边,也根本触碰不到你,触碰不到……最真实的你。”
北苒说了很多很多,就好像现在不说,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样。
玉凌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着她黯然的眸子,一时怔怔无言。
他从来不知道,北苒是这样想的。
他只是自以为是地将她排除在风波与危险之外,以为如此便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其实又何止是北苒呢?
他总是喜欢去替别人做决定,而不顾对方是否真的愿意待在他划定的安全区域。
“哥,能不能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九辰门门主,是玄灵灵皇,我也有权知道真相,无论多么残酷。”
北苒抿了抿唇,注视着玉凌道:“关于爹,关于你,还有这场战争。”
玉凌沉默了几秒:“你想知道什么?”
北苒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问道:“爹是不是……不剩多少寿元了?”
气氛一时有如凝固,玉凌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望向了桌案上的玉简,但最终还是重新直视着北苒的眼眸:“是,还有一年。”
他已经做好了北苒情绪崩溃的准备,没想到她只是短暂地呆了呆,喃喃道:“果然如此吗……”
似是察觉到了玉凌的担忧,北苒摇了摇头,涩然道:“我早就有所猜测了,你之前那么着急地想要散功重修,我就感觉……不止是因为这场战争,那个时候形势还远没有现在这般严峻。”
“再珍稀的天材地宝也无济于事,只有时间方面的道则可以逆转乾坤,但不至不朽,就根本无法触及时间的本质。”玉凌缓缓解释道。
“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北苒微微垂下头。
“没有了。我原先想的是,先晋入不朽,再结束战争,但现在看来已无法实现,那便只有先结束战争,再跨入不朽。”
“可是哥……你不怕化道吗?”
“不会,我的路本就是别人定好的。”
“谁……定的?”
“道灵族老祖。”
北苒霍然抬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骤然一片混乱。
“从哪里说起呢……”
既然已决定坦明,玉凌想了想,索性将话题拉回了遥远的十年前:“还记得你我曾经的那个梦境吗?”
“当然。”
“但是你梦到的东西是断断续续的,而且时间和我也是不同步的,对吗?”
“应该是的,其实我当时就很奇怪,我那个时候已经很少睡觉了,更别说做梦,我晚上都是在打坐修炼,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因为你并非是在做梦,而是收到了一些反馈。”
“反馈?”
“我魂海里有一样东西,我推测它和道灵老祖有着密切的关系,它是不朽的神物,因此可以回望过去,洞见未来。”
北苒瞬间呆住,只感觉玉凌的话语已经渐渐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只是人的大脑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超出想象和理解的东西不会残留在记忆里,只会化作潜意识里隐约可以捕捉的片段。”
“对我而言,这些片段和塑梦海的梦境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些怪诞而扭曲的启示。对你们来说,命运之线过早地与我发生了交集,就像是被触动的蛛网一样,也会以一种隐晦的形式被你们所察知,尤其是当你们遇见我之后就愈发地明显。”
“原来是这样……”北苒怔然道:“不朽的神物……也就是说……”
“位格上是不朽的,但作用……其实没什么攻击力,也发挥不出什么威能,它只是一把钥匙,联结另一个宇宙。”
“而真正有用的东西……”
玉凌抬起手,指尖渐渐凝聚出了一缕温润而柔和的白光:“是它。”
“我之前以为它是那件神物附带的力量,但其实并不是。”
白光微微地跳动着,既是灵力,也是玄力,更是魂力,散发着锋锐、柔韧、超然、古老与虚幻的气息。
“你看到了什么?”玉凌问道。
北苒难以遮掩脸上的迷茫与惶惑:“玄灵、元灵道则?剩下的是……是,其他三大灵族的道则?”
玉凌收回手,白光随之散去:“这是一开始我就有的东西,也是他的安排。”
仿佛无尽冰冷的海水涌动而来,坠入了窒息而黑暗的海底深渊。
北苒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她急促地呼吸着,难以想象玉凌如何能以这样平静的神色跟她说话。
她知道玉凌隐瞒了很多事,也知道他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
但她仍然没有料想到,他所承担的是怎样可怖的命运。
仅仅只呈现出冰山一角,便足以让她感到震骇和恐惧。
“那他……道灵老祖,到底想要什么?”北苒几乎是用尽全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
玉凌轻轻摇头:“虽然有一些他早期的资料,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很难去想象,一万年的时光对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改变。”
“我只知道,他不是在毁灭这个世界,也并非想拯救这个世界。”
北苒咬紧了唇,直到渗出了腥甜的血,才慢慢地松开:“哥……那你呢?如果到最后还是摆脱不了既定的路,又该……怎么办呢?”
玉凌没有回答,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他只能偏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道:“苒儿,这个世界没了谁都是可以运转的。”
眼前不知何时浮起了薄薄的雾,北苒微微抬起头,极力地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可是,我,爹,娘,还有尘若姐……我们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玉凌微微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北苒,让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耳边传来了北苒低沉的声音:“哥,你一直戴着面具,真的不累吗?”
“累啊,但是……习惯了。”
“这些事情……说出来,会好一点吗?”
“会。”
“那……有什么事,还可以说给我听吗?”
“好。”
“因为……我真的不想,哪一天醒来,你们都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抽噎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在他人的视线之外,她终于不用再顾忌,可以展露出那个最脆弱的自己。
也是在这时,她听到玉凌在唤她:“苒儿?”
“嗯?”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哥哥,而是另外的什么人,你会介意吗?”
“啊?”
北苒被问得有些茫然:“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呀?”
“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一重关系的话。”
“虽然很奇怪……但是,那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是吗?”
“是啊。”北苒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他,眼睛仍然红红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玉凌点了点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呢。”
第1669章 幽冥台
蛊王宫,后山陵园。
一位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男子微低着头,独自一人拾级而上。
他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花费不小的力气,甚至中途还会停顿一会儿用来歇息。
当来到山巅后,他安静地环顾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
兜帽只遮盖住了他半张脸,露出来瘦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薄唇,隐约还可以看到脸庞上诡异的金银花纹。
虽然四下无人,但男子还是下意识扯了扯兜帽,好似见不得阳光一般。
他默默地走到了一块墓碑前,动作轻缓地放下了一束白色的小花,整个过程中未发一言。
墓碑上有一片枯黄的落叶,男子伸出手将它扫开,忽地轻轻一叹。
“和你争了一辈子,如今想来真是没什么意思啊……”
“虽然最后是我站在这里,但终究还是我输了。”
“可是,我倒宁愿你自私一点。”
“明明已经不是宗门的人了,为什么还要为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拼命呢?”
“是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大荒星?为了保护你父亲最后的心血?亦或者,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还真是很嫉妒你,都去了雪峰那么久,我仍然无法插手地部一星半点。”
“有时候,却又觉得,都无所谓了。我们争了一辈子,争得头破血流,机关算尽,却又如何呢?”
“其实也挺好的,无论是你,还是我接手那个位置,定然免不了分个生死,但对他而言,一宗之主却无足轻重。”
“如果换做五年前,看见你的墓碑立在这里,可能是我做梦都想的事。”
“但,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
“裴师兄,你说过你最讨厌一身正气的君子,和一腔热血的英雄,但这恰巧是我最欣赏的两类人,因为我做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生于阴暗中,骨子里却比谁都要清高骄傲,我行于阳光下,却比谁都要虚伪歹毒。”
“于是……你成为了英雄,你所认为的,你最厌恶的人。”
“如果还有以后,百年以后,过往种种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只会看到这块墓碑,只会知道有一个叫裴天令的人,在大荒星之战中牺牲了一切。”
“裴师兄,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会开心吗?”
男子慢慢地抬起了头,声音也随之抬高。
“你会吗?”
“冷血无情的地部暗王,有一天居然会为了别人牺牲性命?”
“聪明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尾,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你但凡稍稍清醒一点,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呵……绝阴冰毒,重创百余高手,阻截傀儡大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跟周傲柏一样,愚不可及。”
“我炼火宗怎么会有这么多傻子,一个个的赶着送死,仿佛活着就了无生趣一样。”
“倒显得我没有死成,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
“咳,咳咳咳……”
解子安抵住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慢慢蹲下了身子,痛苦地撑着地面,裸露出来的手背上尽是妖异而扭曲的纹路。
“还有谁呢……还剩谁呢……”
伤势再也难以压制,本就一路强撑的他几乎瘫倒在地上,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只有言语浸透着几分惘然。
仿佛一瞬进入了严冬,无边无比的寒冷包裹而来,拉扯着他沦入深渊。
一位寻灵卫的随手一击,对他而言便已是足够致命的重创,若非是最后裴天令将他扔到了通往地下传送阵的宫殿内,他早就淹没在了傀儡大军中。
只是他可以接受自己死在战争中,却无法接受被这位宿敌所救。
这意味着,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他曾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裴天令,但直到那时,他才恍然觉悟,他可能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位地部暗王。
也许,自管亦青死后,他就再也不是曾经的裴师兄了。
朦胧之中,解子安看见一个人影走到了他身前,浓郁的冰寒死气弥散开来,让他本就微弱的生机更加渺如烛火。
“唉……”
那个人蹲了下来,冰凉的手轻轻按在解子安的额头上,传来一股很熟悉、很亲近的力量。
发作的暗伤渐渐平息,解子安脸上的纹路也缓缓变淡,直到重新隐藏在皮肤之下。
他睁开眼,眼瞳已重新转为黑色。
“单其王上?”
