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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泰臣     道本一txt下载     道本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三章 在一起

    卓英英一直都在,她并不急于离开丹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作为难得的科学家与修真者综合体,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首先,这个空间充满了迷人的未知。没有日月星辰,也不算如何开阔,但植物茂盛,生态几近完整。

    她在思考,如果这是存在于四维空间中的一个“三维立体帧”,或者说“独立模块”——那么,时间线与俗世会有什么不同?

    从丹老的只言片语中,她得到了令人惊讶的答案。

    原来这里被人为加速了时间,与俗世呈现十比一的比率。也就是说,这里度过的十天,相对标准空间只有一天——这意味着很多。

    卓英英受机缘牵引,在大唐拜于长生地仙葛洪真人门下,专修丹道一途。这职业很吃香,如杜远等人所见,那些花妖、山神、土地、城隍……似乎都有求于她,纷纷主动交好。

    道门的丹,可不只是治病救人、延年益寿那么单一,用途极为广泛。每个修真者都受困于自身先天资质的瓶颈,一旦有了丹师作保,等同平添强大后盾。谁不欢喜?

    也正因如此,卓英英对“丹老”这个名号也十分感兴趣,这大概也算一种职业偏好吧。

    丹老很大方,把阿杜的母亲当作自家人,出手就送了一枚“纠丹”。

    卓英英看着貌似大青枣的果实,忍不住笑了,如果世上仙丹都不用炼化,直接从地里种出就成,那可实在方便得可以。

    她将信将疑,试着吞服了这枚青果。

    随后的变化令她无比讶异,眼看着自身肌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改善,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神迹。”卓英英只能用这个词汇作为体验结语。

    丹老没有接引她进入书房挑选本体道法。对有专业在身的人,一向如此。尹志平没有,孙筑基也没有,连止正也没有。

    “贪多嚼不烂,徒引天劫。”他总是这样说。

    为了答谢丹老收留之恩,也为了感谢丹园促成了杜家母子重逢。卓英英主动开始改造园林,种植了大量珍稀药草。

    种子来源问题,根本不是事儿。兹是她能报出名字的,丹老抬手就有——按他自己的说法,“这里原本就是一间创世工坊,任何俗世物种,这里都有源代码贮存。”

    这个说法比种子本身更能激发科学家的热忱。卓英英思路豁然开朗,对整个世界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她确信:创世主,是存在的。无论人们怎样称呼,主就是主……也许还是批量存在的群体,就和一个科研团队差不多。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实验项目,或者说未尽完成的作品。

    只是目前她还想不出,这些更高智慧生命的目的……究竟何在?

    此刻,卓英英正在花园中采摘新鲜蔬果,文从心带着一名俊俏青年男子赶了回来,钻进厨房前,还不忘朝她亲切打了个招呼。

    这姑娘不错——卓英英点头微笑,心中暗忖:从心温文尔雅,比红袖更像我的亲闺女。不过,瞧自己儿子那跳脱性格,也许只有红袖的性如烈火才能挚肘。算了,凭空捡回儿子还顺带着饶了个儿媳,要知足。

    未几,两条大汉龙行虎步出现在眼前,前一个是儿子的好友张辽,后一个,不是裴旻是谁?

    卓英英恍如隔世,直起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老裴,你怎么来的?”

    “纯属巧合,托张小兄弟的福!英英,你过得怎么样?”

    “才没几天呀,我很好……”

    卓英英的回答,让裴旻一时无语。

    是啊,她和他告别才没几天,而他已在大唐了却残生,又在韦陀像中蛰伏千年。同为思念挂记,却是不等量的级别。

    卓英英发觉裴旻脸上多了几条皱纹,下意识上前抚摸,却扑了个空——

    “怎会这样?居然是阳魂!你的肉身呢?”

    裴旻长叹一声,旋即哈哈大笑,运起精神力捉住卓英英的手,“天下最无敌的,果然只有时间二字。我已经挂了,确切地说——鼎炉已逝。好在灵魂依旧,否则一旦坠入轮回转世,恐怕即便与你相见也难相识!”

    话已至此,聪慧如卓真人,早已明白裴旻经历了什么。

    她突然感到心中止水一阵悸动,脱口而出,“好在终归得以再见,既如此,以后就在一起吧。”

    这话说的坦然,意境也明白无误。

    张辽一伸舌头,缩着脖子蹑手蹑脚溜进小楼,寻从心去了。

    院中微风徐徐,说不出地柔软。裴旻却心潮起伏,只想纵身狂吼……但他没有。

    一人一魂就这么静静对峙,隔着四目望不穿的秋水。

    四野寂寂,只有晴空杳杳雁鸣……

    ——————————————————

    川普在花生屯的新生活并不幸福。

    奥本马留给他的,是一座刻意摆烂的地雷阵。

    但再烂的摊子也得收拾,否则显不出新总统的手段。川普不相信还有比竞选之旅更艰辛的事。

    他首先召回了波斯湾地区集结的全部航母战斗群。“太浪费,”他说,“纳税人的钱不能这么挥霍。对付恐怖主义,还以恐怖主义就够了。我们不是有各种异能资源吗?用啊!省着可以下崽儿吗?”

    最让他避之不及的,是斯坦尼斯号航母的沉没事件。

    南海成了这艘昔日骄横王牌的墓地,却偏偏讹不到天朝头上。阿美利加自己导演的戏,演砸了只能自己和血吞。

    “那都是前任总统的不良遗产,与我无关。”在新闻发布会上川普明确表态,“当然,国家会承担所有遇难者的抚恤。我只能承诺在我的任期内,绝不会再出现如此愚蠢的事件。”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他的女儿伊万卡。这位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优质女性,依靠姻亲关系,成为总统与优太大佬之间的信任桥梁。

    每每想起拉什莫尔山中那位掌握一切的莫西老人,川普总是不寒而栗。只要能取悦他老人家,我的位子就可以牢固吧?

    新任幕僚长给他送来一摞文件,是关于洛杉矶那起“全世界科学翘楚集体失踪事件”。这个的确头疼!川普用力揉着鼻梁根部,差点把鼻骨拽下来。

    “这个影响最恶劣。干嘛非要在我们本土举办这种年会?人丢了不要紧,被栽赃就说不清了……国土安全局怎么说?联邦那边呢?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没有。还没……”幕僚长普利巴小心翼翼,“关键在于,如果现场录像中那位女士的话是真的,说明冥界确实存在,且已经藉此向自由世界发起宣战。作为领袖,您……”

    “我什么我?我可不掺合这种事!”川普把松弛的腮帮子摇成两张抛饼。“这不奇怪,一个坚信天堂存在的基督徒国家,怎么又会同时质疑冥界的虚妄?我早知道……不过最好别去招惹。

    这世界永远都是金字塔结构,我们这个阶层,只位列中段。能驾驭平民就够了,千万别向上忤逆!

    有很多强大的力量不被你我熟知,但这并不是我们可以贸然擅动的理由。保持敬畏,亲爱的普利巴。保持敬畏……”

    幕僚长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上司,真看不出——这狂妄的老家伙居然心存敬畏。

    听到“金字塔”三个字,普利巴心思一动,“对了,今天的综情简报我给您过滤了一下,其中有一条闲闻很有趣。说,开罗西南四十公里又发现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大金字塔,比胡夫金字塔还要大上两倍!”

    “开罗?哪个开罗?伊利诺伊州那个?”川普和大多数阿美利加人一样,世界地理很差,本土概念尚可。

    幕僚长擦了擦汗,“是非洲那个……埃及首都。”

    “哦……那又怎样?”

    “嗯,倒也没怎样。不过那地方原属一座被湮没的历史名城,叫孟菲斯。”

    “孟菲斯?田纳西州那个?”

    “不。”这种交流有些吃力,普利巴开始后悔提这个话题。“埃及历史名城,很古老的城市。”

    川普一拍桌子,“埃及怎么搞的?怎么总是山寨我们的地名?给我接他们总统电话,我要好好说道一下!”

    “呃……算了吧。”幕僚长眼前一黑,“其实,是我们抄袭了全世界最好的地名,毕竟我们的文明史比较短,词汇量也小一些……这一点,可以谅解。”

    新总统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真的吗?我还以为全世界都在模仿我们咧!”

    ———————————————————

    浦茜拉是一个人去的。

    她来过这片古老的土地。

    远在十一世纪初,那时的首席圣殿骑士雨果大人意气风发,亲自带队远征。浦茜拉追随其后,引领一支彪悍骑士团,代表圣十字向新月教派发起猛攻。

    他们这一队,暂时脱离了席卷耶路撒冷的主流,孤身深入埃及。

    尼罗河的水很甜,金字塔很高——这是她第一印象。

    但随后,埃及战士以战斧和长矛热情相拥,用赤红鲜血涤荡了她所有残余记忆。

    最可怕的是,坐镇后方的那些强**师——他们简直成为圣殿骑士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个地方不好惹……浦茜拉向来不服输,但也从不流于鲁莽。

    她小心翼翼瞬移至此,只为圣心与丹老的联合协议——寻找补天石。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奋身求险

    出乎意料的是,开罗西南四十公里处的孟菲斯遗址远端,已经成为万众瞩目之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个意外发现,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本地居民与游客云集于此。

    和寻常刻板印象不同,这里非但没有黄沙漫漫,反而绿树成荫。水草丰美的尼罗河三角洲正发于此端,满眼望去,全部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里纬度不高,属于地中海气候,二月份平均气温不低于摄氏十五度,正是旅游旺季。

    那些被古老神话吸引而来的游客,成了第一时间围观神迹的主力。

    所谓“神迹”,是这里发现了一座十分巨大的金字塔。全新的,史册未有记载,体积超越原本拥有记录的胡夫金字塔两倍。

    这份恢弘并不显见,因为它不在地表,在地下。

    人多之处,必有商贩涉足。浦茜拉从一个临时摊位上“顺走”一块粉色头巾,把金发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在修长脖颈上绕了两圈,努力让自己不太引人注目。

    唯有那两条大长腿不好遮掩,只能任其在人群中招摇……

    她挤到前沿,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眼无比巨大的深坑,和露天矿井差不多。数十台巨型挖掘机和推土机正在环形坑道上忙碌着,同时依靠数百台运输车不停将沙石泥土隆隆运往坑外。

    一道黄白相间的警戒线把围观群众与现场隔开,但大家依然可以看到坑底耸出的巍峨塔尖……真的很大。

    某西方电视台记者恰好在浦茜拉附近做直播,那位女士正用英语面对摄像机口若悬河,“……虽然尚未全部出土,但从已暴露部分可以推算出,整座金字塔超过120层大厦的高度,单侧底边预计接近700米,每一项数据都彻底碾压以往所有发现。我们请到了本地著名考古学者赛义德教授,让他来现场分析一下……”

    另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先生及时入镜,花白胡须随话语颤动,“之所以能够建造出如此超大体积,和这种填埋式方法不无关系。古人可以先挖好深坑,每堆砌一层石块就填平周围泥土,一层层砌上来,只需平移石块,无需大规模吊装。这其实要比那些屹立在地表的同类建筑省力得多。但这种低调处理很不寻常,和以往任何法老的作风都不一样,我暂时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女记者不依不饶,“如果和其他金字塔类似,这也是一座大墓的话,里面葬的可能是谁呢?”

    老教授动了半天胡须,支吾着说,“……也许,大概……可能性很多。但有排序的法老墓地基本上都有了定论。这里葬的一定是某位不为人知的伟大人物……”

    话说的很有技巧,说了跟没说差不太多。

    浦茜拉收回耳朵,开始琢磨:按照圣心给出的坐标,散落圣石就在这里,也就是丹老所言的那种补天石。

    如果判断没错,它应该藏在这座塔中。可是,实在不巧,全世界都在盯着这里,给她的探秘之旅增添了额外难度。

    正暗自思忖应对策略时,忽尔挖掘现场警报长鸣,瘆人的高音回荡在坑口上方。许多工人扔掉手中工具,攀爬到运土货车上,那些车也像疯了一样,沿着坑道向上疾驰。

    “坑底渗水!”有人大喊着。

    无需过多解释,因为一道白花花的亮色正从坑底直线上升。

    巨大的坑沿周边,数以万计的围观群众哗然,有的拼命往前努,想一探究竟;更多人慌乱向外拥,试图远离危险。

    浦茜拉也惊了一下,下意识抬眼望向东方——那里,尼罗河原本正自缓缓流淌,此刻河面却突然出现一眼巨大漩涡,无声地,粘稠地,向下旋转,中心现出深邃黑洞……

    果然,一定是挖穿了!

    这个大坑距离河道太近,地下水难免相通。大概是过于急功近利,当地政府竟然没有精确计算环压系数。

    现在,河水倒灌,直至两处齐平才可能停止。

    这个坑——马上要变成人工湖;这座塔,也将由地下建筑变成水下建筑……

    啪!脆响撕破空气,通往坑底的工业电缆发生浸泡短路,手臂粗细的弧形电流沿着水体流窜,几名没搭上运土车的工人小腿还在水中,瞬间被高压电流击中。连惨呼都没留下,纷纷僵直着栽入水中。

    直到明确无误的惨祸发生,执着的围观人群才如梦方醒,全部潮水般退去。以坑口为中心,放射状胡乱逃窜,全无秩序。

    没人注意到,只有一位缠裹粉色头巾的长腿姑娘纹丝未动。更没人能想到,她此刻心中正为这份意外而感到窃喜……

    浦茜拉发足奔至盘坑公路入口,一把扯碎电机保护箱上的锁链,打开门,关掉了电闸。

    白亮亮的水线泛着肮脏泡沫,带着土腥味扶摇直上,填满百米深坑,已经快到她的足前。

    一抹笑意出现在浦茜拉嘴角——没有电,只剩下水,那就好办了。对不起,全世界——大金字塔首游,让我先!

    ————————————————————

    与此同时,远东一座列岛岸边,迎来一行人马。

    这地方,叫做伊势市。

    宫本樱很热心,替杜远做了简单释疑。这个“伊势市”的“市”字,并非行政区域单位。而是自古沿袭下来的称谓,因其靠海有良港,故而一直存在对外交易市场。

    杜远恍然大悟,“哦——就和天朝所云‘靠山集’的‘集’字差不多,都有集市的意思。”

    淳于帆在旁边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义弟爆发的智商。

    宫本樱之所以跟来,纯属好奇。她新得了伏兜法器,心情大好,故而暂且放过了剑豪老爸,任凭宫本武藏.独自流连酒馆去了。

    大剑豪走前嘱咐大家,伊势神宫藏龙卧虎,远非京都御所可比——切记不要招惹麻烦。他哪里知道,这几位都是全倭岛新挂号的“麻烦制造者”。

    杜远认准了来寻神宫晦气,他隐隐察觉那所谓“神鸦铜像”,必定和自己的七宝玲珑塔有所联系。这可不能轻易放过!

    好在其他人都由着他,红袖和阿雅自不必说,招财猫夕又米只认准了淳于帆,后者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宫本樱身为甲贺流下忍,初出茅庐,对整个扶桑江湖也充满懵懂好奇。她此刻正和几乎同龄的阿雅咬耳朵,“感觉你哥傻乎乎的……幸好你和你嫂子都很聪明。”

    阿雅笑得出了声,让杜远心生警觉,“你们又编排啥呢?”

    宫本樱一收戏谑之色,指着暮色道,“瞧,那边就是伊势神宫了——”

    和倭岛其他建筑群风格一致,这座号称扶桑神道顶点之神社,同样不大,蜗居在城区以南的一座小山中。

    周围林木极其茂密,且不知因何缘故,以神社为圆心,方圆十里的乔木均未落叶。和其他地方残雪覆盖的黑白世界截然不同,呈现一片幽深翠色。

    杜远遥遥望去,心中敲起小鼓,“喵兄,咱们人多目标大,还用上回的战术吧。我一个人摸进去,你们或者在这里等,或者进玲珑塔藏起来……”

    淳于帆一摆手,“塔在你怀里,你一旦受制,我们也出不来。这样吧,我们全都候在外面接应,你速去速回。不要强求得手,先探探虚实再说。”

    阿雅小嘴一扁,有话要讲。红袖一把拉住她,“你大喵哥哥说得对,让杜哥哥自己去,更隐蔽一些,不容易被发现。”

    宫本樱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在一旁逗弄招财猫玩。

    杜远得到批准,一伏身飘了出去,身法既轻且疾,转眼没于密林之中……

    淳于帆在他身后呆了一下,脱口叹道,“这轻功,已经超过了我这位当教练的……看来酒吞的妖丹起作用了。”

    杜远当然也有感觉,那颗被法海赤手炼化的绝品妖丹融入腹中后,在气海中四处漂移,拼命寻找落脚之处。可偏偏这家伙与寻常修真者不同,根本没有结出半点内丹,故而无从包裹。

    在整天的奔走中,那妖丹之气终于放弃了搜索,自己凝成一枚赤红内丹,悬于杜远腹中。随外部吐纳释放浊息,化津.液为铅汞,重新筑基。

    这下可好,原本被丹老凭空改造过的超凡肌体内,又多了颗绝世妖丹,等同给豪华跑车换了台战斗机引擎。差点就要上天了!如果还没,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如鬼魅一般,把源自茅山的“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树隙中辗转穿梭,未扰宿鸟,不惊伏虫。偶有沙沙轻响,只是身畔带起的微风。

    伊势神宫从外墙到内殿,全部以木结构为主。繁复的勾梁画栋建筑包裹着少量颇为原始的茅屋草棚。

    杜远越过院墙,始终保持贴地潜行。他想,那些最原始的部分,一定是创始之初的遗留,如果有神器仙器法宝,多半会供在其中。

    招财猫说过,神鸦铜像在后殿,我且自去赌一赌……

    转过拐角,忽而一道低矮黑影横在面前,两只眼睛放着荧光与他对视——事发突然,可把杜远吓得不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偷出一片天

    杜远被眼前突兀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双膝微蹲,做好出击准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待定睛瞧去,却是一条大黄狗……遂瞬间放松下来。

    那狗正在墙根小解,眯着眼,抬着一条后腿,十分惬意的样子。突然从拐角处出现的年青人让它一愣,乃圆睁双目,把双耳倒伏脑后,也不嘶吼,只是紧紧锁定不速之客。

    “嘘——”杜远小时候被咬过,对狗没什么好印象,当初阿雅在村里养的那条柴犬,就让他有些害怕。

    他慢慢蹲下身来,假作温和示意对方别出声。万一叫起来,这一路潜行算是白费了。

    那狗挤出最后一滴,打了个尿颤,不慌不忙放下后腿,缓步朝杜远走来。

    干嘛?杜远缺乏饲养宠物经验,不明其意,只能暂时蹲在那里保持不动,随时准备弹起暴击。

    这狗身高超过七十公分,约合百斤体重,应该算是大型犬。背毛在暮色下依稀透着焦黄,腹部和四肢则是全白的。大肥脸上那只黝黑湿润的鼻头十分扎眼。

    它仪态颇具威仪,既不伸舌头流口水,也不呲牙乱叫。只是停在杜远面前,与他四目相对,鼻中咻咻嗅个不停。

    杜远一边提防着,一边拿余光扫视伊势神宫院落,担心再冒出个巡防人员。

    还好,此刻只有这条安静的狗。

    杜远试探着伸出右手,试图抚摸它的头,却被它避开。大黄狗嗅了嗅他左手握持的那把“瑰仙剑”,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随即转身跑开。

    赶紧走!杜远继续伏身潜行,贴着墙根绕过前殿中殿,来到后殿。

    这一处建筑,造型十分古旧。屋顶连瓦都没有,只是用厚实的茅草铺就。大概是保持了神社创立之初的原始状态。

    一棵枯树矗立在殿门前,树干不高,但枝杈极为丰茂,向四面摊开占了好大空间,黑压压的叶子很有特点,单体极大,暂时看不出品类。

    应该就是这里……杜远蹑手蹑脚隐在树干后,向洞开的殿门内窥视——

    忽而,他觉得如芒在背,似有黄雀在后,顿时心生警觉。

    谁!?他扭身四顾,扫了一圈一无所获,复又举头望去——哎呦妈!小心脏噗通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那树枝上密密麻麻的大黑叶子,每一片都生了一对儿圆眼,正齐齐俯视着鬼鬼祟祟的访客。

    那些眼珠黑白分明,眼神冷漠,足有数百双之多……让杜远深切体会到“众目睽睽”带来的庞大威压。

    “嘎!”一片叶子开口叫了一声。

    “嘎——”全部叶子合唱回应。

    噗噜噜噜噜……所有“大黑叶子”突然展开翅膀,遮天蔽日地飞离树枝,在院落中四散翱翔。

    哇靠,在后的不是黄雀,是一群乌鸦!

