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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泰臣     道本一txt下载     道本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运筹

    斯坦尼斯号航母并未立刻沉没,分成两截的船体在各自分离式隔离舱的辅助下,依旧坚持在太平洋水面上。

    但这更像一个放慢了的羞辱音符,令阿美力加不可承受。

    白宫内,随着奥本马突发脑梗送进地下医院急救,幕僚长暂时成为椭圆形办公室唯一的主人。

    他没有为这意外的权力而欣喜,以为他很清楚,总统的病情不可能掩饰很久,马上就有无数大佬排着队前来接手这个星球颠峰权杖。

    从副总统到国务卿再到军队里的鹰派,甚至早已迫不及待继位的川普,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内。

    作为现任总统首席忠犬,他迅速嗅探出全盘危机,开始对所有漏洞进行填补。

    他抓起总统专用座机,首先接通属下智囊班底,“立刻动员所有备用评论员,对航母事件集中点评。发散思维,发挥你们最大的想象力,把一切矛头都指向天朝,塑造一个邪恶帝国处心积虑破坏世界和平的热点氛围。

    对灾难保持适度悲怆,但重点在向外引导民愤,用舆论之火焚毁世界所见,白宫的失误并不存在。一切仍在自由国度掌握之中,邪恶取得暂时的欢笑,但胜利终归属于阿美力加。”

    幕僚长想了一下,“当然,这些评论全从民间媒体出口走,官媒的口径我会亲自主笔。白宫不会贸然表态,等民意累积到了,再顺水推舟也不迟……什么?公关费?唔,当然不能从我们的账上出,马上联系火枪协会。

    他们的所有董事都是军火集团的大佬,这点血还是愿意出的。一旦进入多极对抗时代,且不说坚船利炮的巨大订单,仅凭民间轻武器激增的红利,也够他们笑十年的了。”

    挂断这个电话,幕僚长又按下另一个快捷号码,“尊敬的防长先生,为什么n讨厌的直播仍在继续?难道他们不清楚他们之所以在场,完全是为了阿美力加的利益吗?”

    科里的嗓音在电话彼端显得有些憔悴,“我早已下令中断直播,但他们居然拿违宪来对抗,说什么新闻自由。”

    “别这样,亲爱的防长。”幕僚长十分不满,“你我都很清楚,自打我们的‘信息先导’计划实施以来,五角大楼已经拿走了四十亿美元,您别说这些钱一分都没给到负责出力的斗牛犬们。”

    “……我不否认。不过,具体负责执行这项计划的人是太平洋舰队司令哈里斯将军。用他自己的话说,它不仅仅是在指挥一只舰队,还同时指挥着从好莱坞到宝莱坞的影视宣传产业,甚至还指挥了从北极熊到南极企鹅的迁徙。

    这意思你我都明白……说回那四十亿美元,貌似不少,但摊到整个大饼上,每只犬只能咬半口,饥饿状态的狗是会反咬主人的!

    相比动辄百亿的军火订单,这项战略计划的资金实在少得可怜,撒到供应商那里,只够研发一个新轰炸机的启动费用。用这点钱来调动整个世界跟随我们的口径?少了点啊——”

    幕僚长没想到科里趁机哭穷,囿于自己的“私人管家”身份,人家没吼他已经算给面子了。“哦,当然,我能够理解。但您也清楚,即便我们把预算追加到您满意,也无法通过国会的审核。

    那些鹰派议员们占据了多数,他们对真刀明枪以外的技俩一贯抱有不屑态度。认为一切口舌之战都是娘炮行为,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关于这点,总统先生也十分无奈,他已经把这种及其幼稚的不配合行为向伟大的先知莫西先生做了小报告……”

    “先知怎么说?”国防部长听到莫西两个字,立刻全神贯注。

    “先知的教诲是,他只看结果,过程与手段是我们这些服务人员自己的事。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智慧自己解决,他会迅速更换有能力的人来接替我们的岗位。”

    这话很有杀伤力。先知一声咳嗽,也胜过总统本人千言万语。幕僚长娴熟运用狐假虎威的幻影,将国防部长满腹牢骚扼杀在摇篮中。

    “好,没问题。我现在亲自开车去n总裁特纳家里,用先知的话为本,以我的手枪为辅,教他做好一个优太人的本分。”

    科里的话很果决,但幕僚长清楚,这只是军人系统一贯的牛仔式措辞。他一定不会真的亲自去,不管怎样,能赶紧切断直播就好!

    两人的谈话结束了。幕僚长用大拇指使劲揉搓着双眉之间的鼻梁子,“哦,上帝呀,还有骷髅会……”

    第三通电话拨响,“尊敬的长老阁下,请原谅我这位卑微的仆人直接与您通话。”

    那边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别废话,总统进急诊室了对吧?你是为天朝南海发生的一切向我道歉?”

    “唔……对的,不过严格地说,那里是一片自由海域,不算天朝领土……”

    “是或不是你们和我同样清楚,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这世界原本就是靠实力说话,所有的证据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说辞,都是造成了既定事实之后,用来擦屁股的。”

    幕僚长没想到自己找的这位骷髅会长老如此“豁达粗放”,一时不知如何把谈话继续下去。

    那长老主动接过了话题,“我派往白宫给黑子续命的使徒就快到了,你好好接待。这次航母事件,我们骷髅会有轻敌的责任。天朝大能拥有数千年积淀,任何时候都不能小觑。我们自己酿的果子,含血也得吞下去。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骷髅会从来没在比拳头上吃过亏。这次球赛太文明了,又是直播,难以大开杀戒。我们很快会安排另一个角斗场,让主的光明照亮东方的黑暗。”

    “好,好好好!好的,万分感谢您的宽容。仆人告退,祝您一切顺心。”

    挂断这个电话,幕僚长长吁一口气,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外套。

第二百八十八章 水下有鬼

    眼见那碳素鱼竿已被拉至极限曲度,鱼线受力颇重,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淳于帆担心7021反被海中不明凶物拽走,急声喝道,“撒手!咱不要了——”

    未等年轻的海巡队员作出回应,杜远已从船头扑向船尾,“别介,咱啥都要。”自古二货青年不信邪,纠丹能改体制,改不了气质。

    待他双手接替7021握紧鱼竿,才发觉另一端的确是个大家伙……多大说不好,份量可不轻。如果是鱼的话,怎么着也得是条虎鲨。

    出于对鱼翅羹的幻想,杜远直接输调动法力,向手中源源不断输出真气。7021感觉压力一减,意识到自己可能碍事,乃知趣让开船尾,撒手交给阿杜一人处理。

    那鱼竿被灌注了勃勃真气,登时有了根骨,弯曲弧度反向翘起十五度,鱼线也仿佛变得坚韧起来,牢牢锁住水中莫名对手。

    淳于帆见自己这个义弟贪吃不要命,遂叹了口气,把手腕一挥,暂时改变了鼓动风帆的风势,转化为一股子极细旋风,向船尾后的海水中掏去。

    兄弟齐心,立马见效。

    那水中大物似乎突然失去挣扎动力,仅以自重示人。

    大喵天师立于桅杆之下,掐了个手诀,朗声喝道,“起!”

    那股子人造旋风紧急加速,瞬间成了袖珍龙卷风,“龙尾”悍力一拔,生从水下掏出一件明艳艳的大家伙!

    杜远来不及细观,把钓竿抛于船上,迎着来物伸出双臂,奋然扭住其双翅向下一按,将其牢牢抵在船板上。

    咣当一声巨响,船板差点被砸出个窟窿。好家伙——这玩意真硬!

    待定睛明查,三个人里至少俩人哑然失笑……这特么根本不能吃啊,纯钢的。

    只有大喵天师皱着眉头道,“幸好不是鱼.雷!看造型也差不了多少,是大凶之物无疑。赶紧扔回海里,别把咱们全崩飞了——”

    杜远有些不甘心,轻轻抚摸着那东西表层明黄色防水漆,“万一很值钱呢?扔了岂非可惜?”爱财之相真诚流露,毫无做作。

    7021凑了过来,伸胳膊伸腿仔细量了量,“别紧张,不是爆炸物。我想我见过这玩意,不是海巡队的,是港监署的——他们和我们合作,在宜兰近岸放下几个潜航器,帮助测绘港口附近的水纹变化以及淤沙走向……那东西和眼前这个,长得实在差不多,连颜色都很像。不过,这个似乎更大一些……”

    “潜航器——”杜远似乎恍然大悟,在这方面,他比义兄大喵更熟知现代信息。“差不多。瞧这侧翼,再瞧这尾翼……呦呵,螺旋尾翼被咱们的鱼线缠住了,难怪突然放弃折腾。”

    “放回去吧,杜哥。”7021瞧着他,“人家学霸们用的高科技设备,多半利于民生,咱别耽误了大事。”

    杜远耳朵听着,口里含糊,突然把那东西翻侧过来,指着中段叫道,“耽误不了!耽误了可能更好!瞧见没——全是倭文!”

    7021爬过来细瞧,还真是!一行丢胳膊断腿的猫屎这样画着:かいじょうじえいたいそうりゅうがたせんすいかん

    杜远见他表情,知道来了炫耀的机会,随即调动丹老加载的语言包,流利读到,“‘扶桑海上自卫队’——呐,后面还有哇,‘苍龙号专属’。看这个标记,是‘三棱重工’对不对?千真万确,鬼子的东西。怪了,干嘛不叫大倭瓜海上自卫队……偏整成‘扶桑’这么雅,气质实在难以匹配……”

    7021听他说的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倭人也有不错的存在,我阿婆的客栈里常来一些扶桑游客,有礼貌,爱干净,不吵不闹很安静。”

    杜远把眼一横,“小弟,别怪哥说你,你这是被虚伪表象洗脑了。这帮孙子翻脸才狠呢!唉,先不说那些了。这玩意我肯定留下,你瞧瞧咱们这是在哪里——天朝南海与台湾海峡之间对不对!怎会蹦出个鬼子的潜航器来?对不起,擅闯民宅者,宅主有权自处置。”说着,他还抬手做了个劈斩动作。

    镗!这一掌力度不大不小,把一米来长的钢铁家伙敲出一声闷响,这动静似乎激活了什么。从侧翼根部突然伸出一根圆柱体,顶端自动翻盖,露出一只晶莹黑亮的摄像头来,活似蜗牛的眼睛。

    那东西滋滋滋滋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杜远脸前,保持静止。

    这动作有挑衅嫌疑,让这名“准愤青”十分不爽,刚想出手收拾这支异军突起的贼眼,忽而身后巨浪滔天,一波洪流自下而上涌起,把无数细碎的浪花推送到这条小舢板上,引发剧烈震荡!

    和刚刚这枚一米多长的钢铁潜航器相比,这次浮上来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

    这黑黝黝的大家伙,全长八十多米,宽接近十米,露出水面的部分高达3米左右,呈修长纺锤状。靠近前端耸立着椭圆形舰桥,三只潜望镜高矮不一,向不同方向同时摇摆着……是潜水艇,一艘超大的潜水艇!

    就在飘摇舢板上三人同时目瞪口呆之际,哐啷一声舰桥封盖洞开,七八名身着黑色潜水衣的人鱼贯爬出。这些家伙身材不高,但个个武装到牙齿,手中带有消声器的微型.冲锋枪同时对准小船。

    一名身材矮壮的人似乎是头目,率先开口吼叫,连珠炮般的日语劈面砸将过来,如同疯狗咆哮。

    杜远听明白了,转头向蒙圈中的其他二位道,“他说那东西是他们的,我们擅自打捞侵犯了资产所有权,要逮捕我们——喵兄,你能不能加把劲,一股风把他们连人带船吹爪哇国去?”

    淳于帆吧唧吧唧嘴,“不能,太大。”

    面对突如其来的枪口,7021十分紧张,下意识俯身去抓那根碳素鱼竿。

    这动作挑动了对方脆弱的神经,密集的子弹暴雨般射来,将鱼竿击飞,同时把小舢板射出数百个弹孔!

    海水汨汨倒灌,船内暂时无人受伤,但脚下已湿,冰凉的水面瞬间没过脚踝,还在节节升高。

    “干?”杜远再次发问。

    “不干。”大喵看了一眼相对稚嫩的7021,断然拒绝。把这无辜俗世青年送回宜兰,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三人默契地缓缓举起双臂——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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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不久前刚刚在大唐与青莲小别时,诗仙尚未登仙,也还没来得及写出这句赠予扶桑友人阿倍仲麻吕的名篇。

    杜远无须如青莲般伤感,因为他踩到一脚狗屎,一路顺畅滑到扶桑。

    横须贺,位于东京西南50公里的神奈川县东京湾畔,占地243公顷。这里以全扶桑唯二的横须贺潜艇基地闻名于世。

    该港面对太平洋,口外海底坡度陡峭,潜艇远航有广阔安全海区,被对手侦查、跟踪、记录声纹的概率极低。

    所以在远东地区,堪称最安全的潜艇之家。

    在这个潜龙巢穴中,除了满池伏渊暗蛟,还有那位“大家主”——被称为“须贺章鱼”的松尾清鸢大将。

    这名老军人,很有狂士风范,经常酒后破口大骂旧时军部里那些如雷贯耳的已故名人。

    当然,他的军衔多半来自于他不喝酒时的表现。

    曾有其他高阶将领在内部聚会中拿他的名字取笑,“鸢不是一种小鹰吗?怎么能够指挥帝国的潜艇部队?你还是改为章鱼得了,把外号和名字紧密结合,更有水下杀手风范!”

    对此,他的回答一贯充满不屑,“我的部队在水下,但不是躲闪的鱼,而是主动狩猎的鱼鹰。凡是被我盯上的,如果没被吃掉,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刚刚吃饱。”

    今天,送到办公桌上的一份航海日志引起他的注意,居然有天朝平民捞起了他的无人潜航器!?仔细看了一下措辞,还不是捞的,是“钓”起来的!

    荒谬,他想。怎么可能?除非用的是钢索做鱼线。

    苍龙号是苍龙级潜艇的样板船,故而整个序列都以它为标准命名。

    这次海外行动,由于众所周知的敏感性,它没有大摇大摆,而是一直在暗中配合着阿美力加航母打击大队,忠实履行“盟友”义务。

    一路平安,天朝和台湾都没有察觉自己受了侵犯,但——打哪儿送来三个渔夫?他们居然有能力打乱一艘4200吨级潜艇的标准程序,迫使其浮出水面?

    这不正常,事出反常必妖!

    “撬开他们的嘴。”他这样在电话中嘱咐侦讯人员,“让他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这些人多半是训练有素的天朝特工,不敲打是不会有收获的。”

    ……

    高效的执行机构迅速运作起来,自卫队配有自己的安全部门,代表军方与警方隔开,自成体系。

    时值午夜,整个横须贺基地灯火并不多,但无数红外摄像头交叉覆盖到每一个角落。

    在其正中向下三十米的一间密室内,杜远正被固定在一把特制的金属椅上。

    这里和潜艇入港后的深水坞相通,也就是说,他们三人一到基地,就被立即隔离,开始分别侦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引狼入室

    杜远仗着一口流利倭语,不停与绑缚他的两名自卫队员畅谈无辜,那两人一脸严肃,全然不理他的辩解,自顾用金属椅上的皮绳将他两手手腕扣紧。

    接着,那两人退到房间角落的阴影中,背手叉腿肃立,彷佛木雕泥塑一般。哐啷一声,铁门打开,进来之人手托金属托盘,一步三摇走到杜远面前。

    来者之妖冶,令杜远不禁眯起眼睛,原本内心期待的满脸横肉赤膊行刑者没有出现,出现的居然是一位女子。

    待定睛看仔细,是的,的确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位女护士。

    其身份从装束上一目了然,套装雪白,胸前有猩红的十字标志,头上并非常规护士帽,而是一顶嵌有白色翻边的黑尾长头巾。

    “嬷嬷?”杜远嘟囔着。

    “非常正确,军中也有修女。”那女子朱唇轻启,吐气如兰。细长的眼睛不大,单眼皮很撩人。“先生请原谅,我要给您打一针,给您添麻烦了。”

    她客气得让人难以拒绝,当然,也无法拒绝。杜远暗中发力,试了试腕上皮绳韧度,笑着回答,“没关系,我可以问一下,你手中的是什么针吗?”

    那妙龄女子弹了弹针筒,挤出几滴带气泡的液体,以莞尔回报,“当然可以。这是一种神经毒素,毒性不大,但足以令人无力编瞎话。吸收之后,问什么答什么,不会有半句谎言。”

    “别呀……何必呢!”杜远连连摇头,“如果是你这样的女人问问题,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撒谎的。打针就不必了,省省吧……”

    那修女护士笑容更深,“这位先生真风趣。可惜,我只负责打针,问问题的另有其人。给您添麻烦了。”

    她一口一个添麻烦,手下却不迟疑,欺身上前,贴紧杜远瞄着左耳根下就要扎去!

    忽觉大腿根部一酥,似有五指划过。

    那修女登时脸色一变,迅疾收回上身,“没想到你这么不老实……”

    话没说完,一束金环从旁边精钢桌面上撸起——从杜远身上搜出的杂物都摆放在哪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座白色袖珍骨塔。

    塔身荡漾出的金环,环套在护士身上,那女人一时呆掉,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身体已然随金环凭空消失。

    杜远咧了咧嘴,对着空气说,“抱歉啊,不是故意吃豆腐。你的大腿挡住我施展手诀了。”

    坚固的皮绳限制了他的胳膊抬起,却未限制他的手腕转动。对于催动七宝玲珑塔而言,已经足够。

    角落里两名彪悍的自卫队员发觉有异,立刻从黑暗中冲了过来,在聚光灯下四处寻找修女,当然找不到……

    “人呢?人呢!”他俩连连惊呼,脸上写满不可名状的诧异。

    杜远坐在金属椅上,依旧无法起身,只能静静地欣赏自己的恶作剧。

    他以拇指按住手心,手腕又反向旋转了一下。

    诡异的金环再次出现,“女护士”重回眼前。

    那两位自卫队员刚想庆幸没事,却又僵立当场,因为——此女非彼女!

