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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飘红楼     妙味txt下载     妙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膝枕,纯娘告白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地面汇集成一条条小溪。

    苏妙抱膝坐在火堆前,闲极无聊,回味又不发一言,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纸包着的豆沙包。之前在城里买了几个包子已经吃光了,只剩下这一个,拿在手里看了看因为听见响动朝她望过来的回味,把豆沙包掰一半,笑着递给他。

    回味微怔,望着递过来的半个豆沙包,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白天对周诚说“我和你是即使只有一块糕我也会分给你一大半的交情”,心里忽然就对豆沙包产生了排斥,摇摇头,生硬地道:

    “你自己吃吧。”

    “我吃着你看着,我觉得别扭。”苏妙说着,笑眯眯地把豆沙包塞进他手里,咬了一口手里的那半个豆沙包。

    回味拿着半拉豆沙包,没吃,垂着眼帘犹豫一阵,快速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沉声问:

    “对周诚,你打算怎么办?”

    苏妙一愣,歪头思忖了片刻,笑答:“我还没想好。”

    出乎意料也算意料之中的答案,回味皱了皱眉,低声问:

    “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对他抱有从前的那种想头吧?”

    苏妙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眨巴了两下眼睛,哧地笑了:

    “你想到哪去了!周诚是因为十三岁时老家遭灾,他娘临终前让他来投奔我们家,所以他才跟着同乡过来。我爹见他还算老实。就收了他做徒弟。婚约纯粹是父母之命,因为酒楼需要人继承,我爹娘又因为大姐的事不想让我外嫁。所以才想亲上做亲招个上门女婿。我虽然和他很好,但跟你想的是两码事,不如说多亏他逃婚了,若是他没逃婚,逃婚的就是我了。”以前的苏妙怎么想不关她的事,她可是一点不想嫁给周诚。

    “是吗?”回味用狐疑的眼光望着她,似并不相信。

    苏妙也懒得理会他心里一厢情愿的复杂想法。翻了个身趴在稻草堆里,蜷成一只小虾米,大雨倾盆的夜里哗啦啦的雨声最适合助眠了。她背对着他道:

    “总之今天的事你要保密,不许说出去。”

    “你打算瞒着家里人?”回味盯着她的背影问。

    苏妙闻言,眉尖微蹙,想了想。背对他枕着胳膊咕哝着说:

    “我想怎么做那是我的事吧。你只要保守秘密就好了。”

    “那是我的事”,她这么说着,当然这的确是事实,她用的是陈述语气也并没有带上任何不耐烦,可是这句话回荡在回味的耳边,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觉得恼火,直勾勾地盯着她纤瘦的背。他真的生气了,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半个豆沙包,更不想吃了,随手丢进熊熊的篝火里,眨眼便烧成了灰。

    他双手抱胸,背靠在身后已经掉了漆的梁柱上,垂着脑袋,在面无表情莫名其妙地生闷气,他没有思考他为什么要生气,他甚至在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气的情况下在翻江倒海地生闷气。

    一片风夹雨从镂空的圆窗外吹来,吹起热烈的篝火燃烧得更旺盛,吹得睡在稻草堆里的苏妙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比先前更像虾米。

    毕竟就快要入冬,大晚上又下着大雨,连个被子都没有就这样单薄地夜宿在庙里的确会冷,回味抱胸盯着她在地上翻来覆去,就快要滚进火堆里去了。他又发现了她的一项绝技,居然能在十个数之内立刻入睡,并且睡得像死猪,即使打雷都惊不醒,也不管现在身处何处,旁边有什么人。

    目不转睛地看了她良久,他终是垂下头,无语地轻叹口气,在她还没滚进火堆之前,解了外衣盖在她细长的身板上,顺便轻轻将她挪过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是个失误的决定,因为在她的后脑勺枕上他的大腿时,作为人类的她本能地欲汲取同类的体温,片刻之后,她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面向他,双臂一伸,啪地扣住他的腰!

    回味全身一僵,总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对,就礼教来讲,这是伤风败俗玷污品格违背道德的行为……不过算了,反正又没人知道,他也没那么在意!

    于是礼教被刻意忽略了,回味低下头去望着苏妙熟睡时的脸,一张白嫩的鸭蛋脸也不知是因为熟睡还是因为篝火竟泛着春花般鲜艳的粉红色,越发显得鬓发乌黑如墨。呼吸沉匀,嘴唇嫣红,残妆半褪,在火光的映衬下却依旧给人一种鲜嫩诱人之感。她算不上美人,梁都的美人比牛毛还多,她的样貌也只能算是个中上之姿,可是他却对这个中上之姿很感兴趣。他也说不出理由,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个只算得上是中上之姿的姑娘是他有生以来最感兴趣的女子,因为十分感兴趣,所以他愿意呆在她身边,只是呆在她身边他就会觉得愉悦自在,若要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明白,这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又一次伸出手正了正她发髻上的绢花,一只不知趣还没被寒凉冻死的蚊子飞了过来,在已经睡熟了的苏妙耳畔飞来飞去,惹得苏妙频频蹙眉。回味见状,想打蚊子,却又怕发出响声惊醒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驱赶,没想到赶走了一只却引来一群。

    于是这一夜,回味一边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一边尽职尽责地替苏妙赶蚊子。

    庙外,雨急似箭,闷雷低沉……

    第二日清晨,大雨转为毛毛雨,勉强可以上路。

    苏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枕在回味的腿上,惊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在没有更丢人地夸张尖叫。回味很淡定。仿佛并没放在心上,苏妙见状,虽然心里有点尴尬。脸上却努力表现出淡定从容,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回味自己为什么会跑到他身旁来睡觉,她入睡之前明明距离他半米远。结果回味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贴上来,甩都甩不开!”

    “……真的?”苏妙狐疑万分,就算她再不老实,也不可能闭着眼睛一路爬到他身旁,再枕在他的大腿上。再两手抱住他的腰,这也太高难度点了吧?

    “难道还能是我上赶着贴你?”回味面无表情地反问,这样的面无表情仿佛带了点嘲笑在里头。

    两人端坐在车厢里默不作声。

    苏妙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暗想难道自己的睡癖已经退化成猴子了?

    回味见她没有再追问,别过头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抵达长乐镇时已经是正午,苏妙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苏菜馆。

    长乐镇这边雨下得比丰州还大。平坦的路面已经开始积水。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拜大雨所赐,今天的苏菜馆出奇的安静。

    苏妙跳下车,冲破雨帘奔进店内,回味紧随其后。

    苏娴正立在门边擦桌子,一回头看见他俩一前一后地回来,眼睛一亮,抿起嘴。暧/昧地笑道:

    “我就说小回儿必是跟去了,说是去丰州上货。你们俩到底上哪去了,竟然一夜未归!”

    苏妙被她怪怪的语气弄得尴尬起来,才想回答,一声带着哭腔的控诉从身旁响起:

    “二姐,我这么担心你,你竟然带他去不带我去,还一宿不回家,二姐你好过分!”

    苏妙回头望向委屈得泪眼汪汪的苏烟,嘴角狠狠一抽:

    “是他硬要跟去的,我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玩,你一个男孩子别总动不动就哭嘛,你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

    “下大雨义塾提前下学。”苏烟扁着嘴巴,不高兴地说。

    “娘呢?”苏妙向柜台上扫了一眼,不见胡氏,问。

    “奶奶骨痛发作,娘留在家里照看奶奶,反正这大雨天,来的人也不多。”苏娴回答。

    苏妙点点头。

    因为下雨被特许入门一直窝在墙根打盹的小狐狸见回味回来了,热烈欢迎,在回味身旁蹦来蹦去,回味将它抱起来。

    “花,哪来的?”就在这时,始终不发一言的苏婵忽然开口,直勾勾地盯着苏妙头上的绢花。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苏妙的发髻上。

    苏妙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光顾着记挂苏菜馆没想起来先回家换件衣裳,更哑然苏婵的好记性,竟然一眼就看出来这花是新买的。

    “在城里遇到一个卖绢花的小姑娘,看她年纪小,于是就买下了。”苏妙抓了抓头发,讪讪笑答。

    “真的?”苏婵用一张木板脸冲着她,问。

    “嗯!”苏妙用力点头。

    “什么呀,我还以为是小回儿送给你的,一男一女一个卖绢花的,难得的好机会,这种时候就应该男人大方买下来讨姑娘喜欢,小回儿你真没趣!”苏娴皱皱鼻子,嫌弃地说。

    “是我买下来送她的。”回味平声说,苏妙身子一僵,锐利地瞪过去,他看着她道,“你若说假话,我会被认为很没趣。”

    现在这种情况有趣没趣根本就不重要好吧!

    古怪的目光“色彩斑斓”地冲苏妙嗖嗖嗖射过来,苏妙哑然无语,迈开步子,匆匆向厨房去。

    苏家三姐弟一齐望向回味,因为眼神过于锋锐,竟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倒退半步,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太急于表明真相了,可是他真的莫名地讨厌苏妙在绢花这件事上否定甚至撒谎。

    本来很高兴他们平安归来的纯娘在听见回味亲口承认苏妙头上的绢花是他所赠时,恍若五雷轰顶,一张秀丽的脸蛋霎时惨白起来。

    下午时因为雨势过大,整个长乐镇似乎都停摆了,苏菜馆一个客人也没有,因为没有客人,苏妙将苏娴三人叫进厨房,同喜同贵被赶出来,无聊地坐在外场玩猜拳。

    胡大舅因为风湿犯了,疼得厉害,一早就住到苏家敷药去了。

    回味坐在露天区的棚子下,这棚子是苏妙自己用油布做的,可遮阳又挡雨,客人很是喜欢。

    纯娘不爱交谈,不理会同喜同贵的搭讪,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呆,随着雨声更大,她看了一眼将小狐狸放在桌上正用梳子给它梳毛的回味,忽然站起身,走过去。

    雨声正酣。

    “回大哥,”纯娘含笑问,“你和妙姐姐去丰州都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回味没有抬头,一根根地梳毛,小狐狸瞅了纯娘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纯娘自讨没趣,心里有些尴尬,讪讪地向店里望一眼,没话找话似的说:

    “妙姐姐他们在做什么呢,一齐在厨房里,我也想进去听。”

    “大概在开家庭会议。”回味淡答,虽语气平和,却还是能感觉出一丝不耐烦,他不喜欢被打扰。

    纯娘僵了一下,垂下头扯着衣角,咬唇轻声问:“回大哥送给妙姐姐绢花是开玩笑的吧?”

    “玩笑?为什么?”回味一愣,不解反问。

    “因为、因为、因为未婚男子送给女子私人物件那不就是定情信物嘛!”

    回味一呆,惊诧地看了她良久,回过神,摸着下巴想了想,自语似的道:

    “说的也是。”顿了顿,对着她叮嘱,“这件事别让她知道,她会气冲冲地还回来的。”

    纯娘越发深地咬住嘴唇,低头犹豫了良久,忽然声线紧绷地问:

    “回大哥,莫不是、你喜欢妙姐姐?”

    回味浑身一僵,仿佛很震惊似的,后知后觉思忖了良久,蹙眉反问:

    “是吗?”停了片刻,惊诧地低下头去,愕然轻语,“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我的眼光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了?”

    这是相当令人恼火的反应,即使是纯娘也觉得生气了,粉拳握紧,一咬牙,道:

    “回大哥,我喜欢你!”

    回味又是一僵,诧然看着她。

    纯娘说完了自己也有点后悔,可她不说他又总不知道,比起被无视,还是让他正视她更好。

    她脸颊涨红,垂头绞手,等待他的反应。

    回味惊愕地看着她,生平第一次被告白,他想了良久,终于想好了回答:

    “我对你没兴趣。”

    一记猛球直砸过来,纯娘瞬间冻成一坨冰!

    纯娘哭着跑掉了,回味觉得她这样很危险,于是吩咐同贵:

    “去给纯娘送把伞,好好地看着她回来。”

    同贵莫名其妙,还是应了一声,拿上伞去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苏家的目标,承办

    苏菜馆安静的后厨内,只闻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苏娴双手抱胸背靠在料理台上,苏婵靠着后门,双手插在裤兜里,屈起一只脚抵在门板上,苏烟笔直地立在墙根下,垂着头,三人均一言不发。

    苏妙站在窗下,在他们每个人脸上扫了一眼,顿了顿,低下头,轻声道:

    “是我不好,我不该把爹的私房菜谱偷拿出去给周诚,我不该听信他的那些说辞。”

    三人因为她在沉默后突然开口回过神来,苏娴看了她一眼,皱皱眉:

    “你想太多了,老头子是因为身体不好一股火冲上来才没的,一本菜谱算什么,他写的菜谱他会不晓得,再写一本不就成了,还能因为那个气死?”

    “就是,说到底是厨房管理的问题,厨房管理对酒楼何其重要,把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客人吃那是酒楼管理的失误。我不是在责怪爹,但这事跟二姐没有关系的,是周诚不是个东西。”苏烟连忙说。

    “要不,我去宰了那个混账东西?”苏婵看着苏妙,语气冰凉地问。

    “你在这时候这么问,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苏娴眉尾一抽,哭笑不得地反问。

    “我又不想给二姐惹麻烦,若二姐想让我去宰了那个混账,我就去。”苏婵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二姐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苏娴有点恼火,没好气地说。

    “不去。”苏婵斩钉截铁道。

    苏娴乜了她一眼。转头望向苏妙,淡声问:

    “你去品鲜楼见了周诚,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回来问你们,这算不算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身为苏家的儿女,要报仇吗?”

    三姐弟沉默下来。

    思忖了良久,苏娴蹙眉道:

    “严格来讲老头子是病故的,当初那件案子也压根就没过堂,是私了,没宣判就翻不了案。”

    “那个知州又被调去不知道的地方当知府。况且也没有证据指控佟家和周诚,一切只是二姐的猜测罢了。”苏烟说。

    “但品鲜楼被佟家和周诚使诈骗去,的确不甘心。”苏婵沉声道。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齐齐抬头望向苏妙。苏妙看着他们三个人,思忖良久,笑了一笑,轻声道:

    “目标。早日回丰州。挤垮一品楼,拿回品鲜楼的招牌,完成爹的心愿,让品鲜楼成为‘丰州第一楼’。”

    苏烟用力点点头。

    苏婵难得笑起来:“二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就是个打杂的,在哪都一样。”

    “回丰州啊,虽然在这儿也住惯了,不过还是丰州好。有钱的男人比这小破镇子多,东西卖的也齐全。”苏娴越自语。双眼越闪亮,“丰州的学堂也比这儿好,烟儿可以念个好学堂,早点考取功名。”

    “最后这句才是人话。”苏婵看着她,哼了一声,说。

    “死丫头,你再给我说一遍!”

    “有钱的男人不可能会看中你,除非瞎了眼,你还是少做梦,多给自己存点棺材本吧。”

    “你懂个屁,那万一要有瞎了眼的呢!”

    “原来你一直在找瞎了眼的。”

    “少管我!你才是,都十五了,赶紧学老二找个小回儿那样能上门给你洗衣服做饭的吧,你这种针捻不动饭不会煮念两页书都能睡死的死丫头就是瞎子都不会娶你!”

    “不劳你操心。”苏婵压根不在意,凉凉地说。

    又来了!

    苏妙无奈地揉揉太阳穴,顿了顿,插嘴道:

    “关于周诚和佟家的事,我觉得还是别让奶奶和娘知道比较好。”

    “这是自然,她俩要知道了,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苏娴深以为然,顿了顿,皱眉,愤愤地说,“一想起这事我就来气,周诚他是哪只眼睛瞎了,竟然和钱爱那个贱婊/子跑了,那贱婊/子的爹娘更不是东西,女儿跑了他们连屁都不放一个,早知道最开始出事筹钱时就应该先把那个贱婊/子卖进楼子里去!”

    “大姐!”苏烟觉得她说话太难听,又恐苏妙听得刺心,面红耳赤地提醒。

    苏妙不以为意,周诚跟她本人本就没什么关系,从客观角度看,从前的苏妙那性子也的确不讨人喜欢,别说男人,就是连自家姐妹都很讨厌,也难怪未婚夫会跑。恋情的成与败并不重要,她想要的是品鲜楼的那块招牌。

    姐弟四人达成共识,才走出厨房就看见同贵撑着伞冲进来,一半衣服都湿透了,同喜忙拿手巾给他擦。

    “这么大雨,你干吗去了?”苏妙惊诧地问。

    “师父,纯娘不知怎么突然哭了,回大哥叫我去送伞,结果纯娘死活不肯回来,非要回家,我只好把她送回去了,这雨下得还真大!”同贵擦着头发,委屈地说。

    纯娘哭了?

    苏家四姐弟一齐望向坐在遮雨棚底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狐狸的回味,回味见苏妙望过来,顿了顿,把头扭了过去。

    肯定是因为他!

    苏妙头疼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踏水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三个身穿巡检房制服的人披着蓑衣冒雨冲进苏菜馆,才一进来就甩了一地水珠。

    这么大雨还有客人来实在新鲜,苏妙微怔,定睛望去,那三个人摘去斗笠抬起头来,竟是许久不见的王豹、张虎和赵龙。

    “王大哥!”苏妙诧然地上下打量他们仨,“好久没过来了,你们这是……改行了?”

    王豹被她这么一问,面色有些窘迫。没有回答,张虎喜气洋洋地代答道:

    “我们大哥和他大哥和好了,王捕头勉强答应了我们大哥的婚事。我们青龙帮从昨儿起正式加入巡检房,现在是巡检房的一支分队。我们大哥已经订好了婚期,下月初八,大喜的日子,到时候还要麻烦小大姐。我们大哥从家里搬出来去和大嫂同住,大嫂那房子没院子,没法子宴请人。到时候拜堂在家里,酒席得在苏菜馆办,巡检房和捕快房一帮人都会来。王捕头说了。下月初八从晌午开始包场给我们大哥办喜宴,多少钱都是他出,小大姐也不用客气,尽量帮我们置办得喜庆一点。我们大哥快三十了。这可是头婚!”他笑嘻嘻地说。

    王豹因为他的啰哩啰嗦越发觉得尴尬,在他头上狠狠一拍,没好气地道:

    “你这会儿话咋这么多!”

    “大哥你马上要当新郎,自然脸皮薄,兄弟我可是在替你说心里话,怕你不好意思。小大姐也不是外人,有她在,喜宴准没问题!”张虎挨了打。也不恼,笑着说。

    “没问题没问题!”苏妙听说他们兄弟和好心里也很高兴。一叠声应下,笑眯眯抱拳,道,“恭喜王大哥双喜临门,也恭喜青龙帮各位去做公职,总算不用担心自己老得走不动道还要靠收保护费过活!”

    张虎和赵龙哈哈一笑,连连拱手笑说:“多谢多谢!”

    “初八的婚宴包在我身上,那天中午时保证清场,大家都是熟人,王大哥的好日子,喜宴我打八折,到时候保证桌桌都是好菜,让你们吃喝玩乐个痛快!”

    “到时候主宴席上的最后一道点心,我想要上次我让你帮忙做的野菜窝头。”王豹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忽然说。

    苏妙微怔,紧接着明白过来,粲然一笑,满口答应:“没问题!”

    “到时候我会拿几坛子好酒敬小大姐,小大姐费心了。”王豹笑说。

    “王大哥一进巡检房说话都变得斯文了,又不是外人,干吗说这些肉麻的客套,我必会尽心尽力。”苏妙摆摆手笑道,顿了顿,望着张虎和赵龙,笑眯眯地调侃说,“王大哥就要成亲了,成家立业,一下子就完成两件人生大事,接下来该轮到张大哥和赵大哥了。被编入衙门,这下子媒婆要踏破门槛了,你们两个也别挑剔,赶快挑个好媳妇到时候都在我这儿办婚宴吧!”

    “说、说的也是。”赵龙磕磕巴巴地笑说,望着苏妙,带着一丝腼腆和激动,磕磕巴巴地道,“我、我现在也算有差事了,正想找、找个好媳妇,要、要不小大姐,把你妹、妹子给我做、做媳妇得了!”

    满场愕然。

    苏妙的妹子……

    姐弟三人集体望向立在最后的苏婵,一直心不在焉的苏婵见他们望过来,吓一跳,猛然醒过味来,指着自己的鼻尖看着赵龙问:

    “你说我?”

    赵龙用力点头,心怀激动,一只独眼开始发红,瓮声瓮气地道:

    “婵、婵姐儿,你愿、愿意……”

    他话还没说完,苏婵眼底寒芒一闪,随手抓起立在墙根的凳子,举起来就冲赵龙脑袋上拍去!

    赵龙唬了一跳,没想到她也不说话直接就打了上来,妈呀一声大叫,绕着苏菜馆转圈逃跑。苏婵哪里肯放过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举着板凳在后边面无表情地追,一直将赵龙追得慌不择路跑出苏菜馆,迅速消失在雨帘里,苏婵举着板凳跟着冲了出去,一直追出老远,到最后两人竟都不见了踪影。

    看样子,赵龙是被拒绝了。

    苏妙讪讪一笑。

    王豹和张虎虽然也觉得赵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实在不靠谱,事情发展成这样,却也不得不为自己兄弟深深地掬一把同情泪,竟然看上了一个从里到外都比母夜叉还要母夜叉的妞儿!

    由于要照顾苏老太,胡氏暂且搬到苏老太的房间,空出来一间房留给胡大舅歇息。

    提前打烊回家,雨已经比先前小了,进门刚喝上一碗姜汤,胡氏拉着苏妙的手轻声问:

    “纯娘是怎么回事?下午时回来,眼睛肿得跟桃似的,饭也不吃,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头抹眼泪,问她她也不说,像受了委屈似的,你们几个欺负她了?”