    杜远这才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叶子,这分明是一棵枯树。那些一动不动的鸦群蛰伏枯枝上,被误认成“大黑叶子”。

    我这什么眼神?杜远摇摇头,试图保持清醒——不对,这特么一定是障眼法。老子现在目力,百米之外的蚂蚱都能分出公母,何况头顶三尺一群大鸟?这地方果然邪乎!

    不容他多想,那些乌鸦去而复还,如同一架架俯冲而来的战斗机,迅猛扎向地面目标。

    它们的坚硬铁喙在夕阳中映射着寒光,让杜远心中一凛,呛——剑已出鞘,在身侧舞成一团清影。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乌鸦俯冲到最低点,忽而又纷纷振翅拉升,只留下尾部投出的一束粘稠白浆。

    日毬——杜远心中大声咒骂,老子搞错了,不是战斗机,是轰炸机。

    铺天盖地的鸟屎形成地毯式轰炸,饶是瑰仙剑舞得再疾,也有漏网之粪……

    顷刻,杜远衣衫上白斑点点,肩膀上滴滴答答还在流涎。

    好恶心——杜远有些抓狂,遂不再恋战,一捂脑袋,哈腰纵身向殿门投去!

    他横下一条心,必须速战速决。脚下不停,发足狂奔,眼见迎面一道神龛拦路,小腿肌轻盈一弹,直接跳上供桌——

    那神龛由神色胡桃木打造,高约三尺,宽一尺半,内里衬着明黄锦缎,正中央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座金属雕像。形状极似门外那些腌臜大鸟,不同的是腹下生有三足,两只居后,一只居前,没有底座也站得稳稳当当。

    是它!一定是它!

    杜远劈手将三足神鸦雕像抄在五指中,右手挥剑斩断一侧垂幔,拉起坠落纱罗反身就走——

    很顺利!没有机关,也没有阻拦。

    大殿门外翔集的鸦群无一进殿,全都盘旋在门口。此刻见到不速之客出来,复又发起新一轮“轰炸”。

    杜远的急智发挥了作用,那截垂幔纱罗足有丈许长,在他跑动时高高举起,随风展开,覆盖了头顶与背部——百坨新鲜鸟屎瞬间把它浸染殆尽。

    伊势神宫,不过如此!

    杜远心中窃喜,提起全部真气,把“一叶孤云”身法发挥到极致,遇墙翻墙,直线返回。

    说实在的,这小小神社院落对于天朝修真者而言,确实不够看。不足千米的纵横跨度,十几个呼吸就已抛在身后。

    杜远抑制住胸中狂喜,抛掉满是鸟屎的垂幔,一手倒提瑰仙剑,一手紧握战利品,穿林跃涧,朝着爱人与兄弟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他身后,乌鸦群只尾随到神社最外层院墙处,即刻停止了追击,彷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垒横亘虚空之中。

    没有警钟长鸣,也没人欢马叫,好似没什么大事发生。

    只有一条大黄狗踱步到后殿门前,朝里面空荡的神龛瞧了瞧,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它忽而后足一立,赫然化为人形!

    好一副男儿样貌——雄赳赳气昂昂,身高八尺相貌堂堂,身着淡黄麻衫,从怀中取出一部手机,从容按下快捷拨号键。

    “秀策桑,他们来了。只有一个人入宫行窃,被我做了标记。你们开始追踪吧……跟着他,必能一网打尽。”

    手机里隐约传来本因坊秀策儒雅声音,“让您费心了,多谢神使大人。”

    ……

    淳于帆掐着风诀隐忍不发,指尖都掐出了汗。他伏在丛林中翘首遥望,生怕义弟遭遇不测。

    “来了!来了!”骑在树杈上的阿雅眼最尖,头一个发现了杜远。

    红袖闪身冲出树林,手中钵铃尾端的红绸,在风中飘飘袅袅,煞是好看。

    “顺利吗?”

    “搞定!”杜远一举手中神鸦雕像,“老公出马,一个顶俩。”

    红袖啐了一口,她对战利品无感,只要爱人无事就好。

    淳于帆跟了过来,向杜远来路遥望,“……过于顺利了,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快走!”

    杜远嘿嘿一笑,“别担心,阿雅呢?快划根火柴,咱们回丹园!”

    阿雅从树杈上蹦下来,欢喜地答应着,就要在腰囊中摸索瞬移火柴,却被红袖拦住。

    “你的私事办完了,咱们的公事还没办呢——回去如何向丹老交代?”

    “嗯?”杜远一怔,“啥公事?还有任务不成?”

    “当然了,你以为我俩专门来救你的吗?京都有一块补天石呢!那才是正事。”

    这消息杜远真不知道,他一拍脑门,“你咋不早说,咱们不是刚从京都杀到这里……早说就优先处理了。现在怎么办?难道再杀回去?”

    红袖一时也没了主意,陷入蹙眉细思。

    淳于帆虽然不知什么是补天石,但丹园和丹老这两个概念他常听义弟念叨,知道其重要性。于是沉吟了一下道,“既然还有重要任务,那就完成再走。现在回京都,未尝不是个机会……”

    “此话怎讲?”杜远对这位义兄一直极为信任。

    “咱们之前在大江山折腾一场,又与伊贺流影忍火并,都是在京都境内干的。如我们所见,京都城内各大社团的头目都带人追了出来,他们只知道我们来了三重,必然全员追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再次折返京都……”

    红袖眼中一亮,“灯下黑!”

    杜远却拍着手笑道,“四渡赤水出奇兵是不是?太祖兵法用在这里,最妙不过!”

    招财猫不知从哪里钻出,听说要回京都,也是一脸赞同。她跳上淳于帆肩头,捋着胡子道,“快走快走,要说淡水鱼肥美,只有鸭川排第一。几十年没尝到了,这一趟我可得吃个痛快才行!”

    淳于帆听了这话,一把按住肩头肥猫,“你们提醒了我。咱们回是回,但不可再走原路,以免和京都方向的追兵迎头撞见……据我所知,这左近有一条河直通京都,咱们取道水路如何?”

    “好啊,好啊。”宫本樱最后一个附议,“我认得那条河!”

    ……

    木津川,就是大喵天师所言的水路。

    这条河斜贯近畿地区,把京都与三重县连为一体。河道宽阔,水流舒缓,即便是逆流而上,行舟也不费力。

    舟,是一艘木舢板——杜远从渔村“自取”的。他这一趟倭岛行,算是过足了贼瘾。

    众人挤在狭小舱中,有些拥塞。作为舢板,有个竹编雨棚做舱室,也算不错了。

    入夜,月朗星稀。

    两岸枯黄的芦苇不断向后倒退,杜远凭借身上散发的阵阵鸟屎气息,很荣幸地赢得了独自在船尾撑篙的重任。

    阿雅从腰囊中取出几块糖果分给大家,连招财猫夕又米都有一块。

    红袖奇道,“这不是之前在京都买的吗!你还有存货?”

    阿雅得意地点点头,一脸小聪明相。

    “喂,哥哥的呢?咋把我忘啦——”杜远一边撑船一边朝舱内抱怨。

    红袖按住阿雅,朝船尾撇了撇嘴,“臭人没糖吃,你好好干活,小心别把鬼招来……”

    话音未落,不幸言中。

    岸边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竹哨,极其刺耳。接近着,十数位黑衣人隐现芦苇丛中,个个扬手挥出——

    笃笃笃笃笃……漫天似曾相识的十字星镖暴雨般洒来,瞬间遍布船身。

    杜远汗毛倒竖,“日毬——我记得这玩意会炸!”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全体暴走

    未等话音落地,杜远已发动本体道法,进入独有的“如定”状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抛掉撑船竹篙,俯身在一侧船舷迅疾游走,两手翻飞如幻影一般,将一支支十字星镖拔出。

    四秒已过,堪堪聚拢所有暗器,他随手捉起红袖腰间钵铃,将星镖一股脑塞了进去!

    不出所料,又爆了——

    这数十刻了符文的暗器一齐爆炸,威力相当可观。

    焰火从钵口喷出时,杜远正平伸着手臂朝向船尾方向,双足在鞋内微曲,用脚趾紧紧扒住甲板。

    轰!

    超越丈许的火焰划破夜幕,将这一片河面映得通红。

    这艘在定向爆炸中幸存下来的舢板,像足激活了氮气罐的自改赛车,在轰鸣中猛然一颤,船头昂然翘起,箭一般射了出去——瞬间冲出五十余米!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红袖第一个叫道:“我的钵——”

    杜远被巨大的推力冲击,晃了三晃,险些摔倒。待惯性稍减,才重新站稳,反掌向下摇了摇钵铃,倒出一蓬金属琐屑。

    “还好……法海这钵够结实。”他递给红袖,一脸无辜。

    伏击的敌人仍在不远处,淳于帆朝天一脚蹬飞船篷,探出左手擎住,右手祭出一道强劲风诀,以蓬当帆,保持船速不减。

    红袖接过钵铃爱惜地瞧了瞧,“心疼死我了……你手快,咋不直接扔河里?”

    杜远挠挠头,“哎呦忘了!我感觉四秒极限已到……所以慌了神——欸?算上往钵里塞的时间,至少超了一秒!哇噻,我这本体道法又升级了,定是酒吞童子的妖丹起了作用!”

    “如定术”持续时间上升到五秒,这可是不小的进步。每多一秒,对于杜远而言都可以多比别人多干好多事……难怪他满心欢喜。

    宫本樱从钵中倾倒出的残渣里捏出一支星镖残骸,“是伊贺流,服部半藏的属下。”

    “又是忍者?”杜远心有惴惴,“这帮家伙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咯咯……宫本樱笑了,笑得依旧明媚,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不是他们嗅觉太灵敏,是你太臭,想闻不到都不行。”

    杜远抬起左右袖子嗅了嗅,又举头环视大家,每个人都在向他点头。

    “哦!原来是这些乌鸦粪便在作怪——”他终于恍然,一把撕下上衣,随手抛入木津川河水之中。

    内里并无衣物,登时打了赤膊,一身精瘦的腱子肉在月光下闪烁着黝黑光泽。极低的脂肪含量让皮肤紧贴在肌肉纤维上,丝丝缕缕的走向都清晰可见,偶有血管如蛇盘恒,凸显遒劲苍健。

    “大冬天的,又得瑟。”红袖似乎见不得他在别的女人面前露肉,纤足一勾,从舱内挑起一件渔民备用蓑衣,凌空甩给杜远。

    阿杜嘻嘻一笑,接过麻利披好,“还是袖儿最疼我!这下应该没问题了,看没有臭味他们还怎么追……”

    起初,岸上潜伏的忍者群还隐约可见,一个个黑影从芦苇丛中不断跃起,紧随小船逆流而上。

    转过两道湾汊,险峻的山岩终于把他们隔断,再也不见踪影。

    淳于帆祭出的风诀十分持久,正一茅山一脉,果然不愧“专业御风三百年”。约合不到一个时辰,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个“万”字虽略显夸张,放在倭岛也不为过,鳞次栉比的山丘始终连绵不绝。

    无边夜色中,前方突然出现一片辉煌灯火,夕又米突然跳了起来,“喵呜——到了到了,那就是京都!”

    “好快……”众人均感意外。

    淳于帆缓缓收了术法,让舢板逐渐慢下来,有些疲顿地说,“当然快。水路是平路,可比之前翻山越岭近多了。”

    城外有一座渔人码头,不大。现今京都附近已然禁止捕鱼,偶有摆渡者从此出发,去往对岸。故而大多数时候,这里成了虚设的游览景观之一。

    避风挡雨的候渡木屋漆黑一片,似乎在夜幕下打盹。一盏昏黄马灯挂在长杆上,在栈桥前沿随风摇摆,灯影飘忽不定。

    杜远张望了一番,四下并无异样,“我先探探——”遂率先腾身落在了码头栈桥前端。

    也不知是否年久失修,甫一落足,忽然感觉脚下有些摇晃,他担心有诈,急忙奔行几步把不足十米的栈桥甩在身后,彻底来到岸上。

    “小心点!”红袖的声音从船上飘来。

    杜远一笑,“莫得啥子事体,虚惊一场……”

    这话还没说完,那盏飘摇的马灯突然爆闪一下,把整个码头照亮一瞬。

    这显然是个信号,因为,原本漆黑的候渡木屋也大放光明,门窗洞开,密麻麻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涌出,把杜远团团围住。

    坏了,终究还是中了埋伏……

    这些人不是忍者打扮,但看上去有些熟悉,早有两人越众而出,前一个和服木屐的,正是佐野熏,后一个黑大衣白围巾的,不是大石誉夫是谁?

    上一次见面,杜远等人还被服部半藏吊在半空中。闲着无事,倒把这些人的脸记了个清晰。

    前面那人啪嗒啪嗒甩着木屐走了几步,停在杜远身前三米,左手按下绷簧,右手拽出太刀,“稻川会组头佐野熏,领教一下天朝功夫。现在低头认罪还来得及,我把你们绑去,交由东皇亲自发落。”

    大事临头有静气,这是杜远的优点。他偏着头看了佐野一眼,“领教天朝功夫?只怕天朝没工夫理你——”

    没啥好说的,撸胳膊就干!现在上衣没了,只有蓑衣在身,连撸胳膊挽袖子都免了。

    他后足一蹬,身形瞬间跨越短短三米距离,前足微翘,把脚后跟直向对方面目跺去!

    稻川会在全倭岛排名第二,佐野熏身为京都组头,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存在。也不躲闪,手中太刀一挥,朝着面前这只无礼大脚砍去——

    岂料杜远人在空中,把身体生生扭了三百六十度,前足弯曲变后足,后足展开变前足,把整支腿抡成一条钢鞭,带着尖锐哨音抽击而来!

    啪——

    清脆的炸响声暴起,没有术法,甚至算不上武道,这一式全凭强横的身体素质,实实在在落在佐野熏身上。

    后者下意识后仰,堪堪让下巴避过抽击,但肩膀随之送了过来,完全承受所有冲击。

    这一瞬没有痛苦,只有麻木。佐野的身体像个陀螺,在暴戾的抽击下疯狂旋转五圈,猝然倒地。

    人还活着,肩胛骨碎了,碎成几块暂时数不清……

    周围近百人的圈子齐齐颤了一下,无不为这突发的霸道感到心悸。

    大石誉夫的手原本在腰后准备抽刀,脚下也正准备向前冲——现在则改成了后退,同时把刀按了回去,转为去咯吱窝掏枪。

    倭岛对枪支管控极严,仅次于天朝。除了有限的猎枪执照,其他枪支在民间十分罕见。

    大石这支枪,是山口组对功勋级元老的恩赐,属于黑枪,很少拿来用,和荣誉勋章差不多。

    杜远眼角瞟见他动作有异,遂放弃了追杀佐野,腾身向大石冲来。

    周围社团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十几把长刀同时架到,让杜远暂时不得近身。

    船上的众人见探路者遇险,也准备弃船援手,却被岸上一轮劲弩射了回去——

    淳于帆把竹篾编成的雨棚舞成一团清影,紧紧护住大家。

    大石誉夫得空,好不容易掏出了手枪,居然是一把陈旧的“十四年式”,乃毫不迟疑举枪瞄准,啪啪啪披头盖脸就是三枪!