    眼前这位,衣着和刚刚的修女无异,头饰也一般无二,但一张脸更加妩媚动人,若说缺陷,只有“欠缺血色”勉强算是。

    那苍白的脸颊十分骨感,淡紫色双唇带着病态美,令观者无不心悸。

    只有杜远笑了,笑得十分邪恶。“我说大师,您这也忒磨蹭了,费半天劲才出来,敢情还扒了人家嬷嬷的衣服——啧啧,真不要脸。”

    这位暗黑版“女护士”柳眉一挑,“不扒难道让我光着屁股出来?贫僧可不想惊世骇俗!”

    这嗓门无比洪亮,与杜远一问一答全是天朝语。那两位自卫队员虽然听不懂,但至少可以听出这位新来的“女护士”是个纯爷们儿。登时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左一右,劈手抓住“她”的瘦削肩膀,向地面按着猛摔!

    咣!

    水泥地面震得嗡嗡作响,昏倒在地的,不是一个“她”,而是两个“他”……

    杜远将修女吸入骨塔后,随即强拉法海出来救急。谁知这和尚还挺扭捏,非等换上女战俘的套装才出来见人。

    法海向来性如烈火,被塔灵李靖三言五语感化后,一直留在塔内苦苦参悟“消减业力”之道,打坐了数月,小有所成——没想到一出来就破了功。

    套着岑佩青皮囊的法海,又穿着修女护士小姐的套装,身段说不尽的婀娜,让杜远一阵恶心。

    人家和尚可不管这些,俯身探了探地面两人的鼻息,“……还好,都没死。没有平添业力。善哉善哉!”

    “赶紧滴吧,”杜远在椅子上扭了扭,“我这儿还捆着呢。”

    法海踏步上前,探出蛇妖的纤纤玉指,用指甲在那皮绳上左右一勾,嘣嘣两声脆响,立马解套。

    “身为修真者,连这都挣不脱?可见道门之愚昧……不如你随我剃度,皈依我佛。”

    面对法海**的招揽,杜远起身揉了揉手腕,“也没那么不堪,只是动粗太煞风景,有你们在,我又何必烦劳自身呢?瞧,这份自由来得多优雅。”

    说完不管法海在一旁摇头,俯身拾起女护士丢落地面的针筒,揪起一名自卫队员,对着耳根下的静脉直刺下去!

    待一针打完,又将这鬼子兵扔在金属椅上,啪啪狠抽了两记耳光,“你丫醒醒——”

    很听话,那自卫队员从昏迷中睁开双眼,迷茫地瞪视着眼前,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

    杜远瞅了瞅手里的空针筒,“别说,还真灵——”遂将针筒丢到一边,揪着对方衣领问,“和我一起那两人关在何处?你有钥匙或者门卡吗?”

    “……就在隔壁,两人都在,你是第一个提审的……门卡在我上衣胸袋里……”真真儿的有问必答。

    杜远十分满意,探手从他口袋中摸出一张磁卡,回头对法海道,“大师,让他俩变白痴难不难?”

    大和尚叹了一口气,“这个已经白痴了……好吧,都交给我处理。”

    ……

    横须贺基地警笛长鸣,是在三十分钟之后。

    无数宪兵带着白盔跑了出来,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军靴的踢踏声,严厉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重要疑犯从禁锢中脱逃,很可能仍在基地附近,这简直是伟大的帝国海军之耻。

    数千盏探照灯将两百多公顷的军事基地照得亮如白昼。全副武装的搜捕队一队队开出,乘坐轻型装甲车向四面八方撒开,不远的海面上也突然多出数十艘巡逻艇。七八架直升机直接升空,螺旋桨在低空轰鸣,为凄厉的警笛展开协奏……

    一份监控录像被迅疾送到松尾清鸢大将办公室,在回看屏幕上,两次金环的异象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尤其是那“妖女”的凭空出现,令人无法用常理解释。

    “……等等,”松尾大将把视频定格在四名人犯相携奔出地下长廊的最后一帧画面上,“我记得报告上说,在海面发现他们的船时,船上有一张用天朝道袍制成的船帆?”

    “是!”肃立他身后的一名大佐双腿并紧,足跟磕出一声闷响,“严格地说,不是船帆,就是道袍。”

    “哦?须田君……”松尾回头看了一眼,“是你的苍龙号把他们带来的,现在反而成了整个横须贺基地的麻烦……”

    须田耕一大佐噤若寒蝉,猛一鞠躬,“待我亲自把他们捉回来,再断指谢罪!”

    “唔——好勇敢的武士啊!”松尾大将脸上平淡,看不出是欣赏还是鄙夷,“恐怕你亲自去也没用。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是不是天朝特工未有定论,但一定来自天朝道门。修真者这个概念——你们都懂吗?”

    在场的五六位高阶将校面面相觑,须田大佐迟疑道,“有所耳闻……据情报本部与海上保安厅有限的情报交流显示,多次发现天朝异能人士出入东海与黄海,目的大多局限于斗法和演法,少有参与军事目的者。难道……”

    “是的。只有这一种解释有说服力。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比军队更加可怕的异能势力,其目的尚不得而知,必须保持万分谨慎。现在,是我们引狼入室,在消息传到防卫省之前,还有二十四小时时间。你们看着办吧……到时候,是断指还是切腹,我都陪你们……”

    “大家主”此言一出,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所有军官均睚眦欲裂,双目喷火,喊着热泪嘶吼,“誓死维护帝国荣誉!”然后一窝蜂奔了出去——

    松尾清鸢独自一人留在室内,静静站了几秒,无声涌上一丝笑意。这种以退为进的悲观态度,是近乎神迹的激将法,最能调动属下誓死卖命的热忱——百试不爽。

    热忱是有了,但能力尚且存疑。

    松尾大将仍不放心,于是抓起电话,直接道:“接特高课。”

    如果此时旁人在场,一定会万分惊疑。

    淫威如雷贯耳的“特高课”在台面上消失已久,在阿美利加国胁迫下,早被“内务调查室”所取代,编制也从数以万计缩小到可怜的数百人。

    将军此刻呼叫的不是“内调室”,而是千真万确的“特高课”,这其中有何奥秘?

第二百九十章 深夜食堂

    四人逃出横须贺基地,天还没亮。一路上大小障碍不少,7021成了越狱短板。杜远担心有失,干脆把年轻的台湾海巡队员也撸进了七宝玲珑塔。

    本想让法海也进去继续参禅,但这和尚坚辞不受。说在里面呆久了,和李天王已经没得聊,要看看外面扶桑岛国的花花世界。

    也好,有他不算负担,还多个强力大能护身。于是淳于帆在前,杜远居中,法海在后,三人一路潜行,各施腾挪身法,硬是摸出了戒备森严的帝国潜艇基地。

    在一座小山坡上,三人暂时驻足,眺望周边夜景。

    法海一掐自己的纤纤柳腰,“咱们往哪走?”

    淳于帆这才上下打量他,“敢问……这位姐姐是谁?”

    杜远乐不可支,“这么憨的嗓门你也敢叫姐姐……说来话长,你称他法海大师就成。”

    “法海!?”大喵两只眼珠差点瞪出来。

    “对的,”杜远嘟嘴点头,“就是那位法海,别无分店。”

    “可这腰身,这容颜,这造型……”

    “哦,那是小青的,本尊离魂去了冥界,肉身暂借大师一用。”

    咕噜,大喵天师咽下一口口水,“好吧。兄弟,我信你。”

    法海等的无聊,索性找个石头坐下,从护士裙下露出**挠了挠,“这里风凉飕飕的,让人脚痒。二位快拿主意,咱们往哪走。我不挑,去哪儿都成。”

    淳于帆一指山下黑暗处,“从无人之地穿插,寻个民用渔港,找条船——转道宜兰。”

    “唔——”杜远表示异议,“你们听,咱们来处警笛大作,想必追兵尽出。多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会优先搜索无人之地。不如这样,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哪里亮堂走哪里……”

    “嗯!这主意好。”法海一拍本属小青的大腿,“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人多反而掩护多,走——咱们下山瞧热闹去!”

    ……

    是夜,横须贺市热闹非凡。

    时值12月31号大晦日,在扶桑被称为除夜,相当于天朝的除夕。

    市民们涌上街头,祈求神灵托福,送走烦恼的旧年,迎来美好的新年,并把这一传统称之为“初诣”。

    三位装束奇特的天朝人混杂在人群中,由于相貌接近,毫无违和之感。其他人也把他们当作易装庆祝的寻常市民,报以友好微笑。

    杜远还好,一身丹园出品的素色麻服,在哪个东方国度都很适宜。法海的小护士装加修女帽更受欢迎,总有猥琐大叔凑过来瞄他的**。

    只有大喵惨了点,道袍还挂在海上舢板的桅杆上,此刻怕是早已成为太平洋垃圾。身上仅剩月白色斜襟短褂,有些贩夫走卒的味道。

    沿街灯火通明,色彩各异的灯笼高挂两侧。各户门口上方都拉起一条用草绳编的圆圈,淳于帆解释说,那是“注连绳”,不是上吊用的,意在辟邪。

    有的还摆上一些松竹,谓之“门松”。街头巷口还有大量松竹梅搭起设计新颖、别具一格的牌楼。几乎每一家窗户上,都贴着鹤龟剪纸,祈祷平安。

    一行人正嫌眼睛不够用,忽而从身侧暗巷中传出惊声呼叫,“呀咩带——”

    这声音极度惊恐,不似寻常玩耍,但被满街喧闹所压制,几乎无人听闻。

    这三个天朝修真者六感敏锐,当然准确捕捉。法海一挑柳眉,“此为何意?”

    杜远向他挤挤眼,“‘呀咩带’就是‘不要’的意思。这句在天朝几乎无人不知——都是拜岛国‘爱情动作片’所赐。啧啧,您一介高僧,此种阅历不足有情可原。”

    他俩在这儿调侃,淳于帆却一皱眉,止步道,“不对。俗世有难,我等不可视而不见。”说完不管别人,转身垫步,无声窜进了暗巷——

    巷子深处,一名盛装女子正被死死按住,和服已经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鼻血长流,似乎遭到了殴击。骑在她身上的,是酒气熏天的高大男子,背朝外,看不清面孔。

    淳于帆上前一把将那施暴者拎起,“喂,放老实点!”

    那人顺势起身,站直了足有一米九,高出大喵一头有余。也不答话,抡起巨拳就是一锤。

    嗙——

    一只大脚丫子狠狠印在巨汉脸上,直接把他踹进身后墙壁。

    跟着进来的杜远后发先至,收足掸了掸裤腿儿,“喵兄,这种状况不用客气。直接干就好了……”

    淳于帆一怔,“……他罪不至死。”随后俯身查看那人呼吸,待把脸翻过来,却是一张白种人面孔,赤发碧眼,汗毛粗重,瞳孔涣散。身上穿的,赫然是阿美利加水兵的便服。

    “他死不了。”杜远不屑一顾,转向仰躺地面的和服女子,轻轻扶她起来,略整了整衣衫,换倭语道,“小姐家住何处?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那女子瑟瑟发抖,此刻扬起脸来,在路灯下看得分明。水粉涂的很厚,和着鼻血结成殷红粉块,随着眨眼频率簌簌落下,只能说一分像人,倒有九分更像鬼。

    靠,老美大兵审美真独特!

    杜远情不自禁手抖了一下,那女子失去支撑,向后翻倒。却被刚刚走过来的法海一把揽住。

    大和尚毫不避嫌,在那女子鼻梁骨上捏了两下,登时止住血流。随后又抬手在其额上一拍——啪!

    得,连眩晕都治好了。那女子激灵一下站直了身体,待看清形势,连声致谢外加鞠躬,对着眼前这几位感激涕零。

    待她指明方向,三人不好推脱,索性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乃拥着这位中年“艳妇”向巷子另一端行去。

    出得巷口,刚一转弯,一间极小的门脸出现眼前,看样子不像民宅。

    门口两片蓝布门帘在风中微微飘起,白色鱼形徽章被左右各分一半。一块木匾十分不规则,上面雕着四个笨拙但雄劲的大字——

    “深夜食堂。”由于全是天朝古体,三人全都看得清晰,法海忘了女装身份——还瓮声瓮气念了出来,把身边的女子吓了一跳。

    “哦!她家开食堂的……”杜远自言自语。

    “不,看格局,这是一间居酒屋。”淳于帆久居台湾,基于历史原因,对扶桑风格并不陌生。

    那女子拖着木屐连走几步,啪嗒挑开门帘,怕大家不肯跟进来,还回首频频召唤。

    进就进吧,谁怕谁呀——被倭寇禁闭了几日,还真想来一口。杜远满不在乎,率先跟着往里走,其他两人见状,也随后跟了进去。

    这酒屋小得可怜,进门就是迴形长台,台前围着几支高脚圆木凳,质感很原始,粗粝但不失温润。

    一盏暖暖的灯光照亮整个狭小空间,没有客人,只有一位店主立在台后。看样子,既是老板,也是厨师。

    那人年逾不惑,一脸沧桑,脸庞见棱见角,一道刀疤斜卧左颊,从额角贯通下颌。藏青色短襟厨服斜挽扣袢,双手盘在胸前,不怒自威。

    “小林酱——”那女子一入门槛,立刻如同见到亲人般哭诉起来,把一番“红粉劫”说得十分凄惨。

    那人巍然不动,静静听着,时而抬眼打量一下天朝修真三人组。临了,待那女子只剩下抽噎,才缓缓开口道,“叫我小林桑就好。”

    这其中微妙区别,杜远倒是懂得,丹老给他的语言包无所不含。他很清楚,在倭语中,平辈称“酱”,有着不见外的亲热之感;而“桑”则是纯礼貌性的后缀。显然,那女人剃头挑子一头热,颇有倒贴嫌疑。

    小林老板向其他人微微鞠躬致意,“请坐。感谢诸位援手。见义勇为之举,在下十分钦佩。这位小姐是本店常客,救了她,等于救了我一部分收入。谢谢大家!辛苦了——”

    这话貌似亲近,却瞬间点明彼此关系,外热内冷,着实有些刚硬。

    那女子只当没听出内涵,自顾寻了张椅子坐下,拿出化妆包开始补妆。

    小林请大家并肩坐于台前,说了句,“今天我请。”也不问忌口,旋即开始娴熟烹饪。

    这一动手不打紧,把三位天朝来的“游客”都吓了一跳。仅凭那处理食材的刀工,就不由人不暗挑大拇指!

    随着炉火升起,煎锅在众人面前滋滋作响,一只只鱼虾和满篮蔬菜蘸上鸡蛋面粉浆水,迅速烹炸。随即又一只只出锅,整齐摆放在四只粗瓷烧盘内,淋上混着萝卜泥的酱油汁……

    “天妇罗,请慢用。”老板并不多言,又开始烹制下一道菜。

    杜远食指大动,率先动筷。法海迟疑了一下,避过鱼虾,夹了一只西兰花送入口中。淳于帆轻轻叹了口气,也开始细细品嚼。

    那女子已然重新画好浓妆,向大家侧身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也开动了——”旋即大吃特吃起来,唇膏瞬间宣告夭折。

    好味道!

    杜远品咂着舌头,这种多油食品,对于川娃而言并无障碍。况且似乎油分并不大,调味料味道也很清淡,食材的原味分层次次第传来,着实是一种享受。

    众人正吃得酣畅,那老板已经把乌冬面下到锅中,开始重置汤头。

    忽而门帘一挑,一位身穿深色和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揪起那女子头发就是一巴掌!

第二百九十一章 谢罪

    这一巴掌十分突然,不光那女子,连其他客人也有点儿懵。

    只有居酒屋老板面对大门,把这一幕看得清楚,当即拉下脸来,“勘解君,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不要打扰我的客人。”

    那男子并没松开揪着可怜女子头发的手,用空闲手指示意自己和服肩窝上绣着的家徽,横着眼睛道,“把眼睛擦亮,这条街都是我的!”

    小林老板闻言一皱眉,手中迅疾一抖,两根用来搅动乌冬面的长箸脱手飞出,一左一右,直直插进对方肩窝。恰好镶嵌在那两只圆形家徽的正中,各自入肉半寸,牢牢卡在骨缝里。

    那位“堪解君”似乎不敢相信,诧异大于疼痛,缓缓松开女子发髻,捂着肩头怒吼,“你……你你……”

    他看了看小林,又看了看长箸,进而左右瞧了瞧其他三位眼神“不怀好意”的男客。似乎意识到形势不妙,忽而转身奔出,只留下门帘缝隙透入的北风。

    那风吹拂到长台前,小林一伸右掌,用指尖托住一片晶莹的六角形雪花,轻声叹道,“下雪了,好兆头。许是有贵客莅临——”

    那女子整了整凌乱发髻,毫无哀怨,反而向其他几位诧异的客人频频鞠躬,“失礼了,各位恩人,我叫桥姬,刚刚是我的鸨公。今天跨年,别家风俗馆都歇业,我也不想接客。可他……给大家添麻烦了。”

    原来是从事风俗业的……众人并无歧视,均在想暗巷里贸然出手是不是打扰了人家生意?据传,倭岛风格多样,受虐加野.合未尝不是一门特殊服务。

    小林捧出一只颀长硕大的玻璃瓶子,斟出四杯清酒,奉于诸人面前,做出请的手势“多佐——”

    见到酒水,淳于帆并不拒绝,率先捉起杯盏嗅了一下,一饮而尽。

    杜远见义兄如此,遂毫不客气,也衔杯仰颈干掉——嗯!入口清冽,却暗藏甘甜,随酒线下行,一层层回甘以不同方式梯次涌上。

    见他俩面带欣赏,法海不禁抓耳挠腮起来,对着面前酒杯思忖再三,忽而高喧佛号,瞬间入定。

    桥姬见这位“怪妹妹”行为奇特,忍不住用手轻轻戳了“她”一下,杜远笑道,“无妨,他……她是居士,忌荤腥。”

    听他这么解释,桥姬掩口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又夹掉几块粉渣。于是不再管法海,满心欢喜地捧起自己的酒盏,小口慢吮。

    小林老板换了一付长箸,将乌冬面挑出,分别盛在四只粗瓷釉碗中,淋上秘制汤头,特意把法海那碗中的鱼虾肉片剔出,“……唔,我也失礼了。你们是天朝游客?”

