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苦绛株恶海逃生7
血肉秘术,手骨锁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次,他居然真的用自己的手臂做为代价了。
骨链穿透了银尘,然而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一点点伤害。时空魔法状态下的银尘,感觉自己操纵时空如同操纵罡风一样,时空的力量就像道家真元,可以沿着体内的经脉传输,发散出去,就好比看不见的剑气,而完全不是法咒一样的力量,银尘以前想在远处某个点上聚集起一道时空扭曲,可是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点上时,他居然无知无觉地传送了。
而刚刚,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根本没有想到卜固修居然狠心地献祭了自己的右手,来给他一击致命的重创。时空魔法状态下的银尘,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如同处于霜害地狱中一样,周身自发地形成一道时空之力组成的“罡罩”,将他和此世界的时空隔离开来,一切攻击,除非同样是时空属性的,否则根本伤不到他。
不过他的“无敌”状态也就到此结束了,因为时空系的进攻魔法也只有一击,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点,只是一击。
他此时的符文,和以前的十二符文完全不同,任何一个符文组合,只有一个攻击魔法的时长,包括秩序魔法。这就是为什么永天国这样的防御魔法可以一直维持到银尘主动取消,而腕电真空破只能维持一秒的原因。
空间之中荡漾起大片的涟漪,在时空魔法造成的时空错乱之中,银尘没有胆量发动瞬移,只能靠着一个法师的敏捷动作,侧身闪过被时空转移到别的方向的锁链,同时踏步而上,一双手掌上,燃起真红色的大火。
“碧老,救下卜固修。”就在此时,躲在人群后方的美王突然开口。
被称为碧老的金刚大汉没有吱声,只是消失掉了身形。
“无影幻杀骷毒手!”银尘高叫着,连续挥出两掌,骷毒手相对自由的爪劲化为掌力,居然在银尘挥出两掌的瞬间,直接一分为七,以无影七杀手的恐怖姿态降临在卜固修身上。
破空的音爆声,包围着银尘,让他的无影幻杀骷毒手以1.9马赫的恐怖高速落在了卜固修身上,卜固修倒是反应过来了,他拼命催动起罡风,想要用左手和右臂的锁链挡住这次攻击,可是,他没来得及。
单说身法和掌法,此时的银尘已经完全变成了魏务良,白银色的身影带着金红双色的光芒,几如魔影一样围着卜固修转了一圈退下,银尘收掌之后,空气中才传来火焰幻杀掌轰击皮肉的声音。
手腕上的秩序符文,现在才燃烧完毕。
卜固修此时连惨叫都做不到,浑身上下都冒着熊熊大火,中掌的地方一片钻孔一样的焦黑疤痕,整个人几乎就要变成一团焦炭,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忽然闪现一样在他身边浮现出来,离他有一丈距离,隔空挥出一掌。
那人的掌心离爆发出一道可怕的风压,呼地一下就将卜固修身上的大火扑灭。天则就在这个时候消失了,而银尘的身影,忽然之间就从崇王府外墙上的大洞旁浮现出来。
卜固修一头栽倒在地,他身后的御林军立刻分出里几个人,将他抬进了军势之中。
金刚般身影没有理会突然消失掉的银尘,却如同大鸟一样朝一旁直扑过去,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林绚尘。
银尘从容地从大洞上扣下一快碎砖,握在手中,紧接着身上绿光一闪,他就变成了林绚尘,而林绚尘也同时绿光一闪,变成了银尘。
那是翡翠手镯上的传送机能。
银尘握着手里的砖头,冷静地看着狂冲过来过来的金刚大汉突然就刹住了脚步,返虚高手就是厉害,在交错破防之中还能随意停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强行使用闪返瞬错破防,他的左手五指尖上冒出冻结,手心离浮出光球,五指猛然捏拳,瞬间就将冻结打入光芒之中。
光芒与水,合成时空。
空气中又荡漾起巨大的涟漪,金刚大汉猛然伏下身子,他感觉到不对劲,似乎自己突然间忘了东西南北,忘了前后左右,似乎自己的脑子和眼睛突然除了问题,看不清眼前的敌人,分辨不出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甚至方位。他只能俯下身子,两腿灌注了气劲,铁臂一样的双手从两侧升起。
他的背后初选了一道道辐射状的风。
“寒雾残阳?”银尘伸出右手,掂了掂手上的砖块。
“是烈风残阳,威力比寒雾残阳那样的毒功厉害十倍!”金刚大汉的声如洪钟。
“那么接招吧。”银尘猛然跨出一步,身形瞬间出现在金刚大汉的背后,他没使用瞬移,靠的就是时空魔法的力量。
背门死路!
那大汉爆吼一声,烈风残阳狠狠朝前打去,却在招式出到一半的时候,猛然喷出一口血。
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串不可思议的扭曲,原本向前扑击的蝶泳一样的双拳猛然向后,如同剪刀一样交叉而过,两道风压镰刀一样砍杀过身后一丈空间,却没有打中任何东西。
银尘的身影早在他拳式倒转的瞬间就变成了一道粗粗的银蓝色线条,居然完全无视罡风天则向后退了一丈。他身上的罡风和力量,没有消退一分一毫,这也是时空魔法的威力。
骗招。
银尘用了几乎算是魔道的伎俩,骗取了金刚大汉的一击特殊神功《列缺廖光》。
那是一种损耗自身的神功,发动的时候,招式和罡风强制转向相反的方向,看起来像是瞬发可是一旦施展至少要休息一分钟,连续施展会拧断全身的骨头。
银尘站在金刚大汉背后两丈的地方,从容地举起了手中的砖头。
砖头就在那一瞬间,变成金属。
金属散发着高温,至少一千度,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那红色的金属飞速膨胀,紧接着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
手掌下面还连接着一条虚幻的,完全就是由火焰组成的手臂,那手臂直接链接在银尘的肩头,让银尘看起来像是被嫁接上了一条巨人的胳膊,变成了三只手的怪物,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一条巨人手臂其实就是某种血脉秘术,并不是真的肢体,估计秘术一用完,银尘就会回到正常的形态。
“炎魔萨格拉斯之手!”银尘故意大声喊出咒语,同时相当猥琐地将双手缩进袖子里,时空魔法突然收缩,变成左手手背上的一个复杂符文,银尘的两手掌心里面,接连浮现出两团蓝雾。
那蓝雾也没有往别的地方去,直接在银尘的袖子里汇聚起来,外面的人没有看到丁点异常。同一瞬间,银尘肩膀的上火焰大手仿佛气球一样膨胀到了一丈大小,五指聚拢,捏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火焰之拳,先朝后一弓臂,接着一拳捣出。
银尘前方的空气旋转着燃烧起来,变成一道火红色的横躺着的旋风,旋风裹挟这火焰,狠狠轰击向金刚大汉的后背。
那金刚大汉到现在都没有转过身来,是他不能?不,是他不用。
金刚大汉双脚稳稳立在地上,双手早已恢复原位,全身的骨骼也不在扭曲了,他双手在小腹前虚拢,摆出一个合气道的姿势,紧接着一道钟型的护身罡罩凭空出现,直接挡在了那火焰重拳的前面。
“绝罗往冲。”
轰!
地面微微震颤,火光四处飞溅,不少看客尖叫这跳起来,躲避四散的流火。银尘肩头上的手臂消失了,金刚大汉的脚边,滚落了一只扭曲的金属拳头。
“这才是蚩尤万化术的正确用法。”银尘轻声道,双手猛然平平伸出,宽广的袖子完全膨胀开,露出里面如海深的苍蓝。那一对袖口里面的苍蓝,仿佛无尽的流水,完全不可测知,却似乎又在缓缓旋转。银尘藏在袖子里的手心里发出两两道粗大的光芒,手指尖上却慢慢浮现出红色的凶焰,那两道光芒如同一对光剑一样刺向金刚大汉。
火光和烟尘散尽的时候,金刚大汉的身影已经显露出来,厚重的防守罡罩如同盾墙,将炎魔的拳头完全挡在了外面,没让他受丝毫伤害,只有护身罡罩变薄了一半。
返虚三重,刚好就比银尘的真实境界高一级。
大汉发出滚雷一样的冷笑声,声音里充斥着说不完的狂妄,他已经知道银尘最强大的攻击只有返虚一二重的水平,面对自己的防护罡罩,真的只能徒呼奈何了,大汉知道就算是绝罗往冲也不可能无限制地接受攻击,可是他哪会给敌人连续攻击的机会?
绝罗往冲,奥义在冲。他脚下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一样飞扑而去。
他料定银尘刚刚释放了血脉秘术,正是气息衰弱的时候,反应和力量都不足,这一下冲撞,他避不开,也挡不住。
他就趁着烟尘散尽的瞬间,飞身扑来,身上的罡罩还没有恢复,可是这点罡风加上他本身的冲击力绝对可以震碎银尘全身的骨头。
然而就在此时,金色光芒从银尘的手心里喷射而出,也不在空中交叉,就这么平行地直接轰击在大汉的护体罡风上,原本就有些萎靡的护体罡风被这样的两道圣光一照,居然连一秒都没有坚持到便消散了。
银尘做完这些,身上也不见有什么光芒闪动,整个人就再次退后了一丈。
白银色的袖子耷拉下来,袖管离无底的蓝色流光也忽然消失了。白银色的双手上,双重火焰和双重寒冰四个符文两两组合,然后在通过两仪的力量结合起来,一半红一半蓝的圆环旋转不停,如同太极的奥义。那红蓝两色的气劲一样的能量从掌心爆发,沿着手掌灌注至指尖,最后在食指和中指的末端凝结。
少冲之上寒光凝聚,中冲之上,烈焰升腾。
金黄与苍蓝的风暴从银尘脚下慢慢升腾起来,仿佛属性特殊的罡风,却又完全不是神功罡风的样子,更像是悬浮在他身体周围的相对转移装甲,还有一股冰霜流火的味道再里面。
失去了罡风护体的金刚大汉飞扑过来,在觉罗往冲消失的一刻就换上了烈风残阳,两条手臂如同毒龙一样朝银尘笼罩下来。
空气中的涟漪抖动得越来越厉害,魔法师一步跨出,瞬间就到了大汉面前,也不防守,直接就对着他的心口一指点出。
“七星两仪混元指!”银尘随口编了一个名字,他此时只是单纯地想试试两仪的威力。
白银色的手指如同刺枪,而指尖爆发出来的光束,如同高能射线。魔法师虽然发出了如同神功招式一样的一指,却没有带起任何罡风,那一指点出的动作,看起来也没有丝毫力量,无非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花架子功夫。而金刚大汉的双拳,却真的如同两发沉重的战锤一样轰然砸下。
红蓝交替的光芒射入金刚大汉的心口,下落的双拳猛然一顿。大汉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忽冷忽热,胸腔里面仿佛有一团寒冰追着烈火,不断旋转着。他的动作陡然停顿了一下,而魔法师的身上也同时荡漾起一道透明的波动。时空的力量又发作了,而两仪的力量在那一指之后就彻底消散于无。
金刚大汉的的整个身体都扭曲了一下,双拳轰然撞击在一起,而魔法师毫发无伤。烈风残阳的罡风在双拳撞击处爆发开来,变成一股狂乱的风潮,将魔法师吹飞出去,而金刚大汉的两只手臂,都被自身的拳劲震得嘎吱作响,好几块骨头都错了位。
大汉的身体猛然爆发出一道红蓝交替的光芒,左半边的身体直接蒙上了一层晶莹圣洁的冰霜,右半边身体却被烧的通红,粗壮的身体里面也传来噼啪爆炸的声音。银尘放下右手,左手再次一指点出,又是一道红蓝相间的光束射击出来,往大汉身上一撞,登时爆炸开来。
玄冰夹杂着火星四散飞射。大汉被轰击得倒飞出去。然而银尘左手一张,一道诡异的吸力连带着空间的涟漪传递开去,那朝远处飞去的大汉身躯,就再度飞了回来。
第九百二十一章. 苦绛株恶海逃生8
银尘的右手可突然冒出了袖口,白银色的五指迅速收拢,捏成拳头,一道恐怖的尊神幻象在银尘身后闪现了一下,漆黑如鬼,象征毁灭与死亡,那是鬼神留在人间的残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幻象闪现了一下消失了,而白银色的拳头上,逐渐汇聚起滔天的杀意,那杀意如同永夜一样漆黑。
那杀意轰然扩散,却并非黑暗的诅咒,而是光明的毁灭,象征着的光之毁灭的魔哭冥斩拳终式,蓄势待发。
他右拳的前方,凝聚出净化的力量,黑色杀意中包裹着金色的拳芒,仿佛异端裁决中那被扭曲了的神圣信仰。
“雪老,麻烦了。”远处,美王赵雨露的语调有点变了,不再如同先前一般平静淡然,带上了一点点愤怒和焦灼。另外一位金刚大汉顾不得答话,身形一闪,仿佛一步就跨越的几十丈距离,直接出现在银尘身后。
被时空之力吸引着朝银尘飞来的大汉身上,罡风爆炸,将白色的冰晶和红色的灼热力量排出体外,同时身上再次撑起了绝罗往冲的罡罩,如同一口大钟一样直接朝银尘撞过来。同一时间,银尘的左手背上啪地一下炸裂开来,金色和蓝色的光芒爆闪而出,期间还夹杂着鲜红色的血液。银尘准备好的一击魔哭冥斩拳,就在这一刻硬生生停住了。
周围的空气开始混乱起来,时空之力不再凝聚,即将消散。身后的金刚大汉伸手抓向银尘脖子,肥大的手掌心里滚动起一股诡异的吸力,那是世间罕见的擒拿类神功。
银尘面前的大汉团身撞来,和身后的大汉一前一后,居然是类似于十字交错破防一样的二打一的技巧,此时天则已完全消失,而银尘周围到处充斥着混乱的时空之力,还有更加混乱的风压。
“被抓住的话,连霸体都能失效。”银尘右手松开,不在想着动用最终底牌魔哭冥斩拳,虽然对手都是返虚高手,可是银尘如今也摸到了返虚的门槛,以法师的标准来说,这样的对手,无论几个,都应该尝试这用普通手段对付,不能轻易动用最终的力量。
魔哭冥斩拳,在不能使用天地裂神拳的如今,已经算是银尘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力量了,那一招拳式,一旦出手,瞬间就是上千次攻击,加持光芒力量的状态下,甚至超越了当初的天地裂神拳,一旦发招就是禁咒级别的威力。
那是银尘最后的手段,不能轻易动用,动用多了,会被人针对的。
银尘在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这些,心里也有了破局的定计,他松开右手,往虚空之中一抓,两脚在地上踏稳了,扭腰摆臂做出一个大幅度的横斩动作。
那是蚩尤留下的冰雪封神剑中的一招。
“时间之剑,岁月无情!”一道半金半蓝的剑光,随着他的动作划过一个小小的半圆,接着剑光扩展,居然变成了一道三人多宽,十五丈长短的灰蓝色的剑气。
那一瞬间,灰蓝色的剑气如同领域,直接将身后的大汉笼罩在内。
灰蓝色的剑光区域中,没有冻结的冰寒,没有剑气的锋锐,只有一股沉重如同石化的力量,悍然侵蚀着区域中的一切。大汉,地面,还有街道另一侧的墙面,都在剑光笼罩的瞬间飞速腐朽,仿佛转眼间就风化了千年。
那即将发动擒拿神功的金刚大汉身体瞬间佝偻,皮肤上迅速出现皱纹,老年斑还有各种其他的老化现象。饱满的肌肉迅速干瘪,皮肤立刻松弛下来,一张原本还算堂堂正正的脸迅速变成一团扭曲的沟壑,仿佛每一秒钟都流失了二十年一样。
四秒钟,那大汉的身体就直接枯萎成一具干尸。
另外一边,舍身撞来的金刚大汉在被那蓝色的剑气一冲,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空间之中一阵扭曲,原本吸他过来的无形力量又变成了推他过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她朝远离银尘的方向飞去,如同投掷出去的大号石块。
那大汉在空中一个团身转折,就将几乎属于布朗运动的身体稳定住了,两脚朝下地稳稳落向地面。银尘挥出那一剑之后,白银色的袖子里便翻滚出两团燃尽的符文,光芒与水的力量消失了。旧的力量已经消失了,而新的力量正在银尘的手掌心里涌动起来。
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将正面完全对准了那位金刚大汉,他已经顾不上身后的大汉了,那位大汉在银尘的岁月无情之下,变成了一具正在慢慢倒下的干尸。
金刚大汉站稳了脚跟,摆出虎啸步的准备姿势,这是摆明了放弃交错破防,启用冲锋步法,银尘看到这里点点头,觉得这位大汉脑子没有问题。交错破防虽然狠辣快捷,可那是真正的近战用的身法,前冲之时几乎没有防护,遇到能远程攻击的对手就抓瞎了,冲锋步法在冲锋的时候,护身罡罩将前身完全遮住,如同顶着盾牌冲刺一样,不求快速接近敌手,只求能像重甲步兵一样碾压过来,逮住敌手猛揍。分神以上的高手,冲锋的时候只怕连弓箭都能挡开,等闲之人面对这样的攻势,其实只能转身逃跑而已。魔法师点头的同时,右边的那只白银色的袖子猛然鼓胀起来,巨大的红色魔法闪光几乎透过银色的丝绸,照亮了他周围一步之内的空间。符文结合,必然产生魔法闪光,但不一定失去瞬发能力。
光芒亮起的瞬间,金刚大汉爆吼一声,如同一只全身披挂积层装甲的犀牛,双脚践踏着地面轰隆冲来。他此时的力量是如此霸道,以至于仅仅跑步前冲,半条街的地面就震动起来。
那震动并不会让人摔到,却足以影响任何比他等级低的人凝聚罡风或者使用秘术,银尘的施法也不例外,银尘的基础等级只有入体一重,在这种高频又有些剧烈的震颤之下,居然连魔法都放不出来了。
返虚和入体,之间差别太大了。
武士和魔法师,之间的差距只会更大。
体系对抗从来都如此残酷,银尘胸前的吊坠中闪过一丝青绿色的灵光,整个人就慢慢升了起来,离地三寸,完全不受到地震的影响。魔法师用右手玩了一个龙凤呈祥大水袖功夫,从白银色的袖子里,射出一条狰狞的火龙。
火龙迅速昂扬起头,飞上天空,从天上朝下喷吐出九颗巨大的火球。
“飞龙击贼炎炮!”