    杜远的“如定术”一个时辰前刚发动完,冷却时间未到,只能靠本能反应闪身到那些持刀攻击者身后。

    别说,大石的枪法不错,一枪一个准,三枪干翻三个——都是自己属下。

    杜远哈腰贴地,将两条铁腿交替抡成飞轮,一路向前猛扫,哎呦声不绝于耳。足有七八人脚踝断裂,扑跌不起。

    再次起身时,人已到了大石誉夫面前。

    大石两眼一花,对手已然和他面对面脸贴脸亲密无间,自觉手腕被对方五指紧紧叼住,下巴被一只不知怎么搬上来大脚斜刺一踹,身体登时向后飞出——黑色羊毛大衣和雪白的兔绒围巾同时在空中飘飞,摔得有型有款,绝不失组头身份。

    人出去了,枪留下了。

    杜远站在原地,抬起右手审视了一下战利品,“呦呵,还是老货,鸡腿儿撸子!挺有品位啊……这枪我听说过,撞针脆容易断,子弹穿透力差,不是卡壳就是走火,把所有毛病都设计到位了。世界滥枪里它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啧啧,真是难为倭寇的兵工厂。”

    这些揶揄词语,都是阿杜平时在网上逛军事论坛看来的,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大石誉夫躺在地上还没爬起,又受到如此刻薄的精神攻击,顿时身心俱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噗!

    内伤比外伤还要重上七分。

    这几下兔起鹘落,说来也就几秒钟的事。杜远凭借一己之力,连续碾压山口组与稻川会两大组头,震惊全场。

    一方赤手空拳独身赴会,另一方刀枪并举足有百人,后者竟然落入下风,着实太伤颜面。

    这些社团成员都是血勇之徒,平日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重。眼下集体受辱,岂肯善罢甘休?

    嗷地一声,全体陷入暴走!

第三百三十七章 钛合金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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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抛掉撑船竹篙,俯身在一侧船舷迅疾游走,两手翻飞如幻影一般,将一支支十字星镖拔出。

    四秒已过,堪堪聚拢所有暗器,他随手捉起红袖腰间钵铃,将星镖一股脑塞了进去!

    不出所料,又爆了——

    这数十刻了符文的暗器一齐爆炸,威力相当可观。

    焰火从钵口喷出时,杜远正平伸着手臂朝向船尾方向,双足在鞋内微曲,用脚趾紧紧扒住甲板。

    轰!

    超越丈许的火焰划破夜幕,将这一片河面映得通红。

    这艘在定向爆炸中幸存下来的舢板,像足激活了氮气罐的自改赛车,在轰鸣中猛然一颤,船头昂然翘起,箭一般射了出去——瞬间冲出五十余米!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红袖第一个叫道:“我的钵——”

    杜远被巨大的推力冲击,晃了三晃,险些摔倒。待惯性稍减,才重新站稳,反掌向下摇了摇钵铃,倒出一蓬金属琐屑。

    “还好……法海这钵够结实。”他递给红袖,一脸无辜。

    伏击的敌人仍在不远处,淳于帆朝天一脚蹬飞船篷,探出左手擎住,右手祭出一道强劲风诀,以蓬当帆,保持船速不减。

    红袖接过钵铃爱惜地瞧了瞧,“心疼死我了……你手快,咋不直接扔河里?”

    杜远挠挠头,“哎呦忘了!我感觉四秒极限已到……所以慌了神——欸?算上往钵里塞的时间,至少超了一秒!哇噻,我这本体道法又升级了,定是酒吞童子的妖丹起了作用!”

    “如定术”持续时间上升到五秒,这可是不小的进步。每多一秒,对于杜远而言都可以多比别人多干好多事……难怪他满心欢喜。

    宫本樱从钵中倾倒出的残渣里捏出一支星镖残骸,“是伊贺流,服部半藏的属下。”

    “又是忍者?”杜远心有惴惴,“这帮家伙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咯咯……宫本樱笑了,笑得依旧明媚,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不是他们嗅觉太灵敏,是你太臭,想闻不到都不行。”

    杜远抬起左右袖子嗅了嗅,又举头环视大家,每个人都在向他点头。

    “哦!原来是这些乌鸦粪便在作怪——”他终于恍然,一把撕下上衣,随手抛入木津川河水之中。

    内里并无衣物,登时打了赤膊,一身精瘦的腱子肉在月光下闪烁着黝黑光泽。极低的脂肪含量让皮肤紧贴在肌肉纤维上,丝丝缕缕的走向都清晰可见,偶有血管如蛇盘恒,凸显遒劲苍健。

    “大冬天的,又得瑟。”红袖似乎见不得他在别的女人面前露肉,纤足一勾,从舱内挑起一件渔民备用蓑衣,凌空甩给杜远。

    阿杜嘻嘻一笑,接过麻利披好,“还是袖儿最疼我!这下应该没问题了,看没有臭味他们还怎么追……”

    起初,岸上潜伏的忍者群还隐约可见,一个个黑影从芦苇丛中不断跃起,紧随小船逆流而上。

    转过两道湾汊,险峻的山岩终于把他们隔断,再也不见踪影。

    淳于帆祭出的风诀十分持久,正一茅山一脉,果然不愧“专业御风三百年”。约合不到一个时辰,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个“万”字虽略显夸张,放在倭岛也不为过,鳞次栉比的山丘始终连绵不绝。

    无边夜色中,前方突然出现一片辉煌灯火,夕又米突然跳了起来,“喵呜——到了到了,那就是京都!”

    “好快……”众人均感意外。

    淳于帆缓缓收了术法,让舢板逐渐慢下来,有些疲顿地说,“当然快。水路是平路,可比之前翻山越岭近多了。”

    城外有一座渔人码头,不大。现今京都附近已然禁止捕鱼,偶有摆渡者从此出发,去往对岸。故而大多数时候,这里成了虚设的游览景观之一。

    避风挡雨的候渡木屋漆黑一片,似乎在夜幕下打盹。一盏昏黄马灯挂在长杆上,在栈桥前沿随风摇摆,灯影飘忽不定。

    杜远张望了一番,四下并无异样,“我先探探——”遂率先腾身落在了码头栈桥前端。

    也不知是否年久失修,甫一落足,忽然感觉脚下有些摇晃,他担心有诈,急忙奔行几步把不足十米的栈桥甩在身后,彻底来到岸上。

    “小心点!”红袖的声音从船上飘来。

    杜远一笑,“莫得啥子事体,虚惊一场……”

    这话还没说完,那盏飘摇的马灯突然爆闪一下,把整个码头照亮一瞬。

    这显然是个信号,因为,原本漆黑的候渡木屋也大放光明,门窗洞开,密麻麻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涌出,把杜远团团围住。

    坏了,终究还是中了埋伏……

    这些人不是忍者打扮,但看上去有些熟悉,早有两人越众而出,前一个和服木屐的,正是佐野熏,后一个黑大衣白围巾的,不是大石誉夫是谁?

    上一次见面,杜远等人还被服部半藏吊在半空中。闲着无事,倒把这些人的脸记了个清晰。

    前面那人啪嗒啪嗒甩着木屐走了几步,停在杜远身前三米,左手按下绷簧,右手拽出太刀,“稻川会组头佐野熏,领教一下天朝功夫。现在低头认罪还来得及,我把你们绑去,交由东皇亲自发落。”

    大事临头有静气,这是杜远的优点。他偏着头看了佐野一眼,“领教天朝功夫?只怕天朝没工夫理你——”

    没啥好说的,撸胳膊就干!现在上衣没了,只有蓑衣在身,连撸胳膊挽袖子都免了。

    他后足一蹬,身形瞬间跨越短短三米距离,前足微翘,把脚后跟直向对方面目跺去!

    稻川会在全倭岛排名第二,佐野熏身为京都组头,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存在。也不躲闪,手中太刀一挥,朝着面前这只无礼大脚砍去——

    岂料杜远人在空中,把身体生生扭了三百六十度,前足弯曲变后足,后足展开变前足,把整支腿抡成一条钢鞭,带着尖锐哨音抽击而来!

    啪——

    清脆的炸响声暴起,没有术法,甚至算不上武道,这一式全凭强横的身体素质,实实在在落在佐野熏身上。

    后者下意识后仰,堪堪让下巴避过抽击,但肩膀随之送了过来,完全承受所有冲击。

    这一瞬没有痛苦,只有麻木。佐野的身体像个陀螺,在暴戾的抽击下疯狂旋转五圈,猝然倒地。

    人还活着,肩胛骨碎了,碎成几块暂时数不清……

    周围近百人的圈子齐齐颤了一下,无不为这突发的霸道感到心悸。

    大石誉夫的手原本在腰后准备抽刀,脚下也正准备向前冲——现在则改成了后退,同时把刀按了回去,转为去咯吱窝掏枪。

    倭岛对枪支管控极严,仅次于天朝。除了有限的猎枪执照,其他枪支在民间十分罕见。

    大石这支枪,是山口组对功勋级元老的恩赐,属于黑枪,很少拿来用,和荣誉勋章差不多。

    杜远眼角瞟见他动作有异,遂放弃了追杀佐野,腾身向大石冲来。

    周围社团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十几把长刀同时架到,让杜远暂时不得近身。

    船上的众人见探路者遇险,也准备弃船援手,却被岸上一轮劲弩射了回去——

    淳于帆把竹篾编成的雨棚舞成一团清影,紧紧护住大家。

    大石誉夫得空,好不容易掏出了手枪,居然是一把陈旧的“十四年式”,乃毫不迟疑举枪瞄准,啪啪啪披头盖脸就是三枪!

    杜远的“如定术”一个时辰前刚发动完,冷却时间未到,只能靠本能反应闪身到那些持刀攻击者身后。

    别说,大石的枪法不错,一枪一个准,三枪干翻三个——都是自己属下。

    杜远哈腰贴地,将两条铁腿交替抡成飞轮,一路向前猛扫,哎呦声不绝于耳。足有七八人脚踝断裂,扑跌不起。

    再次起身时,人已到了大石誉夫面前。

    大石两眼一花,对手已然和他面对面脸贴脸亲密无间,自觉手腕被对方五指紧紧叼住,下巴被一只不知怎么搬上来大脚斜刺一踹,身体登时向后飞出——黑色羊毛大衣和雪白的兔绒围巾同时在空中飘飞,摔得有型有款,绝不失组头身份。

    人出去了,枪留下了。

    杜远站在原地,抬起右手审视了一下战利品,“呦呵,还是老货,鸡腿儿撸子!挺有品位啊……这枪我听说过,撞针脆容易断,子弹穿透力差,不是卡壳就是走火,把所有毛病都设计到位了。世界滥枪里它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啧啧,真是难为倭寇的兵工厂。”

    这些揶揄词语,都是阿杜平时在网上逛军事论坛看来的,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大石誉夫躺在地上还没爬起,又受到如此刻薄的精神攻击,顿时身心俱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噗!

    内伤比外伤还要重上七分。

    这几下兔起鹘落,说来也就几秒钟的事。杜远凭借一己之力,连续碾压山口组与稻川会两大组头,震惊全场。

    一方赤手空拳独身赴会,另一方刀枪并举足有百人,后者竟然落入下风,着实太伤颜面。

    这些社团成员都是血勇之徒,平日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重。眼下集体受辱,岂肯善罢甘休?

    嗷地一声,全体陷入暴走!

第三百三十八章 连环锁定

    大鱼连番得手,兴奋异常,噘嗒着尾巴和鱼鳍,蠕动转身望向施法主人,眼神似乎在期盼表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妖后玉藻前点头一笑,“别都嚼烂了,他们身上还有好多秘密的呢。”

    话音未落,那怪鱼头顶之灯突然放大了瓦数,频频闪烁起来。这似乎是个紧急求助信号,因为大鱼自己也不安躁动起来。

    玉藻前正自思忖哪里出了问题,那鱼突然打了个挺,全身僵直停止蠕动,安静呆立在冰面上。

    一条寸许宽的剑刃从它背鳍右侧拱出,又横向猛切,足足豁开四尺。鱼皮和鱼肉翻卷向外,露出了粗大鱼骨。

    一道身影伴着淋漓血污从鱼腹中冲天跃出,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碧绿晶球。看那剑眉和疯狂眼神,不是杜远是谁?!

    专项输出麻痹效果的瑰仙剑又立一功,由内向外干翻了怪鱼,顺带取出那颗随后滚入的熟悉晶球——藏天界。

    杜远落足之处,恰在冰面凹坑圆形,实力悬殊,他无意再战,主动使了个千斤坠,并起双足狠狠砸下——

    跨啦!残冰被砸出一个窟窿,不大不小,刚好容他入水。

    杜远把晶球揣入怀中,以剑当刺,破水深潜,两腿在后频频摆动,有多大力使多大力,能游多远游多远——反正离这逆天骚狐狸越远越好就对了!

    岸上的妖后也动了,她不再托大,轻飘飘飞身腾空,人家可不是跃,那真的是飞。

    这绝世大妖居高临下,将手中竹叶朝向木津川频频扇动,顿时阴云密布,北风怒嚎,劲风夹杂着狂暴雪沫吹袭而至。十里内的河面咔咔咔咔连连脆响,不消四五个呼吸,竟然全部冻结,深达十几米处的河底。

    这一代气温,足足降了四十度,不知多少越冬虫兽在巢穴中稀里糊涂遭了殃。

    玉藻前人在空中,沿冰面向上游缓缓飞出五里,妖目放出灼灼幽光,一寸寸细察;复又折回原地,向下游飞出五里,不放过冰下一草一木,一虾一蟹。

    她咦了一声,再次转身飞回,落在瘫痪的怪鱼身前,飞快出手,扒开冻硬的鱼腹向内查看,除了血红残冰和破损内脏,一无所获。

    “小小毛贼,还有这等手段?”妖后在心里暗暗点了个赞,喃喃道,“到底还是天朝道门更厉害些,随便来几个游客都这么能折腾。我得小心了,别让那几位老对头嗅到我的骚.味儿才好。”

    她将那片竹叶随意抛在鱼腹中,腾身化作一缕白雾,径自朝东而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朝阳渐渐升起,温暖的冬阳照在失去法力支撑的冰面上,一点一点化开。

    终于,大鱼尸身库嗵一声坠入河底,只留一片竹叶随浑浊气泡飘起。那叶子,已经失去翠色,彻底化为枯黄。

    离此约合五十米处的河底,淤泥中露出半公分尖锐骨角,不仔细看,和一枚小小螺狮壳差不多。

    七宝玲珑塔就埋在这里,仓促间露了个塔尖在泥外,还好没被大妖发现。

    骨塔内,温暖如春,粉红四壁透着蛋壳光泽。杜远盘膝而坐,正在主持“木津川战役总结大会”。

    参加会议的有,参战者裴红袖,阿雅,淳于帆,夕又米,宫本樱。

    列席嘉宾包括,貌似小青的法海,扮作夜枭的李靖,台湾宜兰海巡队员7021,以及扶桑河童代表阿依斗等……

    这塔的底层最为宽阔,大家围坐其中,并无拥塞之感。

    杜远咳了一声,吐出牙缝里的水草,“这一战,十分凶险。我对阿雅同志提出表彰,如果不是她急中生智祭出藏天界,其他人就要被大鱼咬烂了。”

    阿雅小脸一红,心中窃喜,表面强自做出“这没什么”的表情。

    红袖捂着胸口余悸未消,“那是什么鱼?怎么可以丑成那种程度?”

    “鮟鱇。”淳于帆及时替义弟分担了力所不能及的科普工作,“是鮟鱇鱼。属于深海鱼种,头顶的灯笼和口中的钩齿是它两大特征。”

    “可是——”红袖柳眉一挑,“海鱼跑河里作什么妖?不嫌水淡吗?”

    “可能这条口轻。”杜远不甘人后,试着做出科学推断。“在海里时间忒长,被盐齁着了,来这条河漱漱口……”

    众人哄堂大笑,尤其以阿雅为甚。

    法海用葱指挖着鼻孔不屑一顾,“听你们刚刚说的情况,什么鱼根本不是重点。很可能只是栈桥所化,妖术使然。不信待会儿出去查查,一准儿只剩一堆烂木板。”

    “那什么才是重点?”海巡队员7021在塔里住得逍遥自在,同时大开眼界,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人物,此刻难得热闹,遂主动扮演捧哏角色。

    “当然是九尾狐咯!”法海拔出手指,弹了一下鼻屎。“她是个劲敌,咱们捏一块也弄不过她……”

    “呸——”李天王不爱听了,扑打着夜枭翅膀,瞪着两只大环眼道,“我就是出不去,不然……哼。阿杜啊,下次你把她撸进来试试,看老夫玩不死她!”

    法海拿眼斜了夜枭一下,“你拿什么降她?三昧真火?得了吧,她不怕那玩意儿。当年姜子牙就会摆弄真火,要行的话,早就闯入朝歌把妲己烧了。人家根本不怕呀——”

    “你懂你懂就你懂!你什么都知道行了吧?”老李和法海是习惯性抬杠,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淳于帆清了清嗓子,“贫道认为——”大家知他素来正经,遂暂时安静下来。

    “贫道认为,眼下扶桑一行,窟窿越捅越大。从上面掉下来的人物,已经和我辈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今此一役全身而退,纯属侥幸。剩下的路,需慎之又慎才是……”

    他没说赶紧打道回府,怕伤了义弟的面子。

    “喵兄说的对!”杜远也颇感侥幸,“以后尽量低调,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干坏事绝不留名……哎——我就纳了闷了,我那件鸟屎衣服已经扔了,他们怎么事先锁定的行踪,还提前在码头设伏?”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都在想不会出了内奸吧……这事可不好乱讲。

    唯有夕又米跳下淳于帆肩头,迈开四爪围着杜远转了一圈,粉红鼻头嗅来嗅去,“喵呜——好难闻,顶风骚十里!”

    旁人均未察觉异样,杜远自己也是,他掀开蓑衣低头在腋下嗅了嗅,“狐臭?不会吧……我和那大妖并未近身交手。”

    夕又米伸出一只雪白前爪,拉扯出杜远左腿裤脚,“是这里!喵呜,骚到极致——”

    众人俯身望去,那只裤脚上赫然印着一块黄斑,面积不大,只有指甲大小。饶是杜远在河中潜泳也未能涤荡干净。

    “这……哪里来的?”杜远皱眉细思。

    夕又米打了个喷嚏,跳着脚叫嚷,“是狗狗的味道,错不了,喵呜——应该是条秋田犬!”

    杜远恍然大悟,猛拍大腿,“没错!伊势神宫里确有一条大黄狗,不阴不阳地,看见我也没叫……当时——它的确正在撒尿。”

    夕又米突然安静下来,静静趴伏在地面上,四爪向后悄悄挪移,似乎那块黄斑不是尿渍,而是极为可怕之物。

    阿雅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轻轻抚摸,“怎么啦小猫咪?”