    杜远大奇,“怎么,我的扶桑话有口音吗?”他对自己的语言包十分自负。

    “哦,那倒不是。只是本土僧人大多不忌口,更别说居士了。只有天朝上土才有这般严厉规矩。”

    小林的分析很简单,杜远恍然大悟,“哇噻,这里的和尚真幸福。我应该叫止正来!”

    淳于帆放下酒盏,也用娴熟倭语问道,“请问,这是哪一种清酒?”

    小林微微一笑,脸上的刀疤瞬间红了一下,“相乐酒坊雪乙女纯米大吟酿,金牌酿酒师鸠山勇作出品。”

    似乎“鸠山勇作”四字具有某种魔力,大喵天师肃然起敬——“大师出手,果然不凡。”

    门外大街上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杜远耳朵一竖,“六个人,四十米,奔这里来的。”

    酒馆老板有些差异,侧耳细听一下,数秒后脸上浮现钦佩神色,“的确。可能又是找麻烦的,诸位客人可否回避?”

    “无妨,”杜远大咧咧一嘬牙花子,“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大家就是朋友。有事一起担当。”

    淳于帆却一皱眉,这里离横须贺潜艇基地不远,他不愿再惹事端。

    门帘再次被挑起,那位“勘解君”夹带风雪卷了进来,只踏入半只脚,向老板遥遥一招手,“你,出来,今天让你知道知道这里究竟谁在话事!”

    小林面沉似水,轻轻叹了口气,把盘着的双臂从胸前松开,俯身从长台下摸出一柄带鞘短刀,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这条街,与主街不同,行人稀少,庆祝跨年的平民都扎堆儿去了一处。

    此刻明月在天,细小的雪花在清辉下随风翻卷,反射着明明灭灭的微泽。时而在路灯下聚集弥漫,时而在暗影处消于无形。

    酒馆老板面对的,除了鸨公,还有五名身穿同款深色和服的男子。个个头扎白带,肩扛竹剑,面带杀气。

    鸨公肩窝里的长箸已被人拔去,渗出的血痕犹在。此刻强援在侧,他有恃无恐,高声叫嚣着,“小林——你听好了。这两年让你在此开店,已是我勘解由小路家族的恩赐。你非但不感恩,不交保护费,隔三岔五还跟我叫板?看你的丑样子,肯定是犯案跑路至此的恶徒,在我的地盘还敢不放老实!混蛋,今天就是你我清算之日。”

    法海仍在酒屋中入定,杜远按住不放心的桥姬,拉着义兄出来助阵。听到这番话,忍不住问大喵,“‘勘解由’是什么家族?算倭岛名门望族吗?”

    大喵淡淡一笑,“不是勘解由。这个姓氏很长,全称就叫勘解由小路——后面还有各自名字。算不上什么望族吧,不然不会委身涉足风俗业……”

    那五人齐齐跨步上前,将手中五杆竹剑用双臂握持,同步挥了一下,隐隐发出啸声。

    “呐,现在只用五个教训你一个,别说我不慈悲。”那鸨公在后面仍自无耻旁白。

    第一轮攻击倏然发动,五柄竹剑从不同角度斜砍下来,几乎封锁了酒馆老板所有退路。

    小林手握短刀鞘身,以刀柄朝上,在空中连抖五下,铎铎铎铎铎——

    竹剑纷纷弹开,反击的大力令众人几欲脱手。

    十只木屐踏着满地薄雪向后滑出半步,堪堪站稳。噫——满场惊呼。

    五名勘解由小路家族的街头剑客惊呼,是出乎意料。鸨公惊呼,也是出乎意料。杜远大喵惊呼,同样是出乎意料。

    嘿,这区区巴掌大的居酒屋老板,竟然有这样一手俊俏功夫。足下根劲之坚实,手臂腕力之恒定,时机拿捏之准确,均在上上之选。

    杜远暗忖,自己若发动本体道法“如定术”,可以轻易做到这般,但若仅凭肉身反应,怕是落入下风。

    挑衅者们岂肯轻易罢休?只道这一式纯属巧合,仗着人多胆壮,全都哇哇大叫起来,蓄足了气势举剑再劈!

    小林寸步不让,稳稳站在原地,一手垂于身侧握持刀鞘,另一手握住刀柄赫然拔出两寸,寒光乍现,略一停顿,咔哒——又迅疾推回鞘内。

    五支竹剑已经劈下,十只手全部做足向下猛斩动作,但——全部落空。

    竹剑从护手处全部齐刷刷断开,剑身横七竖八狼狈落地。五名街头剑客像是五名街头记者,正握着“话筒”采访一位身着厨服的居酒屋老板。

    这,就尴尬了……

    勘解由小路家族六人全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继续。

    杜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大声喝彩,“好!好一个拔刀术!”

    淳于帆却眼神一亮,似乎若有所思……

    刚刚老板出手,他瞧得分明,那短刀似乎只拔出两寸,就重归入鞘。但那一瞬短暂停顿,已经足以让他看清护手下镌刻的字迹,顿时一丝回忆涌上脑海。

    “阿杜,你还记得我俩在宜兰旧寮山顶焚化的骸骨吗?”

    “小林秀树?”

    “对。他的那把肋差你见过,上面刻了什么字?”

    “唔——”杜远使劲挠挠脑袋,“越前?好像是……对,就这两个字。”

    那厢酒屋老板已收马步,淡然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别再打扰我。喂——别忘把地上垃圾一起收走。”

    剑客们俯身拾起各自断剑,狼狈溃逃,只留下沿街凌乱足印……

    漫天风雪中,老板转身面对助阵客人,“见笑。进屋,继续饮酒,面可能凉了。”

    大喵天师巍然不动,颇为正式地一抱拳,“天朝正一门淳于帆,有一事相询。数月前,贫道在台湾偶得一扶桑军人遗物,经百般索查,终于寻到其后人地址,乃快递到大阪。此物实为一柄肋差,号‘越前’……”

    酒馆老板身躯微震,瞪大了眼睛,缓缓平举手中带鞘短刀,“……正是此刃,祖父小林秀树遗物。在下小林英助,莫非……那匿名寄刀之人就是您?”

    闻听此言,淳于帆感慨世事因果玄妙,遂轻轻点头。“走,回屋聊!”

    ……

    趁屋外街头大战之即,桥姬已然自斟自饮,喝掉了半瓶雪乙女大吟酿。这瓶大师限量珍品稀里糊涂入了风尘女子之腹,不知鸠山勇作知晓了——会作何感想。

    桥姬满面.潮红伏案昏睡,法海老僧入定。只有宾主三人重新落座把酒言欢。

    小林英助给大家重新斟满酒盏,正色举杯道,“淳于桑义举,在下感激不尽。祖父随军跨海征伐,天朝人以德报怨送归遗物。让我等岛民无比汗颜。英助以酒感恩!”说完引颈干了杯中酒。

    大喵和阿杜见状,也陪着仰天饮酒。不料未等重新低下头,那酒屋老板迅疾拔出刀两寸,按在台面上,对自己左手小指果决一切!

    咯噔,那手指滚落长台——刀锋无血归鞘。

    二人齐齐变色,“这是何意!”

    小林英助撕下一圈围裙角,熟练包扎创口。“无以回报,只有谢罪。谢先祖侵略之罪。”

    杜远黯然无声,对倭岛印象小有改善。

    淳于帆摇摇头,“汝之祖父,被帝**队裹挟,在台湾倒是做了不少好事。最终身陨,也是为了普通天朝民众。正因如此,我才寄刀还乡,其实你大可不必……”

    小林英助包扎完毕,恍若无事般将那断指投入瓶中残酒之内。重新塞好木塞,笑道,“以此残指为证,我小林后人,将世代为和平而战。扶桑四岛之内,谁欲挑衅,我先斩之!”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抵死缠绵

    小林英助此言,颇具高屋建瓴的大义。听在旁人耳中,并不计较他是否有此能力,只想为这份正气点赞。

    淳于帆沉吟了一下,“英助兄刀法精妙,且胸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却为何沦落此处甘为一厨之师?”

    这称呼透着几分亲热,显然已不把他当外人,小林如何听不出。

    只见他脸上刀疤又是一红,轻叹道,“我在横须贺已有两年。这把刀,还是我师尊从大阪帮忙转寄来的。

    师尊曾言——我之刀法,与志气相较尚差太远,不足以扛鼎前行。眼下已过龙精虎猛的青葱年华,回首半生,碌碌无为。

    太平盛世对于一介武士而言,无异于蚀骨温床。蜗居于此,乃效法医者之道,以食医胃,为这世间凡俗贡献一份养生薄力……”

    “善。”入定中的法海突然睁开双目,直勾勾盯着小林英助,“施主之言,近乎大善!侠者若执迷以武犯禁,则落入偏狭下乘。善法无形,变化万千。屠刀用来砍瓜切菜,不失为智者变通。这世界不缺打手,倒是永远欠缺好厨子!”

    说完低头端起尚温的面碗,稀溜溜吃起乌冬面来。

    小林沉思片刻,欣然而笑。“看来这位并非寻常居士,见地倒如高僧一般。三言两语,让在下拨云见日,心念之坚更胜往常。”

    法海当然是高僧,只不过套着小青的皮囊迷惑了众生之眼。杜远和淳于帆并不说破,只管点头表示赞同。

    “又来人了。”法海一推面碗,“你这小店还真热闹,吃口面都让人紧张。”

    这次,却无其他人听到任何动静。饶是六感清明的杜远,在纠丹炼体加持下,也没听到丝毫异样声响。

    禅师没有说错——门帘再次被轻轻挑开,外面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小雪转为大雪,漫天鹅毛飘飘洒洒,悠然荡下。

    进来的人轻如鬼魅,足下毫无声息,身着银色裘袍,一张俊脸衬在长长的狐绒中,两只杏目瞄着粗.黑眼线,顾盼之间,眼波流转,说不尽妩媚。

    ——猜年龄,也就在十六七岁左右;看喉结,却是个男性少年。

    他入得酒屋,不管他人目光,自顾呵了一下双手,又轻轻搓了几搓,“……好冷的夜。”

    这少年阴柔之美,已然跨越了性别限制,让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严格地说——是除了眯起眼睛的法海,其他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那少年偏偏寻上和尚,贴着他身边坐下,“老板,来壶酒,要温的。”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望小林英助,只是在“小青”的俏脸上打转。“……好一个病态美人,我喜欢。”

    别说,小青这副皮囊,苍白无血,眉青唇紫,和这位描眉画眼的美少年宛成系列,视觉上十分登对。

    可惜,皮囊里装的是法海,出了名的不解风情……

    老板有心逐客,但不知为什么,心智一阵模糊,那少年声音似有某种魔力,驱使人不自主地依言行事。

    换了一瓶新酒,转入酒皿中,放在光滑的火山岩上加热。

    随着温度上升,酒香四溢。

    美少年抽了一下鼻孔,“大关本酿?这个可以有。”

    杜远和淳于帆醒过神来,刚想出言探寻,却被法海横臂挡住。

    “阿弥陀佛,这个是老衲的菜!”

    什么意思!老和尚也动了凡心了?还跨越性别直奔断袖主题?两义兄弟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这一嗓子,苍劲浑厚,倒把美少年惊了一下,定睛又看了看,旋即笑道,“呦……纯阴之体,纯阳之丹,今天真是来着了。”说话时,还用手掩住牙齿,但掩不住眼角的媚丝。

    他伸手拿起酒皿,径自给自己斟满,又探出三指捏着杯子轻轻旋转,任凭徐徐酒香绕鼻,并不急于饮下。

    “我受人之托,夜行三百里,从丹波赶到这里。远远望过来,整个横须贺只有这条街阳火冲天,还当这小小酒屋里塞满了八百条醉汉。没想到,只有阴阳合体的美人一枚……啧啧啧,造化,造化呀,实乃我之造化。”

    法海嘿嘿一笑,“妖孽,你的造化到头了。贫僧早知扶桑一行必有收获,佛祖不会平白安排一场纯粹旅游给我。”

    说完探手入怀,一抓一掏,却亮出半只椒.乳来!

    “咦——老衲的钵呢?”

    杜远真心替他老人家尴尬,“咳……您的金钵,不是捐给丹老了吗?说从此专注消减业力,断不会再降妖除魔……”

    法海连忙把小青的装备重新遮掩入怀,正色道,“大妖在前,岂能无视!数月以来贫僧早已参透禅机。法无常形,应时而变。今夜即便没有法器,一样收了你!”

    前半句是答复杜远的,后半句却是说给美少年听的。

    话音未落,人已暴起,一只纤纤玉掌直向对方胸口平拍而去!

    看似轻飘飘一印,两厢接触时却暴起五彩佛光,霎时照亮整个酒屋——

    那少年似无防备,竟被瞬间击飞,瘦弱身躯裹着裘皮大氅轰进侧壁泥墙。

    那墙壁只是刮了一层薄薄的腻子,内里全部是实木板材,经不起重手冲击,竟然全部裂开。

    店内瞬间抖动了一下,如同地震一般。无数陶瓷器具叮当作响,钢刀与铁勺也铿锵有声。

    余者尽皆色变,不知老和尚唱的究竟那一出?

    少顷,烟尘散尽。悉悉索索中,那少年从残破建筑垃圾中拱身立起,耸肩抖了抖身上裘皮,木屑残渣簌簌而落。其人此刻嘴角带血,面色倒比小青的更白些。

    他也不急,只是慢悠悠走了回来,依旧一屁股坐在原位。

    盯着手中尚未离手的杯盏道,“呦,低估你了……还好,酒没洒。”

    众人闻言望去,真的——那杯中之酒,居然半点未洒!

    众目睽睽之下,美少年将这杯用生命护住的大关本酿一饮而尽。用裘袍袖口擦了下嘴角,将酒液残浆与血痕全然抹去。

    施施然道,“动粗,也要讲求场合。酒屋只用来饮酒……来,不如我俩开个房,上床大战一场……左近有家温泉旅馆,我很熟。”

    嚯,这个姿态装的——观战的杜远也不得不服。

    小林英助已经摆脱魔音控脑,当即抓起肋差“越前”,手按刀柄,蓄势待发。

    淳于帆在袍袖下掐了一个旋风指诀,伺机而动。

    法海一扭纤腰,“好!就依你之言,咱们出门再战——”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

    无人长街,依旧无人。

    昏黄路灯在愈发浓密的降雪中显得愈发昏黄。

    地上积雪已有寸许之厚。法海的玉足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他走出十五步,站定转身,发现那美少年已然无声跟出。

    其身后并无半点足迹,虚浮若风,凭空而立。

    法海点了点头,单掌立于胸前,“不错。能接我一记罗汉掌无恙的,至少也有千年修行。你配得上与我大战一场。贫僧来自天朝上国,法号金山法海——”

    美少年见他来得正式,也收了嘴角轻浮诡笑,肩膀又是一耸,将整张银狐大氅抛于身后雪地,露出内里上半身精瘦的赤膊。

    “好。能一掌震飞我的,也非俗手。你我今日注定抵死缠绵了……本座出于丹波,修于伊吹,本名酒吞——”

    跟出观战的杜远听到这里,忽尔发觉身边小林英助两股战战,像是打起了摆子。刚刚斩尽四岛的豪气不知何处去……

    淳于帆也错愕异常,惊声道,“酒吞童子!”

    “那又是谁?”杜远转颈相询。

    “传说中扶桑三大妖孽之一,号百鬼之王!说的不是比喻,是真的妖、真的鬼……”

    “靠——这么**!”这名号把杜远也吓一跳。

    忽闻法海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此最好不过!我虽远距天朝,也早已听闻你的恶名。惯常勾引无辜女性,肆意玩弄后再食皮吸血对不对?”

    “瞧你说的……俗世快活,哪有如此不堪?”那酒吞童子缓缓舒展四肢,一根根肋排从光滑细腻的皮肤下清晰透出。“待我收拾了你的阳魂,不会毁掉这副精致皮囊。我要把她抱去温泉山洞,日夜把玩欣赏……如果日久生厌,还可以换个玩法。干脆学你套上美女鼎炉,出门勾引少男玩耍……那颠倒滋味,本座向往已久……”

    “嗬!呸——”法海一口浓痰裹着劲风袭来,半途已然变成一颗晶莹冰球。带着尖锐哨音直击大妖印堂!

    酒吞童子不躲不闪,探出右手,以拇指食指环成一圈,悍然弹去——

    蓬……

    冰球炸开,漫天晶莹冰芒如牛毛细针,向法海倒卷!

    老和尚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情急之下难以尽退,索性鼓动全身法力,将一身小护士装砰然炸散!

    千百布片混杂在鹅毛大雪中,勉力截住万千冰针。

    可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全裸了……

    “咯咯咯……”酒吞童子掩口而笑,“你这和尚,嘴上说不要不要的,身体却很诚实。没等到温泉,当街就急着脱了,脱得比我还干净。”

    法海根本不接这些疯言疯语的茬,也根本不在乎肉身是否暴露,只顾全力降妖,这关乎本职,只要开打就兴奋。

    于是单掌化为双掌,在胸口相对一合,朗声诵出一串梵音——“嗡,啊拿咧啊拿咧,维夏达维夏达,盘达盘达盘达你盘达你。怀喇乏及喇叭尼。怕都吽勃鲁姆怕都司乏哈!”

    这套经文读得极为娴熟,随字句连串吐出,百米长街由远及近,一盏盏路灯砰啪作响、鳞次爆裂!一个呼吸间,赫然只剩下众人头顶唯一光源。

    那硕果仅存的灯泡在灯罩下越来越红,整个玻璃外壳都融化开来,但并不滴落。像一只气球般逐渐放大,内里数十瓦的灯丝仿佛吸附了原本满街灯火亮度,变成数千瓦大灯!

    那一瞬,恍若一轮金阳悬空,方圆五十米内全部积雪倏然化为水汽蒸发,条石地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酒吞童子笑意全消,失声道,“楞严咒——好讨厌的家伙!”