解子安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唤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化尸族王上单其收回手,转身看了一眼墓碑前的白花:“怕你想不开,来看看你。”
“我还是很惜命的。”解子安扯了扯唇角,却未能挤出分毫笑容。
“惜命的话,你就不会是最后几批撤退的人了。”单其平静地道。
“因为那是我的宗门,仅此而已。”解子安道。
单其也没有与他争辩:“你伤势太重了,早些回血池休养吧。”
解子安默然不语,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墓碑。
单其静静地等了他片刻,最终摇摇头,转身走向一旁的山路。
“单其王上。”解子安却突然叫住了他。
“嗯?”单其停顿了脚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快速到达不灭境?”解子安问道。
“有。”
单其平静地直视着他:“但我不建议你去尝试,因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变成我这样,这会毁掉你的未来。”
“如果连现在都保不住,又何谈将来呢?”解子安道。
“那你随我来吧。”
单其也没有再劝阻,因为他知道解子安平静的外表下,骨子里已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而被这场战争逼上绝路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两人回到了陡峭的山路台阶上,解子安刚走下两步,便看见一个脸孔陌生的青年迎面而来。
双方都没有打招呼,就这样擦肩而过。
解子安下意识转过头,看着那青年走向了山路另一侧的墓碑林,将手里的花束依次放下。
那一排墓碑刻着的都是解子安不认识的名字,由于视野的缘故,他只能瞧见最外侧的几个。
影落炎、影落轩之墓,岳秋鸿之墓,良修之墓,景月之墓……
解子安看到那个不认识的青年放下最后一束花后,便如雕塑般伫立在碑前,从背影看不出他是否悲伤。
“单其王上,刚才那位你认识吗?”解子安随口问道。
“好像是叫周盛吧,我在蛊王宫遇到过他几次,貌似他以前和玉盟主的关系很好,虽然后来疏远了,但也算是身兼要职,不过前段时间他的所有职务都被解除了,据说是为了安心闭关修炼。”单其道。
解子安点了点头,虽然感觉这中间好像隐藏着什么事情,但他并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情。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此刻的他,只想让自己变得足够的忙碌,以此来忘却那些无法释怀的事情。
因为以后,便再也没有人与他争了。
……
渺渺虚空,无数光球如漫天星辰般闪闪烁烁,又如镶嵌在黑暗中的璀璨明珠,即便是人们想象中最为神话的场景,也不如其万分之一的瑰丽。
这里,就是北境唯一的虚空监牢——镇魔塔。
只是此时的塔内一片寂静,所有光球囚笼皆是空无一人。
从南境开始逐步沦陷的时候,这里的囚犯就全被种下魂印释放了出去,作为先锋前往战场一线,到如今尚还存活者已不足十之一二。
镇魔塔也自此空落了下来,直到一纸密令传来,一个巨大的祭坛便围绕着镇魔塔修建了起来,方圆十里都被划为禁地,便是荀柒和绍叶堂也极少踏足。
没有人知道这个祭坛的作用,即使是修筑者也一头雾水,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任务。
用了近半年的时间,这个宏伟的工程终于进入了尾声,空无的镇魔塔也迎来了这半年来的第一个客人。
一个略小的光球前,一片涟漪徐徐散开,随后跨出了一道身影。
玉凌环顾了一圈这熟悉的环境,一步迈出,便来到了虚空的边界。
从这里可以看到无数扭曲而绚丽的光痕,它们宛如雷雨天密布的闪电,伴着空间乱流毫无规律地游弋着,看上去像是某种奇特的自然现象。
但就是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光痕,当年差点让玉凌的分身交代在虚空监牢外。
当然,如今的他只是轻轻抬手按在虚空屏障上,那无形的桎梏就如融雪般轻易化开。
没有了屏障的阻碍,光痕和空间乱流欢欣鼓舞地冲入了监牢内,但还没等它们大肆破坏,一片白光就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世界。
待光芒暗去,光痕与乱流尽皆烟消云散,镇魔塔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异响,只有丝丝缕缕冰冷的死气,不知从虚空的何处涌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死气浓度的增加并未让玉凌感到不适,他凭着感觉来到了当初冥井所在的位置,闭着眼睛驻足了片刻,随后右手下压,似乎从虚无中抓取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提起。
于是平静的虚空再度风起云涌,死气疯狂地流溢窜动,近乎形成了一片狂暴的海洋,即将倾覆整片天地。
若从外界看去,整个镇魔塔都在隆隆震颤,好似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毁,变成一片废墟。
而就在这样的震动中,阴与阳的界限逐渐重叠,直到道则逆乱,有无颠覆。
一道门户霍然洞开,扑面而来的是幽冥河水的哗啦声响。
玉凌伸出手,向后虚引,于是幽冥河也不得不随之而动,被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拽入了阳界之中。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只有摄取幽冥之河,才能造就幽冥之台。
当幽冥台真正筑成的那一刻,也便意味着,这场战争拉开了反攻的大幕。
第1670章 夜深
参远星,九辰门最边缘的一颗星球。
原本,它是九颗星辰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定居在这里的都是九辰门的附属宗门,最高管理者也不过是几个外门长老罢了。
但现在,它却成为了和道灵族对抗的最前线,几天之间,阵道大师们已经将此地打造成了一个重重阵法围护的要塞,当地普通居民基本全数驱逐,留下的都是破玄以上的修者。
整个防御体系的主设计者便是云梦蝶和雪清泠,从专业的角度评判,除了道灵族外,自然没人比得上“科班出身”的两位元灵灵女,况且还有许多跟随她们的元灵长老出谋划策。
总算,赶在下一场大战到来之前,九颗星辰已经形成了一个遥相呼应的防御网络,为此,北盟特意放弃了更为前线的几颗星辰,将这九辰门原本的腹心之地拿来做了第一线战场。
又是忙碌了一整天的云梦蝶与雪清泠告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房间,点了盏微弱的灯,再次看起了阵法结构模型,推敲着每一个细节。
她没有在书房处理这些事情,为的是给雪清泠制造一个她要回去休息的假象,免得后者还会坚持与她一同推演,根本不愿放松一时片刻。
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云梦蝶也逐渐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疲倦,让她忍不住想合上眼睛,思维也随之变得迟缓。
即便是离道强者,要同时兼顾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还不能有丁点差错,所消耗的心力也是难以估量的,更遑论在道灵族令人窒息的压力下,所有人的精神都一直紧绷,从未有片刻的平和与安宁。
但就算在恍惚之中,云梦蝶的手指也仍在无意识地调整着阵法模型,九颗星辰的微缩虚影也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晕。
她感觉到自己的思路有些混乱,开始把模型搅得一团糟,于是停顿了动作,眼睛也慢慢地开始阖上。
不行……现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懈怠……快醒过来……
云梦蝶强行挣扎着将沉重的眼皮撑开,却愕然发现阵法模型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做出了些微细小的调整,让防御体系更趋完善。
她愣了愣,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桌前,温柔地凝视着她。
“清玄,你……”
云梦蝶正要起身,玉清玄却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将一个椅子拉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两人在昏黄的光芒中对视着,一时都没有言语。
云梦蝶紧抿着唇,微微仰起头,抑制住内心的酸涩,良久才轻声问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了?”
她看到对面的玉清玄比之前更加苍老,记忆中那个俊朗坚毅的男子和现在这位满面皱纹的老人根本难以重叠在一起,只有那温柔的目光始终未曾改变。
云梦蝶预感到了什么,可是,她问不出口,能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玉清玄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干瘪枯瘦的手,微微发颤地按在云梦蝶白皙如雪的手背上,对比鲜明得有些刺眼。
云梦蝶沉默了一下,翻转手掌,与他紧紧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玉清玄没敢看她的眼睛,低哑地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云梦蝶的指尖颤了颤,神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莫测不定。
“也许不到一年,半年……甚至可能只剩两三个月,我无法确定。”玉清玄又道。
“跟凌儿说了吗?”云梦蝶缓缓道。
“还没有。”
屋子里寂静得有些不真实,只有外面的蝉鸣带来了一丝生气——
参远星没有四季,永远都是盛夏,以及更炽热的酷暑。
见云梦蝶没有回应,玉清玄便接着道:“所以我想的是……”
“我不允许。”
明明玉清玄还没说完,云梦蝶已经直视着他的眼眸,坚定而决绝地说道。
她又强硬地补充道:“凌儿和苒儿也不会允许。”
玉清玄叹息道:“再过两个月,我就真的没有一点用了。”
“那你就宁可现在去送命吗?”云梦蝶恳切地道,“再多一个月,或者半个月,也许情况又会不一样。”
“不会再有奇迹了。”玉清玄摇了摇头,声音更加柔缓,“我能从壁垒星痕外回来,重新见到你们,已是我不曾设想过的奇迹,本也不该有更多的奢望。”
“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局……但我,相信凌儿。”
云梦蝶紧紧握着玉清玄的手,望着他:“你若是真的相信他,就该再多给他、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她的唇颤了颤,抑制不住浸透在声音里的悲伤:“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三次了。”
玉清玄沉默着轻轻拥住她,让云梦蝶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道:“梦儿,世间不应死而死者,不愿离而离者,皆是不可胜数,百蛊星的每一个坟冢前,都曾有人绝望恸哭……”
“我舍不得你,他们又何尝舍得他们的家人?但为了这场战争,谁都无法去逃避,也不能去逃避。”
“凌儿和苒儿早已经长大了,但在我眼里,他们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曾经,我没有保护好苒儿,也不能带你逃离天元星,后来,我又无法弥补凌儿,只能看着他终日奔波。”
“但我是他们的父亲,纵有千劫万险,也应当是我站在他们的前面,而不应在阴影里艰难地苟延残喘。”
“梦儿,我爱你,正因为这份爱,我才可以不那么畏惧地去面对生命的终尽。”
“离道修者也并非永生不死……我曾经许诺过你,要死在你的后面,我若先死,就会把所有的悲痛都留给你去承担,我不忍……也不愿。”
“只是……我要食言了,也许我本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但我还是自私地想见你们一面,想和你们一同度过最后的时间。”
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浸湿了玉清玄肩头的衣衫。
云梦蝶的声音沉闷而哽咽:“那你为什么不能再自私一点,再多陪我们最后几个月?”
玉清玄自嘲一笑:“我的身体就像是燃烧的火堆,在它彻底燃尽之前,总要发挥些许最后的余温。”
“梦儿,我看过你们的安排了,对此,我也有一个提议,若是能成……至少可以除去一个大患,为凌儿赢得一定的时间。”
用你的命……换来的时间吗?
云梦蝶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温暖玉清玄衰老垂暮的身躯。
“在那之后呢?”她喃喃着。
“在那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与其老死在尘埃中,不如沉眠在战场上。”
玉清玄闭了闭眼,轻声道:“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仅有的事情。”
“即使我不同意?”云梦蝶松开手,慢慢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梦儿,你明白的。”他的眼神依然温柔。
“我明白……你就是这天下最自私的头号大混蛋。”
云梦蝶蓦地扭过头,望向窗外,视线再度一片模糊。
她很清楚,此时的她应该冲出去,让玉凌两人一同来阻拦玉清玄这愚蠢的决定,但她终究没有。
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明白。
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
既然他已做出了选择,那么她也仍会和从前一样,陪他走到生命的终末。
第1671章 反目
参远星总指挥府中,一道身披暗红战甲的身影快速从人群中走过。
“见过门主!”
“见过灵皇陛下!”
沿途,不断地有人恭敬行礼,但北苒却心事重重,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脚步未曾有半分减缓。
终于,她来到了最中心的大殿,径直问道:“有道灵修者的行踪吗?”
