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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飘红楼     妙味txt下载     妙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一章 被非礼的苏婵

    “他到底还考不考了?”苏娴因为苏烟手上的书又想起了烦心事,对苏妙道,“你得空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大老远跑到梁都来,借了许多光儿才能在如文学院念书,结果就因为被欺负就跑掉了,他小时候不是常让人欺负么。不说一声擅自退学,又耍性子说再不念书,这还没过两个月呢,他又开始自己温书了,也不说到底要不要继续科考,什么都不说,他到底想干吗?”

    “大姐,小声些,他会听见的。”苏妙凑过来,捂住苏娴的嘴,对她摇了摇头。

    “他不是因为被欺负才逃走的,他是因为走进了不属于他的地方,又没办法习惯,实在受不了了才逃走的。”苏婵说。

    “去新地方还不到一个月,不管谁都不会习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受不了逃走,这是他自己的问题。”苏娴强调,不满地对两个妹妹说,“就因为你们惯着他,他一个小子,都十六岁了,性子还跟个娘们儿似的,这样下去,他怎么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你们宠他是害他,你们哪一个能陪他过一辈子?”

    “我陪他过一辈子行了吧,一提起烟儿你就叽叽歪歪说他像个娘们儿,哪家做姐姐的会说自己弟弟像娘们儿!”苏婵最疼爱弟弟,每次苏娴恨铁不成钢苏婵都对她发脾气,偏偏在苏娴心中苏家最不成器的一个是苏烟一个就是苏婵,苏娴又恼火起来。

    “好了,都消停点吧,这么大动静,他会听见的,他现在正是心思敏感的年纪,万一不顺心离家出走,你们谁也别想舒坦。”苏妙轻声劝说。

    苏娴哼了一声:“他有那种魄力苏家就不用你苦撑着了!”

    “大姐!”

    苏娴一想到弟弟就心烦,手在鬓角抹了一把,长叹了口气:

    “他这个年岁都该成亲了,苏家就他一根独苗,本来该让他早些娶妻生子,可他那个软绵绵的性子,我一直不敢替他张罗,就怕误了人家女孩儿!”

    “烟儿长相清秀,聪明踏实,善解人意,家里又不穷,怎么就误了别人家的女孩儿了?”苏婵又不满了,不悦地反驳。

    苏娴瞅了她一眼,不想跟她说话,她和她没有共同语言。

    “烟儿他,年纪最小,还是独苗儿,娘和奶奶都疼着,上面又全是姐姐,所以从小到大,他一直过的很平顺,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也从来没有机会需要他自己去做选择。爹过世后,虽然日子苦了些,可有咱们在上面扛着,说实在的,他没怎么吃苦头。他在平静的环境里稀里糊涂长了这么大,又因为性子腼腆不善结交导致见识匮乏,现在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宽阔的岔路上,出了丰州来了梁都,他见识到了许多他从没见过的,他现在需要自己作出对他的人生最重要的选择,所以他不管是迷茫、矛盾还是焦躁、不安都是正常的,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做选择吧,不管最后他是继续参加会试还是跟我回丰州,我都接受。”苏妙低声说。

    苏娴和苏婵沉默着。

    隔着一纸门,隐隐的,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复又关门的声音。

    “你是说给他听的吧?”苏娴看着苏妙问。

    “我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苏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于是苏娴知道了,原来苏妙也在烦恼苏烟,只是她没说出来。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苏娴长叹了口气,说。

    “最不省心的是你!”苏婵反唇相讥。

    苏娴瞪了她一眼:“等回了丰州,你立马给老娘相亲出嫁!”

    “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我吧!”

    “死丫头,你……”

    苏妙头疼抚额,出来玩这两个人就不能消停点么?

    花厅的门突然被推开,纯娘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叽叽喳喳地道:

    “妙姐姐妙姐姐,我看见妖怪了!”

    “哈?”苏妙满头黑线。

    “我肚子饿,出去要吃的,结果碰见一伙人,长这么高,红头发,绿眼睛,这么大的鼻子,说话叽哩哇啦的,我看他时他还瞪了我一眼,好可怕!”纯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肚子饿你不会吃干粮,这里饭食多贵,你又乱花钱!”苏妙的重点却是这个。

    纯娘扁着嘴,委屈地说:“我、我、人家想吃梅花糕么,干粮里又没有梅花糕!”然后她立刻转移话题,“妙姐姐,那伙人好可怕,咱们晚上住这儿会不会有危险?我刚在门口碰见烟哥儿了,我让他别出去,他不理我。”

    “红头发绿眼睛?”苏妙蹙眉。

    “那不是科西国人么。”苏娴停止和苏婵争吵,插了一句嘴。

    “咦,大姐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科西国人要来岳梁国出使么,我问卢硕科西国人长什么样,他也是听说的,说科西国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穿着长长的袍子,男人连胡子都是红色的,女人虽然皮肤白,近看全是斑点。”

    “全是斑点?”纯娘努力去想象,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科西国和岳梁国因为历史原因,岳梁国的海岸线现在是全面封锁的,两国可以进行海上贸易,岳梁国人也可以到科西国去,但因为早年间/谍猖獗,现在的科西国人入境需要经过严格审查,据说审查标准相当严苛,这也是为什么岳梁国中很少能看到科西国人,在这样的背景下,又是在使团即将来岳梁国出使的前提下,离梁都最近的云台岛却突然出现了一拨科西国人,苏妙不得不开始联想,这些人是不是和科西国使团有关。

    “科西国人,总是想抢咱们领土的科西国人?”纯娘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早年走南闯北,又是个说书的,关于打仗的事听过不少,对侵略过岳梁国的科西国从骨子里厌恶。

    苏妙却没有纯娘那样的感觉,她的思想形成在和平年代,又因为四处游历,导致她对国与国的界限早已模糊,可现在的她身在的年代却没有那么和平,她又因为回味的关系不得不接触到一些复杂的东西,国与国之间的紧张,人与人之间的庞杂,她有点烦。

    云台岛上的主山脉是云台山,云台山的半山腰有一座云台寺,云台寺是大佛寺的分支,是大佛寺某一任得道高僧在卸任之后来到云台岛建立起来的,最初只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因为这位得道高僧做了住持才香火鼎盛,一点一点的,云台寺发展成了不输给大佛寺的规模。

    云台寺离苏妙她们居住的温泉客栈很近,简单吃过饭,趁夕阳还没有完全沉降,苏家三姐妹带着纯娘前往云台寺参拜,云台寺香火鼎盛,白天香客众多,只有这时候去才不会挤……反正她们也只是去参观一下。

    傍晚的云台寺人的确少了很多,稀稀疏疏的香客都是往外走的,只有苏妙四人正在往里进。

    花银子买了四炷香,虽然不知道要求什么,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参拜了,又供了香。

    “妙姐姐,妙姐姐,那里卖符呢,你去买一个保佑你当上厨王的符吧!”纯娘扯着苏妙的袖子,往远处卖符的偏殿一指,说。

    “没那种符吧!”苏妙嘴里说着,人早就被纯娘硬拉进专门卖开了光护身符的偏殿。

    一个小沙弥秉着销售者的服务精神热情地迎上来,开始向四个人推销神符。云台寺香火兴旺,卖的神符也多种多样,只有你想不到的分类没有寺里买不到的分类,不管你想求什么,这里都有能够让你满意的神符。小沙弥认真专业,舌灿如花,苏妙听到最后居然听进去了,她自己没什么好求的,心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回味买块护身符。

    苏婵在大殿里闲逛,忽见纯娘把一块神符放在手心里,面泛桃红,正沉浸在某种幻想中,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居然是求姻缘的。

    “恨嫁?”苏婵问。

    纯娘吓了一跳,脸刷地涨红,扬起手,一巴掌将苏婵拍出老远,跺着脚:

    “婵姐儿!讨厌啦!”

    苏婵被拍出老远,震惊于纯娘突然爆发的“神力”。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纯娘手中抢走了求姻缘的符,冲着后进来的人兴奋地叽叽喳喳,这真的是叽叽喳喳,因为她说的话纯娘一句没听懂。

    本来被人抢走姻缘符纯娘很生气,可在看清抢东西的人的长相时,她也顾不得生气了,妈呀一声,噌地躲到苏婵身后。

    苏婵也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科西国人,传说中的红头发、绿眼睛、厚嘴唇,身高和她差不多,所以苏婵没觉得害怕,可是和岳梁国人完全不一样的长相还是让她不太适应。

    苏妙也看见了这两个突然进来的科西国人,即使是她也看不出科西国人到底是哪国人,轮廓有点像中东人,但整体看更像东欧人,反正是外国人。说的语言苏妙不太懂,有点拉丁语的感觉,苏妙虽然学过拉丁语系的语言,可对于古拉丁语她没办法完全听懂。

    能在岳梁国看见外国人已经够让苏妙觉得新奇了,更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这一男一女两个科西国人此时穿的居然是岳梁国的传统服饰,若说是为了不想太惹眼,这张脸本身就够惹眼了,再穿上完全不合适的中原服装,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是为了来搞笑吧?

    苏妙差点笑喷。

    纯娘和苏婵觉得这两个怪人很危险,悄无声息地撤到苏妙身旁。

    科西国的女子正在对后进来的男子炫耀抢来的姻缘符,苏妙在叽哩哇啦里模糊地听到了“哥哥”这个词,心想莫非他们是兄妹?

    “快走吧。”苏娴也觉得危险,拽着苏妙轻声说,四个人顾不上买护身符,悄悄往外走。

    就在这时,苏妙很清楚地听到那个科西国来的年轻男人在后面用科西国语大喊了一声“美人儿”,他突然叫起来把四个人吓了一跳,不由得顿住脚步,那人已经快步上前来,一双绿眼睛冒着骇人的绿光。

    苏婵下意识上前一步,护在姐妹们身前,哪知道绿眼男根本就是冲她来的,绿眼男直奔她而来,站在她面前,那双深深凹进去的眼睛怦怦地往外冒桃心,抓起苏婵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吧”地亲了一下,然后抓着她的手叽哩哇啦说了一串苏妙半听半猜应该是很肉麻的话。

    吻手礼苏妙是知道的,这男人莫名其妙看上苏婵了。

    外国人不懂含蓄,想干什么会直接做出来,但这里是岳梁国,岳梁国的姑娘可不会这么理解,更何况他说了一大堆,听在苏婵耳朵里却跟鸡叫没分别。

    苏婵长到十九岁,只跟男人打架,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把她当成女人轻薄她。

    苏婵气得发抖,挣了两下没能从绿眼男的手里挣脱,她火冒三丈,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衣领子,膝盖屈起狠狠地顶在绿眼男身为雄性的重要部位。本来还满眼粉红的绿眼男嗷地尖叫起来,下意识跳后一步,捂住裤裆。苏婵并不解气,跨上前,一记猛拳揍在绿眼男的脸上,将他揍翻在地,紧接着翻身一跃,借着俯冲的力道胳膊肘对着倒地的绿眼男的肚子狠狠一击!

    绿眼男受到重创,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情势变化太快,人的反应根本跟不上。

    绿眼男的妹妹见哥哥突然被人袭击,吓傻了,呆了半天才嗷地一声尖叫起来。

    苏妙抚额,非礼事件,科西国的男人非礼岳梁国女人的非礼事件……可以上升到两国的外交事件了。

    十来个侍卫因为绿眼男妹妹的尖叫冲进来,红头发绿眼睛,清一色的年轻男人,全都穿着岳梁国护卫常穿的黑衣服,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杆……类似于火枪的东西。

    那些火枪全部指向苏婵。

    苏婵不知道火枪是什么,她只是觉得愤怒。

    苏妙的面色凝重起来,悄悄地将苏婵拉到身后。她亦觉得恼火,就算她知道吻手礼大概是科西国的礼节,可这种礼节在岳梁国算是非礼,看绿眼男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岳梁国,这种事他应该是知晓的,到了岳梁国就该守岳梁国的规矩,不仅不守规矩,还在被教训之后出枪,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太不要脸!(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二章 离奇事二连三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绿眼睛红头发的中年胖子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嚷嚷着什么,扛火枪的卫兵陆续将火枪放下,中年胖子摇摇晃晃地跑到绿眼青年身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起来,冲着他叽哩哇啦说了一串话,年轻男人一脸不高兴,犹豫起来,中年胖子大概是在劝说他,小声说了许多话。过了一会儿,年轻男人终于被说动了,点点头,瞪了苏婵一眼,手一扬,一伙人又乌泱泱地退了出去。

    这群人潮水似的来,又潮水似的去,猝不及防。

    苏家姐妹呆怔在原地,心有余悸,讷讷无言。

    售卖神符的小沙弥早在发生冲突时就逃到角落里去了,这会儿战战兢兢地钻出来,念了声“阿弥陀佛”:

    “太好了!佛祖保佑,女施主没事!那群蛮人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手上的火绳枪可厉害了!”

    “那些,是科西国人?”苏妙问,云台岛是岳梁国的地界儿,来了一群外国人,外国人还带了一堆似乎能随时逞凶作恶的护卫队,再怎么说都不正常吧?

    “应该是吧。”

    “科西国人怎么会在你们云台寺里?”

    “小僧也不知道。云台岛在海中间,以前常有科西国人来,科西国的海匪更是时常来云台岛作恶,抢过岛上的许多姑娘和青年,全都卖到科西国去了,后来皇上派了海军来岛上驻扎才好些。这些人是怎么上岛的小僧也不知道,岛上明明有海军衙门,他们是怎么上来的?”小沙弥同样一头雾水。

    “他们拿的是什么玩意儿?”苏婵皱着眉,问。

    “那是火绳枪,一点后面的绳就会有小炮从筒子里出来,打在人身上人就死了!”小沙弥年纪小,见苏婵问,用手很夸张地比划。

    “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苏婵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玩意儿,惊诧不已。

    “咱们走吧。”苏娴心有余悸,拉着苏妙说。

    苏妙点头。

    “女施主,走后门吧,走前头万一再碰上,那些科西国人可坏了,你们还是小心些!”小沙弥连忙说。

    “多谢小师父。”苏娴道谢。

    小沙弥摇摇头,热心地在前面带路,绕过一座屏风,后面是一道暗门,从暗门穿过去是另外一座供奉地藏菩萨的大殿,小沙弥带着她们绕过地藏菩萨像,又是一个后门,后门外是一座小花园。

    “女施主顺着石阶上去,走钻山游廊一直往西,走到头就是云台寺的西门,虽然路途远了些,但顺着山路往下走就是集市,等到了集市,女施主打听一下就能回到住的地方。”小沙弥怕她们继续呆下去会给寺庙惹事,干脆下了逐客令。

    苏妙没想在寺庙里惹事,她们四个女子孤身在外也的确危险,谢过小沙弥,按照他的指引上了钻山游廊,一路向西。

    发生刚才那种事,四个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纯娘到现在还怕怕的,一直拉着苏婵的袖子,紧贴着她走。

    苏妙和苏娴走在前头,苏娴心里也害怕,可她是大姐,只能绷着一张脸强撑。

    苏妙没想到梁都这么不安全,这时候有点后悔把回味扔下了。

    四个人步履飞快,走到钻山游廊的最高处,苏妙忽然顿住了脚。

    “怎么了?”苏娴拉着她,见她突然停住了,心里着急,连忙问。

    苏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她感觉她刚才看见了湘王殿下,就在山下面的水塘边上,虽然离得远,还只是一个侧影,可她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因为湘王那超乎常人的身高实在是太显眼了。

    湘王在云台寺干吗,而且还穿着戴着兜帽的黑色大氅,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她皱着眉,更快地往云台寺的西门走,终于来到西门,四个人一阵风似的出了云台寺。

    门外就是通往山脚的石板路,姐妹四人不敢多做停留,虽然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一处山脚,但这确实是下山的路,四人携手顺着石板路向下走,此时已经黄昏,夕阳沉降只剩下一点点光亮为天空染红了晚霞,晚霞的红光映射到山林中,分外漂亮。

    分外漂亮的景致,却只有她们四个欣赏,这时节,山林中万籁俱寂,唯有四个人的脚步声,在秋风萧瑟中有些瘆人。

    “梁都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都想回丰州了,丰州就没那么多怪人!”纯娘拽着苏婵的衣角,瘪着嘴,小声咕哝。

    “你吵死了!闭嘴安静点!”苏娴神经紧绷,因为纯娘突然说话她忽然就恼火起来,训斥道。

    纯娘被吓了一跳,委屈地扁着嘴,不敢再说。

    当山路走到一半时,秋风荡起,忽然,细微的啜泣声自前方传来,像是女子的声音,这突然出现的啜泣声让四个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纯娘腾地跳起来,一把抱住苏婵,苏娴下意识捏紧了苏妙的手。

    苏妙已经啼笑皆非了,她只是出来泡个温泉休个假,怎么接二连三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难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出门不带回味,因为回味对她出来玩乐这件事怨念极深,所以老天爷在帮他出气?

    前方的山路是一个转弯,没办法看见前路究竟有什么,自然也看不到哭泣的人。

    苏妙并不怕突然冒出来一个鬼,她怕的是突然冒出来一个麻烦的人,可路只有一条,她握着苏娴的手,快走几步,待过了山路的转弯处,先前的哭泣声突然变成了咳嗽声,混合着侍女不安的劝说声,清晰地传入耳朵:

    “夫人,起风了,再坐下去会着凉的,奴婢还是扶夫人回去吧,若夫人病了,老爷可是要心疼的!”

    前方,一处歇脚的凉亭,凉亭周围围了一圈便衣侍卫,凉亭中央,一个身着华服的****虚弱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在她身旁,四个美婢忙前忙后,给手炉添碳的,斟茶的、递狐狸围脖的,虽匆忙,却井然有序,这些人均是一脸担忧的表情。

    双方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凉亭外的侍卫已经戒备起来,警惕地瞪着苏妙等人。

    苏妙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凉亭中的美妇人忽然站起来,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狂喜,带着细微喘息的语调尽是激动,她颤声唤了句:

    “婵……”

    苏妙很清楚地听到景阳长公主冲着她们的方向唤了一声“婵”,可这个字刚出口就被她咽了回去,她换了另外一种表情,神采飞扬,从亭子里走出来,含笑问:

    “苏家的姑娘们怎么到云台岛来了?”