    说话间,他暴露在耀目灯光下的上半身皮肤已然开始消融剥落,一股血肉焦糊味道顿时充斥长街……

    ——————————

    书友群560524576,作者等你一起修真,共御三界强敌!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强他更强

    场上形势一边倒,淳于帆赞道,“楞严咒无愧佛门上经!其净白之大威德,祛污除秽最佳——”

    杜远不明经文出处,只是随意接口,“听禅师刚刚所吐,似乎是古梵语……”

    “对。义弟语言天赋过人,为兄倒是错怪你不学无术了。”大喵不知有语言包这档子便宜事,诚意谬赞,“寻常诵经心诚即可,语种倒是其次。但念咒不同,每个音阶都必须遵循原始设定,才能引发相应效果。”

    这哥俩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乎,显然胜券在握。

    炽烈白光下,酒吞童子似乎不胜炙烤,全身皮肤皲裂,无数细小青焰从内里向外喷薄。他面目扭曲,瘦削身形折成几折,痛苦呻吟不绝于耳,似从地狱发出——尖锐而又凄惨。

    忽而他全身一缩,又迅疾涨开!焦糊血肉溅了满地,一具庞然大物从那瘦小身躯中昂然拱出——

    此物挺直身躯,高约丈许,浑身褶皱似乎在蜷伏中粘连太久,此刻随伸展动作一层层打开,恍若风箱一般。与臃肿身躯不相称的,是两条精瘦臂膀,既长又柴。

    在众人惊视中,他倏然探出其中一条胳膊,劈手摘下五米多高的路灯,把那炽灼灯泡当成点心,三口五口填入口中,似乎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此灯一失,长街顿时重归暗淡,无上净化佛法也随其消于无形……

    法海杏目圆睁,“你!”他一时语塞,这逆转实在出乎意料。

    嗝咯咯……现出原形的酒吞打了个饱嗝,把长满癞疥的大嘴嘬成小孔,呼出一条长长气浪。那烟雾之中,确实有烟也有雾,在月色下泛着污浊惨绿的光泽。

    “嘎嘎,有意思!”这巨型妖物摇头晃脑,嗓音如破锣鼓荡,“我的弱点,其实只有嗜酒。千百年来日积月累,酒毒深中乃至皮肤溃疡生疮。平日只有幻化美少年之形,才能顺利勾搭民女自愿献身……这下可好了,有人贱巴巴地送来杀毒良药,把我内外残毒杀了个干净。估摸着无需三日,我即可以重返美颜真形。亲,谢谢你,么么哒——”

    说着,还冲法海抛了个媚眼,隔空送去热吻。

    如果换做刚刚美少年造型,这动作并不违和。可现在……呕——杜远差点吐一地。

    法海那张源自小青的白脸转为铁色。失去高温阻隔的雪花,重新落回这片街区,在他**酮体上片片留存。

    “妖孽,莫得猖狂!人间岂可容留鬼怪,待老衲送你下阴曹——”他再次双手合十,沉声诵道,“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诸天罗汉祈请菩萨收存渣滓余孽,嗡,琴西惹扎轰,嗡,啪拉玛尼……”随一字一句吐出,长街之上突尔阴风飒起,气温陡然又降了八度!

    打后半句梵语一出,妖怪就陡然变色!呜嗷一声展开身形,如乌云一般扑向法海。

    第二轮经咒没念完,也来不及念完了……

    面对迎面扑击,法海只能拆分合十双掌,齐齐向前推出。

    蓬——

    两记罗汉掌迸发出耀目五彩佛光。比之刚刚酒屋中那一击,更胜倍余。

    小青这副鼎炉,内含千年妖丹,现在被佛法驾驭,刚猛若斯,几乎无坚不摧。

    但,酒吞例外。

    那大妖不躲不闪,全凭肚腩下围裹的一团亵布硬接了这一势。双足被罗汉掌推力拦截,戛然而止,但此刻法海也落入了他的利爪之中。

    两只簸箕大的爪子揪住法海双肩,猛然左右拉扯,嘿!硬是没拉断。那大妖面带欣赏,赫然张开血盆大口,向他面门喷出一口乌黑粘液。

    法海一时无法躲避,只能用脸硬接。

    那液体粘稠污浊,腥膻无比,腻住了眼耳鼻喉,令他无法呼吸。

    一股魔音在法海耳中隐隐嗡鸣,顺着脑干爬了上去,肆意污染灵台。

    法海双目一翻,竟然昏厥过去……

    酒吞得意非凡,第二次张开大嘴,奋然对着法海颈根咬下!

    那满嘴的獠牙,伴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腥臭气息,这一口若是咬实了,别说小青的鼎炉,就是纯钢的鼎炉怕也受不了。

    “如定!”

    观战的杜远见势不妙,急急发动心诀,启动了本体道法。

    术法瞬发,世界全部慢了下来。

    原本尖锐的阴风呼啸,此时在杜远耳边只是低沉的呜呜声。

    他跨步腾跃,从大妖胯下钻过,掰开他两根粗壮拇指,一把抱住法海娇躯,向长街尽头奔去。

    貌似缓缓闭合的獠牙上下一夹,刚好钩住了杜远肩头麻布衣料,呲啦——撕开一条长缝。

    别人眼中的一瞬,给足杜远四秒。饶是大妖动作快捷无匹,终归还是慢了两拍。

    施法时间结束,酒吞两手空空,牙缝里衔着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条麻布丝儿,眼神有些懵圈——什么情况!到手的小鲜肉呢?

    待转瞬看清正前方背对自己抱人狂奔的杜远,乃狂态大发。

    呜嗷——枯柴般长长双臂左右虚空一抓,路边两根水泥灯柱被无形大力牵引,悍然拔起,一左一右飞入他的手心。

    被拉断的电线在空中游荡摇摆,溅射出一蓬蓬电火花,如同礼花一般,煞为热闹!

    杜远只是抱着法海玩命地跑。

    他看出来了,这种级别的妖孽,自己还不是对手。正面硬杠无疑很蠢。先逃了再说——

    忽而耳后惊风乍起,顿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脚下保持不停,兀自扭颈看去,一根六七米长,直径如碗口,两端粗细不等的水泥柱正如标枪般奔他后心袭来!

    我日,这尼玛老子可受不了哇——

    酒吞童子这一掷,力量雄浑无匹,已然超出音速,悄无声息,转瞬即到。

    侧闪,已经来不及了。杜远抱着法海借奔行之势向地面一个前滚翻,狼狈跌倒!

    灯柱贴着他的后心一掠而过,飞向长街尽头。

    高速磨擦产生极度高温,瞬间引燃了他的素色麻袍,一股暗火从背部腾声燃起。

    杜远松开法海,自顾又横向打了滚,才将将熄灭烧灼。

    酒吞一击不中,旋即又把丈许身躯后仰成弓形,作势欲掷左手中的灯柱……

    忽觉身后如芒在背,哎呀!还有人敢偷袭我?

    一泓秋水映月明——

    是小林英助,他彻底克服对本土大妖发自儿时的恐惧,终于拔出家传肋差“越前”。

    刀风如银扇,裹挟着月光斩断阴风,也顺带斩断了沿途雪花。

    那些六瓣形晶体被利刃划过,似乎尚未发觉自身已然断裂,在落地前仍自保持悠然与洒脱。

    闪电般的速度,薄如蝉翼的受力面积,一往无前的果决气势!

    这一刀,身心合一,想来他口中的师尊见了,也会由衷赞叹。

    嚓……

    一声轻响,几不可闻。

    轰——

    半截灯柱齐齐断开,砸在地面上,震碎一排排青砖。

    正处于平衡姿态的酒吞突然手中失去一半配重,遂踉跄了一下,把残余灯柱脱手掷出!

    失去准头的半截“标枪”斜斜飞入一家无人店铺,把家具摆设砸了个稀巴烂,而杜远和法海幸免于难。

    堪堪落地的小林英助,旋即再次跨步出刀,刀锋倒悬,自下而上斜挑,直奔大妖裆部袭去。

    换个人,这就是立马两半对开的节奏——酒吞不。

    百鬼之王真不是白叫的,他对利刃视若无物,不躲不闪抡起长臂就是一击!

    刀先到。

    笃的一声,如中朽木,连那块污秽的兜裆布都未能划开。

    长臂利爪后到,直接抡在小林肩头,人顿时横飞出去,长长的指甲还在他右脸上划开一道深痕,皮肉瞬间翻卷,鲜血随后涌出。

    酒吞童子还不罢休,丈许身形腾空跃起,向落在街边倒地不起的小林狠狠砸去!

    一道白影横亘在二者之间,来不及拖走,勉强用前身护住小林,把背部亮给大妖。

    不小于九十码的青色妖足双双跺下,除了物理攻击,还夹带泛着黑烟的术法攻击。

    白影是失去道袍的淳于帆,他很清楚——这一拦,我命休矣。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挽救战友,就必须尽力。

    没有迟疑,只有果决。

    远处的杜远尚未爬起,勉强仰着上身看到这一瞬。

    他后悔——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一定把需要冷却的本体道法留给拯救义兄。至于法海,都活上千年了,即便寿终也算正寝吧……

    晚了,一切都晚了。

    看酒吞庞然之躯落下的势头,别说一个大喵天师,就是他身下的小林英助,也必同时踏成肉饼。

    “不——”阿杜来得及做的,只有这一声无助嘶吼。

    眼睁睁看着三条身影上中下重叠,合于一处……

    万籁俱寂。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空中摇摆的电线也诡异地定格,连本该稍瞬即逝的电火花都静止成烟花照片……

    以淳于帆所在之处为原点,一抹淡淡绿光莹莹涣散。

    酒吞童子定格在他弓起的背上,那双大脚丫子,几乎覆盖住他全部身躯。

    淳于帆身下,尚未失去神智的小林英助暂时忘记重伤之痛,出神地向上仰视。

    在他眼中,那抹惊愕与酒吞童子如出一辙。

    妖足上弥漫的黑烟,瞬间溶蚀了大喵天师的单薄内衣,赫然露出的背部皮肤和他呆萌白皙的面庞绝然不同,密密麻麻布满了图形和文字。

    濛濛绿色光泽,正是从这些符号中发出,似乎被遮天妖气所激活。

    突尔,绿光大盛,其芒如刺,向上扇形射出五米,将身躯庞大的妖孽一举弹开!

    这变化打破了沉寂,阴风呼啸再起,电线凌乱舞动,一串串电火花躁动如狂。

    酒吞童子身在空中,足下却被绿芒浸染,刺骨的烧灼感令他无法忍受,遂嗷的一声惨呼,全身化为一股浓浓黑烟,向正西方向狼狈遁去——

    不消顷刻,就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只留下无尽悲号久久回荡……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留手尾

    横须贺这条偏街上,只剩下四位余悸未消之人。或蹲或躺,竟没一个是站着的。

    杜远第一个醒神,扛起法海奔回酒屋门前,“大喵!你没事吧?”

    淳于帆恍如神游天外,半晌也没吭一声。

    小林英助挣扎着坐了起来,左脸疤痕依旧,右脸又多一道新创。他全然不顾肩膀欲裂的痛苦,向淳于帆跪地叩首长拜,“谢恩公舍命救护之恩!”

    杜远放下昏迷中的法海,探手轻轻搭在义兄肩头,望着他背部裸露的奇异纹身,不禁叫道,“这些到底是什么啊?怎地如此厉害!多亏了它,才把那百鬼之王吓退……”

    淳于帆闻言猛醒,立刻起身向居酒屋内大踏步走去,杜远不明所以,只好左臂夹着法海,右臂搀扶小林,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屋。

    酒醉的桥姬依旧伏在台上酣睡,全然不知身后发生了一场惊天剧斗。

    无人顾得上理她,但见淳于帆跨入台后厨位,双目四下逡巡,焦急道,“有外套吗?快借我一件!”

    恩公有求,小林英助自然不敢怠慢,“台下橱柜里,有我一套旧和服。”

    大喵天师看似十分急切,依言拉开柜门,不问款式,不管面料,抓起那件衣服就往残破的内衣上披。三下五下,麻利穿好,这才长吁一口气。

    杜远可不笨,似乎意识到什么,遂把涌倒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大妖随时可能回来,此地十分危险,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他出言提醒。

    “是,我们是要马上走。”大喵点点头,“酒吞童子身上沾染我派独有神识,正好可以用来追踪。他此刻元气大伤,我们一鼓作气,擒之,斩之!”

    哎呦妈呀,杜远差点儿坐地上。“哥,能歇会儿不?别嫌我胆小啊——那大妖……就凭我们几个……怕不是对手。刚刚侥幸脱险,何苦自投罗网?”

    淳于帆眉头一皱,扫视了一眼屋内诸人,抬手按在桥姬脖颈上,轻轻一捏,那女子立刻由酣睡转为暂时昏迷。

    “好,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听好,我背上所纹之物,是正一师祖杨洞明隔代相传,亲手绘就。阿杜,你还记得龙虎山的张问初吗?”

    杜远见他主动说破,也不再遮掩,“当然记得。这么说,龙虎山觊觎的所谓【上清大洞真经】原本……”

    “正是!”淳于帆猛一点头,“此书并无其他实体,茅山一脉代代相传,靠的就是纹身。杨师祖传于我后,旋即纵火毁去他自己后背的版本,我身上这部,是世间唯一孤本所在。”

    嘶——

    杜远倒吸一口凉气。“不用吧?这也太……咳,既然一定要纹,何不纹在你肚皮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修炼起来也更方便……”

    “非也。”大喵连连摇头,“此经并非武学或术法要义,据师祖说,纹在背上,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偷看。门中每一代天选扛经之人,都只是搬运工,而非使用者。”

    这可奇了,杜远眼睛眨巴的那叫一个欢,“闹哪样?给谁用?”

    “我亦不知。”大喵看了看迷茫的阿杜,又看了看更加迷茫的小林英助。“师祖传于我八个字,说只要有人明晰,就把我背上这张皮献给他。”

    杜远一呲牙,“啧啧,这什么破规矩……抱歉,不是我成心说你那位杨师祖哦——他这也太玄乎了吧?”

    淳于帆没看他,自顾从小林英助手里接过那把与他有缘的肋差,用力挥了两下,“这规矩不是杨师祖定的,是茅山祖师爷三茅真君亲自留下的……英助兄,我去斩妖除魔,这把刀借我用一下,你身负重伤,就不要跟去了,以免我分心。”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小林英助只能点头应允。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找酒吞童子的麻烦,杜远也无可奈何。“我说哥哥耶,算你是我亲哥还不成吗?咱消停一会儿,法海还没醒呢。就咱俩去送死?这计划太不靠谱。”

    “你有所不知。”淳于帆连刀带鞘插在自己和服腰带间,“师祖说,那经文一旦被意外激活,肇事者遵循被其浸染的气息,有可能完整复制出摹本。悟性超群者,不日可获‘吞天之妙’。别问我什么是吞天,我也不懂。但此事颇为重大,为避免遗祸人间,决不可留有半点手尾。侥幸之心也不能有!”

    敢情,这是明摆着要去杀人灭口啊——阿杜终于听明白了。“好,我随你去,兄弟之间自该有难同当。”

    大喵终于收拾停当,感激地看了阿杜一眼,“我没主动要你留下,就是为了带个保险。不是要你搏命,而是……一旦我斩妖失败,请你立刻毁去我背上的纹身。用火,用强酸,用毒药……用什么都行,实在不行用手挠。总之万万不可落入敌手。”

    这话自带悲凉,让杜远一阵心悸,“打住。都说要去了,别乌鸦嘴好吗?等我一下……”话音未落,但见他手腕一转,怀中骨塔释放出一串金环,把法海撸了进去。

    这情景把小林英助惊了一下,越发对这些新朋友肃然起敬。

    大喵见多不怪,“里面安全吗?我是说——那位基地里的邪恶护士还在塔内,法海大师不省人事,别被她趁机加害咯……”

    “无妨,李天王在里面震场呢,作为塔灵,他可以治病救人,也可以驱动三味真火杀人。别说区区小护士,就是大妖来了……欸?对呀!咱们再找到酒吞,不妨把他撸进塔中,直接炼化得了!我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淳于帆一摆手,“此事需谨慎。寻常小鬼撸进去没事,大妖可不一样。万一鹊巢鸠占,塔灵易主,你这法器恐怕收不回来了。此消彼长,怕是你我都要被大妖炼化咯!”

    ……

    安顿了法海,兄弟二人了无牵挂,与小林英助抱拳别过。

    待双双腾身出了酒屋,淳于帆仔细探查,锁定了大妖逃离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深夜食堂”居酒屋内,重归安静。

    小林英助坐下简单处理自己的伤口,忽而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担心恩公有难,坐立难安。

    辗转几番,终于下了决心,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翻盖手机,按下一串牢记于心、但并未存储的号码……

    ————————————————————

    丹园里,很欢乐。

    丹老早前接通的wifi信号,又立新功。它让大家看到那场举世瞩目且全球直播的航母球赛。

    红袖见到杜远出现在手机视频里,当即笑成一朵乱颤的花。

    而浦茜拉看见张辽大展神威,也大呼小叫起来,比身在现场的那些啦啦队还要呱躁,全无圣殿骑士“女武神”的高冷范儿——她就这性子,陌生人眼里是块冰,熟人眼里是团火。

    止正和詹钰那一路,似乎还没寻到宗芳,仍旧未归。

    但尹志平那一路已经回来了,孙筑基并无大恙,只是需要休息。

    拉巴迪惨了点,被强行夺舍多日,也不知还能不能召回本魂。这种棘手病例,只有丹老能医。

    阿雅用“藏天界”把好朋友罗恒年带了回来,顺便也带上了他的师傅金冠天师潘天寿。这师徒不是丹园门人,故而一直放在“藏天”内养伤。好在那里的疆域比之丹园更加辽阔,并不憋屈。

    拜青城丹霞鼎炼化之威,小鲜肉变成了小熏肉,这让阿雅很心疼。

    她和大家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别墅里,关起门躲进藏天界,指挥大祭司班扎救治伤员。罗恒年作为她的挚友,自然享受到高干病房待遇。

    普通烧伤,对于骄傲的萨满班扎而言,原本不屑一顾。但毕竟是“尊胜佛母”大人吩咐下来的,若要怠慢了,八臂神王八思巴第一个饶不了他。

    阿雅心急,利用创世者身份之便,偷偷做了个时间加速。

    俗世一日,丹园十天,藏天界已经过去整整俩月。

    各自空间的人并无异样感觉。但阿雅跳出“藏天”睡了一觉,起来进去再看,小罗已经痊愈了。

    少年人情窦初开,两情相悦,整天拉着手在草原上奔跑、雀跃,追赶五彩羊群和鲜花奶牛。倒没什么亲热动作,就只是任性胡嗨。

    潘天寿感叹造化之神奇——原来这世上除了师祖尹真人下凡,还有这许多先人存在!他也不分鞑子还是汉人,反正见人就施礼,差点挨个叫祖宗。

    藏天公社的人都觉的这白胡子老头傻乎乎的,白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只有八思巴看出投资机遇,他算计着,这老头辈分虽小,但他的徒儿和尊胜佛母大人两小无猜如胶似漆。

    他日若是佛母和小罗结为仙侣,这老头就是创世主长辈身份,那如果我提前结交呢?甚至收他为徒……成!就这么办。

    八思巴乐不可支,满心为机智点赞。脑袋里幻想的全是——自己成为佛母的老公的师父的师父这一伟大画面。那地位,蹭蹭地长啊!