此时殿内有十几人分别坐在长桌的左右两侧,均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长桌最前方。
那里正投影着几十幅半虚幻的画面,各自从不同的空间探测器反馈而来。
“没有,一直未能监测到任何星舟的影迹,即使将距离拉远也没有用。”一位九辰门长老回道。
“难道道灵族也需要休整一些时日?”另一位长老满脸匪夷所思之色,很明显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语。
毕竟拖延时间对道灵族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九辰门的防御体系构建得更加完善。
“与其说道灵族需要休整,我更宁愿相信他们有什么更先进的空间隐匿法门。”北苒望着那些仿若静止的画面,沉声说道。
一位长老附和道:“根据情报,道灵族五天前就已经控制了虞岸星一带,虽然我们撤退时已经将所有传送阵能破坏的都破坏掉了,但以道灵族的星舟性能来说,这五天足以让他们的先锋迫近参远星了。”
北苒微微眯起了眼睛:“事出反常必有妖,需要赶时间的明明是道灵族,可他们却表现得不急不慌……再想想看,我们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静默。
一位长老不确定地开口道:“他们……好像在等待什么时机?”
“可是有什么需要让他们等待的呢?难道他们觉得拖得久了,我们会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先行崩溃?”另一人反驳道。
精神过度紧张……
不好!
北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此时所有人的精神的确是高度紧绷的,在这个节骨眼,稍稍摩擦出一点火星,就必然导致他们内部发生极大的混乱!
虽然道灵族不接受投降,将出现叛徒的可能降到了最低点,但总有些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的混蛋,他们觉得希望渺茫,便会阴暗地想让别人也一起陪葬!
而且,并不排除有些人本身就是道灵族的暗子。
“传令下去,让圣魂三营的魂师们行动起来,给每个战营分配三到五位,注意观察所有人的情绪状态,及时抚慰,如有异常立即上报。”北苒严肃地道。
“是!”一位长老当即领命而去。
“另外,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待下去了。”
北苒盯着空间探测器传达回来的画面,咬了咬牙:“既然捕捉不到他们的影踪,那么就只有主动出击了。”
“明白。”众人沉重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以想见,要逼迫道灵族的星舟出现,他们必然又得付出极大的牺牲,但无论如何,总比这样提心吊胆地等待道灵族突袭来得强。
“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就行了,其他人准备作战!”北苒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殿门。
……
幽蓝的光芒如醉人的萤火一般闪烁不定,在他脸上映照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这位面容俊朗但眼眶深陷,显得有几分阴戾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蓝色的“海洋”中,周围近乎满溢的灵力让他步履维艰,若非紧捏着手中一颗晶蓝色的宝石,他早就在沉重的压力下炸成了一团血雾。
他的眼瞳被周围的灵力光芒映照成了一片深蓝,脸庞紧绷着,显出几分紧张和焦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光芒的深处悬浮着一颗半人高的菱形晶石,幽蓝的灵力化作气旋在四周流淌,显得梦幻而瑰丽。
这颗晶石便是这处阵法节点的枢纽,他只需要再靠近一些,就可以将手里的宝石扔出去,彻底地摧毁它,让参远星的星辰大阵出现致命的破绽。
近了,更近了……
中年男子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兴奋,艰难地加快了脚步。
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
中年男子的身体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佝偻,直觉告诉他,再前进几步,他的身体就会彻底崩溃。
这就是阵法枢纽几乎无人看守的原因,由云梦蝶等人主持设计的阵法体系本身就自带保护,哪怕是不灭境武者,都无法去破坏它,更遑论摧毁。
但他不一样,他手中这颗小小的晶石,一旦灌注进灵力,里面的那一丝道则之力就会流溢出来,完成它既定的使命。
中年男子一点一点抬起了手,为了对抗周围有若实质的压力,他疯狂地运转灵力,苍白的脸色又涨得通红,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起,面容也扭曲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令他如坠冰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中年男子所有的动作都僵滞在了原地,在极大的震惊和恐惧中,他甚至连表情都定格住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声音继续问道,随后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人会知道了!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但中年男子终究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看向迎面走来的红衣女子。
她的脸上起初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随后所有情绪逐渐冻结,转化成了木然和冰冷。
“你说话啊!”慕容心儿突地喝道。
慕容廉冰的身体颤了颤,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惨笑道:“你还愿意听我解释吗?”
慕容心儿默然。
她知道,此时她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将消息传出去,让北盟的人以最快速度抓捕这个用心歹毒的叛徒。
但是……
这个叛徒是她的父亲。
“为什么?”她不像是在询问慕容廉冰,反倒像是喃喃自语。
慕容廉冰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慕容心儿没有第一时间发出警报,这给了他起死回生般的希冀。
纵然几年前就已经决裂,后来他也极少见到慕容心儿,但他对自己的女儿再了解不过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哑:“如你所见,我想破坏这处阵法枢纽,半年前道灵族就派人找过我了,但前几天他们才给我发布了明确的命令。”
“他们用你的性命要挟你?”慕容心儿静静地听着,指甲却深深地陷在了掌心里。
“不,是我自愿的,因为他们跟我说了一件事情。”慕容廉冰与她对视着,目光毫不避让。
最后一丝侥幸被粉碎,慕容心儿已经彻底麻木了,她望着面前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只觉得森森的寒意浸透了骨髓。
“什么事?”
她仿佛心如死灰,目光从慕容廉冰身上移到了地面,木然问道。
慕容廉冰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你二弟怎么死的吗?”
慕容心儿的指尖微颤,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一直怀疑是老三,为此经常痛苦得彻夜不宁,却压根没想过,竟然是那个现在看起来无比尊贵的大人物……”
慕容廉冰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显出几许讽刺和悲凉的意味。
“之前我还那么热切地想要为你操办婚事,想让你嫁给他,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被人耍得团团转!若是恪儿在天有灵,只怕也无法瞑目……”
“道灵族的人起初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还不信,直到我暗中几次三番派人去百蛊星,虽然未能亲眼瞧见那位星舟大师杨树壬,但听说确实有一位性情古怪的老头一直在地下做研究,再加上其他种种蛛丝马迹……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当时恪儿正是邀请杨树壬到家族做客,结果半路遭遇了那样诡异的意外,随后此人就人间蒸发,原来这几年他一直都在西联!”
慕容廉冰再也无法控制压抑在心底的怨恨和怒气,声音猛然抬高:“心儿,铁证如山啊!你二弟就算不是玉凌他亲手害死的,他也必然脱不了干系!而我竟一直被他蒙蔽,还帮西联和北盟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一想到恪儿惨死的脸庞,我就痛苦得快要窒息!”
他红着眼睛,盯着面色苍白的慕容心儿,近乎是嘶吼地道:“心儿,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我这个父亲,还有一点你的二弟,就不要拦我!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又能怎样?!我只是想为恪儿报仇,我只有这样才能为他报仇啊!”
慕容心儿不由恍惚了一瞬,她的唇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慕容廉冰已经猛地将手里的晶蓝宝石用力抛了出去,动作快到她根本来不及阻拦。
顷刻间,宝石划过一道起伏的抛物线,迫近到了阵法枢纽三米之内。
再往前一寸,里面的道则之力就会爆发而出,彻底摧毁这处节点。
第1655章 灵策之威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呜——”
悠扬的号角声打破了沉寂,与之而来的便是腥风血雨。
黎恒望站在角楼上,平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直到一些黑压压的小点进入了他的视线,随后汇聚成无止无休的洪流。
防护南凰星的星辰大阵已被攻破,不计其数的道灵大军正顺着缺口源源不绝地涌入进来,好似看不见尽头。
想必他们也心知肚明,南凰星一战,将具有何等重要的战略意义。
此地一旦沦陷,整个南境便几乎是道灵族的囊中之物,所以他们应当能猜到王室会全力以赴守住这片阵地。
但道灵族恐怕想不到的是,南凰星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阵势空前的陷阱,从一开始,众人就并没有打算死守,而是要不惜一切地拿下第一场大捷。
所以,星辰大阵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壳子,毕竟这种范围太广的阵法本身破绽也很多,每一秒都会消耗掉数量惊人的灵材,着实没有必要花费太多力气精心设计。
至于南凰星其他地区的修者,融虚境以上的基本已全部集中在王城,融虚以下的,包括诸多尚未踏上修行之路的普通人,他们根本就不会被卷入到这场战争里。
虽然道灵族一路征战一路屠杀,但他们只针对融虚及以上的高手,偶尔会波及一些倒霉的幻神修者,并不会赶尽杀绝。
这倒也算不上是多么奇怪的现象,因为低层修者就如蚁虫一般数量众多,且威胁性有限,哪怕头顶的天换了,对他们来说也最多就是惊恐一阵子,只要道灵族不剥削过甚,他们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而正是这些普通修者,才是维持着社会基本运转的主体,道灵族再怎么丧心病狂,也没道理把所有人屠戮一空。
“大将军,敌军先锋已至,灵策军请求出战!”
一位腰挎深红长刀的男子迈出一步,沉声请命。
“再等等,准确来说,这并不是他们的先锋,只是一些炮灰罢了……呵,心甘情愿的炮灰。”
黎恒望低低地冷笑了一声,隐隐瞥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的老对手了。
“好多诸侯子弟……果然,他们还是做了道灵族的走狗。”副将略感愤慨地道。
“不然他们还能去投靠谁呢?估计道灵族跟他们许诺了丰厚的报酬,前提是他们有命去拿。”
“咦,那是平大……平澹淖?他居然还活着?”黎恒望的副将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正常,当年他只是失踪而已,这么多年也该养好伤了。”
黎恒望按住了身侧的刀柄,很随意地道:“倒也无妨,不过就是再杀他一次。”
“大将军好气魄!”
一声朗笑从旁响起,随后便是一人大步流星而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者身披暗金战甲,幽黑的灵纹线条遍布甲胄,宛如游动的蛟龙,将若腾飞而出,腰侧双刀闪烁着凛凛寒威,煞气萦绕不散,头盔之下则是一张英朗俊逸的面庞,眸中蕴着前所未有的炯炯神采。
一时间,很多人竟没有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只是感到莫名的熟悉,又感到分外的陌生。
还是黎恒望反应最快,讶然道:“陛、陛下?”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醒悟,同时却也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仿如战神般的男子。
“大将军,这……陛下他怎么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
眼看敌军即将兵临城下,副将顿时慌了起来,对南焉河的出现无比惊恐与头痛,只能焦急地给黎恒望传音道。
黎恒望却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南焉河,神色略有些复杂地道:“陛下,你……”
南焉河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道:“快列阵吧,此战分晓之前,朕不会走的。”
黎恒望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好什么好,大将军你疯了吗?这什么关头还纵容陛下胡闹?