    苏妙瞥了回味一眼,回味见她望过来,抱着小狐狸悄无声息地溜了。

    苏娴一声哼笑:“谁稀罕欺负她,我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是她自己不要脸面上赶子去碰钉子,这会儿哭给谁看!”

    胡氏一愣:“什么上赶子碰钉子,她干啥了?”

    苏娴才要再刺两句,苏妙先开口笑道:

    “好了大姐,娘也别问了,不过就是女孩子头脑发热时做的蠢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过去瞧瞧。”说着放下汤碗,转身向房间去了。

    胡氏狐疑万分,见她走了,回头望向苏娴苏婵:

    “到底怎么回事?”

    苏娴苏婵集体手一摊:“谁知道!”

    苏烟见状也放下碗,积极跟随,摊了摊双手。

    苏妙回到房间,见纯娘正面朝里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走到桌前背靠桌沿,平声道:

    “睡了吗?没睡就起来。年纪轻轻还没到睡觉时间就躺在床上,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像话。”

    她难得用上有些严厉的口吻,纯娘呆了一呆,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垂着头,掩饰一双红肿的眼。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苏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

    纯娘微怔,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话说就去洗把脸,厨房给你留饭了,吃了饭想想明天的唱曲,你要是闲着没事,去堂屋绕圈溜溜食也行。”苏妙说着,才要往外走。

    “……妙姐姐,”纯娘却低着脑袋,轻声开口,“你、喜欢回大哥吗?”

    苏妙微怔,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事,即使是姐妹,我也不愿意听这种无聊的问题。我的回答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还是说你想拿我当做你做决定的借口?你应该有比问这种蠢问题更重要的事吧?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是姐妹,你的私事与我的私事也不要混为一谈,我可没有温柔到看见你在这里傻乎乎的萎靡不振还能忍耐宽容你,赶紧去洗脸吃饭干活,受点挫折就任性起来的蠢丫头!”

    纯娘浑身一震,虽然她骂她蠢丫头,可她却讨厌不起来,想哭又不敢再哭,过了片刻,她鼻音极重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堂屋门口放着伞和木屐,她微怔,穿上木屐撑伞冲入雨帘,一面大步往厨房走一面咬着手背哽咽道:

    “我根本就赢不了她嘛!”又噼里啪啦地落下泪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喜宴,醉酒

    苏菜馆在细微的变化中迎来了初冬。

    纯娘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去和回味搭话,自那个大雨天起,之后的她一直离回味远远的,哪怕是走个顶头碰,她都不再跟他说话,当然这一点回味并不在意,没什么事却来和他搭话才会让他觉得困扰。

    苏妙发现回味自从那个大雨天也变得很奇怪,当然不是对纯娘,而是对她。整整一个月,每次她回头都会发现他正盯着她看,一边看一边纠结,似很为难,又有点不可置信,那样一张平静无澜的扑克牌脸竟然能被她看出这么丰富的表情,苏妙很佩服自己。每当回味发现她望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仿佛刚才盯着她看的不是他。

    初八是王豹大喜的日子,苏妙午时就歇业准备下午的婚宴。

    新娘子是二婚,岳梁国虽然对二婚采取较开放的态度,但二婚的婚礼注定不会太隆重,哪怕王豹这一次是头婚。

    由于刘家房子狭窄,观礼的人只有少数,未时开始,巡检房和捕快房第一批没值班的人陆续前来,由于巡检代为招呼着,先吃喜宴,新人要拜过堂后才能过来,大概要到黄昏,陪着吃喝一会儿之后,巡检和捕快房还要换班,第二批人会赶来吃喜宴,如此反复,今天这一场喜宴大概要持续到夜里。

    一桌十道菜,取“十全十美”之意,里里外外将近二十桌,还是分三拨。苏菜馆全员齐上阵,只留苏婵和纯娘上菜,其他人全部进厨房帮忙。为了这场喜宴。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焦头烂额,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菜全部上齐了,茶点也都上了蒸笼,大堂里早已喝得昏天黑地,划拳唱曲。嬉笑打闹,好不热闹。因为是二婚,新娘子又本身是个爽利泼辣之人。拜过堂之后也不像初婚的小媳妇那样腼腆羞涩,大概因为不放心王豹,索性带着孩子跟王豹一齐过来招呼客人,于是在醉汉越来越多的时候。闹洞房的热闹戏码也在外场提前上演。笑闹起哄声连紧闭着的厨房都听见了。

    厨房内的忙碌渐渐平息,苏娴等打下手的人因为已经用不到他们,又被王刘氏盛情邀请,陆续坐到外场跟着巡检房和捕快房的人吃喝玩乐去了。收尾时胡大舅因为站得过久腰腿疼痛,苏妙让他出去歇息,结果他却抱着酒坛喝个没完,屡劝不止也只得随他。

    安静下来的后厨里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苏妙因为对用餐高峰期很习惯。也不觉得疲惫,立在灶台前正打算沏一杯麦茶来喝。

    回味懒洋洋地坐在板凳上。手肘支在料理台上,单手托腮,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苏妙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目光,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每一次都是这么瘆人,尤其现在是在安静密闭的房间里,这样突兀的目光给人的感受越发强烈,恍若芒刺在背,让她浑身都不舒服。眉尖微蹙,她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更觉得无法再忍耐下去,她忍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终于耐不住回头,用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看着他,不悦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成天这样盯着我?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说出来不就好了,你这样看着我,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味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墨眸诧然微瞠,紧接着面露尴尬,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淡声道:

    “我没事,你多心了。”

    苏妙凑到他跟前,双手重重拍在料理桌上,弯下腰杀直地盯着他的眼,追问:

    “你有事想对我说吧,你想说什么?”

    “没有。”她凑过来了,回味心里忽然有点焦躁,把头扭得更远,生硬地回答。

    “你连续盯了我一个月,说没事我才不信,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不中听的话总比一直被可怕地盯着好,苏妙凑得更近,紧盯着他的侧脸,用诱导的语气认真保证说。

    回味因为失去了味觉,嗅觉在刻意强化下变得异常敏感,独属于面前女子的、不是熏香不是脂粉、自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缭绕而来,轻缓却存在感极强地渗透进他的感官里,让他浑身一震,刹那间心跳加快了速度,那响亮的回音仿佛是在耳畔强而有力地跃动,恍若擂鼓。陌生的、让人莫名感觉到澎湃的心跳令回味有些不知所措,既尴尬又很怕会被听出来,扭着头,略显焦虑地从齿缝间低声道了句:

    “太近了!”

    “啊?”苏妙没太听清,一愣,凑得更近,“你说什么?”

    她没有离开反而靠得更近,回味心里一慌,下意识双手平推,猛然将苏妙靠过来的脸推出老远:

    “你离太近了!”

    苏妙冷不防被推开,有种被人同时扇了两边脸还被挤成了猪头的感觉,吓了一跳,紧接着怒火中烧!

    回味做完了这下意识的举动才回过神来,呆了一呆,在对上她燃烧起怒火的眼眸时浑身一僵,慌忙收回手:

    “不是,我……”

    一张俏丽的小脸撂了下来,苏妙阴沉着表情直起腰身,不再搭理他,转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料理台前,垂下眼睛,冷飕飕地道:

    “一个男人居然用手去推开女孩子的脸,你对得起你的胡子吗,我生气了,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这跟胡子有半文钱关系?

    提了一半的焦躁气息在胸腔内啪地消散,回味哑然偏过头去,头疼地叹了口气。

    厨房门被推开,王豹的新儿女徐金、徐银、徐铜探进头来。笑嘻嘻道:

    “妙姐姐,一起玩吧!”

    两男一女,最大十岁最小五岁。最小的才出生父亲就去世了,自那时起王豹就很照顾他们,在苏妙开张之后渐渐吸引食客带子女一同光顾时,王豹也带三个孩子一起来过。

    苏妙笑起来,招呼三个孩子进来,冲糖水给他们喝。

    三个孩子才坐下喝糖水没多久,王豹和王刘氏找进来。一见三个小家伙正乖乖地坐成一排,王刘氏先笑骂道:

    “三个小杀才,一刻不看着你们又跑进来磨人。妙姐儿这么忙,你们还来闹她!”

    苏妙含笑说了句“不打紧”,王刘氏眉梢染着喜色,笑着说:

    “酒也摆得差不多了。客也都陆续回去了。今儿辛苦妙姐儿了,外边剩下的也都不是外人,妙姐儿也别再顾忌,出来痛痛快快地喝两杯!”

    “我就不用……”

    “我今儿特地带了好酒,就为了请小大姐,现在也不用上菜了,相识这么久,今儿我成亲。小大姐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出来喝两杯吧!”王豹已经被灌得酡红冒光,含含糊糊地笑说。

    苏妙闻言。无奈一笑,爽利地应下:“王大哥都这么说了,正好,最后的点心也蒸得差不多了,喝两杯就喝两杯!”说着将蒸好的点心出锅,熄了炉火,和回味一起端出去,王豹等人也亲自动手帮忙。

    其他桌的最后一道茶点都是传统的花好月圆糕,新人家眷的主宴席上除了花好月圆糕外还加了一样,用鼠曲草和高粱面混合制成的野菜窝头。

    当红中发黑还泛着野菜碧绿的窝头被端上餐桌时,一桌子人都愣住了,幼小的孩子根本不认得这东西。王大豹虽然认得这个,但喜宴的最后一道点心上的居然是野菜窝头,他着实吃了一惊,疑惑不解地笑问:

    “今儿还预备了窝头?”

    “阿豹哥之前来订婚宴时特地叮嘱我的,鼠曲草这个时节可不好弄,虽然是干的,味倒也不差。”苏妙含笑回答。

    王大豹一愣,笑着望向一脸不自在眼光闪烁的王豹,诧然询问:

    “你不是最讨厌这野菜窝头了么?以前常说看见了就想吐。”

    “不是你前些日子说梦见了野菜窝头突然想吃吃看吗。”王豹别过脸,语气生硬地道,他并不知道上次苏妙已经请王大豹吃过了。

    王大豹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个,愣住了。

    “大哥爱吃野菜窝头吗?”王刘氏见有些冷场,赶着笑问。

    王大豹并不满意这个弟媳妇,可弟弟喜欢,他也无可奈何,拿起野菜窝头在手里看了片刻,淡声笑道:

    “爹娘死的时候我十三他三岁,因为那时候收养的亲戚家孩子多,我两个在那里住不惯,我就带他回到老家的破屋子打算自己养活他。那时候粮食不像现在多,人也都穷得生性,我们家里没有田,我也找不到固定的活计,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记得阿豹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病得很重,家里一点粮都没有,人家病着时都吃不下,他病着时却直嚷饿,我心里这个急啊,实在是没法子,只好拿着碗挨家挨户去求人家给点饭吃。那个时候长乐镇的港口还没像现在这么开,靠打渔吃饭谁家都不富裕,自己都不够吃怎么可能会施舍别人,我记得可清楚了,整整敲了三十家,有二十户还拿棒子把我给打了出来,到第三十一家时,那家只有个老太太,好心,给了我一把高粱面和一把野菜,还特地教会我把高粱面和野菜做成窝头,那样禁饿。我回去做给阿豹吃,他吃了不少病也好了,我一看窝头这东西的确好,就天天给他做,后来他就说他这辈子再也不吃窝头了。”

    王大豹说到这里笑出声来,是因为回忆起往事觉得好笑所以才笑出来,但这沉甸甸的笑声里却同样饱含着感慨万千与如释重负。

    当年瘦弱得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弟弟终于平安地长大成人了,虽然这个被他含辛茹苦抚养大的混小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许多都令他很不满意,但能亲眼看着他立业成家健康平安地过生活,这就是最好的事了吧。

    王豹沉默地啃着窝头,王大豹亦沉默着咬了一口,在场人谁都没有说话。

    顿了一顿,苏妙半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喜宴上最热闹的节目就是灌酒,这好像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青龙帮和两房内那些平日里熟识的年轻汉子一起,见苏妙出来不仅不再理会那对新人,反而和新人一起一边念叨着“交情深一口闷”一边狠灌苏妙,非要把她灌醉不可。于是在喜宴终于完全散场之后,苏妙被两坛烧刀子灌趴在了桌上,好在她挺到了最后一刻让他们以为她没有被灌醉败兴而归。

    “这些人也真缺德!”打扫工作开始,众人忙碌起来,苏娴冲杯淡盐水放在苏妙面前,“还醒着吗?喝杯盐水就好了!”

    一阵静默过后,苏妙晕陶陶地从桌上抬起头,慢吞吞地拿起杯,咕嘟嘟将一杯盐水喝进去。

    “还醒着啊,不愧是跟我一个姓的,有出息!”

    一杯盐水下肚,胃舒坦了,苏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接着仿佛突然精神了一般,把杯子啪地往桌上一磕,猛然抓住苏娴的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一叠声道:

    “大姐,我给你讲故事吧,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苏娴眉角抽抽地看着她讲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恍若说书人附体。

    余人亦被这反常的现象弄得目瞪口呆,齐齐望过来,苏烟抱着扫帚惊诧道:

    “二姐是喝醉酒以后喜欢讲故事的人吗?”

    “好像是。”苏婵愕然地挠了挠头,应道。

    “小回儿,你送老二先回去。”苏娴对听故事没兴趣,更何况她讲的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把好几个故事串在一起讲了。

    早无语了的回味走过来,从苏娴手里接过苏妙,揽住她的腰扶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轻声道:

    “好了好了,先回去,小心台阶!”

    “话说刘备进了大观园,碰见了贾宝玉,还有那孙悟空……”苏妙跟着他往外走,滔滔不绝地对他道。

    回味哑然无语:她到底在讲什么故事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极度亢/奋讲了一路的苏妙送回房间,扔上床拉高被子,他扶着混乱不清的头说:

    “快睡吧!”转身要走。

    苏妙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双眼炯炯地望着他:“你知道基督山伯爵是怎么越狱的吗?”

    “……”回味有种要崩溃的感觉。(未完待续……)

    PS:感谢ZC超超童鞋的更新票,非常抱歉,卡文的厉害,实在没法加更,请亲谅解!

第七十八章 前夫提亲

    回味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叫基督山的伯爵是怎么越狱的,还有他为什么会进监牢,可苏妙拉着他不放,非要他听,她自己却说得颠三倒四,不像是一个伯爵越狱的故事,倒像是一出云山雾罩的神话故事,听得他两眼迷茫,头痛耳朵痛,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她快点睡觉,哪知她连酒癖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喝醉了撒撒酒疯也就睡觉了,她喝醉了讲故事却越讲越兴奋,明明连她自己都听不懂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故事,她却讲得双眼炯炯,津津有味,回味坐在床沿扶着快要炸开了的头在她刺耳的噪音里无语地轻叹口气。

    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她才因为口干舌燥体力不支昏昏睡去,这对回味来说是再幸运不过的事,然而他却一点不觉得高兴,因为她在临睡去前含含糊糊地问了他一句:

    “有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白猫掉进水里,黑猫把它救了上来,你猜白猫对黑猫说了句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回味坐在床沿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即使他心里明知道这只是一个醉鬼在撒酒疯时出的无厘头问题,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答案。正常情况下,白猫被黑猫搭救,最先要说的自然是“谢谢”,可这个答案太普通了,不会有人针对这样一个普通的答案出题目吧……不过出题人是她的话,这个还真说不准。

    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呢,回味思忖了良久。低头望着苏妙,她正仰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给人出题目不说答案就睡死了。这人的道德心绝对被狗吃了!

    因为这则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思考了一宿的回味注定了今夜无法入眠。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小鸟立在窗台上啾啾地鸣唱,苏妙捧着欲裂的头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要碎掉了一般,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泛着浓重的酒味。感觉有点恶心。她懒洋洋地抻了个腰,打着哈欠敲敲一团浆糊似的脑袋,也不知道昨天究竟是怎么回来的。那帮灌她这个弱女子喝酒的人也真够过分,所以她才讨厌参加婚礼嘛。

    似乎从里到外都腐烂了,苏妙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壶。已经卯时二刻。她掀开被子下床,拎着换洗衣裳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进入浴室。令她惊喜万分的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人已经烧好了洗澡水,热腾腾的一池清水泛着湿润的水汽,置身在这样的浴房里苏妙觉得疲惫的身心都被滋润了。不管是谁的洗澡水,她先借用一下好了。

    打定主意,苏妙喜滋滋地锁上门。迅速脱去衣服跳进水池,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身心因为热水的滋润变得舒畅起来。她仰起脖子,痛快地吐出一口气。

    泡过澡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苏妙穿好衣服,用手巾拧干长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反正没人过来认领,她就不用再帮那人烧热水了。

    在院里的竹竿上晾好浴巾,正在这时,却听厨房内传来细微的声响,苏妙微怔,循声走过去,踏过门槛,一抹天蓝色的颀长身影正立在炉灶前煮汤,背对着她手握汤勺细心地搅拌,优美的姿态仿佛在画画一样。

    苏妙没想到回味会在厨房里,歪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觉察到动静,回味回过头来,在她明显宿醉的脸上扫了一眼,淡声道:

    “起得真早啊,昨晚那么能折腾,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那么能折腾?

    苏妙愣了愣,歪着脑袋狐疑询问:“我昨晚做了什么吗?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带你回来的。人不可貌相,你喝醉酒之后还真难缠。”回味平声说着,从砂锅里舀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鱼头豆腐汤,转身放在空桌上,看了她一眼,“醒酒的,喝了。”

    宿醉的清晨居然有人煮醒酒汤,苏妙一瞬间有种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此的感觉,欢快地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坐到桌前,捧起鱼汤大口喝起来。

    鱼头豆腐汤绝对是醒酒的佳品,鱼头要选择花鲢的鱼头,用砂锅将清水烧沸,放入已经处理干净的鱼头、打成结的葱以及新鲜姜片,煮小半刻钟后捞出鱼头拆去鱼骨,尽量保持鱼头肉的完整。锅上火烧热,抹熟猪油,将无骨鱼头肉下锅稍煎片刻,再放进料酒、鲜汤和姜末,以中火煮小半刻钟,用勺子捞出鱼头肉放进汤碗里。将切好的豆腐丝、榨菜丝、冬笋丝、香菇丝投入原汤中烧沸,再淋入打散的鸡蛋液,接着放入麻油、香醋推匀,倒进盛着鱼头肉的汤碗里,再洒上胡椒粉和葱末。

    一碗蕴含着丰富蛋白质的浓汤,既可以补充因为宿醉流失的体力又可以慰藉受酒精摧残了一夜的脾胃,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调动起了还在懒洋洋沉睡的活力。一碗温热鲜美的鱼汤下肚,苏妙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似的,双眼亮晶晶似撒了一把星辰,她惊奇地赞叹道:

    “好喝!”

    将空碗递给回味,笑眯眯地大声道:“再来一碗!”

    回味淡笑了笑,她喜欢喝这让他有些欢喜,接过空碗又盛了一碗递给她。

    苏妙再次大口喝起来。

    “我昨晚做了什么吗?弄坏了东西还是胡乱咬人了?”她接着他先前的话问。

    “你喝醉酒还会做那种事?”回味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幸好昨天她没咬他。

    “怎么可能,我只是举个例子。”就算真的会做,她也绝对不会承认。

    “你倒是讲了不少故事。”

    “讲故事?”

    “嗯,讲了许多故事。不过我一个没听懂。”

    “讲故事啊。”苏妙歪过头,搔着脸颊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以前的确有人说过我喝醉酒之后喜欢讲故事,他们还说我喝桩后讲出来的故事精彩到都可以与大文学家比肩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他们一定是在骗你。”回味看着她得意地笑起来的脸,昨夜头疼的回忆又一次被勾起,他泛着翠绿说,顿了顿,猛然想起自己在意了一宿的问题。绷着脸趁机询问,“对了,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白猫掉进水里,黑猫将它救上来,白猫对黑猫到底说了什么?”

    “咦?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苏妙惊诧地问。

    “昨晚你说的。”

    “哦。”苏妙恍然点点头。

    “白猫对黑猫说了什么?”回味真的很在意,迫不及待问。

    “喵。”

    “我不是让你学猫叫。我是问你白猫对黑猫说了什么?”回味以为她的脑袋仍沉浸在宿仔。追问。

    “白猫对黑猫说‘喵’。”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笔直地僵硬起来的回味身旁刮过,嗖——嗖——

    “……”已经变成灰白色的回味忽然觉得今天好冷!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纯娘从外面进来,面部表情极不自然,垂着头,用眼角拘谨地瞥了苏妙一眼,低声道:

    “我、我是替姑姑来拿水瓢的。”说着走到水缸前,拿了盖子上的水瓢。至始至终没有去看回味,只是进来和离开时对上了苏妙的眼。之后她低垂着头快步走了。

    苏妙单手托腮,望着她逃似的离开厨房,笑嘻嘻道:

    “她真不理你了。”

    “我不喜欢被打扰。”他不携带任何感**彩,用陈述的口吻说。

    “嗳?这么说你不是会因为受女孩子欢迎就感到骄傲的类型?”