    可惜,潘天寿客气归客气,术法交流也学去不少,就是不肯拜他为师。还经常揶揄佛法不如道法靠谱,光头也没白发好看,故而自称永远不会剃度皈依。

    八臂神王这笔感情投资,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

    阿雅第九次出来,被丹老揪住。要她与红袖组团去寻下一块补天石。

    红袖好奇地问,“这次先去哪里?京都还是孟菲斯?”

    阿雅则问,“就我们俩吗?”

    丹老一个个回答,“先去倭岛的京都。对,就你们俩——不过别担心,已经有人先去了。”

    “谁?”红袖和阿雅异口同声。

    “阿杜咯。”丹老摇头晃脑,“我刚查过,那小子的坐标和张辽他们几个不在一起。不知为啥先去了扶桑。目前在横须贺港附近,不过一直在移动。好在整个倭岛也不大,那里离京都也很近。你们去吧——顺便把他给我拎回来。”

    “哦耶!”红袖和阿雅同时爆发欢呼,这两个女人都是杜远的心爱,杜远也是她们的最爱。

    小三口即将团圆,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安排了。

    两人收拾停当,带好各自法器,划亮瞬移火柴,即刻启程。

第二百九十五章 幽谷迷踪

    浦茜拉这些日子一直由红袖陪着,把丹园逛了个通透,两人因此私交甚笃。此刻眼见红袖和阿雅欣然领命而去,不禁心痒起来。

    于是缠着丹老主动请缨,“这地儿挺好,就是太安逸,骨头快懒散了。还有需要打架的任务么?”

    丹老甩不掉她,只好劝道,“拉拉呀,我和娜娜已经讲好了,咱们两家之间的合作——仅限于共同寻找补天石。现在并无其它线索,除了京都和孟菲斯。去扶桑的人手已经够了。要不,你去一趟埃及?”

    “张也去么?”

    “他……他暂时没空。”

    “那我也不急。”浦茜拉心无城府,一脸明媚。

    丹老忍不住笑了,揶揄道,“我搞不懂了。你到底是热爱打架事业呢,还是更爱张辽?”

    大洋妞胸脯一挺,昂然宣布,“最爱张辽——陪我打架!”

    这宣言铿锵有力,砸在脚面上掷地有声。

    丹老小嘴儿开合了半天,“……好。那不如这样,你也不用急着去非洲。趁张辽没回来,直接带着新任务去找他——如何?”

    “好呀!”浦茜拉长腿发力,一跃而起,差点顶破天花板。

    ————————————————————————————

    破晓,曙色东升。

    一抹橘红挑染,勾勒出富士山规整的对称轮廓。

    杜远紧随大喵脚步,形若两片浮云,在山路间闪烁穿梭。

    望见难得美景,他心情大好,忍不住赞道,“果然神迹!此山不负盛名。它到底有多高?”

    淳于帆在前面开路,一边锁定酒吞童子的气息,一边随口回答,“三千七百七十六米。”

    这答案,把杜远惊了一下,“呦呵,行啊——看着矮墩墩的,没想到纯海拔已经压倒了天朝五岳。据我所知,最高的西岳华山也不过两千米出头……况且此山居于岛国,更无高原借势。长这么大个子——殊为难得!”

    听他把山岳拟人化,大喵也乐了,顺势调侃,“长得高是因为营养好。人家一肚子岩浆,时不时向上拱一下,喷出的火山灰就都能持续加高。”

    “活火山?”这些知识超出了杜远认知,把他吓一跳。

    “嗯……不过别担心,上次喷发还在三百年前。”淳于帆嘴里说着,脚下丝毫不停。飞身跃过一条宽阔山溪。身上那件暂借小林英助的旧和服随风鼓荡,宛如一只大雁。

    杜远有样学样,也轻松越过,姿态没那么潇洒,但似乎更加游刃有余。纠丹对他身体的改造,相较常人,越发显现出巨大优势。

    沿途都是山峦,除了宿鸟惊飞,并无任何人迹。

    杜远追问,“那大妖不会住在火山口里吧?”

    淳于帆摇摇头,“根据气息走向判断,他一路向西,略略偏南,取的是直线。我估计,是回丹波了……”

    “喵兄对倭岛倒是熟稔,”杜远不得不佩服,“那丹波又是何种所在?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这不怪你。正如大妖自己所言,他出于丹波,修于伊吹——说的都是千年往事。现下早已改了称谓,所谓丹波,古代自立城邦,包括了京都府中部及兵库县东隅、大阪府高槻市一部份以及大阪府丰能郡丰能町一部份。传说中酒吞童子隐居在大江山,大致位于现在京都府福知山市和京都府与谢野町……”

    “打住——”杜远脑中的画面已经不够用了,“说多也记不住哇……反正跟你走就成。”

    富士山渐渐抛于身后。兄弟二人行得兴起,大喵干脆祭出一道旋风,包裹着两人向前追逐。脚速立马又上了一个台阶。

    从黎明到正午,过静冈,穿爱知,跨越三重与滋贺,连续碾过四个大县之后,终于来到京都府辖内。

    长途跋涉,令杜远气血翻腾,脑袋瓜子顶上冒出一团白气,随身体前行拖在身后,活像一台老式蒸汽机车。

    “到了……”负责引路的淳于帆终于驻足。他一指前方莽莽群山,“那里就是。我们暂且休整一下,调理内息,准备一场恶战。”

    “艾玛——”杜远直接躺倒雪地里,“睡一觉行不?大骡子大马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大喵面色凝重,没搭理他。自顾在岩石后寻了一爿背风雪窝,开始打坐调息。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坐,整整一下午。

    眼见日已偏西。杜远早已恢复过来,此刻百无聊赖,跳入松林捉了只肥硕山鸡。剖腹摘毛去内脏,刨坑用火煨上。

    月亮升起,夕阳只差最后一抹就要消失。大喵天师终于睁开双眼,起身跃上巨石,又三下两下攀上巨松顶端,踏着松针积雪,一口咬破食指在额头正中划出一道寸许血痕。

    但见他双瞳如炬,向正西方向直视。

    杜远刚从土中扒出烤熟的山鸡,正举着想献宝。忽然见到义兄这个架势,不禁手搭凉棚抬头眺望,“喵兄,下来吃鸡嗦——”

    足足等了半晌,淳于帆才腾身从树端落下。

    杜远由衷赞叹,“一叶孤云身法配合你的御风之术,真是天造地设!这蹦上蹦下的,连雪粒也没见掉一颗——我服!”

    大喵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山鸡,亢嗤咬了一大口,边咀嚼边说,“……找到了,我俩还算幸运。”

    “找到什么了?大妖之家?嘿嘿,你不是一路锁定他的气息来的吗,还能跑哪儿去?”

    大喵又咬了一大口,才把山鸡交还阿杜,“说是这么说。但到了他的地盘,整座山都有庇护法阵,他的气息随即消于无形。此山绵延数百里,若是地毯式搜索可麻烦了……”

    咕噜,他把这口鸡终于咽了下去,“欸?味道不错啊,你随身还带盐了?”

    杜远促狭地挤了一下眼,“谁带那玩意儿,一泡尿淋上去就齐了——”

    淳于帆目瞪口呆,定在那儿怔了三秒,才看出义弟是在开玩笑。

    “呸——差点害我全吐了。言归正传,刚刚我打开天眼,是为了探查酒吞童子的巢穴所在。之所以等到黄昏时分才下手,是因为这个时刻,大自然中的阴阳之气处于循环颠倒的交接环节,支撑庇护法阵的灵力需要逆向回转,因此会产生瞬间毫无遮掩的空窗期……”

    “好厉害的感觉!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杜远面带崇拜。

    “我刚刚抓住这一瞬,捕捉到一条冲天妖气,其色若紫,其形如柱。就在西方四十里处。走吧,趁他惊魂未定,一举拿下!”

    杜远三口两口把鸡吃完,甩掉骨头,用地面松软的积雪搓了搓油手。“ok,没问题。”

    ……

    这一带的群山,林木十分茂盛。

    受海洋暖湿空气影响,不同海拔的植被出现明显分层。

    山巅与山脊上,大多以针叶林为主。山腰则混杂着高大的落叶乔木,再往下,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竹林。

    此时正值隆冬,阳坡雪薄,阴坡雪厚,但到了低海拔的竹林,只剩下残雪斑斑,拱卫着滴翠绿竹。

    两人一左一右,拉开五步,如同两只锁定目标的鹰隼,在林间并肩飘行。

    四十里不近,对修真者而言也不算远。

    当落日收起所有余晖,把天空让给繁星的时刻,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极其隐秘的小山谷,宽只有十余米,长百丈。内里灌木如织,遍布荆棘。也正因如此,世人皆把此处当作一条毫无开发价值的野沟,终年人迹罕至。

    淳于帆带杜远围着谷顶山梁足足转了一圈,方才看出蹊跷所在。

    他掀起和服下摆,作势欲撕——忽然想起这件是借来的,遂向内掏出素白内衣下摆,撕下长长一条。

    那根倒霉的食指再次被咬破,大喵以指代笔,以血代朱砂,开始娴熟画符。

    这一串符画的,那叫一个洋洋洒洒……

    “哇噻,”杜远忍不住轻声惊呼,“我还真么见过这么长的符呢!这干嘛用的?甩出去一定惊天动地吧!”

    淳于帆晓得他废话多,也不答话,只是把完工的长布条按间隙撕成五段,一根根束在腕上,各自打了活结。“走,下谷底——”

    茂密灌木如同天然路障,阻止了一切大型生物擅闯。

    大喵掐指诀祭出一道犀利旋风,直接冲入谷口,将沿途荆棘藤蔓撕扯得七零八落。

    两人一前一后,欺身向内挺进。

    谷内幽暗局促,连星光也不肯放进一丝。好在兄弟俩目力超凡,无需取火照明。

    披荆斩棘,又走了一刻钟,突然眼前出现一块黝黑巨石——巍然阻隔,再无去路。

    这石头足有五丈来高,浑然一体。拿手叩上去,铎铎有声,似乎是一块纯度极高的天然铁矿。

    杜远退后一步,四下扫摸一圈,叹道,“大概找错了,你瞧这些老藤,丝丝络络扎根石上,没有三年五载的长不了这么粗。可不像经常进出的门户……”

    淳于帆嘿然一笑,从手腕上拉下一根布条,“区区障眼法,也就骗得了你这种二货青年。”

    说完,两指一搓,赫然唤来一簇真火,点燃了染血之符。

    布条迅速燃尽,被抛向巨石正中。在两厢接触的一瞬,符法精准释放——

    噗!

    小火苗变成一蓬淡青色赤焰,向四面八方迅疾蔓延。

    那些盘踞石面的老藤遇火即燃,恍若突然活转,杯口粗细的藤茎蜿蜒扭曲,剧烈抽搐,忽而化为数十条大蛇,齐齐仰头向二人扑来。

    这一下来得突然,把杜远惊得一个后空翻撤出七八米开外。

    但见大喵依旧站在原地,从容抬手画了个大圈,口中低声叫道,“破!”

    那密密麻麻的蛇群已然扑到他眼前,殷红蛇信清晰可见。闻得这一嗓,突然齐齐定格当场,迟疑了一秒,旋即化为万千草木飞灰节节退散……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叩问真谛

    “什么符?这么厉害!”杜远大赞。

    “这一道,只是寻常‘祛幻符’。”淳于帆展开袍袖,连挥几下,把空气中弥漫的草木灰扇退。“妖怪设置这种触发式幻术,反倒暴露了这里的不寻常。实乃聪明反被聪明误。”

    杜远摸着胸口凑上前,“对付我这种初哥还是挺有效,小心脏吓得噗通噗通跳……”边说,边仔细查看一览无余的巨石。“这分明就是一块铁疙瘩,好家伙!喵兄,怎么办?推还是挖?”

    大喵天师略一沉吟,“如果这是巢穴.门户……应该有机关才对,硬闯肯定不行。”他把双手五指张开,齐齐印在石壁上,放出一线神识上下游走,仔细探查。

    这巨型铁矿石呈不规则球形,镶嵌在山体里,只有半边露在外面,如同一枚龙眼。

    他的神识将将入内三尺,忽而被一股灵力漩涡牢牢吸住,不由自主深陷入核心!

    镗——

    一声梆子响,脆如爆豆。

    淳于帆登时眼前万物消退,自觉整个身躯都被瞬间拉进一片白色虚空……

    这是哪里?阿杜呢?阿杜——

    他转头四顾,周遭尽是白雾茫茫。哪里还有杜远身影,连天地之间的界限都被抹去。

    小心翼翼试探着踏出一步,似乎略有缓坡,但侥幸没有沟壑。于是逐渐加快脚步,径直向前奔行——

    心中估摸着跑出五里之遥,依旧深陷迷雾,四周除了白还是白,大喵终于慌了。

    乃伫立当场,闭上眼睛告诫自己,“莫急,想办法。这一定也是幻术。”

    这想法倒是提醒了自己,于是睁开双眼,从手腕上拉下一根布条,以两指搓出灵火点燃。大喝一声,“破!”

    那祛幻符并无目标,只是朝着无尽虚空激射——堪堪离体三尺,随即被白雾湮没。隐隐听到符法爆裂的微弱音效,但仅此而已,并未改变任何效果……

    就在绝望之际,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入得铁宫,即入牢笼。答出一问,解困出闸。”

    淳于帆大惊,仓皇四顾,身侧并无他人。

    他惊得不仅仅是声源,还因为这四句话全部是货真价实的天朝语。如果这是酒吞童子弄出的诡异张至,无疑是自己低估了大妖智商。

    “有问请讲——”大喵定下心神,放弃盲目奔突,决意见招拆招。

    “好……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

    大喵天师无声笑了,“你是谁”你问我?

    ——哦,不对。这种关乎个人命运的重要问题,断然不会如此肤浅。莫非,他提的是人类终极三问?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去哪里——这是哲学层面的终极问题。目前无解,至少迄今并无定论。

    他仔细想了想,自忖无法解答,遂坦然道,“过。下一个。”

    “……你很诚实。好,第二个问题,142857意味着什么?”

    如果张辽或裴旻在此,一定会失声惊呼,“那不是冥界和平饭店邵劲夫夫妇的房间号码吗!?”

    淳于帆并不知此节,况且,那也未必是提问者所需答案。

    好在他平日精研道法,対术数略有心得,乃迟疑答道,“这似乎……是著名的‘走马灯数’。用它从1乘到6,每个结果都还是这六个数字,只是排列顺序有变。如果乘以7,则会得出999999这个至尊数。

    如果把它拆分成,142和857,总和亦为999。另外,142857乘以自身的话,会得出20408122449这个貌似无关的大数,但一刀切开你会发现,前五位加后六位依然等于142857……”

    “够了。这些都还只是表象。”那声音赫然打断他的回答,“推衍的神奇,你可以无穷尽地列举下去,但根源何在?意义何在?”

    淳于帆面色一凛,“抱歉,非我之心力可答。”

    ……

    “好吧……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把握不住,你就只能被迫留下,在这无尽虚空中不生不死,陪我向后来者提问了……”

    听到此言,大喵天师脸上红白交替,一张呆萌的脸变幻多次,勉强稳下心神。“请讲,我尽力而为。”

    “你听好——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呃……大喵只感到胸口气闷,坏了,这题更偏。我连猫都画不好,只会画符,你问我艺术……拜托,换个问题好吗!

    显然哀求无用,能否脱困只看这一答。

    淳于帆收摄心神,眯起双眼,把全部心智都用在这个已所不擅的问题上,“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艺术的最高境界……”

    这问题在他脑海中隆隆作响,不由得口中随之喃喃自语,如同念经一般。

    好在提问者似乎很悠闲,并不催他,大有任凭来者思考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又一个清朗声音插了进来,亲切而又熟悉,“喵兄,你怎么啦!?快醒醒!唉,都什么时候了,还研究狗屁艺术……

    要我说啊,咳——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力有不逮,无法精准描述那些美好而又微妙的感受,所以才发展了更加直观的‘艺术’,这也是人类需要交流的社会属性所需求的。依我看哪,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传递爱……”

    这声音如同一道阳光,在大喵已然混沌脑中撕开一条裂缝,照亮了方寸灵台。

    那分明是义弟杜远的声音,对!他说过,他踏入修真界前,是做什么cg造型设计的,也算专业人士吧,姑且信他!

    “传递爱——”大喵天师陡然瞪大双眼,面对茫茫白雾,大声喊出这个答案。三分强努的自信,七分赴死的决绝。

    四周寂静无声,彷佛从未有人来过,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提问者。

    淳于帆等待了一分钟,如同等待了十年。

    没有宣判,没有掌声,也没有赞许。

    周遭迷雾尽退,显现出一座雄浑宏伟的黑色宫殿。不是外观,是内里。

    大喵天师已然身处殿堂之中,身体周围一层球形遮罩如同玻璃般砰然破碎。碎片随即化为无形,彷佛根本就不存在。

    他这才明白,自己一直被困在局部法阵之中,那禁锢空间是个球体,白雾也是球壁的雾化效果而已,自己奔行五里,那球只是原地滚动罢了,半步也没走出去。

    一名老者从正前方黑暗出缓缓踱出,一身葛袍污渍斑斑,双手之间蘸满墨色。蓬松的花白胡须凌乱生长,似乎从未休整过。

    “你揭开了我的执念。”他说,“我曾捕捉到这个境界,但世间种种险恶与诱惑,让我屡次产生动摇。你说的对,艺术的最高境界只有一个,那就是‘传递爱’。

    我见过不少匠人,终其一生为五斗米创作,造就大量有形无魂的作品,等同虚耗人生。

    还有不少自诩为艺术家的人,一味追求个性,剑走偏锋,用令人瞠目甚至作呕的固定符号标注自己的艺坛地位,却忘了他们所传达并且放大的,只是那些丑陋的负面.信息,等同放出魔鬼,或吞噬或浸染观看者心神。这比寻常匠人还不如……实为作恶。

    君且如此年轻,竟有这般见识,殊为难得。请受老朽一拜——”

    那老者身形削瘦,但目光灼灼,抱拳躬身就是一礼。

    淳于帆心中有愧,连忙出手相搀,一托之下,双手居然透体而过!