    “回夫人,民女等是来云台岛泡药泉的,听说云台寺很灵验,就来上柱香。”苏妙没有近前,远远地行了一礼,礼貌地回答,接着笑说,“夫人也是来上香的么,民女正要回去,就不打扰夫人的清静了。”说罢,福了一福,就要带着姐妹离开。

    “我也正要回去,既然遇见,一块走吧。”梁琦似在强忍激动,她微笑着说,“我的别院就在前面,你们先到我的别院坐坐,等会儿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几个姑娘独自在街上走太显眼,容易遇上歹人,梁都不比丰州,梁都地方大是非多,女孩子自己上街太危险了。”她说着,顺着凉亭后面一条向南的小路直走,那条小路并非普通的山路,明显是私人修建的,也就是说这条路通向的是私人的领地。

    苏妙她们一点也不想跟着长公主走,可梁琦已经那么说了,她们不得不从命。走了一段,苏妙也想开了,就算梁琦再古怪,也比科西国人安全的多,她也不用回温泉客栈去,反正今天也没打算在云台岛过夜,她就呆在梁琦的别庄等小味味来接她吧。梁琦有一句话说对了,看来梁都真的不是丰州,地方大是非多,她还是乖一点少给小味味惹事。

    打定主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跟着梁琦向南走了不远,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私人的温泉别苑,面积不大,但守卫森严,清雅闲静的建筑,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梁琦先命人将苏妙四人带到一座精巧的花厅,不一会儿,梁琦换了一身家常衣服进来,笑容满面地对着苏妙的方向说:

    “我这儿有牛乳茶,听说苏二姑娘做菜爱用牛乳,这牛乳茶你们应该也爱喝,尝尝鲜吧。”又吩咐侍女道,“连翘,去把那翠玉豆糕、千层酥、栗子糕、杏仁果都拿来,姑娘们爱吃。”

    连翘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会对几个民女这么热情,带着满腹疑窦去了。

    苏妙因为梁琦太热情了,连忙站起来谦让几句,梁琦挥手让她坐下,笑着对她说:

    “之前也说过了,你马上就是我们梁家的人了,到时候你还得叫我一声‘姑母’,自家亲戚,这里又没外人,用不着这么客套。”

    苏妙应了一句“是”。

    “听阿味说,你们成亲的日子不用钦天监了,由你们自己来定?”梁琦问。

    “阿味说,婚事定在厨王赛之后,至于具体时日,这个是阿味定的。”苏妙讪笑着回答,凡是跟婚礼有关的都是回味在筹划,突然问她,她也回答不上来。

    梁琦点点头,又笑了笑,这一回终于将飘忽不定的目光坚实地落在苏婵身上,她对苏妙笑说:

    “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之后该妹妹了吧,苏三姑娘可有合适的婆家,如果没有,我倒是可以做这个媒人,替苏三姑娘选一门好亲事。”

    本来这种话是不应该在当事人面前说的,苏妙觉得有点古怪,但这种事在她的思维里不算什么,她也就没太在意,让她在意的是梁琦的语气就好像很着急让苏婵出嫁似的,苏婵的亲事和她又没有关系。

    “多谢长公主费心,婵儿的亲事我也急,但这件事还是得看婵儿自己,要她喜欢,心甘情愿,我不会逼她。”

    苏妙的话让梁琦一愣,仿佛触动了她的某些心思,她沉默了一会儿,笑说:

    “原来你是心疼妹妹,不过你到底年轻,不知道,女孩家青春有限,再晚就不好找婆家了。”

    “是。”苏妙只是应了,却没对她的话发表评论,这是对她的话不感兴趣的意思。

    “我来帮婵姐儿留意着,婵姐儿若是有了心仪的也可以告诉我,不用害羞,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梁琦笑着,亲切地说,顿了顿,故作不经意地对苏婵笑道,“我最近恍惚听说,你跟阿敖走的挺近的,之前和阿敖说话时阿敖还在我面前提过你,说你是个聪明倔强的姑娘,很对他的脾气。”

    “啊?”苏婵正反感这个景阳长公主为什么总想给她保媒拉纤,紧接着长公主就说出一个人来,她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敖是武王梁敖,她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梁琦忽然对她提梁敖是什么意思?

    “因为阿味的关系,婵儿有幸见过武王殿下两次,婵儿性子太直,没惹武王殿下生气真是太好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武王妃的身子一直不好,听说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可武王府总不能没有女主人,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对我说,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武王府,让我帮她留意一个品性好的姑娘给武王做侧妃,虽说是侧妃,但入府之后和正妃也没什么两样,阿敖这孩子性子好,懂得心疼人,可惜之前没娶到好妻子,挑来挑去娶进门的却是一个自己身子不舒坦就让全家陪着她一块不舒坦的,这么不懂事的媳妇,也真难为阿敖了,要是能有一个知道心疼他的好姑娘,他必会是个体贴的好郎君。”梁琦笑着说。

    “武王殿下一表人才,一定会有德才兼备的好姑娘给他做侧妃的。”苏妙不咸不淡地笑了句。

    “苏姑娘可有合适的人选?”梁琦笑着追问。

    “民女出身市井,又是初到梁都,武王殿下身份尊贵,民女哪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侧妃,只要人品好,出身什么的并不打紧。”梁琦笑着说。

    苏妙的唇角勉强勾起,正想站起来开口告辞,就在这时,连翘从外面匆匆进来,屈了屈膝,通报道:

    “夫人,回三公子来了,说是来接苏姑娘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三章 不安的局势

    苏妙立刻对梁琦告辞。

    回味在别苑门口等待苏妙,并没有进门,梁琦不仅没有在意,反而亲自将四个人送到二门,苏妙四人受宠若惊。

    再次道别,四个人转身离去,苏婵走在最后,梁琦一直在盯着她她能感觉出来,那热烈的几乎快要把她融化了的目光让她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简直难忍。苏婵脸色发黑,加快步伐,就在这时,梁琦突然伸出手,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脊背,温柔中是就快要满溢而出的慈爱。

    在她的手触碰到苏婵的脊背时,苏婵一个激灵,下意识向前跳了一步,惊异地望向梁琦,皱眉。

    她反应太大,梁琦即使有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一瞬间她的表情很受伤,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微笑着,望着苏婵,语气温柔地说:

    “真好!这么漂亮的大姑娘,聪明,健康,你娘看着你这么有活力,一定很高兴!”

    众人用错愕的目光看着她,梁琦所使用的形容词大概只有“健康”比较贴合实际,至于娘看着苏婵会不会高兴,胡氏一想起苏婵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就恨不得拿鸡毛掸子多抽她几遍。

    “长公主殿下,民女就回去了。”苏妙讪讪地笑着,把已经说了几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梁琦这才从苏婵脸上回过神来,虽然她在笑,可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要哭了似的,她含笑点点头:

    “去吧。”

    惴惴不安的四人僵硬地转身,一溜烟向大门处走去。

    梁琦恋恋不舍地望着苏婵的背影,这会儿她真的哭出来了,两行泪悄无声息地落下,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拭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她用非常坚定的语气对着前方苏婵的背影早已消失的方向带着哭腔轻声说道: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你放心,娘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头了,娘一定会让你变成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该享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娘都会给你!”

    ……

    回味站在别苑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苏妙逃跑似的从大门里飞快地走出来,他迎上去,刚想问“出什么事了”,苏妙上前,一把挎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山下走。回味往身后看,苏娴等人同样步履飞快,好像后面有老虎追她们似的。

    就这样一直走到山脚下,四个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回味拉着苏妙的手,问。

    “阿味哥哥,阿味哥哥,云台寺里,云台寺里来了一群红头发的妖怪,有一个妖怪还轻薄婵姐儿,上来就抓婵姐儿的手啃,被婵姐儿揍了,结果他们全都拿起火、火什么?”纯娘叽叽喳喳地说,说到半道卡住了,她问苏婵。

    “火绳枪。”苏婵回答。

    “对,火绳枪,好可怕!”纯娘双手抱住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堆了满脸。

    “你已经知道了吧。”苏妙瞥了回味一眼,说,他要是不知道他也不会找到云台山来。

    “嗯,大概。”回味慢吞吞地回答,顿了顿,又解释说,“科西国的使团来了,本来应该直接到梁都的,据说是因为船只问题,临时停靠在云台岛了。”

    “湘王殿下负责迎接吗?”苏妙问。

    “啊?”回味一愣。

    苏妙也愣住了,顿了顿,她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刚刚在云台寺好像看见湘王殿下了。”

    回味皱了皱眉。

    “咱们该回去了吧。”苏娴突然开口,对苏妙说。

    “回去吧。”苏妙还没有回答,回味先说,他对苏妙道,“我让烟哥儿先上船了,你们也去码头吧,这时候往回返,到泰安码头大概辰时左右,到了泰安码头大姐直接回雪乙庄歇息吧,你明天的比赛在下午,从泰安码头下船你得直接回薛明楼。”

    “你干什么去?”苏妙问。

    “我去一趟海防衙门,你在船上等我,我去去就回。”回味说。

    苏妙扁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你要跟去也行,那就大姐们先上船,我和妙儿去一趟,一会儿直接去码头。”回味看明白了苏妙的意思是想跟着去,于是说。

    苏娴爽快地答应了,带着纯娘和苏婵上了回味来时的马车,径直向港口去。

    坐上车了纯娘依旧惊魂未定,抱着膝盖发了一回呆,忽然跳起来,凑到苏婵面前,对她说:

    “婵姐儿,你有没有觉得长公主殿下对你一直很奇怪,她看着你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你似的!”

    苏婵沉默不语。

    苏娴也沉默不语。

    纯娘看了看苏婵,又看了看苏娴,她们俩谁都不说话,纯娘又看不明白她们到底是怎么了,干着急。

    “一直到咱们回丰州去,这段日子,你尽量少出门。”苏娴忽然开口,低声对苏婵说。

    “凭什么?”苏婵冷冰冰地问。

    ”不许顶嘴!”苏娴冷着脸训斥。

    苏婵哼了一声,抿着嘴,别过头去看窗外。

    纯娘不敢再说话,她怕自己多嘴挑起事端再惹两个人吵架,她们两个人吵起来妙姐姐又不在,她一个会怕。

    苏妙和回味目送苏娴她们的马车走远,秋华又出现了,悄无声息地牵着回味的那匹白色的长毛马。

    回味上了马,弯下腰将苏妙的身子一捞,苏妙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上。

    云台岛土路很多,大部分地方还保留着岛上的原貌,因为没有刻意修路,云台岛又是以山脉为主的小岛,所以由树木形成的天然林荫路极多,白马驰骋在宽阔的林荫路上,因为马上多了一个苏妙,马奔跑的速度并不快,苏妙也不觉得颠簸。

    “赢了?”沉默了一会儿,苏妙开口,问身后的回味。

    “嗯。”回味淡淡地应了一声。

    “比到最后,搞不好是咱们两个决赛。”苏妙笑嘻嘻地说。

    “那样也好。”

    “也好?”苏妙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问,“你希望和我决赛?”

    回味低下眼帘看了她一眼,淡声回答:

    “希望。”

    “你希望和我比赛?”苏妙没料到他居然承认了,惊声叫起来。

    “你干吗这么惊讶?”回味不解地反问。

    “我把你当情人,你却把我当对手,你居然还想打败我!”苏妙难以接受,叫嚷起来。

    “你会被我打败吗?”回味淡淡地问。

    苏妙一愣,歪着头想了半天,严肃地回答:

    “这个有点困难。”

    “如果我赢了呢?”回味淡淡追问。

    苏妙被他认真严肃的表情弄蒙了,颦着眉看了他半天,颇感为难地反问:

    “你想听我回答你什么?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生只猴子?”

    “你是猴子?”

    “这话题没法继续了。”因为苏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让我来参加厨王赛该不会就是为了想和我在厨王赛上比一场吧?”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哪知道回味却说:

    “能在成亲之前正式比一场,不是很好么?”

    “你真的把我当对手了?”

    “我本来觉得你的风格不适合参赛,没想到你居然能比到现在,而且越来越顺,我是真的想和你比一场。”

    苏妙哑然,憋了半天,用哭笑不得的语气说:

    “你居然想娶你的对手!”

    “这是两回事,你作为女人,你是我喜欢的,所以我想娶你;你作为同行,你是我欣赏的,所以我想和你比一场。”回味语气清淡地说。

    这种忽然觉得有点小开心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苏妙没忍住,抿嘴笑了出来:

    “比一场也没什么,不过,输了你可别悔婚。”

    “这话应该我说吧。”回味道。

    苏妙嘻嘻一笑,顿了顿,又皱起眉,轻声问他:

    “对了,景阳长公主为什么会在云台岛有别苑?”

    “早年她身子极不好,需要温泉疗养,她就在云台岛修了一座别苑。”

    “景阳长公主有点怪,才见过几次,她总是问我婵儿的婚事,刚才还说武王府正在选侧妃,还说她听说婵儿最近跟武王走得很近,她是听谁说的,我听她的意思怎么是想把婵儿和武王侧妃捏一块去,我们家的姑娘就算再穷,也不稀罕给人做妾,别说是皇子侧妃,就算是皇上的妃子,婵儿也不干!”苏妙提起这件事有点生气。

    “皇上不缺妃子。”回味说。

    “这是重点吗?”苏妙哼了一声。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我问你,你和婵姐儿真的是双生姐妹吗?”

    苏妙皱了皱眉:“当然是,怎么连你也这么问?”

    “因为你们两个完全不像,你、大姐和烟儿就算不是双生,从相貌上也能看出是一家子,可婵姐儿的长相和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像,她真是你娘生的?”

    “她不是我娘生的是你娘生的?”苏妙火了,没好气地问。

    回味见她生气了,就没说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妙憋着一肚子火,生硬地问。

    “没什么。”回味乖觉地回答。

    “你想说什么就说!”苏妙皱眉。

    “没什么想说的。”

    他不说,苏妙也不想听了,沉默了半晌,她忽然低声道: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得说一句,你是我选的,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我都能接受,可若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影响了苏家,有人把主意打到大姐和婵儿身上,你可别怪我翻脸。”

    “嗯。”回味乖顺地点了点头。

    “做妾,想都别想!”

    “是。”

    “我们家的姑娘没那么廉价!”

    “是。”

    “你要是敢纳妾……”

    “是。”

    “我还没说呢。”

    “你说。”

    “我还没想好,等你纳了我再说。”苏妙阴恻恻地道。

    回味哑然无语。

    “对了,科西国有火绳枪。”苏妙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想起刚刚绿眼男的事,忽然问,“岳梁国有吗?”

    “算有吧,和科西国战前是我们先有的梨花枪,梨花枪和火绳枪相似,是火药师花了五年时间苦心钻研制作出来的,可在战后科西国有西边来的商人带来了火绳枪,科西国就比我们厉害了。三年前皇上从科西国买过一批火绳枪,可科西国的谋士很厉害,岳梁国在改进火绳枪的同时,科西国在火器上总是比我们先一步。”

    “也就是说科西国的西边还有其他国家?”

    “天下之大,总不可能就这几个国家,只是离得太远不知道罢了。”回味笑道。

    好吧,算她没问。

    “我听庙里的小和尚说,科西国的海匪很厉害,以前还上岛抢过人?”

    “梁都临海,自开朝以来,岳梁国的海军一直是把守着梁都的海岸,像云台岛这样的小岛海上一共十八座,有人居住的不过七座,居住的人少,科西国的海匪又像阴魂一样飘忽不定,所以过去一般海军也不怎么重视。就是因为先皇时期连理会都不理会,才造成了当今皇上登基之后和科西国不得不发生一场恶战,战后又重造海军,加强了海防,每日有战船在海上来回巡查,从那时候起国库就开始入不敷出了。”

    “这么厉害!我之前一直以为岳梁国是太平盛世呢,原来发生过这么严重的战争。”

    “太平盛世?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血阴教也是,之前你连岳梁国和科西国打过仗都不知道,就算你是姑娘家,丰州又不是乡野荒村,岳梁国打过哪些大仗就算是听闲话你大概也该听说过。还有你小时候过的日子你都忘记了,岳梁国开始有好转的时候你少说也有十岁了,怎么之前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六七岁的时候丰州血阴教闹的正凶,怎么可能太平?你像半路才来岳梁国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回味无语地说。

    苏妙语塞,梗着脖子反驳:“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行不行,六七岁的事我哪里记得,你真啰嗦!所以说,岳梁国其实很穷吗?”

    回味扬眉:“岳梁国穷不穷,说穷也不穷,民间不穷国库穷。”

    “有皇帝的国家居然能做到民间不穷国库穷,这么说来,你大伯这个皇帝做的其实挺厉害嘛。”苏妙忍不住说。

    “皇上一直想再现岳梁国早期的太康盛世。”可惜大半辈子过去了,还是力不从心,梁铄承接的是岳梁国最最衰退的时期,想要再现盛世对他这一代来说太难太难,能够将岳梁国平稳地过渡到下一代就不错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四章 松林:血阴教的刺杀

    苏妙陪回味去了海防衙门,回味自己进去了,苏妙在衙门里的一个小厅等他,被海防衙门的丫鬟用好茶好点心招待着。大概等了一刻钟,回味回来了,在门口冲她招招手,苏妙从小厅出来,跟着他出门,重新上了马,向码头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云台岛的夜晚不比梁都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天黑下来的云台岛似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靠近温泉客栈的街道能被从客栈内透出来的灯光隐约照亮,其他没有温泉客栈的街道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环境下,偶尔在街上碰见一两个巡逻的打更的,不仅不会欣喜,反而会被吓一跳。

    苏妙有好几次都被突然冒出来的更夫吓了一跳,之后,回味终于纵马进了一片松林,回味说从这片松林穿过去就是码头。

    苏妙本来以为这就是一片小树林,哪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一片原始的野松林,既然是野松林,自然没有路灯,只能靠头顶月亮的一点光亮辨别方向,可惜苏妙的夜视力不怎么样,适应了半天也没办法分辨方向,总觉得前后左右都一样。

    “你认得路吗?”苏妙忍不住问身后的人,回味进了野松林后一直老神在在的,好像他是活指南针一样,可他分明是个路痴,虽然来到梁都之后他的路痴症大概没犯过,可在认路上她还是不太能相信他。

    “认得。”回味轻描淡写地说。

    “你知道码头在哪儿吗?”

    “直走就对了。”回味语气轻松地回答。

    “这么黑你看得见吗?”苏妙越发不放心,更忐忑地问。

    “看得见。”

    “真的?”

    “真的。”

    “真的?”

    “放心,马能看见,它眼神很好的。”回味说着,拍了拍马头。

    马头摇了摇,并没有回答他。

    苏妙突然有点欲哭无泪:“我今晚上真的能坐船回梁都去吗?”

    “难道你想在这里过夜?”回味反问。

    “我是说,这里这么黑,连片鬼影都没有,你又是个路痴,你真的能找到正确的去码头的路吗?”苏妙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谁说我是路痴!”回味不满地反驳,“我只是对辨别陌生的街道不太在行,这条路我走过,我当然能找到。这条路本来就是去码头的路,只有这一条路能到码头,直走就对了,我怎么可能走错!”

    “……你突然话好多。”苏妙憋了半天,忍不住说。

    “不会迷路的,就算迷了路,有我在你怕什么!”回味一脸不高兴地道。

    “所以说还是会迷路?”

    “不会!”回味断然否定。

    苏妙心里更快地打起鼓来。

    “你别紧张,和我在一起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卖掉,今天晚上肯定能让你回梁都就是了!”回味越发不高兴地说。

    “嗯。”苏妙觉得自己不应答他一定会说个没完,于是违心地点点头,向周围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野松林看了一圈,不由得紧了紧衣领,小声嘀咕道,“这月黑风高荒郊野外的,风一吹,怪吓人的!”

    回味没说话,他突然停下了,起初苏妙并没有在意,可是他这一停下却没有再往前走,苏妙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动地方,心里慌张,诧然询问:

    “你该不会真迷路了吧?”

    回味却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做声。

    苏妙吓了一跳,越发紧张,一颗心怦怦乱跳。她预感到这绝不是迷路了,而是发生了其他不可测的危机。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直蹿到头皮,她被回味捂着嘴,转动着一双大眼睛,竖起耳朵去听野松林中的动静。

    有人的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奔跑,锋利的金属割破迎面吹来的秋风发出瘆人的轻响,然后,三十来个人前后包抄,将二人一马围在正中间!

    这三十来个人清一色的年轻汉子,全穿着夜行衣,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把银光灼灼的长刀。在他们的脸上,赤红的獠牙鬼怪面具遮盖了他们的表情,这样的面具戴在脸上,已经看不出来这些是人了,漆黑一片的夜晚,这些人就像是突然出现的鬼怪,和他们面具上狰狞的鬼怪表情一样,让人心惊胆寒。

    苏妙当然知道这些人组团前来肯定不是来问路的,看穿衣打扮估计也不是地头蛇准备打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干了什么坏事,这么多人来追杀你?”她小声问回味。

    “血阴教。”回味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苏妙从头到脚透心的凉,跟邪教徒讲道德道理讲礼义廉耻绝对是对牛弹琴,看他们那非主流的打扮就知道这帮人肯定变/态。

    不过这三十来个人好像很忌惮似的,握着手中的长刀,紧紧地握着,面具后的眼睛凶恶地盯着回味,却迟迟没有动手。

    回味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镜面脸,他骑在马上,也不动作,只有风吹来时,荡起了他的衣角和发梢。

    “能一个人骑马逃走吗?”他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在她耳旁轻声问。

    “……太黑了。”苏妙讪讪的,小声说。

    “没出息。”回味道。

    “你是要我把你丢下一个人逃走么,那样会不会显得我太没良心了?”

    “你居然对我长出良心来了。”回味用惊愕的语气说。

    “你……”苏妙本来想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是对我有不满吗?”,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打断了。

    “一直往前跑,别回头,跑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稍后我会去寻你。”回味对她说。

    苏妙的神经高度紧绷,听了回味的话,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话还没问出口,对面的血阴教仿佛终于做好了准备,大喝一声:

    “梁姓的小畜生,受死吧!”

    一伙人挥舞着刀剑如能击溃河提的汹涌浪潮一般迅猛地涌过来!