副将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今天朕只是一个普通的卒子,黎大将军尽管下令。”南焉河又道。
黎恒望也没有过多废话,沉声道:“灵策中军听命,随陛下出征!”
“诺!”
霎时间,早已列阵待命的灵策军如海潮奔涌,从大开的城门口倾泻而出。
南焉河也从城楼上凌空而落,毫无阻碍地融入到了灵策军中。
毕竟这样一支全都配有“灵器”的精锐军队,可谓是在他的密切关注与支持下,一步步操练起来的。
所以灵策军常用的战阵与战术,南焉河也是一清二楚。
相比起对面敌军庞大的数量,这支一千余人的灵策军显得如此单薄,仿如一支锋锐的箭头,直直地刺入了敌人的要害。
城楼上的众人已然是屏住了呼吸,他们一方面对黎恒望和南焉河的举动感到愕然和困惑,另一方面却又隐约明白了什么。
从高处俯瞰而去,两方“缓缓”地相撞,身披暗金战甲的灵策军如流动的液态金属,和那些身穿各式战盔的诸侯叛军混杂交融。
而在灵策军的最前方,南焉河已经扬起了血红的战刀。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却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压抑了多年的情感一朝得以宣泄清空。
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废物之名,这大概是他唯一配得上南王之位的时刻。
他看到了对面诸侯大军锁定住他的目光和杀机,就像是嗅着了腥味的豺狼虎豹,随时都可能将他生吞活剥。
这扑面而来的煞气几乎快要凝为实质,让他有些晕眩。
南焉河不是没有杀过人,但第一次上战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在感到不适的同时,血脉中却有什么沉眠已久的东西,正在缓缓地复苏。
那是对于杀戮和鲜血,最本能的渴求。
“咻——”
破空声骤起,整齐划一到没有一丝多余的杂音。
这是灵策军最典型、也最防不胜防的战术之一——迂回斩首。
他们左侧的刀鞘已空,比较纤薄的灵纹战刀破空而去,直取敌首。
即便诸侯对此早有预料,可正面遇上群魔乱舞的千余柄灵纹战刀,本能仍是驱使着他们向旁边躲避,或是试图招架。
于是原本结好的战阵,顷刻崩散。
然而更致命的却在后面。
恰如死神的镰刀,一来一去之间,不见鲜血誓不罢休。
已养出器灵的灵纹战刀迅如霹雳,从敌阵中穿插而过,看似混乱无序,却带起了大片淋漓的鲜血。
一次迂回、两次迂回……
直到灵策军已深入敌阵,这些灵纹战刀才从各个方向自主回到了刀鞘之中,竟无一丝疏漏。
“灵策军……果真名不虚传。”
然而诸侯军的混乱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又重新结成了战阵。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前方,仅仅是抬臂一振,手中长枪就将灵策军的首领击退开来。
“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南王陛下也很不错,不知能否……”
平澹淖的战铠反射着森森寒芒,身形没有片刻停顿,径直冲杀而来。
“接下我这招?”
平澹淖话音未落,南焉河只觉眼前一花,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提刀一架,便感觉一股强大的道韵宛如天威般碾压而来。
真道境……这家伙这几年也变强了……
一闪念的工夫,南焉河两腿已是深深地陷入到了地里,浑身上下散架般地剧痛。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不屑而睥睨的笑容,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桀骜地道:“也不过如此嘛。”
第1656章 刀锋所向
“哦?那这一招呢?”
随着平澹淖的声音响起,南焉河忽觉压力一轻,然而下一秒便是浑身汗毛悚立。
一点寒芒在他眼里急速扩大,快得完全超出了他的反应能力。
偏偏平澹淖的强大道韵却锁死了他,根本无从闪躲。
所以南焉河也没有去躲,反倒是再度提起了血红的战刀。
无论怎么看,他的垂死挣扎都没有任何效用,因为碰都碰不到平澹淖的衣角,可是南焉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
“嗯?”
在枪尖马上就要刺中南焉河咽喉的一瞬间,平澹淖忽有所感,瞳孔猛地一缩,身形直接在一片银光中消失不见。
而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已被另一柄长刀贯穿而过。
即便平澹淖反应够快,但那刀锋上仍是沾染了一抹殷红的血。
南焉河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啧,平澹淖,你怎么溜得比耗子还快?敢不敢跟朕大战三百回合?”
几十米外,平澹淖的身影重新出现,然而他的脸上已平添了几分阴郁。
“蔡宫相,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族面前?”
平澹淖理也没理南焉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位突兀到来的“刺客”,寒声道。
“如果想要我的脑袋,光凭你恐怕还不够吧?”蔡烨弹了弹刀锋上的血,面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言语间却是十足的讽刺。
“呵,两位真是演得一出精彩的好戏……好一个废物南王,好一个野心勃勃的宫相……看来,十八代南王留下的那些暗棋,其中一枚便是你了?”平澹淖冷笑。
蔡烨却并没有应答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对南焉河道:“陛下,这里有我。”
“好。”南焉河眉峰一扬,笑道:“那这个小喽啰就交给你了,前面……还有更重要的敌人呢。”
蔡烨无声地点了点头,刀尖指地,气机凝而不发,竟让平澹淖不敢妄动。
于是被阻塞的灵策军再度化为洪流,浩浩汤汤,势如破竹。
宛如一支利箭,直刺腹心。
而紧随在“利箭”之后的,则是成千上万的王城大军。
随着后续兵力的逐步投入,这场大战已正式打响。
只是从城内冲锋而出的南境修者,心境却是大不一样。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前方,虽只看得见高高飘扬的战旗,而看不到披着暗金战甲的那个人,但脑海中却仿佛能自动勾勒出对方所向披靡的身影。
那个素来荒诞可笑的、不务正业的、被骂作南境之耻的废物,现在就在他们所有人的最前面。
在最前方的位置,充当着最锋利的矛尖。
三十多年的隐忍,一朝得破樊笼,便是一飞冲天。
就在这南凰星的王城下,涅槃重生。
难以形容众人心底的震撼,但同时,他们又感到几分情理之中的释然。
耽于享乐的南王陛下,和此刻浴血拼杀的南王陛下,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的浑然一体。
原来,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这才是王室真正的,第十九位南王。
兵临城下的生死之际,他选择留在了这里。
那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还有什么可绝望的?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之前,便已失去了斗志和决心。
既然本无退路,那又何须踌躇?
刀锋所指,便是意之所向。
不死不休。
……
血,无尽的血色,遍布视野。
他仍在下意识地挥舞着长刀,却落了个空。
他茫然地抬头望去,眼前再没有一个敌人,只有鲜血漫过脚下的原野,染红了稀疏的荒草。
“呼……呵……”
忽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南焉河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勉力用长刀支撑着身体,大口喘着气。
呼吸之间,带着撕裂与灼烧的剧痛,让他不由得搅紧了眉头。
“陛下。”
一名灵策军士兵紧随其后,上前搀扶住了南焉河。
事实上,他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头盔歪斜,战甲残破,左腰上还有一道狭长的伤口,愈合得极为缓慢,只是勉强用灵力封堵了血液的流出。
“嘶,真特么爽……”
南焉河咧了咧嘴,不知从哪摸出一颗丹药,递到了灵策军士兵面前,挑挑眉道:“来嗑一个?”
“没事陛下,我这有。”灵策军士兵赶忙服下了一颗灵丹。
只是他的伤势仍旧没有明显的起色,因为这是一个合道巅峰的道灵族人留下的痕迹。
要不是南焉河及时出手,恐怕得有好几人殒命于此人的矛锋之下。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南王陛下捏碎了一颗红色的晶石,随后便展露出了更加恐怖的、令人震骇的力量。
“陛下,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
灵策军士兵刚说到一半,南焉河就摆摆手打断道:“朕好着呢,也不知蔡宫相把那个‘小喽啰’解决了没,嘿,咱们再杀个回马枪怎么样?”
“恐怕是不行了。”
一道声音忽然近在咫尺地响起。
如水银般的透明波纹瞬间扩散,将南焉河和附近的十几个灵策军士兵封困在了无形的墙壁之间。
“我在这等了很久了,没想到最终等到的竟然是你。”
一个身穿古朴长袍的男子从水纹中迈步而出,他的样貌平平无奇,只有眉心的一颗黑痣分外明显。
“姜燊?”南焉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状似好奇地问道:“给道灵族当狗的感觉怎么样啊?”
姜燊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稍稍退后了一步,不知对谁说道:“擒下他,应当可以引来南映檀。”
话落,四周无形的空间之墙骤然收缩,一时间竟让南焉河举步维艰。
一只纤细的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随后是一个女子绝美的面庞。
曲家老祖,曲游仙。
作为曾经的曲家第一天才,自仓皇逃出南境之后,在道灵族的扶持下,她终于跨入了真道中期的境界。
且不说尚云曲氏本就是道灵族安排在南境的观察者,单论南映檀之前对曲氏的杀戮与清洗,这样的仇恨便绝无可能消解。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南焉河,轻飘飘地抓向他的脖颈,道韵与姜燊的空间阵法联为一体,压制得众人动弹不得。
但她其实还留了几分余力,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南映檀。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危险来自于南焉河本身。
在一位真道中期强者的镇压下,他竟然动了。
“噗!”
曲游仙的手指已经碰触到了南焉河的咽喉,然而一股剧痛却从腹部传遍了全身。
她低头,看到了一柄血红的长刀,不见刀尖。
鲜血晕染在她的青衣上,锋锐的气劲宛如瘟疫一般疯狂蔓延,仿佛要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这才意识到,她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大南王室,追根溯源,也是玄灵族的后裔。
第1657章 大礼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
静室之内,南焉河和南映檀相对而坐。
“我的意思,还是希望你早点做好准备,提前动身去西境,这边有一个替身就好。”
南映檀微低着头,凝视着桌案上的玉简。
“已经确定……放弃南境了吗?”南焉河的声音有点艰涩。
“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南映檀道。
“恐怕人心会散。失去容易,想要夺回……却很难。”南焉河沉沉地道。
“所以需要一场足够辉煌的胜仗,去留存一线希望。”南映檀道。
“可是……”南焉河张了张口,万千话语在喉间回旋,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焉河,我很看好你,还有小小,你们在这一辈中,是最有可能抵达真道境的,所以我于公于私,都希望能护你周全。”南映檀抬起头,温和地看着他。
南焉河摇了摇头:“小小的天资比我好,而且也比我聪明,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发挥出我最大的作用。”
南映檀沉默了少顷:“真的不走?”