    夕又米颤声道,“伊势神宫里的大黄狗……自古只有一条可以进出……他就是,妖尊大天狗!”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

    排名第三的酒吞童子,侥幸才能拿下;排名第二的九尾狐让他们望风披靡。现在又蹦出位居榜首的大天狗——我勒个去,吓死宝宝了……

    杜远捂着胸口,试图让小心脏慢点儿扑腾。

    “不会吧?他……怎么不出手?任凭我盗走神鸦雕像?”

    “什么神鸦雕像,快拿出来我瞧瞧!”李天王振翅飞到杜远肩头,一个劲儿拿爪催他。

    后者扭扭捏捏从怀中取出那尊莫名金属铸造的乌鸦,往地面一立,三只鸦足站的稳稳当当。

    “嘎嘎嘎嘎嘎……”李靖的老烟嗓笑得无比刺耳,“你小子,刚得了瑰仙剑,又找回三足金乌,七宝玲珑塔去七归二,神威不日可还!”

    杜远一阵狂喜,“当真!这真的是塔中遗物?”

    “绝对错不了!”李天王噗噜落在雕像对面,夜枭与乌鸦喙对喙,眼对眼,乃言道,“赤日如轮,君火当先;皎月如肾,臣火佐助;炼狱如焚,民火争锋——急急如律令,三足金乌速速归位!”

    铮的一声脆响,那雕像乌黑表皮倏然开裂,一层氧化碳渣碎落地表,露出内里夺目精光。

    这层光晕色分五彩,迅速扩散,将整个宝塔底层辉映得如梦似幻、亮亮堂堂。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烟影从雕像体内袅袅升起,在半空化为半透明的乌鸦体态,突然口吐人言——

    “老李,你丫又惹麻烦了……”

    这屋里只有一个老李,那就是曾经的托塔天王李靖。这位老李此刻十分疑惑,盯着空中道,“黑皮,你的魂魄不完整啊!发生了什么?”

    那残魂叹了口气,“我因贪食,误中扶桑妖人法阵,被锁走七魄,仅余三魂,成了此地护国神奴……这还不打紧,现在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着……也就是说,当我看到你们时,他也看到了……”

    “他?他是谁?”李天王不知鸦魂所云。

    “是我!”随着这声洪亮宣言,半透明金乌残魂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大汉影像。

    这影像和全息投影差不多,只有半身大小,对方容颜清晰可见。那汉子一脸威仪,手持一面铜镜。镜面对着塔内环绕一扫,旋即哈哈大笑,“好!很好!好极了。”

    “你是谁?!好什么好?!”李天王作为塔灵,岂容外来者随意窥探。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一群三流角色,居然不远千里送来通天异宝。这空间,如果我没猜错,应是传说中的七宝玲珑塔无疑。既然送来了,我会勉为其难收下。诸位等等,我稍后就到……”

    法海在旁边突然出手,一把从红袖腰间拽下曾属于自己的金钵,对着三足金乌雕像大喝一声,“收!”

    嘡的一声,那雕像瞬间弹起,隐没在钵口中。

    空中投影随之破碎,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干嘛?”红袖吓了一跳。

    法海随手将钵抛还与她,“干嘛?切断对方的神识呗。他说话唠嗑是假,锁定我们坐标是真。再给他几个呼吸时间,我们就彻底暴露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意外邂逅

    杜远被骇得张口结舌,“这厮——这么厉害?他怎么做到的?”

    夕又米从阿雅怀中探出猫头,上下看了又看,确认再无影像窥视,才回答,“这厮不是别个,正是大天狗妖尊!他的人形鼎炉属于崇德东皇,就长这个模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手中的八咫镜也是上古神器,最擅长窥视。喵呜,咱们快逃吧!”

    杜远难以置信,“历代东皇之中,还有这么伟岸的一位?我见过照片的几个,不是矮就是矬,萎萎缩缩拿不上台面……”

    在红袖的遮掩下,杜远向7021借了条台湾海巡队制式长裤,把那条沾染大天狗尿斑的裤子交于法海烧掉,避免被对方持续追踪。

    李天王突然挣脱了夜枭躯体,化作灰烟一头扎入塔壁,稍顷传来报告,“外面冰封的河水已经消融,附近没有九尾狐气息。这里的大致坐标已经暴露,那大天狗很可能随后就到——如果不想硬拼,现在是最后遁走的机会!”

    杜远腾地站了起来,“大家全都留下,随时待命。我一个人出去潜入京都。对了,阿雅,那补天石具体在什么方位?”

    阿雅老气横秋叹了口气,“之前我用丹老给的罗盘测过,在京都西南,鸭川河与古城墙交汇之地,那里的磁场波动最为异常……杜哥哥,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杜远坚定地一摆手,“人越少目标越小。一旦发生意外,我会随时搬大家出来帮忙!”

    话音未落,金环撸起,他已原地消失不见。

    进进出出是塔主专有特权,连塔灵李靖也做不到。大家只好怅然任之……

    杜远是憋住一口气出来的,现身木津川河底后,一把捞起泥中骨塔,在怀中揣好。认准上游方向,一路潜泳,直到半小时后才悄悄上岸,脸都憋绿了。

    他暗自思量,“老子果然遇水则衰。当初在涪江被青城的外门弟子干,在天池又被水下肠子一样的触角干,在东海被海盗干,现今在木津川又被狐狸精干……呜呼,谁再说走水路,一定要记住拒绝!”

    这里已经远离城郊码头,深入京都城区。杜远伏在一座石桥桥墩下,仔细查看。

    一幅刻在水泥墙上的河道检修图引起他的注意,沿着代表木津川那条凹槽摸上去,原来和鸭川在城中心交汇,复又转向西南。

    看来继续沿着河道走最为便捷……但是,他想起刚刚发的誓言,用力摇了摇头,沿河道步行也可以,下水就不必了!

    时值正午,天色大亮。

    京都城内车水马龙,寻常百姓遍布大街小巷,令杜远心下稍安。

    如果“不可惊世骇俗”是天下异能人士共守禁忌,想来扶桑妖孽也不敢轻易造次吧……

    河道越来越窄,岸边已无沿河直路,都被二三层的民宅小楼塞满。杜远只好拐进临河街巷,尽量贴着河向市中心前进。

    忽然身后警笛阵阵,七八辆警车闪着顶灯急速驶来。不久前刚在京都御所引发火灾的杜远心里有鬼,顿时紧张了一下。

    他现在属于草木皆兵状态,在军港越狱得罪了自卫队,在御所纵火得罪了东皇,在渡口突围得罪了黑道社团,在百鬼之宫得罪了三大妖孽……几乎把整个倭岛强大势力得罪了个遍。

    这些寻常警官,对付起来并不难,但意味着公然对抗世俗社会,反而不好尽情施展。他脚下一歪,转身拐进一户住宅的门厅雨檐下,利用廊柱作掩护,观望是否警车是否与自己有关。

    未等车队驶过,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端着一只花盆走了出来,见到杜远,似乎有些意外。

    杜远瞪着眼睛准备编瞎话,那老汉反倒先开口,“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没空呢。进来吧。”

    这话有些不着边际,杜远转头瞧了瞧街道上的警车,又回头看了看老汉,硬着头皮进了屋。

    老汉把花盆放在门廊外有阳光之处,转身回来,带好门,客气地鞠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御所失火的事,你们一定都很忙。不过我的猫也很危险,再找不到就会饿死。”

    他絮絮叨叨,一边往里让客,一边把老花镜拉下半寸,两眼从镜片上方打量杜远,“警官,你的制服呢?”

    杜远这才醒悟,这老头大概是猫丢了,报了警,现在把我当本地110了。他低头瞧了瞧自己刚换的台湾海巡队制式长裤,的确和扶桑警察制服有点像。

    于是立刻启动语言包,同样用倭语回答,“哦……上午去救火,上衣脏了送去洗还没干。您的猫什么时候跑的?”

    老汉似乎信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猫没跑,他在这屋子里住了几十年了,从不出门的。只不过呢,他太喜欢躲猫猫,经常找不到。这次时间很久,我担心他遇到了麻烦,所以请警官帮忙看看……我这眼神最近不大好。”

    几十年的老猫?这还真新鲜……杜远假模假似在底层转了一圈,打开厨房门瞧了瞧,“您的猫……多大只?”

    “很大。”老汉伸出两手食指,比出尺许长度。

    “哦……那也不算很大。”杜远心里拿招财猫夕又米做了个比较,得出结论。

    “不,很大。”老汉很倔强,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

    “好吧……我找找看。”杜远转身攀上老旧扶梯,向二楼走去。上得这一层,首先是间书房,大得出奇的木架子堆满四壁,每个格子里都放着凌乱手稿。

    墙上挂了不少画,但杜远无心细品,趁老汉腿脚慢尚未跟来,抢先走到临街窗户边向下张望——

    呦,坏了。那些警车居然停在马路对面,每辆车上都下来两名警察,向不同方向分头行进,大有包围的架势……而且,其中两位正朝着自己藏身这户大门走来。

    笃笃笃,楼下传来有节制的敲门声。

    楼梯上老汉回应着着,“来了,来了。请等一等。”

    杜远迅速琢磨,打还是逃?逃比较好……从前门还是后门?这里有后门吗?

    他竖起耳朵,仔细偷听楼下动静——

    “打扰了,宫崎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在小金井住了吗?”

    “哦,是警官先生……你们还真热情。我只是回来小住一段,会会老友,补充一下灵感。你们都进来坐吧——”

    “不用了。这是警视厅印发的罪案嫌疑人照片,要求每家每户发放,您收好。如果发现可疑情况,请马上打电话通知我们。祝您在京都愉快,再见!”

    还好,只是例行公事。楼上窗边的杜远暗暗松了口气。

    他无意中转头,忽而发觉西墙木架上“有人”在看他。当时一个激灵,谁?!

    待定睛瞧去,却是一排大大小小的卡通玩偶,有红皮肤的猪,有白色的龙,有狰狞的狼,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飞行器模型。

    杜远也是搞工艺美术出身,于是立刻来了兴趣,上前挨个摸了摸,抓起一个沉甸甸的啮齿类玩偶信手把玩。

    啧啧,别说,倭岛的做工真是细——瞧这皮毛质感,这握持弹性,这眼珠……咦,这眼珠还会动!

    突然身后传来老汉惊喜的声音,“找到了啊!真快,还是年轻人眼神好啊——”

    杜远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他回头瞧瞧书房门口的老汉,又低头看看玩偶,那“小家伙”突然两眼一眯。呲出两颗大板牙笑了一下。千真万确,真的笑了一下!

    老汉连走几步,上前从杜远手中接过“玩偶”,“嚯嚯,算你赢了还不行。你呀,就是争强好胜。躲猫猫为了赢我连饭都不吃,在架子扮玩偶上站了多久?三天有了吧?真是个傻瓜……”

    那小东西瞬间活了过来,两只短爪在肥胖的肚皮上使劲抓挠,似乎痒了很久,一直强忍着,直到现在才肯解决。

    杜远彻底呆掉了,“这……这就是您的猫吗?”

    那老汉抬头笑了,“对。这就是我的猫!他长得像只大老鼠是不是?呵呵呵,他的确属于毛丝鼠科,但一般被称为龙猫。”

    听完这句话,杜远恍惚了一下,许多细小碎片汇成一线,架子上的手稿、墙上的绘画、红猪、龙猫、白胡子老头宫崎桑……

    “您是宫崎俊大叔!”他脱口而出。

    老汉脸上绽开核桃纹,把眼镜腿夹得紧紧的,白胡子随笑容抖动着,“当然,我是宫崎,俊已经不再俊了。这附近的警官都知道,你是哪个派出所的?”

    杜远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激动,他对这位蜚声国际的动画大师心仪已久,但素味平生。此刻在这样场合相遇,着实有些意外。

    千般话语涌到嘴边,一时不知先表达什么好,突然问道,“扶桑也有‘派出所’这个说法吗?”

    宫崎俊老先生笑了笑,把龙猫放在书桌上,倒出一把豆子给它吃。这才慢悠悠回答,“当然有——你不是本地警官,是从天朝来的吧?”

    杜远一时语塞,自知露了马脚。

    老爷子转身把一张打印纸递给杜远,“别担心,我是从这上面看来的。”

    杜远接过来细瞧,上面果然印着自己、大喵和7021三张半身黑白照,大概是横须贺基地的监视器拍下的。下面有一行小字,“通缉:京都御所纵火嫌疑人,国籍天朝,性别男,姓名不详,欢迎市民举报。”

第三百四十章 泰斗沙龙

    看完通缉令,杜远有些尴尬,“这照片……的确是我和我的朋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没有在宫崎老爷子面前作任何掩盖。

    “哦,那把火是你们放的吗?很美的建筑,烧了多可惜……”宫崎俊从眼镜后面审视着他的表情。

    “那把火其实是用来烧我的——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杜远从身后拽出那把一直遮遮掩掩的瑰仙剑。“这把刀,是天朝遗物,原本属于我一件法器中的七宝之一。不知为何沦落到京都御所之中,我来此就是为了取它回去。”

    宫崎直勾勾看了他三四秒,终于点点头,“我相信你。这刀我认得,造型的确与扶桑太刀大相径庭。如果说是天朝的剑,一切就都通了。这些历史纠葛,谁说得清呢?武器无论在谁手,能自卫就好,断不要一味逞凶。”

    没想到这位扶桑老者说出这样宽容的话,杜远一时语塞,心里既是敬佩,又是感激。

    宫崎俊随手从身边木架上取下一沓手稿,摊开展示,“呐,你瞧这些机甲坦克、多塔炮车和奇奇怪怪的飞行器,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它们也是武器,但在动画片里起到的效果是——让观众厌恶战争……”

    “我懂。”杜远连连点头,“您的作品我全部有收藏,虽然都是盗版的。您的镜头语言很质朴,所传达的信息却高度统一且明确无误。看得出,您想通过作品开出济世良方,人类若想走出恶性循环的困境,和平是前提和基础,环保是终极解决办法。”

    一道异彩从宫崎俊眼中划过,他把眼镜摘下来折叠好,放进衬衫胸袋,“谢谢你。让我确认了我的工作没有白做。如果大家都只是从动画片里看热闹,那我就要哭了。”

    杜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忽然一指书桌上的毛丝鼠,“这小家伙就是‘龙猫’的创作原型吗?那片子我看了五遍,很欢乐,当然也有泪水。”

    老爷子点点头,“是,是它给了我灵感。你刚刚提到一个创作真谛——这世上,最好的文艺作品莫过于,‘让人流泪的喜剧’和‘让人欢笑的悲剧’。”

    “……是啊,”杜远深以为然,“可惜很多人没能通透这点,或一味求喜流于喧噪,或刻意煽情赚取廉价泪水,尽皆过犹不及。只是在有限时间内,如同江湖术士般操控了观众的情绪,且为此沾沾自喜。可是人们转身就把这些垃圾彻底遗忘,偶尔想起,也仅剩嗤之以鼻。”

    两人聊得投缘,宫崎如获至宝,把这位忘年知音的手郑重握了一下,顺势拉住说,“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他俩一前一后,下了楼出后门,来到不大的后院。这里被玻璃大棚全然覆盖,只把阳光透入,形成一座天然温室。逆季节生长的藤类植物爬满玻璃天花,叶片撒播点点绿意。

    院子正中有座小亭,铺满榻榻米,一方暖桌摆在中间,两人正在无声品茗。

    杜远愣了一下,没料到这间居舍里还有其他人。宫崎俊招呼他坐下,四人正好拼了一桌。

    “这位小友是天朝来客,年纪虽轻,但对艺术颇有见地。”老爷子一句话定了等级。

    那两人也都是老汉,衣着却大不相同。

    一位穿着便西装,双肘打着补丁,最具特色的是头上一顶黑色贝雷帽,压着胜雪白发十分俏皮。他笑呵呵擦了擦黑方眼镜,“能被宫崎君主动称赞的,一定不错哦!这家伙最不会说假话,经常得罪人呢……那些主战的右翼鹰派,整天威胁要来砸他的吉卜力工作室。能挺到现在也算走运了。”

    这老头没胡须,天生一只抢眼大鼻子,模样让杜远也有些眼熟——他努力回忆着,到底在哪儿见过此人?

    宫崎宽和一笑,“邪不胜正,自古如此,手冢兄多虑了。”

    “呀,对的,你就是那个那个……”杜远突然接上了一根弦,“手冢治聪对不对!森林大帝白狮子、铁臂阿童木,都是我宝贵的启蒙记忆!”

    这话脱口而出,没用敬语,那大鼻子老者也不以为忤,学着他的语调回答,“呀,对的,我就是那个那个……呀,不对——那没用的老家伙不是早就死掉了吗?”

    哈哈哈,杜远兴奋得脸上冒油,搓着手道,“您老真调皮!我就知道,这种人类精华不会轻易故去,快说说,您这二十多年躲到哪里去了?有没有新作品面世?”

    他结论如此笃定,倒让旁人吃了一惊。手冢治聪瞧了瞧杜远,又瞧了瞧宫崎俊,“你是不是把秘密都告诉他了?”

    “绝对没有。”宫崎老爷子显然对手冢颇为敬重,连连摆手否认。

    始终没说话的另一人突然开口,“这状况有些冒失。宫崎,你就不怕此子转头对外宣扬?恐怕大家从此惹祸上身呢……”这位老者身穿丝质和服,举止雍容颇具威仪。

    宫崎俊仿佛这才意识到严重性,仔细想了想回答,“我虽不善言辞,但观人极准。这位年青人心地赤诚,绝非恶徒。况且,他也不是普通俗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一位天朝修真者呢……”

    说着,他指了指杜远手中的瑰仙剑,“歌川老师,您不觉得——这把剑很眼熟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位老者把目光移过来,禁不住浑身一颤。“传天国作……此刀不是东皇圣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管不顾,一把从杜远手中抢了过去,拔出一半剑刃仔细端详,“没错没错,就是这把。我亲手画过它!”

    杜远看了看宫崎俊,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瑰仙剑抢回来。

    宫崎看出他的意思,安慰道,“让他看看无妨。这位歌川老师,也是我和手冢兄的前辈。他名唤歌川国芳,画得一手好浮世绘。”

    杜远顿时肃然起敬,“原来也是一位大师!歌川老师的画作在天朝也很受推崇呢——尤其是‘通俗水浒传豪杰百八人’一册,广泛流传。我倒是更喜欢那幅‘忠臣藏十一段目夜讨’之图。其想象力之雄奇,突破时代园囿,把玄幻与真实结合的如此完美,又颇得装饰要义,实属百年难遇!”