    与此同时,苏妙只觉得身子一轻,回味竟然将她打横举起来,自马背上迅敏地跃起,足尖轻踏马背的同时,将手中的苏妙用力向北方的密林掷去!

    苏妙就像被甩飞了的铅球似的横向飞出去,飞在半空中,成了月黑风高的夜里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

    回味他居然把他未来的娘子当铅球甩!

    苏妙惊愕、恼火又紧张,在半空中还在快速地盘算着自己要以什么姿势落地,空中转体三周半抱膝落地吗,这也太高难度了!

    有清亮的口哨声响起,马蹄奔腾声传来,响亮如雷,就在苏妙的脑袋还没想出来自己该以什么姿势落地时,她已经落下来了,她重重地落在了回味的马背上,雪白的马载着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漆黑一片的密林飞奔去!

    回味稳稳当当地落地,足跟刚刚落在地面上,数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已经交错地刺过来。黑衣人们心中一喜,以为这一下他们的目标物必定无处可逃,然而现实却是,黑衣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在剑尖离身还剩下半寸长的距离时蓦地躲开,从容不迫,淡然安稳。刺来的刀剑他一柄一柄有条不紊地躲避开,而后借着足尖踏在剑尖上的力道,向后,跃上了道旁生长的古松树,稳稳当当地站在树顶中央。

    松树并不算高,可落在树下刺客们的眼里,回味却像是在高高地俯视他们。

    “上!杀了他!”被如此轻蔑的刺客们忍无可忍,扬起刀剑高声叫喊。

    话音未落,四方突然飞来四个白衣人,每一个白衣人的脸上都罩着白鬼面具,他们手起刀落,站在刺客队伍四角的四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鲜血四溅,头颅落地,滚出老远,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断了气!

    刺客的队伍终于出现了骚乱,有人惊慌地低喃了声:

    “是雪衣卫!”

    “弟兄们,上!血阴教不怕这些梁家的走狗!”为首的人屏着气,嗓音嘶哑地高喊。

    激烈而血腥的厮杀开始了,三十人对四人,本来应该是极有胜算的单方面屠杀行为,然而被屠杀的一方却不是雪衣卫!

    回味对松树下发生的乱斗并不感兴趣,他站在松树上,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苏妙已经跑出老远,她骑在马上,白马飞奔时的高速度就快要把她颠吐了。

    “还真不回头,果然没有良心!”看了一会儿,他撇着嘴说。

    这话可冤枉苏妙了,苏妙不是不想回头,而是座下的大白马根本就不让她回头。这马跑得飞快,就像离了弦的箭似的一根直线地往前疯跑,根本就不听苏妙的指挥,完全是它自己找路线自己跑,幸好它还知道遇树躲树,遇到石头跳过石头,不然苏妙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到最后,苏妙已经放弃要操控白马了,反正越往林子里走眼前越黑,树林浓密遮住了月亮,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这马的视力大概比她的视力好,她干脆抓着缰绳将身体贴近马背,闭着眼睛放任白马自己疯跑。至于什么时候停下,不是她说了算,而是马说了算,当苏妙认命到这里时,她突然觉得,这马还真是回味的马,居然和回味有着说不出来的相似。

    马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突然,一直寂静着的前方传来了响动,似马车的车轮滚动在地面的声音,车轮的响声突然出现在万籁俱寂的树林里,非常惊悚。

    苏妙心中一紧,刚刚从杀手堆里被回味扔出来,前方又来了陌生人,她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拼命地拉扯白马想让它停下,马大概也想停下,可因为它跑的太快了,猛烈的惯性又将它推出了老远,当刹住马蹄时,马头差一点撞在对面马车的马头上。

    拉车的马非常愤怒,响亮地嘶鸣了一声,好在没一脚踹上来。

    拉车的车夫同样愤怒,霍地站起来,厉声喝问:

    “来者何人?”

    “呃……”苏妙被他喝懵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冒然报上姓名,万一对方是坏蛋,倒霉的是她。万一对方是色/狼,最好也别让对方知道她是女子,不过这个不好掩饰,对方车上有灯,提起来一照就看出来了。

    苏妙的脑子在飞快旋转,迅速思考对策,就在这时,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嗽声打断了苏妙的思考,让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这阵咳嗽声便勾起了她更微妙的回忆,这咳嗽声很耳熟,让她想起了宫宴的小花园,还有之前在云台寺不经意一瞥的人。

    “公子,没事吧?”车夫有些紧张,隔着车帘子低声问车里的人。

    车里的人没有说话,咳嗽声稍稍减弱了些。

    苏妙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儿,用试探的语气小声问:

    “湘王殿下?”

    车内寂静了片刻,一只修长的手自车内伸出,掀开车帘子,紧接着,颀长的身影从车内钻出来,落入苏妙的眼帘。梁效出现,披着厚厚的狐皮披风,现在的天气还没那么寒冷,他却好像很冷似的,穿着深冬时的冬装。他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地面,高高的身长分外惹眼。

    “苏姑娘怎么会在这儿?”他含着笑,温和地问,一如往常礼貌温柔。

    “我来泡温泉,湘王殿下也是吗?”苏妙模糊地回答,紧接着问。

    “哦,每到季节交替之际我都有点不太舒服,泡泡药泉能好些。”梁效一只手按着胸口,轻柔而病弱地说,望向苏妙身旁的白马,眸光微闪,微笑着问,“这是阿味的马吧?”

    “啊,哦,他借给我了。”苏妙讪讪地回答。

    之前她一直把湘王当成是有文化有才情爱学习的闲散王爷,可自从宫宴过后,苏妙对湘王的心情有点微妙,表面上湘王并没做什么,可她对湘王莫名地戒备了起来。

    “阿味呢?”梁效笑问。

    苏妙抿着嘴唇,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回味遇上刺客的事跟梁效说,说了梁效会帮忙吗,他一个人没带,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当然,有可能他落在她眼里的这个样子只是一种掩饰,那么不掩饰的他会帮忙吗?真的会帮忙吗,还是会做出落井下石的事?苏妙实在不想用这种坏想法去想别人,可自从来了梁都,见识到了许多双面人之后,她不得不有所防备。

    最大的问题是,独自留下来的回味真的有办法自己应付那些人吗,她该无条件地信任他吗?

    “苏姑娘?”梁效见她愣住了,含笑唤了声。

    苏妙回过神来,平静着表情,笑道:

    “他在后头,也不知道干吗呢,一定要我先走一步,在这里等他。”(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五章 被隐藏着的温柔

    “他让你在这里等他么?”梁效似乎很疑惑,笑着问她。

    “是。”苏妙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有点蹩脚,可除了硬着头皮承认,别无他法,“湘王殿下这是要往哪去,要在云台岛过夜么,还是连夜回梁都?”

    “我在云台岛有间庄子,打算在那儿住上一段,等身子养好些再回梁都去。”梁效笑说。

    苏妙讪讪地笑,虽然努力装作在和他轻松地说话,可脑子里却在担心回味那边。她觉得回味身边应该是有人跟着的,因为就算是她,自从来了梁都,那个叫“秋华”的也总在暗处偷偷地跟着她,她都是这种待遇,更何况是回味。梁锦那么宝贝回味,回味在梁都身旁不可能没有人,只是究竟有多少个人跟着,能否打得过血阴教的人。纵使回味信誓旦旦的承诺让苏妙有点相信他,可她还是有很多不安,站在地上虽然没有走来走去,一只脚却无意识地在地上磨蹭磨蹭,手紧握在胸前。

    “苏姑娘,你冷吗?”梁效突然问。

    “啊?不冷,不冷!”苏妙吓了一跳,回过神,用力摇头。

    “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宁的。”梁效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心里打了个突儿,幸好是黑暗中,不容易被看出面部的僵硬,她用双手摸了摸手臂,讪讪地笑道:

    “其实我是有点害怕,这里太黑了,又没个人影儿。”

    “是呢,阿味到底做什么去了,这么半天还没过来,我让人替你去寻他吧。”梁效说着,唤来贴身跟随的小太监,笑道,“毕同,你去前面找找回三公子,告诉他苏姑娘等急了。”

    “啊?不用了,我再等等没关系,不敢麻烦殿下!”苏妙慌忙摆手,讪笑着说。让梁效派人去,万一看到不该看到的,尽管苏妙也不太明白,局势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可她认为她应该拦住他们。

    “苏姑娘不用跟我客气,马上就是一家子了。”梁效笑着说,吩咐毕同快去。

    毕同应了一声,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突然缓步走出来一个人,蓝袍玉带,俊逸非凡。

    苏妙在看清来人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快步奔过去,一把拉住回味的手,突然觉得他身上比刚才香了许多,好像重新用过香料似的,心里有一瞬的异样闪过,不过她立刻抛开了这股异样感,抓着回味的手道:

    “我等了好久!”

    “你不是不怕黑么?”回味从她的手上移开目光,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她手劲很大,他的手腕都快被她掐出印子来了。

    “苏姑娘刚才怕得很呢。”梁效笑着说。

    回味对梁效突然出现并不意外,上前一步,淡淡地问:

    “湘王殿下又是来疗养么?”

    梁效笑着应了一声,问:“你们是出来游玩的?”

    “妙儿想泡药泉。”回味回答。

    “要在云台岛过夜么?”

    “不,这就回去,妙儿明日还有赛。”

    梁效点点头,笑说:“既如此,我就不请你们去我那里做客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说着,转身,慢慢地登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马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慢吞吞地向前驶去,回味和苏妙站在车下,一直看着梁效的马车走远了,才重新上马,向港口奔去。

    苏妙依旧坐在前头,回味从后面拥着她,驾马前行。他身上的那股香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钻进苏妙的鼻子里,苏妙对香气很敏感,因为和平常不一样,有点陌生,所以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让她有点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回味突然开口,问,黑夜,在寂静的树林里,他忽然出声,把苏妙吓了一跳。

    “嗯?”她怔住了。

    “怎么不说话?”回味又问了一遍。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她是该说点什么的,总不说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气氛很尴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她开口问:

    “离码头还有多远?”

    “快到了。”

    “这不是你刚才走的直线。”

    “都一样,穿过松林往前就是海边,顺着海边走就是码头。”

    “哦。”

    她兴致不高,回味也变得有点沉闷,顿了顿,他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

    “你害怕了?”

    他离得太近,有热气吹到她的耳朵上,周围空气冰冷,两种气息碰撞在一起,让她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她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回味一愣,蹙眉,下意识离了她的身子,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嘴里说:

    “怎么了?”

    “啊?”苏妙感觉他是因为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才问这句话的,如果是往常,她抖一下没什么,可是偏偏是在今天这样的气氛下,她发抖就好像她是对自杀手堆里从容脱身的他觉得别扭似的,空气很尴尬,甚至有点僵硬,于是她僵硬地装了个傻。

    “你有什么要问的?”回味问她。

    “没有。”

    “逃避吗?”

    “不,只是不感兴趣。”

    “到了这份儿上还说不感兴趣感觉你是在逃避。”

    “第一我是真的不感兴趣;第二,如果我真的要你说,你真的有办法对我说出口吗?有很多事你无法对我说出口,还有很多事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我知道,与其让你硬着头皮模糊不清地对我解释,造出那种尴尬又别扭的气氛,我还不如说我不想知道。既然你只想让我看着纯粹的你,那么我就只看着我认识的你,如果你觉得我不需要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回味沉默下来。

    苏妙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她非常聪明,非常细腻,她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用看就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梁都对回味来说是逃走后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的地方,逃避只是短暂的休息,却不是永久的解决之法。他是在经过反复的思考之后,才把苏妙带回梁都的,可是说实话,他有些后悔,他本来已经鼓足了勇气,做足了思想准备,可真回到了梁都,复杂的局势,复杂的关系,他突然很怕苏妙看到生活在梁都里的那个他。

    在丰州时,他是纯粹的他,他是自由的他,这样的他被她喜爱。可是当回到梁都,他变成了梁都里的那个他,不再纯粹的他她真的能够接受吗,她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告诉他,她喜欢的是在丰州时的那个他,而不是现在这个充满了复杂和矛盾的他,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胆怯,甚至在最开始时,因为十分懊悔,他还想过他是否该和她分开。

    他不确定苏妙是不是发现了他激烈的自相矛盾,她聪明而敏感,她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可是她依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她总说她没有兴趣,可她是真的因为没兴趣,还是怕他为难所以才总说她不想知道呢?

    有很多事情,他想要告诉她,踌躇许久却始终没办法说出口,让她一直记得他是那个虽然沉默寡言却最喜欢她、只会对她言听计从、尽管觉得太过麻烦可还是会给她做早餐的他不是更好么?

    “你没走错路吧,前面一点光都没有。”他沉默了太久太久,这一回苏妙有点憋不住了,主动开口,轻声问。

    回味回过神来,倾身,温暖的胸膛又一次贴上她的脊背,淡淡回答:

    “没有。”

    “你带罗盘了吗?”苏妙接着问。

    “去丰州的人应该已经往回返了。”回味没有回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苏妙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说去丰州下聘的人?”

    “嗯。我没告诉你,其实我让去下聘的人把娘和奶奶都接来梁都了,婚礼我们在梁都办吧,等办完了婚礼再回丰州去。我爹无论如何都要我在梁都办婚礼,不让他亲眼看到我成亲,他一定会跟着闹到丰州去。”回味说。

    “这种事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苏妙皱了皱眉。

    “因为你好像很想回丰州。”

    “就算我想回丰州去,只要你对我说你想在梁都举行婚礼,我也不会说不同意,我看起来就那么不讲理吗?”

    “没有。”

    “你的否定像是在肯定,在你心里我很不讲理?”

    “没有。”

    “啊!我突然想发火了!”苏妙坐直了身体,恼火地说。

    “我的确应该事先和你商量的,因为你说婚礼随便我,只要成亲之后住到丰州去就行,我就没和你说。”

    “那你今天怎么和我说了?”

    “再不说娘和奶奶就该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发火。”回味慢声道。

    苏妙哑然无语。

    “婚礼就在梁都举行吧?”他劝说她道,“虽然来的人会很多,也很麻烦,但就这一次。”

    “我又没说不行。”苏妙撇着嘴道,“你爹本来就讨厌我,我若说不行,他还不得跟着我到丰州去天天挑我的毛病,逼我背三从四德。”

    这种事梁锦闲得发慌时大概真能干出来,即使回味想否认也底气不足。

    “那地方就定在回香楼吧?”他说。

    苏妙“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回味放了心,马终于走出松林,远处是深夜里广阔的大海,响亮的海浪声传来,即使一片漆黑中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前方的波澜壮阔。

    苏妙嗅着咸咸的海潮湿气,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回味问她:

    “嫁衣,你做了吗?”

    苏妙一愣:“我来做吗?”

    根据传统,嫁衣的确是由女孩子自己来做的。

    双方沉默了一分钟。

    “回头我从宫里找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嫁衣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味说。

    苏妙哑口无言,她突然觉得好尴尬,明明没什么好尴尬的嘛。

    这一次回味终于没有迷路,虽然在海边时转了两次向,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游船,可以回梁都去了。

    大船夜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总算到了梁都城外的港口,这里离雪乙庄很近,要入城则还需要好几个时辰,本来回味想让苏娴她们回雪乙庄,自己和苏妙进城,可苏娴不愿意回雪乙庄,今天紫谢轩上新货,她要去紫谢轩买唇脂。

    于是苏烟、苏婵、纯娘去了雪乙庄,苏娴跟着回味、苏妙进了城。

    苏妙和夏瑾萱的第二轮赛在今日下午进行,到达薛明楼时已经过了正午,苏妙因为要准备比赛,从马车上下来就匆匆进了薛明楼,苏娴则不紧不慢,最后一个下了车,刚要往里进,一个人突然从侧面闪出来,拦在她面前。

    苏娴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睛一看,拦住她的人居然是卢硕。

    “卢公子?”她一头雾水,自从城外的灾民安顿下来,她就不再去灾民区了,按理说她已经明确地说过她退出,卢硕不应该再来找她了,这人怎么又来找她了?

    今天的卢硕有点不对劲,他看着她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脸色发青,眼眶发黑,似憋着一股怒气,他语气生硬地对她说:

    “苏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问什么?”苏娴皱了皱眉,她又没欠他银子,他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外人摆出一脸怒样也太无礼了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谈。”卢硕说着,率先走进薛明楼旁边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

    苏娴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想问什么,因为实在想不出来,所以她跟着他进了小巷,站在巷口,莫名其妙地问:

    “卢公子想问什么?”

    卢硕对她没好气,苏娴对他自然也不太耐烦,这不耐烦似让卢硕更加愤怒,他猛地转过身,黑着脸瞪着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你成过亲?”

    “啊?”苏娴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这个,这也太没头没脑了,她啼笑皆非。

    这样的表情落在卢硕眼里却被他看成了她是想要掩饰,他气愤地道:

    “你别想撒谎!郑大娘说了,你和她说你在老家成过亲还有过孩子!”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问什么?”苏娴从来就没有刻意隐瞒过她的婚史,只要是善意的询问,她都会诚实地回答,她不认为这有什么,虽然那个杀千刀的混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但她过去的婚姻是组成她的一部分,她没有必要隐瞒或者否认。

    “你为什么骗我?”她居然承认了,卢硕赤红着一双眼,高声怒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只是因为早年家境不宽裕,错过了好年华,才待字闺中至今,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成过亲?你是被夫家休弃的?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才会把你当成是纯洁的!”

    卢硕他痛心疾首。(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六章 辱骂

    苏娴啼笑皆非,她被卢硕的一连串问题闹得头都大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你不敢说话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居然是成过亲的,还是被夫家休弃的,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的家里都已经准备了媒人要上门提亲了,这一回可闹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卢家怎么可能会让你这样一个被夫家休弃过的女人进门,这一回你可害惨了我了!”卢硕的表情是极度崩溃,他怒不可遏。

    “我骗你什么了?我是骗你银子了还是骗你身子了?你从没问过我,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的事?再说你是谁啊,你管我以前成没成过亲,我成没成过亲关你什么事!”苏娴哭笑不得,被他一通指责,她同样怒不可遏,“提亲?你向谁提亲?我对你做过什么了让你误会我希望你上门提亲?”

    “误会?你的那双眼睛没有一刻不在勾/引我,你还问我你做过什么!原本我只以为你是对我有意心里害羞不敢开口,哪知道你是生性淫/荡!你之所以被原来的夫家休弃,就是因为你举止不检点水性杨花吧?”

    “呸!你知道什么就信口胡沁!我勾/引你?真是可笑!你从长相到你口袋里的银子究竟有哪一样值得我勾/引你?连出门我都离你一丈远,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你我有意中人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意中人’是你吧,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自知之明’,女人对你是不是有那个心思你都感觉不出来,你还想跟老娘玩,滚回家去玩泥巴吧!”苏娴怒火中烧,竖着一双丹凤三角眼,没好气地说,不想再跟这种不可理喻的人对话,她转身就要走。

    “你……”卢硕暴跳如雷,见她居然想逃走,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他用的力气很大,苏娴吃痛,倒吸了一口气,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没能甩开。

    “放开!给老娘滚蛋!”苏娴彻底怒了,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你骗了人还想逃,岳梁国居然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真是国之不幸!”卢硕的脸漆黑漆黑的,额角青筋乱跳。

    “你有毛病吧!”苏娴用力去甩他的手,怒不可遏。

    “平时装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骨子里却是水性杨花,我居然还以为你是纯洁的,我真是瞎了眼!”卢硕抓着她的手腕,愤愤地骂道。

    苏娴火冒三丈,正要开口骂回去,一只指节修长的手突然介入,以强硬的姿态甩开卢硕的手逼迫他放手。

    “到此为止吧。”低沉的嗓音含着薄怒清冷地传来,让二人微怔。

    苏娴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人锦衣华服,贵气迫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梁敞。

    现在的场面,如果她和卢硕是真的有关系也就罢了,可平白被卢硕泼了一盆脏水,被泼脏水的时候偏偏被梁敞看见了,苏娴因为尴尬,越发觉得恼火。

    “文王殿下?”卢硕没想到梁敞竟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的是梁敞居然会介入他和苏娴之间,他万分惊讶。

    “连本王都知道她之前成过亲,你连对方的底细都不知道,你提什么亲?她这个年岁的普通女子孩子都有几个了,怎么可能没成过亲,也就只有你会认为她是因为家庭问题待字闺中,这是擅自臆测的你的问题。她已经说了对你没兴趣,再纠缠下去难堪的是你自己,走吧。”梁敞冷冰冰地说,他似乎有点生气。

    卢硕这时候突然觉得梁敞和苏娴之间有点不对劲,可是他不敢多想,心里憋着一股气,因为梁敞突然介入,他不得不放弃离开,客套地对着梁敞施了一礼,他瞥了苏娴一眼,苏娴别过头去,压根没有看他,卢硕越发愤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莫名其妙地让人骂了一顿,苏娴相当恼火,被海风吹了一夜稍稍好转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我说过吧,让你少招惹男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什么滋味?”梁敞双手抱胸,看着她,凉凉地问。

    苏娴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阴阳怪气地问:

    “哟,这不是文王殿下么,殿下今儿怎么能从王府里出来了?”