    “你是灵魂!”他惊讶地瞪大双眼,“我竟没看出……”

    “不,我是大活人。你才是灵魂。”老者笑吟吟直起身,“你的肉身还在外面。那贸然闯入铁宫的神识被法阵捕捉,顺藤摸瓜,把你几乎整个灵魂都拉了进来,反过来只留下一线神识镇守鼎炉。”

    淳于帆这才第一次低头看自己,身上竟无片缕,是全裸的,这种意外荒诞直若噩梦一般。

    “莫慌,法阵已破。我帮你把肉身拉进来……”

    “等等,外面还有一位小兄弟,其实是他答出了你的问题,我只是转述。”淳于帆气度雍容,并不以裸身而慌乱,反而坦诚道出真相。

    “哦?”那老者有些讶异,从怀中摸出一方红木镇纸,又从袖中掏出一只毛笔,用斑竹笔杆敲了一下镇纸。

    嘡——原来那梆子声是从这里发出的。

    大喵身后一亮一暗,仿佛有巨大的门户瞬间开合,他转头望去,但见杜远正揽着“他自己”的肩膀,焦急呼唤,“喵兄,醒醒!醒醒!我胆小别吓唬我——”

    这位义弟和“他自己”并未挪步,只是连为整体急速滑行而来,在淳于帆现下站位之处戛然而止。

    忽悠一下,大喵天师灵魂撞进自己躯体,倏忽回归,仓皇间出现少许错位,连抖了几下才严丝合缝。

    杜远忽尔发觉手中搀扶的义兄连打激灵,终于有了活气,乃大喜道,“艾玛吓死我了……搞什么搞?哎呀——这又是哪儿?”他这才抬头发觉自己已经不在谷底巨石对面。

    “这里是扶桑大江山百鬼之宫,号称铁宫。”那老者向他缓缓抱拳,“刚刚是你点破了艺术真谛?”

    “毛?哈哈不敢当!”杜远见义兄双目清明,已能自己站稳,这才放开双手,向老者还礼,“大伯您这胡子真有范儿!一看就是老艺术家,还有这披肩发……啧啧。我上学那会儿也留过,还扎了个马尾。后来听人家说,艺术院校一大铁律就是,头发越长,手头越短,这才剪了。哦——瞧我这嘴,不是说您啊……”

    这一通胡咧咧,把老头说懵了,努力消化了一下,才道,“敢问君之艺途,所擅何法?”

    “昂?”杜远愣了一下,没想到进到大妖巢穴第一件事,居然是讨论艺术。

    “我擅长数码绘画,简称cg。”

    “塞鸡?”那老者越发迷茫,“久仰久仰……老朽被困于此,久不在世间行走,大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时间万法,定然有了长足进步,可喜可贺。”

    淳于帆见这老者并无恶意,仍警惕地扫视铁宫四周,每一处廊柱和桌案角落都不放过。

    “前辈,扶桑百鬼现在何处?”

    “哦……莫怕,这里只是前殿,铁宫门户所在。他们捉我来作守门老奴,是因为我的问题最为古怪,比任何密码锁都好使。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的……”

    杜远大感兴趣,“在下天朝川民杜远,请教老师傅尊姓大名?”

    “免尊,老朽吴三伢,俗称吴道子。”

    “画圣!”杜远这一叫,把整个大殿震得嗡嗡作响……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三巨头

    杜远刚刚去过大唐,而且正是这个时空的大唐。但与其他丹园人马一样,与吴道子擦肩而过。

    当他在裴旻的龙华军使府内,与冥界日游督查中的四大刺客争斗时。老吴也在长安,但随后不久,经恩师老画工鲍启之逝,感悟艺途精微妙道,遂抛弃庙堂锦衣玉食,远走天涯追寻正果。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竟会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扶桑列岛,而且被千年大妖强扣为奴?

    有了这小半年的奇遇,杜远早已不再拘泥有限认知。对一切“不可能”,都报有“姑且信之”的态度,在未被证实虚假之前,一切都存在“可能”。

    踏入修真界的种种迤逦风光,瞬间如白驹过隙,在杜远脑中闪过。

    论时间绝对长度,可不止半年,在丹园,时间是加速的,在其他平行空间,譬如所谓十九区的南宋末年,又如本区的开元盛世,再如于冥界的组团旅行……时间各自结算,待传送回丹园再回归主区,往往日子才过没几天。

    从相对时间来看,杜远仍是初涉修真界的新手,但从绝对时间带来的丰富阅历角度,他已然昂首跨入“老江湖”行列。

    那些在俗世隐修一生的碌碌者,也未必有他这半年过得精彩。

    “画圣!”他的失声大叫把整个大殿震得嗡嗡作响。这间铁宫果然与众不同,大概全部是金属构造的缘故,共鸣十分强大。

    “画圣?”淳于帆满面狐疑,他当然知晓吴道子,但并不认为眼前这位就是著名的那位。

    “画圣?”老吴本人也痴了一下,旋即呢喃道,“是说我吗?可不敢乱讲。自古唯有知行完备的至善者可以封圣,才徳全尽方始无愧‘圣贤’二字。小哥谬赞了……”

    “不谬不谬——”杜远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给你乱封的。大唐出了两个圣者,一个是剑圣裴旻,另一个就是您了。还有诸如诗仙李白、书癫张旭等人,可谓群星璀璨,唯有盛世可乘之。”

    “喔……”这信息对于久居牢笼的老吴而言,可谓既熟悉又新鲜,他不停吧嗒着嘴,花白胡子一翘一翘地,“裴将军与我相熟,其剑法出神入化,盛名当之无愧。张疯子笔走龙蛇,惊天地泣鬼神,这个‘癫’字也恰到好处。

    唯有李白……我晓得这伢子。我离开大唐跨海东渡时,他已诗名鹊起。

    据传深受主上重用,曾御赐‘晗霜’为字,但他坚辞不受,自命‘太白’……他居然成仙了吗?这我倒是不知。”

    杜远嘿然而笑,挠着脑袋说,“成没成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辞章飘逸,带着仙气,方得其名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位调戏李白的“主上”,定非玄宗本人,而是李淳风李真人的盗版。这厮着实有趣,竟然想给诗仙改字!哈哈哈……想到此节,他内心狂笑不止,毕竟他也亲身参与了那场篡夺天下的惊世谋划。

    “哦,原来都是后世誉称。”吴道子神色恢复坦然,“那我就放心了,这个‘圣’字,万万不敢随意冒领。”

    这老头很有原则,让人顿生钦佩。

    淳于帆把神识谨慎放出,稳稳压住方圆百米范围,这才正色拱手道,“原来是我朝先贤在此,小可怠慢了。但不知你来扶桑为何?缘何又落入大妖股掌?”

    老吴长叹一声,腹中不知有多少话要说。

    思忖再三,才吐露,“我辞别工部集贤殿画坊,本意踏遍天下,为万民绘尽江山百景。却发现江山之大,远非万里可囊之。

    恰逢‘扶桑遣唐使’晁衡在长安供职三十七年,主上念其有功,特回聘为‘驻扶桑唐使’,反向就业,回乡养老——于是我搭上了他的顺风船。”

    “晁衡……”这名字有点印象,又记不太清,杜远一时有些恍惚。

    “是阿倍仲麻吕先生的唐名。”大喵在一旁轻声提醒。

    “啊——对对对。”杜远一拍脑门,转念一想,忽而又失声惊道,“别坐他的船!好像沉了啊……”那段史书他的确读过,不由自主把心揪了起来。

    吴道子十分惊讶,“怎么,你们都知道?”

    “嘿嘿,后世有所记载,说阿倍的船队在琉球遭遇风暴……团灭。”

    “哦——”老吴点点头,“这说法只对了一半。风暴有,但使团没灭。那风暴也非自然之灾,是扶桑百鬼在海上斗法所致,他们每隔三百年,就要重排座次。为了不被俗世民众看到,故而选在海上斗法——只是倒霉了路过的我们。”

    咦!原来倭岛也有“避免惊世骇俗”的戒律,这说法引起兄弟二人兴趣,均望着吴道子盼他说清。敌人的每一道信息,在战前都十分宝贵。

    老吴看出他们的期盼,微微摇了摇头,“你们修真之人,性情却未见收敛,大多好勇斗狠。呐——”他抬手一指通往内里的漆黑走廊,“后殿供奉着三个牌位,不是给死人的,是给大妖的。这些年我被困此处,逐渐弄清了一些真相。扶桑百鬼之中,有三巨头最为厉害……”

    他板着指头数给来客听,看得出,这老头的确闷得太久了。

    “第一位,是大天狗,前身为扶桑七十五代上皇崇德。此君出身贵胄,素以主神血统自称,在‘保元之乱’中嚼舌自尽,化身怨灵。因其妖法浩瀚无边,世人称其‘扶桑第一大魔王’……

    第二位,叫玉藻前,她并非人类,乃九尾灵狐修行数千年而成,化妖后常以盛装美女扮相出行。此妖并非扶桑土著,而是来自天朝……”

    “天朝!”杜远瞪大双眼,“天朝传说中的九尾狐只有一个,那就是祸乱天下的妲己——”

    “正是此君。”吴道子猛一点头,毫不拖泥带水。

    两兄弟面面相觑,面对这种级别的大妖,他们都生出“后悔来此”的念头。

    老吴还在继续科普,“九尾狐全名‘金毛玉面九尾’,专精魅惑之术。据说远在殷商末年,就被姜子牙姜天师逼迫,远走东洋避难。故而此妖最恨天朝人士,曾多次想把我剥皮蚀骨,都被酒吞童子拦了下来……

    我所说的这位酒吞童子呢,就是第三位大妖了。”

    听到这里,杜远又和大喵对视一眼,继而问老吴,“这位老三是否刚刚回到此处?”

    吴道子闻言一惊,上下仔细打量两人,半晌才说,“怎么,难道是你们打伤了他?真看不出——原来二位道行如此深厚!老朽走眼了……如此甚好,我今日逃生有望!”

    淳于帆原本不擅吹牛,此刻更加忧心忡忡。乃拱手道,“前辈,我等并无胜券,但事关重大,不得不为,才勉力来此追杀……岂料此处并非酒吞独居之所,竟然藏有众多大妖。恐怕,我们要让您失望了……”

    这话显然萌生退意。淳于帆少年老成,做事稳重,虽顾忌【上清大洞真经】泄漏之危,但也不会强自拿自己和义弟的生命来换。

    吴道子一摆手,凑近了低语,“你们来得正好。铁宫虽为扶桑百鬼之大本营,平日无事时却并无多少妖孽逗留。

    眼下首席和次席都不在,只有酒吞在后殿养伤。其他小鬼虽然还有一些,但道行与他们比相去甚远,可以忽略不计。

    我若不是被酒吞的血咒缠身,早就自己跑了。你俩速速深入后殿,将其斩首,我身上所负咒法会随之自解。唉,自由,我已向往了千余年……”

    杜远见他说得凄怆,忍不住问道,“那妖孽不是对您挺好的吗?还出手拦着九尾狐不让她加害您。酒吞在图谋您些什么?”

    “说来话长……他把我从琉球群岛海面救起,发现了我一些保存完好的画作。于是留下来给他作私人教师。

    这位排名第三的妖孽,需要大量纯阴.精元滋补内丹,最爱出门勾引女子,故而但凡归属风雅的学问,他都精研一番。这其中,自然包含绘画。”

    杜远哑然失笑,“以他的能耐,还勾引干嘛?直接摄来吃掉不就得了?费力是为了成就感吗?”

    “不。我曾听他感慨过,说只有被诱惑上钩的女子,阴.精才会旺盛分泌。如果动粗捉来,受到惊吓,滋补效果会大打折扣,一百个还不如一个。”

    这种“歪理邪说”,让兄弟俩也是醉了。他们无从验证,也无意验证。当下齐齐一拱手,“多谢吴师傅,我们这就去斩之!”

    老吴指明方向,说清道路,“我被禁锢在前殿,无法随行。二位保重——”

    画圣眼中盈盈泪光,坚定了天朝同胞胸中那抹除妖意志。

    二人不再多说,将真气存蓄提升至巅峰状态,一前一后向后殿飞身袭去……

    ——————————————————

    裴红袖带着阿雅,直接从丹园瞬移到京都城外。

    这座城市,曾为倭岛历代古都,十九世纪中期才让位于东京。

    城中居民二百五十余万,名列扶桑第八。这种规模若是放在天朝,只能介于葫芦岛与佳木斯之间,排到二百多位去。

    但论城市之优雅整洁,平心而论,天朝无一能敌。

    东方汉唐神韵,在这里被保存完好,文明程度甚至远胜昔日。

    重重叠叠的木质古建筑节次鳞比,同时错落有致。整个城市共享着统一的轮廓线,没有任何突兀穿插其中。

    天气晴好。虽是傍晚,仍能嗅到空气中那抹清新。通透而又清冽,让人肺叶一爽。

    两位女子均是兴致勃勃——来秀美的异地,寻可爱的故人,两件事想起来都是那么温馨。

    哦,对了,还要搜寻补天石,差点忘了这茬儿……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角落

    阿雅从随身腰囊中取出罗盘,仔细观察。

    红袖第二次见到这只色泽乌黑、质感粗砺的罗盘,忍不住取笑,“还是在马赛用过的那只吗?丹老真小气,只给堂堂丹园正牌制符师这么一件地摊货。”

    阿雅没有抬头,随口答道,“呵呵,好使就行。别看这盘子上连铭文都没几个,测方位可准呢?咦——不能夸,它抖起来了!”

    红袖随其低头望去,才明白那所谓的“抖起来”,并非比喻罗盘自傲,而是盘上磁针真的在剧烈抖动,在三十度夹角之间来回游移不定。

    “坏掉了?”红袖不明所以,自作猜测,“大概我们刚瞬移来此,它一时找不准方向。不妨等会儿再瞧……”

    “不是。”阿雅指着手中罗盘道,“姐姐你看,磁针悠荡到西北时闪烁紫光,转回正西时又变成绿光——它在同时举报两个目标。”

    “哦——”这可有得忙了,红袖不解目标有何区别,“哪个目标更近些?”

    “绿的这个……”

    “哪个代表你阿杜哥哥?”

    “紫色这个方向……”阿雅抬起头,和红袖异口同声,“走——去西北方!”

    此处距离大江山,尚余百里。若取直线,必须穿过京都城。

    两位姑娘毫不避讳,径自穿街过巷,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

    逛街是女人的天赋,走多久都不会嫌累。换了杜远或者张辽,一准儿杀进山间树林,宁可与野猪狐兔为伴。

    这千年古城,随大批政客迁走,少了些许庙堂之威,多了不少文化余韵。

    商业街很繁华,但规模不大。倒是那些深巷中的层叠古建,更加令人叹服。

    此刻尚在新年假期,路人如织。民众们都穿着平日珍藏的正式和服,在街头相互问安致意。

    从横须贺方向吹来的季风,把雪花送到了京都。一只只精巧的油布伞打了起来,和天朝古款类似,只是用材更加轻盈,且大多使用了手绘图案。

    见得多了,红袖忍不住轻叹,“难得世间还存留这般专属东方的古韵,且和现代生活相互契合,自然交融。我在顺治年时,也有过这种感觉,但那时生活艰辛,细节又不似眼前这般精致。这扶桑之人,倒是很会生活……”

    阿雅没有这么多感慨,只是一扁嘴儿,“杜哥哥说过,倭岛都是忘恩负义的坏人。这些都是他们偷学天朝的。”

    红袖视她如亲妹妹,不忍任其偏狭,乃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那日在鹤鸣法会上,孙筑基哥哥有段话怎么说的来着……世间万事,最忌简单群分?对,是这个意思。

    咱们谨记历史是对的,但不要一棍子打趴所有俗世百姓。姐姐的心得是,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去感受,去分析……是非善恶莫听人言,由已心定。”

    阿雅没吭声,但目光少了几分蛮横,似有所悟。

    红袖知道她还小,也不多言,只是从沿街热气腾腾的小食摊上捧来大批食物,让阿雅重归少女应有的快乐心情。

    “袖姐,你哪里来的扶桑钱?”

    “我没有,”红袖做个鬼脸,“不过天朝的卡在这里可以刷——小摊也不例外。”

    二人嘻嘻哈哈,吃得十分欢畅。

    嘴上蘸满“生麸田乐”的芝麻,还残留着“和菓子”的糖浆。

    阿雅左手捧着“鲷鱼烧”,右手掐着五只“章鱼小丸子”,边走边大嚼。

    一不小心,一只丸子叽里咕噜滚落街头,在薄雪上复又弹起,蹦跳着沿长街滚去……

    阿雅打小艰苦,从不浪费食物。此刻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只留下红袖在身后哈哈大笑。

    那颗小丸子弹性极佳,此时竟如活物一般,连续跳跃,奔出好远。

    阿雅忍不住使出身法,急窜几步,终于追上,待俯身去捉——

    突然,斜刺里不知打哪儿探出一只黑手,快如闪电,抢先一步抓住了那只小丸子!