    “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苏妙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了他一阵,唇角勾起,盈盈一笑。

    回味觉得自己被她小瞧了,有些火大,上前端起汤碗就要倒掉,苏妙忙用双手抱住,说了声“小气”,继续大口吃起来。

    初冬的风已经开始变得割脸。

    定休日,苏妙难得早起,回味被迫跟着她去赶集,回来时满手的大包小裹,他看了一眼优哉游哉走在前面的苏妙,忍无可忍道:

    “我说你至少也该拿一样吧。”

    苏妙一愣,回过身,双手一摊,左手一串熏鱼干右手一串烤土豆,对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我现在很忙,腾不开空。”

    回味眼角狠狠一抽,无语地看着她,这女人赖皮起来脸竟然比城墙还厚。

    一辆宽大的骡车从两人身边经过,径直驶入吉祥巷。

    吉祥巷住的都是没有车的普通人家,巷子对于车这类东西也略显狭窄,这么大的车哪怕是骡车出现在巷子里,立刻就引起了骚动。

    苏妙和回味同样疑惑,跟在骡车后面往家走,正狐疑这巷子里究竟是谁这么阔气还有这么大的车子,骡车已经缓缓停下,竟然停在苏家小院前。

    苏妙诧然顿住脚步,远远地看见从那辆骡车上下来一个身穿藏青色交领直裰头戴黑色方巾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孙大郎。

    孙大郎下车之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紧接着摆出一脸春风和煦的表情,迈开步子向苏家小院走去,赶车的小厮从车上抱下来一摞礼品盒子忙忙地跟在他身后。

    “啊,那不是大姐的前任相公吗?”回味也认出来了,惊诧地说。

    “他来做什么?”苏妙狐疑地皱了皱眉,不仅突然登门还摆出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他不是刚被他老婆戴绿帽还被查出来儿子不是自己的还被传说他那方面能力差吗,这又不是好事,他怎么还那么高兴?

    眼光沉了下来,她加快步子往家去。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苏娴已经起床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培养出的情调,艳妆匀抹,鬓发如云,她正坐在院子里舒坦地啜饮一杯红花茶。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一天到晚都在想着针线还没做完猪是不是还要再喂一顿水缸里的水还够不够的农妇了。

    小院门被推开,孙大郎走进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美艳的脸,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张脸比赵珍珠美一百倍,这身段比赵珍珠媚一万倍,连他自己都觉得当年的他简直是瞎了眼。

    “阿娴。”他含笑唤了声。

    苏娴听见门响正回头,冷不防耳闻这样一声,一丝恶寒爬上脊背,她差点吐出来。

    “滚!”她对他的厌恶是看见了就想抄菜刀的那种,眼皮子都懒得夹他,冷冷地吐出一句。

    孙大郎的脸皮是普通人所不能及,即使被这样明显的厌恶,因为怀着目的而来,虽然眼里掠过一抹薄怒,却也能将这抹薄怒宽宏地暂时放到一旁,这些帐等把她弄到手以后再算也来得及。

    苏娴看他眼皮子的微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二年,她照顾他的时间比他娘照顾他的时间还要长,这白眼狼的个性她太了解,以前的她不计较不是因为她傻,以夫为天她没的选,现在的她可不会再那么愚蠢。

    “阿娴,别这样,你看,我给你买了好东西,你不是喜欢吗,这些衣料这些胭脂水粉都是我特地去丰州带回来的,全是矜贵的,你看!”他从小厮手里拿起一盒又一盒礼品炫耀似的给她瞧,仿佛这样的炫耀一定会让她动心一般自信满满。

    苏娴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有屁快放,要不就滚!”

    很自信的一招却没有奏效,孙大郎脸色一僵,表情有些讪讪的,紧接着上前一步坐到苏娴对面的条凳上,望着她的脸,说:

    “阿娴,回家来吧!”

    苏娴多少觉察到他的这种意思,却没想到他还真有脸说出来,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整个人就快爆开了,冷冷地看着他,讥笑:

    “家?哪个家?我现在不就是在家里么。”

    “阿娴,你就别再跟我怄气了,我知道你在娘家的日子不好过,一个外嫁女还要回来蹭娘家的饭吃,家里必定嫌这嫌那看不起你,所以你也别再为了那没用的脸面继续闹下去了,爹娘已经答应,只要你肯回来,既往不咎,你还是孙家的媳妇,现在放下脸面回去,不比你硬撑着死赖在娘家吃闲饭讨人嫌将来无儿无女孤独终老的好,就算你再不懂得,也该明白这个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无耻的孙家

    “滚出去!”苏娴已经怒不可遏,用略显尖锐的声调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阿娴……”她的油盐不进让孙大郎忍不住皱眉,觉得她有点不识好歹,才要继续劝说,苏娴已经霍地站起来。

    虽然她很想将手里的红花茶泼他一脸,可红花茶一两银子一包,浪费在他身上她会更恼火,抓起他特地放在她眼皮子底下仿佛在引诱她回头似的一摞子礼盒,噼里啪啦向他的脑袋上掷去,一边扔一边铁青着脸怒道:

    “我跟你怄气?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娘家管不管我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种良心让狗吃了的畜生操心!你爹娘已经答应?我就是条狗也不至于贱到被你们孙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我既往不咎?说的我好像在你们孙家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也真有脸说这些话,你都不嫌臊得慌!你们家过去猪是谁喂的?菜是谁种的?连你们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洗我做的!你姐挨婆家的打是谁给她出头,你妹脸上生疮连那药都是你娘逼着我替她试的!你们孙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好东西,现在倒是来倒打一耙,合着我是童养媳就活该被你们全家挨个糟蹋?孩子是怎么没的?婊/子是找的?休妻是谁提的?孙大郎你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我也懒得提醒你,但你现在竟然敢跑到我面前来挑三拨四鬼话连篇,我看你是嫌命长!”

    孙大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火爆地扔东西,一边跳来跳去地躲闪。一边蹙眉,大声道:

    “我知道,当初你在我们家跟我们家里的人不太合。可我爹我娘我姐我妹那都是我们家的人,你忍忍就完了,不过是说你几句,你又何必气成那样,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到底都是因为你脾气太爆了,像个泼妇一点就着,当初和离的事也是。我不过是说几句你就大吵大闹,我也是一时气急了,本来只是想纳个妾。结果却变成了和离,事后我自己也很后悔!老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咱俩在一起都多少年了。何必为了那点小事闹成这样!现在姓赵的那个小蹄子已经被送回娘家去了。不会再有人妨碍我们俩,你就回来吧。虽然你也有不检点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也觉得膈应,但以前我也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那些事我可以不再计较,只要你肯回来好好地过日子,以前的事就此翻过去,最重要的是以后!”

    他怎么有这么厚的脸皮。能将这一番无耻的说词半点不结舌地说出来!

    “阿娴,你别再乱扔了。这些东西很贵!”孙大郎看着她将自己咬牙跺脚买回来的昂贵礼物一样一样地摔在地上,只觉得肉疼,忍不住劝说。

    怒不可遏的苏娴整个人都被熊熊火焰包裹起来,桌上的礼物已经扔完,她却还嫌不够,才想冲过去抓起墙根的扫帚将他打出去,另一个人比她更快一步,正房的门啪地被推开,胡氏披头散发地从里面冲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鸡毛掸子,表情凶恶地朝孙大郎奔过来。她明显才起床,衣服都穿得很匆忙,头没梳脸没洗,一张布满雀斑的圆脸平常时看着都很可怕,更别说在没经过梳洗且面部神态狰狞的时候,简直比恶鬼还要吓人。

    “小畜生,你还敢过来,看老娘今儿不宰了你这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鸡毛掸子噼里啪啦地抽,胡氏暴跳如雷。

    孙大郎吓得魂飞魄散,胡氏的泼辣可怕之处和离那会儿他就已经体验过了,那一次胡氏追着他绕着鹤山村跑了一圈,若不是幸运地躲藏起来逃过一劫,说不定那时候就已经没命了。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有话好说!”他一面慌张躲闪,一面努力抑制慌乱,赔着笑脸说,“阿娴在娘家也住太久了,不能再让岳母大人操心下去,我这次是真心想接阿娴回去,阿娴总不能一直呆在娘家。岳母大人放心,这次回去我俩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绝不会再给岳母大人添麻烦了!”虽然不停地躲避抽来的鸡毛掸子模样显得十分狼狈,孙大郎还是努力斯文地说。尽管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想给胡氏一个好印象。

    “呸!”胡氏却压根不吃他那套,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少放屁,谁是你的岳母大人,自从你们和离的那天起,和离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断绝夫妻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自己闺女我愿意让她住多久就住多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不要廉耻的小畜生指手画脚!少在老娘面前装乖卖巧,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的混账东西,赶快给老娘滚,别以为她爹死了我们苏家就可以任你随便欺侮,再让老娘看见你,小心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生猛粗暴的胡氏硬生生地凭借着一根鸡毛掸子将孙大郎赶回院子外的骡车上,苏娴捧着一堆捡起来的礼盒丢垃圾似的丢回他的骡车。

    “畜生,快滚!”胡氏用一根鸡毛掸子指着孙大郎的鼻尖,大声喝骂。

    孙大郎是打从心底里害怕胡氏,虽然不甘心,可保命要紧,只得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立在院门口目睹了这一切的回味忍不住脊背一寒,越相处越觉得,这个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可怕。

    “孙大郎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复婚?”苏妙跟着余怒未消一脸阴沉地往回走的胡氏步入庭院,狐疑地道,“就算出了那么些事,以孙家的条件和孙大郎他娘的性子,要再婚也不一定非要大姐回去,只要聘金丰厚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嫁吧,还是说因为他对大姐用情至深,想要弥补以前的过错?”

    “呸!”苏娴一脸恶心的表情,重重地啐了一口。

    胡氏到现在还气得脑瓜仁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沉着脸道:

    “他要娶别人别人也得让他娶才行,那个混账畜生,我前些日子就听说了。自从和离后他吃喝玩乐胡作非为,那身子已经被掏空却还是不知悔改,比以前更常生病不说,因为赵珍珠那个小贱蹄子的事,现在十里八村的人都传遍了说他压根就不能传宗接代,还说他家里平白无故请了不少大夫给他看病什么的,这些事一传出去。还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一个没用的守活寡。有那愿意的,孙吴氏你们还不知道,一个土地主给县老爷的女眷捧过几次臭脚就真当自己也是官太太了。生怕儿媳妇不够格辱没了他们孙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家儿子是什么德行!”

    苏妙恍然,孙大郎想再婚,可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给一个传说中的无用男和负心汉。条件差一些看在钱的份上愿意牺牲的女子孙家又看不上,撇开孙大郎想要把苏娴找回去的心思不谈,刻薄的孙家之所以答应一个下堂妇回去,原来是因为各种流言蜚语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本以为苏娴和胡氏都强硬地拒绝了,若孙大郎识趣,应该不会再来,哪知不识趣的不光孙大郎,盛气凌人的孙家似乎完全不懂“识趣”的含义。

    第二天上午。厨房里并不太忙碌,苏妙正在指挥同喜腌酱菜时。苏婵忽然冲进来,一脸紧绷地道:

    “二姐,孙大郎他娘来了!”

    苏妙吓了一跳,孙大郎的娘她印象相当深刻,泼辣刻薄的程度比起胡氏和苏老太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十分可怕的大妈。不过住在乡间的孙吴氏突然找上门来,难道是因为昨天孙大郎在苏家吃了亏,回去和他娘哭诉,他娘今天打上门来替她儿子报仇?像孙大郎那种“妈宝”类型的男人,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皱了皱眉,这两天还真不太平,苏妙解了围裙递给回味走出厨房,远远的看见胡氏和苏娴阴沉地坐在靠门边的桌子前,苏娴双手抱胸,一脸随时都想抽人的表情。坐在娘两个对面的是一个比胡氏略年长的妇人,皮肤黝黑堆满了深深的褶皱,垂眼角,雷公嘴,一看就是个泼辣厉害的女人。膀大腰圆,上下较细中间粗,看起来像一只大肚茶壶。这样一个还没有胡氏好看的中年妇人,居然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花衣裳,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戴满了各种金银首饰,脖子上的金项圈两腕上的金镯子足有一指节粗,她也不怕把骨头坠断或者出门被人抢走。此刻她正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打量着苏菜馆内的摆设,下垂眼里掠过一抹嫌弃,涂着大红色口脂的嘴角微微抿起。

    苏妙没有往前去,而是立在柜台里和苏婵一起远远地看着。

    孙吴氏在苏菜馆里扫了一遍,望向胡氏,略带一丝轻蔑,笑道:

    “亲家母,我们大郎昨天来,真心实意想带阿娴回去,知道亲家母没消气,还带了许多赔罪的礼,亲家母不说好好招待女婿,反而把他打出去。我不是责备亲家母,大郎一个小辈,打了就打了,但是亲家母也该想想家里的状况,拿乔也要悠着点。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在丰州的时候了,家中儿女这么多,处处花银子,又何苦死抓着一个被休的闺女不放,也不看看自己姑娘的样子,有人家肯要你就该烧高香了。我们大郎的模样家私,十里八村哪个姑娘不抢着嫁,偏大郎念旧情,老爷子也说好锅还要原盖配。我是不愿的,一个弃妇,又跟本家的人不清不楚,性子泼辣,以前看着好歹还是个守本分的,现在看竟然比那个骚狐狸还要像狐媚子。再说谁知道这闺女从上次小月后还能不能生养,虽然郎中说不打紧,可我们大郎心善,觉得她一个被休的女人在娘家吃闲饭,爹又不在了没人做主,太可怜,我也拗不过他。我也想通了,既然大郎喜欢,就算不能生养也有别的法子,只要阿娴肯回去,一切都好说。亲家母好好想想,一个被休过的女人将来能有什么好归宿,以前的相公肯让她回去这是多大的喜事,亲家母也别为了那没用的脸面耽误了闺女一辈子。”她说的趾高气昂,仿佛接苏娴回去是孙家对苏家天大的恩德,苏家应该全家感恩戴德并将苏娴双手献出去无条件地任他们使唤一样。

    苏娴脸都是青的,她小产到底是谁害的!

    人要无耻地倒打一耙也该有个限度,孙吴氏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番颠倒是非让胡氏差点把肺子气炸了:

    “谁是你亲家母,你说这话自己都不嫌臊得慌?我们阿娴早就和你们孙家没有关系了,之前你儿子让那个小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你这个当娘的不说好好教训,反而挑唆儿子休妻,老娘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晓事的娘!现在你儿子让小狐狸精戴了绿帽,连养了几年的孙子都不是自家的种,这些烂事十里八村都知道了,你还有脸来求阿娴回去,我呸,你们孙家不要脸我们苏家还要!我看你这婆子有一把年纪才坐下来听你放屁,没想到你们孙家还是一样给脸不要脸,滚出去,你们姓孙的以后别再踏进我们苏家的门,少来脏我们的地!”

    孙吴氏气急败坏,霍地跳起来,一双下垂的眼睛迸射出可怕的光芒:

    “苏胡氏你别给脸不要脸,若不是大郎坚持,谁要你们家这个成亲三年连崽子都保不住的脏货!看在你们还有点家底老娘才肯答应,跟本家的人鬼混给相公戴绿帽,你们家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还有脸来教训我们大郎!当初那个没保住的崽子是谁的都不知道,看这小蹄子现在这狐媚样子,说不定和大郎成亲那会儿就是个不安分的浪货!”

    “妙儿,拿水来!”胡氏气得浑身乱战,厉声喝道。

    苏妙适时出现,提了一桶后厨用来洗碗的脏水。

    胡氏接过来,一桶脏水哗地全泼在孙吴氏的脸上,孙吴氏妈呀一声尖叫,成了一只满头菜油的落汤鸡。

    “滚!”

    “苏胡氏,老娼妇,你给我等着瞧!”孙吴氏锐声吼叫,**地愤然离去,跨门槛时不小心摔倒还崴了脚。(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打砸,乱斗

    胡氏让孙吴氏气得不轻,第二天只觉得浑身不舒坦,躺在床上懒怠起来,苏老太骂她没出息,两人又吵了一架,于是胡氏头更痛,苏妙便让她在家休息。

    苏烟想留下来照顾娘,却被胡氏撵着去学堂,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纯娘自告奋勇留下来陪胡氏,苏妙禁不住她坚持,只得答应。

    因为昨天闹腾那一场,苏家人谁的心情都不好,因为谁的心情都不好,苏娴更觉得窝气,从营业开始连念叨了好几声“真晦气”,弄得来吃饭的客人一个个也变得不安起来。

    苏妙顺着窗户看着,觉得外场的氛围很糟糕,却不知该怎么改变气氛,心情有些焦躁。她正在煮天冷时最受欢迎的冬笋香菇鸡肉煲,一不小心手碰在热锅上,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懊恼地将被烫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正在调配酱汁的回味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放下勺子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走到水池旁舀了一瓢清水,一边冲洗她烫伤的手指,一边说:

    “你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有些烦躁,越感觉到这些烦躁就越觉得火大。”苏妙想了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味没想到她竟会坦然承认,不由得勾起唇角,拿帕子擦干她的手指,取了獾子油涂在上面。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嘈杂声。纯娘一行泪一行汗,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进来,大声道:

    “妙姐姐。不好了,那个孙大郎刚才突然带人闯进家里,把什么都砸了,说是姑姑打伤了他娘。姑姑去拦,他一把将姑姑推到地上,姑姑头撞到石磨上也磕破了,妙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吧!”

    原来今天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是因为这个。苏妙的脑子嗡地一声,脸刷地变了色!

    苏娴正站在厨房门口,闻听此言。脸刷白,气得浑身乱战,一双丹凤三角眼里霎时漫上一抹赤红,大步走进来。抓起挂在墙上的菜刀。转身气冲冲地出去了!

    苏烟正赶上中午下学回来吃饭,和苏婵站在门口,听到这消息惊得两腿发软。

    “我娘怎么样?他们人来了几个?”苏妙心跳得有些快,皱了皱眉,问纯娘。

    仍沉浸在恐慌情绪中的纯娘被她问蒙了,呆了一呆,急促地回答:

    “姑姑没事!人来了好多好多!”

    “烟儿,去叫王大哥来家里!婵儿。回家!”苏妙吩咐立在门口的苏烟,又对苏婵说。苏婵点点头,姐两个转身,苏妙解了围裙一面往外走,一面头也不回地对回味道,“你看店!”话未说完人已经出去了。

    回味沉默地望着手里的围裙,这种时候她就不能乖乖地说一句“请你帮忙”吗,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回过神来心急如焚也想跟去的胡大舅说:

    “舅舅腿脚不好,还是留下看店吧,我去看看。”又对浑身发抖的纯娘道,“前边没人了,你顾着点。”

    纯娘点点头,见他要走,心里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小声说:

    “回大哥你要小心,他们来了好多人,凶神恶煞的!”

    回味压根没有听她说话,在她还没说完时,他已经出去了。

    胡大舅看了一眼被冷淡刺伤低垂下头有些委屈的纯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苦口婆心地说:

    “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是硬抢来也不是你的。”

    纯娘沉默了良久,咬唇,勉强笑了笑,低声说:“爹别担心,这道理我明白的,回大哥,他不是我这种人能想的。”

    胡大舅望着她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

    苏家小院里正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暴力打砸,许多邻居都探出头来偷偷地旁观,却无人敢上前阻止。**个年轻体壮的汉子将苏家小院里里外外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胡氏因为刚才被孙大郎一推,脑袋磕在石磨上,用帕子捂着流血的额头,到底上了年纪,因为那一撞脑子发蒙。苏老太抱着她瘫坐在地上,气得浑身乱战面色铁青,只剩干哭,厉声叫道:

    “你们这帮畜生,还有没有王法了!孙大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糟蹋完我们家阿娴又来糟蹋我们家,丧良心的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这样,当年就算让阿娴饿死在家也不该让她嫁给你这个混账行子!”

    “死老太婆,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你说得倒轻巧,你们苏家当初若不是贪恋钱财,又怎么会把苏娴卖给我们家。真要算起来,你们家的那座品鲜楼还是靠你们家卖女儿拿了我们孙家的钱才得来的,你们不说感激我,反倒左一个畜生右一个混账!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才对你们好声好气,没想到你们给脸不要脸,对我撒泼对我娘撒泼,高抬你们一句你们就真当自己是亲家了?跟苏娴那个贱蹄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醋汁子拧出来的,好吃好喝地待她,她却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成是夫人娘子了,她只是我们孙家花了五十两买回来的童养媳,说白了就是贵点的丫头,也就我才能容她使性子,若是别人家早就打一顿撵下房睡去了,不过是要纳个妾她就要死要活的,闹得整个鹤山村都知道老子娶了个泼妇!这也就罢了,你们苏家多管闲事,苏老头坏规矩竟然找了衙门里的师爷来出头,卖进我们家那就是我的东西,你们却还弄出和离这等事。现在我只不过是来拿回我的东西,好声好气地对你们,你们却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一家子贱骨头!”

    “你……你……”苏老太已经被气得快要昏过去了,哆嗦着嘴唇。指着盛气凌人的孙大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大郎!”一声愤怒至极尖锐至极的吼叫自大门外声嘶力竭地响起,直冲九霄云外。紧接着一把寒光灼灼的菜刀冲着孙大郎的脸狠砸过来!

    孙大郎唬了一大跳,下意识躲避开,惊险万分的突发事件惊得他心肝乱跳。

    苏娴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闪电般迅猛地直冲过来,扑上去一头将他顶翻在地,坐在他身上疯狂地撕扯他的脸!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动手打架了,孙大郎火冒三丈。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妇”一边抓着苏娴的头发奋力挣扎,要把她从他身上拽下去。然而一如往常,当这个女人发疯时。无论几次他都无法将她从他身上拽下去。脸都快被抓花了,孙大郎暴跳如雷,厉声喝道:

    “你们几个是死人啊,还不快把这娘们从老子身上弄下去!”