“嗯,您也清楚,我留在这里会更好。”南焉河顿了顿,又道:“甚至……以我作为诱饵,应该会有不少人上钩。”
南映檀没有说话,似是在默默思量。
“虽然道灵族一多半兵力都集中在北境,但我们所面对的强敌仍然是不可胜数,光靠您一人之力,实在……太辛苦了,必须得有个出其不意的计策,这交给我再合适不过。”南焉河看着对方的眼睛,无比诚恳地道。
“让我想想。”南映檀闭目,指尖轻轻地叩着桌案,似乎心绪不宁。
南焉河也不好催促,只能静静地等待。
良久,南映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睁开眼睛,突然道:“拿着。”
南焉河下意识抬起手,一块深红色的晶石就出现在了手心里,让他感到莫名的悸动。
“这是……”
“上次玉凌给我的,没有名字,你可以随便称呼。玄灵族已经重建了觉醒血池,多余的灵材他们也没有浪费,炼成了这种血晶石,可以激发出我们潜在的血脉之力。”
“这一颗,还额外灌注了我的力量。”
南映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你以身作饵,总是用得着它的,不过代价……”
“想赢下这场仗,总要付出点什么吧。”
南焉河却是灿然一笑:“您放心,我会给您创造出最有利的时机的。”
……
时间回到现在。
锋锐的气劲在体内灼烧肆虐,让南焉河的视线有些许的模糊和扭曲,他的眼眸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好似随时可能会爆体而亡。
“呵呵……哈哈哈……”
然而他却张扬地笑着,带着目空一切的桀骜不驯。
刀尖缓慢而坚定地穿透了曲游仙的身躯,殷红的血顺着刀锋肆意流淌。
于是那熊熊灼烧的烈火也顺着血红的战刀传递了过去,让南焉河的痛楚稍稍减轻了几许。
“姜燊,还有你……”
南焉河的目光仍紧紧盯着曲游仙,但远处的姜燊却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计划么……”
曲游仙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却依然古井不波。
她已经感应到了高空之上,发生在另一个层面的战斗。
“以身作饵,使战场重心偏移,而南映檀则藏于暗处,狙杀暴露了气息的寻灵卫大人,计策本身并不高明,但的确让我们料想不到……”
“因为,你好像没给自己留下退路?”曲游仙的眸中甚至显出了几分怜悯。
就在刚刚她受到重创的那一刻,好几道杀机便锁定了南焉河。
因为这几名寻灵卫早已做好准备埋伏南映檀,却万万没想到,南焉河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将曲游仙逼迫到了这等地步。
而他那一瞬爆发出来的气机,已无限逼近离道境,顿时便刺激得他们的道韵不由自主运转而出。
这就宣告着,他们的行迹彻底暴露。
“噗!”
血光飞溅,一名寻灵卫捂着肩膀从虚空中踉跄倒退而出,一滴鲜血正落在了曲游仙的脸上。
在旁操控空间阵法的姜燊下意识抬头,正看见上空南映檀大杀四方的身影。
他免不了脸色一变,感到莫大的压力如山岳般笼罩全身。
“曲道友,要不暂退?”姜燊立即给曲游仙传音。
“这才刚刚开始。”曲游仙却浑不在意那恐怖的伤口,语气冷静如初。
随着她话音落下,又是一些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南焉河的视野中。
卫璟尤、商禀予、曲扶川……还有众多的诸侯子弟及族中高手。
当年在南境大变中逃脱的诸侯余党,此刻尽汇于此。
他们有的满腔恨意,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紧张而惊慌,纯粹是被道灵族逼上战场。
无论如何,他们已切断了南焉河的后路,让他退无可退,只剩下了身边的几十个灵策军士兵,且已是强弩之末。
南映檀既已现身,杀掉南焉河便成了最首要的任务。
相信提着当代南王的首级悬于城门上,定能对敌军的士气造成致命一击。
尤其是当余光看到三位道灵族离道长老的出现后,曲游仙便愈发从容镇定。
那边的战场已经与她无关了,现在她只用完成眼前的这最后一件事。
她的手缓缓按在了血红的刀锋上,艰难地抽调出最后的力量,伴随着道韵笼罩住了南焉河。
“动、手……”
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眼,霎时间风云突变。
灵阵光芒骤起,一道道金黄的光圈从天而降,朝南焉河镇压而来,还有渗人的黑雾,不知从何氤氲而起,带着恐怖的腐蚀力量。
就连荒草覆盖的地面也裂出了无数缝隙,沙土顺着南焉河等人的脚踝攀爬而上,贪婪地吞噬着他们的灵力和生机。
南焉河却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只是沙哑地低笑道:“呵,临死前能拖一个真道强者同归于尽,倒也不错。”
看着他眼中燃起的名为疯狂的火焰,曲游仙忽而感到了致命的危险,面色第一次微变。
随后,她便看着南焉河放开了刀柄,顶着数重杀阵的攻击,直直地向她撞了过来。
“砰!”
剧痛,似乎超越了所能想象的极限,让她的意识迅速模糊。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只感到腹部一阵抽痛,随后那柄血红战刀宛如有生命般高高扬起,朝她的脖颈斩落了下来。
“老祖!”
曲扶川眼睁睁看着曲游仙倒飞而出,摔倒在地面上,鲜血汩汩染开,而南焉河也倒在不远处,不知是生是死。
但他虽未动作,可那柄血红战刀本就蕴养出了灵性,此刻决然地朝着曲游仙发动了致命的攻击。
没有人伸出援手,姜燊和卫璟尤只是目光闪动,像是没看见般扭过了头。
只有曲扶川急急运转灵力,几乎将全部力量都灌入了灵阵阵眼中。
“嘶嘶……”
沙土如蛇鸣,扭曲着纠缠住了那柄血红战刀,后者死命地挣扎着,但在主人已力竭的情况下,却终究是无以为继。
“陛下!”
几名灵策军士兵艰难地对抗着灵阵,护卫在南焉河身旁,感受到他微弱的生机,心绪不由沉落谷底。
“妈的,就差……一点点……”
南焉河的神智也开始混沌,他无意识地喃喃着,手肘撑着地面,却没有一丝力气坐起。
要死了吗?
他看到了灵阵的光芒,也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灵策军士兵倒在他跟前,可是他再也不能和他们并肩作战。
丞相,好像没有办法和你去垂旻星喝庆功酒了呢……
真没用,我是不是……又让大家失望了?
该死,早知道,也许就不该逞强,去做这个英雄?
可是,一直当废物,也很没有意思啊……
要是,能再杀几个合道高手,就好了……
眼皮不受控制地落下,他看到无尽的灵力光芒如雨雪般倾泻而来,但他的世界已陷入了最深沉的暗夜。
所以,他也就没有看见,一道游离而过的金线。
“姜燊,卫璟尤,这么多年,你们还真是没有什么长进啊。”
一声冷哼不知从何处响起。
只见那缕金线如同这世上最为锋利的神兵利器,顷刻间便斩断了所有灵阵节点,使其瘫痪动乱。
随后,它又乖巧地迂回了一圈,缠绕在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的指尖。
“我师父刚才说,要送给你们第一份大礼,不知诸位准备好了吗?”
众人齐齐色变,而王暗渊的声音却愈发沉凝,如重锤敲响在他们心间。
第1658章 新阵
不好……
看到王暗渊出现的这一瞬,众人立即意识到,阵皇许晏庭很可能也在这附近。
但这不应该啊,明明他们已经确认过了,对方正在王城内主持阵法,难道他新学了什么分身秘法?那也不至于瞒过道灵族的注视吧?
“他好像不在这里。”姜燊冷静地环顾了一圈。
只见他和卫璟尤对空间节点的封锁已被无声无息地打破,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出现了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缝,连带着景物都有些重叠和扭曲,显然节点已彻底混乱。
许晏庭什么时候在这里设下了一重空间阵法?居然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而且他人呢?怎么也感应不到分毫气息?
对这位脾气暴躁的老熟人,姜燊自认对他的行事风格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脚下的地面,瞳孔骤然一缩,毫不犹豫地喝道:“快退!”
“晚了。”
王暗渊沉凝地开口,只见缠绕在他手指上的金线微微一动,方圆百米的地面顿时隆隆颤动起来。
下一刻,恐怖的景象便出现了。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眼睁睁看到无数细细密密的金线破土而出,仿佛汹涌的海潮般向他们扑来,完全无处可躲。
而这金线轻而易举就洞穿了他们的盔甲,一经碰触到活人的皮肤,就像水蛭一样吸附在上面,贪婪而凶狠地向血肉深处钻去。
起初众人只感到些微的酸麻,然后就是灵力被吸取的剧痛,最后则是奇痒无比,痒到难以忍受。
而若是一条两条也便罢了,千百条金线都“挂”在众人身上,有的刚钻进去一点,有的大半已探入到皮肤下,这使得很多人的表皮高高鼓胀起来,随着金线的蜿蜒蠕动而扭曲着,看着无比可怖。
而这奇怪的金线似乎正是灵力的克星,越是运转道韵和灵力去炼化镇压它,它便越是能从中汲取养分,变得愈发凶残而壮大。
好多诸侯高手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已经挠破了胳膊和腿上的皮肤,隐约可以看到在伤口中扭动的金线,鲜血还未流出就已被它们吸收了。
这恶心而惊悚的一幕让几个灵策军士兵都打了个寒战,王暗渊快速来到他们身边,低声道:“大将军的命令,你们带着南王陛下先回,这里我撑着。”
“保重。”
一位灵策军伍长肃然颔首,他知道王暗渊留在这里将面临莫大的危险,可此刻却不容他犹豫。
轻手轻脚地背起南焉河后,他也不再去看那些诸侯的惨状,低喝道:“列阵,护送陛下回城!”
“快,拦下他们!”
众人之中,姜燊和卫璟尤算是情况比较好的,虽然密密麻麻的金线覆盖在他们身上,但其实能钻入血肉中的没有多少,毕竟身为天成宗师,他们还有诸多空间道法方面的秘术。
眼看两大宗师联袂而来,灵策军的几人才刚刚走出几步,王暗渊不禁咬咬牙,抬起手屈指一弹,使得那根略粗的金线再度飞掠而出,速度迅疾到近乎是无影无形。
“噗、噗!”
两道近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姜燊和卫璟尤的身子骤然一僵。
那道金线贯穿了他们的躯干,乍一看似乎没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然而……
只见万千吸附在他们身上的细密金线宛如熔化的金属,顷刻间变成暗金色的液体,渗入了他们的毛孔,进而蔓延到全身。
“这是……阵法?”