和普通的火球术完全不同,飞龙击贼炎炮带有剧烈的爆炸属性,九颗火球接连落下来,直挺挺地打在金刚大汉的身上,尽管因为瞬发连射而降低了威力,几乎只有合道巅峰的强度,根本没法击穿返虚高手的护体罡罩,可连续九次的爆炸,产生的罡风一样的冲击被却比返虚高手的罡风更加强大,那是自然界的罡风,不是人发出来的罡风,那风暴之中只有单纯的风的推力,没有钢的质感。金刚大汉的护体罡罩纹丝不动,可瞬间爆发从气浪将他推着朝后退却。
银尘提起双手,摆出一个《清风决》一重的击剑一样的起手动作,那是他早已练入本能之中的起手姿势,也是他修行了十年《清风决》的唯一成就,一个姿势,而不是任何的罡风。
他以此纪念自己和风的宿命渊源,也以此为自己接下来要利用的风进行祈祷,似乎这么一个和风有关的姿势,可以给他接下来使用的风的战术和力量,提供某些增益一样。
哪怕仅仅增加一点虚无的运气,也好啊。
银尘提起双手,风停了,白银色的袖子却在上下飘动,显然无风自动,两仪的技巧从掌心里发出来,旋转着,形成两个符文,然后拼合在一起,整个过程都被袖子遮住,没有人能够看见。
然而融合瞬间的那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却几乎将这大白天也照亮,符文融合的闪光,无法避免,也不能消除,这似乎是某种银尘还不知道的天则。
空气突然静止下来,至少银尘周围一丈之内,仿佛进入了风系的禁魔领域一般可怕,完全没有一丝罡风。而此时,被打出去几丈之外的金刚大汉,身上的防风依然沉凝如山,暴烈如狂。
大汉并未受到更多的伤势,只不过被打得有点远了而已,他稳住脚跟,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银尘,飞快地想着如何才能安全而隐秘地欺进到这个难缠对手的身边。
他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对于艺术家而言,距离产生美,而对于魔法师而言,距离产生死亡。
狂风如刀,在他身边飞速旋转,大汉喉头动了动,背后的罡风轰然爆炸,而庞大魁梧的身形,居然化作一道细细的残影,仿佛电流一样极速欺进。
“神功炮光龙吼拳!”
这是和风杀的原理完全不同,可是效果几乎一致的可怕神功,瞬移一样的冲锋速度,却分明不是交错破防,可以瞬间到达敌人的身侧,以拳驭体,身随式走,短距离内的移动速度,几乎达到音速。
他那一拳,惊鸿一样,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一道淡然的影子,然而拳头正面附带着的罡风,却是如假包换的返虚四重。
这一拳,银尘除了不动霸体,没有任何防御魔法能够接住,然而就算接住,他也挡不住这位返虚高手随后的一击。
“神功灭灵屠笼”,封锁性质的擒拿手法,中者身体麻痹瘫软,毫无反抗之力,而且专门克制护体罡罩,自然也克制霸体,这两下,原是这位大汉的得意绝学,可以顺畅不间断地使唤出来,瞬间就能让对手失去战力,至于他还要不要接上第三下,那就看他的心情了。
他欺进过来,在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到了银尘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一只硕大的拳头,如攻城锤般直挺挺地轰向银尘的胸口。
然而即便是这样看起来如同瞬移一样的突袭,对于魔法师来说,不过是寻常的“敏捷身手”而已,魔法师的法术速度,那是超过音速几倍的恐怖高速,纵然此时他的身体还没有办法达到这样的速度,他的心,他的脑子,他的领域,他的魔法,早就可以从容面对大汉所谓的炮光龙吼拳。
尚在广袖之中的指尖上,绽放出杀人的暴风,那暴风既不热也不冷,却具备着极端可怕的爆炸力,原本就是返虚境界的罡风,在加上那种强度的爆炸冲力,仅仅计算冲击力的话,只怕比元婴高手发出来的气劲,还要恐怖。
那是风?
那不仅仅是风,是空间,是力场,是天则,更是破灭一切风系魔法和力量奥义的,如同温压弹或者真空炮一样的力量爆发。
那是风,但不是罡风,而是飓风。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那拳头即将命中身体的一瞬间,银尘没有动,因为他的运动神经还没有来得及传递任何动作指令,大汉来袭的速度,比银尘的反射弧工作的速度更快。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银尘周围的空气原本正被返虚高手发出的风压扰乱着,却猛然间爆发出无尽的力量,仿佛忽然产生了一个无限恐怖的领域,透明空气转瞬间就变成了透明的炸药,在一声惊天动地,几乎将大街两侧的所有窗棱全部震断的巨响中,爆炸开来,变成一道穿天的龙卷。
亮白色的冲击被,圆环般扩散,狠狠扫过小半条街,无数围观群众吐血飞退,而那金刚大汉的身体,也在瞬间退回到了一丈之外,粗壮的双脚狠狠踩踏的地面,鞋底已经莫得粉碎,石板街面上甚至已经出现两道血肉模糊的划痕,却依然没法让他停下。
返虚四重的罡风,就在那一瞬间,被那股恐怖至极的爆炸般的狂风,彻底轰散了。
一击,仅仅一击,就将返虚高手的罡风轰散,而在袖子中合成的符文,却是三连击。
第九百二十二章. 苦绛株恶海逃生9
狂风化成刀刃,仿佛绞肉机的叶片一样围绕着返虚高手,飞速旋转起来,银尘将后面两击合起来,或者说他此时只能这么操作,在罡风爆炸之后,合成一道恐怖的龙卷风,呼呼地刮着,以风系魔法中最简单的旋风术,对金刚大汉进行持续不断的攻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光芒与暗,合成暴风。
银尘双手伸出宽大的袖口,两只手上光芒四射,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得其他,一心一意地,准备对这位金刚大汉打出必杀的一击。
狂风还在大汉的周身旋转着,如同被加强了几千倍的无定风波,实际上银尘研究出来的旋风魔法,也借鉴了无定风波的某些原理。这恐怖的风暴盘旋在金刚大汉的周身,不仅将他的皮肤切割的稀烂,浑身上下都是三毫米深的划伤,鲜血飚溅,而且让他在之后的几秒钟里,完全无法汇聚起罡风。
而银尘的双手掌心里,光芒的符文已经转化成审判的利剑,从掌心里飞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空中融合。
“阿尔特雷斩咒风。”直到此时,银尘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才传播开来,和光明的净化之力不同,风暴的爆炸之力几乎可以将一切人为汇聚的罡风轰散,对付非装甲目标具备一击破防的效果。当银尘习惯性地念出简略的咒令之时,他的下一个魔法,早已准备完毕。
对付比自己真实境界更高的人,银尘的手段很少,但绝非唯一,除了魔哭冥斩拳终式,他还有一项绝学,那就是神教就极大审判之术。
他的手中,光芒汇聚,他的身边,黑暗笼罩,那并非他的黑暗魔法,而是他将周围的光线聚集到手中时产生的异象,天地异象,破晓闪光,显然这接下来的一击,定然是最终决战奥义一样的“杀道”。
但那气象不是杀道,也不是王者,而是天意。
这一刻,银尘全神贯注,将自身从穿越到此直至今日的所有魔法修为,都倾注在这一招之上,那是梵蒂冈的教皇奥义,却只有外壳,内里,还是他自己融合了蚩尤神意和雷神奥义的法术核心。
“神教究极大审判之……”他低声念出最后的启动咒语,可还没念完,天地间汇聚起来的破晓神意就突然崩解,连带着决斗天则也一并消失。
一名看客惨嚎的背景声里,响起卜固修早就淡退了礼义廉耻,泯灭了人性公德,扭曲又疯狂的吼声:
“接招吧小兔崽子!秘术荒狂之骨!”
非人的惨叫很快被无数声惊呼遮盖下去,同时美王赵雨露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也传递过来:“雪老,快回来,我们走!”
显然,此时的赵雨露,已经将卜固修如同弃子一样扔出去,作为和银尘孤注一掷拼杀的最后砝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时他无论输赢,都必须逃走了,因为这个新晋的神武侯的战力,已经堪称恐怖。
入体一重的罡风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返虚高手已经折损了一位,他赵雨露可经不起再次的损失!
骸骨冲出的肌肉,无限制地自我复制起来,瞬间就以人类那细小的骨头,构建出一只高达三丈,几乎超过崇王府院墙的巨大魔兽。
肌肉在撕扯中癌变,疯狂地分裂滋生,最终将已经碎裂的大脑和脏器吞噬赶紧,聚成一颗布满凹槽的特大号肉瘤,凹槽之中,嵌入无尽骸骨。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就在几秒钟之内变成如同节肢动物一样骨骼在外,皮肉在里面的怪物。
那怪物如同水母,形似章鱼,体型像猛犸,又仿佛多头怪物一样从骨骼间的缝隙中伸出无数肉瘤一样的头颅,每一颗头颅之上,都大睁着成菱形排列的四只眼睛,中间就是一张满是利齿,喷吐着黏液的巨口。那怪物至少长了三十二条腿,仿佛斑马般修长健硕的腿,三十二条腿排成一个圆圈,仿佛水母的触须,又似章鱼的触腕,从任何一个方向看,都似乎是正面,扁球形的躯干就被一圈全部向外的腿脚支撑着,看起来就像一棵硕大的蘑菇。腿脚林立间,依稀可以看到半球身体的下部,似乎慢慢向里凹陷,仿佛一只巨大无比的嘴,冲着地面张开。
风压止歇,万类声绝,鬼神的力量,带着鬼神的战意与仇恨,将雷神的力量驱散,在这一刻,任何风的力量都完全消失了。
血脉秘术他人骨祭。
这是和风的天则对等的力量,这是完全凌驾于恶暗神功体系的力量,在这一刻,除了《九天》,《凌云战天决》,《圣光百裂爪》这样的终极神功,一切神功力量都完全消散了,无论是《夜尽屠城》抑或《绝罗往冲》,此时都别想有半点作为了。
这一下可好,围观的群众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还敢停留原地,纷纷大叫着互相推搡踩踏着朝街道另一边跑去。“苍天啊!”“妖怪啊!”之类的哭喊声不绝于耳,颇有末世之相,一群人轰隆隆跑动起来,真如同人肉推土机一样,慌不择路地就冲进了御林军精心维护着的队形之中,因为没有来得及集结军势,此时御林军的队形简直和豆腐一样脆弱,一冲就散了,原本严密的包围圈立刻露出一个大窟窿出来,无数顶着各色铜冠的“良民”(其实都是大贵族,小贵族,不大不小的中贵族)仿佛破瓶子里的水,哗啦啦地都从那里流散逃逸了,整条大街几乎没三个呼吸就走了个精光。
此时站在人群里等着雪老归来的美王虽然不怕,可也架不住周围那许多的“良民”被推推搡搡挤到了犄角旮旯里,差点就被什么人踩倒在地,他自己倒还好说,毕竟给一群贵族推搡,那叫亲民,不算是丢脸的,要是被庶民摸了那才是没面子的事情,可是,他现在还在执行公务啊!他要执行的公务,其实并非阻拦逮捕林绚尘,而是维持着包围圈,防止崇王府里面有什么人逃出来溜走。
包围圈破了,那就是渎职,被御史之类的参上一本,就是亲王也吃不完兜着走呢。他见了包围圈破了,立刻着急地大吼一声:“御林军听令!结阵!罡风护体!”
他下达了命令,御林军也做出的执行命令的动作,可是此时,根本没有几个人体内的元气能和风元素共鸣,也就没有几个人能架起罡风,于是,御林军要重整队形,而看客们要逃跑,双方挤在一起,你推我桑,你打我踢,立刻就出现了伤亡。银尘此时要防着怪物和返虚高手的两重夹击,又要盯着林绚尘别被偷袭了,根本没法插手,只能近乎本能地喊了一声:“华斩风!带人去维持秩序,疏散群众!”
“诺!”八十一人同时一声大吼,那声量简直和炸弹爆炸一样,轰第一下就将推挤在一团御林军和百姓一起震住了,接着华斩风领着一队龙禁尉,在御林军旁边开出一条三人宽的道路,对附近的人说道:“来来来!排好队!老幼妇孺先过!强壮的大老爷们都先讲些礼貌!真是的!都是读了四书五经考举人上来的,怎么到了这会儿都将圣贤学说忘光啦?”
他在这里疏导,维持秩序,眼见着一场血腥悲惨的踩踏混乱就迅速消弭了,而且众人逃跑的速度也没见比先前慢多少,却再没有一个人受伤了,这一下,无论是正准备逃的还是逃出来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可都感激着,心想皇上果然慧眼如炬,这一个备胎武陵王就和别的不同,体恤万民啊!
当然这之中也有不少人羞愧难当的,大都是些驻守京都的下级官员,这些人大都出身寒苦,一门心思考学读书上来的,想想自己之前寒窗十年读的东西,在看看自己刚刚没头苍蝇的一样的行径,惭愧啊,惭愧啊,这圣贤文章都做到狗身上了么?!