    这番话夸得毫不做作,让歌川国芳忍不住放下了刀,瞪着眼睛瞧杜远,“阿郁呦,这年青人果然不得了!了不得!相当地有眼光呢!快说说,天朝人都是怎么评价鄙人的?负面的不用管,先捡正面的说——”

    “江户鬼才。”杜远杜撰了四个字,郑重抛出,又怕不够份量,附送了一句,“一统歌川。”

    后面这四个字深深打动了歌川国芳,他激动地问,“真的吗?真的是这样评价吗?我已经超越歌川家所有画师的成就?哇哈哈哈哈,歌川国政、歌川广重……你们都听着,自老师以下,唯我独尊,你们谁也别想跟我争第一!”

    杜远随手一个连环马屁,烧开了江户大画师的血液,他起身跳起了木偶般的舞蹈,还自加伴唱。

    手冢治聪急忙护住桌面茶碗,生怕这位老哥碰翻了。他一边捂着,一边问杜远,“你不感到奇怪吗?要说我在世,还可以解释为诈死。要说江户时期的老怪物仍然在世,任谁也不会相信啊——”

    眼前这些艺术界泰斗,都是杜远自小崇拜之人,他也不再隐瞒,坦然道,“我能理解。因为我去过冥界,知道灵魂与**之间的关系。也曾偶然穿越过几个不同朝代,深知不同时空的人物可以有所交集。我本身,也是普通艺术工作者,小小匠人一枚,才入修真界不久;今日得见诸位师长,实属在下荣幸——你们放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决不会出去乱讲。”

    这番话涵义丰富,让载歌载舞的歌川国芳也停了下来。三个老头紧紧盯住天朝青年,好像在看一个新鲜怪物。

    良久,手冢老爷子长叹一声,“缘法奇妙若斯,我们四人经跨了三代,也许是上天眷顾艺海之苦,派一个后生来传承我们的衣钵?”

    “对。一定如此!”歌川十分肯定,“艺术这东西,太过私人化,经常出现断代之缺。神一定觉得浪费,所以把这小子送来给我们……”

    “别带上我哦,”宫崎老爷子一摆手,“我还年轻,还没挂呢。暂时不需要继承人。”

    没错,这话没毛病;这仨老头之中,他的确最为年轻,也是唯一还有户籍的活人。

    杜远奇道,“你们是怎么聚到一起的?这个秘密小沙龙是艺术界高端会所之一吗?还有没有其他成员?”

    此问一出,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三位老者重新落座,一个个愁眉苦脸,似有满腹心事不能诉说。

    “哟,抱歉啊,我就随便问问。各位老师不用回答的……”杜远意识到可能自己唐突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你无须道歉。”手冢第一个开口,“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且因我而生,大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来,先喝杯茶,我与你慢慢道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三日之约

    手冢老爷子手持火钳,拨弄了几下炭炉,把火头燃得更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顷刻,那把黄铜水壶开始滋滋作响。

    他熟练拎起来,给大家洗碗斟茶,一切忙完,这才坐下来慢慢说,“上个世纪,1989年也是二月间,我在鸭川钓鱼。突然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白皮肤年青人,说我的寿限已到,要带我去冥界。我当他开玩笑,看他的发型很眼熟,就问——你是不是猫王啊?”

    “啊,”杜远忍不住低呼一声,“还别说——真有点靠谱,我在冥界见过猫王一面,的确是灵配府的在册无常。不光是他,还有列农和迈扣也都在。”

    手冢点了点头,“是啊,随后的事,也证实了他没撒谎。猫王用手中一条细细的银链一甩,就把我的灵魂牵出体外。我当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直后悔早上没多吃几个我最爱的羊角面包。

    这时,沿河岸来了一位斯文的中年人,穿着旧款和服,离老远就喊‘且留步,这人不能带走’。

    来者自称‘本因坊秀策’,我当时就笑了,心想这都谁跟谁呀?一个已故音乐家,一个已故棋圣,在这里争我一个糟糠老头?

    我以为是在做梦,但**灵魂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很真实,还有些寒冷。

    他们俩聊了半天,秀策说我是高端人才,属于什么神使与冥界的交易范畴,留在扶桑还有用。

    那位猫王先生不同意,他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一页给秀策看,说我的配额已尽,必须跟他回冥界洗脑换皮囊。

    棋圣很客气,回答说可能是因为他工作失误,没能及时把我报上去。他从身后取出一把木吉他,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无常大人笑纳……

    那猫王先生接过一看,惊喜地大叫:我的马丁!

    原来,那是他生前最爱的一把德意志产马丁牌旧吉他,也不知秀策打哪儿搞来的。总之贿赂很成功,无常大人同意把我的灵魂拘捕令偷偷取消。

    猫王走后,我的灵魂却无法重新归位,棋圣秀策拉我坐下闲聊。他说,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才都被挽留下来,如果我愿意加入他的秘密特工组织,选择为国效力,他可以帮我复活。

    他所说的秘密组织,叫特高课,战争期间声名狼藉,所以我拒绝了。他很遗憾,说我以后只能以孤魂野鬼形式存在。我说,我不在乎。

    就在那河边,我眼睁睁看着巡警们拉走了我的尸体。第二天,街上的报纸宣布了我的死讯。我的葬礼,我也去参加了。来宾们看不到我,我却看得很清楚。

    有人伤心,有人窃喜,还有人幸灾乐祸。唉,人世百态,均在走后呈现的炎凉中彰显无遗。

    此后,我长期流连于鸭川河畔,不用吃不用喝,日子倒也好打发。偶尔捉弄一下那些钓鱼者,是我最大的乐趣。

    久而久之,京都城内风传鸭川有鬼,逐渐再也没人敢来钓鱼了……

    就在我十分无聊的时候,出现了一位长相奇特的家伙,他居然能看到我!

    他说,他叫安竞长老,是传说中的河童一族,世代居于鸭川。原本捕鱼为食,但被钓鱼者扰得粮食紧缺。现在他特意来感谢我,是因为我赶跑了渔人。

    为了表达谢意,他问我:想不想找回自己的肉身?

    想啊,当然想啦——我马上问他有什么办法。安竞长老没直接回答,让我的灵魂骑到他的背上,带我下了水——也就是我们现在屋后的这条鸭川河。一路潜泳,来到古城墙下的排污暗道……”

    手冢自顾讲着故事,其他二老显然不是第一次听,但也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谁都没有注意到杜远的表情变化,这位现场唯一的青年人听到“鸭川与古城墙交汇处”时,瞳孔忍不住收缩起来……

    “那里与别处不同,河底有一个天然凹坑,坑内很宽阔,足以让四五个大活人立足。一个奇异的巨大气泡笼罩在坑口,封存了不少空气在里面。

    安竞长老把我带到此处,才停了下来。告诉我,从坑底的‘生门’进去,可以去往前世。

    我问他前世是什么?他说是什么都有可能,不仅仅是人,也可能是一口待宰的肥猪。具体说不好,只能各凭造化。如果我愿意赌一下,可以试试。

    这种奇妙的事情,对我们这种人诱惑极大,以我的性子,自然不会放过。于是我谢过河童长老,义无反顾地跳入坑底——”

    “是不是有绿莹莹的光?”杜远忍不住插嘴!

    “是的耶,”手冢治聪对这位天朝青年的见识很惊讶,“的确是一片绿色荧光,瞬间把我吞噬。等我再次醒神来,已经到了江户时代……”

    这次杜远倒没有表现出多大惊奇,他心中暗暗窃喜——果然,果然啊!一定是补天石在作怪,这一趟不虚此行,志在必得。

    手冢的故事仍在继续,“遗憾的是,我依然是游魂,并未投胎到任何前世身上。出现的地点仍在鸭川岸边,可巧,有一位流浪汉冻毙在雪地之中,已然被大雪埋没。我也不挑剔,试着附身其上,居然成功了!

    这流浪汉的体味十分难闻,我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了个温泉澡堂泡澡。泡完临出门才发现,身无分文。

    澡堂老板唤来仆役要打我,我急中生智,说愿意以画像代付浴资。咱别的不会,画画还不简单吗——

    那老板将信将疑,叫人取来笔墨,当即命我挥毫。这一画不打紧,惊动了四城。”

    讲到这里,手冢治聪面色有些微红,“并非我的画技有多高超。江户时代画坛巨擎云集,论造诣我还真属不上。但有一点,那个时代的人物作品有个痼疾,就是表情呆板。而这一点,恰恰是我所擅长的,毕竟,暂时漫画家出身嘛——哈哈哈哈……

    由于画像十分生动,把澡堂老板那种自负而又多疑的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围观者看了都大声叫好,于是免了浴资。

    没想到,出了澡堂刚走十步,就有人请我去喝酒。这人也是浴客之一,名叫鸢屋重三郎。”

    见杜远没什么反应,歌川国芳拿折扇一点桌面,“鸢屋重三郎是那时的出版业巨子,名倾一时,家世显赫。手冢君要走运了。”

    “对的,我果然转了好运。”手冢治聪嘻嘻笑着,“这位大老板把我安置在他的府内,每日锦衣玉食,条件是——让我替各界名人造像。从此名动扶桑,一发而不得收拾……”

    宫崎俊打断了他,“老哥,穿越的部分我听过,后面这一段我倒是头回听你讲。你在那里用的什么名号?还是手冢吗?”

    “不。”手冢治聪把贝雷帽摘下来捋了捋银发,“他们问我如何署名,我想了一下,当初洗澡那间浴室叫‘东洲斋’,而我在后世开办的公司叫‘写乐’,二者合一,就签下了‘东洲斋写乐’这个名字……”

    闻者皆是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

    杜远在大学里修习世界艺术史时,曾记住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东洲斋写乐,在所有浮世绘大师中,只有此人,身世如流星般璀璨和神秘,其艺术张力无与伦比,甚至超越了扶桑画家固有的小情小调而成为世界级大师。

    但其人艺术生涯极其短暂,仅仅出现于十八世纪末的短短十个月内,留下一百四十幅作品,此后突然消失不见……身世至今成谜。

    宫崎老爷子满面疑惑,“不可能吧,难道在你去江户时代之前,史上并无东洲斋写乐其人?我可是从小就看过他的本传呢!好奇妙的时间关系……未来竟然成了历史的改造者。”

    只有歌川国芳点头证实,“他说的句句属实,我都可以作证。我就是他从那里拉过来的。那天我在大街上,突然见到如日中天的写乐大师慌慌张张像是在躲什么……于是好奇上前询问,看要不要帮忙。

    他毫不客气,说要得要得,还问我有没有佩刀。你们也知道,我在浮世绘艺界,有专属的‘武者绘’盛名,出门怎会不带刀?于是抽出肋差借给他,他却不满意,换走了我的太刀。

    我不放心,一直跟在他后面以防不测。没想到的是,追他的人如此惹不起,别说我俩,就是二百个我俩也不是对手……”

    宫崎俊象听神话一般,好奇追问,“到底惹了谁?快说呀——”

    手冢治聪长叹一声,“树大招风,任何时代都不假。我在十个月内营造的盛名,惊动了一位绝世妖尊……”

    “大天狗?”杜远抢答,手冢望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九尾狐?”杜远契而不舍。

    手冢笑了,“你这小家伙,见识倒很广。都不是,但和你说的有些渊源……”

    “酒吞童子!”杜远激动了。

    哈哈哈哈,手冢治聪笑了起来,“离得近了。我说的这位,恰好是酒吞童子的至亲长辈,白坟姥姥!”

    除了杜远,宫崎和歌川听到这个名字都哆嗦了一下。

    “白坟姥姥?没听说过……”杜远开始怀念淳于帆了,如果把义兄从塔里拉出来,一定可以讲解此妖的来历。

    “手冢老哥,得罪了这种惊世妖孽,你咋还笑得出来?就算你逃回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那位姥姥想必也没死,定会继续追踪于你。这实在太危险!”

    “不,”手冢一摆手,“我这次带着歌川先生回来,不是逃,是陪我一起找帮手的。”

    “找帮手干嘛?降妖除魔?”

    “白坟姥姥轻而易举把我擒拿到她的巢穴,顺带也擒走了紧随我的歌川。她很厉害,一眼看出我的灵魂不属于那副皮囊,于是把我的魂魄摘了出来,用妖法重塑原配肉身,说好奇我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她还说,要我们一齐参加一个‘人物肖像绘画竞赛’,夺冠者可以满足一个心愿,失败者则全部斩首喂狗。她给了我三天准备时间,威胁说,如果不回去参赛,就杀掉我的赞助人鸢屋重三郎全家大小三十三口,一个不留。”

    “怎么?那你终归还是逃了?”宫崎俊有些不忍。

    “不,今天才是第二天,我拉着歌川重回鸭川河底,穿越回来就是为了找你帮忙。我琢磨着,也许你的动画才艺放在江户时代更加有获胜把握,你若胜了,只需提出一个心愿——放掉所有参赛者即可。”

    “天!”宫崎俊听得白胡子都绿了,“这种事我可没把握——咱们换个人行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海阔天空

    杜远心头一动,“各位老师等我一下,兴许我有法子!”

    说完也不解释,先拿回瑰仙剑,又从怀中取出七宝玲珑塔放在暖桌上,手腕一转,发动御塔心诀,金环暴起,将自己撸进塔中——

    塔内底层无人,居然出奇地安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杜远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沿着楼梯往上爬——还好,二层空间容纳了一屋子人,大家都在。

    只是一个个静悄悄的,或坐或立,都在看一个人表演。

    红袖见了杜远,用食指压在唇边示意安静。后者一脸蒙圈,这是搞啥子嘛?

    唯一的表演者,居然是吴道子,他背对大家,正专注地在塔壁上不停勾画着。

    处于创作状态的大唐画圣,一扫颓然之态,整个老朽身躯标得笔直如尺。他手中提着一支尺长大狼毫,运笔如飞,在粉色骨壁上如惊蛇游走,所过之处,留下无数奔放线条。

    这作品不知从何开工,又画了多久……杜远扭身环顾,圆形塔壁居然已经被铺了整整一圈,眼下正处于收尾阶段。

    于是他也屏住呼吸,沉心静观。

    但见那画中,360度全是茫茫大海,近处波涛汹涌,叠浪翻腾;远处苍莽迷蒙,不得尽观。无论波峰还是谷底,全然浪花粼粼,眯起眼睛去感受,似有雄浑大力蕴藏其中,随时可以澎湃勃发……

    待最后一笔完工,吴道子收笔撤步,突然张口咯嘣一下咬破左手中指,暗红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用右手中这支毛笔笔尖对准血珠,手腕连抖,那血珠如同收到牵引,脱体飞出,在空转翻滚悬浮,折射着诡异幽光。

    老吴大喝一声,真气由丹田喷出,直将那血珠瞬间压制到墙壁之上,不偏不斜,正中浪头!

    以殷红血斑为中心,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迅速蔓延开来,那弧形巨浪突然活转,俯身向下拍击——轰!

    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阿雅和宫本樱甚至尖叫起来。

    血色浪花没有扑出墙面,只是象环幕立体电影一般悍然落下,这一记拍击,似乎激活了整墙壁画,每一处浪头都涌动起来,此起彼伏,涛声隆隆,好不热闹!

    “阿杜,”李靖附在夜枭体内,扑扇着翅膀落在杜远肩头,“你回来得正好,快把瑰仙剑祭出——”

    “祭出?怎么祭?拔出来是吗?”

    “笨蛋,当然是血祭!”李天王拿这些修真初哥没办法,当即自己伸爪,从杜远后背抽出瑰仙剑,顺势在他肩头轻轻一荡,呲——划出一道血痕。

    “艾玛,搞啥子嘛!”皮外伤不重,但足以把杜远吓一跳。

    李靖没理他,将爪中长剑向空中投去,同时念念有词:“上泽如敕,法随令出。重启七宝,鬼王归位。玲珑塔第二层镇殿之器速速接驳塔主神识——”

    那长剑尚在空中,闻听此言突然有了灵性,遂停止下落之势,悬浮在半空,剑身嗡嗡作响,一道道清辉荡漾而出。

    忽而剑刃上那丝丝缕缕的血痕汇成一注,陡然放大千倍,从内里拱出一颗披头散发的大头来!

    “哇欧——”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这颗头颅貌似女性,但面目狰狞,十分可怖,脑后的乱发却不是毛发,而是由数不清的细小毒蛇构成,一条条蜿蜒蠕动,毒芯吞吐不停,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法海两眼一蹬,“妖孽!”基于历史原因,他最见不得各种蛇妖,起身就要祭出金钵,却忘了金钵还在红袖那里。

    那蛇发鬼王紧紧闭合的双目突然睁开,精光瞬间爆闪,悍然施放出石化术。

    法海突然全身僵直,手脚陷入麻痹,连舌头都打了结——只有腮帮子哆嗦着表示不服。

    李天王急忙大喝,“既已归位,还不受伏?!汝于塔外流落日久,沾染戾气深重,念你昔日护塔有功,今日特请画圣再现浊世苦海,涤荡汝之凶魂!”

    此言一出,吴道子像是得了信号,当即撸起袖子,高举毛笔,围着塔壁迅疾跑了起来。光看腿脚,真不像一位老人家。

    他手中笔尖与墙壁并不接触,但所过之处,无不排浪滔天,室内居然刮起了强劲阴风。

    如果说刚才是3d电影,那现在就是体感vr了。

    更加骇人的是,在环绕四壁的波谷浪峰之间,突尔涌动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头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个个凄声嘶嚎,音调夺人心魄。

    那蛇发鬼王脸色一变,头上所有扭曲的小蛇全部乍开,和一朵怒发的菊花差不多!