    原来她也知道他被禁足了,梁敞的脸色不太好看,随着吴氏的尸体被确认,去秋葵县查访的人查到杨林的确骚扰过吴氏,现在杨林作为第一嫌疑人被收押,他的禁足便被解除了。

    “你对卢硕没那个意思,你勾/引他做什么,习惯?”梁敞没有回答,像是刻意给她添堵似的,哼笑着问。

    苏娴怒,却没有将心底的怒意表现出来,她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

    “是不是我看你一眼你也以为我是在勾/引你,我就那么妩媚吗?”

    她说这话,根本就是想让他夸她,只要他回答“是”,她就会把这句回答当成是夸张。

    梁敞不想夸奖她,所以只是哼了一声。

    “文王殿下来这里做什么?”苏娴问。

    “什么也不做。”

    “那是来看奴家的吗?”苏娴笑吟吟地追问。

    梁敞瞅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是路过?”苏娴似笑非笑地问。

    “是路过。”梁敞淡淡地回答。

    “原来如此,既然殿下是路过的,奴家就不陪着了,奴家正要出门去。”苏娴含笑说。

    “你又要去买东西?”梁敞皱眉,他很受不了她乱买东西的行为。

    “是。”苏娴笑吟吟地应了一句,越过他,正要离开。

    梁敞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离开。

    这样的举动出现在梁敞身上实在罕见,苏娴一愣,惊诧地笑问:

    “殿下这是做什么?”

    梁敞缓缓地放下手,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沉吟了片刻,低声问:

    “苏觉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

    梁敞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沉声回答:

    “苏觉昨夜自杀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苏娴呆住了。

    苏觉自杀了,这消息说意外也不意外,苏觉父母早逝,只和吴氏二人相依为命,他和吴氏感情极好,可是作为男人的他偏偏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妻子,在得知妻子被人杀死之后,他精神上已然崩溃,更何况他还落下了终身残疾,要一个人勇敢坚强地生活下去实在是太艰难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七章 早已消退的淤痕

    苏娴沉默了片刻,淡声笑问:

    “殿下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梁敞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僵硬着一张脸,回答:

    “不是特地来的,不过你应该想知道吧,你对苏觉那么上心。”

    “我不是对苏觉上心,我只是想知道吴氏的下落,既然吴氏当天夜里就被杀了,我也没什么兴趣了。”苏娴淡淡地说。

    梁敞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站在原地。

    苏娴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殿下觉得内疚?”

    “内疚?”梁敞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这个词,冷冷地看着她,沉声反问,“本王需要内疚什么?”

    “殿下曾经想要包庇杀人犯。为了包庇杀人犯,殿下也想过要除掉苏觉这个障碍吧?结果没用你除掉,人家自己把自己了结了,你现在的心情,是内疚,还是松了一口气?”

    “你放肆!”梁敞阴沉着一张脸,怒道。

    苏娴扑哧笑了:“每次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你就说我放肆,你既然不爱听,来找我做什么?你府里有大把的人能说出你爱听的话吧?”

    “你……”梁敞火冒三丈,像她这种总是用笑着说出刺心的话的神情他每次看了都觉得恼火,这是他最讨厌的表情。

    “我要去买胭脂,殿下,恕民女失陪了。”苏娴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梁敞越发窝火,他还在刚才站着的地方站着,没有看她,也没拂袖先走。

    苏娴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那里站着,正扭着头盯着薛明楼外围墙的墙角看,好像那墙角开花了似的,轻叹口气,她本来很期待今天能买到好胭脂呢,莲步轻移,她又走了回去,走到梁敞面前,望着他。

    梁敞没想到她会回来,满眼惊诧地望着她,表情愣愣的。

    “喝茶吗?”苏娴问。

    梁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没有回答。

    ……

    梁敞鬼使神差地跟着苏娴去了她的房间,若是往常,他是死也不会去她的屋子的,因为这个女人有毒。

    房间不大,是标准的酒楼房间,简单朴素,中规中矩,或许因为居住人是她的关系,空气中飘着一股在她身上很常见的熏香味道,不浓不淡正合适,幽沉中的妖冶,极是撩人。

    梁敞在圆桌前坐下,四处张望。

    “不用紧张,不会有人进来的,婵儿在雪乙庄,今天不会回来。”正在泡茶的苏娴笑着说。

    “你胡说什么!”她的话很有歧义,一瞬间,幽会的气氛浓郁起来,梁敞觉得尴尬,把脸扭向一边,没好气地训斥道。

    苏娴笑了一声,将泡好的茶壶端过来,放在桌上,斟了半盏送到他面前。

    文王府什么样的名茶没有,苏娴泡的茶完全算不上好茶,梁敞盯着茶盏里琥珀色的茶汤,盯着看了好半天,才拿起来,慢慢地抿了一口。

    苏娴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见他端起茶盏啜了茶,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她捧起茶盅,浅浅地啜了一口。

    “你在做衣服?”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有点尴尬,梁敞又不愿意把眼光放在对面的苏娴身上,因为不想听她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话,他张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刚做了一半的玄青色长裙上,以此为话题,问。

    “嗯。”

    “还以为你会做红色的。”梁敞说,苏娴的衣裳不是大红就是玫红,永远都是鲜艳刺目的颜色,玄青色从来没见她穿过。

    “那是给婵儿做的。”苏娴放下茶盏,淡淡地说,似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婵儿?你妹妹?”梁敞一愣,“你在给你妹妹做衣服?”

    “她的衣服都是我做的,你以为她能有做衣裳的手艺?”苏娴哼笑了一声,她教苏婵女红教了好几年了,到现在苏婵连缝个补丁都不会,指望苏婵做衣裳,还不如她替她做更快。

    “我还以为你们不和。”因为每次看见她们姐妹,她们都在吵架,而且说话的难听程度简直超出他的想象,他只觉得这两个女人太没教养,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可没想到苏家姐妹关系要好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苏娴微怔,顿了顿,垂下眼帘,婉然一笑:

    “是不和。”

    她居然承认了,梁敞惊讶地望着她。

    “这也没法子,我没做过长姐该做的事,没照顾过弟妹,没孝顺过父母,成天除了抱怨就是给家里丢人,我们家是老二代承担长姐之责,所以弟弟妹妹都喜欢她。”苏娴单手撑腮,笑吟吟地说,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只是在阐述事实,并没有夹杂多余的情绪在里面。

    “你又没有法子。”毕竟小时候就被卖去做童养媳了,梁敞没想到她会说出类似自责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说。

    苏娴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不语。

    她突然变得这样沉静让梁敞有些不习惯,可是今天,就是今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跟一个人静静地说点话,说点能让心情沉淀下来的话题,在平静的轻松的氛围里。虽然在进来之前他的心里还有点不情愿,但是现在,他变得非常想跟她说说话。话题的起始只是一个偶然,可是现在,当她略显幽静寂寞的表情映入眼帘时,他突然想听她轻声讲讲她的事。之前他只知道一个大概,不,应该说正因为知道了一个大概,所以现在,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多听一些,更深入地听一些,他想听一听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你恨过吗,毕竟都是因为家里人背叛你才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他问她。

    苏娴微怔,显然是没想到他会问她这种问题,这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莫名其妙,她扑哧一声笑了,抬起眼帘,发现他是认真在问她,表情有些尴尬,似笑非笑地沉默了一会儿,她漫声说:

    “恨过,苏家,孙家,没有我没恨过的。我曾经恨苏家恨到想把他们全都杀了,当孙大郎那个畜生把死婊/子带回家的时候我恨不得砍死他全家一把火烧成灰再自杀。刚回娘家的时候,那个娘家根本就不是我的娘家,我三岁就被卖掉,再回到那里已经十七岁了,完全陌生的地方,连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都不知道的弟妹,因为女儿是弃妇丢尽颜面的爹娘,我刚踏进那个家门就想吐。那个时候,妙儿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苍蝇,婵儿完全把我当成是上门来要饭的,奶奶不停的骂我,问我为什么不忍着,一个女人,就算死也要死在夫家,如果被赶回娘家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在婆家。重回娘家的第一个月,我在药铺买了砒霜,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她淡淡地笑着,轻声说。

    梁敞的心一紧,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加了力道,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没想听这些话,但是她说了,他听入神了,很不像自己的作风,他居然有点替她难过。

    “可我没那么干,砒霜白买了。”苏娴再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分外好笑,她咯咯地笑着,“因为我不想死,即使活得糟糕,活得悲惨,在最后一刻我发现我还是想活的,憎恨始终没办法战胜对死亡的恐惧,所以花了大价钱买的砒霜最后全拿去喂老鼠了,想想就想笑,真是没出息。”顿了顿,她淡声续道,“不过心里平静下来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我是我自己,恨是必然;可如果我是爹娘,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卖的可能还不止一个女儿,三个全卖了。”

    她说到这里,自己笑起来:“如果我是妙儿和婵儿,家里突然回来一个除了抱怨憎恨什么都不会就会给家里丢人的姐姐,我也会把这样的姐姐当成苍蝇;奶奶她也只不过是用她的观念来衡量我罢了,如果奶奶遭遇了我的事,她真的会像她说的一样一根绳子吊死在夫家。所以说到底,人都是在把自己作为中心,用自己的想法去看待人和事,用对自己有利的做法去面对人和事,大家都一样,我也一样。想明白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可恨的,既然人都是以自己为主,那么我也以自己为主,为了自己,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玩乐,让自己痛快。人生在世,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满足么。”

    “你这么说有点……”梁敞不喜欢这种说法,这种说法听起来太刺耳了,感觉就像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样,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太难听,尽管有正确的成分在,但这不是正确的。

    “殿下,你知道就快死了时的那种感觉吗?”

    “……知道,十几岁时,第一次出征就差点战死异乡。”梁敞并不愿提起这样的往事,沉默了半晌,幽声回答。

    “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是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没办法,还是想活着回家?”苏娴问。

    “……人的求生本能真的很强烈,强烈得可怕。”梁敞沉默了良久,自嘲地笑起来,低声说了一句听不太清的话,“虽然英雄是不会惧怕死亡的。”

    “殿下,好好地活着吧,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别人认为正确的。人早晚会死,人的结局就是死,正因为死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结局,所以才不用焦急,要好好地活着,直到寿终的那一天。”苏娴望着他的脸,笑盈盈地说。

    梁敞蹙眉,看着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清澈的笑颜,不是往常的妖娆妩媚,而是清丽纯澈,温柔幽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松弛了僵硬的面部肌肉,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他嗤笑道:

    “说什么死的活的,简直荒谬!

    “殿下今日的心情不太好。”苏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胡说!”梁敞断然否认。

    “不如放松一下,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开,殿下,跟我去买胭脂吧!”苏娴笑眯眯地道。

    “……你是想让我给你付银子吧?”梁敞黑着脸,嫌弃地说。

    “只是去看看,我不买。”

    “你当本王是傻瓜?自己去!我还有正事要办!”梁敞站起来,转身就走。

    苏娴跟着站起来,上去,一把圈住他的胳膊,媚然一笑,投送了一记秋波。

    “啧!放手!”

    “去嘛!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不去!放手!”

    “去嘛!”

    “不去!”

    “去嘛!”

    “说了不去!你有完没完!”梁敞火了,吼道。

    苏娴就松了他的胳膊,不悦地瞅着他。

    梁敞看着她,一脸“我就不去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苏娴突然嫣然一笑,手开始解裙上的盘扣。

    梁敞吓了一跳,目瞪口呆,“你这个女人!你想干什么?!”

    “既然殿下不想去买胭脂,那就陪奴家开心一下吧!”苏娴笑吟吟地说着,手一扯,银红色的衫子被扯开落地,露出里面淡红的收身纱衣,纱衣巧妙地勾勒出撩人的曲线,轻薄的纱衣下,葱绿色的抹胸若隐若现,让梁敞呼吸一窒。

    她步态妖娆地向他走来。

    梁敞脸涨红,下意识倒退半步,把眼神牢牢地定格在地面上,做出一个阻止的手势,火冒三丈地命令道:

    “够了!把衣服穿上!走吧!”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

    苏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捡起衣服迅速穿上,跑着追出去,跟上他,在整理领口的时候顺手摸了摸脖子,当年的淤痕早已褪去……

    人啊,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八章 结案

    午后突降大雨,长龙似的闪电在天边炸出一道又一道蓝森森的波纹,雷声轰鸣,震耳欲聋。因为已经是秋末,这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梁都的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空气中湿凉一片,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午后,却因为这场雨似陷入了黑夜、昏暗幽沉。

    文王府。

    冷雨敲窗,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风摇曳着桌上昏黄的烛火。

    梁敞坐在桌前,静静地坐着。

    桌上铺着陈旧破烂的白色丝绢,丝绢上的血迹因为年代的久远,早已经模糊得不像样,暗沉一片。如果不仔细看,根本辨别不出上面书写的到底是什么。用血液书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尽管不容易分辩,却依旧能够从凌乱的字迹上感受到书写者扑面而来的强烈恨意,刺目,冰冷,令人心惊。

    梁敞静静地望着白色丝绢上的血迹。

    他不记得他的生母,他也没见过他的生母,生母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他被寄养在丁成妃的名下,所以对外他是成妃的儿子,而不是邓嫔的儿子。小时候,他以为生母是病逝的,后来因为稀稀疏疏的传言,他隐约也听说生母大概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处死的。不过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后宫中的女人,为了争风吃醋争权夺利所使用的手段他看的太多太多,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生母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他没见过,也没被养育过,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就算是和丁成妃之间,也只是虚假的母子情分,不是亲生的,双方不过是互惠互利,真要讲深厚的母子情太可笑。丁成妃并不喜欢他,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傍身的皇子罢了。

    他三岁起离开丁成妃身边进入德仁殿读书,德仁殿中全都是皇子,全都是皇子的德仁殿气氛比任何一间学塾都要诡异。年幼的皇子,却不是孩子,就算是孩子,身后的大人也不会让他们单纯地做个孩子。大家都不是傻瓜,尽管太子哥已经是太子哥了,可谁会对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向往,那可是能够让所有人都臣服在脚下的权利,可以剥夺所有人生命的权利,这样的权利没有人不想要,这样的权利也不会有人敢放心地将它拱手让给其他人。每个人都想要高高在上的权利,同时,每个人也都惧怕这项权利被其他人夺走,因为被夺走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将多一份风险。按照历史,新皇登基最先处置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因为他的兄弟们手中握着的权利是仅次于他的,这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威胁。

    梁敞自然也想过,丁成妃没被打入冷宫之前可是比他还要焦急的。可是梁敞仅仅是想一想,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比不过二哥。梁敞非常清楚,因为他清楚,所以其实他才是皇子中最无欲无求的一个。他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坐不上那个位置,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武王,在太子哥和二哥面前他就是个半吊子,并且还拖泥带水,妇人之仁,二哥总是拿这两个词骂他。

    他尝试过改变,可是他改不过来,他做不到利益至上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即使努力压抑着愧疚感去做了,过后他却觉得自己一团糟。因为做了自己最不擅长或者说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所以他一团糟,这样的糟糕会持续很久,这种糟糕感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做不了帝王,就是因为这样,上了战场他才会一边狠辣地征战一边默默地体会着那种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恐惧感,那时候他非常清晰地明白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生在皇族中的普通人,他永远变不成父皇,永远做不成二哥,甚至连太子哥的聪敏博爱他都做不到。

    这样的他选择了去辅佐二哥,说真的二哥是否需要他他并不知道,但他崇拜二哥。

    二哥是兄长中最疼爱他的人,在进入德仁殿前他只远远地看过二哥几次,可是进入德仁殿后,他和二哥是最要好的。二哥教会他许多东西,在德仁殿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也是那段日子让他在日后无条件地追随了梁敖。

    梁敞认为梁敖比梁敕更适合做皇帝,他比梁敕能狠得下心,这并不是说他的手段多么卑劣可恶,而是说他更能看清状况,能够在正确的场合做正确的事,而不会像太子哥那样固执己见,据理力争。很简单的例子,与梁敕交好的都是朝中清贵,所谓的清官贤臣。可朝堂上不可能只有这一种人,这天下也不可能只有这一种人,朝堂是需要平衡的,只有这个平衡把握好了,朝廷才能继续运作下去。为了掌握这个平衡,偶尔的纵容和忽略是必要的,这一点二哥非常擅长,所以他才能结交所有党派,在其中周旋,游刃有余,所以尽管太子哥贤明在外,二哥却没有输给他。

    统治者,即使权利再大,许多时候也不得不妥协,非黑即白的世界不存在,即使是帝王,单凭一个人也不可能治理一个国家,同样,也不可能把一个国家变成全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二哥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圆滑,关于惩治和纵容,他知道该如何利用,让自己变得更有利。很长一段时间,梁敞觉得这样的二哥很厉害,他也认同二哥这样的做法。

    可是……

    “说到底,人都是把自己作为中心……”

    他今天听到了这样的话。

    需要圆滑处事的道理梁敞很明白,他也一直认为这样做是无可奈何,可是,身为皇子的他们,为什么要去纵容和妥协呢?

    原来啊,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亲王位坐稳,将来啊,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皇位坐稳,为了坐稳自己的地位,牺牲一些无关痛痒的人,这不是很平常么……

    手肘撑在桌上,梁敞用双手托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自嘲地笑起来。

    还真的是普通人啊,原来他们也只不过是生在皇族的普通人,念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锦绣文章,却做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事情,所做的一切看似迫不得已的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

    “殿下,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别人认为正确的……”

    皇家人,或许是血统的关系,他们天生就会将维护利益作为正确的处世方式。

    可是梁敞忽然有点厌倦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作为文王到了现在,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白枭。”沉默了半晌,他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白枭走进来。

    梁敞没有回头,他将烛台上的蜡烛取下来,慢慢地拿起桌上的丝绢,他停顿了片刻,毅然点燃了一角。那丝绢易燃,遇火忽地燃烧起来,燃烧起来的火光映红了梁敞的脸。他漠然地将烧着的丝绢扔到一旁的火盆里,没有再去看一眼。

    火光燃烧产生的温度撩动着他的裤脚,沉默了半晌,他开口,轻轻地对白枭说:

    “杨林的那个丫鬟,送去大理寺吧。”

    白枭皱了皱眉,为他的决定感到担心:

    “殿下,这样好吗,二殿下那边……”

    “去吧。”梁敞打断他,淡淡地说。

    白枭不敢再说,应了一声“是”,严肃着表情,退了出去。

    窗外,秋霖脉脉。

    梁敞望着敞开的窗子,心里还是有点紧张,长这么大第一次背叛二哥,二哥知道了,还不一定怎样生气,搞不好会和他断绝关系……

    下午时,苏妙都已经上赛台了,结果一场大雨浇下来,浇灭了炉火,也把她浇了个透心凉,比赛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被迫延期。

    闷闷地回到薛明楼,留在薛明楼的苏娴心情正爽,她久违地买了许多东西,衣料、首饰、脂粉、摆件应有尽有,清一色的高级货,让苏妙怀疑她是不是又傍上了哪个大款。

    “文王付的银子。”苏娴爽快地说出了她的金主。

    “你又让文王给你花银子,总在一只羊上拔羊毛,万一肥羊哪天恼了,让你把羊毛都还回去你怎么办?”苏妙无语地问。

    “要钱没有,可以肉还。”苏娴满不在乎地说。

    “就因为你总是这样一点羞涩感没有,文王才躲着你的。”苏妙撇撇嘴。

    “我又不是黄花姑娘,羞答答的才会让人觉得恶心好吧。”苏娴说,将手里的衣料抱紧,一脸陶醉地道,“云雾绡,真柔软!”