这些人的心中,“腐儒学说”正在变成真正的儒家正道,假儒学和真儒学的区别,其实就在逃命的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反应出来。
赵雨露脸色铁黑,一抬眼看到自己最后一个返虚高手雪老咕咚一头栽倒,身后闪电一样窜出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小女孩慌张张地朝银尘跑过来,张开双臂,一串眼泪就从眼角飞出来,在空中散开了。
银尘张开双臂,仿佛要向她迎接过去,然而他的身后,展开一片模糊的,半金半蓝的闪光。
“放箭!”此时的赵雨露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旁门世子赵美玉在秘境之中被银尘杀死,可是此时看着自己也视若珍宝的返虚老人被人从后面偷袭放倒,生死不知,处心积虑弄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局被神武侯给破烂,还靠着疏散那些小贵族们狠狠删了一波声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短暂的一瞬间,就被愤怒夺走了理智,做出了一个十分阴狠的决定。
也就在这一瞬间,还在十步之外的银尘瞬间消失,直接出现在小女孩的面前,伸手一捞就将她抱在怀里了,小女孩那真是朝前跑着收不住脚,一头栽进夫君的怀里,拥抱着,低着头,不肯再看外面的世界一眼。
无数道破空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恶魔的突袭,仿佛残忍的天命,要将这么一对有情人射死在破败的家宅门前,那些箭矢都是可以穿透罡风的破元箭,是天下间所有江湖好手最怕的东西。
然而空气中荡漾起无数的流波,却没有一丝风旋转起来,无尽的涡流是空间本身的震荡,那震荡让空间和重力还有空气的阻力都变得混乱非常,无数箭矢被这股完全不受控制的乱流一搅合,原本朝向林绚尘射出的利箭就开始朝着四面八方乱窜起来,顷刻间数十声惨叫此起彼伏。
原本想撕破脸皮直接杀死林绚尘的恶毒命令,变成了徒增手下伤亡的笑话。美王赵雨露气得快要爆炸,羞得只想找地缝钻下去,那是再也没有心情在这里呆了,赶紧叫人将被毒倒了雪老救过来,索性不过是最寻常的软筋散,让大汉暂时失去了罡风和行动能力,人甚至都是清醒的。天可怜见,大汉修炼的是恶暗传下来的神功,被那怪物的气场一冲,立刻就没法汇聚罡风了,而林绚尘修炼的是《九天一系玄阳解毒经》,高深莫测,神鬼难防,大汉失去罡风的时候林绚尘还能操控分神四重的罡风,一掌《解兵》就将他放倒了,无论如何这都算是偷袭了,偷袭的时候手下留情,那就说明这个女孩子还没想将事情做绝啊。
毕竟,美王赵雨露命令雪碧二老偷袭在先,而且是二打一,加上卜固修是三打一了。
美王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心里没多少愤怒,只有一丝苦涩,他恨,恨自己没事做这个出头鸟干嘛啊!皇上那位表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软弱无能,可是亲自接触过皇上的赵雨露清楚,那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平常庸碌的笨蛋,厉害着呢,他既然这么器重银尘,那么银尘一定有不止两把刷子。
美王赵雨露胆怯了,后悔了,准备给自己谋求后路了,要知道潘兴城里,承平百年,“杯酒释兵权”之后紧接着就是“刑不上大夫”,位高权重之人其实都是人形的免死金牌,除非犯下直接挑衅皇上本人的“大不是”罪状,比如赵光叔这号缺心眼加没**的,其他人,就算跟神武侯还是文正公冲突了,被御史参本子了,顶天了也就是个发配边疆的命,还不是永久的,过了十年就得回潘兴述职,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在边疆没做什么缺德事,那述职完了也不用走了,就在潘兴养老得了。第七王朝的发配是有严格规矩的,去了不是当士卒,而是当小小的偏将,管理军垦,大小是个头儿,等于乌纱帽没摘下来,总之各种优待,因此整个潘兴城,甚至整个南国境内,贵族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贵族之间的争斗,也永远不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因为每个人都有许多种免死免灾的办法,而且但凡有一个人坏了规矩,那么他自个儿就会以“行为荒唐,为人残暴”的罪名,先去边疆吃苦。
第九百二十三章. 绛株仙恶海终脱险
美王赵雨露之所以敢来挑衅银尘,强抢林绚尘,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看错了银尘对林绚尘的决心,他以为,或者说除了真王和皇上以外的所有南国贵族都以为,银尘又是送光器又是定亲,又是发誓不再续弦的,不过是为了讨好甄老太君,抱得美人归,或者说为了讨好势力庞大的崇王府,进行联姻和利益结盟,真正对一位只有虚名的郡主能抱有什么感情,那都是嘴上说的,普天之下,千年文明,男人何时会将女人当回事?男人何时需要将女人当回事?!
林绚尘在王府里,那是王府的千金小姐,还是有些地位的,可是如今王府倒台,她立马成了庶民,美王拦截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银尘会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按照南国贵族之间的规矩,王府一倒,一切姻缘关系利益链条立马作废,别说只是放了定,收了小礼,就是真正嫁过去进了门,也是可以复又赶出来,免得“诛灭九族”的时候被牵连到,全家遭殃,只有真正生了孩子,那才是牢不可破的盟约呢。
美王原想银尘会爱惜羽毛,根本不管林绚尘生死,没想到居然自己巴巴跑了来,被拂了面子的美王当时脑筋一热,就下了狠手,结果反而被银尘揪住痛打一顿,折了一个返虚高手,这一下,是伤筋动骨了,美王赶紧悬崖勒马,他可知道,这个神武侯手里掌控者天下第一军势,赵光叔那么几万人都奈何不住他,自己不过一个勾结阉党的小小王爷,硬碰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乎,美王赵雨露赶紧喊了一声:“卜固修!赶快将你那破玩意收起来!”顿了一下,又道:“本王有要紧事情!先走一步,你在这里给本王好生盯着!”
他这一喊,周围所有的御林军,还有银尘身后的龙禁尉们都听明白了,这王爷是真的绷不住劲了,要缓和关系,毕竟那么大一只怪物,除非动用红衣大炮或者弩炮,人力是没法对付的,此时不乘胜追击,反而抽身后退,显然不想将场面弄得不可收拾。
卜固修听了,脸色一苦,赶紧不由分说地抓来一个路人,再次动用秘法将他的皮剥了,变成收回骨肉魔的代价,那骨肉魔在一串密咒声中,瞬间缩小,最后变成一副只有巴掌大小的肋骨架子,收入了卜固修的掌心。
卜固修有些忐忑地往大街中心看过去,他知道自己此时就是被王爷扔出来的炮灰,吸引银尘的火力或者说怒火的,神武侯要是不依不饶,只怕他就得在这里牺牲了性命,然后成为美王赵雨露发难的借口,真正开启不死不休的“仇恨模式”,倘若神武侯就此罢手,那么按照贵族圈子里的规矩,这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了。美王和神武侯两家,也算是没有撕破脸皮,将来有了什么机会,甚至可以修复关系。
百年帝国,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不是赵光叔做出犯了规矩的事情,皇上至于查抄崇王府?北面那么多战败的将军,哪家不能抄?
南方帝国,文人获罪不能死,武将横死不免罪,就是这么一个重文轻武到了极致的德行,要是南方帝国统一了整个星球,又没有外星人找来,只怕这个帝国真能万寿无疆了。
文官治国,内部稳定至极,但是防卫极端脆弱,难怪北武帝想要文武协调,搞将相和,这样的国家内部治理有方外部战备强大,谁碰谁死,不长久才真见鬼了。
卜固修想到这里,心里不由默念佛号,祈祷天上的神佛能保佑他一下,别让银尘不管不顾地打起来,他如今是手段尽出了,这个骨头魔是他最后的绝学了,可是看到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保镖一死一伤的结果,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神武侯加游击将军的对手。
备选的武陵王啊,那真的是武陵王级别的战力。
他祈祷着,定睛往街中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哪里还有银尘和林绚尘的身影?原来刚刚银尘启动光芒和水融合魔法的瞬间,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逃走,一个瞬移,就将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毕竟就连美王自己都不相信美王能追着去神武侯府里要人吧?
这么一下,双方都得借坡下驴了,虽然闹了点不愉快,但是都互相给了面子,以后要是没有利益冲突那就真的井水不犯河水了。至于生死状?那是什么?
卜固修看着华斩风在那里收队,自己也赶紧振作起来,命令御林军重新布置防线,将这里守好了,虽然美王走了,可是美王的势力还在,此时的卜固修和詹光就代表着美王,只要队形不散乱,那就不会怕什么人胡乱参本了,毕竟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记录每一个来这里“看望”的势力,同时防止崇王府里的人溜号。
当队形整理完成的时候,太阳也渐渐升到了天空的正中间了。
【正在抓紧时间施工的神武侯府邸】
“别哭了,哭多了伤身体的。”白银色的男孩怀里,软玉温香,天地间第一灵秀的女孩儿,终于可以在那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真正放心地,放松地哭泣起来。
银尘拍着她的背,避免她哭得呛住气管,咳嗽起来,此时鼻孔里满是温柔的处子芬芳,身体不由得有些燥热,但他此时无论如何也将这股火气压下去了,此时正是哀痛之时,焉能行乐?
林绚尘真不愧是林黛玉的转世重修,那眼泪多得简直可怕,从草草吃完午饭,太阳偏西一直流到了夕阳西下,她不能不哭,先不说百花园中的那些姐妹,待她如父的崇王老爷,喜欢她的二哥哥,单是潇湘馆里一个紫鹃,就够她哭好久了。
此时,银尘已经从翰林院点卯回来,他今天没课,只需点卯,便顺带着打听了一下整个事情的进程,他找人打听消息不找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找了当事人夏守忠,也没有问什么特别敏感的问题,还给了这个真正的奴才银子,闹得夏守忠不太好意思,打听完了,回来之后也只能唉声叹气几下,宽慰林绚尘“徐徐图之”。
安琪儿三个人是没事的,她们是银尘的奴才又不是林绚尘的奴才,在朝廷内的关系根本没转过去,还领着银尘发放的月例,根本不能算王府的人,参与王府谋逆显然说不过去(安琪儿的口供里说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不再处罚之列,只被严重警告不许再踏入王府。龙倩儿那边,有现任真王赵凌云这个闷骚葫芦出面,身上又挂着一个月的“临擢”,未免有点纨绔子弟的作风,抢了人家小姐当侍女,于是龙倩儿被勒令在真王府里圈禁思过,不能出府了。毕竟这事情敢管的人没心思管,有心管的人没胆子找年轻王爷的麻烦,只能如此作罢,除了这两个,就是娟儿和小红两个跟随老太太的大丫鬟,鹦哥因为牵涉到王夫人的一些事情,没法说清楚,结果被粘杆处扣留了,只能让娟儿和小红陪着老太太,踏上伤心又暗含期待的回南之旅。其他的女人,甭管什么样,一并被送进了教坊司。
皇恩浩荡?才不是,此时正是龙颜大怒的敏感时期,整个教坊司里,一切明的暗的手段一概停止,谁也不能赎身,如同“严打”一样,连某些人想救出一个扫地种花的小丫鬟当“糟奴”玩玩都不行,一律在教坊司里等待讯问。而且皇上亲自下战书,要求严防各房一等丫鬟,小厮交通外人,徇私舞弊,营救主子,而且这些亲近之人,未必不能看到听到些什么,或许某些时候比主子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总之必须严加拷问,确保万无遗漏。
紫鹃这样的大丫鬟,自然没法脱身了,而且眼看着严刑拷打就要加身,不仅是她。连绫罗这样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也不会放过的,这个时代的特务机关,呵呵。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银尘给夏守忠施加影响,甚至暗中给皇上也施加了一点点影响,让两个人觉得呢,潇湘馆的人可以不论,毕竟他们是被坑了三百万黄金的受害者,紫鹃(戴鹦哥)和绫罗只怕根本没有参与的时间和动机,便被放过,只是收在教坊司里,等待处分。
“如今龙颜大怒,皇上正在气头上,真要去赎人,只怕就是顶风作案了。”银尘看着林绚尘不哭了,才轻声道:“姐姐们受苦是一定的,但还不至于从此天人永隔。”
林绚尘点点头,粉嫩的小脸上悲容不退:“李梦诗姐姐已经跟我说过了,舅父进去后,曾托人送信出来,乞求亲戚们伸出援手,周济一下家人,可是,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世态炎凉,一至于斯!”
“你也别过早怪罪那些亲戚,说不定他们和我一样在等待时机。”银尘安慰道。
林绚尘忽然抬起头来道:“银尘哥哥,若果我放弃潇湘馆里的二等三等丫鬟,要你去救救赵月诗,赵香兰,冯夫人,你……能行么?”
“放弃谁?”银尘有点惊奇:“你为何要……”
“我知道的,每一个府邸,赎人是有名额限制的,而且你不能发动真王来赎人,以免暴露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听人说,这案子一发,真王府,尊王府都被御林军戒严了,还有大量的粘杆处的探子进入王府,你和他……”
“我知道,通讯已经断了,暂时只能各自为战。”银尘沉思道:“按理说,这次就算赵光叔倒台,崇王大人也不应该被牵连至此,就算是倒卖神兵,犯了大罪,但是动机上没有谋反的嫌疑,怎么说也不过是流放的刑罚,可是听夏守忠说那可能就是死罪了……依我看,只怕幕后还有人捣鬼呀。”
“舅父不可能流放的,银尘哥哥你不明白,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真以为所谓的祖制,兄弟亲情能左右皇上的决心吗?当年仁皇登基,可也杀了不少兄弟呢……祖制归祖制,只要不是当众在御斩台砍头,大概都不会算是手足相残吧……”林绚尘凄伤地说道,眼泪又流了下来,从王府回来的这半天,她越听外面的传闻,就越觉得舅父的生还希望渺茫。
“不是还有个赵光叔么?杀一个还不够?”银尘诧异道,在他眼里皇上并不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而是一个有点胆小的胖老头子,这种人,对强敌畏首畏尾,对亲眷网开一面,文章很好,书画很好,甚至刺绣也能很好,但就是没法下定决心扩军备战。
“怎么能够?君王威仪是要维持的,面对谋反之人,千年以来任何一个帝王都只有株连九族一条路可以走,否则堵得住悠悠众口?银尘哥哥你难道没听说,刑部侍郎韩萨德冒死进谏,恳请皇上不要以情枉法,否则各路亲王都不会乖乖坐着不动了……”
“韩萨德?尊王的人?”银尘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尊王真王崇王可是利益联盟!这次抄捡崇王府尊王赵风雷可没有少使绊子!”