姜燊的脸上现出错愕而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宛如老旧的磁带,一卡一卡。
“准确说,是师父近几年新创的移动节点型阵法,它同时也可以转化为灵技,灵感则取材于一种大家都很熟悉的混沌生物,灰线虫。”
王暗渊从容地解释道。
他当然可以很从容,因为那几名灵策军士兵已经带着南焉河离开了这片节点混乱的区域,用传送符回到了王城之内。
“就是,温霂提出的……那个移动节点论?”卫璟尤同样感到无比的荒谬。
早在当年接受瑞亚公的委托,准备除掉温霂的时候,他就详细了解过了对方的资料,那个时候他只以为这是一个阵道天资还不错的年轻人。
即便那次行动失败,温霂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南境,提出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颠覆三观的理论,卫璟尤也仍然没有对他提起足够的重视,只是觉得他在异想天开,也就许晏庭会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新奇论点感兴趣。
不过,当不久前从平澹淖那里得知,温霂其实就是西联盟主玉凌的时候,卫璟尤就再不敢轻视这“移动节点论”了。
他认真地借助道灵族的资源展开了大量的研究和实践,可惜几个月下来,并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
结果此时此刻,王暗渊却告诉他,许晏庭居然成功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成功,是真的创造出了一个绝强的杀阵!
这一瞬间,卫璟尤心态崩了。
这样的震惊甚至让他短暂地忽略了全身上下的剧痛,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脑海中,再度回荡起许晏庭嘲讽的话语。
“这么多年,你们还真是没有什么长进啊。”
同为天成宗师,同为阵道宗师,他本以为他和许晏庭的差距只有一点点,为什么……即便他得到了道灵族的支持和点拨,却仍是赶不上他?
他的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忽然抬起右手,重重地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噗”地一声,他违反常理地喷出了一片鲜红的血雾,里面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同时,他的毛孔也在渗出血水,红中带金,诡异无比。
卫璟尤的脸色霎时间苍白如纸,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急切地对姜燊传音道:“快联系道灵族的人,许晏庭非除掉不可!”
姜燊倒没有他那么激烈的反应,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消磨了那些融化的金线,除了气色有些虚弱外,看着并无异常。
“杀不杀许晏庭已经是次要的了,该布置的阵法他应该都已准备妥当,况且刚刚的声音明显只是在迷惑我们,他本人还不知藏身于何处。”姜燊叹了口气道。
“但他最了解他自己布置的阵法,杀掉他,至少可以让这些阵法的作用大打折扣。再说南焉河已经逃掉了,我们总要争取点功劳,先抓住这小子,我就不信许晏庭没一点反应!”
卫璟尤越说越急,到最后已是运转起所剩的全部灵力,捏成印诀,化作罗网向王暗渊笼罩而去。
“呜咻——”
王暗渊急退,随着他一挥袖袍,无数金线游离而出,斩断了灵力罗网,随后又消湮于无。
不得不说,不知是在什么阵法的加持下,他的速度竟不比合道高手逊色多少,而卫璟尤试图用空间道法干扰他,却也未能得逞。
而更惨淡的是,此刻诸侯高手都还自顾不暇,有余力追击的寥寥无几。
该死……
卫璟尤万万没想到一个修为平平的小辈居然比泥鳅还要油滑,偏偏那移动的金线阵法给他造成了重创,让他诸多手段大半都施展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暗渊跑出了一公里外。
“接下来,我代我师父,送给大家第二份大礼。”
王暗渊转过身重新站定,言语很客气,就像真的在送礼一样。
然而同一时刻,姜燊两人却汗毛悚立,感应到了足以致命的危险。
第1659章 观众
此时诸侯军队早已不复之前的威势,且近乎是七零八散,各自为战。
不得不说,纵然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目标,甚至还由道灵族训练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但以前的种种恩怨纠葛终究使他们难以齐心协力。与其称之为军队,实质上也只比乌合之众稍稍强上些许。
金线阵法的冲击直接使得诸侯高手们被分割开来,姜燊和卫璟尤刚刚为了追逐王暗渊,此刻和其他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算是落了单。
而尚云曲氏的人则在原地不动,辛苦地护卫着昏迷中的老祖曲游仙,不敢让一道金线触碰到她,只是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们多半都已身受重伤,甚至到现在还有许多金线“挂”在身上。
所以当听到王暗渊的声音传来时,他们顿时就陷入了绝望。
第二份“大礼”?这还能不能活了?
“啪嗒……”
几乎就在王暗渊话音刚落之际,一滴血红的雨水就从虚无中坠下,落在了地面上。
但与平常雨水不同的是,它在地上迸溅开的同时,便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红色烟气,徐徐缭绕开来,如晚霞余晖般醉人。
顷刻间,宛如雷雨到来,密集的雨点不知从何处出现,哗啦啦倾盆而下,放眼望去尽是绯红的雨幕,完全无处闪躲。
从第一滴血雨落下的时候,众人就已经撑开了灵力护罩,但那灵力光芒在血雨与血雾的侵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着,让他们本就衰弱的灵力更加无以为继,全靠一口气在硬撑。
更可怕的是,有人灵力耗竭软倒在地上,乍一接触到雨水,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其他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半分钟的时间里被腐蚀掉了血肉,就连骨骼也在血水里渐渐消融,到最后什么痕迹也没剩下。
只有真道境的高手能勉强察觉,这雨水里……有道则之力,这是从根本层面的压制。
必须得即刻破阵!可是……该死,阵眼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众人的情绪迅速变得焦虑而烦躁,似乎强烈的恐惧反倒催化了他们心底的杀意和暴虐。
有人发泄似的朝血雨狠狠地劈出一击,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雨幕完好无损,不远处一位诸侯高手却遭了殃,灵力护罩上当即被破开了一道缺口。
血雾仿佛有灵性般朝着缺口蜂拥而去,眨眼间就笼罩了那人全身。
“啊——”
惨叫之中,那人也开始胡乱攻击周围的一切,直到力竭而亡。
而这,只是混乱的开端。
一场杀戮的盛宴,就在凄红如血的暴雨中展开。
……
高空之上。
这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遥遥对峙着。
相比较下方疯狂而喧哗的战场,这里显得过于安静。
“果然,我就猜到,这么重要的场合,北盟肯定会派来一位有分量的大人物,这便让我等着了。”
一位青衫男子稳稳地伫立在虚空中,他的相貌相比较其他道灵族人而言,并不是那么的俊美,一双剑眉近乎探到了鬓角,平添了几分粗犷与威严,偏生他的嘴唇又极薄,单看面相就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正如此刻,青衫男子虽在笑着,可却无法让人感到丝毫和煦,只有森森冷意。
而他对面的白衣男子则显得超尘脱俗,恬淡如仙,没有丝毫外溢的杀气,让人猜想不到他真实的身份。
他没有笑,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对方,平静地道:“万法灵尊?”
“听说徐师朴也没能在你手里讨得了好,我便只能亲自走上这一趟了。”万法灵尊语气随意,但其气机却牢牢地锁定着夜残云。
“恐怕,你不是我的对手。”夜残云淡淡道。
“那也相去不远,至少,我可以不在乎下面的这些人,而你……”万法灵尊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夜残云微微皱了皱眉,他毕竟只是分身来此,虽然这和本体的实力并无太大区别,但哪怕一丝一毫,在同等层次的高手面前,也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而万法灵尊……却是出动了本尊。
而更令夜残云在意的,却是万法灵尊言语间透露的信息。
对方……好像很清楚他的实力,竟然也没反驳,便自认略逊一筹。
随着来到外界的时间渐渐推移,夜残云也逐渐适应了大宇宙的法则,如今他的修为比在瓶中界的时候还要更进一步,如果他想的话,随时可以跨出离道巅峰。
只是道灵老祖挡住了前面的路,不然的话,他甚至有不小的几率可以成就不朽。
所以如果两人动起手来,肯定是以万法灵尊的败退而告终,只是在这个战斗的过程中,南凰星将会遭遇怎样的灾难,那就是不可控制的了。
但万法灵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满不在乎,却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你们……故意在清洗?”夜残云隐约猜到了什么。
“也不能说是故意吧,只是顺其自然罢了。”万法灵尊似笑非笑。
他张开双臂,似是在环抱这无垠的蔚蓝天穹,悠悠道:“毁灭的尽头,便是新生啊。”
“这是你们那位老祖的计划?”夜残云不置可否。
“当然不,凡夫俗子才需要制定计划,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兼顾到诸多变数,但在神的眼中,万事万物都是那样自然而必然地运行着。”万法灵尊道。
“已经称他为神了么?”夜残云微微冷笑。
“严格来说,神,是人所定义的称谓,凡是能被人所定义的存在,都不能称为真神。不过在这个定义范围之内的神,就是人所能达到、或者能想象出来的极致,而我族老祖便是这样的层次。”万法灵尊笑道。
“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倒也没错。”夜残云抬眸直视着他,语气依然平静,“那么你今天来到这里,是出于你所制定的计划?”
“谈不上计划,只是猜到玉凌会请你过来,这便破坏了规则。”
万法灵尊抬手做出邀请的架势,轻描淡写地道:“所以我也请你和我一起做个观众,无论是胜是败,我都不会插手,因为一切都是必然。”
夜残云低头俯瞰着下方的战场。
这场战争已经进行到了最白热化的程度。
作为炮灰先锋的诸侯大军已经被灵策军冲散,其中主力也在血雨阵法中苦苦挣扎,俨然已不成威胁。
而道灵族精锐则开始源源不绝地投入战场,这迫使南境军队不得不步步后撤,借助王城阵法和敌人浴血鏖战。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着实很难分出胜负,双方的伤亡都在以触目惊心的速度攀升着。
包括南映檀那边也同样陷入了僵持。
寻灵卫终究不是那么好杀的,他也只是重创了三四人而已,道灵族的三位离道长老便包围了他,联袂出击。
即便混沌境强者对道则之伤都能迅速恢复,但在三人围攻之下,南映檀终究显得捉襟见肘,只是勉力支撑。
“藏在暗处的那位倒真是有耐心啊,是你的属下么?”万法灵尊的目光也扫过了南映檀那边的战圈。
夜残云不答反问道:“既然看出来了,你不打算提醒一下你们那几位长老?”