    唧——

    她也发出一声尖锐嘶鸣,肉眼可见的声波环形散开,瞬间没入四壁。

    顿时,像是沸油泼入,海面发出爆豆连珠脆响,热烈欢腾起来!那些水中落难者一个个上身耸动,似欲破壁而出。

    吴道子大笔一挥,抡出巨大的圆形,带动血色惊涛展开压制。法海也从麻痹中复苏,双手合十虔诚颂出祈祷光明的楞严咒。

    二者合力,艺法与佛法化二为一,硬生生将海面迷雾破开一条裂缝。骄阳闪动,把刺目金光投射到躁动不安的海面上,磅礴血色倏乎蒸腾,交替而来的排浪带着严整阵法,一轮轮展开摧击——

    轰!轰!轰……

    苦海中浮沉的头颅大军终于渐渐消失,重新沉入水底。海水一点点净化,逐渐转蓝。

    塔内阴风级数陡然一降,刺耳的呼哨声已然消失。

    那半空漂浮的蛇发鬼王似乎心有不甘,疯狂摇晃着乱发,发出痛苦哀嚎。

    叮——红袖不知何时取出钵铃,适时摇响。

    这一声清脆铃声,如同一针安定剂,陡然刺入众人脑海。观众不再惊恐,蛇发鬼王也停止了摇摆……

    李天王瞪着夜枭专属的大环眼,扯着老烟嗓叫道,“妙极!还不归位?!”说完双翅一振,整个塔壁快速旋转起来——地面没动,只有墙壁在动。

    起初壁画中的瀚海慢了一拍,只是跟随墙壁缓动,但逐渐两者趋于同步,惊涛骇浪被旋转之力扯碎,化为一眼巨大漩涡,对墙壁进行反复冲刷。

    鬼王似乎痛苦不堪,闭合所有蛇发挡住五官,只留下阵阵痛苦呻吟。那把漂浮的瑰仙剑也嗡嗡响个不停,似忽有话要说。

    “就是现在,放出神识,锁定剑身!”老李用鹰爪狠狠一抓杜远肩膀。

    后者忙不迭送出一线神识,将空中躁动的长剑包裹,全力压缩!

    铮——

    蛇发鬼王赫然化为一道赤红烟雾,反向席卷而来,附着在杜远神识之外,一齐压入剑身。

    墙壁停止了转动,壁画中海面无波,静如高川大湖。碧蓝天空如洗,阳光在水面折射出粼粼光斑。

    一切都进入了默片,万籁俱寂,连和煦海风都踮着脚从室内拂过。

    那柄躁动不安的长剑归于平静,迟疑了几秒,终于呈自由落体状轻轻坠下——落在地面亦无半点声息。

    “成了?”杜远惊疑不定。

    “成了!”李靖十分笃定。

    前者蹑手蹑脚上前,正欲俯身捞剑——哪知刚动了这个念头,那剑突然呛啷一声暴起,再次飞到半空,围着杜远环绕三匝,方始回到正面,剑尖朝下降低三尺,上下起伏连拜九回。

    最后低低落于地面上方尺许高度,只是静静悬浮,不再有任何异动。

    “这什么意思?!”杜远汗都下来了,生怕这剑给他胸口来一下。

    “认主啦。”法海帮李靖解释,“恭喜杜小居士。你身为塔主,必须让镇塔仙器认主才能驱使出最大威能。今天算你走运,这么多人一齐帮你。”

    “真的吗?”杜远且惊且喜,转脸询问肩头的李靖。

    “嘿嘿,真不真你试试便知。呐,现在你当它是个滑板,踩上去试试——”

    这……杜远将信将疑,试探着抬起右脚踏上寸许宽的剑身,欸?别说,还挺结实。复又改变重心,把左脚也提了上去。

    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精壮汉子,全身站在一支悬浮的长剑上,居然没有让后者降低分毫。杜远笑歪了嘴,“这有什么用?难不成跟传说中的剑仙一样,可以御剑凌空、踏刃飞行?”

    这话刚说出口,脚下长剑嗖一下窜了出去!

    杜远没有准备,身形一歪,就要向后跌倒——岂料长剑灵性非凡,剑柄尾端自动向上一翘,硬是把主人颠了回来……

    这下可热闹了。杜远真跟踩了一块磁悬浮滑板一样,在塔内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只听他的声音在不同角落响起,“哎呀我靠……怎么停……向左……哦不,向右……别撞墙!”

    眼见手忙脚乱的他,在空中绕了七八圈直奔塔壁撞去,画圣老吴微微一笑,朝他去向抬臂一挥,手中笔尖所指之处,啵的一声似乎破开某种无形壁垒——杜远随即闭着眼睛惨叫着一头撞了上去!

    惨祸没有发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飞行在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上……

    脚下的瑰仙剑很稳,手指缝里划过的海风无比真实,还带着些许潮湿腥气。相比塔内,这里无比宽广。他试着调整心神,与剑中那一抹神识沟通——眼前豁然一亮,瞬间切入了仙剑视角。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剑,剑就是自己!

    自己正背负着自己御空飞行,自由自在,任意翱翔。

第三百四十三章 圣者藏于拙

    他兴奋地欢呼着,有意压低剑身,紧贴着海面掠过,自己的影子在微波中清晰可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由于速度太快,身后的劲风把水面荡出一线亮白涟漪,惹出三五海豚鱼跃追随。

    杜远哈哈大笑,一仰头复又飞回高空,把鱼儿远远甩在身后,向前方两只海鸥追去。

    那海鸥原本速度不慢,但与飞剑相比,竟如客机遇到了导弹,根本无从躲避。

    嚓,杜远有意避开车祸,只让侧方剑气割断几根海鸥长羽,鸟儿们惊慌大叫着,似乎十分不满,又无可奈何……

    好一个仙器!果然霸道!

    二货青年心花怒放——有它在手,天下我有!

    进可远程攻杀,退可凌空虚渡,攻防两便的大杀器,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嘎嘎嘎!此刻他连怎么笑比较好都忘了……

    塔中众人望着墙上奇景,跟看电影似的,无不惊异万分。

    法海一翘大拇指,“大师果然不负‘画圣’之名。仅凭妙笔丹青,居然可以破碎虚空,再造四维空间!这是封神的前兆啊——”

    吴道子捻须一笑,“这也是老朽刚刚悟出来的……我在百鬼宫中禁锢千年,昼思夜想,无不是画道。此番蒙杜小哥搭救,逃出樊笼再见生天,难免心窍通透,胸中千载厚积之物薄发而出——终于超凡入圣……今天你们再称我画圣,我也可以坦然接受了……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突然身形一晃,腰板再次佝偻起来,嘴角竟咳出一滩鲜血。

    红袖和阿雅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他,“老人家,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只是到期了……”吴道子十分虚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我的精神十分饱满,但肉身早就到期了……百鬼宫里和这座塔类似,都不受阳世时间限制。故而我可以活到今天……但我开辟的画中海域,却是模拟了阳世时间系统的……刚刚被我点破壁垒,塔内与海上同步,阳寿立刻耗尽,这副皮囊,也该交代了……”

    “不成,”红袖十分焦急,“看来是我们害了你。你挺住,我们还要带你回天朝故土呢!”

    “来不及了,”老吴对自身状况十分了解,“我要谢谢你们才对。让我在最后一息突破极限,达到毕生追求的艺术境界。

    上一次突破,还是我授业师傅鲍启先生逝世那天,距今已过千年。那时我领悟的是以情入画,点睛出神——现在看来,那仍是小道。

    今天,我亲手画出一片崭新世界,可以藉此晋身创世者之一,得此大道……虽百死,而无一憾!”

    说完最后这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一挺,就此陨落……

    海面上,杜远正玩得兴起,突然乌云压境,雷声滚滚,整个天空次第坍塌。远处一圈深邃黑洞正迅速扩大,向内吞噬着一切。

    坏了!他急忙转身折回,将瑰仙剑催动到极致,如电一般射出!

    整个空间坍塌的速度比他飞行还快,转瞬就追到了屁股后,眼看着就要把这贪玩青年一同卷入无尽虚空。

    就在最后一瞬,杜远破开无形壁垒,一头栽回七宝玲珑塔内——

    壁画中的海水消失殆尽,没有留下任何一根线条。墙壁闪了一下,恢复成如初的蛋壳颜色。

    叮!长剑从这头入内,直接扎进另一端半尺。

    啪!杜远摆成一个大字,平平呼呼摊在墙面上,高速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把惨叫闷在嗓子里,没喊出半个字来。

    红袖和阿雅还扶着吴道子的尸体,不忍撤手。只有淳于帆跑过去,把义弟从墙面里抠了出来。

    杜远晕晕乎乎,终于缓过劲来,“爽,好爽!”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塔内状况,失声道,“搞啥子?老吴怎么啦?”

    法海上一步拨开他,扭着小青的腰肢道,“起开,就知道玩。老吴心力憔悴,已经挂了。”

    “这……”杜远瞠目结舌,“我……难怪那空间突然崩坍,原来是创世者走了!”他忍不住涌出泪水,“都怪我……如能换回大师,宁可舍弃此剑。”

    那长剑在墙上尚未拔出,听到这句,忍不住自己嗡鸣了一下。

    法海没理他,兀自走到近前仔细瞧了瞧画圣,“皮囊废了,灵魂还在……这塔内不在冥界辖区,故而不会出现拘魂无常。让贫僧想想……”

    他俯身从地面拾起一物,反复把玩了一下,“嗯,如此甚好。”

    杜远凑过来一看,却原来是老吴随身携带的那支大狼毫。“一支破笔有什么好的?你是出家人,化缘可以,可别打人家遗物的主意。”

    法海第二次推开他,指挥红袖与阿雅把画圣尸体放平,端正躺在地面。

    然后自己手持毛笔,将软毛一端探在老吴鼻孔下,朗声道,“悠悠千载成一圣,尚未造福人间,岂敢妄自升天?天上仙佛拥挤,也不多你一人。吴先生,还是留在俗世造化万民吧——”

    这段话非经非咒,仅仅像是开导老友,却引发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一道半透明身影倏乎坐起,是全裸的,长相与吴道子一般无二。众人有见过灵魂的,也有没见过的,比如海巡队员7021,已经躲到淳于帆背后瑟瑟发抖。

    老吴的灵魂苍然开口,“唔……等半天,既没上天也没下地,怎么也没个接我的人?法海大师,你有什么主意?”

    法海笑了,将手中毛笔撤回,平摊着道,“圣者遗物是之为圣物,自可以魂器盛之。你如暂无更好去处,不如蜗居此笔——他日如若有机会,再给你换个肉身鼎炉。”

    老吴沉吟半晌,“善——也不用换了,吾愿自此以笔为身。多谢大师点拨!”

    说完整个灵魂飘忽而起,渐渐扭曲成蜿蜒一线,法海手腕轻抖,将其逐段牵引到笔中,一丝不漏。

    俄尔,那支尺长狼豪流光溢彩,散发出灼灼精华。法海低头俯察,微笑道,“圣者藏于拙,达者不外露。”

    那毛笔叹息一声,“受教……”遂散去光华,恢复污浊斑竹体态,再无半点声息。

    法海转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杜远头上,把笔递了过来,“杜小居士,这里貌似只有你和艺术行业沾边,便宜你了。”

    杜远下意识接过,喃声道,“我是道门散人,和你佛家居士无关……”

    法海俏目一竖,双手掐住纤腰,“呸,道门的散人也叫居士——这都不懂还出来混江湖?”

    杜远哆嗦一下,模仿画圣语气叹息一声,“受教……不过,我这次进塔,其实是来请老吴出山的,没想到他竟然先挂了……这可如何是好?”

    遂把外面偶遇宫崎俊一行人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把手冢治聪的故事复述一番。

    堪堪讲到河童族安竞长老时,人群中两人同时“咦”了一下,一位是招财猫夕又米,另一位正是河童阿依斗。

    后者抢步上前,跪伏在地,“既然已到鸭川,请恩公释放我所有族人重归故里。我自愿为奴常伴恩公,鞍前马后端屎端尿……”

    噗——红袖忍不住笑场,“阿杜这个年纪早就不尿床了,要你这保姆何用?”

    杜远也连连摆手,“对啊对啊,你放心,我这就把你们弄出去。奴不奴的可千万别,咱们人人平等,不兴那些俗的……你我以兄弟待之即可!”

    李靖扑扇着翅膀飞到墙边,用夜枭的喙把瑰仙剑拔出,送还杜远手中。嘱咐道,“既如此,你且大胆去吧。那些人的忙,能帮就帮,帮不了也别勉强。反正你的任务就差补天石了,可别又生枝杈。还有那支笔,也收好咯,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法海从吴道子遗体身上摸出笔盒,帮杜远把魂器大狼豪端正镶嵌其中。

    杜远谢过诸友,暗暗握了一下红袖的手,“大家放心,我先去了。你们暂且歇着,不定什么时候我还需要大家帮忙呢!”

    说完手腕一转,拿神识锁定了阿依斗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箱,金环一道道撸起,瞬间转移出塔……

    小茶亭里,宫崎、手冢、歌川三位画坛巨匠,正围着桌上骨塔啧啧称奇。

    宫崎俊率先提出破解,“这小东西,难不成是一件空间法宝?不然杜桑怎么瞬间隐入不见?如果是,那可厉害了!比我创作的‘哈尔的移动城堡’还牛掰!”

    手冢治聪摇摇头,“论科幻题材,你可不如老哥我。我看这东西大概是个穿梭机,咻一下把人弄走,咻一下又把人弄回……”

    他刚“咻”完,金环再次爆闪,院子里凭空多了一大堆箱子和两个人。

    杜远一抱拳,“出了点状况,各位前辈久等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地土著河童阿依斗先生——”

    阿依斗学杜远的模样抱了抱拳,忽然想起自己是倭岛土妖,遂又改成九十度鞠躬。

    手冢治聪大奇,起身来到近前,围着阿依斗转了两圈,“真的,真是河童!引我穿越的那位安竞长老和他长的一样,只是更老些。”

    不提还好,一提起长老,阿依斗泪流满面,“安竞爷爷已经故去,是被酒吞童子害死的。多亏这位杜恩公,帮我们族人报了仇!”

    此言一出,三位大师都吃了一惊,“酒吞童子?你是说,这位小杜桑干掉了大名鼎鼎的酒吞!”

    杜远忙道,“非我一人之功。”

    话虽谦逊,但等同默认了事实。令三位老者刮目相看。

    手冢一拍大腿,“得,就你了!杜英雄,请务必随我前往江户时代拯救鸢屋重三郎和他的家人。咱们参赛拿不了头名也不怕,你直接除掉白坟姥姥就行!咱可不是好勇斗狠啊,好歹也算为民除害吧!”

    杜远点点头,“我想过了,此行可去。即便除妖难以得手,至少还有机会救人。但眼下需要先办一件事,各位——请帮我把这些箱子打开,放河童一族重返鸭川。”

第三百四十四章 蓝莲花

    五个人七手八脚,说干就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堆箱子足有四五十只,撬开后,内里全部都是水晶缶。杜远一 一去除封印纸符,扭开坛口,一只只河童钻了出来,各自恢复,逐渐舒展成形。

    他们起初很慌张,待看到阿依斗才逐渐安定下来。阿依斗身为安竞长老嫡孙,在族内地位颇高。况且长老之位是世袭的,他与走马上任只差一个加冕仪式。

    阿依斗用河童族语说明情况,所有小妖都感激涕零,深为自己不用成为妖尊药引而感到欢喜。

    大家黑压压跪倒一片,向杜远致谢。

    后者无法同时搀扶这许多河童,干脆也相对跪了下来,“诸位免礼,的确非我一人之功。况且,你们本无罪责,都是受害者,我能帮一下也顺乎天道……”

    阿依斗不同意,“我听爷爷常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河童一族在妖界是块弱肉,注定要被强食的。您救我们不是顺乎天道,是发扬了人道。”

    旁边手冢老爷子听了,点头称奇,遂转身问宫崎俊,“这句也出自天朝吧?好像是【道德经】里的名句?你怎么看?”

    宫崎想了一下,回答道,“仁或不仁,只是从人类自身角度品评的。如果‘天’代表创世者,‘道’代表他的创世法则,那么从他的角度看——世间一切都必须平等相待。

    一棵树、一只蚂蚁、一个人、一条草狗……无不等值。他在意的是万物平衡共存,只有这样,他所建立的世界才能稳固存在。

    如果过于偏向任何物种,哪怕你是自认的万物灵长,也会引发连锁崩塌。既不利己,也不利万物。”

    歌川国芳在一旁如同醍醐灌顶,这里只有他属于纯正江户古人,平日未有太多涉猎哲思。此刻听了大家的话,内心感悟良多。开始琢磨着从此往后,要不要开拓一下艺术表现范畴,更多引入人以外的万物进行描摹?

    这栋小楼本就临河而居,是宫崎先生在京都的私产,平日大多在东京小金井地区打理工作室,只有疲倦或灵感枯竭时,才偶尔回来小住。

    打开后院的木门,正对着就是鸭川河。

    阿依斗指挥所有河童列队,趁左近无人经过,依次下河。那些河童在水中自由自在,泳技极佳。但并不急着走,而是聚在一起,从额头的凹陷处喷出气泡,聚合形成一只巨大气囊。

    阿依斗最后招呼岸上众人,“恩公,各位大师,既然要去生门,我熟。一起走吧——”

    杜远十分惊喜,连道有劳了!

    于是连同三位艺坛大师一同潜入河中。

    数十位河童以身体相互缠绕,编织成一条下潜之舟,用巨大的气泡包裹,四人稳坐当中,和潜水艇差不多,又快又稳。

    阿依斗趴伏舟头,引领方向,径直沿着鸭川朝西南方驶去。

    此刻如果有人低头俯瞰,定会为河中奇景感到震惊。所幸御所火灾吸引了所有市民注意力,故而一路坦途,别无羁绊。

    正如手冢治聪所言,在鸭川与京都古城墙交汇处,有一眼弧形深坑静卧水底。坑口覆盖着一层透明薄膜,与气泡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河童一族并未全部进入,只是把乘客卸下,杜远谢过阿依斗,俯身细察坑底。

    熟悉的绿色光泽莹莹荡漾,确属补天石作怪无疑。但石头本身在何处?

    他沿着坑底绕了一圈,东摸摸,西敲敲,一无所获。

    “从这里径直跳下去即可。”手冢轻车熟路。“你在找什么?”

    “唔……没啥。好吧,我们先下去再说!”杜远摸了摸周身,骨塔和笔盒都在怀中,身后的瑰仙剑也在。遂带头纵身一跃,彻底没入绿色光泽之中……

    ————————————————————

    丹园里,只要有人在,就有好酒好菜。

    此刻,丹老正打着饱嗝,左手轻拂鼓鼓的肚皮,右手摆弄着一柄九九式伞兵.刀。

    “啧啧,这玩意儿才是凶器。你们的家伙和它相比,都是吃饭餐具。唯一有一拼的,大概只有詹钰那只寒陨枪头了。”

    张辽好奇,“此话怎讲?”