“少爷许是记错了,韩萨德以前是尊王的人,后来投奔了忠顺老王爷,他本是戏子出身,艺名‘含官’,如今进入刑部当差,靠的完全是忠顺王爷的推荐……”李梦诗这时从外面进来,端着两晚稀粥,还有至少五碟子小菜:“少爷,少奶奶,天快黑了,吃点东西吧?少奶奶伤心了些,就算咽不下饭粒,这粥也多少喝一点吧?别哭坏了身子……少爷的家,可就真的指望您了啊……”
李梦诗的劝慰让林绚尘身子狠狠一颤,赶紧从银尘的怀里钻出来,仿佛侍妾一样给银尘端饭,她是千金大小姐不错,可是一个闯过秘境的千金大小姐,又怎么可能真的笨手笨脚,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呢?她伺候别人的手法,还是很有一套的。
“忠顺亲王。”银尘吃了口菜,仔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这四个字也成了一道可口小菜一样:“呵,还真是……复杂的朝堂。”
第九百二十四章. 初到翰林
忠顺亲王,那是上代的后党之人,和这一代的后党之人完全不是一路的,仁皇时期,阉党做大,后党衰微,学社涂炭,商贾大兴,于暴富之中实行文化恐怖统治,虽然吧读书人整个半死却让万民得了实惠,自然成了老百姓口中的天下仁王之王,庙号仁皇也就自然得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灵皇登基之后,将老子的政策一笔勾销,打压阉党,扶植凌华皇后组建新的后党,笼络天下文人,征收商税,吹捧琴棋书画八股诗词等等技艺,还亲自制定了《长短句韵律条例》,鼓励文人创作,鼓励御史闻风启奏,却将文字狱忘了个一干二净,要不是尹山峦骂了灵皇祖宗几代人,只怕昭和以来,路人不知何为文字狱。
忠顺亲王,和那义忠亲王一样,都是上代被打压得很惨的老王爷,上代的皇帝仇视他们,这代的皇帝又冷落他们,自己组建了新的后党,没有老后党什么事情了,甚至于老后党的领袖凌源太后,也被灵皇软禁起来,连指挥宫女的权力都没有,因此,若说这帮子人对灵皇没有一点点嫌隙,不会趁着这次手足相残的机会跳出来搞事情,那他们还能叫亲王吗?亲王是什么?皇帝的备胎啊!灵皇要是犯了错误,朝臣,内务府,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势力,难保不会逼宫让灵皇禅让。
“忠顺王爷,麻烦着呢。”李梦诗一边帮着林绚尘打下手,一边说道:“帝国祖制,兄弟相残在极端情况下还能容忍,可是子侄辈弑杀叔父就有点……就算是个混蛋叔父,最多也不过软禁,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死了还要国葬,总之,叔父是很大很大的官儿,比皇上都大……”
“忠顺亲王和舅父肯定是有嫌隙的,因为忠顺亲王喜欢戏子,优伶,好美色不说,还喜欢让戏子们当众****那苟且之事……韩萨德其实就是那种戏子……他有一个男伴叫做金三,和他一起,专门为忠顺亲王表演龙阳之好……后来金三逃出来,躲在红香园里,受到二哥的庇护,忠顺王爷就派人来要人,舅父害怕死了,差点打死二哥呢!”林绚尘接口道:“只是嫌不到这个人这么狠,居然连舅父都想害死。”
“不是狠,是横。被压抑的太久,难免心理变态。”银尘扶额:“真是越来越麻烦了啊……”
“少爷还是先担心一下明天的讲课吧?”李梦诗尝试着岔开话题:“如今形势还不明朗,就是求人拜山头也不知道该求谁拜谁啊。”
“说的也是。”银尘点头道:“人要向前看的,沉沦在过去的悲伤里成不了事,也过不好日子……”
三人围着小桌子吃完,稍稍聊了一会儿九十月份要召开的藩贡大会,尤其是其中的才选大会,铁山大会等等能提起兴致的,便各自散了。林绚尘如今还没有过门,又没有任何爵位诰命之类的封号,原本不可以住在潘兴城里,便只能先当一段时间侍女,等日后银尘再发迹些,娶她为妻。
于是她便代替了李梦诗,睡在临时堂屋的外间,银尘素来没有半夜起身打扰下人的习惯,因此林绚尘也可以趁着晚间好好休息,李梦诗稍稍和她交流安排的几句,就出了外间,跑到西厢房里和陆梦琪挤一挤去了,东边厢房里,住着林彩衣,尹雪梨,伊丽莎白三个人。
银尘倒头就睡,虽然一天下来,除了救走小女孩之外,就一直在安慰小女孩,几乎什么正经事情都没有做,可是和林绚尘,李梦诗的对话并非全无用处。“忠顺亲王……呵,别被我黑零逮住把柄……”他嘀咕着这样的话,闭上眼睛。
家破人亡,脱离险境,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就算是做丫鬟,也可以和自己爱着的人相伴一生了,大悲之后的大喜,让人分外疲惫,林绚尘躺在侍女的小床上,只觉得全身都虚脱了一样无力,脑子里却是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乱哄哄的,根本睡不着。她轻轻扣动手指,阎魔爱,小铃铛,常夜王,小眼珠先后化作黑色的雾气,飘荡在小小的外间卧房里。
林绚尘瞪大了眼睛,越躺着越没有睡意,便轻轻问四位御魂:“你们觉得这个男主人如何?”
过了半晌,常夜王才首先说道:“此人恐怖至极!”
“啊?”林绚尘眨巴了一下黑黑的大眼睛:“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他若对你不利,我等纵然魂爆,以死抗争,接不下他一招半式,我常夜王虽然荣登返虚,真实境界比他更高,然,面对鬼神之魔斩,毫无防御能力可言……若非契约已经缔结,本王概不会赖账,只怕此时就已经远遁千里,老死不与相见。吾等存在,还请少主能秉明那人,免得生出误会……”
“银尘哥哥已经知道你们的存在了,放心啦,他不会亏待你们的,你说是不是小铃铛?”
“是!”小铃铛化成的雾气轻轻飘进里间,又返回来:“奇怪了,今天少爷居然没有建立任何仿佛阵法?他不害怕吗?什么时候改了习惯了?”
“他……”林绚尘听到这话翻身起来,然后又慢慢睡倒回去。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明白了银尘这么做的用意。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谨慎小心的传奇大师,不需要结界守护。
有她在的地方,叫做家。
“睡吧!或者你们都去门外站岗。”林绚尘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赶在眼泪流出来之前闭上眼睛,却将眼泪更快地赶出来了:“他是我的夫,他便是我的天了,然而那我对于他来讲,何尝不是一切……问世间情为何物,教多少那女生死相许……唉!银尘哥哥真可怜啊……”
夜深了,教坊司里的鬼哭狼嚎,被千重屋檐遮挡住,传不到这里来。
【南国潘兴北辰区京兆尹都护府】
昭和九年九月初二,秋晴。
“捐不上朝堂,科不中县令。”银尘低声呢喃者这句话,从象征着备选武陵王的深红色马车上下来,站定了,并没有第一时间踏入翰林院太学殿的大门。
万金油一样的张白生轻巧地驾着马车,去了都护府院子里的下人所在,里面,自有内务府的包衣们安排停当。
银尘微微转身,看着街道地面的大昭寺,看着那鲜亮的琉璃金顶,再转身看看这边京兆伊都护府那宽大的院墙,黑沉沉的檀香木屋顶,以及屋顶上同样黑沉沉的碳瓷瓦片,即使是在秋日里明媚的阳光之下,也依然只有一丝丝暗沉的反光,如同饱学之士,不显山也不露水,哪有大昭寺那满目的辉煌?
京兆尹都护府,这是前朝的建筑了,李家的第六王朝,有京兆尹这个职位,而赵家的第七王朝,这个职位合并入尚书省丞相侍郎(丞相的小厮……)的职责之内,百年来并无一个京兆尹,于是这雍容宽大的都护府,就闲置下来,仁皇在位的时候,下令内务府的家伙们收拾收拾,就赏给了翰林院,让他们拿去当学堂了。
大昭寺,原是锦衣卫的产业,第六王朝时期,锦衣卫的人事部就设在大昭寺,赵家的第七王朝,锦衣卫一分为三,皇上的粘杆处,皇上和亲王们的血滴子,皇上和大臣们的常备谍(卫所那种不入流的就不用说了),三个部门各自有各自的办公地点,大昭寺空下来,便给了国子监,由得大小贵族们折腾去了。
从千年历史的记载来看,这世上但凡一个国家,选拔官员,大体有三条路,捐,科,荫,先说荫班,分为难荫,擢荫,难荫就是吃祖宗饭,靠着祖上的荣光来做官,别的王朝不论,就第七王朝来说,虽然没有建州奴儿们的爵位递降,却有更凶狠的“四世不用”,就是说任何爵位,传承中不会递减,但是只能传三代,第四代自动降为平民,豪宅府邸,衣裳用品,僭越的都要收回,此外还有“荫擢不用”,也就是说但凡享受难荫的家族,几代之内不能再走拔擢的路子,只能硬着头皮去考功名,或者捐功名。这方式,至少在第五王朝之前绝对没有,可以说是一种残酷的社会进步。
所谓擢荫,类似察举制或者隐形的九品中正制,就是推举人才,直达天听,然后降旨拔擢,擢荫又分为部擢和圣擢,部擢,是吏部蓝批下令拔擢的人才,圣擢,那就是皇上亲自圈定要用的人了,无论部擢还是圣擢,都十分稀少,银尘自己,就是圣擢。
至于捐班,科班,这个就很好理解了,捐班就是花钱买官,科班就是考功名。“捐不上朝堂”,指的就是三品以上入朝面圣的官员不允许捐班出身,毕竟花钱买官,谁知道品行能力如何呢。“科不中县令”,指的是凡是能靠着自身本事考上来的人,不会去做地方官,一般都是京官,或者京城派出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之类的“钦差”一样的官员,这种官员除非政绩特别突出,否则都有任期,五到十年,满了就回京,不再外任。
而国子监,翰林院,就是这些官员的孵化器,荫,捐进入国子监,学习官场规则,时政制度,大体上都是些豪门子弟,纨绔膏粱,百年来也从一个人才后备基地变成了糜烂的花天酒地之所,有些人能顶用一时,却无人顶用一世,而与之仅仅相隔一条街的翰林院,那是太学生的天下,人才辈出,名仕遍地,真正到了国家危难之际,能指望上的也只有这些人。
也因此,监生和太学生的社会地位相差极大,监生就是风流纨绔,等闲人拉关系走人脉的阶梯,上流社会的人而已,太学生就是国家栋梁,内阁大臣,左右国运的精英人士,为此国子监从上到下颇有微词,奈何无论智力还是势力上,都被翰林院碾压。
银尘这样可以退八旗大军的人,也不过能混个讲经而已,可见翰林院里,那些首座,阁老,祭酒之人的能力有多么可怕,历朝历代,文正,文宗皆出翰林,国子监连根毛都指望不上。
翰林院的弟子揭穿黑袍,讲经皆穿红袍,规矩不可乱,因此银尘也只能一身新郎官也似的大红长袍,挂上只有讲经能佩戴的金铜大印,顿时闲的他老气了许多,加上他那法师特有的平稳步伐,别人乍一看见,根本不会认为他只有十六岁。
他四平八稳地走进了都护府的大门,那大门上的牌匾,据说施了某种复杂的聚元式,百年了,居然还没有取下来,“京兆尹都护府”六个大字,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鸠占鹊巢的翰林院,进门并非一座大堂,反而一厅小小的玄关,左后两道回廊,通向伸出,银尘拿出灵蝶看了一眼,只见那绿花翡翠(翡翠中品质不好的料子,用于批量制作灵蝶,信物等,上面刻着聚元式,做不得假)雕刻成的蝴蝶翅膀上,刻着几行小字,银尘看完,收起灵蝶,慢慢朝着左边的回廊走去了。
回廊穿过前头的都护府正殿,到了后面的院子,只见一条宽不过一丈的走廊,两边都是两层高的小楼,青瓦白墙,干净整洁,就连门前灰色的石阶,还有石阶旁边的绿草茵茵,都显得格外整齐,一股只属于学院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这两排房舍,并非学生们的宿舍,而是教室,一任讲经,一堂课最多教三十人而已。
银尘走到了七号房舍前,门前早有内务府的包衣打开房门,迎接他进去,一进门就是教室,窗明几不说,那桌椅,都是名贵的酸枝红,笔墨纸砚,全部敕造,看着那金麒麟镇纸下面惨白色的雪浪纸,魔法师白银色的瞳孔,微微颤抖了一下,暗道奢侈。他知道,这种宣纸都是皇帝专用,或者大臣亲王们写家书用的,朝堂上办公,都用的是次了好几等的公文纸,颜色暗黄,几时见到如此铺张的“公费雪浪纸”?
第九百二十五章. 银尘之初堂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太学生,发现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四卅时候见过的那些太学生,应该还不至于全军覆没,不知道是不是分配给了其他的讲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银尘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面前的学生,就是新科进士。
这些进士有老有少,有一个老得足以当银尘的爷爷,而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接近而立之年,这些人都对银尘恭敬地笑着,并且貌似恭敬地口称“座师”,行拜师礼,然而白银的魔法师却能从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里读到不屑和鄙夷。
银尘不怪他们,银尘知道,这些人都是真正苦出来的,自然有一股傲气在胸腔里。
科举制度是第三王朝开国先皇发明的,和千年文明史一样源远流长,到了第六王朝,科举制度已经变得和加布罗依尔早期的明清时代一样艰难,第七王朝“陈桥兵变”夺了大位之后,历代皇帝抚恤书生,又因为国家确实人才亏空(这是比经济亏空更严重的问题),便“放宽”了科举的要求,怎么放宽?自然是增设许多特科,对口招收专门人才,这些特科也叫旁科,既算科举也不算科举,实际上是给皇帝的拔擢准备的红名单。
特科有御史特科,水利特科,工器特科(考锻造师用的),土,木,花,草,农,畜牧,纺织,渔猎,武打,军演等等涉及各个行业的,特科分为院,乡,会三个等级,考试时间不定期,不要求通达四书五经,认字就行,会试过后,立刻到六部报到,成为内相应的侍郎,章京,行走三月就可以正式挂名,过不了会试的,只发给一枚灵蝶,意思是认定你是专业人才,既不免税负,也不管生计,但是有了灵蝶,从事相应工作会轻松体面很多,有些老工匠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那一枚小小的院试灵蝶。
赵玉衡走的就是这条路,以他的脑子,诗词才情,特科会试不是希望很大,而是把握很大,当了御史,可以闻风上奏,也挺符合他那清高的个性的,可惜,一朝抄家,前程完蛋,科举一途,要求身家清白,清白到什么程度?不仅不能是贱籍,祖上三代没有什么过错,而且要求本人没有参加过其他特科的考试!
而银尘此时面对的这些人,那都是经历了和晚晴时期同样变态难度的文道特科的猛人,科举之中,“文道特科”和“经济特科”都是俚语,前者指正儿八经的科举,后者是捐班出身的文艺说法。
文道特科,县,府,院,乡,会,殿六个等级的考试,每一级都接近百里挑一,院试过了,叫做秀才,或者生员,允许担任乡间私塾的教师,赋税优惠,徭役直接免,见了县官不得再行跪拜礼,过了乡试,那是举人,本人及长随二男丁免徭役税负,可窜绸缎(富商大贾如果没这等功名,也只能穿亚麻布衣服,不能戴金银,不能戴玉器,只能戴铜器)配玉器一件,允许买卖宝器,见巡抚不得行跪拜礼,甚至可以免牢狱之灾三次。过了会试,便是进士,也叫廪生,此时可以拿国家补助过日子了,但是朝廷下达的任命不能拒绝,哪怕是抓你去考殿试这种让人无语的理由都不行。而到了这一步,还不能称得上考取功名,只能说在考学的路上,千年文明以来,多少人老死在这条路上,而考不到殿试的,按照第七王朝的法度,居然一律称之为“童生”!哪怕七老八十,过不了最后一关,还是童生!
这种规矩,其实是为了弥补南方帝国没有年考,科考的弊病,朝廷有年查,就是检查官员政绩,而没法当官的秀才,举人,进士,都算是童生,属于一种略带耻辱的称号,只有那些能过了殿试的家伙,才是真正的“成年人”……
六次科举,虽说年年有,但是淘汰率高得恐怖。文道科举的考试内容完全一致,就是《四书五经》,那些经史子集的旁门注解之类不考。看起来不过九本书,却比明清的科举更难,因为这个世界上并无孔子,只有孔宏开,因此所谓的《四书五经》是假儒学,而不是真正的儒家文化,相当于不给你看四书五经,却让你去背程朱理学的各种文章,舍本求末,歪曲真理不说,还上升到神道宗教的高度,大谈天理轮回,五雷轰顶等等迷信,简直如同邪教读物!罡风大陆上的《四书五经》分别是《启蒙宝书》《行道宝书》《忠君宝书》《为人宝书》,五经分别是《洗心经》《革面经》《仁义经》《刚正经》《变通经》,每本十万余字,全是文言不说,辞藻华丽,用典诡秘,艰涩难懂,和《论语》相比,不过一团大粪,可是第七王朝的要求,那可不是读通读懂,领会意思,而是要求倒背如流,怎么个倒背如流法?随便从中截取五个字,不管是不是破句了,考生都必须知道出自哪里,上下文是什么,然后,必须以圣人的口气,圣人的思想来阐释回答,不能抄原文,更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按照银尘的说法就是:“这不是给人学的,这是给搜索硬撑练习机器学习的材料!”
多少时候,银尘都十分想知道,用卡诺尼克尔的终端来考试,是不是可以直接得状元?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今年的考题似乎就是‘方来不亦说’,这截搭题也真是……”银尘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个个都比自己年龄大的“弟子”们,心里明镜一样。他知道原本赵光怡给自己疏通关系,弄这个讲经的名头,不过是让首席太保名正言顺一些,然而皇上拔擢之后,明明已经是备选武陵王这样的专职武将了,却依然没有消去这个讲经名头,甚至公然让他带班,这,既是考核,也未尝不是一个下马威。
他银尘面对这些人,年龄既小,更重要是的他自己不是科班出身,这是很要命的,几乎就是外行领导内行,所以他在这里只能带班授课,不能收座师礼,不能有门生,不能享受真正的翰林院讲经的待遇,因为他是野路子,要想名正言顺,唯有一个办法,无论是威逼利诱,巧取豪夺,言辞感化,道理忽悠,必须让他带过的班里,出现那主动投靠,主动献上拜师礼的人,而任何人,都不能胡乱拜师,一旦拜师了,那就是荣辱与共,其他老师,便会隐隐排斥,这是关系到日后升迁,甚至是此生成就的事情,他不过“半个讲经”,如何能拉拢这些天之骄子?