    打手们闻言。有两个连忙上前。连拉带拽将苏娴从孙大郎身上拽起来。

    孙大郎的脸已经被抓出许多道血痕,被人扶起来,又痛又气。在人前丢尽颜面让他无法忍受,他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对着苏娴的脸狠狠地甩了两巴掌,喝骂:

    “贱人,找死!”

    苏娴被两个打手拉住,无法还手。男人的力道对她来说还是沉重的,两巴掌下去。她的脸颊高高地肿起,嘴里也破了,可她并不畏惧,这种事在他结识了那个小婊/子之后常有。她狰狞着一张美艳的脸,冲着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怒瞪着他的丹凤三角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冷光,她锐声道:

    “畜生,有种你就打死我,今天你打不死我,我就让你死在这院子里头!”

    孙大郎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些怕苏娴的,苏娴自幼泼辣倔强,孙大郎则体弱多病,幼年时苏娴更多的是以一种长姐的姿态陪伴孙大郎长大,潜意识里建立的上下关系令孙大郎对苏娴怀有本能的畏惧,虽然这样的惧怕已经被打破,但或多或少还是会残存一些在记忆里,而这样的残留物让孙大郎因为觉得难看更加窝火,于是出手更重:

    “贱妇,还敢犟嘴!”

    苏妙和苏婵后脚赶回家时,正好看见苏娴双颊紫胀,苏老太在大声哭喊,胡氏已经晕过去了。

    场面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事态混乱得不能再混乱。

    两人生气得不能再生气了。

    “你能对几个?”苏妙偏过头,轻声问苏婵。

    “在丰州时最多曾经一挑五。”苏婵低声回答,声音低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妙却能清晰地觉察到她即将喷发的熊熊怒焰。

    “左边归你右边归我,大姐的她自己解决。”

    “好。”

    苏妙顺着敞开的院门大步走进去,顺手提起门边一个瓦罐,在孙大郎注视着却没反应过来的眼光里,径直走到抓着苏娴的一个打手身后,招呼都不打直接冲着那人的脑袋挥过去!

    咚地一声闷响,那人应声倒地!

    另外一人慌忙回过头,对上的却是苏婵沉默却利落的一记直拳,仿佛听见鼻梁骨断掉的声音,眼泪横流,下意识要还手,连环拳却砸了上来!

    于是场面变得比刚刚更加混乱,一挑五的激斗暴力上演,前来打砸的泼皮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不可置信,直到被接二连三地踢翻在地,惨叫大骂声不绝,心里开始后悔不该接下这桩生意,本以为是桩轻松赚钱的好差事,没想到这家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狠辣,这哪里是女人,分明是一群恶鬼!

    打手们全去忙活应战,没有人再钳制苏娴,她用手摸了摸肿得老高的脸颊,很痛,她抬起头望向眼里开始泛起恐慌的孙大郎。

    孙大郎被她这样的眼光注视,脊背一寒,下意识倒退半步。苏娴已经凶兽似的扑上来,又一次将他撞翻在地,这一次不光是去挠,她对他的恨怒已经到了要啖其皮肉的地步,眨眼间孙大郎被她咬得鲜血直流,放声大叫,只觉得这个女人疯了,自己的小命今天说不定会交代在这个疯女人手上,下意识望见头顶不远处先前被苏娴扔过来的那把菜刀,仿佛寻找到救命草一般,才开始思考该怎么将刀拿到手,苏娴已经抓起那把菜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屑地问:

    “你想要这个?”

    菜刀就在自己的脖子上,孙大郎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嚣张,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求饶道:

    “阿、阿娴,别这样,有、有话好说!”

    望着他的眼神越发轻蔑,苏娴看了他一阵,猛然间手起刀落!

    孙大郎高声尖叫起来!

    一把菜刀插在离他的脖子只有半指宽的地面上!

    “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这种蠢货去坐牢吗?”苏娴轻蔑地看着他已经吓尿了的怂包样子,“呸!”

    回味因为追出来时跟着苏妙走了平日里不常走的崎岖近路,转过许多巷子后却跟丢了导致路痴发作,幸好最后在大街上碰见正要赶来的苏烟、宁乐、王豹等人,总算回到家里,眼前的一幕让他又一次变得讷讷无言。

    **个汉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地装死,连哎呦都不敢哎呦,苏老二苏老三也好不到哪去,衣裳破了脸也伤了,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喘气,间或再揍一拳。苏老大披头散发脸肿得不像样,正坐在孙大郎身上冷冷地看着整个院子里模样最狼狈的孙大郎,孙大郎的耳朵旁边还插了一把菜刀。

    这场面光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头痛脚痛脖子痛,苏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即使是宁乐看了也觉得倒牙:

    “这家的娘们儿,竟然比老子还猛!”

    “我从以前就觉着了,你家这姐三个,其实是汉子吧?”王豹狐疑地问苏烟。

    “虽然发起火来很可怕,但她们确确实实是女人。”苏烟回答。

    “哦。”王豹点点头。

    打砸的泼皮全被王豹带回衙门去,孙大郎虽然被撕咬了许多处却并无大碍,于是也进了衙门。

    孙家素来与衙门交好,报出自家名号本以为能平安无事,王豹却不吃他那套,宁乐更是大手一挥,说了句:

    “老子管你是谁家的,带走!”

    胡氏只是皮外伤,敷了药就没事了。安抚好苏老太和胡氏歇息下,苏家三姐妹从正房出来,好好的小脸集体破相,立在院子里的宁乐看在眼里只觉得牙更痛,咧嘴道:

    “女人的脸竟然弄成这样,你们这样也算是女人吗?”(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苦西红柿童鞋的打赏,也非常感谢亲一直以来的支持!(づ ̄3 ̄)づ╭~

第八十一章 佟染光临,考题

    苏妙摸了摸青肿的嘴角,淡定地对院子里的人道:

    “今天多谢宁小官人,也多谢王大哥和几位兄弟,各位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到苏菜馆来,所有菜随便点,我给你们免单,亲戚朋友想带多少带多少,不限人数,算是谢礼。”

    “那个倒好说,你们姐三个还是去上点药吧,好好的姑娘脸弄成这样。我那儿有消肿的药油,那个最管用,老九,去跟你嫂子说拿点药油来!”王豹眉尖抽着,吩咐道。

    宁乐则还在纠结苏妙今天竟突然叫他“宁小官人”了,以前高兴时一直叫他“小乐乐”不高兴直接叫“宁乐”,他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叫“宁小官人”,感觉好恶心!

    苏娴和孙家的事店里的熟客或多或少都知晓,王豹也不例外,孙家欺人太甚,王豹很气愤,又听宁乐说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地主,谁都知道县太爷最溺爱他,王豹心里更有了底,回衙门准备狠狠修理孙家一顿,顺便重重地坑一票替苏妙出气。

    王豹的媳妇王大嫂得到消息亲自来了,她是个脾气爽直之人,一面帮苏娴的脸抹药油一面义愤填膺地大骂孙大郎不是东西。

    回味坐在堂屋用浸了冷水的手巾给苏妙冷敷,又翻出一包治疗外伤的药粉,捏一小撮按在苏妙唇角的破裂处,苏妙倒吸了一口气:

    “好痛!”

    “谁让你逞强,一个劲儿往前跑一眨眼就不见了。烟哥儿不中用你至少可以叫我来帮忙。”

    苏烟恼羞成怒:“你干吗拿我说事,你来长乐镇多久了竟然还会迷路,这么迷糊的人。我二姐才不会指望你帮忙!”

    回味被噎了一下,哑口无言,咬了咬牙: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宁乐已经因为苏烟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在同一个地方转圈迷路的!”

    回味额角的青筋开始跳,没注意手上的力道,苏妙又一次倒吸了口气,抓过他手里的药粉道:

    “我自己来吧。”又望向只是用冷毛巾敷脸的苏婵,“婵儿。你也擦点药吧,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用不着。”苏婵靠在椅背上,明显有些脱力。懒洋洋说,顿了顿,忽然道,“经过这一场。也不知道孙大郎会不会罢休。若是天天来找麻烦,还真吃不消。”

    苏妙还没来得及回答,宁乐已经手一挥,开口道:

    “你们放心,我回去就和我爹说,让他好好教训教训那家子人!什么玩意儿,死缠烂打不说还用那种卑鄙无耻的手段,趁只有妇孺在家上门打砸。就是老子也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儿!”

    宁乐说到做到,关于孙大郎跑来打砸的这件事还真是由宁知县亲自处理的。因为孙家与葛知州有些关系,所以这件私闯民宅的伤人案子最后以私了告终,孙家赔了一笔损失费,并且在宁知县的严厉教训下孙大郎答应不会再来骚扰苏家了。苏妙本身也没打算经官过堂,孙家已经答应不会再来找茬,又有宁知县的监督,赔偿的数目苏家还算满意,于是这件事就尘埃落定了。

    据苏烟说在孙大郎来打砸的那天晚上,苏娴在屋子里悄悄地哭了一场,苏妙闻言也只是让他不要再提,没有说别的。

    冬天的第一场雪从早晨起便徐徐降落,下午时分已经在地面上积攒了半指节的厚度。

    苏菜馆一如往常的热闹。

    满富和黑子才从清江上回来,久违地光临,坐在柜台前喝着酒啃着猪蹄呀声叹气。

    苏妙最爱看人叹气,用餐高峰期已过,轮到她正准备抽空吃午饭,见满富和黑子一脸愁容,双手捧着回味做的馅饼高高兴兴地跑出厨房,站在他们两个面前问:

    “满富哥黑子哥,你们怎么了,一直在叹气,在江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说给我听听。”

    回味看她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搭话,表情很关切,可那双眼里闪烁着的神情分明是“你们有什么烦恼的事,说出来让我听听热闹”,无语地叹了口气,关上小窗户,懒得再管她。

    满富和黑子见问,又叹了口气,好像经历了沧桑一般没精打采。

    苏妙狐疑地歪了歪头:“到底怎么了嘛!”好像是很严重的事啊!

    黑子将脑袋枕在柜台上,一脸沮丧地道:“好不容易大丰收了一回,回来时却被七星帮截住,真是倒八辈子霉!付了一大笔赎金才能活着回来,这一趟不仅白去了,还损失了不少,再这样下去,简直没法活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少说点刺心的话会死!”满富没好气地说。

    “七星帮?那是什么?”苏妙狐疑地问。

    “清江上的水匪。”粗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苏妙望过去才发现王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柜台前。

    “王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早来了!再上两个猪蹄!”

    “小味味,两个猪蹄!”苏妙扭头冲后厨喊一声。

    回味没好气地应了,命同贵上猪蹄。每次她都吩咐他,他又不是打杂的,他也有工作在做好不好。

    “清江上还有水匪?”苏妙问。

    “哪个江上没有水匪。清江的水匪已经好些年了,渔船货船全劫,没有赎金就整个船全杀,所以在清江上走的船都会额外带一笔赎金,万一碰见七星帮,也好交钱保命。”满富道。

    听起来有点可怕,苏妙想了想,问:

    “官府不去清剿吗?”

    “剿过两次,没啥大用。清江归广平府和丰州共同管辖,虽然港口在长乐镇,长乐镇却没有权限。你们也真倒霉。七星帮几年才在这边水域活动一次,却被你们给碰上了。”王豹说。

    满富和黑子听了,越发觉得自己倒霉,万分窝气,愤愤不平地叹了口气。

    “清江上还有水匪啊,老子怎么从没听说?”又一个熟悉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苏妙循声望去。竟是身穿深红染玄色暗花交领宽袖直裰头戴书生巾的宁乐。

    “小乐乐?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老子早坐这儿了,这么的大人你都看不见。你眼瞎啊!”

    说话还是这么的让人想抽他,虽然苏妙已经习惯了:

    “这个时辰过来,也就是说,你又逃课了。”

    “少啰嗦。一碗杂烩菜两个烤猪蹄。今儿老子高兴,腌酸菜老子就要一碟吧!”

    这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

    苏妙无奈地应了一声,扭头冲着厨房又喊回味,连珠炮似的吩咐完,冲杯果茶放在宁乐面前。

    满富和黑子闷酒喝得差不多,钱已经交出去,再苦恼也无济于事,两人重新打起精神。摇摇晃晃站起来,勾结搭背地回家去。不料才走到门口,一个人迎面踏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玄青色净面袍子身高八尺颀长笔直的随从。

    迎面进来的人是一个才及弱冠的公子,一袭纤尘不染的水绿色交领长袍,外罩一件镶嵌兔毛的竹青色羽缎鹤氅,腰悬白玉,指缠翡翠,乌黑的三千青丝用一只玉冠束起,越发衬出轮廓柔和精致的俊美容颜。

    青衣男子,品鲜楼的新主人,出身岳梁国南部首富佟家的四公子佟染。

    佟染也不在意呆呆地立在路中间的满富和黑子,绕过他们,步态优雅地含笑向柜台走来。

    长乐镇极少有这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富贵又精致的人物儿,佟染的出现让整个苏菜馆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或明目张胆望着他或拘谨畏缩地偷瞧他,总之在场的人全都本能的大气不敢喘。

    苏妙眼眸微闪,唇角的笑容也跟着绷起来。

    佟染走到柜台前时,有几个客人已经因为不自在提前结账悄悄走了。佟飞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丝绸帕子在桌上和凳子上擦了擦,佟染优雅落座,与宁乐隔着一个凳子。

    宁乐因为他举止矫情,面露不悦,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猛然想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道:

    “你是佟家四少!”

    “佟”这个姓氏对苏家人来说再熟悉不过,苏娴和苏婵的表情紧绷下来,冷冷地盯着佟染,戒备起来。

    佟染明明感受到了这些不善的目光,却并不在意,听到宁乐的叫喊亦没有理会,宁乐见状越发窝火,这男人拽什么!

    “苏二姑娘,又见面了。”佟染坐在苏妙面前,隔着一个柜台扬头看着她,笑吟吟说。

    这男人似乎很爱笑,只是笑容从不曾抵达眼底,简而言之,这是一个以笑容作为掩饰工具与无形武器的笑面虎!

    “这里是我开的,你特地过来却说‘又见面了’,装腔作势也该高明点吧?”苏妙漫不经心地回道。

    佟染也不恼,轻轻一笑,双手自然交握放在桌子上,对苏妙语气温和地说:

    “因为上次见面时苏姑娘一针见血的评判让我一直忘不掉,之后又听说苏姑娘在长乐镇开了一家饭馆,不由得感兴趣起来,一直想过来瞧瞧,正巧今天有空,就过来了。”他温润无害地含笑解释。

    “不是听说,是你自己查的吧?”苏妙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戳穿。

    “那些小细节就不用在意了。”佟染弯着眉眼笑说。

    回味从后厨走出来,一言不发地立在苏妙身旁。佟染收敛起笑容,没有回避地望向他,二人对视了一阵,又同时偏过头去,仿佛并不相识,而这样的刻意回避却好像是在说两人之前相识彼此的关系却很不好一样。苏妙留意到了,却没那个好奇心去询问,顿了顿,平静无澜地望着他问:

    “佟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里开门做生意,我自然是来做客人的。”

    “可我并不欢迎你来这里做客人,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就不必装傻问出来了。”苏妙直白地道。

    “苏姑娘说的原因我还真不太明白,苏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佟染笑吟吟道,“我话先说在前头,你不要因为品鲜楼被我买下就心存怨恨,你们家那时候要卖,而我正有意愿想买,仅此而已。你也不要因为我收留了你以前的未婚夫在品鲜楼做厨长就对我怀恨在心,公是公私是私,他助我买下品鲜楼,我兑现承诺,仅此而已。品鲜楼的转让过程完全合理合法,我本人可从来没有使用过多余的手段。我对令尊的手艺很敬重,因为很敬重,所以才想过来见识一下你的手艺,没想到小小的一间饭馆竟然也会欺客,令尊在世时可从来都是平等待人的。”

    他说话太绕圈子,一大半人听的云山雾罩,根本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苏妙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虽然想要品鲜楼,却从没做过坏事,至于别人有没有为了替他达成愿望做坏事他管不着,他只管出资购买并在事后向代办者支付酬劳。他还真是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话又说回来,第二次见面就对她如此坦白,他对她说话毫无顾忌且没有悉心计算,她完全被他瞧不起了呢。

    “佟公子想吃什么?”苏妙淡淡询问。

    佟染对周围人或敌视或惊奇的异样目光并不在意,安之若素,闲适地在墙上的菜牌扫了一眼,笑问:

    “听说你们这儿可以随便点菜?”

    调查的还真清楚。

    “可以,只要材料齐全可以做,我就会做。”

    “那我要碎金饭,只要蛋和葱花,调味只用盐,其他的都不要放。”佟染笑吟吟说。

    苏妙愣了愣。

    碎金饭的俗称就是蛋炒饭,食材丰富的进化品种即扬州炒饭。只放蛋和葱花不用其他配料的炒饭可以说是纯种的蛋炒饭,听起来简单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但若要做的好吃,却很困难。首先没有多余的配料,如果配料众多即使一两样在烹制手法上有偏差,整体的口感也不会太差。食材越少调味越精简越需要高超的烹饪手法来激发每一样食材的本味,经过巧妙的调和后,融合出天然的鲜美口感,食材越少调味越少烹饪者手艺上的缺陷越容易暴露。

    这人是来考她的吗?(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zhongshuofan童鞋的打赏!

第八十二章 极品蛋炒饭

    “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吗?”佟染见苏妙没有回答,含笑询问。

    “不会,请稍等。”苏妙平和有礼地说完,转身步入厨房。

    苏婵见状,默不作声地上前倒了一杯麦茶放在佟染面前。佟染有些意外,笑吟吟地对她道了声“多谢”。苏婵淡淡瞥了他一眼,按以往的服务规矩轻颔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回味见苏妙已经进去,转身才要跟上,身后忽然传来佟染语调不明的一句笑语:

    “回二公子竟然躲到这长乐镇来,在丰州见面时在下还真是被吓了一跳!”

    回味微怔,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问:

    “在丰州之前我和你见过吗?”

    佟染面色一沉,顿了顿,微笑道:“回二公子是在说笑吗?”

    “说笑?我与你只是一面之交,为什么要与你说笑?没有事情别来和我搭话!”回味蹙眉,虽然不记得他们之前是不是真的见过,反正无关紧要的人他向来记不住,但他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人,不悦地说完,扭头进厨房去了。

    场面相当尴尬,佟染绯红的唇角虽然仍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额角的青筋却已经在跳,他竟然不记得他了,那样一场激烈的竞赛,对他来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而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立在他身后的佟飞一双眼在佟染笔直的脊背上扫了一眼,四少是真生气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回二公子从不记人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厨房里,苏妙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馅饼。重新扎好围裙,立在炉灶前。

    “你还真要给他做碎金饭啊,你应该很讨厌他吧。”回味跟进来,立在她身旁说。

    “被那样挑衅,我若不做才是怂包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也注意到他的手了,他虽然是开酒楼的。但很显然跟我们是同行。”苏妙“阴险”地笑起来,得意洋洋地道,“既然是同行。就要拿出实力来说话,我要用我高超的厨艺让他对他一直努力奋斗着的事业产生深深的自我怀疑,继而对自信满满的未来失去信心,最后黯然隐退!”

    “你是午饭没吃饿成傻瓜了吗?”回味无语地看着她。“诚然碎金饭最早的确是用鸡蛋和白饭。但那是因为那时候食材稀少的缘故,随着发展现在的碎金饭完全是靠配料充足品种丰富取胜,一碗饭一枚蛋干巴巴地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味道,他提出那种要求分明是在刁难你,你相信他是因为喜欢吃只有蛋和饭的碎金饭才会向你点这个的?”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正在轻柔洗米的苏妙望向他,“我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只有配料多调味浓做出来的菜才好吃吧?我虽然不反对你这样的想法。配料多色彩丰富的菜看起来的确华丽又美味,但凡事没有绝对的。本真的味道有时候会更柔美诱人哦。”

    回味一愣,看了她一会儿,他并不是没听进去她的话,却也不完全赞同她的观点,顿了顿,凉飕飕地道:

    “你有教训我的工夫还是先想想怎么用你高超的厨艺让外面那个深深折服吧,我可不认为鸡蛋混饭就能让他深深地被折服。”

    “我哪有教训你,是你太死板,还有那个不是鸡蛋混饭,是蛋炒饭,炒饭里头的祖师爷,你那么瞧不起蛋炒饭,小心蛋炒饭半夜去你房间找你!”苏妙不满地说。

    同喜同贵没忍住噗地笑了。

    回味竭力忍住想翻白眼的**。

    苏妙见状越发不满意,噘起嘴巴,手中炒勺向他一指,大声道:

    “好吧,我决定了,等蛋炒饭出锅之后我让你先尝,我一定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朴素才美丽’!”

    “不必了,看见你我就已经知道了。”回味静望着她,淡声说。

    同喜同贵精神一震,脸刷地红了,诧然望向面不改色的回味:高手啊,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么轻浮的话!