    “这还看不出吗?你们的都是自卫用品,而这把刀是为杀戮而生。”丹老用粉嫩的指甲在刀背上一刮,刺耳交鸣过后,指尖隐隐出现一层寒霜。

    “瞧,同样是冰,却有不同。詹钰的寒陨是冰髓,沾之即冻,但仍属于物理杀伤。这刀嘛,嘿嘿,里里外外透着强横煞气,挥出去的全是心理杀伤。被它锁定,常人胆都裂了,即便寻常武者迎之,也会心生怯意。没了斗志,仗还怎么打?”

    张辽深以为然,他对裴旻这把刀不能再熟。“嗯,裴哥与詹钰,均是一生戎马,在哪个朝代都是职业军人,说其以杀戮为生也不为过。但依我亲见,他俩从未行滥杀无辜之事。手下亡魂,各有所因。丹老,您有没有办法救裴哥一下?”

    “救?他不是挺好的吗?”丹老一脸诧异。

    “好什么呀,老裴总不能一直以阳魂形式行走吧?”

    “哦……这倒也是,虽无伤大雅,但我看阿杜的妈妈和他……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两人阴阳两隔总不是个事儿。一人一魂,寻常亲亲抱抱都难。”

    “对嘛——”张辽见丹老开了窍,满心欢喜,“您老给想个辙呗?”

    “中!”丹老一拍大腿,“你让从心连烧三顿好菜,裴旻的事交给我了。”

    ……

    此刻的裴旻,正在山下池塘边伫立沉思。

    长居水中的大头见来了奇怪生人,以为是慕名来看它表演的,于是卖力追逐虹鳟,把一条条大鱼撵出水面,再鱼跃出水擒之。

    奇怪的是,那位岸边观众只是凝眉苦脸,连掌也不鼓一下,好生无趣。好在黄二皮及时赶到,吱吱叫着,雀跃着要求分食。两兄弟就在水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口饕餮起来。

    又有一人缓缓行来,却是卓英英。

    她衣着始终随意,透着科学工作者的淡泊外物,但眼中又多了一层修真者的通达。

    “老裴,你现在很潇洒,直接进入辟谷状态了。”她着意开了个玩笑。

    裴旻没回头,“我倒是想吃点什么,不为温饱,只图那份唇齿之间的感受……千年了,感觉快要淡出个鸟来。”

    卓英英与他并肩站立,瞧着水边欢快进食的大水獭和小黄鼠狼,无声笑了。

    “怪不得你来此处——这还真有些……太监看别人入洞房的感觉。”

    裴旻终于被她逗乐,只是呲牙咧嘴笑得不够好看。

    忽而身后传来低沉嗓门,“别急。听我的,管保他也能入洞房。”

    一人一魂回头望去,但见丹老背着小手走了过来,还边走边吆喝,“别傻站着都,看到湖里那些莲花没?连根带叶有多少拔多少,都送我这儿来。”

    卓英英不明何意,“要这东西干嘛?晚上吃藕饼还是荷叶鸡?”

    “别管了,赶紧滴——趁我现在有空。”

    这种收割工作,对于两位修真者而言轻而易举。不消片刻,近湖这一畔的水生植物几乎被一扫而空。

    丹老拍拍手,从面前的莲叶堆里拈起一朵带茎莲花,“你们管这叫什么?”

    “印度蓝睡莲。”卓英英爱花,也识花。“在天朝滇南与海南也有种植。”

    “哦,”丹老撇撇嘴,“仙域小学生作品,花没什么特点,倒是挺费料。原本上面要取消这个鸡肋物种来着,多亏一班子佛门大能说情,才保留下来。”

    这话题很新鲜,卓英英与裴旻对望一眼,转而问道,“仙域?真的存在?那里也分派系吗?”

    丹老支支吾吾岔开话题,用脚随便划拉划拉,把莲叶莲花莲藕聚成一堆。“呐,裴旻哪,你坐进去——我给你造个鼎炉。”

    这话十分随意,听着好似“我给你编个小辫儿”那般闲适。

    裴旻虎目一瞪,“仙长,您这是把我当哪咤了吗?用这就行?”

    丹老呲牙一笑,“可不——用这就行!你还别嫌弃,世间万物的基本粒子全都一样,只是组合排列方式不同罢了。别说用莲花,就是用鸟屎都行!”

    裴旻一缩脖子,“那还是莲花好了……”遂将信将疑,举步踏入莲丛,盘起腿端正坐好,下颌内敛,挺胸收腹,肩与胯上下垂直。

    丹老十分赞许,“看你一副不羁模样,打坐功夫倒是老实。”说完拉着卓英英后退几步,将将停住。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个简单符号,每一笔都放着白光,滞留空中。

    卓英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分解符!”丹老手中不停,屈指一弹,那亮闪闪的符号被弹入莲丛。

    霎时,如同火种进了柴垛,无论莲叶、莲蓬、莲藕还是莲花,全部消解为一蓬星辉。

    此刻的裴旻之魂,像被萤火虫包围一般,紧紧裹成一团。

    不顾卓英英的惊呼,丹老抬手又娴熟画出一个符号,笔划与刚刚不同,序列要复杂许多。待勾划完毕,旋即再次弹向裴旻。

    “重组符——”他晓得有人要问,干脆主动注释。

    那光亮符号没入星辉,转瞬即失。所有大小光点像被激活,开始有序旋转,围着裴旻的灵魂一圈圈缠绕起来。

    先是出现一丝丝粉红色纤维,直至千丝万缕同时生长,也只用了几个呼吸时间。那些纤维不断分裂再生,不断加粗加厚,一层层覆盖开来。

    卓英英几乎全程张大嘴巴注视着这一切,“这……这就是传说中‘白骨生肌’的无上术法吗?就算普通人无法升仙,有了这等技术,亦可确保长生了吧!”

    “白骨生肌?”丹老哼了一声,“咱家连白骨都不用,有灵魂就够了。依着葫芦画瓢,比所谓dna培植还准。”

    说话间,星辉已然全部融为肌骨,一个活生生的裴旻端坐在空无一物的岸边,正惊讶地低头上下打量自己,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两手虚握了几下,似乎难以置信。

    丹老一瞪眼,“还傻坐着干嘛?站起来走走哇,看零件少不少……”

    老裴此刻很乖,立马原地起身——刚站起半截又坐下了,嚅嗫道,“零件倒没少……就是少套衣服。”

    丹老转身背手走开,远远抛下一句话,“这种琐事,就不用烦劳老人家了。”

    只留下无限欢喜的卓英英站在原地,掩齿而笑,“一代剑圣,竟如此扭捏。刚刚灵魂**时毫不羞涩,现在有了躯体反倒心生痴障……无妨,衣服我帮你去找——”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写容盛典

    卓英英从丹园取了一套标配素布麻衫,裴旻自行穿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款式透着简约复古范,大圆肩袖笼加斜襟扣袢,但分了上下衣,并非长衫结构。

    裴旻身高略输张辽,但比杜远又魁梧几分,此刻肌骨初成,皮下十分丰润,竟然失去大部分岁月刻画的老褶,俨然一位壮年大叔模样。看起来比之在大唐初见时还要精神几分。

    他俩回到小楼,文从心已经把餐桌收拾停当,唯独剩了一碗东坡肉没端走,尽是红亮亮带皮五花大方块。

    “给你留的。”张辽笑呵呵望着裴旻,“恭喜裴哥再世为人!”

    裴旻也不客气,坐下拎起筷子埋头就吃,直到盆光碗净、腮帮子流油才打住。

    “就是这个味儿!”他把大海碗一推,筷子整齐摆在碗口。“有时我真觉得,活着就为了吃……不然,仅以灵魂形式存在就妥了,更加自由自在。”

    “可以理解,你这是饿的。”张辽回头看了一下,小声说,“丹老那种饕餮架势才叫馋。”

    文从心坐在旁边抿嘴一笑,“裴大哥,你在大唐又生存了多久?有何惊险轶事说来听听?李白和公孙大娘最终好上没有啊?”

    裴旻低头想了一下,“蛮长的,各种征伐也参与了不少。我那弟子青莲,天生是个受虐的货。你们走后,他受冒牌玄宗恩宠,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天下为其倾心的女子不计其数。可他,只是认准了公孙一人,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副花痴模样。”

    众人都乐了,文从心有些遗憾,“这种事的确不能勉强,公孙大娘也是个奇女子,主心骨很硬呢。”

    张辽突然插嘴,“她明摆着看上了裴哥,徒弟哪里争得过师父——”

    从心用胳膊肘轻轻一捅他腰眼,示意别那么直白。

    裴旻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也许吧……但我心中始终只有一人。”说完,转脸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卓英英。

    卓真人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陷入忘我之境,不由自主将手挽在一起。

    张辽咳了一声,“裴哥,忘了给你拿酒了。”起身要去厨房。

    “不用了。”裴旻向他一摆手,“我能喝,但不嗜酒。那东西影响肢体稳定度。杀人是一门艺术,必须像做手术一样精准。所以,最好少喝。”

    他这个理由着实让人胆寒,把张辽听得愣了一下,遂重新坐下,“对了,裴哥。你的武道可有精进?”

    “当然。”裴旻毫不客气,“岁月如砺石,最能打磨技艺。你们走后,我先后十数次独行万里,把大唐疆域外缘的敌酋干掉不少。唐人尊称我为剑圣,獠狄称我屠夫。其实,我只是个麦客,哪里有人插标卖首,就到哪里收割……”

    张辽听得心旷神怡,无比神往。文从心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卓英英忍不住岔开话题,“这人不会聊天。句句冒寒气,坐你旁边都凉飕飕的。对了,那位冒名顶替玄宗的赵博士如何了?有没有改写历史?”

    “赵博士?哦,对,老赵。他是个人才,演技一流。他从李淳风摇身一变,切换到帝王频道,把李隆基演得活灵活现,再加上身边两位正牌公主帮衬,居然满朝文武都给蒙了过去。

    此人极有谋略,他虽身负冥界日游督查之职,但只做权衡之计,并未尽心出力。做帝王也一样,该昏庸时就昏庸,从不肆意篡改历史。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后世无恙。

    我本想帮他提前干掉安禄山和史思明,却被他拦住。只是让我暗中做好接应准备,待‘安史之乱’一起,就带着嫔妃与宦官游山玩水躲祸去了。二十万乱军围捕,硬是没拿到他一根毫毛。

    宝应元年,金仙和玉真两位公主病逝,他也假称驾崩,带着杨玉环东渡扶桑。陪他一起走的,还有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和内侍总管高力士。”

    这故事足够新鲜,大家都啧啧称奇。

    “杨贵妃也没死?”文从心饶有兴趣,“这也算改写了历史吧?”

    “谁又说得清呢……”裴旻凝眉想了想,“后世的历史也未尽真相。也许本就如此,一切都是注定的,大的脉络相同,只是执行者有所差异吧。”

    “扶桑!”张辽也很意外,“这等人物去了扶桑,一定不会安于隐匿,不知又做了哪些惊天大事?”

    “你们去查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一嗓子十分雄浑,并非发自桌边。

    大家转头望去,丹老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我刚去了地下石厅,用铜镜窥探了一下杜远他们组的信号源。不久前红袖、阿雅和他汇合了,但一直在运动中。横向沿着倭岛中轴从西向东,再从东向西,复又从西向东,足足折腾了三趟,最终消失在京都附近。”

    “消失?”张辽腾地站了起来,“难不成挂掉了!”

    丹老示意稍安勿躁,“只是在这个节点消失了,我沿着时间轴往回拨了拨,这一拨就是二百来年,终于在十八世纪末的京都找到了信源。”

    “又穿了?这小子,比我还上瘾!”张辽乐了,“他去那个节点干嘛?”

    “鬼知道。”丹老耸了耸小肩膀,“你们谁有空去查查吧……”

    腾,裴旻也站了起来,“仙长再造之恩未报,我愿请命。”

    张辽一摆手,“阿杜是我兄弟,都别跟我抢——”

    丹老点点头,从背后拽出那把冷森森的伞兵.刀,铛啷一下扔在餐桌上,“倭岛多妖孽,裴旻去更合适。小张啊,你别急,还有个人也失踪了,需要你去查查。”

    张辽有些困惑,“还有谁?”

    “是拉拉。她闲不住,整天在这儿磨叽,就让她独自去了孟菲斯。刚我看了一眼,她的信号源也不见了……”

    文从心纳闷道,“她不是丹园的人,哪里来的信号源?”

    丹老做了个鬼脸,“我给她饭里挤了点青果汁,把神识加载了一丝进去。也是为了信息对等嘛。雅典娜派她追到这儿来,咱也反追踪一下……也是为了这姑娘安全着想。”

    张辽顿时犹豫不决,有些拿不定主意。

    文从心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我们一起去寻浦茜拉吧,她人单势孤。阿杜那边本就人多,再加上裴大哥相助,料也无妨。有我陪你,没人敢说重色轻友。”

    这番话很体贴,也很周到。张辽顿时不再犹豫,“好,你说的对。我们一起去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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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95年的京都,仍号称扶桑首府,但早已名不符实。

    彼时的幕府设在江户,也就是后世的东京。那里才是真正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四合一的绝对中心。

    第十一代幕府大将军德川家齐权倾天下,连后宫都碾压东皇一头,侧室合计四十名,儿女五十五人。

    庞大的抚养费成了开支负担,德川家齐灵机一动,把一多半儿子都送给了大臣作养子,顿时财政轻松许多。

    为了不再被添丁困扰,他干脆放弃满园家花专惹野草。每每办完事,下了榻榻米套上木屐就走,管你生下什么瘪犊子咱就是不认……

    与其同期对应的傀儡东皇名唤兼仁,性情敦厚得多。话说窃国佞臣淫威之下,主上不敦厚也不行。他整日深居简出,尽量缩小排场,生怕惹德川家族起疑心。

    京都御所和后世规模差不多,但年久失修,空有一副光鲜外皮。内里不少宫殿都缺少相配的家具,只能任其空荡着闲置。

    皇族败落若斯,妖孽趁虚而入。

    一位来头不小的妖尊趁机占据了半个御所,和兼仁共享皇室圣地。

    好在没有血腥争夺,交易过程全凭谈判。式微的东皇接受了妖尊庇护,妖尊得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并且久居。

    这位大妖,不是别个,正是手冢治聪口中的白坟姥姥。

    此刻,她正坐在头号大殿御池庭中央,颐指气使,俨然一副女皇模样。

    “蠢才们,我的‘写容盛典’筹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遗漏天下擅绘之人啊?”

    东厢一名“蠢才”立刻出列,“禀告姥姥,全扶桑前十的人像大师都已邀请到。您列在单子上的西洋人有些麻烦,据查,有些已经不在人世了……”

    “烟夕罗,你果然是我座下首席蠢才。不在世的就请不到了吗?”

    被称为烟夕罗的女子噤若寒蝉,“……您且容奴婢说完,在下早已安排红叶狩去与无常交涉。具体进展嘛,您得问她——”

    “喔……这个锅推得漂亮。”白坟姥姥头顶的伞状斗笠四周垂满白纱,看不清五官和表情,“那么红叶狩在哪里呀?”

    “奴婢在这儿,”西厢又出列一位“蠢才”,也是一位女子。但见她狠狠瞪了一眼烟夕罗,方始继续回话,“奴婢送了足够的贿赂,已经搞定无常大人。他说,今晚就把人都送来。那几位在冥界也颇为吃香,都配置了再生皮囊,常驻酆都,专为十殿阎罗画像。无常还说,借给我们用两天可以,但不能磕磕碰碰,弄坏了拿回去不好交代。”

    “嗯,还不错,好歹机灵了一回。”白坟姥姥似乎开心了点儿,“对了,昨天逮到的那个时间旅者呢?可别让他跑咯……过去的好画师容易找,毕竟有史可寻。未来的画师这还是头一回见呢。”

    烟夕罗十分嫉妒姥姥对红叶狩的夸赞,立刻抢着回答,“那个叫东洲斋写乐的家伙,真名手冢治聪,他说还有比他更强的后世画师,暂时放他回去拉人了——您放心,这厮颇讲义气,我把他资助人一家扣为人质,他绝不敢食言的。”

    白坟姥姥静了片刻,“嗯……这倒有点儿意思了。如果再多几个后世才俊,这次盛典定会出奇精彩。我很期待哦——”

第三百四十六章 租借名单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白坟姥姥斗笠上的白纱飘忽不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诧异地坐直身体,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烟夕罗急忙招呼红叶狩,“还不快关殿门!姥姥的绝世容颜需要时时注意保湿。”

    后者瞪了前者一眼,无奈地向殿门飘去——“等等,”姥姥突然发话,“不是风,是奇妙的法力波动……这感觉,一时说不清。看来今天必有贵客驾到。”

    正说着,门外一阵嘎嘎噪鸣,乌鸦群凌乱飞起,向屋檐斗拱隐去。

    夜幕下,远远地,二进院门处出现一行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素绸袍、头带高笼黑纱帽的御所内卿。他提着月白灯笼引众而来。离他最近的一位挺拔青年边走边打量四周,嘴里还不停问着,“这位兄台,问个私事——你是不是宦官啊?”

    这词汇在倭岛有点新鲜,那引路人愣了两秒,脚下稍有迟滞。

    青年人拿眼斜睨着对方腹下三寸,用手比了个切割动作。“宦官,就是太监——这词儿用倭语怎么说才精准?”

    引路人手中灯笼一抖,夹着腿道,“哦我懂了,扶桑没有那种建制,您是天朝上国来的吧?”

    那青年有些惊讶,“没错我是天朝人……你既为宫内侍从,尘根不净不怕东皇担心吗?”