“我说了,今天我们都只是观众。”
万法灵尊牵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瞥向了王城的方向:“正如布设在那里的陷阱,就算会让不少人殒灭,那也是他们的命运。”
第1660章 崩塌
绯红的雨幕中。
王暗渊的身影如幽灵般穿梭,血雨如有灵性般避开了他,没有一滴沾湿他的衣襟。
近了,更近了。
他谨慎地靠近着自己的目标,微微眯了眯眼。
雨幕模糊了众人的身影,但各类灵技的光芒依旧极具辨识性,例如尚云曲氏的碧雨诀,蒙蒙的青碧水气如烟云般笼罩着他们,与血雨缠结成了青红二色,煞是妖艳。
虽然王暗渊装得好像还有第三份大礼一样,但事实上他已经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无法再承担更多的消耗,若是严格按照许晏庭的吩咐,此刻他就应该悄然退场了。
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姜燊,卫璟尤,曲游仙,三位真道强者虽然都遭到了重创,但如果他们想的话,依然可以在临死前拖一大批人陪葬。
相比起来,昏迷的曲游仙是最合适的刺杀对象,姜卫两人再怎么说也是天成宗师,保命能力绝对是一流。
王暗渊静静地观察了一下形势,通过对血雨阵法的掌控,他可以清楚地察知曲氏高手的状态。
一、二、三、四……五个人,周围只剩下这五个合道高手了,其他人都被他有意识地催动阵法分隔开了一段距离。
当然,准确说是六个,只是苦苦运转灵阵支撑的曲扶川并不足以构成威胁,撇开她高超的阵法造诣,她本身的修为也不过是悟道境而已,跟王暗渊处于同一水准。
但是,王暗渊还有另外的底牌。
此时,血雨的雨势已渐渐开始衰竭,只不过这微弱的变化暂且还没有被诸侯修者们感知到。
必须要快。
王暗渊在心底默念着,缓缓摊开了右手手心,展露出一个精致古朴的墨绿色玉如意。
他紧紧地盯着昏迷的曲游仙,缠绕在他手指上的金线骤然钻入了玉如意中,使得后者亮起了微微幽芒。
“咻——”
某一瞬间,玉如意诡异地消失在了王暗渊的手中。
“什……”
保护着曲游仙的五人猝然一惊,感应到了极大的危机,然而沉重的伤势和极度的疲惫让他们的动作变得十分迟缓,只觉眼前幽光一闪,整个人便全然无法动弹。
但当玉如意几乎快触及曲游仙眉心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忽然出现,牢牢地抓住了它。
怎么会……
王暗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怔怔地望着那只手的主人,与曲扶川四目相对。
“转灵术?”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但他愈发不能理解,昏迷的曲游仙还怎么投影到曲扶川身上。
当年在虚空深处,曲游仙就借助转灵术和平澹淖一同联手,当时就连玉凌和朔都应对得极为艰难,要不是有蚋兀虫王的死气聚合团,很可能会翻车。
作为曲氏的独门秘术,它似乎不仅仅只有投影这一个作用。
对着曲扶川毫无情绪的眸子,王暗渊心底一寒,毫不犹豫地引动灵力,身形飘忽地想要退入到雨幕之中。
“砰!”
玉如意骤然爆炸,但在此之前,曲扶川已经将它扔到了高空中,只见一朵墨绿色的烟云轰然散开,翻滚的气浪甚至将血雨都冲散,出现了一片空白的无雨地带。
然而王暗渊后撤的身影却骤然僵住。
丝丝缕缕的灵力不知从何处涌来,溪流入海般漫入他的经脉,继而汇聚向丹田。
这些灵力纯净而无害,甚至助推着他的修为都随之增长,但恐怖的是,王暗渊完全无法控制这些不知来源的灵力,更别说去排斥,这使得他如木桩般立在原地,根本挪动不了半步。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秘术?
他愕然地望着曲扶川,后者眼眸半阖,似乎并没有在看他,周身的灵力护罩抵御着血雨的侵蚀,在嗤嗤声中蒸腾起青红色的雾气。
不好……
王暗渊焦急地想要打断这灵力的传输,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十几道身影的逼近。
“拖住他,直到姜前辈和卫前辈回来。”曲扶川头也不抬地说着,她的十指指尖搭在一起,维持着这个姿态一动不动。
王暗渊不由思绪急转。
从称呼和语气来看,不是曲游仙投影在她身上……可是她哪来如此强横的灵力和道韵?难道是用转灵术向曲游仙借来的?
然后,她又将这灵力转给了我,从而以这种诡异莫测的手段让我无法脱身离开?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否则等姜燊或卫璟尤任意一个人出现,就彻底走不了了。
王暗渊几乎穷尽了一切办法,但外来的灵力却越来越凶猛,无比疯狂地在他体内运转着,他必须集中全副精神,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不会爆体而亡。
更糟糕的是,由于无暇掌控血雨阵法,它在自主运转了一阵后,便渐渐停歇了下来。
四周的诸侯高手大多都倒在地上呻吟着,甚至很多人已被血雨侵蚀得血肉模糊,但仍有一些残兵围拢过来,堵住了王暗渊的所有退路。
而且,他已经感应到姜燊两人正从远处迅速赶来。
由于灵力的极速流逝,曲扶川的脸色愈加苍白,但她的身子没有一丝摇晃,摆明了不会留给王暗渊任何破绽。
当陷入绝望之后,王暗渊反而平静了许多。
大不了便战死于此,只要死得足够有价值,也不算辜负师父和恩公的培育与情义。
他很清楚,这些诸侯想以他为饵,诱使许晏庭出现,但事实上,许晏庭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这里,他一直都在王城之下主持着最重要的陷阱。
一开始的那句话,只是用阵法回放了许晏庭的声音而已。
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行动。
王暗渊渐渐放松了对灵力的控制,它们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撕扯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切割得支离破碎。
即使这样,他的双脚依然不听使唤,只是艰难地抬起了手,捏成了一道印诀。
光字诀。
朔唯一教过他的印诀。
“你……”
曲扶川感应到了王暗渊的举动,眸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深沉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虽然没有本源闇气,使这道光字诀显得普通了许多,但其威能仍然超越了绝大多数灵技。
王暗渊的意识也随着黑暗渐渐模糊,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走!”
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想要带着他离开。
王暗渊涣散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光字诀似乎稍稍干扰了曲扶川的诡异秘术,让他体内混乱不堪的灵力暂时平息了下来。
“符吉瑞?”
他认出了身边的人,惊愕脱口道。
符吉瑞只微微点了下头,身如箭矢般向着远方冲去。
他身边还跟随着几个符氏的高手,他们虽然一言不发,但很明显能感觉出,他们此刻的情绪很是复杂。
黑暗终究是褪去了,他们离这片混乱区域的边界只剩下百米之遥,却一步也无法逾越。
因为姜燊和卫璟尤,正挡在前方。
两方人遥遥对峙,虽然姜燊二人显得颇为狼狈,气息也有些紊乱,但他们终究是真道境强者。
“符世子?不……善雅公。”卫璟尤盯着符吉瑞,神情异样。
当年,他还接受着瑞亚公的委托,想方设法除掉温霂,然而几年之后的今天,他的立场没有改变,符吉瑞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成为了王室的盟友。
卫璟尤不由沉默了几秒,忽然又道:“看在和瑞亚公昔日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带着人离开,我便当做你从来也没有出现过,我们的目标,只是王暗渊。”
“符吉瑞。”
一旁的商禀予也深深地注视着他:“虽然你我曾经是敌非友,但毕竟……我们仍属于同一阵营,你当真铁了心要站在杀害你父亲的仇人一方吗?”
“呵。”
符吉瑞似是低笑,又似是叹息。
他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众人:“往事已矣。若说起仇人……在场诸位,谁又脱得了干系?”
“但王室才是……”商禀予还试图动摇符吉瑞的想法。
符吉瑞看也没看他,只是将目光落在卫璟尤身上:“你们当真以为,我就带了这么点人手,冒着这么大危险过来救人?”
他此时正背对着王城,随着他淡然的陈述,众诸侯修者明显地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
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心神也跟着一颤,随后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符吉瑞平静的话语中,王城,塌陷了。
高大的城楼土崩瓦解,无数裂缝如蛛网般大肆蔓延。
万事万物同堕深渊,坠向莫测的命运。
第1661章 棋局
同一时间。
在同伴的牵制之下,一位离道长老已经找准了最佳的时机。
然而当他运起道则之力,即将具现出滔滔洪流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却突然紊乱了起来,像是一张平整的白纸被人猛地揉成了一团,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而怪异,让他瞬间失去了对南映檀的感应。
不妙的预感刹那间涌遍全身,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下方,看到了一幕无比恐怖的画面。
一切有形体的物质都在缓慢地分崩离析,化作一颗颗渺小的尘埃,那宏伟巍峨的王城仿佛瞬息走过了万年光阴,竟如砂砾般随风瓦解。
同样与之瓦解的,还有王城内的所有人。
无论是挥动战刀的灵策士兵,还是浴血奋战的王城修者,亦或来势汹汹的道灵族高手,都诡异地静止在了原地,整个身子由下至上崩散成黑色或白色的光点。
甚至连王城之外的战场也受到了波及,方圆五里都囊括在内。
除了极少数合道以上的修者拼了命地逃开了一劫,大多数人连逃遁的想法还未升腾起来,就也化作了光点的一员。
这位离道长老顿时浮起了难以抑制的惊愕,因为他再也无法感应到这些人的丁点气息,就好像……好像他们全都死了一样,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南境王室是疯了吗?!
为了守住南凰星,他们竟然不惜搭上所有人的性命?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战略!
不、不对……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打算同归于尽,那为什么还派人费尽心力地把南焉河接回王城?
除非是……
瞬息间,这位离道长老的脑海中已经转过了千思万绪,直到一丝刻骨的寒意忽然从心底升腾而起。
南映檀已经脱离了气息锁定,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走神思考这些事情?
这一念头刚刚浮现,他的视野中便涌现出了一片璀璨的星光。
银河皎皎,辉夜无垠。
万千星芒垂落,斩断了他的脖颈。
而模糊的视野中,依稀可见南映檀如鬼魅般一掠而过,一掌印在了另一个离道长老的后心。
……
“叱!”