    “你是说我长得很朴素?”苏妙呆了一呆,接着气愤地质问。

    师父,你搞错方向了,重点是后面那个词!同喜同贵在心里摇头叹息。

    “小味味,等着瞧我一定要矫正你那错误的观念,不是只有华丽才叫美!顺便告诉你,我学厨艺时学的第一道美食就是蛋炒饭,是我爷爷手把手教我的,所以不许你瞧不起蛋炒饭!”虽然长大后她主要研习的是西菜,也在其他菜系的餐厅做过学徒,她爷爷却是正统的中餐主厨,从记事起她就在厨房里帮爷爷的忙,直到爷爷去世时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只不过她这人天生爱冒险,不甘心拘在一处,所以才到处跑学会了许多不同的东西。

    “你爷爷不是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么。”回味眉角一抽,无语地说。

    “托梦啦!托梦啦!”苏妙手一挥,笑眯眯道,在锅里煮开水,将洗干净的米放进沸水中过一下,接着放到炉子上蒸熟。

    蛋炒饭最常用的是隔夜饭,为了炒出来的米能一粒粒分开不会粘在一起,但其实将洗干净的米在沸水中过滤一下之后再蒸熟,蒸饭的水不要太多,用这样的米炒出来的饭同样颗粒分明不会粘连,这种方法也是最为传统的炒饭做法。

    关于蛋炒饭比较流行的有两种炒法,一种是蛋饭分开炒然后合并炒熟出锅;另一种是先炒饭再把蛋打入饭中混炒出锅。传说中蛋炒饭的最高境界是每一粒米都要均匀地包裹上鸡蛋,也就是传说中的“金包银”,从这个境界来看启用第二种方法显然更适宜。但第二种方法却比第一种方法更难掌握,首先蛋液内同样含有水分。包裹在米粒上改变米粒的水分含量会影响口感。另外蛋液更容易熟,包裹在米粒上若是顾及米粒的口感鸡蛋很容易炒老,顾及鸡蛋的口感米粒的火候又容易不太够。所以无论是对火候的掌控能力还是对翻炒的力道运用要求都相当严格。这一道看起来简单实则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尽善尽美不能有半点偏差的朴素美食,只要有一个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出现偏差,就会完全失败。

    热锅抹油,放入蒸好的米饭下锅,用铲子压散翻炒,压散指的并不是用铲子去切断,成品的炒饭需要颗颗完整粒粒饱满。捣碎的米饭是不能被称之为炒饭的。

    大约三分钟后,米饭中的水分被炒到半干,这时候取打好的嫩黄晶亮的蛋液。蛋液只取蛋黄。双手交替滤好蛋黄,将蛋黄放在碗里,以均匀的力道如绘画般迅快流畅地完全打散。将完全打散的蛋黄液均匀地倒入散开滚热的米粒中,快速翻炒拌匀。趁鸡蛋开始凝固之前确保每一粒米都能够均匀地裹上金黄的蛋液。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炒制过程。炒饭之所以叫做“炒饭”,关键在于这个“炒”字。

    苏妙将铁锅端起,充分利用外焰的高温,一刻不停却不忙乱地翻炒,力道温和却不软弱地翻炒。这是最耗费体力的时候,火力至始至终不可以调小,锅子始终要悬空,一定要在外焰的最高点并保持不间断的快速炒动才能避免粘锅、米粒黏软或过硬、鸡蛋太腻或太老这些缺点。在不断翻炒的过程中。肉眼能够清晰可见金黄色的米粒在锅中轻微地弹跳起,仿佛在欢悦地跳舞。这样的快炒行为至少要维持两三分钟。中间不可以有停顿,所以说厨师是一个十分需要体力和臂力的行当。

    当米粒颗颗油黄发亮,粒粒软脆分明,蛋液分布均匀,蛋香和米香再没有强弱之分时,下盐和切碎的小香葱,轻快地拌匀之后,苏妙端起锅子利落娴熟地颠了两下,锅里的蛋炒饭跟随着这样的动作同样利落轻盈地翻了两个个儿,香喷喷出锅。

    圆盘的边角摆上一朵粉红色的萝卜花和两簇翠绿的香菜,将嫩亮中泛着葱花香气的蛋炒饭盛进盘子里。

    蛋黄色泽如金,米粒洁白似玉,热气腾腾的炒饭颗颗外黄内白,名副其实的“金包银”,油亮闪烁,清香四溢。

    苏妙拿了一把勺子递给正在煮馄饨的回味,回味望过来,接了勺子走到锅子前,舀起一勺剩下的炒饭,慢吞吞地放进口中。

    蛋液柔软滑嫩,包裹在米粒上,均匀的一层轻薄细腻仿佛并不存在,但那属于蛋黄的浓香却确确实实俘获了感官,再往里,金黄的蛋皮下包裹着的是松软溢香,圆润弹牙的甜糯米粒,细致分明,口感极佳,嚼劲十足。她的火候掌握得极精准,吃不出半点油味,却烹出了独属于油脂的醇香。被这股子作为背景的醇香烘托着,葱的味道似有若无地散发开来,更能烘托出蛋的鲜美与饭的清甜。

    天然的、清新的、醇厚的、鲜嫩的、微甜的和美滋味在味蕾上缓慢却存在感极强地扩散,回味眼波骤然一颤,竟怔住了!

    “吃出味道了吗?”苏妙抬着下巴看着他,笑眯眯问。

    回味垂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抑制着胸口处忽然澎湃起来的心跳,淡声道:

    “还不错。”

    “你吃出味道了?”苏妙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充满期待地问。

    回味没有回答,转身走到灶台前,将煮好的馄饨出锅,平声道:

    “饭炒好了就端出去,凉了口感就不好了,顺便把这几碗馄饨带出去,两碗三号桌,三碗九号桌。”说着盛出来分两个托盘放置好。

    回答一下又不会变哑巴,苏妙不满地皱皱鼻子,懒得再追问他,双手合力托起三只托盘,捧着炒饭和馄饨才要出去,同喜忙问:

    “师父,剩下的炒饭能吃吗?”

    “都吃了吧!”苏妙没有回头地高声答道,人已经出去了。

    同贵同喜早已拿起勺子,等着她一声应允,冲到锅边大口吃起来:

    “好吃!”

    “师父好厉害,这么简单的炒饭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简单?看着越简单做着越难吧!”

    “说的是,师父常这么说!”

    回味用余光瞥了眼他们两个吃的满嘴饭粒,顿了顿,低垂下眼眸,下意识摸摸嘴唇。

    苏妙捧着托盘走出厨房,苏娴苏婵上前接过,苏妙报了桌号,又将一盘恍若碎金包银的炒饭放在佟染面前。

    佟染没有用餐馆的勺子,佟飞取出一只以丝绸包裹的描金玉匙,佟染接过去。宁乐见状哼了一声,说出苏妙的心声:

    “这么挑干脆连盘子也带来不是更好!”

    “一点小习惯而已,宁小官人别在意。”佟染噙笑回答。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宁乐一愣,大声道。

    苏妙端上炒饭之后就离开了,佟染也不以为意,舀起一勺颗粒分明的炒饭放进嘴里。鸡蛋的鲜嫩爽滑,米粒的软糯弹牙,葱花的爽脆清澈以及油脂的细腻醇厚,单纯自然的质朴美味在舌尖平和温暖地蔓延开来,不华丽却能令人忘却一切华丽,只沉浸在这浑然天成的自在鲜醇里,仿佛是音色柔和的乐器在共同演奏一则和谐动人诱引甘美能够抚平一切不安定的自然之曲,简单、恬静、纯粹,却能鼓动人心。

    味蕾因为这股子平静柔和震了一下,佟染眼眸微缩,捏着勺子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良久之后,他平遂下眼眸,看了佟飞一眼。佟飞会意,走到正在算账的胡氏面前:

    “这位夫人,我家少爷有事情想与贵府的二姑娘商谈,麻烦夫人请二姑娘出来片刻。”

    胡氏对他们的身份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周诚在那个少爷手底下做工,那个少爷也是当初品鲜楼的买家,若因为前一则佟染自然不会受他们苏家喜欢,可因为后一则苏家却要感谢他在苏家最困难时痛快地买下品鲜楼,苏家才能因此有钱将苏东从牢里赎出来。

    好感与差感抵消,胡氏因为第一次被称呼“夫人”有点蒙,她虽然念过书却不习惯这样文绉绉的人,进厨房将苏妙叫出来。

    苏妙狐疑地立在佟染面前。

    “苏姑娘,你来加入品鲜楼如何?”佟染弯着一双细长的柳叶眼,望着她,含笑问。(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留仙楼

    苏妙一愣,看着佟染的脸,没有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他是认真的。

    “不要。”她回答。

    太直白了,没有半点犹豫托辞,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

    “那么,加入一品楼如何?”她的回答佟染并不吃惊,含着笑继续问。

    “我拒绝。”

    “苏姑娘的手艺不错,这样一间小小的饭馆是无法让你发挥出全部实力的,我的酒楼却不一样,我拥有丰厚的财力为你做后盾,宽敞齐全的厨房、训练有素的学徒、地位高贵的客人,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所有。你若是肯到一品楼来,日后的你无论什么事都不用再操心,只需要钻研手艺制定菜单就可以了,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衬得上你的手艺,不是吗?”

    不愧是生意人,还真会游说呢。

    “我可不想让你做我的上司。”苏妙看着他,慢吞吞地道。

    佟染笑起来,带了点轻视带了点对她孩子气的谴责:

    “苏姑娘是打算因为对我的误会就拒绝我为姑娘提供的大好机会,从而抹杀自己在厨艺上的天赋吗?在我看来,姑娘很好地继承了令尊的手艺,这种柔和自在的感觉是在别的地方吃不到的,我是因为苏姑娘在这种小地方很可惜所以才这样说,若姑娘肯到一品楼来,关于令尊的私房菜谱姑娘很想要吧,我可以将那本菜谱无偿送给姑娘,只要姑娘肯加入一品楼。”

    “老实说。我并不是十分想要那本菜谱。”苏妙望了他一阵,淡淡说道。

    佟染微怔,以为这只是她嘴硬的托词。微笑道:

    “苏姑娘不必因为防着我对我说谎,我对姑娘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助姑娘罢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大公无私。

    苏妙皱了皱眉,认真地说: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我说不想要那本菜谱并不是因为那菜谱现在不在我身旁所以嘴硬,我从不觉得我和父亲的风格相似,虽然父亲他比较自由。但还是会有种时刻紧绷着的自学型精英式感觉,我则是完完全全的随心所欲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父亲那套并不适合我。烹饪者在烹饪时会将一切付诸在菜品上,这样做出来的东西仿佛就有了灵魂一样,会带着只属于那个人的独特味道,父亲的菜谱里融进了他的心血他的灵魂。做出来的味道也是独属于他的。而我只喜欢做自己的味道。”

    周围人再次汗颜,虽然大家都是用同种语言,她说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岳梁国语,可她在说什么大伙却一句也没听懂。

    佟染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微愕,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呆了一呆,扑哧笑出声来。双肘立在长桌上双手松松地交握起。他眉眼弯弯地凝视着她,轻笑道:

    “苏姑娘说的话真有趣。”

    苏妙总觉得自己被他嘲笑了。不过她倒并不在意,摸摸后脖颈,说:

    “就是这样,所以我拒绝,你也不要再游说我。再说你与我归根究底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就不应该面对面地说话。佟公子下次也不要再来了,这个店的氛围与佟公子很不搭,像佟公子这样的人物儿坐在这里,非常影响我们店里的生意。”

    佟染对于她的排斥不以为意,轻声笑道:

    “我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姑娘厨房里的那一位,那才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儿,虽然并不受人喜欢,可是血脉这玩意儿……”他没有说完,轻笑中却含了点不易被察觉的轻蔑与愤慨。

    苏妙一愣,回过神来明白他指的是回味,佟染果然认得回味,只是还不等她问,佟飞已经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桌上,佟染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淡声笑道:

    “我十分期待苏姑娘回到丰州的那一天。”

    苏妙浑身震了一下,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有要回丰州的打算,还这样直白轻率地拆穿她?

    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这个男人……

    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老谋深算!

    苏妙盯着他扬长而去,脑海里闪烁着这些词汇,大大的眼眸沉郁下来。

    佟染才要踏过门槛,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恍若黄鹂夜莺的笑语,是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多谢佟公子惠顾,若他日本店能开在丰州,到时候必会提升格调,届时还望佟公子大驾光临多多指教。”

    佟染的脚步停顿下来,红润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头也不回地淡淡说了句:“一定。”迈过门槛,扬长离去。

    “喂,你怎么这么快就把计划说出来了,这样好吗,说不定会被使什么手段!”苏娴靠过来,不赞同地说。

    “他都已经猜出来了,我若不接招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他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认为我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苏妙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眼眸微眯,冷哼道,“傲慢的大少爷!”说着扭过头,望向紧闭着的厨房,又看了看正弯着眉眼大口吃南瓜球的宁乐,她身边大少爷的出现频率似乎高了点,莫非是她体质特殊?

    回味立在小窗户前望着她,眼眸微闪。

    眨眼间到了年终,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温和不少,已经许久没有下雪了。

    临近春节的时候,定休日。

    苏妙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要去浴房洗漱,才踏出门槛就看见回味裹着一件蓝色的大袖对襟棉袍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如瀑的三千青丝柔顺服帖地披散在身上,乌黑发亮像抹了桂花油似的。这人除了工作时会把头发扎起来,其他时候不愿意束发。那一头厚厚的长发遮盖住前额,越发衬得肤色白皙如玉,容颜俊朗似星。他双手抄在袖子里。任小狐狸在他的膝盖上打滚翻腾着撒娇,听见门响,人和狐狸一齐回过头。

    “大冬天你坐在院子里,不冷吗?”苏妙眉角一抽,每次她出门洗脸总能看见他坐在院子里,久而久之她还狐疑他是否有特殊癖好,喜欢看人家没洗脸的样子。

    小狐狸从回味怀里跳下来。一溜烟窜到苏妙身上,苏妙将它抱起来,小狐狸用毛绒绒的头愉快地在她的胸口蹭啊蹭。

    “屋子里太热了。”回味淡声说。走过去,不理会小狐狸的挣扎将它从她怀里捉回来,问她,“吃饭吗?”

    “吃什么?”

    “我做了鸡汤面。在炉子上煨着。要吃吗?”

    “要吃!”苏妙立刻回答,在厨房里连续忙碌了一个月之后昏昏沉沉的早晨,能吃到热乎又美味的早餐是一件再美丽不过的事了。

    回味转身进了厨房,苏妙去洗了脸回来,在各屋里找了一圈,狐疑地问: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全都出门了?”

    “奶奶和大娘去隔壁街了,谁家的小孙子今天洗三。大姐去串门子了,烟哥儿同窗过生辰他去送礼物。婵姐儿说她有事也出去了。纯娘和舅舅一早就出了门,大娘说今天是他们家亲人的忌日。要去江边祭拜。”回味立在灶台前,说着,盛了一碗香喷喷热腾腾鲜汤浓郁的鸡丝汤面放在她面前。

    “咦?又只剩我们两个人?我还想今天出去逛逛。”苏妙扁起嘴说。

    “你有这想法正好。”回味坐在她对面,递给她一张纸,“大娘给你的单子,要你去买年货。”

    苏妙懒洋洋地接过去,皱皱鼻子,抱怨:“买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得动!”

    回味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苏妙偏过头亦望着他,良久,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我为什么连休假日也非要和你在一起不可?”

    回味偏过头去,冷冰冰道:“你说话真过分。”

    “我们两个人每天从早到晚在一起,就算你那张脸再美丽我也有审美疲劳的时候。”

    “你那张脸压根算不上‘美丽’我都没说厌烦,你还好意思来嫌弃我。”

    “你说话真恶毒。”苏妙撇开眼道。

    “彼此彼此。”回味别着脸说。

    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刮过。

    苏妙下巴枕在桌面上,懒洋洋地吸着面条,噘着嘴咕哝:“难得的休假日,还想一家人去逛街买年货的说!”

    “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做什么都想全家一起做。”回味瞥了她一眼,皱皱眉,“坐起来好好吃饭,那样子太没规矩了!”

    “你是我老爹吗?”苏妙眉角一抽,无语地说着,却乖乖坐起来。

    回味摩挲着小狐狸的脑袋,过了一会儿,看向她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尝尝留仙楼的菜吗?”

    “嗯。”留仙楼是停靠在长乐港口的一艘帆船翻新后改建而成的酒楼,据说那艘船是从朝廷手里买下来的废弃战船,停靠在长乐镇风景最宜人处,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前往,跟着爹去蹭过的宁乐回来也说那里做的菜超好吃,苏妙一直想去,可惜没闲钱去浪费,再说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留仙楼居然是佟染的本钱……难怪那个男人看不起她,原来他的手早就伸到长乐镇来只是她不知道而已,他做的是高端菜她开的是小馆子他自然看不起她,想起来就让人火大!

    “先去买年货,然后我请你去留仙楼。”回味对她说。

    “咦?你哪有钱?”苏妙一愣,问。

    “你之前不是让我给家里报平安吗,那之后管家把我的东西都送过来了。”他可不愿意去回想胖管家得知他一定要住在这儿时快要哭了的表情。

    “我怎么不知道?把你的东西送过来,难道你爹娘要把你赶出来?”苏妙微怔,连忙问。

    因为解释太麻烦,回味懒得回答:“以前我看你也不是太热衷,以为你是随便说说,不过佟家的那个人来过了,留仙楼是他的,你应该很想去探探底细吧,我带你去。”

    “可是,你还是省点钱养老比较好吧?”过了这么久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被赶出来,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这个不用你操心。去,还是不去?”回味音调平板地问。

    “……去!”苏妙终是没抵得住有人请客的诱惑,既然他坚持,她一咬牙,点头答应了。

    吃过饭后,苏妙和回味换了出门的衣裳,因为要去高级酒楼,苏妙还特地借用苏娴的脂粉化了个淡妆,命令扭着屁股摇晃大尾巴非要跟去的小狐狸看家,锁了门上街去,先按照胡氏给的清单买好年货,下午时,苏妙跟着捧了一摞年货的回味来到留仙楼前。

    同样是港口,此处却是留仙楼专属,一道木栈桥连接船体和堤岸,也正是这道栈桥将人和人无形地分隔开来,普通人只能立在堤岸上用兴奋的眼神遥望,却不敢靠近。

    用现代的眼光看,这座留仙楼至少是个四星级酒店。

    苏妙很淡定,她前世常在五星级酒店工作,对各种豪华司空见惯。回味则是对什么都很淡定,苏妙时常想就算他半夜遇见鬼也能很淡定地绕过去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两人顺着栈桥来到留仙楼门前,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训练有素地领位。虽然来的这两个人穿戴只算得上普通,但普通人是没胆子跑到留仙楼来的,富人也有多种多样。

    酒楼内雕梁画栋,装潢精美,熏香浓郁,温暖如春。

    苏妙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留仙楼有菜单,菜单是用薄如纸的竹片制成的,菜品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用昂贵的食材复杂的工序烹调而成。

    回味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任她自己点菜,心不在焉地啜着伙计先前送上的普洱茶,仿佛他对留仙楼并不感兴趣完全是为了陪她来一样。

    “我随便点吗?”苏妙把菜单给他看,指着上面惊人的金额,问。

    回味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点吧。”

    苏妙却还是不放心,谨慎地点了几道不太贵的招牌菜,回味对她的战战兢兢有些不耐烦,抽过她手里的菜单,对伙计淡声道:

    “鲜椒兔、白灼虾、虫草炖老鸭、剔骨锅烧河鳗、火腿炖甲鱼、燕窝四大件。”

    伙计满脸堆笑地应下。

    苏妙下巴要掉了:他们不会被留下来洗碗吧?

    “七星帮杀了那正三品的官儿,这一回皇上终于龙颜大怒,派了瑞王爷剿匪,听说不日就要到长乐镇了!”邻桌忽然有人小声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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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相遇

    “真的假的?瑞王爷是梁都里头的瑞王爷?”一人惊讶地问。

    “岳梁国一共就一个瑞王爷,还能是哪个,当今圣上的亲弟,八王爷瑞王,咱们岳梁国第一猛将!”

    “瑞王爷一来,就算是七星帮也要完蛋了吧!”另一人闻言欣喜地道。

    “这可难说,七星帮常年在清江上作恶,瑞王爷虽是猛将却未必擅长水战。”

    “呸,瑞王爷那样神勇,一个小小的七星帮怎么会剿灭不了!”

    “之前官府几次围剿七星帮,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了。”

    “官府和瑞王爷怎么能一样!”

    “七星帮在广平府横行了快十年,朝廷现在才想起来彻底清剿。”又有一人用不愤愤不平的语气道。

    此话一出,气氛冷淡下来,过了一会儿,先前话语里对瑞王很是崇拜的青年先笑着说:

    “朝廷的事咱们也管不着,好歹瑞王爷来清剿了,清剿了七星帮,日后我们家的船队也能少些提心吊胆。”

    苏妙就坐在他们后面,隔着一道高高的屏风,将刚才的话听进耳朵里,虽然朝廷剿不剿匪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大影响,不过想到剿匪之后满富他们再出船就不用提心吊胆了,这也是好事一桩,心里便有些欢喜。回味虽然听见了邻桌的议论,却并不放在心上,伙计陆续上菜来,他夹了一块兔肉放进她面前的瓷碗里,淡声道:

    “快吃吧。”

    苏妙欢快地应了声。拿起筷子吃起来。

    回味没有动筷,捡了两块挑好鱼刺的鱼肉放进她手边的碟子里,之后便单手托腮。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你不吃吗?”苏妙疑惑地问。

    “闻着没什么胃口。”回味淡淡说。

    “我觉得还好,这里做的菜的确很豪华,味道也很有感觉,算不上五颗星也是四颗星。”苏妙盯着面前色泽鲜艳摆盘精美的菜肴,舔了舔嘴唇,顿了顿。小声问,“你还是吃不出味道吗?”

    “还好。”他懒洋洋地说。

    这算哪门子回答?

    苏妙见他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不悦地扁扁嘴。才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讶的招呼:

    “咦?蠢女人!闷葫芦!”