唯有真才实学,或者为人师表。
可以说,银尘之初堂,不亚于一场殿试!
只可惜,在真正的儒家文化面前,假儒学,比那什么天父教义更加容易一败涂地。
“寒窗十年无人问,一入翰林天下惊。”银尘走上讲台,端端正正地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下,风流瘦削的身体被太师椅豪奢的雕花衬托出来,更显的有些稚嫩,下面坐着的学生中,老成者垂下眼帘,古井不波,年轻一些的,眼神中就露出些许轻贱了。“沐猴而冠”之类的想法,在某些人脑子里,如同缓慢发作的毒一样悄悄扩散。
“诸位都是考了一辈子试的人了,知道为何而考试么?”
“哈哈。”台下有人轻笑起来,声音里尽是轻蔑:“明摆着么?为了验证所学而已!”
“那为何要学呢?”银尘的语气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一样,他的问题抛出来,下面的人反而安静了一下。“为何而学?”对于这些象牙塔里的书生而言,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答案,往往代表着自身的三观,三观不正叫人知道了,日后很难混的。
下面沉默了一秒,又活泛起来,刚刚那位轻笑出声的青年男子,似乎根本看不上银尘,也丝毫没有尊敬他的意思,冷笑着说道:“为了功名利禄而已!本书生说开了,你能若何?”
“读书为了功名利禄,这话不错的。”银尘道:“然而功名利禄从何而来?朝廷拨款?皇上恩赐?呵呵,皇上日理万机,顾得着你的死活?你凭什么让他拨点款子来为你成就功名利禄?”
下面安静了,没人说话,那青年男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银尘,嘴唇抽动,显然想大喊一声:“诛心狂言!”
“读书人啊,并不比那地里刨食吃的农民多出一副手脚,却真正多出来一颗脑袋!”银尘仿佛疯癫一样呢喃着,他的声音,真的如同穿脑魔音一样强制性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读书不等于功名利禄,进了翰林院也不等于功名利禄,真正等于功名利禄的,是为老百姓做出来的实事政绩!你们以为,读了一辈子书,考了一辈子八股,模仿了一辈子圣人的言辞,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一个个地在将来走马上任的时候,以圣人行而行,以圣人志而志!既有圣人志言辞,那便必须有圣人志行动,此为言行合一,乃圣道不变质根本,你们,可做得来么?可有人想着要去做吗!”
没人回答,却有几双眼睛,亮了起来。
“圣人者,非怪力之乱神也!固有瑕疵焉,”青年男子摇头晃脑道:“朱熹扒灰,却有圣道传下,可见圣人之言在于为言而言……”
“放屁。”银尘冷飕飕的两个字出口,举座大惊。“斯文!斯文呀!”那最老的老学生嘶哑着嗓子大叫起来,仿佛脚面上落下了一团狗屎,惊骇愤怒地脸都红了。
“万古以前,有真圣人讲道于高山,闻者数百,悟道数十,而行道者一!吾不为圣人,但为圣人隔代弟子,趋从于师,能为则为,不能为者,另辟蹊径,创造条件而为之!德行,功名如同读书,一日不行则疏,三日不行则忘,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尔等以为,进了着院门,就是保险箱?铁饭碗?哈,简直可笑!”
“圣人之言,洋洋洒洒近百万言,劝学,劝孝,劝忠贞,崇纲常守则,繁文缛节,又以轮回,天雷恐吓之,何也?不过妄图天下之人,皆为圣人,行止做派,符合圣人之道耳!自行道,久之自然悟道,便不需闻道,一蹴而就圣道之终也!此为圣人雄心!人人行道,自然人人皆为圣人,人人圣人,自然可见圣人之家,圣人之乡,圣人之府,圣人之国!此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尔等书生,寒窗数十载,连这个都看不透?”
寂静如同无形的磨盘,从下面坐着的太学生头顶上碾压过去,无人吱声,无人应答,连那找茬的青年男子也不敢发一言。银尘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这些只知道程朱,而不懂孔孟的人,在蒙昧了半生之后,一朝顿悟,终于知道,那九十万多字的九本圣贤之书中,为何有许多自相矛盾,晦涩不清的地方,那些,其实不过是某种道理,在不同的场合的不同应用而已。
这世界的圣贤书,如同勾三股四弦五,教化众人,却绝口不提勾股定理一样。
“那座师知道古之圣贤究竟说了一个什么道理么?”沉默了好一阵,那最老的太学生颤巍巍地问道:“是文章要符合平仄音律?是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还是?”
“平仄音律,不过是做诗词的条条框框,说起来和摸骨牌的规则一样,不过是让人有个准绳可以参照而已。三纲五常,那不是读书人的专利,乡下的农民,也会自然遵守,不过是社会的条条框框而已,这些规则,都是人制定的,只不过因为这些规则比起其他规则要好,便流传下来,就比如,京城要归京兆尹管,不知直接让丞相侍郎管方便,所以自开国先皇起,这里就没有京兆尹了,道理都是一样的。规则,不能当大道来膜拜。”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为天下人请命
“座师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术,而非道?”这时另外一个人问道,显然,这里有些人已经意识到,高坐讲台上的银发人,虽然是个野路子出身,但很可能已经拨开了那一层迷雾,看到了“四书五经”的本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银尘肯定道:“程朱圣人之言,不过小道,居于一家一室,一城一池尚可适用,却不能经世致用,凡经世致用的大道,大多简短凝练,几个字就能概括。”
“是什么?”那位找茬的青年语气灼灼逼人地问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可不依!”
“圣贤之道的根子么?为天下人请命耳!”当银尘说出那关键的六个字的时候,稍微加重了一些语气,让每一字都重于山川。
下面的太学生一片恍然之色,却没有人反驳了,这些读书人都是有脑子的,樊波之前,先寻思一下有没有历史证据和现实证据,结果貌似千年文明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三王朝战力通天,可是养军队养到老百姓吃不起饭了,自然在农民起义中迅速垮台,第四王朝与民争利,闹得天下商贾怨声载道,南北东西交通断绝,最后在田庄和团练的背叛中迅速失败,第六王朝,以忠义起家,可是末代的几个皇帝横征暴敛,汇聚天下财富,还要不顾江南水患蝗灾修园林,结果徭役民夫先造反,充军守边的开国先皇当时还是个小伍长,连标统把总都不是,一夜之间黄袍加身,陈桥兵变,靠着自己为人豪阔,愿意给手下赏银,轰隆隆地拉起一支起义队伍,轰隆隆地就将李氏皇朝打出潘兴城,屠城三十万,在尸骨堆上建立起了第七王朝。唯有第五王朝不同,似乎是大将窃国,用毒计害死皇帝得来……不对!当时皇帝昏庸无能,发水灾了,老百姓没有粮食吃,却下令百姓喝粥吃肉,想想啊,米都没了哪来的肉?!就因为皇帝昏庸,朝堂混乱,大将冲入后宫如入无人之境,多少宫女都和外面的将相暗通款曲,太监暗中嘀咕着另立新皇,整个大内估计看到那将军带队逼宫的不下二三百人,可有一人示警,可有一人反抗?!宫城内部都涣散如此,天下百姓还能指望?!
这么一想,人人脸色骤变,千年文明,千年历法,千年圣贤文章,多少书生白头到老,考不中进士,过不了殿试,甚至还有秀才,举人一直落第的,终其一生不过“童生”而已。白发枯骨,自号童生,见了十八岁的太学生(翰林庶吉士)还要下跪行礼,口称前辈,何其悲惨,何其哀戚,却不想多少人白首穷经一辈子,为的,居然是《十诫》的最后六个字而已!
“今日就和你们好好说道说道,为天下人请命,请的是什么命!”银尘神色一冷,正襟危坐,不用白笔在黑铁板上写一个字,只用口说,可他的每一个字,建筑如同精神魔法,深深印在了这些太学生的心里。
“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治国富大夫,将亡之国富筐箧!万民之意志,不过饱食终日而已!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但凡能养家糊口者,纵然有人登高疾呼,狂宴乱语,自命天子而反朝堂,亦无人跟随,反笑其痴。故我等为天下人请命者,重万民之身而不重万民之心意,让利于民,殚精竭虑于万民饱暖,则功成名就也!天下之人,尚且不能果腹,谈何礼义廉耻!天下之人,尚且衣不蔽体,谈何忠孝仁义!饿肚子唱藏歌的王朝,终究不能长久,前朝佞臣,不顾民生,却妄谈天下,说什么天下武士,背信弃义乃是最高天则,简直可笑!可悲!可恨!”
“……诸位饱学终身,从亿万书生中冲杀而出,进了翰林院,将来一定要做官的,但无论身居朝堂,还是巡视地方,都要记住,与民争利者,才是真正地要遭受因果报应的。圣人扒灰,为何能以小错而成大善,只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伤百姓分毫,百姓也无意弹劾中伤他,小人闻风启奏,万民举牌游街,前朝帝皇畏惧民意,罢黜小人,留任圣人,才使得如今,你我可以在这里谈论他的文章。诸位,银尘自知念起尚幼,不敢当诸位授业之师,只能浅谈大道,只想让诸位明白,为官为君之人,畏惧民意者,善终!”
……
太阳渐渐升高,中午下课散学之时已经到了,银尘站起来,下面的所有人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送他,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彻底淡退了骄狂,留下的只有虔诚。
他们得到的是圣人的道理吗?不。
他们这些太学生学到的,是伪装成圣人言说的,卡诺尼克尔文明的道理。
他的初堂,取得了圆满的成功,至少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苦读数十年。银尘具备先进文明的底蕴,因此能看透世事,道出这纷繁历史之中那一条条浅显的道理,历史为民,而不为君,虽然所有的历史都在撰写君王,甚至有人认为历史为胜利者所书写,可是某些文化,某些仇恨,某些意志,某些习俗,并不会受到统治者意志的干扰。
满清荼毒二百年,最终也是要被翻案的。
下课之时,许多人恳求拜师,却被银尘拒绝了,他希望这些人能多听几堂课,多听几位老师讲经之后,有了对比,在做选择。“对比之后的选择,更加理性一些,不是吗?”他如是说,却忘了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南国潘兴城雷明区忠顺王府】
雷明区的老街老巷里,敕造的牌子林立着,大多数却针对的下面同样敕造的封条。整个街区,都是仁皇时代重臣贵胄们的私产,真正属于国家的,大概只有府邸围墙外面那纵横的道路了吧?曾经的这里,繁华似江南,如今的这里,冷清似塞外。
忠顺王府的上马石,是少数还发挥着作用的城市设施。雷明区里属于阉党派系的王府官邸,俱都被查封了,一根根封条后面,是荒废了二十年的蔓蔓衰草,陈旧宫阙,以及轮班看护的宫人,二十年来,国家无所开拓,按照律例,也就没有王者级别的封赏或者定擢,便也没有人来认领这样的园子,而贩卖的话,因为规制问题,也没法出手,买得起的商人官员,住不起这么高规格的府邸,毕竟那三重的仪门上,雕刻着不得了的花纹,那是几乎比百花园还奢侈的装潢。
到了昭和九年的如今,还能享受这种源自仁皇时代的奢华与古旧的规制的人,已经寥寥,上一代阉党的覆灭,留下来的只有上一代后党的冷清。忠顺王府没有被贴上封条,但自始至终都是门可罗雀,此时路边停着的三辆马车,已经是难得的人气了。
第七王朝,汉不是汉,宋不是宋,请不是请,没有强汉盛唐武明的硬朗,却将末汉时期外戚宦官交替专权的死亡螺旋,复刻了个十足,在银尘这个明白人看来,哪怕没有北国的威胁,也必定不是长久之相。
强汉之教训,就在眼前,而上下不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了一些,京兆尹都护府里银尘的慷慨陈词,还传不到这里,倒是美王赵雨露本人,神清气爽地从渐渐打开的正大门里出来,朝着前来送行的王府管家行礼致谢:“不劳灰公公远送……”
“好说好说!”送出门外的灰公公谄笑着说道:“望大人有空常来,大王爷和大人很合得来呢……”
“相见恨晚呀!”赵雨露假惺惺地慨叹道,演技还算出色,至少老眼昏花的灰公公还没有看出来:“明日晚辈就叫人将那幅画送来,公公记着在叔叔跟前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灰公公笑眯眯的,整张脸皱缩成一颗核桃,他的马蹄袖里还揣着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价值十万铜板,却分明不是黄金十两,而是白银一千两,相当于一箱银子。
黄金朝廷管得严,白银却不严,在南方帝国,白银有时候也叫贿银,包括美王赵雨露操控的钱庄里,都储藏着大量的白银,这些白银,不在朝廷皇室的任何一本账册的记录在内。
三辆马车中最豪华的一辆慢慢开走了,前后不过跟着两股卫队,并没有真王出行时那堵塞交通的霸道,这次在忠顺王府里住了一晚上对于美王赵雨露来说是私会,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秘密勾结,因此要低调,排场不重要。
灰公公目送着马车和队伍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这才笑着转身,进门,关门,他的笑容自始至终都十分真实,因为他知道,如今不得势的美王和如今依然不得势的自家主子,那是真正诚心诚意地勾连在一起,谋划大事。
灰公公认为,两位主子谋划的大事绝不是争夺大位这么明显又低级的事业,他们共同谋划的,是执掌废立。
灰公公转身朝里面,走了大半个时辰,直累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才好歹穿过三重仪门,到了里面的过厅,和俩面的两个人以及一屋子流光溢彩的宝物打过招呼,径直朝里面去了。
“灰公公,您说王爷几时会来赏脸?”
“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王爷的喜好,谁敢问他!两位还是好生预备着点吧!”
仪门内的过厅里,此时几乎下不去脚,灰公公这样体型干瘦的人,也只能侧着身子过去,要不是王爷的园子四通八达,王爷也很少没事会走仪门,只怕这么拥堵的过厅,早让王爷骂了几十遍了。
这过厅里,摆满了从崇王府,大观园里抄捡来的宝物。
詹光,卜固修,这么两个暗中修炼了邪道神功的人,五年前天变之后,就投奔了崇王爷,做了五年的幕僚食客,也仗着崇王府的权势,各自发展着邪道门派,然而东海秘境一役,他们就转而投奔了美王阵营,为何?因为美王阵营中孕育出了一股力量,有潜龙之势,他们两个,在赌从龙之功。至于老东家崇王?自然要背叛了,只不过,两人的背叛,也必须精打细算,在临走的时候,必须最大限度地榨干崇王的价值,狠狠捞上一笔。
他们在美王这里呆了月余时间,就顺着美王的关系网,摸到了更大的靠山,忠顺王爷,忠顺王爷虽然和美王一样是个失势的亲王,可毕竟人家经营日久,关系网遍布天下,不是那只能玩转潘兴和南方一两行省的美王能够相比的,于是,两人明里打着“借调”的名义,充当美王和忠顺王爷联络感情的工具,暗地里,都各自打算再次出卖美王一把,彻底投奔忠顺王爷,当然,此时他们不过各怀鬼胎,谁也没有将这种打算说出去。
詹光和卜固修因为跟了崇王五年,对崇王家里的东西也算十分了解了,这才留下来,整理从崇王府搬来的东西,准备在忠顺王爷前来查看的时候,姐说凑趣,此时两个家伙一边整理,一边假惺惺地大发感慨。
“真没想到,烈火烹油,荣耀富贵的崇王府,原本应该是百年钟鸣鼎食之家的气象,这才过了短短数十年,就一败涂地至此啊!”站在那紫檀木架子精雕大理石的大插屏后面,卜固修假惺惺地流下一滴鳄鱼眼泪,故作感慨悲歌之状。不远处的詹光正在整理一整套三十二具缠丝玛瑙碟,轻手轻脚地将它们从小到大一个挨着一个叠放整齐,听了卜固修有些做作的慨叹,回想起曾经在王府中亲眼见过的奢靡排场,娘娘省亲,赵玉衡的吃穿用度,不知怎么就悲从心来,真真切切地感慨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崇王一败,罪不在崇王,在那玉衡公子啊!你不知道,这个二世子赵玉衡,今年已经及冠了,却是连个最起码的秀才功名都没有,甚至没有考过县试!你说他倘若有些功名,不说翰林贡生,就算是个举人童生,有着入朝为官的可能,家道也不至于败落吧……所谓刑不上大夫,朝廷对于功名之人,可一向比功勋之后优待得多啊……”
第九百二十七章. 岳窑五彩小盖钟
“你这话我不中听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卜固修冷面冷心地反驳道:“你我在崇王身边做了五年的请客,难道还不摸透那公子的脾气么?一边眠花卧柳,从外面带来不三不四的教坊司的女人,一边大谈科举误国,斥士大夫为禄蠢,好像自己有多情高一样,可惜啊,最是个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缺贤少能之辈,被抓进大牢,三司会审,还没动刑呢,就屎尿气流,哭天喊地,寻死腻活的,比那小媳妇还不堪呢……这样人,也能和我等科甲出身的相提并论?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和尊王世子,贤王世子一个德行,不过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而已,指望他?哼哼。”
“家门不幸啊!”詹光叹道:“崇王那么方正,恪尽职守的一个人,若不是因为两个儿子太过无能了些,如何能落到和匪类勾结的地步……”
“拉倒吧!”卜固修毫无感情地说道:“崇王和前废太子自小就勾连一处,当年太子失势的时候,崇王负气出走,差点就往北国逃了,好歹弄了个老太妃当了他的继母,好生劝着,这才消停,这几年靠着自家的庄屯攒了些家底,就被他拿去和前废太子暗通款曲去了,别的不说,你看这大紫檀雕花琉璃案,这是亲王能用的东西么!这可是储君的器物!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是那前废太子的,崇王就敢公然摆在内书房里,当书案用……训有方,训有方,他自己都这么做了,还指望儿子能出息?看看红香园里面的玻璃围屏,那可是连当今太子都没有的东西!公然摆在百花园的红香园里!”