    “你就那么喜欢这些玩意儿吗?”苏妙难以理解。

    “不许说‘玩意儿’,我的人生也只有这点乐趣了。”苏娴板着一张脸回答。

    苏妙扬眉,决定不再跟她纠结衣服料子:

    “对了,我想和你说,娘和奶奶要来,小味味说想在梁都办婚礼,所以把娘和奶奶也接来了。”

    “嗯,这是自然的,再怎么说你也是嫁,肯定要往婆家嫁的,他跟着你回丰州成亲就成他入赘了,他爹娘肯定不会答应。”

    苏妙对仪式在哪里举行并不在意,扁了扁嘴。

    “对了。”苏娴沉默了半晌,突然说。

    “嗯?”

    “你还记得你出生时的事吗?”

    “哈?”谁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事。

    “你出生时我不在家里,所以我不知道,你和婵儿,真的是双生吗?”苏娴放下手里的衣服料子,坐在床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问。

    “哈?”苏妙皱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今天去买胭脂时,文王问我,能确定你和婵儿是双生吗?最近,不是,自从来了梁都,问这个问题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搞得我现在觉得他们好像不是随口问问,而是有什么目的似的。”

    苏妙心中一紧,这个问题她也已经被问过许多次了,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坐下来,把脸凑到苏娴面前,问:

    “大姐,你看我和婵儿长得像不像?”

    “就是因为不像人家才问,谁也不瞎!”苏娴推开她的脸,说。

    苏妙和苏娴沉默下来。

    良久,苏妙开口,低声说:

    “这事只能去问奶奶或娘,可我不想去问,婵儿就是我妹妹!”她执拗地说。

    苏娴没搭腔,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的不说,景阳长公主上次说要让婵儿去武王府做妾,如果不是真有那个意思,她不可能会说。”

    “可也不能为了躲避这件事就让她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她那个性子,随便抓个人,往后就是灾难。”苏妙皱眉道。

    苏娴的头又开始疼,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身穿蓑衣的苏婵从外面闯进来,抖着身上的水珠,又把斗笠摘下开始甩,甩了苏妙和苏娴一脸雨水,苏娴火冒三丈,高声骂道:

    “别甩了!你是狗啊!”

    苏婵不理她,继续甩。

    “就你这样子,哪家敢娶你!”苏娴越发恼火,咬着后槽牙说。

    “你怎么跑来了?”苏妙问。

    “睡一觉就来了。”苏婵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苏妙和苏娴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干吗?”苏婵打了个激灵,莫名其妙地问。

    苏妙和苏娴同时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婵一头雾水,越发迷惑。

    “妙儿。”回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干吗?进来吧。”苏妙说。

    回味推开门,走进来,站在床前。

    “怎么了?”苏妙问。

    “苏吴氏的案子破了,杨林的贴身丫鬟去了大理寺作证,说吴氏手里握着的香囊是她给杨林做的。杨林的香囊都是她做,那丫鬟心存爱慕,所以凡是她绣的香囊,她都会在香囊的反面用暗绣绣一个“虹”字,是那丫鬟的名字。那丫鬟的暗绣平常看不出来,只有在灯底下变换角度照过之后才能显出来。之前大理寺一直关注香囊的料子绣法,反面的暗绣她不说谁也没发现居然还有这种绣法。”

    “你不是说之前暗查过杨府吗,就没查查给杨林做绣活的有没有问题?”苏妙问。

    “吴氏在山里被发现的当晚,杨林怕东窗事发,本来想把自己的几个做活丫鬟处置了,半道却被文王给截了,人也是他送去大理寺的。”回味说,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文王有毛病,这行为完全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文王?”苏娴惊诧万分。

    “杨林招了吗?”苏妙关心的是这个。

    “招了。”

    “他爹怎么说?”

    “证据确凿他爹还是不相信,一直到他儿子招了他才信,拼死求皇上开恩。”回味说。

    “然后呢?”苏妙问。

    “杨尚书被抬了回去,杨林判了斩立决。”回味轻描淡写地道。

    苏妙点了点头,磨蹭着下巴,沉默了半晌,撇着嘴说:

    “还真不容易啊!乱七八糟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九章 猪蹄

    雨后的梁都,气温居然又回升了,比雨前的日子还要热上一点,大清早就开始阳光灿烂,湿热的气候让人总觉得不太舒服。

    夏瑾萱和苏妙的比赛被延期到了这天早上,这是第二轮,如果夏瑾萱赢了或者打平,比赛还能进到第三轮,如果这场比赛夏瑾萱输了,比赛将就此中断,苏妙晋级,夏瑾萱回家。

    这一轮比赛很重要,尤其是对夏瑾萱来说。

    天色尚早时夏瑾萱就到了,她坐在赛台下面的等候区,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朗远远地站在她身后,自从上次的争论,夏瑾萱连话都不和他说了,他也没有机会再劝她。他心里焦急而烦躁,他希望夏瑾萱经历此赛能够完成蜕变,可是这蜕变的方式对她来说或许过于激烈,他担心的是到最后会适得其反。

    观赛的人稀稀拉拉地来了,多数是男子,大部分都是冲着两个姑娘来的,因为要上台的两个姑娘年轻漂亮,这在厨王赛上很难遇。

    当然了,观赛的女子也不少见,其中也有不少年轻漂亮的。

    阮双这一回是跟着她哥哥来的,两人坐到观赛席上,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头戴幂离垂纱一直垂到膝盖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后面跟过来,悄悄地坐在两人身后。

    阮双往身后瞟了一眼,撇了撇嘴,用嘲笑的语气说:

    “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幂离人吓了一跳,把垂纱向两边掀开一点,露出大大的眼睛和一点寸毛的头皮,他惊讶地问: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明明戴了幂离!”

    “别说你戴了幂离,就算你把脸涂黑我都认识你!”阮双觉得非常羞耻,一脸嫌弃地说,“你干吗要戴幂离,因为比赛输了觉得丢人吗?”

    “待会儿回味来了肯定要嘲笑我,我戴上幂离让他认不出来,省得他跑来向我炫耀!”高兴扁着嘴,孩子气地说。

    阮双越发嫌弃,翻了个白眼:“回三公子又不是你,他才不会做那种事。跟你比赛时,回三公子都没用秤,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而且你居然拿糖醋肉去比人家的罐闷三宝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兴被问的心虚,讪讪地说:

    “今年的厨王赛不是都返璞归真么,我想着我也返璞归真一次,说不定能赢过回味那厮!”

    “糖醋肉是返璞归真?”阮双哭笑不得。

    “反正我就是赢不过他,赢不过就赢不过,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高兴把幂离摘下来,一脸不高兴地堆坐在椅子上。

    阮双抽了抽眉,无语地看着他。

    “双儿,不许使性子!”阮谦见阮双把高兴给惹毛了,有些担心,沉声教训。

    “我哪有!”阮双哭笑不得。

    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高兴,她也有点恼了,觉得他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只是被小小地打击了一下就像个怨妇似的,她翻了个白眼,把头扭过去,不再搭理他,兴致勃勃地盯着赛台瞧。

    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出现在赛场,披金戴银,珠光宝气,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款款地穿过观赛区,走到等候区,站在夏瑾萱面前。

    “那不是相思绿么,她怎么还没回去啊?她来梁都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阮双不喜欢相思绿,总觉得看她的面相不像好人,鼓着嘴嘟囔。

    “招婿的。”高兴见阮双不搭理他了,危机感大作,假如放任她不管,两人之间很有可能会发展成冷战,于是他很有危机感地接了这个话茬。

    “啊?”阮双吃了一惊。

    “我听说,她来梁都是专门来寻找手艺出众又未婚的年轻男子,准备带回家去当上门女婿,帮她一起打理家业。先前她看上东平门了,东平门拒绝了,这事被人听了去就传开了,还有好几个毛遂自荐的,可惜她没看上。”

    阮双惊叹啧舌:“还真是一个地方一个样,早就听说川奉城的姑娘彪悍大胆,原来是真的!”

    “不成体统!”这种事传统的阮谦接受不了,他低声念了句。

    前方,相思绿已经走到夏瑾萱面前,她直接坐在她身旁。远处的夏朗见状,面色微沉,迈开步子想上前,顿了顿,却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没动地方。

    夏瑾萱对相思绿的行为很反感,瞥了她一眼,冷声问:

    “你来做什么?”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相思绿笑吟吟地问。

    夏瑾萱蹙眉,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绷着一张脸将相思绿看了一会儿,相思绿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压迫感,依旧笑盈盈的。

    “你该不会是不敢吧?”相思绿用嘲笑的语气说,“就你这样的胆量,你到梁都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被人狠狠打败,然后夹着尾巴逃走吗?”

    “你住嘴!”夏瑾萱眼角蓄着薄怒,冷冷地道。

    “嗬!对我倒是挺有气势么,希望你能把这种气势带到赛台上,第二轮可别输的太惨。”相思绿阴阳怪气地说,见苏妙从远处走过来,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来,转身走了。

    夏瑾萱同样看见苏妙入场了,苏妙又是贴着截止时间来的,带着三个助手,一副懒洋洋的轻松模样。

    夏瑾萱因为她漫不经心的表情又有点恼火,苏妙不以为然的表情是对她的不重视,苏妙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这样想的夏瑾萱她的内心里激烈地翻腾着愤怒与不甘。

    她将目光落在跟在苏妙身后的冯二妞脸上,冯二妞正看着她,双方目光相碰,冯二妞浑身一抖,下意识避开目光,很害怕的模样。

    苏妙没有发现,夏瑾萱向她这边看过来,她以为夏瑾萱看的是她,就走过去,客客气气地说:

    “夏姑娘今日来的这么早!”

    “苏姑娘。”夏瑾萱站起来,见了一礼,就算两人是对手,就算她非常排斥苏妙,她还是十分礼貌的。

    然后两个人并肩坐在等候区,一言不发,因为没话说,苏妙是没什么想说的所以不说,夏瑾萱则是完全不想跟苏妙说话。

    就这样,静止的风景一直持续到评审入席。比赛开始,姜大人今天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来晚了,开赛时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赶来,直接爬上赛台,忙忙叨叨地用槌子敲锣,发出“当”的一声。

    苏妙认为这个过程其实可以省略的,偏姜大人认为很重要,每次都做。

    比赛开始,台下肃静,伙计把大红色的幕布揭开,牌子上墨色书写的主题显露出来,展现在众人面前,字号大的观赛台后排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香”字,“香”是这一轮比赛的主题,简单粗暴,通俗易懂。

    比赛的主题在上一轮比赛结束后就已经公布了,苏妙和夏瑾萱都知道,所以也不用思考,直接上手开始做准备。

    姜大人似乎走急了,站在角落里,不停地用手帕子擦汗,让净明法师不得不看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快要昏过去了。

    “姜大人你没事吧?”净明法师问。

    姜大人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这厨王赛还能不能高高兴兴地比下去了!”

    “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净明法师一头雾水,不解地问。

    “回头你就知道了。”姜大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没好气地说,转身走到一边喝凉茶去了。

    净明法师一脸疑惑,不过这场合他也没有多问。

    赛台上,冯二妞抱了两筐猪蹄,和赵平给猪蹄焯水拔毛。程铁准备了一口大锅,锅里倒满菜油,又倒入少量的花蜜,用小火将油慢慢加热,油锅逐渐升温,一直到适宜油炸的温度,将焯好控干水的猪蹄依次放进油锅里油炸,用这种方法油炸出来的猪蹄和普通的油炸猪蹄不一样,微微泛着金黄,又因为蜂蜜中糖分的作用,被镀上了一层琥珀色闪烁着晶亮光芒的淡淡色彩。泛着蜜糖清甜的肉香扑鼻,此时的猪蹄在味道上虽然还算不上浓郁,但那渐渐飘起来的味道已经足够引起人的注意。

    经过油炸微微上色的猪蹄被捞出来,用油纸吸干上面的油脂,苏妙将自然晾凉的猪蹄放进添加了许多香料的大锅里,倒入软水,也就是昨天接的两大桶雨水,雨水是由于地面上蒸发的水汽在高空凝结而成的水,其中的矿物质含量很小,所以是软水,使用软水煮出来的食物口感会很柔和。

    岳梁国用雨水泡茶是时尚,现在这时候又没有污染,苏妙对使用雨水煮肉很放心,同时也想赶个时髦。

    猪蹄冷水入锅,开锅之后换小火慢炖,一直炖到猪蹄浓烂呈现半脱骨状,完毕。

    经过这些工序烧好的猪蹄其中的胶原蛋白会被最大限度地保留,并被从肉皮的最深处提出来,使味觉上能够更清晰地品味到那醇而不腻的口感。

    外皮劲道,肉质绵软,完全不夸张的入口即化,香气浓郁,味道极美。

    苏妙为煮锅加盖,她心情极好,因为今天的天气很好,她的状态也很好,从煮锅中逐渐飘出来的香味让她很愉悦,对于成品她充满了期待。

    冯二妞一直在低着头处理猪蹄,她有些心神不宁,垂着脑袋战战兢兢的,憋了半天,没能忍住,抬起头向夏瑾萱的位置看去,夏瑾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冯二妞浑身一抖,更加慌张,慌张地低下头去,把手里拔了一半毛的猪蹄抓紧。(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章 翻了

    师父去泡温泉那天,正在厨房里练习煮高汤的冯二妞被薛明楼的伙计叫了出去,说有人找她。

    冯二妞不知道是谁找她,薛明楼对她这个小镇子上的丫头来说太高级了,以至于她本来想拒绝,可是因为太紧张了没能说出口,一脸迷茫地跟着伙计去了前面薛明楼的茶楼,到了一间华丽的包间,在包间里看见夏瑾萱时,她的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连逃跑都忘了。

    听说夏瑾萱只比她大两岁,可比她大两岁的夏瑾萱却像一只金凤凰,绚丽的令她张不开眼。

    华丽的包间,华丽的装饰,华丽的美人,这里的每一个部分都让冯二妞觉得拘谨,她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想问夏瑾萱找她做什么,说了半天却只是:“夏、夏、夏姑娘……”

    夏瑾萱倒是个温和的人,笑着时很好看,看起来很亲切的样子:

    “冯姑娘,你不用太紧张,先坐下吧。”

    “不、不用了。”冯二妞用力摇头,缩在墙根,双手绞着。

    夏瑾萱笑笑,也不勉强,淡声询问:

    “你是苏妙的徒弟吧,跟了她多久了?”

    “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冯二妞吞了吞口水,老实地回答。

    “四个月,学会什么了?”夏瑾萱笑问。

    “煮汤。”

    “四个月只学煮汤?”

    “师父说了,菜里有六成靠吊汤,煮汤是学问,就算学十年都未必能学成,这是基本功,也是苦功。”

    “你相信?”夏瑾萱用嘲讽的语气笑问,好像在嘲笑她是笨蛋。

    冯二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刚入行,没做过学徒,学徒到底该学什么她不太清楚。再说她也知道的,师父和师父不一样,带徒弟的方法也不一样。她当初是觉得师父很厉害,作为女人却在以男性为主的行业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才下决心拜师学艺的。师父没有其他徒弟,她也没办法通过看别人作参考,反正师父带她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着,虽然会指导几句,但是指导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自己在练。

    仔细回想,她的学习之路大概是这样的,首先全天跟着师父看,一边打杂一边观看烹饪的全过程,然后看到她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她就会悄悄去练习。因为怕师父说她,所以她总是偷偷的练习,可是好像每次偷偷练习师父都知道,这个时间段有早有晚,她在练习新项目时师父总是会突然出现,师父没有责怪她,反而会点拨两句,这让她稍稍安心。可师父说的太少了,许多时候她还是搞不清楚,却又不敢问。

    而且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找不到方向,师父从来不告诉她她应该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像她觉得自己煮汤已经煮的很好了,鼓足勇气给师父尝过一次,可师父尝过之后却什么都不说。没有认可就是不满意的意思,可哪里不对她完全搞不清楚。一遍又一遍地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件事,千篇一律,每日重复,几个月下来她也觉得疲惫,因为这种疲惫,近些日子她感觉到自己的耐性都快磨光了。

    “以苏妙的年纪,她才入行几年,也敢给人做师父。再说她有过徒弟吗,她真的懂得该怎么教徒弟吗?”夏瑾萱漫声说。

    冯二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以前听说过,她好像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说到这个,该怎么说呢,师父自然是厉害的,可她之所以拜师父为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师父的性别,身为女子的师父能在男人垄断的行业占据一席之地,冯二妞崇拜这样的师父,因为这种崇拜,所以她拜了师。

    “你很有资质。”夏瑾萱忽然说。

    冯二妞惊诧地望着她。

    “刚入行就能上厨王赛,就算做的不是重要工作,可比到现在你居然没出过错儿,难怪苏妙会收你。”夏瑾萱含着真诚和认可,慢慢地说。

    第一次被认可,刚入行的新学徒在茫然失措时最需要的也是认可,冯二妞被承认,还是被师父的对手承认,一瞬间,心里涌出许多欢喜和激动。

    “具有天分的你跟着苏妙可惜了。”夏瑾萱接着说。

    冯二妞心一沉,看着她。

    “不是说她的手艺怎么样,而是她不会教人,也不够格教人。手艺好和能教人是两回事,你跟着她,就她那样散漫的性子,你的天分早晚会被她给拖掉,而她不会承认是她抹杀了你的天分,没有天分你只会被她当成没用的废物丢弃。”

    冯二妞很慌张,夏瑾萱说的很严重,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可是她已经觉得心惊胆寒了。

    “你该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地方,能够让你成材,能够让你真正入行的地方。”夏瑾萱说。

    冯二妞愣愣地望着她。

    “我肯定是不成的,我才比你大几岁,还没那么厚脸皮敢说能给你当师父。不过,我的莲花楼现在正缺少像你这样的孩子,成手哪里都有,可我希望能从莲花楼内培养出一两个适合莲花楼的厨长,为将来其他省的分号做准备,我看中了你。”

    冯二妞的心怦怦乱跳,“被看中”、“厨长”,这话从莲花楼的经营者口中说出来,这意味着锦绣光明的前途。一座酒楼的厨长,这不仅是每一个学徒的目标,这也是每一个厨师的目标,她的脸开始泛红。

    “莲花楼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建立起来的,现在的莲花楼已经历经百年,这样的酒楼可比苏妙才开了几年的品鲜楼安稳得多。莲花楼里有许多名厨,都是老资辈,不管是自身的手艺还是带徒弟的经验都是百里挑一的,你可以选择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师父教你。眼缘是重要,可能不能让你学成更重要,选师父可不是选师父带你玩,一个什么都教不了你的师父,还是趁早离开另选一位能教你的更好。”

    冯二妞的心跳得厉害,她低着头,说不出话。

    夏瑾萱见状,皱了皱眉,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冯姑娘,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的去向由你自己选择,要不要来一句话,你还没有资格让我给你时间考虑。”她冷冷一笑,说。

    冯二妞的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不出话。

    夏瑾萱的眼里掠过一抹不耐烦,从桌上拿过来一只精致的匣子,放在面前,利落地打开。

    冯二妞的视线被她的动作吸引,疑惑地望着她。

    夏瑾萱将打开的匣子转过来,一排白花花的银锭映入眼帘,让冯二妞呼吸一窒,越发说不出话。

    “明日的比赛,只要你在比赛上做点手脚,让苏妙没办法按时完成比赛,这笔银子就归你,事后你可以到莲花楼来做学徒,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样,当然了,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苏妙身边,我也没办法强求。”

    “手脚?”冯二妞惊诧地看着她,紧张,惶恐。

    “随便做点什么,只要让她没办法按时完成比赛就行了,你年幼,只要表演的好一点,装成紧张失误,不会有人怀疑你。到时候银子归你,大好的前途还在前面等着你,就看你要如何选择。你缺银子吧,家里还有姐姐妹妹,孀母幼弟,这样艰难的家境你却任性地跑出来。追寻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错,可不为了家里减轻一点压力你能安心在外面修习吗?这笔银子可以立刻改善你的家境。”夏瑾萱含着笑,将钱匣向前推了推,温声劝说。她的语气不徐不疾,不浓不轻,却似带着蛊惑力极强的力量,在诱导她。

    冯二妞吞了吞口水,眼睛盯着钱匣里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可以解决家里的所有事,重修馄饨铺,给姐妹们存嫁妆,那样她的愧疚的确可以减轻一些。她任性地离开家,说是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可实际上却是在逃避作为家中一份子的责任,这一点她一直在愧疚。

    夏瑾萱见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唇角勾起,满意地笑了。她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等待她做出选择。

    寂静的环境更容易造成压迫力,也更容易让人头脑发晕。

    冯二妞盯着桌上的银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开口,说:

    “夏姑娘,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第二轮赛赢不过我师父吗?”