    阿雅愣了一下,驻足挺身观看。但见一道黑影背对着她,向侧巷深处跑去……

    那影子十分矮小,像个孩童模样。

    由于跑得慌张,接连撞翻两三只祈福用的道具,惹得各家各户院中一片低声惊呼,还有三五柴犬叫了起来。

    阿雅好奇心大起,旋即发足跟上。远远尾随其后,也进了深巷。

    那孩童七转八转,来到一处老旧木屋,将身体一缩,瞬间隐入不见。

    阿雅蹑手蹑脚凑了过去,翻身跨过低矮篱笆,穿过巴掌大的小院,挨个窗户探头往里偷看……

    忽而一只大手搭在她肩头,把她吓了一跳,转脸一望,却是红袖姐姐。

    “嘘——”阿雅示意别出声。

    红袖刮了她鼻子一下,轻声笑道,“饿死鬼托生的吗?一个小丸子恨不能追出五里地……姐再买就是,吃多少管够。”

    阿雅手里还抓着其他食物,拿眼神示意这扇窗,“姐姐没注意吗?篱笆外面有个牌子,写的‘吉屋待售’。这房子不是小贼的,大概成了临时贼窝。”

    红袖和她一样,都被丹老加载了全人类的语言包,文字也不在话下,“我看到了。那又怎样?捉贼有警察呢,你操什么心……”

    话没说完,红袖的朱唇被一只咬了一半的鲷鱼烧堵住。阿雅眯起细目,努了努嘴,耸了耸耳朵。

    于是二人同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但闻屋内啪的一声暴响,有人跌倒在地。一个沙哑烟嗓用倭语喝骂道,“混蛋!每一次都空手而归。这上好节日,别人都能抱着大堆战利品回来,就只有你一个蠢货……嗯?嘴里是什么?给我吐出来——”

    一声轻轻的噗通声响起,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八嘎,还敢偷吃好东西!原来不是没收获,是全被自己享用了!心里可还有本王——来人,拿针来!”

    不多时,一声痛苦呻吟声响起,虽然极尽压抑,仍可听出发自孩童之口。

    阿雅陡然暴起,一个空翻把自己砸进窗棂!

    屋内光线暗淡,地板残破,墙壁老旧。风格不相称的旧沙发上,散落着空酒瓶和烟蒂。

    一位身穿连体彩衣,脸上划着小丑妆的成年男子,正对着五名孩童,四立一躺。

    那小丑手中掐着一根三寸长的钢针,正往躺在地板上的孩童嘴唇缝线,针尖已经入肉,细密的血珠顺着脏兮兮的粗线往下流淌。

    伴随巨响出现的阿雅,如同神兵天降。身上的玻璃残渣簌簌滑落,在昏黄汽灯下隐隐发亮。

    “混蛋——你是谁?”

    那小丑拿着长针的手一抖,棉线牵动孩童嘴唇,又是一声呻吟……

    “你妹!”

    阿雅喷出最时尚的天朝骂人话,简短有力。

    她双手仍被吃食占据,但腿还闲着。遂左足一蹬,嘎巴!地板生生裂了半块,借着弹起之力,把右脚直踹出去——

    这只脚不大,甚至盖不住小丑的脸。

    但力量不小,直接把鼻子怼了进去。

    静默了三秒,那向后仰的丑脸才重新翻回,此刻更丑了。

    鼻血与手绘的猩红大嘴混淆在一处,整张脸都成了扁平大饼。

    满屋孩童瞠目结舌,连地板上受刑的那位,也暂时忘了疼痛。

    洞开的窗口红影一闪,又一人卷着雪花轻飘飘落入室内。红袖上前半步,观察了一下,掩齿笑道,“妙极——这一脚颇有你杜哥哥风采。”

    “八嘎——你又是谁?”那小丑依旧掩饰不住好奇。

    砰——

    又一只脚飞上了他的脸,这只脚比阿雅大五码,正好与丑脸长度齐平。

    这次向后仰的,是整个人。

    咣叽!小丑平躺摔出,在地板上滑行五米,撞翻沿途所有酒瓶,以头杵墙壁告终。

    听了一会儿,再无声息。

    红袖收回**,掸了掸裙角。向阿雅一挤眼,“姐姐这力道如何?你的方法都对,就是力量还小些。平时多吃点就行了。”

    听到吃,阿雅嫣然一笑,忽尔发觉无数灼灼的目光正朝她双手射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环视四周。却是那满屋孩童正在觊觎她手中吃食。

    那些目光没有恶意,有的全是饿意。真如寒冬中饥不果腹的狼群一般。

    “艾玛!”红袖也感受得真切,不禁哆嗦两下,“这真是在富庶的倭岛吗?还当到了难民营……”

    阿雅大方一伸手,“来,一起吃!”

    那些孩童无人理会被踹昏的小丑,一拥而上。美食的诱惑彻底压倒了内心对陌生人的恐惧。

    阿雅拼命挽留住一块鲷鱼烧,蹲下递给那名惨遭钢针缝嘴的孩童。“呐,这个是我送的,不用抢。”

    那孩子突然猛一伸手,自己将染血尾线拽出,并且随针甩得远远地。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急着接食物,翻身给阿雅跪了下来,用略带口音的倭语央求,“姐姐,带我走。我会偷超市,会捡垃圾,会扒烟头,会洗衣服……什么都会。离开这儿,有饭吃,就行!”

    一直都是阿雅叫别人姐姐,忽而有人叫她姐姐,她也痴了。

    红袖帮其他人分配好零食,也凑了过来,与阿雅并肩蹲下,“小弟,你家里人呢?这些都是你的小伙伴吗?他们的家里人呢?今天过节怎么不回家?小朋友要想不被坏人欺负,就得跟紧自己爸妈才行。”

    她苦口婆心,那孩童却一脸索然,麻木道,“我们这五个,全都没有家。我们的爸妈是外国人,我爸妈是从高丽偷渡来的,打黑工时生下了我。

    他们被警察发现,都遣返了,只有我被他们藏了起来。听人说,他们送回高丽就被枪毙了。

    那边四个,有越南的,有印尼的,还有两个柬埔寨的。大家情况差不多,抱在一起求生活……大家都是黑户,生在这里长这里,甚至不会自己的母语。

    倭国不要我们,母国也不要我们……不知这世上还有谁肯要我们?早知这样,为什么要生我们出来?”

    这话老成凄怆,全然不似孩童所言。

    阿雅听到这里,想起自己爸妈,不由潸然泪下。

    红袖面露不忍之色,“……那,那个丑八怪是谁?”

    “他是本地的混子,酒鬼,流浪汉,有时会扮成小丑出去讨钱。仗着力气大,强迫我们为他偷东西换酒喝,若是偷的少了,就是一顿揍……我们已经在这里躲了一年半了。也许,再忍三年,我们才可以联手打翻他。”

    说着,那孩童慢慢撸起脏兮兮的单裤裤脚,露出一条又黑又瘦的细腿来,那上面满是被鞭挞的疤痕,还有被刺伤的密集针孔,令人触目惊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偷天藏情

    阿雅勃然而怒,起身又要去踢那昏倒在墙角的丑汉。却被红袖一把按住,“那不解决问题,你看,人家小弟弟还给你跪着呢,收是不收啊?”

    阿雅一愣,“收什么?收徒弟?我不够格。难道收入丹园?”

    红袖笑了,“丹园有一个老顽童就够热闹的了。你不是有个自己的世界吗?”

    这话瞬间点醒了气头上的阿雅,她雀跃着一拍巴掌,“对!就这么办!”遂转身问那孩童,“你叫什么?”

    “金明日。”

    “好名字!妥了,听好——”阿雅一指自己的鼻尖,“小姐姐我有个地方,山好水好人更好。而且不缺吃不愁穿。你若肯听话不捣蛋,我可以让你住进去……”

    “绝对听话!”那孩子生怕她反悔,立时响应。

    “嗯。”阿雅很满意,探手从腰囊中取出寸步不离的碧绿晶球,“看这里,这不是大翡翠。它叫‘藏天界’,人间天堂即在此处。那里叔叔阿姨很多,可以带你学知识学文化甚至修行道法。但有一点,如若听说你在里面依旧小偷小摸,可不饶你!”

    金明日听得痴了,“……还有这种地方?我不是做梦吧?那么小的球怎么会……”

    话没说完,阿雅已然催动藏天,那晶球在她手中喷薄出尺许绿芒,将小金瞬间拉了进去。

    刚完成任务,突然发觉自己小腿一双脏手抱住,另一名胆大的孩童拽着她裤腿喊,“还我明日哥!”

    阿雅哭笑不得,“你明日哥自愿移民了……”

    “那我们也要去!”四个孩童齐齐叫嚷,全部抱在她这条腿上。

    红袖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连拍手,“呵呵,不错。藏天界内不愁梯队建设了,一代新人换旧人。”

    阿雅老气横秋长叹一声,“也罢,小姐姐我好人做到底——走你!”

    绿芒又是一闪,把其他四位也全部收入藏天。室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墙角那位流氓小丑。

    阿雅托着晶球,“袖姐,那恶棍怎么办?”

    红袖一摇头,“街头混混,虽邪恶但罪不至死,莫管他。切记,你我修真之人,不好过度干预世俗社会,以免破坏天道平衡,引发不必要的关注。”

    阿雅已经可以理解这些层面的道理,于是毫无异议。但见她把藏天放入红袖手中,“红袖姐姐,你边走边替我护法。我去安排一下就回。”说完心念一动,人已不见。

    ——————————————————

    藏天界中,风和日丽。

    阿雅与丹老打理丹园的简洁手法不同,竭力营造了一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斑斓世界,充满不可言喻的童话色彩。

    此刻空中模拟的太阳正自西斜,以金帐王府为中心建起的村镇炊烟袅袅。奇异的鸟儿成群结队忙于归巢。

    负责放牧蒙族侍卫们,在生产队长托雷带领下驱赶着牛羊,准备回家喝小酒搂女人哄孩子睡大觉。

    八臂神王八思巴和萨满大祭司班扎,正带领村民围着新来的五位孩童问长问短,忽而“尊圣佛母”大人驾到,尽皆不胜惶恐。

    望着满地抢着给她请安的民众,阿雅大喇喇一抬手,“免跪——平身。”说完自己忍不住噗嗤笑场。这台词,还是多年前从电视剧里学来的。

    拉过孩子让他们逐一自我介绍,除了高丽娃金明日,还有越南伢子黎大友,印尼小姑娘迪安,以及柬埔寨双胞兄弟阿波与阿坡。

    “……以后,他们就交给你们了。按照特长和兴趣因材施教。千万别误人子弟哦。”

    “您放心!”八思巴八条手臂一起拍胸脯,“有我呢。”

    “呦,你怎么又集齐了八条胳膊?可以召唤神龙吗?”阿雅十分好奇。

    大喇嘛不好意思了,“佛母说笑。不过我这些胳膊可不是抢来的,都是自然生长,自然生长……”

    班扎不服气,一撅胡子,“你再厉害,也只能教打架。我看这小姑娘不合适舞刀弄枪,跟我学医术吧……”他把迪安先拉了过去。

    八思巴一瞪眼,“谁说本座只会打架,辩经我也是一流——佛学懂吗?!”

    托雷刚好赶到,趁机落井下石,“没事念什么经,这里只有佛母一尊神。留两个跟我学骑马打猎吧——”一把又拉走了阿波与阿坡。

    大喇嘛急忙抱住金明日和黎大友,“别抢啊,反天了你们!骑马打猎算什么学问?业余爱好还差不多……”

    托雷把脸一拉,“国师真健忘。想想你我来处,帝国铁骑所到之地无不……咳,骑马打猎学问可大着呢。那叫兵法!我好歹也曾是帝国元帅,几乎一统天下的存在。”

    听他这么说,八思巴一时语塞。只能把手中两个孩子搂得更紧,生怕又有人来夺。

    阿雅瞧见此景,知晓这些孩子颇受欢迎,心下稍安。乃吩咐道,“烤肉鲜奶,先喂饱他们再说——对了,我上次寄养的两个孩子呢?就是交给王府侍女养的那两个?”

    只有班扎踮起脚尖一指镇外山坡,“在那边草甸子里玩呢,那俩娃子,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整天连睡觉都手拉手……前世一定是情人。”

    阿雅抿嘴一笑,悄然告退。一个人独自向镇外行去。

    夕阳余晖洒在山坡上,遍地野花镶嵌着金边,熠熠生辉。两位五六岁的小娃正在花丛中奔跑,追逐蝴蝶和蚂蚱。

    男娃跑得快,捉到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快活地大叫起来。女娃拖着两只小辫也想要,男娃如风跑开,怎样也追不上……

    那女娃急得停下脚步,小嘴一扁就要哭。刚发出嘤的一声,男娃已然如风回转,把彩蝶塞到她手中。女娃破涕而笑,一只巨大的鼻涕泡破碎在娇嫩小脸蛋上。

    两个小娃蹲坐下来,脑袋瓜凑在一处仔细观赏,不住发出啧啧惊叹,似乎被这蝴蝶的美丽所折服。

    “知道它的名字吗?”一个温柔声音响起。

    俩娃猛一回头,吃惊地看到一个小姐姐,正笑着站在身后。

    藏天界里自打逃走了敬千川,就没出现过坏人。所以俩娃并不害怕,只是傻傻地在想这姐姐是谁?

    阿雅见他们这般模样,笑意更浓。心念一动,五指轻挥,从左近花丛中瞬间飞来数十只彩蝶,全部都是幽兰翅膀,环绕着自身翩翩起舞。

    在娃儿们眼中,她此刻就如蝴蝶仙子一样。

    “这是光明女神蝶,也有人叫海伦娜蝶或者多瑙河蝶的。你们猜,它们为何长得如此迷人?”

    “因为它们爱吃花,花是美的。”女娃抢答。

    “因为它们爱打扮,会化妆。”男娃补充。

    “都有道理。但其实,它们是被更高智慧生命设计出来的。”阿雅开始转述丹老灌输的理论,“有那么一群人……我们可以把他们成为‘仙’。他们打小上学,就学习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所需的各种技能。

    有的负责设计,有的学习管理。这只蝴蝶,只是仙界小学生的优秀作品,虽然貌似无用,但实在美得令人心醉,所以保留下来,没有被彻底淘汰。”

    五指轻轻一收,彩蝶无声散开。

    两个小娃看得痴了,手中微松,那只被捕蝴蝶也重归自由。

    阿雅轻轻搭住俩娃肩膀,“你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我知道——”男娃举手大声回答,“我叫邵劲夫!”

    女娃也不甘示弱,“我也知道,我叫林梦婕……”

    “嗯,都是好棒的名字呢。”阿雅微微吁出一口气,“你们是兄妹吗?”

    “是!”邵劲夫似乎很肯定。

    阿雅一偏头,调皮质疑,“那为什么不是一个姓?”

    邵劲夫愣了,急得直挠脑袋。

    林梦婕得意一笑,“听姆妈说,我们现在暂时是兄妹,张大了是夫妻。我是注定要嫁给邵哥哥的。”

    邵劲夫闻言恍然大悟,“对!张大了我一定会娶林妹妹。”

    两小无猜,又拉起了手,嘻嘻笑作一团。

    阿雅十分满意。

    张辽大哥拜托她这个任务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

    但张大哥说,他手中这两撮头发,属于一对儿令人敬仰的老夫妻。是他的战友,也是宗芳阿姨的战友。他们在与冥界大鬼的斗争中,双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有可能,请利用头发中的基因信息复制一对儿新的生命出来,让英雄们得以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在藏天界几乎无所不能的阿雅,利用主神权限,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并且把两个婴儿托付给王府中有生育经验的侍女抚养。

    在她的区域加速下,孩子们迅速长大,看年龄,已经足以打酱油了。

    测试成功,他们依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且认同彼此是牵手终生的伴侣。足矣……

    张辽大哥应该满意了吧?阿雅有些害怕张辽的严肃,更喜欢杜远的嬉皮笑脸。但前者是后者的好兄弟,也就爱屋及乌了。

    告别两个孩童,阿雅消失在他们视野中——转身跳出了藏天。

    “红袖姐姐,我都安排好了!”

    她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想要把这一切快乐分享给“亲人”。

    “小心——”

    倭岛二十一世纪京都城郊三十里,裴红袖背倚着刚刚回到主区的阿雅,低声嘱咐道,“有强敌,准备战斗!”

第三百章 雷切流火

    这是一片水青冈林木,二十几米高的树冠形成天然伞盖,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也拦阻了大部分降雪。

    林下密集的赤竹丛,是倭岛特色。赤竹不高,平均不足两米。当地农民喜食它的笋根,并且利用随手可得竹竿制作简易篱笆和工具。

    把裴红袖逼入林中的,是两伙人。

    一伙先到,八个人骑着轰鸣的重型机车,在人迹稀少的乡村公路上拦住去路。

    另一伙坐着加长凌志轿车后到,五个人下来,一水水的黑色正装,只是衬衫和领带有些艳俗。

    这十三个人前后一卡,红袖心知不妙。她虽性格刚烈,但与浦茜拉那种好战不同,遂主动向林中躲避,试图利用茂密植被阻隔对方现代交通工具的追击。

    策略是对的,但对手身手出乎意料。

    他们并非看上去那般——仅仅是寻常倭岛黑帮。脚下一旦动起来,居然个个有修在身,无比迅捷!

    粘上了,而且包围圈在逐渐缩小。

    裴红袖扯出丈二红绸,把钵铃扣在手心,严阵以待——既然躲不掉,那就打吧……

    恰在此时,阿雅从“藏天界”中回来了,还兴高采烈的样子。

    红袖并未开心,多个小妹也未必是好事。对方人数众多,一旦冲杀起来,也许自己独自脱身更方便些。

    “他们是谁?”阿雅愣住了。

    “不认识,大概认错人了。”红袖尽量放慢呼吸,调整真气。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身后十米处,一名黑西装男子跨前一步,“我们没弄错,你们也别跑了。这一代是我们的地盘,自然了如指掌。”

    “喂,什么叫‘你们的地盘’?住吉会滚回你们的港区好嘛!”正前方那些机车手不乐意了,其中一名身穿皮夹克、头缠白布的大汉走了出来,手中一根手腕粗的精钢锁链悠荡得哗啷作响。

    黑西装男子年纪不小,两鬓斑白,还戴了副黑框眼镜。“这很好笑,你们极东会更是远在丰岛。跑到京都撒什么野?”