“说道桌案,我倒是想起来,崇王府里最贵的一张,应该是那潇湘馆里给林姑娘摆着写字的青铜大案吧?听说那是暴君豺华皇帝的御用书案,《天条》就在那上面写出来的,以王爷喜欢青铜合并瓷器的脾气,若是能摆在这里,那么咱们可就真的的沾光了!解说起来也有了底气如今那林姑娘脱出王府,据说跑到神武侯府邸中去了,那大案也没见着,难道被神武侯一并搬去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才一天啊。”
“快噤声!”卜固修立刻打断了詹光的话,阴沉着脸蛋道:“神武侯家里有什么,谁又能知道?!这天底下,除了皇上本人,可还有任何一个人,有胆子进神武侯府邸搜查东西不成?”
“那北国的六扇门,逆党宗满阁,不是派人进去了吗?”詹光笑道:“虽然死了五十多个,疯了三个,但好歹是进去了,亲眼见了武陵王府邸的奢华……”
“拉倒吧。”说到了神武侯,詹光意兴阑珊:“那里面如今还是烂泥地呢,据说,连三重仪门都没有建造起来,虽说赶工,可是勋爵的府邸,谁改偷工减料,人浮于事?说起来了,那些能有办法,有关系逃到神武侯府邸的,虽然不如这里好些,却也能避祸一时了。”
“还说呢。”卜固修道:“如今崇王府里,听说除了被真王那小子看重的一个龙丫头,被神武侯强行掳掠去的一个林丫头,合并被皇上赦免下来的老太妃和两个丫鬟,余者,连马芳的婆子都收监起来,无人幸免,神武侯再好,也是远在天边,除了林丫头,谁人有那个福分进去?倒是崇王府里那些女人,王夫人,李夫人,冯夫人,还有王大姑娘一下的一堆子小姐,加上那些聪明的丫鬟,这可是老大的一笔钱啊!依照皇上的旨意,这些女眷们,除了三司会审确定有罪的,必须动刑杀头的外,一缕发卖,逾期卖不掉的,直接赶到边境去当军奴,教坊司不受的。说起来,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啊,不进教坊司,那就等于是一生为奴,而不是永世为奴了,将来生了儿女,那是要算庶出的!”
“所以我们要盯着点儿,王爷是最喜欢这些千娇百媚的丫头的,又不缺钱,和着咱们王府的名额,横竖能跳了最好的几个买来,孝敬王爷就是了,你也知道,这拍卖丫头的崇文门市场,可是天字一号,皇后亲自管理,任谁的贿赂家势都没用,只认钱啊!”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卜固修侧耳倾听,似乎听见了忠顺王爷的脚步声:“我等还是先将这些宝贝整理出来,想好怎么说,别到时候王爷问起来,张口结舌,那就闹大笑话了。”
詹光点点头,继续整理一套掐丝的珐琅器,这又是赵玉衡把玩过的东西,而且也有三十二件之多。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忠顺王爷才从小妾的身上爬起来,穿戴好了,由长史官陪同,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步入了过厅。长史官一抬手,身后的随从就和他一起,在过厅前面候着,王爷自己信步走来,王爷已年近七旬,枯骨支离、蛇面秃眉,不过身架高大,每h定时进补,精气神提起来,倒也声高欲炽。詹光见到王爷进来,目光略微落到自己身上,便赶紧迎上来,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筛选出来的“软彩”精品逐一指点解释,其中一架赵光冲时搜罗的慧纹,系当年苏杭行省刺绣世家的慧娘亲手织造,紫檀香木透雕边框,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草字诗词的璎珞,真正举世罕见的“七重半”折纹刺绣雕刻,细看竟是温庭筠的《菩萨蛮》,有“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夭”等句,詹光道:“贾府原存三件,两件早已献入宫中……”王爷也未觉精彩,只把眼光晃往别处,詹光见状,暗觉不好,赶紧从那查抄来的大花梨木七重天国立斗橱中取出十二三把扇子,一把一把讲解给忠顺王爷听,那些扇子,都是第四,第五,第六王朝文人亲笔真迹,在用青铜神木的枝丫做了扇子骨,以宫中秘法制作而成,端是价值连城。忠顺王爷也是识货的,看了半天,先点点头道:“收着吧,看起来也是个值得藏的。”脸上却未见一点笑意,又过了一阵,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急促道:“没有连云居士的么?”他心中所欲,是最好是有连云居士的春宫秘制,詹光慌忙移身,指着壁上所悬的《海棠春睡图》,尚未开口,就被突然暴怒的王爷赏了一耳光:“似此等貌似神离的铺张之作,也只有你詹光才独具只眼,认作真迹!改日请甄多实再来评说吧!”说着便不理詹光,转头向卜固修而去。詹光捂着脸,赔笑道:“王爷才是眼透纸背,我等就是浑身是眼睛,也不过和瞎子……”没说完,就听得忠顺王爷冷喝一声:“滚出去!明天叫天一聚宝阁的甄多实来!”说着再次细细巡视一圈,大摇其头道:“多是些粗苯造作之物,真迹有,但都不是上上之选啊!本王勒令你们择精而陈,难道就选出这点破烂吗?!本王就不信了,他崇王府建了号称天下第一的百花园,就没有一件润眼喜心之物?”卜固修早就知道这位王爷对于古玩一道,重“硬彩”而轻“软彩”,特别喜欢青铜和古玩瓷器,同时又见了詹光解说软彩讨了一脑门子的没趣,便提起精神,越发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先给王爷介绍了几件查抄出来的青铜鼎,盘等,王爷见了,笑得眼睛弯弯:“明天叫下人扛着去忠英堂,满月大厅,摆在中间吧!本王好歹也是当今皇叔……”卜固修得了便宜,赶紧趁热打铁,指着一圈儿名贵瓷器道:“这只汝窑美人觚,还有这个斗大的汝窑花囊,虽算不得怎样的珍品,,究竟那雨过天晴云**的颜色倒也不俗了……”王爷看一眼,脸色立马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卜固修见了,心道不好,也不知道如何就无意触怒了王爷,面上赔笑着,底下已经两股战战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这个哥窑美女耸肩瓶宜插折枝梅,否则难以彰显出韵味……这宣窑青花红彩大海盘还算匀整富丽……”王爷看着,脸色越发阴沉,突然指着一只土定瓶质问:“怎的就这么个破烂?难道真再有好瓷了么?“卜固修和詹光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他聊是请客,却未必知道多少古玩行情,鉴赏能力也不过就是“小雅”而已,如何能和忠顺王爷这种天天在古玩圈子里厮混,又有皇家秘赏的老巨头一样的眼光眼界?因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忠顺王爷再次巡视一圈,越看这些似乎越发气愤,切齿道:‘本王潦倒了快一辈子,每每见到其他人拿着那么好那么好的彩瓷显摆,宴宾客,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惆怅有之,原本以为这次总算对了一回皇帝的胃口,逮住这个机会,可以从偌大一个崇王府里收获一两件不错的东西,也能有脸面拿出去示人了!结果!结果!!一件能看的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忠顺王爷不禁咆哮起来,说着从花梨大理石案上抄起一柄先皇赏给老太君的金丝编就嵌有珊瑚玛瑙猫儿眼祖母绿的如意,用力一掷,骂了声:“废物!”扭身便走。那如意先砸到一座西洋国自鸣钟上,将钟顶的旋转尖塔击落,又带倒了一架玻璃炕屏,再滑落到桌下的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上,敲敲碎了数寸珐琅,只听得嚯啷啷一片响声,吓得詹光,卜固修二人脸色惨白,两股战战,却是不敢吭声了。王爷朝外走了几步,越想这事越是心思反乱,故而又迁怒道了美王那里,便突然停步,铁青着脸道:“罢了!明日回了美王那小子,将你们这两个废物赶走!本王再自个儿寻点好的去吧!”
二人听了,登时色变,惨白的脸色都瞬间变成灰黑色了,詹光跪下磕头求饶,而卜固修却急中生智,道:“王爷,在下奉旨查抄崇王府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崇王府二世子赵玉衡,据说私藏了一只岳窑五彩小盖钟,比成窑的那些稀世珍品更珍贵,据说,是发光的灵宝呢!”果然王爷一听这话,转过身来,一双祖传的暗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卜固修,满是贪婪之色,问道:“那东西在哪?你能得来?”卜固修立刻跪倒在地,恭声道:“原本那岳窑五彩小盖钟,相传是赵玉衡送给了林绚尘姑娘,可无论是林绚尘姑娘还是银尘侯爷,都不承认见过那东西,奴才又托人问了一下审女眷的皂吏,结果得知就在王府事发不久期,崇王的一个小妾下令管家抄捡了百花园和各处公子小姐的住处,还拟了一张抄单,那抄单上,写明了岳窑五彩小盖钟并未送出,还在赵玉衡的红香园中。王爷,林绚尘如今身在神武侯府,那里是铜墙铁壁,不好办,可老天不负,咱们也没有必要去触及那霉头,直接找赵玉衡要那岳窑五彩小盖钟就行了!王爷……”
“岳窑!”忠顺老亲王的眼神炽热起来:“这次若是成了,你可就立了大功了!那岳窑五彩小盖钟,想来是第三王朝的那个岳窑?不是第五王朝的成窑?好!好!好!卜固修啊卜固修,你不仅说出一个本王感兴趣的,还选了一个本王够得着的说,很好!以后你就留在本王身边吧……本王亲自给美王小子写信要人……”忠顺王爷感觉好受多了,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去了,不久便听到他的声音在内仪门外远远传来:“来人,将那过厅里的青铜器物,一个个搬出来,摆在大堂里面!余者不用!”
得了保障,卜固修自然眉开眼笑,那詹光却依然愁眉苦脸,心里惴惴不安。
【风源大陆天下第一城潘兴城铁匠街】
昭和九年九月初八上午。
初秋的风夹杂着木红色的落叶,仿佛木红色的湿漉漉的些许寒意,窜过宽广的街道,却被许多的人阻挡住,大幅度地削弱着,最终筋疲力尽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九百二十八章. 光天
没有了东海秘境的惨烈厮杀,没有了四卅之时的武装暴动,没有了查抄崇王府的一夜惊魂,没有了红雀楼里的风波诡谲,也同样淡退了琴中圣手的盖世琴音,潘兴,这座被认为永不可攻破的天下富饶之极,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熙熙攘攘,歌舞升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万国”的朝贺,将在三天后开始。
与东海秘境相连的“世子奇祸”已经过去了至少一个月了,什么样的风波也都该平静下来了,哪怕这个帝国的最终统治者再心情郁闷,此时也应该动用那健忘的大脑,将这一切抛却,直面新的骄奢淫逸的未来了。“该死的人没有死成(尊,真,崇三王世子),不该死的人却损失惨重(几乎团扑的炽白芍药,直接团扑的兰波斯菊,还有青年第一高手方天航),还差点被北人抢了秘境!”的咆哮声,如今再也不会于深宫大院之中响起了。无论是装作没有主见的陛下,还是装作太有主见的凌华皇后,他们都将这一页翻过去了,集中精力面对着九月的中间十五天。
那是藩国进贡的日子,是正式的帝国大典,而六月十四的那场银翠楼的宴席,不过前站,不过是一场预演和娱乐。
还有三天,每十年重新册封一次各路藩国的圣典就要在巍峨高耸又神圣不可侵犯的潘兴皇宫的正大门前举行,让整个世界的百姓都好好看看帝国的威仪了,因此包括陛下在内的满朝文武都十分的忙碌。
尽管,从这次打前站的四个小藩国的情形来看,这次接受册封的藩国可能是历史上最少的一次,甚至是千年文明以来最少的一次,可是一切规矩,用度流程,和十年前没有却别,也不能有任何区别!
这是一个帝国的颜面。
而这样的颜面,还在持续不断的挽回之中,东海秘境中纳兰野望的死,以及北人“青龙决战营”团扑的消息还是流传出来,成为全天下人的谈资。许多小国又开始左右摇摆,“做两手准备”,而北国皇帝,那个年轻又睿智无比的男子,也正在进行着一项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损失的计划示敌以弱。
他甚至愿意遣送几位使节,带上可怜巴巴的几样贡品来“朝贡”,当然这背后还滚动着无穷多的阴谋,这是显而易见的,哈兰玄奇是个精打细算的皇帝,递出去的礼物是要算成本的,如果收益不大,他绝不会给灵皇任何好脸色看。
至于那些突然变了卦,吵嚷着要来朝贡的小国,究竟打着怎样的心思,也只有那些精于外交辞令的使节知道。
这是另外一场交锋,而帝国能够反败为胜的筹码,正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而一点点累积着,尽管这根本不是灵皇和后党的功劳,却依然免不了喜庆的忙碌。
比如
铁匠街的最深处,那似乎并不起眼的尽头,一间们门店前面,挤了无数的人,甚至于这些人豪华车驾都只能放在铁匠街的入口处,免得堵塞的交通。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轰轰烈烈又没完没了,这鞭炮的长度,其实已经算是非常之逾制了,因为就连放鞭炮这种事情,也是有圣旨撑腰的,一堆顶着贵族冠冕的小孩子运起培元五重的稀薄罡风,顶着鞭炮的脆响,在渐渐腾起的灰蓝色硝烟中钻来钻去,嬉笑打闹,平添一份喜气,这并非什么大红喜事,也并非什么大富人家添了新丁,而是开业的大吉大利,宾朋满座地来捧场。
陛下没有来,破天荒地没有参加铁匠街里一位锻造大师的开业庆典,因为那位锻造师“宣誓(目前没有人看出来他是不是假的)”效忠皇朝,一生只做臣民,因此不需要为君者亲临现场,只要派个官员代表一下就行,于是便有了远超森严等级规定的超长串的鞭炮,超规格的请帖,以及在大风天气里沾满一条街的各路王公贵族,官绅豪强,还有几乎让半个城市的闲杂人等都往这里拥的强大吸引力,铁匠街的那些老朽了的锻造大师们,也自己组成了一个团队,站在显要位置,甚至就和那位代表陛下的大内总管太监并列着,静静等候着数千年来,又一个锻造界的君王“驾临”。
这些老锻造师的脸色都很难看,和这里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地难看,他们这些人被两个很扎刺的人夹着,虽然表面上豪气干云地排成一个方阵,可是实际上他们被两个人夹在中间里外里的不像人样。他们的左边是慕名而来还有一堆人脉手段的新罗使节,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那件光器储物戒指的红蓝黄三色光芒,而他们右侧就是全权代表陛下前来监督整个开业流程的大内总管夏公公(夏守忠),他身上那光器储物戒的光亮更加耀眼,这两个发光的人形原罪“贪婪”,此时正辐射出无穷的光和热,将整整一个方阵的锻造大师挤得几乎没了形状,眼看着就要被放逐到时间的夹缝中去了。
这些老锻造师的脸色都很难看,和这里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地难看,当然他们的心情,此时更是不可言语的难看。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却还活着,还能动,还能打造出那些精美华贵的中品甚至上品灵器,甚至还打算套着天赐的运气打造出人生第二件可堪一用的玄器,然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一位在锻造一途上早已超越了前人,超越了世界,甚至超越了整个时代的君王,一位真正的,不含丁点水分的光器锻造师。
光器!