    舒展着的手指蓦地收紧,夏瑾萱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雪白的脸上迅速漫上一抹薄怒,冷冷地看着她。

    “我师父说,夏姑娘的手艺并不差,认真比赛,夏姑娘不一定会输,可惜的是夏姑娘心存杂念,总是在比赛的时候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能完全投入的人干什么都是半吊子,这样的夏姑娘别说赢得比赛,如果一直不改变,再过个两年,恐怕夏姑娘连手艺都没有了。我师父还说,夏姑娘到底算什么,是开酒楼的还是做厨师的,如果是开酒楼的,只是为了让酒楼扬名才来参加厨王赛的,完全可以从酒楼里挑个手艺强的来参赛;如果是做厨师的,夏姑娘现在全身上下有哪一点像厨师,这么自信满满地来了也太瞧不起人了,你那身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夏姑娘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嘭!

    夏瑾萱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霍地从桌前站起来!

    美丽的脸在一瞬间变成了活阎王。

    冯二妞胆子小,被吓得全身一缩,刺溜窜到墙根,双手扒着墙,用惊恐的表情看着她,吞了吞口水,迅速澄清道:

    “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说的,真不是我说的!”

    都怪她多嘴,她就是因为太多嘴了才总是倒霉,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说话……她只是突然想到师父说的话,觉得很应景,才说出来的,没想到夏瑾萱会这么生气,她现在的脸就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似的。

    “夏姑娘,真不是我说的!”她带着哭腔澄清,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我、我的汤还没煮完呢,我还得回去煮汤。夏姑娘说让我去莲花楼我很高兴,可你好像是因为想让我动手脚才让我去的,我要是答应你,我就是人有问题了,我爹说,做人要正,只有人正才能做出好吃的馄饨,你不肯堂堂正正地去比赛,这一轮我师父赢定了!”

    她先前还磕磕巴巴的,可说到最后居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可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应该多嘴的。

    夏瑾萱的钱匣子砸过来,幸好她躲得快,不然就被钱砸死了!

    夏瑾萱非常生气,连眼白都是青的。

    侥幸还活着的冯二妞胆颤心惊,不敢再说话,开了门,兔子似的逃了出去,一直逃回自己的小厨房后面没人追她她仍旧心有余悸,从此夏瑾萱成了她的心理阴影,夏瑾萱一看她,她就觉得夏瑾萱要拿东西砸她,夏瑾萱极度愤怒的脸已经深深地印入她的脑海里,明明长了一张美丽的脸,发起怒来却比鬼都可怕,冯二妞每次想起来都瑟瑟发抖。

    “你的手怎么又抖了?”程铁从她身边经过,用无语的表情看着她。

    冯二妞被惊了一跳,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正在给猪蹄拔毛的手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她用力按住自己的手,干笑了两声:

    “程大叔,没、没事!”

    “还以为你习惯了呢,你这胆小的毛病得改改,做咱们这行的心胸不够大气,怎么做能让所有人都称赞的菜肴!”

    “是。”冯二妞虚心地应了一句,程铁走后,她撩起眼梢偷偷地向夏瑾萱瞧了一眼,夏瑾萱内心的焦躁和暴躁完全写在脸上,而且越来越明显,好像有一股郁积在胸口的憎怒汹涌着汹涌着就快要破胸而出了,那感觉比上一次的愤怒有过之不无极。

    冯二妞打了个激灵,把脑袋藏起来,不敢再看她。

    夏瑾萱站在料理台前,正在给萝卜雕花,她手艺醇熟精湛,小刀在手里轻盈地旋转,做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萝卜花。

    这是令助手们惊叹,忍不住侧目去观赏的手艺,可这样的目光却只是在增加夏瑾萱的烦躁。说不出是为什么,总之她无法平静,就算强迫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依旧无法平静,或者说在这个时候脑海一片空白反而更加糟糕。焦虑与躁怒充斥全身,就快要满溢出来,她心烦意乱,甚至无法呼吸。

    在外人看来,她的手艺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对于她自己,眼前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可憎起来,熟悉的烟火不再熟悉,熟悉的炉具不再熟悉,果木充分燃烧产出的香气不再是淡淡的幽香,反而泛着一股令人心情烦躁的异味。

    哐当!

    一声异响震动了所有人!

    苏妙一锅的红烧猪蹄全翻了!

    赵平站在翻了一地的猪蹄前,“啊呀”一声。(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一章 鱼糕

    大赛持续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过因为操作失误导致没办法按时完成比赛的意外,众目睽睽之下,一大锅猪蹄因为助手的失误全部翻了,这突然的变故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净明法师霍地站了起来,一大锅滚烫的肉汁,泼在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没有人受伤。

    “天啊!怎么回事啊,这时候出这种意外,比赛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了!”阮双惊了一跳,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叫嚷。

    坐在前排的回味双手抱臂,皱了皱眉。

    相思绿等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都快不耐烦了,这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唇角勾起,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赛台上的夏瑾萱,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好像令她开怀的事终于得逞了一样。

    夏瑾萱从铺了一地的红烧猪蹄上收回目光,这本该是幸灾乐祸的事,可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畅快,她的脸色很难看,泛着浅浅的青白。

    这样的脸色落入台下夏朗的眼中,他的胸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窒闷。她到底还是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去赢得比赛,若是从前的她,这样肮脏的手段是她最不屑的,而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因为孤身一人去支撑沉重的家业由此变得扭曲,为此他努力地去替她承担负重,然而他的努力毫无效果。他没办法阻止她的改变,从一个熟悉的人渐渐转变为一个与之前截然相反的陌生人,他眼看着这样锥心的转变却没办法改变什么,这样的过程令他心生惶乱,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赛台上,正在收拾菜盆的冯二妞因为一大锅猪蹄全撒了吓了一大跳,锅子明明离她很远,她却霍地蹦起来,慌慌张张地对着苏妙大声澄清道:

    “师父,我什么都没干!”

    “啊?”苏妙先是因为已经快煮好的红烧猪蹄撒了一地吓了一跳,接着又因为冯二妞的话莫名其妙,她用错愕的眼光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

    “厨长,这、这可怎么是好!”赵平磕磕巴巴地说,站在汤汁狼藉的地面上,手足无措。

    “你没受伤吧?”苏妙问他。

    赵平一愣,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就好。”苏妙往翻锅可能会波及的地方都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受伤才放心,重新将目光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略带“忧伤”地望着色泽红亮的猪蹄,惋惜地道,“这么多猪蹄,真浪费!”

    冯二妞怯生生地站着,赵平垂着头,一脸正在反省的模样。程铁已经开始冒火了,可赵平是赵河的徒弟,不是他的,赵平又是个不服管的,一挨骂就撩蹄子,程铁看在赵河的面子上也不好开口骂赵平。

    “二姑娘,怎么办?”程铁双手叉腰,沉声问。

    “总不能捡起来冲一冲给他们吃了。”苏妙向评审席一扬下巴,说。

    这是自然的,如果可以,程铁很希望这种话苏妙能少说些,或者小点声说,台下的评审在听到苏妙说的话时脸都绿了。

    苏妙还在盯着地面,满腔热血地做出好吃的菜肴,却半道翻锅了,满满的热情突然被冷却,她有点提不起精神,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她慢吞吞地扭过头,看了一眼飞速流泻的沙漏,一脸无趣地吹了个口哨。

    “糟糕了!”她慢吞吞地说。

    就在这时,对面的料理台前,助手们的惊呼声响起,苏妙一愣,回过头去,却见之前一直沉默着好像在忍耐着什么阴暗情绪似的夏瑾萱突然提起炉火上的锅子,将正在烹煮马上就要煮好了的一锅骨汤全部倒进赛台的角落用于存放污物的垃圾桶里!

    “大小姐!”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大小姐,这……”助手们瞠目结舌,惶然失措。

    苏妙同样瞠目结舌,一瞬间还以为夏瑾萱的脑子坏掉了,可是看她端着空锅走回来时挺正常的,于是她明白了夏瑾萱就是想这么做。

    夏瑾萱突如其来的举动同样惊呆了台下的观赛者,评审们呆若木鸡,观赛的人们面面相觑,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台上面的这两个女人是同时在身体上出现了难言之隐,所以才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胡闹事?

    夏瑾萱的举动太突然了,就连坐在台下的夏朗都是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伸了伸,蹙眉,不解地望着她。

    夏瑾萱站在料理台前,望向苏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一时间有太多的词汇涌入脑海,让苏妙也理不太清,沉郁、焦躁、憎恶、排斥,更多的则是显而易见的不甘。

    夏瑾萱她不甘心。

    为什么会不甘心这是没办法用言语去说明的,可是夏瑾萱就是不甘心,这个时候比赛的输赢和输赢后给她带来的后果已经无法继续左右她的思想,在她预想的计划达成之后,强烈的不甘心却随之涌入,也许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小瞧,也许这样的不甘心是因为她作为厨者的自尊。

    总之她就是不甘心的。

    并不是说她看弱了输赢,也不是说她不在乎比赛,相反,这一轮的比赛结果会影响她很多很多,她拥有强烈的想要赢得比赛的愿望,可是她突然不愿意就照现在这样继续比下去,因为她感觉到了耻辱,强烈的耻辱感,非常现实无法逃避的一个问题,冯二妞的那句话从苏妙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儿:

    “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第二轮赛赢不过我师父吗?”

    赢不过?

    这三个字让夏瑾萱越去想越没办法平静。

    她从记事开始就在莲花楼的厨房里看着爹爹做菜了,然后她是莲花楼最勤奋的学徒,她这个莲花楼的大小姐可是从洒扫打杂开始做起的,十多年的刻苦修习,漫长的磨砺她是凭靠自己的毅力一天一天咬着牙挺下来的,她付出了心血付出了努力,她认可自己的努力,说她“赢不过”,这太可笑了!

    夏瑾萱不甘心!

    她站在料理台前,双手撑在灶台两侧,这样豪放的动作在平常时她这个大小姐从来不会做,而现在,她做了,就像许多个夜里她一个人在厨房中刻苦练习时一样。她深深地垂下头去,微阖双目,均匀着呼吸。

    助手们错愕地望着她,却没人敢上前打扰。

    许久之后,夏瑾萱终于张开了双眼,她用力抿了抿嘴唇。

    从一旁的鱼盆里取了新鲜的草鱼,她动作迅快,熟练利落地将草鱼现场宰杀,洗净之后从背部剖开,剔去脊骨和胸刺,从尾部下刀推去鱼皮,在两片鱼肉上只取白色的鱼肉,用刀剁成鱼蓉。

    苏妙惊讶地望着她,她似乎突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沾满血污和油脂的双手,弯曲得恰到好处的脊背,微垂着的头与颈项形成了优美的弧度,不再是大小姐,她突然之间就具有了一个专业者应该具有的姿态。

    猪肉只要白色的肥膘,切成丁,将鱼蓉用蛋清搅拌均匀,分次加姜水按顺时针方向搅拌,搅拌成粥状后,倒葱白末和绿豆粉,等到鱼蓉被搅拌粘稠之时,放入肥猪肉,只用盐调味,再次搅拌上劲。

    在蒸笼之中放入一块湿布,将搅拌好的鱼蓉放进蒸笼里,用刀子抹平成方形,盖上笼盖。旺火沸水蒸小半个时辰,揭开蒸笼,用干净的棉布擦干鱼糕表面的水汽,将蛋黄液均匀地刷在鱼糕的表面,刷一次蒸片刻,再刷一次再蒸片刻,如此反复。将蒸熟的鱼糕放在案板上晾凉,用刀切成厚片,摆盘。

    “鱼糕?”赛台下,夏朗目露惊诧,仿佛不太敢相信,他喃喃地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二章 父亲的合家欢

    夏瑾萱第一次吃鱼糕是她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开始正式在莲花楼里做学徒了,最先学的是莲花楼的茶女蒸,茶女蒸只看做法并不困难,可不管她怎样练习,做出来的茶女蒸始终欠缺火候,只是一道入门级别的菜肴,她却练习了许久许久。

    父亲对她很严厉,尽管她是女孩子,可她既然选择了这个行当,她的待遇和普通学徒没有区别。因为她始终做不好,父亲对她的笨手笨脚很是恼火,几乎每一天都在责骂她。

    那段时间是她最能感觉到压力的时候,也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夏朗因为一道鱼糕跟着回忆起了那个时候,在他们这个行当里做学徒越早越好,因为年纪越轻意味着跟着师父修习的时间越长,等到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年纪尚轻,越年轻意味着越有前途。可是学徒年幼同时也有一个弊端,就算有志气的孩子对自己的未来怀着向往,但孩童的玩心是很难控制的,做学徒又是最最枯燥的工作,大部分孩子都没办法坚持下去。可那个时候的夏瑾萱,夏朗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能有这样令人又惊又怕的毅力。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却能为了一道茶女蒸在小厨房里苦心钻研。整整两个月,她没有踏出她的小厨房一步,做出来的茶女蒸都快堆成山了。也是那一次,作为养子的夏朗,和养父家的大小姐有了第一次亲近的接触,他陪着她做出了莲花楼招牌的茶女蒸。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夏朗开始注意到了夏瑾萱,这个天资聪颖、却又过早成熟、自尊心非常强、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总是将自己当成成年人看待的小姑娘。这一注意就是九年。

    夏瑾萱回想起了第一次做出茶女蒸的喜悦,她以为她忘记了,原来这喜悦印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尽管许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消散。这样的喜悦并不是成功的喜悦、胜利的喜悦这么浅薄,而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努力、苦涩的煎熬终于收获到了回报的一刹那所产生的喜悦。不是所有努力经过时间的冲刷都能收获回报,不是所有苦涩经过时间的洗礼都会转为甘甜,所以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才更能让人心动。

    那一天,一直对她严厉训斥的父亲终于对她展露了笑颜,她还记得那是在莲花楼打烊之后,夜已深,厨子伙计们全都回去了,空荡荡的莲花楼里只剩下父女两个人,父亲为了奖励她,亲手给她做了鱼糕。

    鱼糕是莲花楼的招牌菜,在当地也是一道名菜,在这之前夏瑾萱从来没有吃过。

    那一晚,父亲做了莲花楼招牌的鱼糕,以鱼糕为主料,加上猪肝、腰花、猪肚,用黄花菜、木耳、笋片作为配料,红烧成了一道菜肴,名为“合家欢”。

    时间久远,关于那些往事夏瑾萱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在刚才苏妙的锅子落在地上发出响声的一瞬,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夜里,父亲只为她做的那道“合家欢”。吃鱼却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鲜软滑嫩,入口即溶,色泽艳丽,回味无穷。

    那一天晚上父亲很高兴,虽然庶子没能学会家传的手艺让他有些遗憾,但长女的天分已经显露,成功地从他的手中将家族技艺传承了过去,这让他十分欢喜。明明第二天还要营业,这一晚父亲却喝了许多酒。他酡红着肤色黝黑的脸,慈爱地望着女儿开心地吃着鱼糕,他的心情非常愉快。

    夏瑾萱仍能记得那一天父亲身上浓烈的酒气,他哈哈地笑着,用粗糙的大手拍着她的头,将她系了红发绳两根小辫子拍乱,他带着醉意,大声对她说:

    “萱儿,你记住了,莲花楼是咱们夏家的祖业,你是夏家的女儿,你一定要守护好莲花楼,知道吗?”

    “知道!”夏瑾萱用力点头,两根山羊角似的辫子随着她点头时的力道跟着摇晃。那时候的她还是童音,清脆而响亮。她记得当时的她就是这么答应的,那时候的她想的非常简单,守护莲花楼就是学会父亲的全部手艺,并将包含着家传手艺的莲花楼顺利地传承下去。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简单。

    合家欢这道菜,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再也没有做过,准确的说,自从父亲过世,她几乎没有进过莲花楼的厨房。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份由莲花楼的厨者转变成了莲花楼的掌权人,各种账册替代了炉灶炊烟,牛鬼蛇神取代了曾经并肩对抗用餐高峰期伙伴,而曾经和她一同并肩对抗用餐高峰期的伙伴却转变成为了她的仇人,他们敌视她,说她是鬼冷血无情没有心肝。从前融洽的氛围再也找不回来,明明父亲在世时莲花楼的氛围非常和谐,明明在她还是厨者时她和莲花楼之人的关系十分要好,可是在父亲过世她力排众议掌管夏家之后,一切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夏瑾萱也曾安慰过自己,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她果断决绝地走到今天,她的人生不可能还会和从前一样,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守护好莲花楼,只要让莲花楼顺利地运作下去,这样就好了。

    可糟糕的是,僵硬的氛围不只让莲花楼的质量下降,同时,她发现,她再也做不出原来她理所当然可以做出来的东西。所有的菜肴,她所做过的所有菜肴,她自己都能体会到,味道全部变了,那种感觉一去不复返,就算她努力想要抓回来,却徒劳无功。她无计可施,也因此,她进厨房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是不肯再去。这样令人不舒服的排斥感和微微的恐惧感从那时候起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她努力在忽略,可忐忑不安还是会在偶尔冒出来。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可是有时她也会这样想,她大概是要完了。

    父亲过世后,合家欢她一直不敢再做,可是今天,鬼使神差的,她又一次尝试做起了合家欢,她记忆中最最香美浓醇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软滑细嫩,香气浓郁,诱人的鲜香直面扑来,勾得人馋涎欲滴。

    在比赛结束的最后一刻,合家欢总算全部完成了,夏瑾萱的额角渗出了汗珠,不过她并没有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立在料理台后面,脊背僵直,负着手,半垂着头,一言不发,唇角紧紧地绷着。

    坐在台下的夏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他心疼她,正因为心疼,是遵从她的情感纵容她的**任由她继续毁灭自己,还是不顾她的感受趁现在还能够扭转时将她拉回正途,他左右为难,自相矛盾,经常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莲花楼的鱼糕!”净明法师夹起一块嫩嫩的鱼糕,颇为感慨地说,“从夏掌柜过世后,莲花楼好多招牌菜都不做了,这鱼糕上一次去莲花楼时没吃着,没想到在这儿吃上了!”说着,咬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起来。

    “哇!软乎乎的!好吃!”净明法师还没来得及发表评论,身旁,一个人已经用惊叹的语气大声赞扬起来。

    品到一半的净明法师被迫睁开眼睛,愕然地看着苏妙站在他身边,正在用筷子夹盘子里的鱼糕:

    “你,你怎么下来了?”

    “这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也想尝尝!”苏妙一边吃一边说。

    任谁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苏妙居然下台了,夏瑾萱蹙起眉,三步并两步从料理台后面奔出来,一直走到赛台的最前端正对着苏妙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夏瑾萱想说话,可是声音撞到嘴唇边,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死死地盯着苏妙,眼神专注得有些可怕。

    苏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

    “你刚刚做菜时的表情超级可怕,让我在看着你做时就想吃了。这是什么东西,莲花楼的特产吗?”