    苏妙差点被噎着,循声望去,只见宁乐身穿一件深红色绣玄青暗纹的棉袍。脖子底下镶了一圈狐狸毛。足踏棉靴,红光满面地立在过道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蠢女人’。”苏妙对着走过来的宁乐不满地说,他刚刚那一声大嗓门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就可以了吗?回味无语地叹了口气,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不想见到的讨厌人。

    “你那是什么脸啊,看见老子就这么不高兴吗?”宁乐自然注意到他已经开始发黑的脸,十分不满地大声道。

    “你在说话时就不能注意下你的声音吗?吵死了!”回味皱皱眉,他讨厌聒噪之人。

    “啊?老子哪有吵死了。是你这个闷葫芦太闷了!”宁乐火冒三丈,更大声地说。

    “好了好了。”苏妙额角挂着一粒大大的汗珠,含笑劝解,顿了顿问,“小乐乐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跟我爹来的。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路过,来尝尝鲜。真好呐,小乐乐,身为县令大人的公子,可以天天来这么昂贵的酒楼,每天都来这么昂贵的酒楼怕是连我苏菜馆的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了。”苏妙阴阳怪气地说。

    “我都说了我是跟我爹来的!”宁乐辩解道,“再说这一席也不是我爹请,是高知府请的,梁都来了一个大官,高知府、葛知州都在!老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苏菜馆的门朝哪个方向开!”

    他还真是个实诚的孩子,苏妙差点笑出声来。

    “大官?什么官?”回味疑惑地问。

    “谁知道!”宁乐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回味竟然主动提出问题,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道,“就算老子知道也不告诉你!”

    回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问:

    “既然是接待梁都来的人,为什么你会跟着?”

    “老子也不想来,可听说那个梁都来的大官喜欢看别人家父子和乐的样子,大概是说‘父亲做的好,官才能做的好’什么的,反正是个古怪的人。”宁乐搔搔脸颊,亦不太理解地道。

    就在这时,宁乐的小厮快步走来,气喘吁吁地说:

    “少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头还等着你作诗呢,你一直不回来,老爷都急了,唤小的过来找你!”

    “作诗?”苏妙一愣。

    宁乐又一次抓耳挠腮起来,心烦地蹙着眉尖,呀声叹气道:“那个大官喜欢让人作诗,非要人以‘江水’为题作一首七言绝句!”

    回味扑哧一笑,捏着茶杯道:“‘午’和‘牛’都分不清的人也能作诗?”

    “你烦死了!老子那次只不过是眼睛痛一时没分清罢了,你还要抓着不放多久!不过就是作诗,作就作!”宁乐气势汹汹地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你若作不出来,可以装肚子痛逃开。”

    “老子才不会逃!”宁乐没好气冲着他喊,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回味手握着茶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慢悠悠喝茶。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个留仙楼内部的伙计路过,悄声议论道:

    “宁小官人没事吧,肚子怎么会突然痛成那样。难道是在咱们楼里吃坏了东西?”

    “你傻啊,在咱们楼里怎么可能吃坏东西,要我说八成得了肠痈!”

    “说的也是!”

    那两人一边小声议论一边走远了。

    一直垂着头默默倾听的回味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苏妙望着他无声笑起来的样子,眉尖狠狠一抽,这个人的兴趣好恶劣!

    回味也就是在苏妙吃不了时才在她强硬地要求下陪她吃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味觉有关,回味在吃东西上很差,除了苏妙做的菜能多吃几口,其他时候吃的非常少。让苏妙一度以为他患上了厌食症。她敢肯定,若是没人天天看着他吃饭,他就算一个月不吃饭也不会在乎。

    饭后。回味外带了三只烤鸭,紧接着在苏妙眼珠子都直了的目光里将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淡定转身。苏妙吃人嘴短地主动提着三只烤鸭,瞥了一眼在桌上静静地豪气万丈的大额银票。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迈着小碎步跟上他。小味味果然是个大土豪,她一定要好好跟他做朋友才行!

    二人向留仙楼外走去,才走到门口,迎面而来的几个人让两人微怔。

    苏妙脚步顿了顿,眼里掠过几分尴尬,紧接着偏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哪知对方却眉眼含笑迎上来,立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温声笑问:

    “苏姑娘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准备到我的酒楼来工作了?”

    面前这位身穿水绿色领口袖口袍摆皆镶嵌着湖绿花边宽袖对襟长袍,以墨玉发冠束发。斯文尔雅,秀逸出尘的翩翩佳公子正是留仙楼的主人佟四少佟染。

    在勘察“敌情”时却被敌人撞个正着,这样的场面有点狼狈。

    “我只是路过而已。”苏妙匆匆说着,想要绕开他。

    哪知她往左佟染也往左,她又一次被拦住了去路,虽然对方表现出的表情是无意为之,可她怎么都觉得他绝对是故意的。

    “留仙楼的菜味道如何,是否足够让苏姑娘为之折服?我的一品楼可比这里豪华得多,厨房比这里大得多,名厨比这里多得多,帮厨比这里能干得多,绝对会比你窝在那个寒酸的小菜馆里要有趣得多。即使不签终身契约也无所谓,怎么样,想要来我的手底下历练一番吗?”佟染弯着眉眼,慢悠悠地噙笑问。

    她完全被鄙视了!他竟然还嘲笑她的苏菜馆!

    “我才不想要!我都说了,我们是敌人!敌人!就算你的酒楼再好名厨再多厨房再大帮厨再能干,我也不会那么没有骨气!小菜馆怎么了,你们佟家追根溯源还不是从小菜馆做起的,难道你们一品楼从盘古开天时就是一品楼?弱能胜强,下能克上,不许你小瞧我!”苏妙被他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高傲口吻逗引出一丝火气,炸毛猫似的弓着脊背瞪着他,语气坚定地道,紧接着脑袋一扭,硬邦邦地说,“我要走了,佟公子麻烦你别挡路!”绕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门口时余怒未消,觉得不甘心,于是回过头,忽然扒着眼皮伸舌头冲着佟染做了个鬼脸,紧接着拎着三只烤鸭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味无语抚额,她若孩子气起来还真是傻乎乎的孩子气!

    佟染先是被苏妙突然摆出的鬼脸惊住了,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处,接着只觉得忍俊不禁,屈起的指节抵在朱唇下,他噗地笑出声来,弯着眉眼轻声道: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回味闻言,面色有一瞬的变化,晦暗不明地望向佟染。

    佟染觉察到他的目光,望过来,依旧弯着俊美的眉眼,含笑询问:

    “小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梁都去,这一次应该会顺路回去吧?”

    回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少管闲事。”迈开步子,扬长离去。

    佟染被噎了一下,一双细长的柳叶眼阴郁下来,盯着他已经走远了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冷冷一笑,不屑地说:

    “傲慢的人!除了那身血统你还有什么!”

    在留仙楼初次听说了瑞王爷要领水师在清江上剿匪之后,关于这则消息的议论渐渐多起来,到后来苏菜馆几乎每天都在议论,什么在清江上看到好多战船、清江的所有港口全部暂时停运、靠近江边的村庄有人远远地看到官兵和七星帮的人在江上战得如火如荼之类的。苏菜馆的大部分人都是在码头和清江上做工,交战对他们的生计有很大的影响,许多人愁眉苦脸,不过也有人乐观,比如满富和黑子,他俩自从被七星帮收了保护费天天都盼着七星帮赶紧被灭掉。

    战事一直到过了春节才结束,苏菜馆新春开门的第一天,满富和黑子提了酒来庆祝,笑嘻嘻地宣布了七星帮已经被瑞王爷尽数剿灭的消息。

    “痛快!总算是出了一口气,瑞王爷威武!”满富心满意足地喝光一碗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梢带喜地大声赞道。

    “真的已经打完了?”胡氏自从听说江上在打仗一直惴惴不安,听满富这么说,连忙问。

    “胡大娘放心,已经打完了,昨晚上码头解禁,今儿我们耍一天,明日一早就要出船呢。”黑子笑说。

    “可这仗都打完了,怎么还觉得乱七八糟的,往年过年时长乐镇没这么多人,感觉这两天长乐镇好像多了不少外乡人。”吴阿大正在吃馄饨,说。

    “说的是,我也觉着最近长乐镇多了不少人。”

    就在这时,于巡检呼哧呼哧地从外面大步进来,重重坐在凳子上,道:

    “胡大嫂,一碗馄饨面,快一些!”

    胡氏应下,忙吩咐苏妙。苏妙亲自将馄饨面端出来,见于巡检一头汗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惊讶地问:

    “于大叔,怎么大清早就一头汗?”

    “别提了,才从丰州办差回来,昨天到今天一粒米没沾。”

    “咦?于大叔你不是长乐镇的巡检吗,还要去丰州办差?”

    “瑞王爷叫我去问话。”于巡检一边吃一边说,虽然心有余悸,更多的却是激动与兴奋,“瑞王爷真威严,不过是个好人,说话也和气,没想到在我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那么大的人物儿!”

    因为是公差,苏妙自然不会追问,心里却总觉得瑞王爷唤一个小镇巡检房的头子特地去丰州问话,但愿别是坏事。

    下午时没什么客人,苏妙拿了食盆去后巷给小狐狸喂食,顺便用大扫帚打扫。正哼着小曲扫着,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捂住她的口鼻,奇怪的味道吸入,苏妙大吃一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老爹

    “真是她?”有声音隐约传入耳朵,陷在黑暗中的苏妙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就是她,老爷。”恍若暮钟的声音回答。

    “嗯?”百转千回的一声轻哼响起,似在狐疑,“她哪里好,还不如魏家那根呆木头!”

    室内安静下来,另一个人显然不知该如何搭腔。

    “这狐狸是怎么回事?”先前的人问。

    “正抓人时这只狐狸突然钻进来,大概是这姑娘养的,奴才怕人看见,就连它一起带来的。”

    “哦?还是个护主的,好家伙!”被称作“老爷”的男人饶有兴致地说,向坐在苏妙胸口的小狐狸伸出手,想摸,“唔!这狐狸怎么还咬人!”

    “老爷,狐狸是这姑娘养的,不是你养的。”他的手下无语地提醒。

    “说的也是。”那人笑笑,接着对平卧在床上的苏妙温和地道,“姑娘,醒了就起来吧。”

    这人到底是谁,干吗用一副跟她很熟的口吻?

    苏妙被迫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因为一直陷入黑暗中,再次睁开眼睛时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晃了一下,接着双眸本能地望向坐在床边的人,并逐渐聚焦。

    这一聚焦不要紧,竟比才接触到阳光时还要刺目地被闪了一下!

    一个十分漂亮的男人正笑眯眯地坐在床边,说漂亮还不够,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线条优美的瓜子脸,眼窝深邃瞳仁漆黑,鼻梁笔直鼻尖挺翘。长而卷曲的睫毛,红而锋锐的嘴唇,这大概是苏妙看过的男人里五官最标致的。脖颈修长细腻,肤色剔透奇白,一头柔直顺滑的长发服帖地披散在身上,竟是从头至尾的雪白,没有半点杂色。这一头雪白的长发非但没有减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人越发觉得这个人容颜美艳,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他身材颀长,即使是坐着也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苏妙猜测他的身高在一米九以上。身材虽细长却精壮,尽管室内还算温暖大冬天里他却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丝绸长袍,虽然苏妙不知道那丝绸的名字,却觉得那定是一种非常非常贵的丝绸。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衣领都没有铺平整。一道长长的疤痕从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衣领里,因为他肤色白,这道疤痕看得更明显,苏妙想若是这道伤痕再深一点,也许眼前的这个人脑袋就要掉了。

    眼睛只在他的脖子上扫了一下便移开,盯着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苏妙调整好心绪,搂着因为见她醒来十分兴奋频频想献吻的小狐狸。在宽阔的房间内看了一圈,感受着身下微微的波动似潮水起伏。一愣,问面前的美人儿:

    “我是在船上?”

    “咦?你挺聪明嘛!”白发美人一阵惊奇,重新上下打量她,虽然突然被掳来,醒了之后却没有半点慌张,这一份沉稳与镇定无论是以她的性别还是年龄都是难得的,特别是她在看到自己的疤痕时没有惊讶没有惊吓反而很有礼貌地避开眼睛装作没看见,不由得笑起来,“看来味味的眼光有点长进,你这丫头有意思!”

    味味?

    苏妙被他肉麻的语气弄得浑身一颤,狐疑地望着面前的白发美人:

    “你说的‘味味’是指回味吗?你是……他哥哥?”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对身旁体魄魁梧肤色黝黑,脸上从眉梢到下巴同样是一道弯曲伤痕,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道:

    “毅之,你听见了吗,她说我是味味的哥哥!”

    毅之被他用力拍着,无语地别过头去,眉角狠狠一抽:这有什么好笑的?

    苏妙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人笑得前仰后合,心里诧然地想: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白发美人笑够了,满面红晕地望着苏妙,对她说:

    “我是味味的爹,亲爹哦!”

    “哈……哈?!”苏妙大吃一惊,想着回味再看向眼前的人,先不说这个长相,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愕然询问,“伯父你今年贵庚啊?”

    这张脸嫩得没有一点皱纹,他竟然说他是回味的亲爹,他到底几岁生的儿子?

    “别叫我‘伯父’,我还很年轻,”回爹轻柔地执起苏妙的手,如春花般艳丽的脸凑近,笑眯眯说,“叫我‘叔父’就好了。”说着空着的右手突然打了个响指,将赫然出现的一朵小菊花塞进她手里。

    苏妙盯着手中的小菊花,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虽然凭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是很冒失的,但眼前这个人……她有点理解回味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

    “你真是回味的爹?”苏妙狐疑地将他打量一番,“长得不像。”

    “怎么不像!眼睛!眼睛!你看!一模一样!”回爹闻言,十分不满地再次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对她强调。

    苏妙愣了愣,仔细看了一阵:“啊!都是深眼窝!”

    “没错吧!”回爹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不过基本上那孩子长得像他娘,不,除了眼睛,一模一样,连脾气秉性都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哦。”她差不多该回去准备晚餐了,“回爹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吗?”

    “不要叫我回爹!”回爹不满地说,顿了顿,挠挠雪白的长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想见味味嘛,可是味味叫我不要来,孩子他娘也叫我少管他。如果味味知道我来了一定会生气,说不定又跑了。如果孩子他娘知道我不听她的话偷偷跑来见味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紧接着沮丧地轻叹口气,“夹在他们娘两个中间,我真命苦!”

    “……你是说。不是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的,是他娘把他从家里赶出来的?”

    “咦?没人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娘只不过是说让他出来冷静一下脑子。哎?莫非味味误会了?也对了,他娘说话向来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他好不容易给家里去封信,却干巴巴地叫人把他的行李收拾了送过来,他娘很生气,的确有叫他别回来。不过那是气话,猛鬼峡出事时他娘很担心的。”回爹又一次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大叔,你们家真是开酒楼的?”

    “哎?嗯!我们的确开了一个酒楼!”回爹点点头。虽然对她叫“大叔”很不满,总比叫“回爹”好听。

    “你不像是从事餐饮业的。”

    回爹一愣,这姑娘的眼睛真毒,笑答:

    “不是我。是他娘。我只负责出钱,酒楼是他娘在经营。”

    苏妙点点头,岳梁国虽然不是没有女性厨师,但是很少,没想到回味的娘就是其中一位。

    “你们可知道,回味已经失去了味觉?”

    回爹的表情是明显一愣,紧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头痛地道:

    “原来如此。”

    “虽然我对他人的私隐并不愿意过问。既然大叔把我抓了来,回味离家出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唉!发生了许多许多事。他娘对他一直很严厉,他本身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娘心里是希望他能修炼出最最出色的手艺的,在我看来味味已经足够出色了,许多人也都这么认为,只有他娘认为还不够。我是不会煮菜,所以他娘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但是有一次她和我说,味味做出来的东西空有其表,没有心,刻板,拘谨,是连‘平淡’都够不上的味道。她是这样说的,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就是煮个菜,哪来那么毛病,能吃不就好了。后来他又经过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其实他娘也不是故意的,当然我也有不好,没问一问他的意思,总之很多事之后他和他娘大吵一架,他娘说话的确过分了些,说他能有那种成就全是靠家里,出了家门什么都不是,要他出去好好清醒一下脑子。他娘也真是,就算是靠家里,又有什么不好,谁出生后不是靠家里。”回爹咕咕哝哝地说。

    原来是这样。

    苏妙沉默下来。

    回爹也沉默下来。

    两人沉默一阵,苏妙先开口,疑惑地问:

    “那大叔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又不能见味味,听说有个姑娘和味味走得很近,味味他在女人上又没有经验,我担心他被坏女人骗,所以不放心过来看看。”

    “……你想太多了。”她该夸他为人诚实说话坦白吗?

    “你喜欢我家味味吗?”回爹忽然兴致勃勃地直冲着她的脸问。

    “哈?你想多了。”

    “怎么,你不喜欢?我家味味哪里不好,你竟然不喜欢他!”回爹十分不满,怒道。

    “……大叔你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苏妙避开他靠过来放大在她眼前的脸,说着,从床上跳下地拍拍裙摆,“你也放心地回去吧,回味在我们家有吃有喝也不会吃亏,若是哪天想回去了我会好好地把他送上船让他回去。”

    “你这姑娘说话真像个汉子,”回爹笑眯眯地看着她,“倒是有点像他娘当年的性子。”

    他打了个响指,毅之就从旁边的小桌上捧起一只楠木盒子,走到苏妙面前打开。

    一盒黄澄澄的金子差点亮瞎苏妙的眼!

    “这个是?”她狐疑地问回爹。

    “我担心味味身上的钱不够,毕竟某人让我家味味白干活连工钱都不给。”

    “我当初并不十分想雇佣他,也不会养吃白食的人,这则契约是我和他双方同意了的,我说我可以替他出船费,是他自己要留下来。”苏妙认真地说。

    “是是,那还真是麻烦你了。总之这个又不能直接给他,你就代他收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不必让他知道。”

    苏妙想了想,虽然接下很麻烦,但她也不是不理解父母担心孩子的心,接过来淡定地合上盖子,对回爹说:

    “我该回去了。”

    回爹盯着她的脸点点头,吩咐:“岩之,送苏姑娘回去。”

    有人从外面走来,竟和刀疤脸大叔毅之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人脸上没刀疤。

    “他们是双生子。”回爹见苏妙愣住了,含笑解释。

    苏妙回过神,点点头,淡声道了句:“大叔,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罢,一手搂着小狐狸一手抱着钱箱,跟着岩之径直去了。

    回爹歪靠在卧榻上笑眯眯地望着悬挂在门上仍旧在摇晃的竹帘,过了一会儿,问:

    “毅之,你觉得那丫头如何?”

    “……虽然出身市井,倒没有小家子气,虽及不上夫人,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姑娘。”毅之沉默片刻,回答。

    “我倒是不太满意,不过不管是谁都好,赶紧让味味忘了魏家那根呆木头吧,不然味味就要恨我一辈子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头又痛起来,抚额,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孩子,现在却连‘爹’都不叫了,就为了一根呆木头,毅之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毅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在那事之前就已经不叫“爹”了,再说人家好歹是“岳梁国第一美人”,一口一个“呆木头”,青山伯会抗议的好吧!

    那位叫“岩之”的大叔驾马车送苏妙到吉祥巷附近,苏妙就请他回去了,先回家将钱箱收起来,这才抱着小狐狸步行回到苏菜馆。苏娴自然又是对她一顿抱怨,问她突然失踪去哪了,苏妙搪塞过去,回到厨房,对上的是回味很阴沉的脸。

    “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遍!”

    “散步,散步去啦。”苏妙刻意忽略他可怕的脸色,草草回答,将小狐狸放到后门外的狗屋里。

    回味因为生气,一下午不搭理苏妙,直到打烊后心情才终于好转起来,苏妙趁机问:

    “对了,你爹今年多大年纪?”

    “啊?”回味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你若是独生子,你爹娘应该很年轻吧?”

    “我不是独生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爹二十七岁有的我。”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二十七岁?回味十七岁,也就是说……

    苏妙脊背一寒:大叔,你是天山童姥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

    从正月初五之后年味就开始消减,直到正月十五这一天年味仿佛突然浓郁起来,长乐镇也迎来了比除夕还要热闹的夜晚,因为过了上元节就意味着整个新年都过完了。

    街上张灯结彩,各色灯笼令人目不暇接,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出来看花灯猜灯谜,随着一阵阵锣鼓喧嚣,好几只蛟龙和狮子在人群中间交叉飞舞。

    苏菜馆今天照常营业,与平常日相比生意并不好,因为苏菜馆不像小吃摊路过就能买到零食,过路的人大多数都嫌进店来麻烦,亦不像大酒楼有二楼,可以坐在窗边幽然地观景,只有几个熟客带着家眷坐在门口的露天区等待看烟花。大堂里几乎没有客人,且客人大多购买的是热饮,同喜同贵就能做。因为是元宵节,也知道客人不会太多,胡氏提前回家和苏老太包汤圆去了。苏娴和纯娘上街闲逛,胡大舅陪她们一同去的。苏烟和苏婵都不爱人多,一个坐在大堂里写功课,一个双手抱胸蜷坐在墙角垂着脑袋昏昏欲睡。就连往常忙得脚不沾地的苏妙也很闲,见厨房没有事做,索性从后门出去,坐在巷口靠右边墙下放置的破条凳上,双手插在棉袄衣兜里。巷子很窄,她可以背靠着墙将一脚抵在对面的墙壁上保持住平衡,高高地仰起头,望着澄澈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尚且寒凉的属于冬天的新鲜气息。

    小狐狸卧在她的腿上,歪着头望着她。

    一只大手在她不雅地抬起来的小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回味一字一顿地训斥道:

    “太没规矩了。”

    苏妙被迫放下腿,已经习惯了被说教,也不搭腔。狐疑地问:

    “你出来干什么?”