哪怕即使最下等的用过一次就扔了的光器,那也绝不是这些老锻造师们能够仰望的高度,他们大概连光器的模具都设计不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材料能锻造成光器。
长长的,完全逾制的霸道炮声总算结束了,硝烟却还未散尽。另一边,雪泉大师带着一众法华寺的高僧开始作法祈福,按照默认的规矩,他们祈求的是平安,而非红火,因为铁匠街上任何一间店铺都不可能红火起来消费门槛在那里摆着,没有数百万铜板的购买力谁敢踏进那些锻造大师高高的门槛?
“来来来!工部尚书,去将那御赐的大匾请上去!快快!”夏公公的阴阳嗓子在一片佛经声中突兀响起,刺耳难听,却并没有让任何人感到不妥。工部尚书潘仁贵亲自带着几个三品大员,轻手轻脚地将灵皇亲笔书写的大匾挂在空无一物的门梁上,许多老锻造师看着,不由得心里冷哼一声“趋炎附势!”却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来锦衣玉食的太平日子,还不是那位陛下所赐?
这些人中,有多少看不惯北人的粗鲁野蛮,受不了北人那相对清苦的条件,不愿离开南国富庶的王都?
这些人中,有多少人恪守祖宗不变之法,几十年来埋首所谓的“上古锻造之法”,不求创新,不讲寸进,终其一生也没有对那不可能的领域发起一次试探性的冲锋,甚至呐喊叫嚣上一句?
传统,或许是装备制造业谋求高质量的某种保障,但绝不是材料科学研究和工艺技术研发需要的品质!只有打破传统,否定曾经的‘不可能’,才能真正迎来进步。
“敕造光天锻器”六个烫金的大字被高高挂起,而整个锻造房里,在没有任何别人的匾额,甚至连大幅的墨宝都没有,那匾额挂上去,简直真的像陛下一样居高临下。
就是从最公平客观的角度来讲,那六个字也是十分美观的,少一分苍劲,却多了许多倍的温润典雅,灵皇,这个没什么主见也干不成什么大事的帝皇,却是这时代比较著名的书法家,不过这时代著名的书法家并不值钱真王赵光怡,崇王赵光冲,甚至尊王赵风雷都深谙此道,更不要说书画之圣手十斗才了。
匾额既上,那么大体上,这间锻器房也算是成立了,锻器一道讲求黑漆大门,朱红门框,因此那黑色的挂着两个铁兽头的大门也就在外面三声重重的炮仗声过后,慢慢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峨冠华服的天榜第一高手。
万剑心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昂首阔步而来,他那一根腰带特别显眼,玄器光芒如同霓虹灯,更是晃花了一众锻造师和许多观礼群众的24k氪金狗眼。这里就见得等级高下了,陛下,陛下身边最亲信的内臣(奴才),以及涉及国事的,比如藩国使节这些明面上地位很高的人,在锻造师开店之前,自然能得到锻造师最高成就的作品,而锻造师本人的亲眷朋友甚至爱人,在锻造师成名开店之前,只能得到次一等的东西,哪怕私人定制也不能达到锻造师的最高水平,否则就是大不敬了。
锻造师开店之后,要“敬天”一年,只能按照陛下的首肯打造自己最高水平的作品,或者将自己的最好作品供奉给朝廷(有偿的,至少材料费朝廷直接拨款),一年之后方可按自己喜好定制,而银尘给陛下私下约定的,却是三年!
甚至于,就算三年期限已过,银尘也会优先考虑朝廷的订单,当然,材料费什么的朝廷必须足额现给。
一件光器要多少钱?没人知道,但是陛下和皇后都知道,如果光器能护佑的住国祚,银尘甚至愿意免费赠送一车……总之怎么双赢怎么来,银尘好说话,很好说话,他不要大富大贵,他更不要位极人臣,甚至连从龙之功也不稀罕,他要的,是安逸的生活,平时讲讲课,打造点小玩意,在忠君的前提上,尽量顾及一点民生和名声就行了。
也正因为如此,林绚尘投奔神武侯府邸的事情,被陛下严厉地压下来,诏令任何人等不得过问林家家财,至于那什么岳窑五彩小盖钟?陛下说不知道,也不允许任何人将这种事情往神武侯那边扯。
因此这次热闹的开业仪式中,忠顺王爷没来,不过美王一定来了,什么小盖钟不重要,能有机会弄到光器才是重要的。
总之,就在崇王府里的人还在蹲大狱,真王府里的人还在因为银尘监视他们而不满,请不来的时候,这间小小的,却如同皇冠上的明珠一样的锻造坊,在万剑心推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正式开业了。万剑心出了门,随手解下腰间的布袋,伸手朝里面一掏,抓出一把铜钱来,根本不用任何暗器手法,就朝着人群抛洒过去,贵族小孩子们欢笑着跳起来抢空中散开的铜钱,或者跪地上互相抢夺起落地的铜板,而万剑心,仿佛一点儿也不心疼一样,抓出一把接着一把的铜币朝人群扫射。
撒钱,祭天,祭财神,祭锻造祖师,这一系列所有的流程,都是万剑心领着张白生,樱释玄忙前忙后,而真正的天下第一锻造圣手,此时居然连影子也不见。
新罗使节觉得有些奇怪,可夏守忠老神在在。皇帝身边得势的大太监自然知道,神武侯为国鞠躬尽瘁,只请了半天假,也就是说,现在锻造圣手本人,还在京兆尹的都护府里,给国之栋梁们教书呢!
至于他今天讲的是经济还是战争动员,那不重要。
“张白生,这洋你来宰。”万剑心砸了“灾寝盆子”“不义盆子”“欺诈盆子”之后,就停下来,吩咐张白生宰牲口血祭。牲口祭祀,这是千年文明根深蒂固的传统,过个年都要宰猪杀羊呢,何况开业这种决定生计的大事。
砸瓷盆,送瘟神,宰牛羊,祈鸿运,之后才是焚帛启灵,念经开光,之后才能算完全开业,而开业之后,必须拿出一件代表锻造师平均水平的神兵,摆在门店里面,供客人们观赏,评估锻造师的实力。
锻造一道,做不成假,任何一件成名器物上都有铭文,而神兵一旦形成,根本没法回炉的,在已有的神兵上打上自己的铭文,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一件事先准备好的镇店之宝,便成了锻造师水平的标杆,如果锻造师顿悟突破,那么镇店之宝也到了该更换的时候了。
第九百二十九章. 神造
锻造可以失手,但是锻造师不可能修为倒退,实际上任何一次失手,对锻造师来说都是足以切腹自尽的耻辱,比被人带了绿帽还耻辱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不是有……算了,你的剑,你的剑技都不是随便能拿出来展示的。”张白生隐秘地瞅了一眼万剑心腰上挂着的黑布包裹着的长条状东西,老老实实地拿起一把白器斧头,粗暴万分地三板斧下去,溅了自己和某几个贵族宾客一身血水,总算将可怜的山羊砍去了脑袋。羊头滚落在地,被他抓着一支角拎起来,摆上供桌,而肥大的身体,按照罡风世界的习俗,不需要整个祭祀,反而可以直接抬下去炖着吃了。
“烤全羊!”“烤全羊!”
“清汤手抓!”“清汤手抓!”
不少宾客开始混叫起来,开业,求的是大吉大利,除了先前祭天磕头,摔盆的时候需要肃穆安静,其余时候都需要热闹一些,此时鬼厉名从光天锻造坊的大门里闪身出来,如同鬼魅一样,他今天穿了一件高档紫色长袍,用的是苏杭行省的刺绣,虽然说奴才不应该穿这么高档的服装,有点僭越,可此时他代表的是神武侯和锻造大师的面子,不能不精装示人。
老管家那是真正的轻车熟路,鬼厉名沉浮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牛鬼蛇神没打过交道?当即和随意地将全城最有名望的各大酒楼里的橱子们召集起来,当街就摆下火灶,流水席,供所有宾客宴乐。
鬼老此时是银尘意志的具现,而银尘的意志,那就是所有宾客一个样子,绝不亏待任何一人。往年铁匠街店铺开业,但凡有司礼监的人道贺,大都受到一定排挤,不是让站着吃酒,就是挤到最偏远的一桌上,盖因锻造师大都硬汉,或者刚烈女子,比起翰林大学士,更加瞧不起阉人,觉得他们软,没有骨气,没有原则,只会玩阴谋诡计。然而银尘完全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太监是个职业,而且和矿工一样,会产生职业病的职业,太监也是人啊,也有人的感情,人的梦想,可是到了皇宫里面,天子身边,那绝对是忙不完的活计,不仅身体残缺,还时常高强度劳动,没有假期没有医保社保,甚至工资都未必能拿全,奖金更是和年终考核无关,看着系统工程师的活计,享受着清洁工的待遇,总之各种可怜,各种需要别人体谅的,因此银尘很体谅太监们的感受,和他们平等相交,不卑不亢之余,稍微投其所好,送其所要,比如夏守忠的腰带,戴荃的手表,还有托戴荃送去的陛下专门用来吃螃蟹的整套工具,可这样一来,太监们对他却是感恩戴德,因为他没有给他们谄媚,却给他们以尊严。
比如此时,鬼老邀请夏守忠和美王,尊王坐一桌,这是头桌,自有铁匠街来的头一遭啊!
夏守忠心花怒放,铁匠们却是背后指指点点,愤愤不平,觉得银尘果然龌龊肮脏,和浑身尿味的太监们为伍,难道要跻身阉党?可看着尊王,东王,定国公这样的死硬派后党,居然也能坐在头桌上有说有笑,相互寒暄,便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了,后党和阉党,如何能一起勾肩搭背了?
锻造师们不会懂,夏守忠根本不是阉党之人,而美王赵雨露,那是收了银尘私下给的礼物,占着便宜呢,白蹭一顿吃喝,又给万剑心,拜狱,张白生三个人将他和尊王隔离开来,自然乐得自在。
此时太阳已经到了天空中间了,也是晌午之时,焚帛祈祷都完了,甚至法华寺的僧人们都要撤场了,这间锻造坊的主人居然还没出现。
不仅是锻造大师们不乐意了,就连定国公也有点惊异,悄悄问夏守忠:“公公,你说着锻造圣手怎么还没来?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
“你懂啥啊。”夏守忠白了他一眼,夹起一片红烧羊排边吃边道:“侯爷不仅仅是器之圣手,还是翰林讲经,开店固然重要,可是教导弟子,感化苍生,厘定国策,辅佐主上难道就不重要了?”
“那……”定国公被怼得没了词汇,可是这种开店宴请之时,主公不到场的做法,这是很没礼貌的啊?
“快来了!”夏公公吐出一根红烧肋骨,抬头看了看天:“翰林院下课应该已经有一段时日……”正说着,只听到一阵急促无比的马蹄声,一道红影电射而至,到了六十步外,勒马下来,一个闪身就到众人跟前,只见这人年纪尚小,却一身翰林讲经的大红袍,银发张扬,面目俊秀,只是身子显得略微瘦弱单薄,肌骨稚嫩。他朝着四周来了个团圆揖,朗声道:“诸位亲朋,诸位贵宾,还请通融则个,实在是……和同学们议论李让贤(礼让闲)处斩之事……”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说不碍事不碍事。这才让这位主角坐了主位,银尘顾不得吃,复又站起来,走到已经只剩下灰烬的焚香炉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帛,放在炉鼎里面,张白生赶紧起来去拿火折子,不料银尘指头一弹,一颗火球落入炉鼎,将帛焚化。他敬天行礼,却用了三倍时间祷告,说了许多谁也不明白的话,然后才转身走来,和众人一起坐了。
那只宰了的肥羊,并没有听从宾客们的建议,全烤或者清蒸,而是被大厨们变着花样做了十道菜出来,连羊肚子都堂而皇之地上了餐桌椒盐羊肚,多少人抢呢!
银尘以最快速度吃饱,然后起身给所有人敬酒,虽说法师几乎个个都不胜酒力,可是银尘为了照顾道每一个人,硬是抽空给自己身上大致涂了一层奥术魔液,然后发动乱装天傀,坚持着将礼数过分周到地走完,连那些对他颇有些微词的度锻造大师们也毫不放过,大师们本身对他还有点成见,可看到他明明已经醉得双目充血,走路都不太直了,却依然给他们敬酒,甚至不惜自爆一些锻器上的小技巧,登时将嫌隙忘了大半,一个个高高兴兴地喝酒助兴,这一闹,直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将热闹闹完。
此时的银尘,浑身酸痛,神智很难集中,一方面是奥术湮灭加乱装天傀损伤皮肉,一方面是酒喝得多了几乎要醉倒,可是吃饱喝足满嘴抹油的宾客们并不散去,他们还等着银尘拿出镇店之宝,看看这位锻造师的成色呢。
银尘将万剑心拉到跟前:“东西拿出来,帮助摆好,一应宾客,都靠你了,我……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没事,你到里屋去睡吧,一切有我。”万剑心,依然一如既往的可靠。
银尘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那些铁匠大师们,朦胧的醉眼中,依稀可以辨认出几张冰释前嫌的笑脸,几张暗藏不屑,鄙夷,质疑和猜忌的假面皮。银尘对着那些假面皮露出笑容,他的笑容,森然如同寒冰的地狱。
这个时候,热闹的铁匠街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银尘那笑容背后的狰狞,仿佛整个十六岁的小小孩童的身体里面,即将窜出一只魔兽。
银尘轻轻一挥手,三道剧烈的亮光爆射而出,直接落在了店门前用作礼仪的大供桌上,这样的供桌有好几张,摆羊头的,摆香炉的,摆贺礼的,不一而足,而有一张大供桌,专门空出来,用来请镇店之宝,第一次露脸见光。
只是谁能想到,银尘出手,就是三件。
神威绣春刀银尘。
南华天雷剑银尘。
菩提降魔法杖银尘。
三件武器,造型古朴,没有多少装饰,看起来普普通通,可是那上面闪耀着的珍品光器的灵光,不知道刺瞎了多少人的氪金狗眼。
三件光器,三件珍品光器!!
珍品!!
批量制作珍品!!
这是比批量制作光器更加不可言说的滔天恐怖。光器,虽说千年文明之中从未出现过制造方法,但是在神话传说中,人类出身的顶级锻造巨匠,还是可以奢求那么一两次成功,成为人间美谈,还有那么一两个早已被称为半神的锻造巨匠,还曾经留下过一鳞半爪的锻造心得。光器锻造,至少是人类可以看得见的,锻造师的终极荣耀。
至于珍品?
那是神的的领域!!
这一手,便将所有来观礼的锻造大师们彻底征服了,彻底碾压了,彻底击溃了,多少微词,多少不忿,多少鄙夷,多少不屑,多少质疑,此时,早已经化为最深刻的诚惶诚恐,最疯狂的崇敬与信仰。心中还残留着正义和公平的老锻造大师们,心甘情愿地五体投地,那些心怀鬼胎的锻造大师们,则几乎全部吓得瘫坐在地上。
“这!”美王赵雨露脸色惨白:“这哪里是锻造圣手,这是人间锻造之极!”
“神师!”一位老锻造师颤抖着大喊道:“公公快!快去回禀陛下!重新弄牌匾来!侯爷不是锻造圣手,是神师,锻造神师!”