    “以鱼糕作为主料的菜,名叫‘合家欢’,莲花楼的招牌菜。”夏瑾萱僵硬着声线,硬邦邦地回答。

    苏妙扬眉,将鱼糕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嚼了一会儿,歪着头对她说:

    “第一次吃是你做出来的东西。”她在“是”这个字上加了重音,有点意味深长,更像是故弄玄虚,顿了顿,她摇摇头,“可惜口感有些青涩,不够柔顺,你很久没做了吧?你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觉得孤单吗?”她纯良着表情,询问道。

    “啊?”听前面半句话时夏瑾萱还觉得恼火,最后的那半句却让她的心跳了一下,她已经忘了生气,啼笑皆非地皱起眉。

    “哪里青涩?‘孤单’、‘寂寞’你是从哪儿吃出来的?”净明法师忍不住问,这姑娘爱胡诌的毛病又犯了,他看了夏瑾萱一眼,笑着说,“夏姑娘的手艺很有乃父当年的感觉,你虽然年纪尚幼,有些地方不够纯熟,但夏掌柜的味道已经做出来了。莲花楼的合家欢,老夫怀念了许久,还以为这道招牌菜已经在莲花楼里消失了!”

    夏瑾萱微怔,净明法师的称赞让她的面部表情微松。

    “看这道菜的外观我还以为是很豪气的那种菜,没想到夏姑娘的手艺竟然是娟秀细腻的呢!”苏妙用筷子在半空中空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苏姑娘,注意你的举止。”净明法师干咳了一声,忍不住低声警告。

    夏瑾萱因为苏妙的话脸色微变,即使她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这一道合家欢的味道,依旧和记忆中父亲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悬殊。

    “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夏姑娘的风格。”苏妙勾着唇角,直勾勾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夏姑娘,你刚刚做菜时的表情真的非常有趣呢!”

    她将她表情的事又说了一遍,夏瑾萱抿着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苏妙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选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姜大人已经忍不住了,不得不开口,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伙计们后端上来的苏妙的作品。

    铜锅,羊肉片,各种新鲜的蔬菜拼成一盘放在竹篮里,铜锅里鲜浓的高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泡泡,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虽然苏妙第一次做的菜全都浪费了,后面剩的时间并不多,可是她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种工序稍微简单一些的正菜,然而她选择的却是……

    “火锅在我心里就是最香的菜肴,又香又方便,是劳动人民千万年积累下来的智慧,这你们都不懂吗?”苏妙振振有词地说。

    可是在评审们看来,她分明是因为一腔热情被浇灭所以不耐烦了,火锅的确美味,可把这种技巧性不强的菜肴放到厨王赛上来,她简直就是在胡闹!

    姜大人快被她气死了,净明法师一脸无语的表情。

    “高汤是我精心熬制的!”苏妙认真地说。

    她的兴致很高,站在评审席前,跟着评审们一块涮火锅,刚开始评审们还不太习惯,吃了一会儿双方居然热乎了起来,谈笑风生。

    净明法师抚额,现在的画面过于奇异,他已经不想再看了。

    苏妙吃的高兴,以至于姜大人不得不把她手里的筷子抢过来,赶猴子似的驱赶她:

    “你还吃个没完了!快上去上去,评分了!”

    苏妙的筷子被夺走,撇了撇嘴,转身,跺着脚回到赛台。

    火锅好吃,可惜没有太多的技术性,二十个评审有十八个认为她是在胡闹,结局可想而知,十八票对两票,苏妙惨败!

    苏妙撇了撇嘴,又摊了摊手,从表情上看她并不是太在意。

    目前的比赛一比一平,第三轮赛的开关被开启。

    最后一轮比赛将在明日下午进行,比赛的主题在本场比赛的末尾被提前公布,姜大人敲锣静了全场之后,身穿大红色背心的伙计上前一步,将盖在主题板上的大红色遮布掀开,可以让全场都能看到的偌大的主题板上,墨色的纂字龙飞凤舞,那是一个大大的“醉”字!

    苏妙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题板上大大的墨字,顿了顿,望向身旁的夏瑾萱。

    夏瑾萱同时回过头来,双方的视线相撞,她看着苏妙突然动了动嘴唇,含着笑,对她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夏瑾萱的眸子阴沉下来,她看清了,看清了苏妙对她说的话,话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她自大的笑颜闪闪发亮,她盛气凌人地对她说:

    “你输定了!”

    “我本来以为夏瑾萱就是个高傲自负的小丫头,没想到她很有意思呢!”下台时,苏妙笑嘻嘻地对程铁说。

    程铁却在瞪着造成今日比赛失败的罪魁祸首赵平。(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三章 正面对决

    回到薛明楼,坐立不安的冯二妞忍不住,把夏瑾萱找过她的事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遍,她来的时候程铁正好来找苏妙说赵平的事,就一块听了,听完冯二妞的话,苏妙没怎么样,程铁先怒了起来:

    “我就说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原来是姓夏的那个丫头在捣鬼!赵平这个混账,他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他的,居然教出来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冯二妞见程铁发火了,缩了缩脖子,心里更加害怕。瞧了师父一眼,师父在涮小火锅,没什么反应。师父坐着的方桌前,还有一个坐在师父对面充当背景的回味。冯二妞进来时,回味正在一边听苏妙和程铁谈话一边吃阳春面,一句话不说,冯二妞在屋子里站了半天,回味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阳春面,一言不发。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就他这么不说话,和墙上挂着的背景没什么两样。

    程铁生气,又开始骂冯二妞:“姓夏的找你,你回来怎么不说,偏要等到这时候说,你是不是也对莲花楼的条件动心了,正在犹豫?”

    “没有没有!程大叔我没有!”冯二妞把头摇成拨浪鼓,被程铁雷吼似的训斥吓破了胆,闪烁着泪花,带着哭腔否认。

    “程大叔,你声音太大了,看把二妞吓的。”苏妙掀开砂锅的盖子,砂锅里的高汤已经滚了,她夹了色泽红润的薄肉片放进去涮,淡声说,“就算夏瑾萱找过二妞,因为二妞没答应所以转而找了赵平,我们又没有证据,除非赵平或者夏瑾萱承认,我们总不能冤枉人。万一赵平的失手只是因为不小心,我去质问他是不是被夏瑾萱收买了岂不是会寒他的心,这么没有信任,以后要怎么共事,因为他是赵河的徒弟,我还把他当成是品鲜楼的主力去培养呢。”她将刚刚好变色的薄肉片拿出来,问程铁和冯二妞,“你们真不吃?”

    程铁摇头。

    冯二妞亦摇头表示不要。

    苏妙又将涮好的牛肉片递到正在吃面的回味面前,回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直接拒绝了。

    苏妙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阳春面有什么好吃的,她将涮好的肉片放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吃下去,脸上笼罩了一层幸福的光彩。

    “二姑娘!”程铁见她吃起来完全把赵平的事给忘了,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件事还没解决,“本来这是自己个儿的事我也管不着,可赵平那小子,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干出来,他在丰州时就欠了不少赌债,前两天我发现他来梁都之后居然又进出赌场了,又欠了一屁股债,他正愁没银子还账呢!”

    “嗳?”苏妙一愣,赵平爱赌钱她知道,不过像程铁说的,这是个人私事,赵平在工作上没出过差错,又是赵河一手培养的徒弟,苏妙还是很看好他的,没想到来了梁都没师父看着他这小子又进赌场了。

    “那个混账九成是被姓夏的给收买了,在比赛上出现那种失误,根本不可能!”程铁怒声说。

    苏妙没说话,她用手慢吞吞地搓着下巴,一切只是猜测,这种事又不能直接去问,雇主和员工之间也需要信任感,这种信任感一旦被破坏,产生隔阂,日后就不好再共事了,更何况苏妙也不想用猜测去冤枉对方,被冤枉的滋味可不好受。

    “二姑娘,别的可以以后再说,明天那场关系到胜败,不能让赵平跟着上台,他再搞破坏二姑娘就输了!”赵平见她漫不经心的,干着急,大声说。

    苏妙慢吞吞地点头,她显然在想别的事,想了半天,歪过头,笑着问程铁:

    “程大叔,你觉得夏瑾萱怎么样?”

    “啊?”程铁一愣。

    “挺有意思的姑娘,不是吗?”苏妙笑眯眯地说,“咱们刚开始都以为她是靠着家庭背景出来玩比赛的大小姐,还猜过她到底是怎么从地方赛上出来的,是不是给赛会使了银子,可是她挺有手艺的。”

    程铁想了半天,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地说:

    “可能吧。”

    苏妙哈哈一笑,对程铁说:

    “如果只让赵平退赛,万一他真是被冤枉的,他发现我不信任他,以后就没办法好好相处了,所以明天的比赛,你们歇歇吧,我和夏瑾萱单独比一场。”

    程铁和冯二妞一愣,为她的决定惊诧不已。

    “师父,万一、万一夏姑娘不同意单独比,带助手上台呢,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那么多份吗?时间会不够吧?”冯二妞担心地说。

    苏妙莞尔一笑,单手托腮,笑吟吟地望着她,慢条斯理地道:

    “收你做徒弟这么久,我的确没教过你什么,明天是第一课,我会让你知道,美食的真正奥义。”

    冯二妞怔怔地望着她,顿了顿,因为师父那充满了吸引力的嗓音脸上笼罩了一层闪闪发亮的崇拜。

    “咳咳!”回味被呛住了,低着脑袋不停地咳嗽,硬生生地将这幅“师慈徒孝”的美好画面给破坏了。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瞪了他一眼,用硬邦邦的语气说:

    “我又没放花椒,你咳什么咳?”

    “咳咳咳!”回味还在咳嗽,他快要忍不住爆笑了。

    苏妙黑着脸剜了他一眼,扭头,对着冯二妞一脸“慈祥”地笑说:

    “你去吧。”

    冯二妞乖巧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程铁见苏妙主意已定,他也没办法再劝,只好放弃劝说,跟着冯二妞出去了。

    他二人一走,室内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回味还在咳嗽,苏妙瞪了他一眼,又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拍了两下,这一拍把回味的笑声给拍出来了,他哈哈大笑起来,问她:

    “美食的真正奥义,那是什么?”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用筷子夹了涮肉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说:

    “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我总会想出来的。”

    “所以说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你干吗要说那种话?”回味哭笑不得地问。

    “夏瑾萱居然跟我的徒弟说我不配做师父带徒弟,就因为她的挑拨离间,我徒弟现在都快对我失去信心了。我不要是一回事,可徒弟误以为师父无能抛弃师父另寻出路,真发生那种事我这个当师父的可是很丢人的,这是作为师父的尊严问题!”苏妙一本正经地强调。

    回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

    “万一明天你的奥义出不来,你的徒弟本来不想走的大概也要走了。”他用凉凉的语气说。

    苏妙黑着脸瞪着他,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回味终于吃光了一碗阳春面,放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水,看着她腮帮子都快鼓起来了,顿了顿,笑吟吟地道:

    “你对夏瑾萱特别在意呢。”

    “特别在意?有吗?”苏妙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着,说。

    “若是平常,听到自己的人被对手收买了,你早就跳起来了,今天你非但没有跳起来,反而燃起了斗志想要和夏瑾萱单独比一场,这不是特别在意么。”回味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慢条斯理地说。

    “嗯……”苏妙单手托腮,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漫声说,“夏瑾萱今天做鱼糕时候的表情和我以前刚学做菜时候的表情非常像,认真过头了,努力过头了,拼尽全力的样子,完完全全是掉进瓶颈里的样子。被自己做的菜给耍了,不是她做菜,而是菜在做她。”顿了顿,他又笑吟吟地补充一句,“不过她在做鱼糕时的眼神非常专注,我喜欢看。”

    “你只是单纯的想看她专心挑战你的表情吧?”回味用凉凉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

    “虽然厨王赛上大家都是同行,可同行和同行之间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许多人是为了能掌握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才进入这一行的,也有许多人是因为本身喜欢,但是这种喜欢到最后很有可能会被养家糊口抹消掉。只有夏瑾萱,尽管被许多层面具掩盖,可是偶尔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喜爱是藏不住的,即使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用再进厨房了,她的那种喜爱还是没有消散。这不是很有意思么,能在这种比赛上碰见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对手。”苏妙笑盈盈地说,“她今天在台上把快要煮好的菜全部倒掉时,我被吓了一跳。明天,我想看她什么都不去顾忌,只专注比赛时的样子。”

    回味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只手慢吞吞地旋转着掌心的瓷杯,真难得苏妙居然要动真格的了,而让她动真格的人居然是那个骄傲自大的大小姐。

    “吃吗?”苏妙从涮锅里夹出来一块嫩嫩的扇贝肉,送到回味嘴边,问他。

    回味看了看她递过来的扇贝,停顿了一下,张开嘴接了,吃进去。

    “怎么样,好吃吗?”苏妙兴致勃勃地询问。

    “还好。”回味的表情淡淡的,他的反应很平淡。

    “怎么是‘还好’,很香吧?所以我才说比香任何一道菜都比不过火锅,那群评审太没眼光了,居然以为我是在偷懒,火锅的博大精深他们永远都不会懂!”苏妙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一边不停地涮菜夹菜,吃的不亦乐乎。

    回味一言不发,对他来说还是阳春面更好些。

    ……

    夏宅。

    夏瑾萱站在庭院里,宅子的庭院中有一棵很古老的梧桐树,像极了老家的庭院里种植的那一棵,夏瑾萱站在梧桐树下,静静地望着几乎光秃了的树冠。

    柔软的披风带着温暖的熏香味道被轻轻地披在她的肩膀上,夏瑾萱没有回头,她仍旧望着头顶的梧桐树,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言不发。

    夏朗同样没有说话,他就站在距离她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上,垂首侍立,充当背景。

    夏瑾萱的情绪比白天出门时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好像突然沉淀了一些似的,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温婉的形象。

    “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回忆过父亲了。”许久之后,夏瑾萱突然轻轻开口,说,“今天在赛台上,脑袋里竟然突然闪过父亲的影子,父亲做合家欢时的样子。”

    夏朗望着她,这时候的她背影落入旁观者的眼中,因为她的背影过于单薄,有一种孤单和寂寞在里面。

    夏瑾萱突然扬起天鹅般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父亲知道了我用这种方式去赢得比赛,父亲会说什么呢?”她喃喃地自语了句,顿了顿,似叹息一般,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真卑鄙啊!”

    “大小姐。”夏朗对她的情绪变化有些担心,蹙眉,唤了一声。

    夏瑾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却没有回头,她依旧望着庭院中那棵古老的梧桐树,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站立了许久,许久。

    夏朗陪在她身旁,跟着她站了许久许久,他一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眼光至始至终没有移开投向其他方向。

    ……

    第三轮比赛这一天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是十分难得的好天气。

    苏妙又是掐着时间来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晚了,没想到她到达赛场时平常一直都是提早到达的夏瑾萱今日居然还没有出现。

    苏妙很惊讶,坐在赛台下的长凳上无趣地等待。按照昨天的计划,今天她是不用助手的,所以今天程铁和赵平都没来,冯二妞一个人坐到观赛区,只剩下苏妙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她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数指甲。

    就在这时,夏瑾萱出现了。

    起初苏妙没敢认,因为今天的夏瑾萱穿着打扮和以往完全不同,之前比赛时夏瑾萱虽然也穿了轻便的服装,但还保留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淑婉,可今天这一身长衣长裤的打扮,完全就是抛弃了富家小姐的身份,服装上的转变已经表明了她今天是以厨者的身份来参加比赛的。

    夏瑾萱径直向苏妙走过来。

    苏妙站起身。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长凳前,在眼神交汇之时,异样的紧张气氛已经开始扩散开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四章 花雕鸡

    “夏姑娘今天真有气势呢!”苏妙将夏瑾萱上下打量了一番,尽管夏瑾萱很有气势地来了,可夏瑾萱的个头比她矮了一截,再有气势在她的身长前也只能缩着,苏妙似笑非笑地说。

    “苏姑娘今日看起来很有兴致么。”夏瑾萱不畏惧她的身高,即使她比苏妙矮了一大截,站在苏妙面前,她依旧充满了气势和力量,让人不能小瞧她。

    “是吗?”苏妙弯着眉眼,笑说。

    “前两场比赛你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你终于打算正视我了?”夏瑾萱平着一张脸看着她,凝着声线,淡淡地道。

    苏妙因为她的话扑哧一笑:“别用‘你跟我比赛是为了让我正视你’这种暧/昧的说法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她嘴里说着,伸出手去趁夏瑾萱没注意时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撩了一下。

    夏瑾萱要去拍开她的手挥空,不悦地皱了皱眉。

    “这一轮,你是打算拿出真本事和我比?”苏妙笑着问。

    夏瑾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静默了半晌,开口,沉声回答:

    “没错!”

    苏妙笑笑,点了点头,转身,一边往赛台上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她说:

    “我今天不用助手,你随意。”嘴里说着,人已经潇洒地上台去了。

    夏瑾萱的助手见苏妙似笑非笑一副在算计人的坏模样,心里紧张,上前一步,低声劝道:

    “大小姐可不能着了那个女人的道儿,那女人鬼着呢,不用帮厨肯定有什么阴谋,大小姐不要理会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夏瑾萱没想到苏妙会对她撂下这样一句,往观赛席上扫了一眼,只看见了冯二妞,心思转了两个弯儿,有点明白了苏妙的做法,苏妙八成是怀疑赵平了,可因为没有证据,又不想寒了属下的心,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谁也不带独自上台。

    想明白了这一点,夏瑾萱哼笑了一声。

    “大小姐!”助手看她的神色似乎是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还想再说。

    夏瑾萱从他的怀里拿走一直让他捧着的酒坛,自己抱着,淡淡地道:

    “你们这一轮在台下看着。”

    “大小姐!”

    “大小姐!”助手们不赞同地低呼。

    夏瑾萱充耳不闻,她抱着酒坛子,缓步走上赛台,目不斜视,径直来到自己的料理台前,站好。

    苏妙也没料到她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眉一扬,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望向夏瑾萱的方向,笑吟吟地说:

    “夏姑娘,你对自己真有自信呐,这一点让我佩服!”

    如果不是因为自信,夏瑾萱想要与她正面决胜负的想法绝不会一直在内心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夏瑾萱绝不会轻易让助手退场,独自上台。夏瑾萱现在做出的所有在旁人看来难以理解的行为皆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潜意识里她认定了自己不会输,所以不管她为了比赛胜利在暗地里使了多少手段,内心深处她还是渴望着凭靠自己的实力一决胜负,这是她的自尊心。

    今天,夏瑾萱的自尊心冲破了所有阻碍,她重新找回了自尊心,所以她斗志昂扬。

    夏瑾萱看了苏妙一眼,淡淡地道:

    “苏姑娘你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也是因为你认为你绝对不会输给我吧?”言外之意,自信满满的双方彼此彼此。

    苏妙笑了笑:“虽然我觉得有很多地方你和我差不多,不过我的经验比你丰富,所以我觉得我会赢。”

    “经验?”夏瑾萱嗤笑了一声。

    “别小瞧了经验,这一行是循序渐进的行当,做这一行只要开始做了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手感会立刻消散,对味觉的把握也不再灵敏,对正流行的嗅觉敏锐度也会渐渐消失,可是你又不能从头开始,只能拖着苍白残缺的过往混混沌沌地往前走,到最后,手艺会废掉。”苏妙似笑非笑地说,“就像你现在这样,马上就要废掉了。”

    她用笑着的表情说出了一番残酷恶毒的话,这句话狠狠地刺在了夏瑾萱的心窝里,她怒不可遏,咬紧后槽牙,勉强笑着,语气生硬地道:

    “苏姑娘,比赛还没有开始,谁输谁赢未可知,你不要把话说的太满,免得过后尴尬!”