    “你出来干什么?”他不答反问,她已经放下腿让开路,他从她身前走过去,很自然地走到她右侧,坐下来,同样将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背靠着墙壁。抬头望天。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重新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月亮。

    “没想到上元节的店里竟然会这么清闲。”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

    “没办法,既不是大酒楼也不是小吃摊,年节下不大不小的餐馆是最清闲的。”顿了顿。她看着他的侧脸。笑道,“怎么,太清闲了你还不适应?才来时明明受不了高峰期往来不绝的客人每天都黑着脸呢。”

    “我没有黑着脸。”回味低下头来看着她说。

    苏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顿了顿,抿嘴一笑:“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会耍性子的人呢。”

    “什么意思?”回味不解地看着她,有些恼,问。

    “没什么。”她淡笑道。继续抬头望月,过了一会儿。轻叹道,“上元节啊!这个年已经算是过完了。人家都说每当过年时是最想家的时候,你都不会想家吗?”

    回味一愣,沉默良久,垂着眼帘,轻浅地笑笑:

    “我来这里这么久,你还从来没问过我的事和我的家。”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愿意去打乱对方正努力整理着的心,即使在外人看来那些理由是微不足道的,对当事人来讲或许正在经历着最重要的转变,外人只要闭上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好了。”

    回味微怔,似诧然地望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顿了顿,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这种说法还真是温柔啊。”背重新靠在墙壁上,他仰起头轻声笑问,“那为什么现在会想问?”

    “我没有问,只是因为过年了所以突然觉得你没在家你爹娘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他们才不会。”回味没有特别激烈的反驳,但却是用轻柔的语气略带一丝嘲讽地说出口。因为气温尚且寒凉,这一缕轻笑在面前结成白烟,于闹中取静的夜色里显得有些飘渺。

    苏妙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微微一笑,低声道:

    “人一旦做了父母,即使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让孩子占据自己的全部,到最后孩子还是几乎占据了他们的整个人生,直到死去时也还在牵挂着被自己生下来的那个人,人就是这种生物。”她抚摸着小狐狸的头,顿了顿,笑眯眯地补充一句,“不过也许狐狸也一样,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小狐狸听到自己的名字,歪了歪头,不解地望着她。

    回味没有说话,亦没有看她,只是仰着头望天,不发一言。

    天空中忽然绽放了烟花,绚丽多姿,色彩斑斓,巷子外长乐街上正游玩的人群因为这突然绽放的烟花产生了骚动,许多人驻足观望,兴奋欢呼,苏妙和回味坐在巷子里也都齐齐地望着在天空中绚烂怒放的烟花一角。

    就在这时,更大的骚动声响起,与正月十五热闹欢乐的氛围截然相反,铁血的、激烈的、冷酷的马蹄声响起,后续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两匹骏马在拥挤的人潮中飞驰而过,让正在游玩的人群产生了很大的恐慌,尖叫声惊骇声不绝于耳,许多人在往道路两旁躲避的过程中摔倒,只是受点轻伤已经很庆幸了。好在烈禄有两匹,在两匹飞纵的骏庐后,是三列英姿飒飒腰佩长刀的士兵。与普通衙役捕快不同,这些人是经历过战场的士兵,浑身上下泛着血腥肃杀之气与被严苛的军规束缚的紧绷。这样的军队不应该出现在长乐镇,不仅仅是军队,就连先前那两匹飒飒的骏马都不该是长乐镇拥有的。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骏马在上元节这天出现在长乐镇,意味着长乐镇不仅是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回味望着从街道上飞快经过的军队,默然无语。

    苏妙的心里亦有些惴惴不安。

    上元节就在长乐镇人心惶惶中匆匆度过了,纯娘和苏娴因为军队来时她们正在水神庙里祈福。并没有碰到那群人,很幸运地没有受伤。

    作为平民的苏妙自然不会知道那天晚上奇怪的军队突然出现在长乐镇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很快的,那天晚上的事就在苏菜馆内被议论开了。

    “七星帮水匪的那件案子,瑞王爷查出来是秦安省的官府与七星帮相勾结从中牟利,那一天晚上就是瑞王爷派了人来把宁县令抓去了。不光是宁县令,这一次从秦安省布政使到长乐县县令被一撸到底。已经全部下狱了,朝廷这次是发了狠要全面清洗秦安省。”于巡检坐在柜台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态颓然地喝着闷酒,说。那天晚上他本来想发挥一点效用阻止外来入侵者,却被军队的人用刀柄揍了个鼻青脸肿。

    “宁县令才刚刚上任没多久,七星帮不是已经快十年了么。宁县令和这事也有关系?”苏妙皱了皱眉。问。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长乐县虽然是个肥缺,却也要担风险。秦安省虽说是个繁华的地儿,这里面的官场却是最复杂的,宁县令虽是才来的,却早就被捎进去了。朝廷早就知道这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理论,想必要理论也不容易。现在秦安省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不止现在在职的这些,就连已经调往别处的布政使、知府、知州、知县。至少近五年来的这些人,这一下恐怕要全掉乌纱。瑞王爷素来杀伐果断,听说当今皇上才继位那会儿就因为贪腐案武安侯一家被灭了满门,只怕这一次瑞王爷也不会手软。”

    “宁县令也会被杀吗?”苏妙一惊,慌忙问,因为宁乐的关系宁县令一直很照顾他们,听于巡检这么说不由得心急起来。

    “宁县令应该不会,宁县令才来长乐镇,就算真的牵涉其中也不是重要案犯,斩首不会,不过最轻怕是要判处流刑。”王大豹的脸上也带着伤,喝了一口酒,龇牙咧嘴地说。

    流刑就是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去做苦力,苏妙蹙眉沉思片刻,又问:

    “那会罪及家人吗?宁乐也会被问罪?”

    “别人不知道,宁小官人应该不会,不然那天晚上就把他带走了。”

    “宁县令犯罪县衙自然不能再住了,那日后宁乐该怎么办?”

    “谁知道,我那一日的第二天还遇见宁小官人了,他带着包袱去了丰州,说是找门路去了。”于巡检笑了一声,“虽然他也是个孝顺的,可到底还是小孩子,他以为他在长乐镇有用在丰州也有用?那小子被他爹宠坏了,在县城里当小霸王他行,丰州是直隶州他有什么门路,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傻小子还要见他爹,别说那知府衙门不是随便进的,瑞王爷抓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见。要我是他,趁手头还有点银子赶紧回乡去好好念了书再说,若宁县令当真被流放,长乐镇就只剩下他自己了,没了银子他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到时候只能流落街头。”

    苏妙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一个没有过硬门路的小县令之子在丰州、在梁都来的人面前连蚂蚁都算不上,很可能被骗光了钱到最后也见不到父亲。但他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即使回乡也不会有人接纳他,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抓走却什么都不做,哪怕是在外人看来徒劳无功的努力只要想到了他就会去尝试。人生最艰难的就是在半大不小的年纪丧失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倚靠,稚嫩的心灵可以被成长的岁月治疗,成熟的心灵可以被大人的理性治愈,而半生不熟的心则最容易在被大变故迅速催熟的过程里折断崩溃,从此堕入深渊无法自拔。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味立在小窗户前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煮馄饨。

    事实就如预料的那样,在宁县令被抓走的第二天一早,慌张的宁乐收拾了包袱带着小厮庆渔去了丰州。

    他只有这一个小厮,其他人都是宁县令在任期间雇佣的,在宁县令被抓走的一刻就已经不属于他了,甚至在宁县令被抓走军队撤离时,那些人就已经因为恐慌作鸟兽散不知去向。

    他也没心情理会他们去哪了,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他带着庆渔赶赴丰州。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孤身一人前往外地在以前更是不可能也是父亲不允许的。虽然丰州离长乐镇很近,他却还是很慌张,坐着驴车往丰州去时他的心跳得很快,一直跳得很快,仿佛要跳破了胸膛。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个男人,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现在父亲出了事,就算心里再怕他也要想办法将父亲从牢里救出来。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到了丰州,虽然事发突然,他却已经聪明地制定了计划,只可惜这些计划在现实面前没有一点作用。

    宁知县在丰州结交的关系大多数都跟着他一齐入了狱,少数侥幸没有被牵连的对他的拜访避而不见,他甚至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即使坐在门口守株待兔也没有人出来,若是缠得狠了就会有下人出来对他放声大骂。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这样的屈辱若以前他绝对不会忍耐,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费力地讨好不断使出银钱,最后好不容易在一个中间人的帮助下结识了知府衙门的牢头,虽然做不了别的但能见父亲一面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喜事,可那牢头却狮子大开口。

    那一晚查抄县衙时所有钱全封了,宁乐是因为看灯夜游次日回家才躲过一劫,手头的体己早就花光,根本没有钱应付牢头的好处费,无奈,在庆渔哭着要求下,他将庆渔带到人市上卖掉换了钱。

    谁知道把卖了庆渔换来的钱交给牢头后,那牢头却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总说在找机会,到最后连面都不露。

    大半个月后在宁乐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时,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堵住那个牢头,上前质问。

    那牢头却恼羞成怒,联合同伴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临了还在他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

    “乡下人,哪来的给老子滚哪去,再不滚把你也抓进牢里!”

    宁乐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被许多人围观。

    他自以为傲的拳脚,原来只是三脚猫功夫……(未完待续……)

    PS:差点忘了说,祝大家粽子节快乐!

第八十七章 炎凉

    新年的第一场雨,急似箭,密似绢。

    这是黄昏时的阵雨,突然从天而降,很快便冲散了行走在室外的人群。

    雨刚下时苏妙与苏婵去买了东西才回来,幸好有带伞,两人拎着一串盒子撑伞往家走,雨下得很大,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在路面积存了不少水洼。

    苏妙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忧虑地轻叹口气。

    “你在担心宁乐吗?”苏婵走在她身旁,看了一眼她的侧脸,轻声问。

    苏妙微怔。

    “你这两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还时不时打听丰州的事,问宁乐回来了没有,你不是在担心他吗?”

    “的确有点担心。”苏妙沉默片刻,轻道,“宁县令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会判什么罪,宁乐又不知去向,若是真的回乡了或者寻到了门路还好,可这两样都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他一直没有回来,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了。”

    苏婵沉默良久,淡淡说道:“只怕不太妙。”

    苏妙也这么想,却一直没有说穿,现在被她说破,更觉得担心。

    长乐镇再繁荣也是县城,大雨天除了主要街道其他路上几乎不见人影,雨哗啦啦地下,打在纸伞上发出沉闷的空空声。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里,隐隐的有异样的呯嘭声传来,二三个人得意地笑着,语气里无不充满了扭曲的阴狠与轻蔑:

    “怎么趴下了,你不是挺厉害吗。往日里你可没少找我们哥几个练拳,今儿怎么就怂了!起来啊!站起来接着打!你今儿若不站起来你就是个孙子!宁乐,没有人给你做靠山。现在被老子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特痛快?哈哈哈!”

    一条短窄的街巷里,宁乐昔日的朋友之一朱二将脚踩在宁乐的脸上,面部表情是扭曲成一团的狂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舒畅、快意和鄙视。

    “孙子,老子跟你们拼了!”宁乐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奋力从地上挣扎而起,已经青紫的拳头向朱二等人用力挥去!

    他的模样十分狼狈。脸上有许多旧伤,现在又添了新伤,衣服乱七八糟。头发也乱蓬蓬的,被雨水浇打,越发显得脏乱不堪。仿佛经过了一场长途跋涉,因为极度疲惫他整个人已经脱相了。神情萎靡。眼眶青黑,这样疲倦的身体此时却燃烧着激烈的熊熊怒火。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因为朱二的话变得越发赤红,尖锐的虎牙也露了出来,大雨中的他仿佛一头处于极度愤怒已经丧失了理性的野兽,揍倒了朱二,紧接着扑上去坐在他身上就是一阵乱拳。只是纯粹的打架,只是纯粹的在发泄怒火,没有一点章法可言。这样的他很快被隋三乔四拉起来,被对着肚子猛揍。双拳难敌四手,被三个人堵在墙上合力围殴的画面完全可以称得上“惨烈”。

    在宁乐知道自己被那个牢头骗了之后,又找不到中间人,父亲在牢里生死未卜,现在也不是任由他计较的时候,他必须要快点想其他办法才行,然而无论什么办法首先需要的是钱,他想到了他的昔日好友。身无分文又在丰州想不出法子的他因为没有路费只能一路走回来,才抵达长乐镇,他便迫不及待地去挨家挨户敲他好朋友的家门,却无一例外地被告知主人不在。

    他以为他们真的不在,他们不可能不管他的,他们是好朋友,他从前为他们花钱从不吝啬,他们求他帮忙他也会仗义相助,他们没有理由不理他。

    下人回了话之后便关门了,并没有请他进去等待,宁乐虽然心里有些发酸,只当是下人们不懂事,也不愿意再叫门,坐在门口守株待兔。终于在黄昏时分等到喝得摇摇晃晃一身女人脂粉味的朱二们,他顾不得许多,带着很大的期待迎过去,因为强烈的期待,那一双早已失去了神采的眸子又一次变得亮晶晶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提出借钱的要求,别说他从前在他们身上花了许多钱他们欠债不还也时常有,他们这些人都是富家子弟并不缺钱,他满心期待地望着他们,他认为他们一定会借给他。

    三个打着酒嗝的人没有说话,他们挂着一丝他因为过于期待并没有发现的蔑笑,而后相互对视一眼,接着把他带到这条巷子里来,将他合力围殴了一顿!

    “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

    “为什么?”隋三不屑地冷笑道,“这小子居然还问为什么?我说你是不是个傻子!”他抓着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轻蔑地道,“你都看不出来吗,哥几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你老子是县令,咱们早就揍你个落花流水!现在好了,你老子让人抓了,咱们终于可以好好地出这口恶气了!”

    “你们什么意思?老子可一直拿你们当朋友!”身体的每一处都因为受伤在颤抖地疼痛着,宁乐闭着一只青肿已经无法睁开的眼睛,用另一只眼睛艰难地斜视他,咬了牙,带着不顺畅的喘息,一字一顿地问。

    “朋友?”乔四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嘲笑对同伴高声说,“你们听见了吗?他竟然说朋友!”

    其他两人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朱二不屑地啐了一口:

    “真恶心!还朋友?只不过是在一起吃喝玩乐玩女人罢了,要不是你爹是县令,老子才懒得和你这种傻子结交!你也睁大眼睛多用用脑子如何?啊,反正你就算睁大了眼睛也还是用不了脑子,因为你是傻子嘛!哈哈哈!“

    宁乐的眼眸剧烈一缩,不可置信,悲愤交加,颤抖不停地怒声说:

    “我在你们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们欠了我那么多钱,现在竟然说这种话,你们、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哈哈。你这孙子说话还真像个娘们儿!你花钱那是你愿意的,哥几个什么时候欠过你钱,有借据吗,死小子,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一瞬间,连同自尊,仿佛有许多东西在胸腔内一并粉碎。这样的粉碎感所带来的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冰冷。从里到外的冰冷,雨水浇打在身上,似寒了全身的血液:

    “畜生!你们几个孙子全他娘的是畜生!”

    “哟呵,还有力气骂呢。今儿还真硬气!兄弟们。接着揍!”隋三大声说。

    于是呯嘭的拳脚声又一次响起,却被哗哗的雨声掩盖,闷在潮湿的地面上,几乎听不到。

    苏妙和苏婵循声走过来时正看见宁乐狼狈不堪地歪躺在地上,被隋三一脚踏在脸上,他们三个先前喝多了酒,这会儿费了许多力气越发觉得疲惫,打够了之后看了一眼死气沉沉地躺在雨水之中的宁乐。

    “小子。记住了,做人别太嚣张!”隋三说完。在宁乐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收了脚冲其他两人扬了扬下巴,三个人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离去。

    得意的背影与愉快的口哨声又一次被雨水遮盖住,仿佛并不曾存在过,只有宁乐一动不动地侧卧在水洼里,遍体鳞伤,衣衫褴褛。

    还真是狼狈啊!

    顿了顿,苏妙缓步走过来,来到蜷缩成一团躺在雨水里的宁乐面前,蹲下来,将伞移到他的头顶。

    天空乌云密布,周围大雨瓢泼,一缕阴影遮盖住他,雨仿佛戛然停止,宁乐睁开一只还能够勉强看清的眼,眼神空洞地望向她。

    “要来我家吗?”她轻声问,声音很轻,却没有被轰隆的雨声盖住,很清晰地传入耳中,似击溃了他的心房。

    宁乐用一只贴近地面的眼睛望着她,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凄凉又自嘲地笑出声来,那声音时断时续让苏妙想起了跳针的留声机。笑着笑着,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并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有眼泪涌了出来,和脸上尚未干涸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到最后泪水多过雨水,他开始呜咽,紧接着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苏妙蹲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他。

    苏婵立在她身后帮她撑伞,一双眼笔直地望着宁乐,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波动,看不出任何表情。

    ……

    宁乐跟苏妙回了家,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就开始发烧。

    苏婵把房间让了出来,自己搬去苏娴的房间。

    “又捡人回来了。”苏娴看着被苏烟换了干净衣服正缩在被窝里说胡话的宁乐,抱怨道,瞅了苏妙一眼,“你可别捡成习惯。”

    话一出口,其他人全都看向回味。回味见他们都望过来,摸摸鼻子,别过脸去。

    “可怜见儿的,老子生死未卜,又没有娘,这半大的小子以后可怎么是好!”苏老太又开始数着珠串念佛,也不知是家境好转还是上了年纪,她的怜悯之心似乎与日俱增。

    “宁县令过去那么照顾咱们,宁乐也常来光顾生意,他没地方去,暂且让他在咱家住着吧。我去给他煎药,小味味,你要好好照顾小乐乐。”苏妙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是我?”回味吃了一惊,忙问。

    “这里只有你和烟儿两个男人,烟儿还要上学堂,被传染就不好了。同是‘被捡回来落魄团’的一份子,要好好相处哦!”她在他肩上拍拍,含笑说完,出去了。

    什么“被捡回来落魄团”?把人说的像流浪狗一样!

    他望向屋里的其他人,苏老太和胡氏早就跟着出去了,苏娴看了他一眼,果断地道:

    “辛苦你了!”

    “……”苏婵一言不发地跟着大姐离开。

    “太好了!今晚可以一个人睡床!”苏烟欢呼起来。

    回味眼角一抽。

    “回大哥,你要小心,可不要也被感染了风寒。”纯娘担心地提醒。

    “那你留下来不就好了。”回味瞅了她一眼,说。

    “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的,再说我还有许多唱词要温习整理,没空的。”纯娘腼腆地笑着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们一个不留地离开了,回味回头看了一眼正高烧的宁乐,皱了皱眉,真麻烦!

    宁乐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身体素质好,一碗药灌下去,半夜里就退烧了,于是回味很没责任心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当苏妙来查看时没找到回味却看见一直昏睡的宁乐已经醒来。

    “你醒了,要不要吃东西?”她问。

    宁乐呆直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粗哑得恍若干涸的砂砾一般的嗓音轻声问:

    “这里是你家?”他才开口说话脸上的伤便疼得难受,表情有一瞬的歪曲,却没有叫痛。

    “嗯。”苏妙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又问,“要不要喝水?”

    宁乐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接着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忍耐着羞耻压抑着自尊猛然望向她,干涩紧绷地说:

    “阿妙,可以借我钱吗?我想见我爹!”

    苏妙微怔,望着他笔直地望着她的眼,炯炯的眼光背后是颤抖的怯懦、恐慌与凄凉。顿了顿,她含笑回答:

    “可以啊。”

    “真的?”他抛弃了自尊心说出这话,却没有期待她会答应,并不是不希望她答应,只是没抱太大的希望,而她居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很震惊,不可置信地问。

    “真的。”她点点头,笑说,“写下字据,日后还我就是了。”

    “好好好!”宁乐把头点成了鸡啄米,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连脸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不过在那之前先吃饭吧,没有体力什么都做不了。我煮了南瓜羹。”苏妙端过一个瓷盅笑说。

    宁乐还没回答肚子先叫起来,窘迫地没有拒绝。

    苏妙支了炕桌,将瓷盅放在炕桌上,橙黄甜嫩的南瓜羹泛着令人心尖发软仿佛坠入美梦一般的芬芳,将南瓜去籽洗净切成小块蒸熟,捣成泥后与清凉的薄荷叶一同炖煮成糊,调入蜂蜜拌匀,接着在南瓜羹的顶端舀一勺紫红色的桑葚果酱,甜美中混合着微酸,薄荷的清凉沁人心脾,爽滑细嫩,入口即化,似能令人忘却所有烦恼。

    宁乐垂着头吃了一口,却不料睫毛一颤,两粒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掉进南瓜羹里。(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父亲

    宁乐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因为自觉窘迫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越是擦那眼泪流得越凶。

    “我去烧点水来。”顿了顿,苏妙轻声说道,起身走出房间,留下他自己一个人。

    身后传来就快要压抑不住的哽咽声,苏妙加快步子走到堂屋,掀开门帘才走出厢房,就看见回味正双手抱胸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你在干吗?”她狐疑地轻声问。

    “晒太阳。”他淡声回答。

    苏妙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似乎雨还没下完的天空,又看向他仍旧面不改色,无语地轻叹口气,想了想,拉起他的手一路走到厨房里。

    “做什么?”回味不咸不淡地问,倒是没甩开她的手。

    “宁乐说想见他爹,可是收押犯官的牢房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

    “你知道的挺清楚嘛。”

    “我虽然不介意借钱给宁乐,反正不管是卖身还是卖别的他总能还上的……”

    “你想让他卖身?”回味眉毛一扬,哭笑不得地说。

    “我总不能白白地把钱借给别人。”苏妙辣气壮地回答。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了,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当烂好人就够好笑的,当个烂好人还要找理由更好笑了。”

    苏妙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我虽然不介意把钱借给他,可也不愿意做无用功。没有门路只会白白浪费银子,我的银子也是赚来的,可不能浪费。”

    “所以?”他依旧挑着眉。看着她,轻飘飘地问。

    “你不是少爷大人吗,家里好像也很有钱,经商的人古往今来都会和官场上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至少你应该熟悉官场上的事情,你说该怎么办?”她直勾勾地望着他,认真地问。

    这样执着的目光让他多少觉得有点烫人。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轻叹口气:

    “你为什么非要对一个外人这么上心?”