第三位离道长老也被突如其来的星光封困其中,当他口吐真言,好不容易冲破了束缚后,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名同伴如木偶人一般身首分离,“尸体”在星光的笼罩下渐渐融解为虚无,另一名同伴踉跄后退,他的道则宛如瓷器般片片碎裂,背上则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掌印,那血色丝丝缕缕地向他全身上下渗透而去,仿佛最顽固的毒瘤。
“咳……你就是接任孤星的星首?”离道长老咳着血,死死地盯着前方。
场面忽然变成了二对三。
而那个突兀出现的灰袍男子虽貌不惊人,但他仅仅只是随意地踏空而来,便让道灵族的两位离道长老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因为他们三人只有一位是离道中期,其他两人都是初期,而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敌手,却显然掌握了道则抹杀的手段。
星首平静不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虚空某处,原本棕黑色的眼瞳霎时变得一片幽黑。
两位离道长老面色一变,毫不犹豫出手,用道则包裹住了那一片区域。
似有无形劲气相交,一道道裂缝如蛛网般在空中蔓延,其中逸散出微弱的淡金之气,艰难地汇聚到了一起。
刚才身首异处的离道长老再度出现,只是他的身子有些不真实的虚幻之感,脸色也苍白得仿若透明。
很显然,这是他用道则具象出来的身体,真实的血肉之躯却不是一时片刻能重塑而成的。
“这里交给我吧,你去完成你的任务。”星首头也不回地对南映檀说道。
南映檀轻轻颔首,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只见塌陷的王城彻底沦为了不可揣度的深渊,除了冰冷的寂灭气息,再没有一丝一毫生命存在的痕迹。
他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整个人如流星般直坠而下,落入这深渊之中,杳无踪迹。
……
纵横的线条,黑白的棋局。
明暗的光影,虚幻的真实。
这是什么?梦吗?
涣散的意识逐渐清醒,商禀予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道韵护住周身,然后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他只记得前一瞬,符吉瑞捏碎了一颗晶石,随后他们就被汹涌的空间乱流抛飞了出去,而他很不幸地跌落到了王城周围,陷入了莫测的黑暗之中。
暂时没有遇到袭击……不幸中的万幸。
商禀予稍稍冷静下来,观察到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说,笼罩着他周围的一层白色光幕,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四周是单调的黑白世界,一道道线条不知其始,亦不知其所终,纵横交错,贯穿了整个空间。
这是什么地方?是……阵法吗?
商禀予忽然有些迷惘,他自认为他虽不是南境阵道第一天才,但终归有着一流的眼光和见解,可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理解,似乎从小所接受的常识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怎么可以离开?其他人呢?为什么一个人都看不见?
无边的恐慌爬满了他的全身,直到一个宏大的声音从虚无中传荡开来。
“我宣告,此局黑子先行,白子为后。”
“我订立,黑子败者往复,白子败者抹杀。”
“我见证,黑子三者随行,白子三者相斥。”
“白子尽归于无,则此局终结。”
这是……阵皇许晏庭的声音?
什么黑子白子……难道这真是一场棋局?
商禀予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色光幕,神情骤然凝固。
这无疑是他听过最不公平的棋局规则,然而……这就是战争。
落入他人的棋盘之上,就如同落在了砧板上的鱼肉。
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破这片樊笼,回到真实的外部世界。
但这又是绝无可能的。
要想破阵,必须找到节点,可是这个阵法……姑且称之为阵法吧,它最令人绝望的地方就在于,它没有固定的节点。
或者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节点。
它已经违反了传统的阵法理论,要怎么去破解?从什么地方去破解?
“嗒、嗒、嗒。”
有脚步声响起。
商禀予缓缓抬头,正看见符吉瑞腰挎长剑,顺着棋盘的线条,一步步向他走来。
“商禀予。”
符吉瑞按住了长剑的剑柄,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前尘往事,就此作以了断吧。”
第1662章 豺狼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浩瀚的深渊,庞大的黑白棋盘之下。
许晏庭抬头仰望着那一颗颗黑白光点,眸中也倒映着变幻的光影。
他仍如往常一样,穿着一身朴素无华的灰白色长袍,神情平静自若,看不出丝毫的急躁与不安,只是发丝却已全白。
深渊无风,所以无人能看见他遮挡在衣摆下的双腿正化作黑白光点消湮。
此刻的许晏庭,小腿已有一半都化为了虚无,并且还在往上蔓延。
但他却好似察觉不到分毫的痛苦,只是无悲无喜地望着黑白的战场。
任何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道阵分五品,然而二品便已举世罕见,一品道阵更是只存在于天元星和圣道星,可谓是天下唯二。
但今天,第三个一品道阵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它也许就如昙花一现,然而这一刹那的光华与绚烂,却足以在世间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以数万修者的性命,留下这个痕迹。
以……他自己的性命,去留下这个痕迹。
就仿佛一炷点燃的香,当香火燃尽,便是寂灭之时。
而这样的寂灭,是不可逆的,因为……它是道则层面的抹杀。
在抹杀白子的同时,也同样是在抹杀他自己。
因为他终究不是离道强者,哪怕身在真道巅峰,哪怕阵道天资卓绝,哪怕借了外力,可他终究离那样的层次差了太远。
只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将在这里安静地、一个人死去。
不过,没什么好遗憾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已经布出了这世上最巅峰的阵法,更看见了无限广阔的天地。
虽天下间有千千万万的阵道大师,他也终究无愧于“阵皇”之名。
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圆满的结局。
……
血,顺着棋盘的线条缝隙流淌开来,很快渗入其中,消失不见。
商禀予勉强用长剑支撑着身体,感觉视野一片模糊,鲜血的流逝正让他一点点变得虚弱。
他已经第三次杀死了自己的敌手,可是这样的过程只是在重复他的绝望。
因为这场棋局有三个致命的规则:
第一,黑子先动手,白子才能随之防御与反击。
第二,黑子死亡后可以重生,白子死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抹杀。
第三,黑子可以和其他人结成战阵,但白子却最多只能两两行动,有第三个就会被远远地排斥开来。
单单第二条,就足以决定王室一方立于不败之地,而他们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诚然,曾经身为南境第一天才,后来又得到了道灵族丰厚资源的商禀予可谓是一路坦途,在战争前就已经晋入了合道境,而符吉瑞还停留在悟道巅峰,根本无法与他相比。
所以,第一次商禀予很轻松地就杀掉了符吉瑞,后者唯一的战绩就是在他左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第二次,商禀予同样很轻松地压制了对方,但符吉瑞最后的自爆却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势。
第三次,商禀予看着完好无损的符吉瑞再度从虚空中冲出,心中已经没有了斗志,只剩下苦涩与绝望。
他不知道这样的重生是不是无限的,只能欺骗自己,再杀掉对方一次,也许就可以结束了。
然而,符吉瑞每一次死亡,再出现时竟然还会变得更强,这让商禀予有着极其不好的预感。
也许,他杀掉的只是对方的投影而已,他们所有人都不是本体来此,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伤到符吉瑞的根本,而他自己一旦死掉,就会连本体一同被棋盘道阵抹杀。
这一次,他使尽了手段,用了诸多的底牌,才终于活了下来,但他清晰地知道,再有下一次,死的恐怕就是他了。
然而,催命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商禀予勉力抬头,他的左眼被鲜血糊住,只能通过右眼看到,符吉瑞的身形一点点由虚凝实,向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对方的气息无限接近于合道境,而商禀予的状态却跌落到了谷底。
要想活下来,只能逃,去和另一个己方阵营的高手汇合。
可是其他的诸侯修者,恐怕巴不得他死,而道灵族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炮灰?
与其那样狼狈地死去,还不如保留最后的尊严。
“符吉瑞。”他忽然开口。
符吉瑞驻足在商禀予对面的五米处,看着他拄着长剑摇摇欲坠。
“呵,其实我也能理解你。”
商禀予沙哑地说道:“符吉瑞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善雅公,也只能是善雅公。”
“同样的,商禀予也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道灵族的走狗,连复仇者都谈不上的走狗。”
他的声音里浸透着自嘲与苦涩:“你我,都早已不是我们自己了。”
符吉瑞剑尖指地,沉默地与他对峙着。
他依稀还能忆起,当年那位温文尔雅、八面玲珑的南境第一天才,无论处于何等境遇,都显得从容而自信。
自己与他相较,就如同星辰与明月争辉,除了阵法上可一论高下,其他皆望尘莫及。
而眼前的这个青年,狼狈如丧家之犬,披头散发,衣袍染血,再找寻不出一丝高贵,一丝优雅。
按理说,他可以放肆地嘲笑对方,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狠狠地羞辱这个昔日的死敌。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感到,有些可笑,也有些悲哀。
因为商禀予说得没错,仅仅五六年而已,他们都不再是他们自己了。
如果他还是瑞亚公世子,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王室,就像兰之那样。
然而他是善雅公,是符氏的主人,必须为家族的传承而考虑。
无论是西联,还是两大灵族,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可是形势如此,他和商秉予都只能裹挟在战争的洪流中,身不由己。
“你说完了?”久久的沉默后,符吉瑞又道。
“本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忽然有些感慨罢了。”商秉予轻声道。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举起了长剑,直起了腰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也好,至少死之前,还有人愿意听我废话两句,总好过……悄无声息地死在角落里,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商秉予抬起手,用灵力抹去了脸上的血污,扬起了一个洒然的笑容:“来吧。”
符吉瑞握紧了剑柄,却突然心神一紧,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去。
然而他的身形终究是慢了些许。
一束深紫近黑的幽光不知从何处出现,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丝丝缕缕蠕动的紫线钻入他的体内,顷刻间蔓延到了全身上下,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弯曲,眼睛都无法转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面容阴鸷的男子出现在近前,一指点向他的眉心。
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下,即便是黑白棋局也无法扭转境界的差距。
眼前这个道灵族的真道长老很显然已经摸透了此地的规则,所以他独身一人行动,可以和任何一个白子配合,同时他也没有选择杀掉符吉瑞,而是将他控制住。
至于他为什么可以先对符吉瑞出手,恐怕是之前和别人战斗的时候故意多受了一击,而没有还手,这样他在面对别的白子的时候就有了主动权。
有规则,就不可避免有漏洞。相信吃透了规则的人,恐怕不止是这一个。
尤其是当符吉瑞感应到自己的灵力正在飞速流逝,全部被对方所吞噬的时候,他的心神不由沉到了谷底。
敌人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在这个棋盘世界,敌方白子是无法汲取天地灵气的,只能靠自己的丹药恢复。
但这个真道长老显然已经找到了方法,那就是挑软柿子下手,吸走灵力之后杀掉对方,等他重生后再重复这个过程,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恢复灵力。
然而即便想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符吉瑞也全然无法抵抗,只能在灵力耗竭之后,被那些紫线断绝了生机。
他的身体一点点光化消失,那位真道长老便收回了目光,转身看向商秉予。
商秉予张了张口,不知是否该道谢,然而对方那冰冷的目光却让他忽地毛骨悚然。
“反正你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不如把你最后的力量贡献给我吧。”
真道长老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一步步向他走来,如豺狼盯上了猎物,探出了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