    “你用笑着的表情说出狰狞的话,这样可不会显得你更好看,生气的时候干吗要笑?”苏妙单手撑腮,看着她,凉凉地问。

    夏瑾萱没想到她竟然把话题转到自己的表情上,这样的转折让她措手不及,余怒未消便已经满眼愕然。

    “无法管理自己喜怒哀乐的人是没办法做出好吃的菜的,同样,一味地忍耐自己的喜怒哀乐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藏进端庄温婉里,这样无趣的人做出来的菜也是无趣的。”

    夏瑾萱直直地瞪着苏妙,胸口起伏,她在生气,可是苏妙的话却像是锣鼓被敲响之后不间断的回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夏姑娘,不管是你的脸还是你的做法,之前的你都太无趣了,让我看一看有趣的你吧,然后,没有遗憾地输给我,承认我的确比你经验丰富,怎么样?”苏妙背靠在料理台上,双手抱胸,侧着头望着夏瑾萱,笑吟吟地问。

    夏瑾萱脸色发青,看得出她正在努力抑制就快要汹涌喷出的怒火,苏妙平淡散漫的话让她怒不可遏,偏她因为过于气愤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话来反击,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苏妙,恨不得用眼神抽她两巴掌。

    面对拼命压抑怒火的夏瑾萱,苏妙仅是懒洋洋一笑,她慢吞吞地正过身子,因为评审们陆续到场了。

    姜大人一出来就看见苏妙和夏瑾萱两个人站在赛台上,赛台下夏瑾萱的三个助手傻站着,他特地往周围扫了一圈,苏妙的助手只有冯二妞坐在观赛席里,神情紧张不安。

    “怎么每次遇上苏妙,她都给我弄出来一出又一出幺蛾子,我做了几届厨王赛了,从来没有她这样的!帮厨呢,帮厨呢,大赛规定要上三个帮厨,她又给我随便改规矩,还拉着夏瑾萱一块改规矩!”姜大人忍不住对净明法师抱怨道。

    净明法师装没听见,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老神在在地坐下。苏妙什么的,他已经不想管了,他现在听见“苏妙”这两个字就觉得脑袋疼,虽然苏妙做出来的东西的确让人欲罢不能。他还是只吃她做的东西,其他的随她去吧,只要不出格,细小的地方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姜大人见净明法师不理他,他是个爱啰嗦的人,干脆上台去,直接问苏妙:

    “你的帮厨呢?”

    “他们休假。”

    “啊?”姜大人啼笑皆非,压低了声音,用严肃的语气对她说,“苏姑娘,厨王赛是为了选拔出岳梁国的名厨这没错,但它同时也是为了让全城的百姓一块乐呵乐呵,虽说是比赛,过程的精彩同样重要,一定要让在旁边看着的人觉得你们比的很精彩。所以,为了精彩的比赛不会被破坏,苏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擅自修改比赛规矩?自从在丰州认识你,我觉得我一下子老了十岁,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每次你一上台我就紧张,现在都快成毛病了!”

    “姜大人,姜大人,放心!”苏妙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道,“相信我,这一场,没有帮厨比有帮厨更精彩!”

    姜大人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她,看了半天,用确认的语气问:

    “真的?你不会再胡来?”

    “我哪有胡来过?”苏妙一脸无辜地说。

    “厨王赛上涮锅子你这不是胡来是什么?”姜大人严厉地训斥了她一句。

    “姜大人,亏你还是御厨呢,身为御厨的你居然一点不明白火锅的博大精深……”

    “不许再做涮锅!”姜大人严厉地禁止。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撇了嘴唇,这人还真是又啰嗦又无趣。

    姜大人站到赛台前面去,又开始了一段冗长无趣的开场白,台下的观众们大概早就对他的开场白感到腻烦了,几乎没人在听,姜大人自己却说的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能自己把自己逗乐,苏妙觉得比起做御厨他去桥底下说单口相声会更有前途。

    第三轮赛的主题早已经确定,重新掀开遮布时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震动,一个大大的“醉”字映入眼帘,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主题有些难。

    说到醉,自然就会联想到酒,可是在菜肴里放酒和品尝菜肴时感受到沉醉的滋味这是两回事。如果只是放酒,大部分肉菜都会放入黄酒调味去腥,可这和能够“醉人”完全不一样。不是只在菜里用酒就行,而是要用添加了酒的菜肴做到让品尝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就需要把握好一个度,首先酒的味道本身就是浓烈的,如果添加的量掌握不好,浓烈的酒气会掩盖住所有食材的香气,那将会变成一种非常糟糕的味道;其次,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酒味,要怎么样才能让不喜欢酒味的人也能接受这道含酒精的菜肴,这也是需要攻克的难题;最后就是酒精在人身体中的反应程度,不能不放酒,但也不能放太多,不放没法突出主题,放太多会被认为造成沉醉的原因是酒精而非菜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让品尝者品尝到一点浓醇的酒香,让酒香在菜肴本身香味的推动下缓慢地流淌到全身,促使人的身体放松下来,在放松的过程中,享受到自然而然变得微醺时的自由感受。

    这些苏妙和夏瑾萱都明白,她们两个人今天都自带了酒,尤其是夏瑾萱,她带来的那坛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好像是才从土里挖出来的,酒坛子的底部还沾了一点潮湿的泥土。

    夏瑾萱取了整鸡,处理干净后,放在沸水锅里氽烫,捞出来晾至皮干,用蜂蜜均匀地抹在鸡皮上,把铁锅放在旺火上烧热,将白花花的肥猪肉贴在锅底,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融化,这时候将鸡肉隔着一层猪肉放进锅里,直到把鸡肉的两面煎成微黄色,倒入葱姜拌匀,这时候开始注入花雕酒。

    夏瑾萱将酒坛子上的酒封一扯开,一股甘香淳厚的香味立刻从酒坛子里冲出,并迅速在周围扩散开来。酒香的流动速度很快,几乎在同一时间,台上台下都闻到了那股清冽芬芳的酒香。

    就连回味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了两个字评语:“好酒!”

    “这酒好香,少说也是十来年的花雕,用的泉水和糯米必是最好的,拿这么好的花雕酒来炖鸡也太糟蹋了!”苏娴忍不住道。

    “八成是用了那个。”坐在后排一直沉默不语的相思绿忽然开口,哼了一声。

    “什么?”苏娴问。

    相思绿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说:

    “夏瑾萱出生那年,她爹给她酿制的女儿红,一直埋在她院子里的梨树下。听说酿酒时使用酒曲是她爹花了大价钱讨来的,酿酒用的泉水是孚宁省最适合酿酒的醉仙泉,那泉水在她出生的第二年就干了,再想用醉仙泉的泉水酿酒已经不可能了。十六年的女儿红,是给她当嫁妆的,她倒好,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炖鸡了!”相思绿嗤笑了一声。

    “还有这种来历啊!”纯娘惊叹,“看来夏姑娘这一次是下了血本了!”她开始回忆昨天苏妙去找酒的过程,回忆了半天脑海里闪现的一直都是妙姐姐在玩耍的样子,她根本就是去玩的。

    这样的妙姐姐真的会赢吗,纯娘开始担心了。

    当花雕酒的香味飘遍全场,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时,只有苏妙,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安静地站在料理台前,湿润的双手在肉馅盆里翻搅,然后团成一只又一只适口大小的珍珠丸子。

    夏瑾萱同样,她并不在意她带来的花雕酒让全场沸腾,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正烹制的菜肴上。

    在锅中倒入花雕酒,下料汁,加盖用旺火烧开。在烧开之后,将锅端离火炉,等到锅子的温度稍微降下来,再放回炉子上继续加热,如此反复八次,期间还要将鸡身翻转三次,等到最后一次端离火炉时,将花雕鸡静静地焖制三分钟,然后再揭开盖子。

    醉人的浓香扑面而来,捡去配料,将鸡取出,切块,摆盘,再将用于焖煮鸡肉的原汁浇在盘子里。

    花雕鸡,肉质软嫩,香气馥郁,只是飘出来的味道就已经让人觉得开始沉醉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五章 输赢

    一个半时辰的比赛在沉静的气氛下结束了,夏瑾萱似尽了全力,在伙计将最后一道菜端走送上评审席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转动了一下僵涩的脖颈,用雪白的手背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她望向苏妙,苏妙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胜券在握的表情让夏瑾萱皱眉,不过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发火的兴致,一道花雕鸡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量,她甚至觉得到现在她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能做的事只有等待了。

    此时她的心里很平静,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的平静。筋疲力竭后的轻松感,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她早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曾在何时体会过……大概是跟着父亲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吧,在每日迎来送往的莲花楼里,食客云集时后厨房简直像战场,那段时间是最累人的,就像是不把她的最后一点力气榨干绝不罢休一样。可是在被狠狠地压榨变得筋疲力尽之后,看到品尝者们笑容满面地离去,听着他们说“好吃”、“下次还想来”之类的话语,疲惫过度的身体在那一刻忽然变得轻飘飘的,那是一种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透明的,悠悠然地漂浮在空中时的畅快感和喜悦感,那大概是作为一名厨者最最幸福的时刻。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幸福感了?

    她擅自停下了脚步,用各种外在因素当做借口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她以为自己没有放弃,可是当她擅自停下脚步的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放弃了,只是她不想承认而已。

    这一行,一旦停下,积攒下来的触感和味觉的敏锐度都将消失,到最后,凭靠时间和汗水积累起来的手艺就会废掉。

    夏瑾萱突然明白了苏妙这句话的意思。

    她倾尽了全力,可是她再也找不回当初热血沸腾的感觉,血液依然在沸腾,可是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杂质,就连沸腾的血液也变得倦怠。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手艺还负担不住莲花楼的沉重找借口逃避了太久吗?

    她的手艺已经废掉了吗?

    “好吃!香!真香!”赛台下,评审席上响起的赞叹声打破了夏瑾萱的思路,葛员外一边用油乎乎的手指去捋顺自己沾了油脂的胡子,一边“张牙舞爪”地说,“这么嫩的鸡肉,我只在回香楼吃过!”

    夏瑾萱微怔,望向评审席,目露惊诧。

    “这鸡肉真是鲜嫩,最难得的是虽然用了花雕酒却一点吃不出来酒味,我最不爱黄酒的味道,可这花雕鸡的香味我能接受,吃着觉得很受用!”武安侯夫人笑着说,“鸡皮鸡肉一起炖,鸡皮却不腻,鸡肉也不柴,火候掌握的刚刚好,这鸡肉滑嫩的就像丝绢一样!”

    “武安侯夫人说的是,这鸡肉又鲜又嫩,大概是花雕酒掺进鸡肉里的缘故,比平常吃的鸡更香更软。真可惜莲花楼没开在梁都,要是梁都也有莲花楼,说天天去太假,就冲这花雕鸡,隔一天去一次也是可以的!”丰宁伯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嘴唇,笑逐颜开,随声附和道。

    “莲花楼的大小姐,还是有真本事的么!”净明法师放下筷子,正经着一张脸,语气严肃地评论道。

    这话落入夏瑾萱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字触动了她心中的开关,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一团黑暗的角落被突然照射进来的光芒照亮,似曾相识的轻飘飘感忽然向她涌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太阳从云层后面投射下一束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有清凉的风迎面吹来,夏瑾萱觉得一向沉重的自己在这一刻忽然轻松了许多,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那是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弧度,但是却分外明朗。

    苏妙百般无聊地靠在料理台上,一直盯着夏瑾萱的脸,望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坐在台下的夏朗,夏朗在望见夏瑾萱的微笑时,整个人似卸下了重担,以前他带给人的微笑背后仿佛正负担着沉重的感觉消失了,他也变得明朗剔透起来,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夏瑾萱,眼神温柔,就连苏妙都差一点溺毙在他暖泉一般的温柔里。

    苏妙心痒痒,下意识向回味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觉眼神里带上了期待。她将目光落在回味身上,回味同样安静地坐在赛台下,只是他并没有看着她,他正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在吃麻酱烧饼!

    穿的锦衣华服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居然坐在人堆里吃麻酱烧饼,虽然那麻酱烧饼是她给他买的,因为她没时间煮早饭,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上,他居然没有看她而是在吃烧饼!

    苏妙的粉红泡泡瞬间破碎,她怒气冲冲地瞪了回味一眼,回味正好抬起头,接收了她莫名其妙的一瞪,莫名其妙。

    “这是苏妙苏姑娘的黄金肉丸。”夏瑾萱的菜品尝的差不多了,说品尝的差不多了不如说端上桌的花雕鸡几乎只剩下骨头了。这帮评审平时总是装出一副高大上的样子,遇上真正好吃的菜就原形毕露了,比饕餮还能吃,像这么迅速的风卷残云连苏妙都做不到。伙计们对此见怪不怪,撤去只剩下鸡骨头的残席,将新菜端上来,掀开上面的瓷盖。

    花雕鸡被评审们吃的差不多,陈年花雕的醇烈太深入味蕾,浓香鲜嫩的口感太深入人心,味觉被浓醇的味道俘获,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味道。因为花雕鸡的味道非常浓烈,即使用清水漱过,记忆深刻的味蕾也很难再去接受其他的味道,这时候的味蕾对其他味道会产生本能性的排斥,这对苏妙来说是不利的。

    内行人都明白这一点,有夏瑾萱的花雕鸡在前,苏妙后上菜其实对她的比赛来说很不利。

    苏妙却没什么反应,表情淡淡地望着评审们或吃惊或无语的表情。

    苏妙的黄金肉丸从外表上看没什么特别的,和普通丸子差不多大小,一口吞两口吃随意。丸子经过油炸,变得喷香酥脆,但也仅此而已,和主题“醉”完全挨不上边。非要称赞一句的话,顶多就是她把丸子炸的很好,可是煎炒烹炸是厨师的基本功,把丸子炸得酥脆根本算不上什么优点。

    “这个丫头,又给我胡来,我都告诉过她了,她这是不想赢了!”姜大人站在一边,看着一盘盘炸成金黄色的肉丸子被端到评审面前,气得直咬牙,他从丰州一路看着苏妙比出来,对苏妙多少有点惜才的情谊在,可是这丫头太不可靠,经常把比赛耍着玩不说,还总是自己弄出幺蛾子来,他都快要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喜”折腾出心脏病了。

    净明法师亦是满脸不解,虽然不明白苏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他没姜大人那么啰嗦,拿起筷子,夹起一颗黄金肉丸。

    当筷子尖夹住丸子时,竟发出了象征着酥脆柔软的“沙沙”声,让人的心蓦地一动。这酥脆的声音十分悦耳,即使明知道这道黄金肉丸似乎和主题没什么关系,可是因为酥脆的声响非常动听的缘故,人们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屈从心底的欲/望,凑过去咬了一口。

    牙齿触碰到酥脆的外皮,发出诱人的声响,连净明法师都不由得感叹了声:

    “苏妙的手艺没的说,这丸子炸的恰到好处,时间火候她把握的都是最最准确的。”

    姜大人瞅了他一眼,没搭腔。他也知道苏妙看着自由散漫,可她扎实的基本功是百里挑一的,然而就算这肉丸子炸的再好又有什么用,不符合主题,她一样会被淘汰,这是比赛的规矩。

    “牛肉?”嘴里嚼着的净明法师自顾自地嘟囔着,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紧接着蓦地睁开眼睛,眼底亮闪闪仿佛在发光,他用惊叹的语气说,“这牛肉做的馅也太柔软了,我差一点没吃出来!”

    姜大人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心里正想着有那么柔软吗,突然就听见评审席上有女人的声音惊诧地高呼起来:

    “啊呀!”

    二人回过头,发出惊呼的正是丰宁伯夫人,她刚才从椅子上霍地跳起来,双手捂住嘴唇,满眼激动,跳起来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坐下,满脸通红,眼里的激动还没有褪去,看起来亮闪闪的。

    众人正在纳闷丰宁伯夫人这是怎么了,没想到坐在她身边的武安侯夫人在将丸子放入口中之后,居然也跟着惊叫起来:

    “啊呀!啊呀呀!”

    她的眼睛也变得闪闪发亮。

    “夫人也吃出来了?”丰宁伯夫人抓着武安侯夫人的手,脸红扑扑的,兴致勃勃地笑问。

    武安侯夫人看上去很兴奋,她想笑,嚼东西时笑不雅观,她憋着笑一直到将整个丸子都咽了下去,才拍着丰宁伯夫人的手,笑意盎然地道:

    “桂花稠酒!这不是桂花稠酒么!”

    桂花稠酒是梁都内流行的一种酒,最开始是男人喝的,后来因为度数更大的烧酒出现,桂花稠酒逐渐变成了女眷们的饮品,不过直到现在还是会有男性因为其醇美的口感,甘而不腻,清冽爽口依然在饮用,这是一种退了流行的酒品,却也是一段悠久的历史。

    净明法师听见丰宁伯夫人二人的交谈,一愣,回头看黄金肉丸时,再也不敢把它当成普通的炸肉丸了,也不管斯文不斯文,将整个丸子放进嘴里,咬下去,酥脆的口感已经让唇齿陷落,肉汁的淳厚紧跟着澎湃而来。虽然是用肉馅团成的肉丸,却不会因为过分追求肉质的柔软而改变肉丸本身的质感,肉粒均匀,肉汁丰厚,团成一团,恰如其分的粗糙感摩擦过舌尖,与酥脆的外皮堪称绝配。

    细细品尝之后,净明法师眼里的惊讶更多。这肉丸似乎不是用一种肉类制成的,最外层是用牛肉中最柔软的部分制成的肉馅,中间是肥瘦相宜肉汁充沛的猪肉,最里层则是细嫩鲜美的兔肉。每两种肉类之间都用了一层薄薄的淀粉,或许是考虑到油炸的关系,淀粉的种类并不相同,

    最让净明法师觉得惊叹的是,最里层的兔肉经过油炸之后,环形的兔肉内部形成了一层薄脆的硬壳,这又为味蕾创造了另外一种全新的口感。当牙齿咬破这层硬壳时,香气浓郁的桂花稠酒自肉丸中流了出来。原汁原味的桂花稠酒,虽绵甜却不腻,虽浓稠却清冽,纯澈甘香的美酒自肉丸的内部流淌出来,平铺在舌尖,将肉丸本身的油腻一扫而光,融合进淳厚的肉汁中,平和了肉汁里油脂的浓烈,使整道菜变得清新爽口起来。

    微醺感油然而生,似醉非醉,醉的不是身体,而是感/官中那份畅快和自在。

    净明法师失笑,向伙计要了刀,把一粒丸子放在盘子里,用刀切开。美丽诱人的画面出现了,肉丸被从中间切开,有绵密浓稠的桂花稠酒缓缓地流淌出,属于酒的香气扑面而来,香而不烈。有几滴桂花稠酒挂在金黄色的肉丸上,闪闪发亮。再看肉丸的横切面,果然是三种肉类,牛肉、猪肉、兔肉,层层包裹,在横切面上完美地展示了出来。

    众评审将盘子注视了良久,讷讷无言。

    “她终于肯动脑子了。”姜大人望着盘子里的黄金肉丸,呆呆地说,顿了顿,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是说,她到底是什么脑子,居然能做出这种菜!”

    “法师,”上菜的伙计突然介入,走过来说,“苏姑娘说她要给这丸子改名字,这丸子不叫黄金肉丸,其实叫酒心丸子。”

    “已经无所谓了。”姜大人说着,向赛台看去。

    苏妙笑眯眯地冲着他挤了挤眼睛。

    姜大人哑口无言。

    “真亏你能做出这种菜!”赛台上,夏瑾萱在品尝过苏妙的酒心丸子后,沉默了良久,看着苏妙说了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品尝对手的作品,在主动要求之时,她就已经放下了她的全部骄傲。

    “佩服我?”苏妙笑问,两行白牙亮闪闪的。

    “不,我非常不甘心,居然输给了你这种人。”夏瑾萱依旧直直地扬着她的脖子,她说。

    “你认为你输了吗?”苏妙笑吟吟地反问。

    夏瑾萱没回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扬起唇角,那弧度虽浅淡,却畅然。

    “这样的表情,很完美。”苏妙望着她笑说。

    夏瑾萱微怔,顿了顿,她敛起唇角,将身上的罩衣扯下来扔在料理台上,转身,一言不发地下了赛台。

    “夏姑娘,还没评分……”姜大人连忙迎上去拦住她,说。

    “不用评,我输了。”夏瑾萱打断他的话,绕开他,径自向远处走去。

    观赛席上,夏朗唇角勾了勾,他整理着衣服站起身,在夏瑾萱掠过他的座位前时,他转身,垂首,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苏妙笑了笑,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不耐烦地催促姜大人:

    “姜大人,还评不评分了,不评我可走了!”

    姜大人气了个倒仰,这些丫头,一个比一个散漫,一个比一个任性,你们能不能多关心一下比赛的精彩度和趣味性!(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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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味介绍:
人称“料理魔神”的西餐女主厨苏妙才穿越便被兜头洒下一盆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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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刻薄祖母一位、偏心老娘一枚、视财如命的花痴大姐、痞气十足的暴力三妹、温柔贤良的娘炮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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