    “因为认识了也很熟悉,无法做到放着不管。只能尽全力帮忙。可是我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你帮忙想办法。”

    说话好直白,理由好简单,简单的让回味哑然无语。是该说她太好心还是该说她单纯?

    她竟然有着一副与她平常的聪敏完全不相符的热心。

    “我也知道这件事压根没辙。所以心里很想让他和他爹见一面,他能不能好好生活下去全靠他爹的最后这一番话,别人劝说是没有用的。”苏妙摩挲着嘴唇轻声道。

    回味望着她低头沉思的表情,他不讨厌她热心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从她身上感受到纯澈的、剔透的、悦人的气息,仿佛笼罩了一层闪耀的光芒一样。这样的她其实算不上多特别,但是却的的确确令人无法移开眼光。看着这样的她,他会觉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点仍旧是柔软的。这一丝柔软感令他意外的觉得舒适。他不由得伸出手去,微微粗糙的细长指尖托起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苏妙微怔,被迫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平静无澜看不出心思的脸:“干吗?你想和我玩鬼畜游戏?”

    虽然不明白,不过总觉得是个挺刺激的词,于是他改用双手扯住她的脸颊,向两旁用力拉伸。

    好痛!

    苏妙恼火地拍开他的手,怒道:“我说过几次了,不许随便摸我!”

    “不随便就行了吗?”他双手抱胸,背靠在桌沿上,用与平常无二的嗓音似笑非笑地问。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苏妙忽略他的话,问。

    回味漫不经心地想了一阵,点头回答:“可以。”

    “可以什么?”苏妙一愣,追问。

    “我大概在衙门里有个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要不我待会儿去丰州看看?”

    苏妙没想到他还真有办法,想了想,点点头:“那你就去看看,若是需要银子,也告诉我个整数,我好准备,也要提前让宁乐签个卖身契。”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像他那样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留下来只会是个麻烦。”回味看不起地说。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立个字据。”苏妙微微一笑。

    回味一愣,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头上一拍:

    “你还真爱自找麻烦!”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的刘海上自然地拂过,他人已经出去了。

    苏妙没有再去宁乐的屋里,宁乐也没有出屋来,就这么安静了一天,苏菜馆打烊时回味回来了,对苏妙说他找到人了。

    苏妙没听,而是把他带到宁乐的房间,对蜷缩在被窝里要睡还睡不着正竭力忍耐着无数种负面心理压力折磨的宁乐道:

    “关于你爹的事,你自己听吧。”

    缩在被窝里的宁乐闻言,浑身一震,呆了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用已经眍?进去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苏妙,再扫向回味。

    苏妙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回味实在不耐烦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顿了顿,背靠在梳妆台一角,双手抱胸,没有去看他,淡声道:

    “你爹已经被定罪了,流放到河西矿山劳役十年。”

    朝廷命官的案子大多都不是公审,都是过后发个通告就完了,已经被定罪也不奇怪。

    “十、十年?”宁乐大吃了一惊,眼眶刷地红了,颤抖着声音尖锐地叫起来。

    “总比死罪好,他可是被判的最轻的,十二个人被斩首,二十个人被充军,其中一半罪及全家,你应该感谢皇恩浩荡。总之三日后启程,明天或后天你可以去见他一面顺便带点东西。啊,你怕是也没什么东西能准备。你之前在丰州到底都打听到了些什么,连已经被定罪了都不知道……”

    “小味味。”苏妙望着宁乐浑身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跳快得仿佛要随时晕过去的苍白模样,轻声打断回味,含笑对他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的手势。

    回味看了她一眼,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别过脸去闭上嘴。要是往常他会因为被打断生气,这会儿却只觉得她拉上嘴巴的动作有点可爱……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妙明白宁乐此时正在心理崩溃的边缘。却并没有安慰他。

    “十年虽然不短,至少不是死别。宁大人的东西我会帮忙准备,至少要带四季衣服和常用药。银子也必不可少,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头我会列账单给你。后天一早我和小味味陪你去丰州,你今天就好好想想要和你爹说什么。顺便养养伤。可别用凄惨的样子去见你爹让你爹为你担心。”她淡声说罢,起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望向呆滞落魄仿佛已经从里面开始破碎的宁乐,轻声说,“你爹走了之后你就不再是孩子了,以你文不能科举武不能做力气活的无能没有家要养应该觉得庆幸,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性别如何?”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自离开了。

    “有时候你的嘴巴还真恶毒。”回味盯着她。说。

    苏妙瞥了他一眼,平声道:“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无法接受现实的人不可能前进,不能前进的人早晚会变成行尸走肉。”

    回味眉一扬,不置可否。

    隔了一天,苏妙破天荒在非定休日休假,一大早便雇了驴车和回味宁乐前往丰州。

    这一次的探监过程异常顺利,大概是关系人早已打过招呼,驴车来到知府衙门的大牢前,三人刚走到大牢门口就有牢头迎上来,笑着将他们往里领。

    下了地牢,阴冷潮湿的味道激烈地扑过来,还混杂着天暖时节特有的腐馊味以及火把不完全燃烧时产生的炭味。

    宁乐捧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不可待地走在前面,苏妙和回味跟在后面,这里的冰凉气息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怕了?”他轻声含笑,问。

    苏妙摇摇头。

    他却已经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坦然地将她拉到离他更近的距离,他身上的热度近距离地传递过来,虽然湿凉没有了,苏妙却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无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他最近对她的肢体接触似乎越来越多。

    三个人跟着牢头在地牢里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一间铁牢门前,牢头用钥匙开门,铁锁的哗啦声刺耳地响起,令人越发神经紧绷。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锐利的声响。

    “爹!”当消瘦苍白满是污垢的背影映入眼帘时,宁乐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大声哭道。

    “阿乐!”宁县令做梦也没想到被流放之前还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宝贝儿子,百感交集,拖着沉重的脚镣迎上前一步,亦红了眼眶。

    父子俩抱头痛哭。

    牢房里没有灯,火把的光芒太暗,以至于宁县令没看清宁乐脸上的瘀伤,不然一定会哭得更凶。

    苏妙和回味没有进去,两人立在牢房门口,苏妙拽着回味的胳膊警惕地瞅着满地潮虫蟑螂,回味在观察着她有趣的表情。

    宁县令虽然吃了些苦头,精神头还算不错。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是他费尽了心血养大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就是这混小子夜不归宿他也能担心半宿,现如今却要天各一方十年之久。河西铁矿的苦役以他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活着回来,他担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宝贝儿子,他不在他身边,他要怎么活下去。一想到这个宁县令便老泪纵横,深深后悔没有在自己平安时逼迫宁乐考一个功名,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溺害得他一无是处,连自己活下去的本事都没有。宁县令为此深深的后悔,泪流得更凶。

    “阿乐,”他神色晦暗,握紧了儿子的手,哆嗦着嘴唇说,“爹以后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记着,一定要好好念书,你也只能好好念书了。爹虽然犯了事,皇恩浩荡,没有连累了你,日后你还可以科举做官,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早日考个功名,好好地活着。你不用担心爹,你自己好好的,爹就放心了。只要你能考个功名,哪怕将来做不了官当个先生当个清客能养活自己,爹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爹,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答应你,我好好念书,我会好好地考个功名,所以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会让你好好享福的!”宁乐抓紧宁知县的手,从来没有发现父亲的手是这样的粗糙苍老,父亲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第一次,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想到这里,心酸无法自已,他大哭着一叠声道。他现在深深地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总和父亲顶嘴,为什么那么不听父亲的话让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操心。

    宁县令见他哭得这样自己也忍不住,泣不成声:“老家那边虽然穷,但好歹老房子还在,那些个亲戚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也不必跟他们来往,好好念书,别再结交坏朋友,这个你要切记!”

    “是。”宁乐被勾起更多的心酸,泣道。

    苏妙见他们拉着手哭个不停,可探监时间有限,出声提醒:“宁乐,把包袱给你爹吧,那个才是最要紧的。”

    宁乐回过神,忙擦干眼泪把包袱递给宁县令:“爹,这是阿妙给你准备的衣裳和药,还有这个……”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是四十两银子,有银子有铜钱,是阿妙的,爹你留着打点用,免得吃苦。”

    这可是苏妙小半年的收入,想起来就肉疼。

    宁县令眼神不好,听他这么说才发现门口的人是苏妙和回味,猛然明白过来宁乐是怎么进来的,眼眸微闪,踉跄着向苏妙走去,扑通跪在她面前,把众人吓了一跳。

    “爹!”宁乐大吃一惊。

    “苏姑娘,犬儿举目无亲没有去处,还请姑娘将他留在身边,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苏妙自然明白宁县令的意思,当官的都有傲骨,宁县令却为了儿子向她一个平民小丫头下跪,顿了顿,她微微一笑:

    “宁大人放心,小乐乐欠我银子,我会留他好好偿还,他若不听话我真会揍他,宁大人不要心疼。”

    “苏姑娘不必留情。”宁县令终于安下心来,含笑说。(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晴空墨色童鞋和加勒比海盗78童鞋的打赏,也非常感谢两位亲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八十九章 艰难的开始

    宁县令流放的那天是不能送行的,因此这一次的探监成了他们父子的最后一次会面,宁县令怀着一颗始终牵挂与担忧的心,孤独地踏上了苦役之旅。

    那之后,宁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出门,连话都不说。苏妙起初并没有理会,然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

    “我虽然不在乎他会不会饿死,可白白的住在咱们家什么活也不干,咱们又不是冤大头,收留他还要把他供起来。”苏娴不满意地道。

    “没办法,宁大哥的父亲突然不在身边,他一下子很难承受这样的打击。”苏烟双手交握立在一旁,垂着脑袋轻声说,仿佛很理解似的。

    姐妹三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无视掉,苏妙向紧闭的房门望去,轻叹口气,低声道:

    “三天了,也该起床了。”转身向宁乐暂时居住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一股因为三天没通风产生的陈腐味道迎面扑来,苏妙皱了皱眉,望向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死气沉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生命迹象的宁乐,立在门边淡声道:

    “宁乐,三天了,你也该起床了吧。”

    宁乐没有回答,依旧用被子蒙头,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宁乐!”她蹙眉,唤了声。

    宁乐不答,也不动。

    “宁乐!”她有些火大,又唤了一声。

    宁乐还是纹丝不动。

    苏妙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眸光一沉,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把掀开宁乐的被子。带起一阵很大的风,让人心里越发觉得寒冷。

    宁乐生气了,伏趴在床上半抬起身,双手撑在床板上,像一头准备扑人的恶兽,很凶地瞪着她,怒声道:

    “蠢女人。你干吗!”

    一张崭新还泛着浅淡墨汁气息的借据呈现在他眼前,宁乐一愣,顿时哑了口。

    “这是你的借据。也就是你的卖身契,在欠款没还清之前,你是我的奴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记住了。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从各种角度来讲我们都是外人,所以我不会白养你,我也不是你爹,不会容忍你撒娇耍赖。欠款从工钱里扣,从明天开始,你来我店里帮忙,我给你念书的时间,所以你是从巳时开始酉时结束。因为我还要供你吃住。所以相对的你与别人的工钱相比只能减半,你也不要指望我会供你上学堂。因为工钱少。靠这个还欠款你可能要用半辈子时间才能还清,你若是还想考虑后半生娶个媳妇孝顺你爹这一类事情的话,就请你考个进士回来。只要你考中进士,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当然了,你都十六岁了却连个秀才都没考,像你这种笨蛋恐怕连烟儿的水准都不如,我也不指望你能靠那个抹消债务。”

    “你放屁!谁说老子考不上!”宁乐瞪圆了一双眍?着的眼睛,握紧拳头怒道。

    “是吗?那你就考一个给我看看。”苏妙轻描淡写地说,紧接着用力捏起他婴儿肥的脸颊,“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多学学说话的艺术,另外从明天开始要认认真真地干活,干不好没关系,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到最好,但你若是使性子,你爹说了,我可以揍你。”

    “你这个女人!”宁乐的脸颊被捏得很痛,龇牙咧嘴地瞪着她,含糊不清地怒道。

    “很好,就是这样的气势。”苏妙松了手,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搬去烟儿的房间,这间屋子小味味会搬进来住。”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质问响亮地响起,说话的是床上的宁乐以及在门口偷听的苏烟,回味立在一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苏妙瞅着宁乐的脸,纯澈无害地笑道,“这还用问吗,让你一个欠债的住单间对我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小味味比你有用得多,想让我对你有特殊待遇,先让自己做一个有用的人吧。我说过了,我不是爹,别对我撒娇耍赖。”

    回味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尖,他被夸了吗?不过能住单间确实不错。

    “二姐,我是你亲弟弟吗?”苏烟扁着一张小嘴哀怨地看着她,泫然欲泣地说。

    “烟儿,你明年就要下场了,学习氛围很重要,另外有一个比你年长的笨蛋在身边,会让你更有自信。”苏妙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气得脸色发青的宁乐,温声对苏烟道,“要和大哥哥好好相处哦。”顿了顿,又一次望向宁乐,含笑警告,“虽然我弟弟看起来很好欺负,可你若是敢欺负他,我真会揍你。”

    宁乐越发觉得恼火,可苏妙这个人是在他最走投无路时帮助他的人,他还是懂得感激的,因此只是生气地别过头去,用不屑的口吻气哼哼地道:

    “总说揍我揍我,好想你真能打得过我一样!哼!”

    苏妙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说的揍你是指在你的饭碗里下药让你昏睡过去,接着把你绑起来吊在房梁上用鞭子调教个三天三夜,我哪可能会做直接动手那么没有计划性的事情。”顿了顿,望着他那一双似感觉到寒意迫人而逐渐睁大的眼睛,“呵呵,我开玩笑的。”

    宁乐的脸色开始青中泛紫,有一瞬的瑟缩,低下头不愿再与她对视: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笑得清纯无害的女人真会做出那种事来?

    “二姐好可怕。”苏烟双手捧着下巴说。

    回味扶着额角,无语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回味和宁乐换了房间,宁乐搬去苏烟房间居住,苏烟虽然有点不愿意,但他很能理解宁乐的心情。并且宁乐也不像回味那样常常不说话一张脸压根看不出表情,这两个人住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宁乐开始在店里帮忙,空余时间也收拾了以前的书本开始攻读。他的衣物书籍没有被搜走。新县令还没上任,苏妙就托于巡检帮忙都拿了出来。

    宁乐四岁开蒙,读书水平竟然还不如才十三岁的苏烟,苏烟很得意,开始好为人师,总想帮宁乐补习。

    宁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学业上感觉到深深的挫败,以前的他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学业上受挫。工作上同样受挫,这位小时有奶娘大了有丫鬟十指从来没沾过春水的少爷才在外场工作,短短两个时辰就打碎了十个盘子五只瓷杯一个茶壶外加两个酒坛。主要原因是作为曾经的宁小官人却被许多客人看见他正在端盘子伺候人。虽然这些客人大多都不是坏人,偶尔有询问两句的人也不是出自恶意,然而怀有脆弱自尊心的宁乐却难以忍受,哪怕只是一个惊讶望向他的眼神都会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再加上一到用餐高峰期对新人来讲恍若地狱。门里门外嘈杂不堪乱七八糟,苏娴等人却不受影响利落地往来穿梭,就连下学回来偶尔帮忙的苏烟动作都比他利落,神经紧绷的他不由得想学苏婵她们一次端六盘菜,结果做了失败失败了又不服气不服气之后更加失败,过于手忙脚乱让他的压力以每秒的速度递增,错处更多,碗盘的摔碎声都惊动了后厨。

    回味默不作声地一共重做了十次菜。压力感同样在沉默中横生膨胀,他也快要发火了。

    于巡检从门外踏进来。笑呵呵问:“宁小官人,在这里过得咋样,还自在吗?”他这绝对是关心的询问,以前他们都是常客,在衙门也经常碰面,关系还算不错。

    “怎么可能自在!”宁乐很想吼出这样的一句,却吼不出来,扭过头去愤愤地走了。

    于巡检的面色有一瞬的尴尬,苏娴迎上去,含笑道:

    “于大叔别问了,一上午摔碎了十个盘子,他现在正自己恼自己呢。”

    于巡检恍然,见宁乐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客人都是他的仇人一样,挠挠头,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在宁县令在时考个秀才多好,教个书也比干这些他不能干的强。”宁县令待所有人都很和气,于巡检感念其好,即使宁乐再胡闹他一直以来也只是怒其不长进。

    “他认识的字还没我多呢。”苏烟得意洋洋地说。

    胡氏在他的耳朵上拉了一下:“你二姐怎么告诉你的,再说这种话,看她不骂你!”

    苏烟扁扁嘴。

    “对了,明天新县令大人就要上任了,中午时到,在你们这儿订一席,明儿午时送到知县宅去。”于巡检说。

    胡氏应了。

    啪嚓!

    盘子的破碎声再次响起,已经习惯了的众人回过头去,见宁乐正蹲在地上,表情呆呆的,脚边是一盘撒了一地的回锅肉。

    厨房里的回味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再也忍不住,围裙往料理台一摔就要出去宰了宁乐。苏妙慌忙扔下炒勺,抱住他的胳膊,笑着劝道:

    “小味味你冷静一下!冷静!”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摔碎的全都是我做的菜!”回味咬牙切齿地说。

    苏妙呵呵笑了两声,拉着他的胳膊,顺着小窗户望向窗外,头疼地叹了口气。

    作为外场管理人员的苏娴同样头疼地叹了口气,掏出本子记录道:

    “第十一只盘子外加一盘回锅肉,刚好扣满你两个月的工钱。”

    宁乐同样觉得恼火,在众人的注视下脸上发烧,狼狈难堪,他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垂着头,既不捡盘子也不动弹。

    一个人几步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苏小妹发火了!”

    “婵姐儿的个儿竟比宁乐高一头!”

    “是宁乐太矮了,宁乐要吃亏吧!”众食客“心潮澎湃”地窃窃私语。

    “三姐好可怕!”苏烟捂住嘴巴,怯怯地说。

    一米七五的苏婵将一米六出头的宁乐很凶地拎了起来,宁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因为她比冰块还冷比棺材还阴沉的表情有些胆怯。

    “这家菜馆是二姐倾尽了心血开起来的,你若再敢这样糟蹋,我宰了你!”她一字一顿冷冷地警告道。

    苏妙愣住了。

    宁乐呆了一呆,她警告的目光让他心里翻滚起了火气,这股火气却仿佛被一层膈膜压抑在心底无法发泄出来,他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眼,于是别过脸去。

    “婵儿!”胡氏连忙唤道,又对宁乐说,“阿乐,你别在前头了,去后面看看妙儿有什么活要干。”

    苏婵冷冷地瞅了宁乐一眼,手一松,扭头走了。

    宁乐一脸难堪,摸摸衣领子,也不管撒了一地的菜,转身,气冲冲地向厨房去。

    得福人好,上前来收拾残局。

    苏娴郁闷地叹了口气,有个不能用的帮工,作为管理者真是火大!

    宁乐进入热火朝天的厨房,也不说话。苏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我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帮同贵吧。”

    “啊?”同贵大吃一惊,望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宁乐,挂着干笑,硬着头皮小声说,“宁小、宁大哥,后巷的柴你能劈劈吗?”

    宁乐看了他一眼,把同贵吓得小心肝一颤。

    宁乐推开后门出去了,把正趴着打嗝的小狐狸唬得刺溜钻进狗屋里不肯出来,一上午它吃了许多被弄洒的菜已经撑成了球,不想再吃了。

    巷子的尽头搭了一个小棚子,里面堆满圆木,旁边放了一把斧子。

    虽然看过两次,宁乐却从来没有劈过柴,拿起斧子想了想,双手举起来用力劈下去,第一次劈了个空,圆木歪倒在一旁。他有些窝火,重新摆好圆木,再次高高地举起斧子,这一次虽然劈到了,却不知是力道过大还是角度不对,劈柴虽然裂开却有一块小小的木片冲着他的脸直飞过来,他吓了一跳,闭上眼睛,木片在他的眼角擦过,虽然没破,却很疼。

    他倒吸了口气。

    “宁大哥,你这样劈柴不行,这么大一块柴放进灶里烧的不均匀会影响火候,师父会生气的!”同贵不放心地跟出来,见状忙说,从他手里夺过斧头利落地劈柴,“你看,要像这样!”

    宁乐看着他,同贵比他小两岁,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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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245/ 第一时间欣赏妙味最新章节! 作者:李飘红楼所写的《妙味》为转载作品,妙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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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味介绍:
人称“料理魔神”的西餐女主厨苏妙才穿越便被兜头洒下一盆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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