    引路人谦卑一笑,“在下身居寮卿之位,差不多相当于侍从官吧。本土民风与天朝有异,对男女之事极为豁达。一是主上不太在乎,二是奴才们也没那胆量。总而言之,宦官是没有的。”

    青年人一挑大拇指,“要得!这制度比较先进。”

    一行人堪堪行至殿门外,寮卿扶了扶高帽,把灯笼摆正,放口高喧,“京都画师东洲斋写乐、歌川国芳回宫复命——另有……两位不知名画师一同觐见姥姥。”

    红叶狩恰在门口,见了众人掩口一乐,“嚯,东洲斋桑真乃信人,我们还担心你一去不回呢。”

    手冢治聪回到江户时代,立刻扮演起东洲斋写乐的角色,“当然,言必有信是做人根本。我那经纪人一家可否安好?”

    “都好着呢,”红叶狩示意寮卿留在门外,自己接力向内召引,“说好的三日之期,你倒没耽误,这才第二天没过完就回来了。马上姥姥问话,你可小心着点回答。”

    手冢第二次见白坟,知道此妖十分虚荣,不然也不会霸着半个皇宫御所当成自己家经营。立刻率众上前,主动跪伏在地板上,高撅臀部,以头杵地,“小人拜见……”

    “行啦——都别罗嗦了。”白坟姥姥立刻打断,“这两位新客人怎么称呼?”

    “这位长者是我的挚友,大画师宫崎俊先生。年青人是天朝艺术才俊,名唤杜远。这两位都是在下从后世带来的。”手冢老实作答。

    宫崎俊鞠了一躬,杜远只是站在原地大咧咧拱了拱手。他两只眼睛很不老实,把周遭扫来扫去看个清楚,嗯,小妖不少!此地不宜动手。

    “哦?”白坟姥姥很感兴趣,她高居御座,身体前倾透过白纱仔细瞅了瞅。“天朝来的好啊——原本我按史册所载,向冥界求了三位天朝画师,但只送来两位,颇有遗憾。这位小杜桑来得正及时。咱们的赛制是三人组队,三队循环角逐。如果少个人,还真是不圆满呢……”

    手冢治聪耳朵一竖,站直了腰身,“不知您都请了哪些人来?”他并非好胜心切,而是胜败关乎恩人一家安危,不得不谨慎。

    谁知姥姥一缩身体,复又向后靠去,懒洋洋挥了挥手,“先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都好好表现。我老人家累了,撒由那拉——”话音一落,那把躺椅突然原地向下旋转,瞬间没入座台,连人带椅无影无踪,也不是用的妖法还是机关……

    众人面面相觑。烟夕罗走了过来,叮嘱道,“明天午夜子时正式开锣,所以严格地说,是后天比赛,你们有一整天时间做准备。好了,红叶狩,你带他们去偏殿集中休息吧。”

    红叶狩在白坟姥姥麾下,身居侍婢次席,名列烟夕罗之后。虽不服气,但也只好听从调遣。

    她引着众人出了御池庭,来到东厢偏殿,穿过幽长走廊,拉开一道道木制拉门,“呐,各位。这些房间就是你们的卧房。没事不要乱跑,酒菜可以随时传唤。记住,赛前万莫再踏出御所一步,以免大家麻烦。”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些房间全由木制隔断,方格子花棂里糊的是绢纸,十分单薄。地面铺着一坪一坪的榻榻米。光溜溜不染纤尘。靠墙一排木柜里放着铺盖,用天朝的标准来看,着实有够简陋。

    杜远啧啧咂舌,忽而转身向走廊内探头大喊,“来人,上酒——”

    他存心想试探一下刚刚女婢的话是否当真。别说——他话音将落,走廊尽头一堵墙壁陡然裂开,从内里滑出一口箱笼,地面并无轨道,它却如溜冰一般顺畅滑来。

    待准确停在杜远身前,稳稳停住,箱盖自动向后翻开,露出里面的全套酒具来。

    “呦呵,行啊!”杜远小心翼翼探手取出一只白瓷酒壶,晃了晃,咣啷有声,“居然还是温好的!”

    不等他惊讶完,那箱笼下层又弹出两只抽屉,里面摆满配色精美的寿司和天妇罗。

    杜远的下巴差点掉到榻榻米上。“妖!果然很妖!”

    待他将酒菜全部取出摊在席子上,那箱笼嗒嗒两声自己合上抽屉,又咵哒一下闭合箱盖,转身原路滑回,直至没入走廊尽头的墙内。

    手冢、宫崎和歌川三位老爷子在旁围观,也都险些把眼球看掉下来。

    杜远招招手,指着餐盘里的四副筷子道,“都齐了,客气啥,既来之则吃之——”

    大家在榻榻米上落座,开始推杯换盏。杜远见旁人饮酒都侧着脸喝,奇道,“干嘛?各位老师怕我抢吗?”

    歌川瞧了瞧杜远粗放饮酒的样子,忍不住叹道,“我们侧着喝,是表示对彼此的尊重。这其实是早年从天朝传来的规矩,不光扶桑,连高丽和百济也是如此。怎么,天朝现下不兴这个了吗?”

    听了他的解释,杜远嫩脸一红,“惭愧!是我忘本了……许多好习惯逐渐失传。天朝人现在一门心思专注发财,把传统都快丢光了……”

    正说着,突然走廊里传来杂沓脚步声,节奏十分混乱。紧接着有人高呼,“咦,好香!有酒是吗?”说的竟是天朝语。

    嚓,拉门被毫不客气地从外拉开,一位醉汉晃晃悠悠趸了进来。此人脚步虚浮,两腮臃肿,眼泡里透着酒色过度的淤青。一下子扑在榻榻米上,伸手捉起酒壶,对着嘴灌了起来。

    屋内四人不明所以,均停下手中杯盏。

    “喂,兄弟,你是哪位?”杜远见他身上并非和服,于是同用天朝语问道。

    那汉子一口气饮光所有清酒,随手一丢,伸手扯开胸襟挠了挠赤红皮肤,“……还有吗?”未等别人回答,咣一声瘫倒在地,就此昏睡过去——这样子没有当年青莲居士的潇洒,却更加狂浪三分。

    “别问了。没一时三刻他醒不来的……”又一位长脸汉子出现在门旁,此人三缕长髯,唇上外加两道短髭,相貌倒是极为斯文。

    杜远听他说话带有唐音,顿时感到亲切,毕竟他自己也刚从大唐回来不久。“哦?那么您又是哪位?”

    来者缓缓移步入内,一抱拳,“小可姓周名昉,表字仲朗。你是杜远先生吧?听说天朝队递补了一位俊俏小哥,一见之下,果然英才出少年。”

    这段话信息很丰富,杜远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他双眼放光,喜道,“您也是白坟姥姥从冥界求来的天朝画师之一?真没想到,居然是周老师!”

    周昉一怔,“怎么?你认得我?”

    杜远哈哈大笑,“本朝但凡学画画的,几人不识君?即便不认得相貌,至少也是久仰大名呢!您的【簪花】、【挥扇】、【调琴】三幅仕女图,传世已久,早已成为典范。二十一世纪的大庙里,座座都贡着您的【水月观音】呢!”

    周昉一皱眉,“水月观音?我记得我只画过一幅……”

    “正版的一幅足矣!盗版的天下风行。后世干别的不行,复制粘贴很在行。”杜远乐不可支,“周老师,您坐——我再喊些酒菜来!”

    很快,那方方正正的箱笼又滑行而来,彷佛是个活物。弹开盖子和抽屉,里面又是满满的酒菜,菜式和刚刚还有所不同。这服务,绝对七星级。

    周昉用脚推开地面醉汉,和其他几位扶桑画师一样,跪坐在自己腿上。用熟练的倭语重新自我介绍一番,还解释说,“我寿限期满,在冥界被挽留,没有继续转世,混了个刀笔小吏当。语言包也是加载过的,大家既然在扶桑,同说倭语就好。”

    一听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仲朗。三位扶桑画师都惊了,个个伏地叩拜,心中暗暗称奇。

    手冢心下十分不安,于是问到,“听那白坟姥姥说,要我们分成三队分组循环对抗。您刚刚说的天朝队,除了您还有谁?”

    周昉饮下一杯新酒,吃相十分斯文,抹去髭上酒水才道,“白坟姥姥不知走了谁的关系,开了个单子,向冥界指名借出我、小唐、和老吴。”

    “小唐是哪位?”歌川国芳连忙问。

    “呐,”周昉重新伸直一条腿,用脚轻轻推了推酣睡不醒的醉汉,“就是这位唐寅唐解元咯。他辈份比我和老吴小太多,所以叫小唐。”

    哎呦妈!

    包括杜远,其他人全都差一点仰过去。

    “您是说那位,世人笑我太疯癫——”杜远指着醉汉吟道。

    “……我、他娘地还笑他人看不穿……”那醉汉在梦中呓语接道,随即咯吱咯吱咬了咬牙,临了还放了个五音不全的屁,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周昉抿嘴一笑,点了点头。继续道,“结果呢,老吴他们求不到。不是冥界不放人,而是那家伙根本没去阴曹地府报到。嘿嘿,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千年了,一直逍遥在外。我和他同期混过几年,不过他仍是老大哥,早早从庙堂破壁而出,有传他已经成圣升仙了……”

    “您说的是吴道子吗?”杜远心中一激灵。

    “当然,”周昉给大家斟满杯中酒,“能被我尊为大哥的老吴,天下只有他一个。”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巨擎签名

    歌川、手冢加上宫崎,三位扶桑画师素来对天朝艺坛心怀敬仰,这也是文化基因使然。共同的审美情趣,促使倭岛成为全世界最能理解水墨意趣的国度。

    杜远在其中最为籍籍无名,满场注意力都被周昉和酣睡中的唐寅所吸引。这位后世青年下意识按了按怀中笔盒,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周仲朗先生——吴道子灵魂在此?

    他犹豫了一下,暂时按耐住心思。人多嘴杂,特别是这两位同胞先贤都是冥界来的,若被灵配府的无常们知晓老吴游魂漂流在外,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五个清醒的人重整酒席,开始互相敬饮,除了酩酊大醉的唐伯虎,大家都喝的十分畅快。

    歌川国芳趁着酒意长叹一声,“我看,这所谓‘写容盛典’,也不用比了。天朝队强悍若斯,随便出一位周先生我们就输了。”

    周昉生前居于大唐盛世,故去后一直在冥界供职,浮世绘的作品倒是见过一二,但对歌川等人并不了解。他出于谦逊,连连摆手,“艺术难分高下,因为评判标准无法统一。如果强行排座次,定然流于主观。”

    手冢治聪颇为赞同,“对对,评判者的喜好决定了最终结果,现在还真不好说。那白坟姥姥身为本土妖尊,也许看浮世绘更习惯也未可知。”

    “浮世绘不是版画吗?”杜远奇道,“难不成现场还要木雕制版?那可麻烦了……”

    “不尽然。”宫崎俊帮他释疑,“大师手绘作品也常有,其中偏向民间趣味的,才会转制木版,因为销量好。但量产的终归不如原作更有灵气。”

    歌川国芳用折扇一击膝盖,“那当然!版画的线条是印压出来的,缺乏落笔的弹性,线条力度不分首尾。画还算是画,但灵性大打折扣。”

    手冢治聪鼓掌道,“善,是这个理。艺术之所以珍贵,正在于它的偶然性、唯一性。如果用量产取代,恰好泯灭了这个闪光点。一位艺术家在不同阶段创作同一题材的作品,也会加入不同时期的不同感悟。但量产的东西做不到,十年前和十年后,只要用同一块版,印出来的都是一个样……”

    周昉深以为然,索性吐露心扉,“版画这种形式,也是源于天朝,最早用于刊印佛经里的本生画。扶桑的浮世绘,我略知一二,其中雕版印刷品全靠丝网分层套印色彩,缺乏浓淡干湿的晕染效果,和线条呆板同理,颜色也失去了灵气,实不足取。”

    杜远觉得己方作为天朝代表有些不够客气,笑着补充道,“但浮世绘那种特殊的装饰效果的确很精彩。大量降低了纯度与明度的对比色放在一起,既生动又协调,不失妙趣!”

    歌川听出这位小哥在替扶桑艺坛找回面子,连声呵呵,投来感激目光。

    忽而走廊内脚步踢踏声又起,鞋跟落在木地板上咚咚作响,貌似十分沉重。在座的天朝与扶桑人士,穿的都是布鞋或者木屐,绝对弄不出这般动静来。

    “是皮鞋,鞋下还钉了掌。”杜远起身嘟囔着,走到门旁拉开一条缝,好奇地向外张望。

    但见那位妖婢红叶狩又引了三人入内,直接请进了走廊尽头的单间。

    杜远缩回头,转身一瞪眼,“西洋队来了,全是白人。我不认识……但看着有些眼熟?”

    周昉很好奇,“长什么样?说来听听,搞不好也是从冥界借来的人物。与我相熟也说不定……”

    “第一个是红毛鬼,胡子和头发都是金红颜色,大八字须带卷,鼻头不小。”

    周昉眯起眼想了想,“过,下一个。”

    “第二位发色棕灰,是个干瘦老者,络腮胡也带卷,鼻头比刚才那个小,但都比我们大。穿皮鞋带铁掌的就是他。”

    “……这个也过,下一个。”周昉再次放弃,“小杜啊,你描述的特征都很普遍,西洋番鬼哪有鼻头小的。”旁人听了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杜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颈后,“最后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头发胡子加一起足有三尺长——活像个电影里的大魔法师。”

    周昉一愣,手中杯子倾侧,洒出足足半杯酒水。他兀自浑然不觉,口中喃喃道,“坏了……”

    “怎么?”其他人异口同声问。

    周昉面无表情,“这厮十有**,是达芬奇。”

    杜远如遭雷击,只感到浑身酥麻,呆呆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心里且惊且喜,额滴个娘咧,达芬奇!没错,一定是他。刚刚看着眼熟,就是因为他的素描自画像于天下广为流传。

    今儿算来着了,赚到了。不行,得过去要个签名先!

    “我去探探口风,回头再和大家汇报。”他一拉门闪了出去。

    宫崎俊和手冢治聪两位老爷子一同坐在榻榻米上瑟瑟发抖,不是怕,是激动。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把冰凉的手握在一起。

    “这是做梦吗?达芬奇耶——”手冢感叹。

    “虽败犹荣。”宫崎已经开始认输了。“我们要不要也过去打个招呼?我正好有带名片来……”

    只有歌川国芳是江户时代土著,并不知达芬奇大名。他望着周昉问,“你们在说谁?此人很厉害是吗?”

    周昉缓过神来,把杯子放在托盘里,掸了掸手上的残浆。“……蛮厉害的。你知道,我向来对西洋画不感兴趣,他们的绘画技术过于重视描摹光影,缺乏精粹提炼。如果说东方艺术是诗歌,那么西方艺术就是繁冗的小说。但此人不同,虽然他用的技法和其他人区别不大,可是总能透过表象直接锁定被描绘者的灵魂。让观者仿若与画中人同室而居,息息相通……此等近乎神技!”

    听了他的介绍,歌川心生沮丧,“……得,这比赛太难了。西洋队仅此一位已然超凡入圣,更别说还有俩呢!这可怎么玩?”

    周昉貌似也没底,他低头瞧了瞧睡得口水直流的醉汉唐寅,又想了想年轻孟浪的杜远,微微摇了摇头。

    不多时,杜远笑嘻嘻回转,关好房门坐下,向大家展示收获。在他衣襟下摆——赫然写着一串极度倾斜的拉丁字母,leonardoser pierovinci。

    他得意道,“全称,看见没有——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他老人家平时省略中间名的,今儿破例签了个完整版!”

    手冢拉过他的衣角仔细欣赏,又羡又妒。“不错不错!怎么一股子寿司味?”

    “哦,太仓促,临时用手指头蘸着酱油签的。”杜远嘴都笑歪了,“这衣服我决定不洗了,回头放镜框里裱起来。”

    歌川伸头过来追问,“杜桑,另外两位什么来头?”

    杜远一撇嘴,“人家傲得很,愣是没理我。只有芬奇老爷子平易近人。”

    余者一阵唏嘘,均感遗憾,各自打消了请对方同屋一叙的念头……

    ————————————————

    是夜,月朗星稀。

    酒香弥漫在京都御所上空。这一方偏殿内鼾声如雷,充满人类艺术史上罕见的跨代共鸣。

    直至第二天正午,日上中天。

    御池庭前的花园里才热闹起来,数十位宫女张灯结彩,把花园装点得五色缤纷。

    论身体强横,杜远在这拨人里倒是最佳,他根本不缺觉,只是打坐养了一夜神。此刻被外面嬉闹声吸引,来到花园看新鲜。

    他高坐一块假山石上,向四面打量地形。

    忽而感到一阵细不可查的法力波动,从身下隐隐上浮。那感觉,有几分熟悉,似乎和补天石撕开空间时的状态有些接近。

    他心中暗自称奇,莫非这御所内藏有补天?如果是,那可来着了。什么白坟姥姥,打不过可以不打。什么鸢屋重三郎的家人,救不了可以不救,那些都是支线任务。

    唯有这补天石,是丹园使命所在,维系着丹老的重托。一旦发现,断无错过之理。

    忽而一位熟人行了过来,远远望去,却是伶牙俐齿的红叶狩。但见她腋下夹了一捆卷轴,一路走到院中,哗啦一下抛在地面,对正指挥宫女布置的烟夕罗道,“姥姥说,你找来的本土当世十大画师都是庸才,她老人家一个也没看上。都遣散了吧——”说着,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烟夕罗大囧,诧异道,“一下子遣走十位?参赛者少了一半还多。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姥姥……”

    “哼,信不信由你。”红叶狩转身就走,“姥姥还说,九个人足矣。写容绘典不是赏樱大会,不是人越多越好。就让歌川国芳、东洲斋写乐和那位宫崎什么的代表扶桑就好。”

    烟夕罗还是不服,“姥姥现在何处?”

    “不信自己去问!她老人家正在地宫……”似乎意识到失言,红叶狩警惕地向四下看了看,收住话题扬长而去。

    杜远缩身隐在假山下,心里不住打鼓——地宫?这御所他也算来过两次了,竟不知还有地宫。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抬眼朝紫宸殿方向瞭了一眼,那巍峨建筑此刻尚在,并未被烧焦。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杜远无暇细想,偷偷用神识锁定烟夕罗,着意跟踪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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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一介绍:
修真版黑客帝国,仙侠复仇者联盟。谪仙坐镇,凡人换骨,巨星做无常,首富帮你忙。光怪陆离修真界,就在你我身边!【渡劫道友群】560524576道本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本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本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