    夹在中间的裴红袖听明白了,敢情这两伙还不是一家的……自己今天算是中了六.合彩。

    那皮衣大汉把眼一横,森然道,“极东发源地就在京都,谁敢说这里不是我们的天下!宅见,你也一把年纪了,回家休息吧。打打杀杀交给年轻人去做——”

    他身后传来其他机车手一片捧场的哄笑声。

    被称为宅见的西装男子摘掉眼镜,仔细放入胸袋,从容不迫地揉着鼻梁根骨,“寺冈兄,如果我没记错——你比我还大半岁,虽然长得年轻点。听说一个人如果脑子想事太少,会晚生许多皱纹……我很羡慕你啊。”

    这话中讥讽,那位寺冈如何听不出?登时变了脸色,“好!看来今天难免一战,就让我们在此一决雌雄!败者永不踏入京都——”

    宅见听了,不愠不怒。又开始从容脱掉西装外套,直到把外套工整叠好,才转身交给身后随从,“猎物在前,我们混战恐怕不妥。这样吧,你我二人单挑……如何?”

    寺冈面色一凛,“我今早出门,就听到乌鸦在门前叫嚷,原来是你巴巴地送头给我——很好!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很好,身上并不怠慢,肩膀一晃,也甩掉了厚重的皮衣,露出内里一件短袖恤衫,两条**的手臂上纹满了张牙舞爪的恶鬼图案,十分可怖。

    “来吧,这条锁链我用了三十年,别说你是空手来的……”

    “当然。”宅见卷起衬衫袖口,从后腰处拔出一柄用报纸包裹的短刀,慢慢拔出,轻轻挥了一下,包浆明晃如电,空气中呲的一声轻响,竟如割裂丝绸一般。

    “一晃三十年了……你我年近退休,却从未正面交过手。今天,就让我的雷切会会你的流火丸。”

    住吉会宅见,对极东会寺冈,第一回合。

    那刀比小林英助的肋差还短,但比裴旻的伞兵.刀要长,对上五尺锁链,自然要拉近距离开打。

    和先前的斯文不同,宅见率先发难!

    那唤作雷切的短刀被绷得笔直,成为手臂延展,斜指着身后地面,双足踏雪,将身体向寺冈急投而去——

    扶桑武者的步法,节奏十分均匀,每一步都如精确丈量过一般,分毫不差。

    噔噔噔噔噔……

    红袖急忙拉着阿雅闪开,敌人先内讧,她乐见其成。

    双方观战人员也随着她移位,保持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生怕任务目标溜掉。

    但所有人双眼,依旧紧盯场中二人,谁不想看看两大著名黑帮头目的决斗?

    这二人成名已久,近些年很少出没江湖。如果不是事关重大,绝不会被派到一线参战。这学习机会,十年难逢!

    寺冈也出手了,不待宅见靠近,粗壮手臂一抡,那钢链突然活了过来——迎着对方来势斜向一挥,以攻代守,封住所有来路!

    短刀与钝器相比,自然脆弱。和影视不同,擅刀者绝不会以刃格挡。

    宅见借着奔行之势,突然跪地仰身,将整个身体避过钢链抽击,利用膝盖迅疾滑行到寺冈眼前。

    溅起的积雪如雾喷薄,遮住众人双眼,只看到一线电光在雪雾中横向一切!

    嚓——

    寺冈皮裤两个膝盖部位均被划开,成为时髦的露肉款,人也噗通跪倒,与宅见来了个面对面。

    在红袖和阿雅眼中,倒像这两个大男人跪地互拜,就差拥抱亲吻了……

    宅见并不露喜色,把短刀再次一挥,笔直向对方胸口扎去!显然不死不休。

    那寺冈一声怒吼,双手抓紧钢链两端,一拉一裹,悍然卷住了刀刃。

    雷切被阻住去势,双方陷入短暂僵持。

    宅见双目一瞪,瞳孔精芒乍现,那短刀之上爆出一串电光,把钢链电得噼啪作响!

    他手中的刀柄有木质夹板、鲨鱼皮和纯棉缠绳,并不导电,而寺冈就惨了,他两手抓的钢环均是导体,被电个正着!

    唰——刺鼻的焦糊味儿飘满全场,颇有“和牛烤肉”的余香。

    那寺冈也是条汉子,居然拒不撒手。不知是电得太爽还是心中郁闷,旋即又怒吼一声,把战意提高到极致!

    雷切之雷已现,轮到流火丸之火了——

    这条钢链,突然被寺冈双手爆发出的红光浸染,通体变为赤红,似乎刚从岩浆里拎出来一般!周遭方圆二十米内,温度倏然上升八度,如同大地回春。

    但见暴走的寺冈,顺势将锁链向宅见脖颈缠去,将牢牢绑缚的短刀逼向刀主自身喉结。

    环套瞬间结成,寺冈猛一扭身,赫然背着宅见站了起来!

    那宅见忙于挣脱枷锁,奋力挣扎。但此刻刀锋被蛮力困锁,使不出惯常轻巧招式,已之短遇到彼之长,难免落于下风。

    寺冈叉腿躬身站起,双眼露出疯狂之色,口中嗬嗬怪笑,“区区电火也想烤我?蠢货!我就是玩火的祖宗!”

    话音未落,他紧握钢链两端的手臂上,所有纹身都亮了起来,一个个小鬼图案尽皆活脱跳跃,从装饰画变成了动画效果,说不尽的诡异。

    “让你尝尝炼狱之火——”

    噗——橘色火焰瞬间腾起,遍布寺冈双臂,并且迅速向锁链上蔓延。

    宅见反向背在他背上,十分抓狂,眼见鬓角和胡茬都被燃着,面颊也开始焦糊。他也急了——

    “喝——”随其一声大叫,那只空着的左手中,突然又出现一柄从未显露的短刀!

    严格地说,这是一束闪电——由闪电凝成接近实质的法刀。

    他右手持雷切死死抵住正自强力收紧的流火丸,左手肘尖一荡,将那束“闪电”斜斜刺入身后寺冈的腰眼。

    嗷——

    这一下,过于刺激。饶是壮如棕熊的寺冈,也特么受不了啊……他手中一软,被宅见顺势挣脱。雷切回旋,电光又奔着他颈动脉割来!

    那寺冈浑身剧烈颤抖,还在享受法刀入肾的快感,根本无暇抵挡后续致命一击。

    眼看宅见就要得手,突然那寺冈身上的短袖恤衫被一股蓬然暴起的流火燃尽,瞬间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曝露在外的背部皮肤上,一尊赤红大鬼图案正自发威,鬼眼灼灼,獠牙巨口中喷出一道青火,直奔宅见面门。

    哎呀!不好——宅见用尽全身力气,生生打断自身攻势,朝侧向已经融化的雪地中狼狈滚去……

    静默,大约十秒。

    缓过劲来的寺冈缓缓转身,鼻孔中喷出两道黑烟,似乎在为背后所纹之大鬼排泄废气。

    “宅见君,我低估了你……居然逼出了我的护身魔尊……”

    姓氏后面终于多了个“君”字,这份敬意让一身污泥的宅见略感安慰。

    他勉力从泥泞积雪中撑地挺身,半蹲着喘息道,“寺冈君,你也不错。居然身中我雷切之魂仍不伏尸倒地……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寺冈重重哼了一声,鼻音牵动了腹腔,受伤的肾一阵剧痛。他强行压制住面部肌肉抽搐,“咱们……继续打?”

    宅见已经站起,须发都被烧成干脆黑卷,一振就碎,化作细密炭粒随风飘散。他摸了一把脸上黑灰,不小心带下一块熟皮来——

    “打过了,平局。咱们谈判吧……或许那宝物可以均分也未可知?”

    寺冈面色不改,心中暗暗一松。“哼——谈就谈。先告诉我,你们住吉会打哪儿得来的消息?”

    宅见身后快步走上一名黑衣随从,撕开随身救护包,麻利地帮他往脸上涂抹清凉烫伤膏,又缠上左一圈右一圈的白绷带。只留眼睛和嘴巴露在空气中,活脱一具木乃伊的模样。

    宅见挥手遣退随从,这才缓缓答道,“是京都的一个混混,绰号叫‘小丑’的。高价卖给我们这个消息……据他说,他遇到了两位怀藏绝世密宝的凶残妖女,侥幸逃生,需要些钱跑路……”

    “八嘎!”寺冈接过一名机车党递过来的皮衣,套在自己赤膊上。“我们也是从这混蛋手里买来的消息。这家伙不知讹了多少钱,骗了多少家?他可告诉你们那宝物是何种样貌?有何神奇之处?”

    宅见沉吟了一下,似乎笑了,被裹得太严看不清。“……我们都到了,妖女就在眼前……两个,不多不少看来错不了……何不取来看看再作打算?”

    “对,一看便知!”寺冈把锁链一甩,依旧冒着热气的钢环溅出细琐火花。

第三百零一章 特高课

    当松尾清鸢大将应约赶赴东京郊外时,邀请他的人正在一座西式城堡中独自收看电视新闻。

    这城堡始建于1854年,被民间俗称为“佩里宫”,风格颇具殖民色彩。

    那时,恰逢著名的美国海军准将佩里驾驶“黑船”叩开了扶桑门户,签订了代表倭美和亲的《神奈川条约》。

    整个倭岛唯一被半殖民化的历史由此开始,虽然短暂终止于十五年后的明治维新,但毕竟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记——佩里宫就是其中之一。

    如同这座建筑的出处一样,此刻电视中播放的也是阿美利加国的新闻——

    第一则,是奥本马总统的告别演说。

    八年了,终于到了谢幕时刻,欢送的钟声徐徐敲响。

    这名首位登临世界权力巅峰的黑人泪洒讲台,这并非恋栈,至少并非仅仅是眷恋失去的威仪。

    他想的很多,能说的却很少。

    有支持者在现场大喊:“再干四年!”

    奥本马苦笑连连,“那是不可能的……用违宪来换取权力延续,等同一名政客的自我终结。让我们放眼未来——”

    他忽然想到正蹲在未来不远处迫不及待准备就职的川普,情绪顿时低落下来,“……或者缅怀过去吧。”

    演讲结束了。

    新闻视角切换到花生屯另一个场地,大内总管国务卿也在发表卸任演说,媒体没有给他全程直播的待遇,只截取了其中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

    “二战之后,阿美利加成为唯一寡头。我们那时即使做出任何不妥决策,也仍能取胜。但如今,再也没有这种奢侈了。

    没错,眼下我们仍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也是世界最强的经济体。

    但是,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天朝正凭借他的体量和规模,一步步赶上,并且注定终将取代我们……

    我们在许多问题上已经遇到了抵触,这要求我们在决策和外交中有更高超技巧和更快的反应速度。”

    新闻结束,广告迅速插入,彷佛在响应国务卿的悲观说辞,放出来的居然是来自天朝的民用食品“老干妈”鲜辣酱。

    收看者轻轻叹了口气,用遥控器无声关闭了电视机。

    松尾清鸢恰在此刻把门推开,直接跨入一步,关门立正,足跟瞬间砰然磕碰,敬了个标准军人礼。

    “秀策桑,您找我?”

    那被称为秀策的人从容起身,“将军不必拘礼。我虽答应代为执掌特高课,但并未曾转入军籍。你我以平民身份相待为佳,我会感觉自然些……”

    松尾清鸢此刻全无平日对待军部大佬们那种傲慢,垂首鞠躬道,“先生过谦了。您贵为扶桑国宝,我自须时刻以大礼相待。如若换了平民身份,我该跪拜您才成。”

    秀策拉开拱形落地窗的厚重窗帘,把阳光洒在自己脸上,不由眯了一下眼。“在本因坊,我是棋圣;在特高课,我只是普通公务员。国道艰辛,你我不分时代,均要贡献一份微薄力量出来……你电话里拜托的事,我已经安排了。”

    松尾大将再次鞠躬,“感谢援手!我知道特高课人力不复当年鼎盛,故而从未相求。只是这次事出有因,目标人物掌握非自然术法,并非我等寻常武夫所能理解。故而……”

    “我知道。你做的很对。”名载史册的本因坊秀策,说起话来和他相貌一般儒雅,虽手握重权,但从不展露半点锋芒。

    “如果特高课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间谍组织,我也不会来接手。现在的宗旨已经很明确了,就是集中扶桑大能,以精代量,抗衡一切外部超自然势力对本土的侵袭。”

    这话说得很明白,松尾清鸢一皱眉,“……这么说,您已经确认对方不是孤立存在,而属于某个强大势力?”

    “是的。”秀策转身面对松尾,窗口逆光勾勒出他宽松和服的轮廓。“据我的情报显示,从你横须贺基地逃出的异人,归属天朝道门。他们在横须贺街头与特高课成员交手后,一路西行,已经抵达大江山地区——那里是本部的培训基地所在,这十分耐人寻味……”

    松尾大将愕然失色,“难道……您是说,他们算准了一切,引出蛰伏的秘密组织成员,然后打蛇顺杆上,直掏特高课老窝?”

    秀策眼中精芒连闪,“最悲观的揣测是这样。如果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可谓‘神之一手’。我最新得到的报告是,又有两名天朝道门女异人出现在京都地区,距离大江山只有百里之遥……”

    “锁定后的集火攻击!”松尾清鸢作为资深军人,敏感的战术素养立刻发作。“都是我的错……被他们利用了。请先生恕罪!”

    本因坊秀策看着他一躬到地跪伏不起,乃沉默了片刻。

    终于开口抚慰,“你没有错。面对这种对手,并非军人职责,自该由我的部门出面应对。我担心的不是表象,而是目的。”

    他缓步走到一樽西洋棋台前,捉起一只立体雕刻的金属小卒,仔细把玩。“西方人热衷厮杀,故而固步于方寸。而我们东方的围棋,素来以势为先,从不拘于一目一子的得失……眼下天朝派出前哨,追杀我扶桑神之卫队——所图为何?”

    这话颇含深义,令松尾大将打起了摆子。“他……他们……他们想对大神下手!毁我岛国根基!”

    ——————————————————————

    棋圣智商太高,直接导致特高课想多了。

    ——杜远和大喵没那意思,红袖和阿雅也没那意思。

    什么大神,什么根基,他们统统稀里糊涂,正忙于应付各自当面之敌。

    赤竹林中,住吉会与极东会已结成临时联盟,宅见与寺冈两位黑帮高层干部,正狰狞笑着向两位天朝女子走来……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宅见这种虚伪的客套,已经成了口头禅。“把秘宝交出来,我们亲自送你俩回家——”

    “对呀!”状若棕熊的寺冈也学人家扮温柔,“小卡哇伊,乖,拿出来给我,然后转身回家,家里多温暖——这里好冷是不是?”

    催眠话语掩盖着毒蛇芯子,威胁的阴影一步步降临。

    “咳……我说,你们啰嗦完没?完事赶紧滚,这俩都是我的。”

    一个陌生声音意外插入,满场皆惊!

    十三位有修在身的黑帮干将,加上两位丹园弟子,竟无一人发觉新来者的驾临。

    巨大的惊觉令宅见与寺冈毛骨悚然,他二位齐齐转身,瞬间做足防御姿态。

    坡下二十米处,一道瘦削身影踏雪而上,但见那人头戴斗笠,身穿葛色麻服,外面套着月白无袖罩衫,肩头扛着一支长杆,杆头用土布包裹,看不清内里。

    别说二十米,就是百米内有个蚂蚱掠过,这些人都能察觉。

    可是……眼前此人步法顿挫迟鲁,也不见施展任何轻身之术,就那么优哉游哉地晃了上来。如果没有刚刚那一嗓子,愣是谁也没发现!

    “什么人!”两个帮派的伙计们纷纷厉声喝问,兵器叮当作响,纷纷闪亮登场。

    那人不紧不慢走到近前,距离宅见与寺冈五米处站定。摘下斗笠磕了磕细碎积雪,露出一只雪亮的脑门来。

    这人并非秃子,也不是和尚,只是前额被剃得溜光,鬓角与后脑的头发尚在,还挽了个略显松垮的高髻。

    这造型,配合他的麻袍,活脱一位扶桑战国时期走出的贱民逃兵。

    寺冈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猥琐,“这家伙有趣!喂,如果你扛的是一条矛枪的话,可以直接去拍古装剧了!”

    哇哈哈哈哈……极东会的人都笑了,住吉会也有两个忍不住的,配合着盟友一起大笑起来。

    那人抬头寻了个竹枝,把斗笠挂了上去。

    一板一眼地开始松绑杆头丝绦,“……你这头蠢熊,还真猜对了——这的确是一条矛枪。”

    随话音完结,丝绦落地,土布被一把扯掉,赫然露出杆头一支明晃晃的枪尖来!

    看在红袖眼中,这枪头与天朝惯常大不相同,与枪杆的连接处并非套装而是铤装。也即把一个类似剑柄的金属结构镶嵌到木杆中,再以皮绳扎紧。

    枪头本身也非外扩棱角结构,而是苗条秀美,几乎与枪杆一样宽度,更像是一把短剑插在长杆上。

    这条枪丝毫没有贵族纹饰,枪杆乌黑,似乎被手油长期搓捻所致。只有枪头绽放的寒芒,令观者不容小觑。

    宅见察言观色,知晓敢闯此地的,不是傻瓜就是硬茬,于是客气道,“阁下何人,可否让我等知晓?又何故来趟这汪浑水?”

    那人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点头,“这条狐狸比那头熊聪明些——不过依然不配问我姓名。”

    寺冈闻言勃然大怒,肩膀猛震,一团橘色火焰蓬然暴起,把整件皮衣燃烧起来,状似从炼狱中走出的机车骑师!

    但见他把巨臂一抡,那号称“流火丸”的钢链瞬间燃成火蟒,带着烈烈火光与呼啸哨音向来者砸去!

    那人并不强行对撼,只是用单手托住枪杆之尾,连连拨挑,把那火蟒向四面八方甩开。

    寺冈本想一举拿下搅局者立威,为刚刚平手之憾找回场子。

    没想到来者居然更胜宅见,只凭一只手就化解了他的“赤焰流火”之术。

    不可能——

    一天之内两次受挫?这对于极东会的尊严构成巨大损伤。

    不能掩藏了,我要拿出全部实力来!

    寺冈连吼三声,头顶的白布包头也被烈焰自燃烧光,满头乱发被火苗取代,彻底化为一尊火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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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一介绍:
修真版黑客帝国,仙侠复仇者联盟。谪仙坐镇,凡人换骨,巨星做无常,首富帮你忙。光怪陆离修真界,就在你我身边!【渡劫道友群】560524576道本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本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本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