“哎?”夏守忠这下蒙了,他是陛下身边的小太监,不是博学的大儒,锻器一道的各种行规,分级,他当真两眼一抹黑啊。
“锻造一道,重品级而次位阶!但凡锻造师,可造玄器也可造灵器,甚至可造宝器,看客户需求,但是同一位阶下,能打造上品者,以造中品为耻辱!能造中品者,以造下品为耻辱!器师蒙羞受辱,自尽也!”老锻造师看夏守忠不像个明白这些的人,便用最简明的语句解释出来。
夏守忠听了,如同挨了当头一棒,直傻愣愣地站了半晌,才怪叫一声,夺马而逃。
锻造师们,此时自发在光天锻器房门前集结,无论是自愿还是被众人裹挟,都跪下来,对着那块牌匾,行下六跪九拜之礼。
六跪九拜,五十四次磕头,这是敬献神灵的礼节啊。
银尘,此时也已成为锻造师界的神明。
……
昭和九年九月十二。
轰轰烈烈的“万国朝贺大典”终于落下的第一阶段的帷幕。前一天,也就是九月十一,陛下带领文武百官,亲王贵族,跪天地祭拜无名大神(实则为雷神),祷告列祖列宗,迎接八方来客,直累得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简直和出了远门一样风尘仆仆。这次朝贡,和陛下显得完全不同,前来恭贺的藩国代表,不是历史上最少,而是历史上第二多的,居然有124个国家前来纳贡,不禁让原本裁撤了些人手的接待机构忙得吐血。陛下本人也几乎转成了陀螺仪,最后,不仅皇后不得不出后宫分担繁务,连几位皇妃都被抓了壮丁,毕竟这种礼仪性质的活动,没什么实质的政治利益纠葛,让后宫出来干预一下也说得过去。
这一天除了礼仪,就是收礼,几乎没有任何的实质内容,故此略去不表。单说十二日上午开始,真正藩国进贡的大戏才拉开帷幕。
每过十年,藩国的排位都要变动一次,毕竟不同名次的藩国,受到的优待并不一样,变动的依据,除了送礼多少,还有在铁山大会,才选大会,武道大会和文士大会上的表现。铁山,主锻造,才选,主歌姬,武道,主个人战力,文士,主翰林新贡。四场大会中,每一个参赛的“选手”只有一次报名机会,一次通关机会,也就是说就算银尘这样的魔法师,也只能选择四场大会中的一场,不能参加了铁山,又参加武道,文士,那是犯忌讳的,而陛下给他的任务,就是在铁山之时,碾压整个世界。
这个政治任务不是难或者不难问题,是干系到帝国颜面的问题,哪怕再难,或者再简单,都必须万无一失,当然君臣二人都清楚,昭和九年的铁山会,他们其实已经赢了。
和随手就能打造出珍品的神师比锻造?上场比试的人难道还嫌自己死得不够惨么?
也正是因为这种自信,铁匠街最后一间店铺的牌匾,悄然从敕造换成了神造。
第九百三十章. 九月大会
【南国潘兴紫禁城养心殿】
赵光叔下了大狱之后,陛下似乎放心了许多,神龙不见首尾的居无定所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而止,扔在太和殿,养心殿,东暖阁,以及各处嫔妃的寝宫里过夜,而且并非夜夜御女,反而以休息养生居多,因此虽然年纪不小,身体倒还很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昨日忙活了一天,今日便不上朝了,直睡得日上三竿才起来,而因为没有皇帝口谕,原本要在早上举办的铁山大会,被拖延到了现在也没有开始,各国宾客,参加大会的各路铁匠,以及各种戏班子,摊贩,包衣,护卫等,都只能等着,因为这一次的铁山会不同以往以前是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主持,这次,是陛下亲自带领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主持,也就是说,从开国以来从来都是朝官主持的铁山大会,将第一次迎来御驾亲临。
正因为这个消息被故意传扬出去,那些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渴望一展身手的人才毫无怨言地等待着,决定几千人前途命运,富贵或者凄凉的铁山大会,就从清晨开始,为一人而等待。
这,就是皇帝的威仪。
这,就是南方帝国作为大国的蛮横。别人不说,就连北国派来的使臣,都未必敢在这个时候呲牙呢。
养心殿里,灵皇慢悠悠地,认认真真用过早膳,因为此时已经接近晌午,他便下令不必准备午膳,可这样一来,御膳房的厨子们就直接歇菜了,而那些早晨起来,忙活了一上午的朝官们的午饭,就没有着落了。
满朝文武,和陛下吃一个厨房里端出来的饭,从礼法上说,这是陛下请客,虽然天天如此,可到底也是皇恩浩荡,那些朝官听了这个消息,没有人敢于表现出不悦。
当然,让这些国家蛀虫兼职国家栋梁们饿肚子是不可能的,他们个个都是有权势的人,传人去京城酒楼里叫个外卖随随便便,他们可以随随便便给酒楼大厨们增加工作负担,而大厨们,却着实不敢随随便便炒几道菜送过去。
灵皇不管这些,此时他只管拿象牙牙签剔牙,剔牙这种高端的工作,是少数几样灵皇能亲力亲为,做的有模有样的“体力活”,其余的,包括穿衣都只能靠宫女服侍。
白银色的魔法师,就是这个时候走进养心殿的,万国朝贺会啊,十年一次,翰林院没有不放假的道理,当然放假了也没用,因为所有的太学生都跑去观摩凑热闹去了,一个在家赋闲的都没有……
因为不用去讲经,所以银尘换了那他一身亮闪瞎的银色长袍,这长袍是件奥术附魔装备不说,上面还有林绚尘亲手修过的花纹,在银尘的心目中,比大红色的讲经补服更珍贵。
面圣行礼不在话下。灵皇也少和他寒暄,因为灵皇知道,银尘才是真正的“铁疙瘩”侯爷,人小鬼大,多做少说,最是实干,实诚。前一阵子送来的那一套螃蟹刀,不仅可以杀螃蟹,遇到刺客,还能把刺客当螃蟹一样肢解了,陛下,那是十成十的满意。
因而陛下和他说了没有五句话,就开门见山道:“在今日比试之前,你已经是钦定的‘天下第一锻造师’了,身份不可与等闲相同,因此啊,这次比试,你只能作为压轴出场,而在之前,需要你率领铁匠街的几位敕令拔擢之人,组成评委,品论天下精英的工器!朕,不担心你最后的献艺,只担心你那张嘴,骂起其他锻造师来,未免有逼人跳河之嫌。”
“陛下教训的是!”银尘摸摸鼻子,他知道一个活着的魔法师,嘴炮功夫必须和令咒功夫一样好才行,他又依仗着超越时代的文明,未免有今人看古人之眼光,在家里,朋友之中,君臣朝堂学堂之上说话还十分得体有分寸,对付不相干的人那就非常严苛了,这是魔法师“骨子里的傲慢”的通病,他们的讽刺挖苦,不过是激将,希望被讽刺之人看清自身缺点,知耻而后勇,更上一层楼,只是许多时候都火力太猛烈了。
魔法师,终究是读书人的进化形态,而读书人,忠,谏,直,正,必不可少,文正二字,文在于立天下正道,明对错,知兴衰,其次才是文以载道,这两个字重如山岳,可不是儿戏呢。
“当今世上,锻造师何其多也,北国伪朝,也有一条铁匠街,比朕的铁匠街还大,还气派,但都是些滥竽充数之人,这些人,你不必给他们任何面子,逼死一个算一个!其他的,你可以多听听那些老锻造师的意见,毕竟你年纪轻轻,又能文擅武,工器锻造这方面,恐怕你只专注精品,技巧惊艳天下,考核比试的门道,就不如那些参加过历次大会的老人了!”
“微臣谢陛下成全!”银尘岂能听不出这么安排之中的回护之意,灵皇肯定知道他第一次参加铁山大会,连选手都没有做过,如何能做得起评委呢?让他当评委,不过是因为他乃当世第一大师,其他评委,根本没有资格评论他手里打造出来的东西,这才有如此苦心的安排,至于压轴比试,镇压各路宵小的那一场“献艺”,珍品一出,谁敢呲牙?!自然也不需要任何的评委了。所谓姜还是老的辣,灵皇的考量,果然面面俱到,比起银尘这个除了魔法和民生还有名声余者一概不问的二愣子魔法师,老到多了。
这灵皇,心细如发,也有一腔抱负,缺的,就是魄力和勇气。
不,他并不缺勇气,他缺的其实是陛下最不缺的权力,如果灵皇能够乾纲独断,他未必不如北边的武帝,他能做出打破千年祖制,“传位赵光怡,兄终弟及”的决定,并且早已秘密下诏立储,证明他并不缺乏勇气。
银尘恭恭敬敬地站在角落里,这么想着,对这个胖胖的老头子,对这个花天酒地横征暴敛的陛下,不由得生出一丝敬佩,这世上,心黑透了的极端邪恶之人多得是,但是完美无缺的好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灵皇“软弱无能”,“误国误民”的表象背后,依然埋藏着一颗为天下人请命的王者之心。
“你不必谢朕,如今茫茫世间,能和朕推心置腹,不设防备地对话的人,只有你了,至少男人之中只有你而已。来人!看座!看茶!”
皇帝赐坐,银尘谢恩后坐下,对比十几万年前的满清皇室,对比几千公里外的建州大奴,南方帝国的皇室对于人臣的宽和与尊重,不知不觉间,成为银尘为他们出头,对付北国的重要理由。北国皇室虽然励精图治,国家兴隆,可是君臣之别太严重了,臣子为君王的奴隶,见了君王,只能跪着说话,对于真正的读书人来说,这是有辱斯文,折损尊严的事情,而银尘更是对下跪这种礼仪十分反感,他知道,人跪久了,膝盖会生了根的。
“朕定于午时过了再去主持那铁山大会,趁着现在,和你这个翰林院的讲经聊点事情。”灵皇随意地抚摸着胡须道:“首先一件嘛,是关于李让贤午门外斩首的事情,你怎么看?”
“闭关锁国,是要亡国的。”银尘想也不想就答道,他知道李让贤的事情,主张海禁,闭关锁国,以求一世安宁,毕竟东海出了那么大事情,朝廷海军的损失,也不小,李让贤提出海禁之法,防止莠民流失,也是一种法子,可是海禁一起,东南沿海的世家大族贸易就完蛋,平头百姓出海捕鱼的生计就泡汤,这断人财路,等同于杀人父母,东海沿海的官儿们一个联名参本,再给凌华皇后和掌握批红权的内阁大学士们送点海外珍奇,这不好好一个三甲同进士就被稀里糊涂地砍了脑袋。
“哦?还这么严重?”灵皇挑挑眉毛,他的眉毛,如今已有了许多斑白之色。
“人困于斗室,尚且发疯而死,何况家国?帝国虽然农业发达,太平盛世,可是农户们不赶集,这年节也过不好,何况市井之民,家家户户都有和外人贸易往来的需求,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庭都如此,何况帝国乎?咱们帝国,虽然可以自给自足,但这自给自足并不能恒久极乐,西洋特产,东洋特产,时人爱之,不可断绝啊……何况帝国丝绸,瓷器,茶叶,风土特产,出了海禁,那就是整船整船的真金白银,朝廷的关税,富户的商贸,平民的倒卖,渔民的捕捞,这都是钱,都是生计,所谓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如今断掉朝廷十分之一税收,这是动摇社稷,其心可诛!”
“但莠民出逃,海外蛮夷觊觎,又作何解?”
“别人拿着弓箭对着你,你闭上眼睛,难道就能不被射死?微臣的话是不好听,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海外蛮夷中的某些人,亡我天朝之心不死,怎么闭关锁国都不顶用,所谓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海军的军备,是要维持住的,海军的威风只要还在,就不必担心太多。佛郎机大炮是很厉害,可是那东西只要在船上一响,必定倾覆,陛下还是多问问工部军监司的人,定海将军泡什么时候能完成吧!”
陛下听了点点头,道:“果然是个明白人,军略高明,目光长远,就是说话实在有点冲了。第二件事情,崇王府的事情,你怎么看?”
“臣……委实不知道如何办。陛下开恩,容许臣和爱人团聚,容许臣日后能略尽笑道,臣……除感恩戴德之外没有别的想法,臣”
“感激涕零?真的么?”皇上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打断了银尘的话。银尘稍微惊讶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灵皇用这种声调和自己说话。
银尘有点疑惑又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直视着皇上的眼睛,他的目光纯粹又天然,没有丝毫做作的成分。他不怕灵皇,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因此他也没有任何向灵皇撒谎隐瞒的必要,既不害怕,便不心虚,更不会想着方法把什么事情瞒天过海,或者一味地阿谀奉承。因正直而坦然。他此时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自己究竟因为哪一句无意间的话惹怒了灵皇。
“真是个难伺候的老孩子。”银尘看到灵皇那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的时候,这么想。
可谁知道那幽绿色的眼睛里,陡然射出几道凶狠的银绿色的幽芒,那光芒幽暗晦涩,尽管有着银绿色的鲜艳色泽,却依然十分地不明显,难以辨认。当那几道光芒落到银尘的身上,直接透过了霸体的守护,通过他的眼睛刺入他的脑海,直冲他那早已净化成机械迷城的灵魂之海,然后
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直到这时,银尘才稍微警醒,才从皇上幽绿色的眼睛里勉强分辨出那几道银绿色的光芒,才知道自己受到了某种精神攻击。不过然并卵,皇上纵然借助了强大的上古光器发动精神攻击,他本身那仅仅属于入体境界的战士灵魂实在太弱小了(相对于法师而言),根本无法撼动银尘几近法神位阶的灵魂领域,那就像用弹弓射玻璃珠子打地球一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可见的效果。
“抬起头来,看着朕啊,看来你还挺诚实的,眼睛的构造挺复杂,可是目光真纯净。”灵皇发动精神攻击的同时如此命令道,但马上老脸一红,随口调笑了一句,将尴尬凝重的氛围打破,同时他首先转移了视线。
银尘垂下眼帘,不说话,他此时也算明白了,眼前这个皇帝不仅具备着决死一搏的勇气和对国祚传承始终如一的责任感,更具备一任帝皇的职业素养,对手下恩威并施,故意表现得息怒无常,让手下猜不透自己的心思,从而不敢贸然投其所好,送其所要,以防被偏听蒙蔽,在手下面前始终保持着威严和距离感。银尘垂手不语,实际上用心学习着灵皇的每一个动作,以备将来自己荣登神座的那一天。不过他不需要如同灵皇这样装得十分辛苦,因为灵皇的手下只有人,没有机器,他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始终存在着人为偏差的因素,因而不得不使用些帝王权术,而银尘,用魔法与科技建立起来的全球监视网络之后,便可以获得大量的没有任何修饰偏差的信息,因此他不需要太过于依赖这些帝王术。银尘心里暗暗感叹,自己和灵皇,曾经过过相互利用,甚至有些敌对,可是从今以后,他不得不将灵皇看做小半个导师想从加布罗依尔的法师身上学**王术是不可能的,就连教皇都不一定会这种技巧。
第一千〇一章. 笨蛋神姬的尖刻问题
“这就是代价,人奴役人?让一部分人变成动物?”神姬一脸挫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样的文明我可不要!”
“可是如果不养奴隶,绫罗可能在三岁前就饿死了,你以为她像你我一样有家吗?”银尘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厉了:“独立人格,皿煮自由什么的,那是先得能活下去才可以继续讨论的事情!”
“可是?!”神姬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人发现了落难的同类,难道不是应该无偿地施以援手吗!人帮助人,团结一心,共同去向这个世界本身讨吃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能用这样理由就去奴役另外一个人一辈子?!”
她的话如同针芒一样刺中了每一个人,林绚尘脸色灰白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小女孩,感觉自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阴暗恐怖的紫血仙山的最深处,那个面对傀儡宗宗主陶媛媛的危难时刻,那个白银色的男孩,慷慨陈词的瞬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忽然感觉到脸在燃烧,一股从未领教过的羞耻感从脚底冒上来,淹没了头顶,几乎将她溺亡。
是啊,人人平等,人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立人格,独立的幸福,和独立的有意义的人生,为了保护每个人,银尘哥哥的家乡发明了可以屠灭天下的傀儡,而银尘的妹妹神姬,也将这个信条深深烙印在脑子里,可自己呢?
她享受着紫鹃无微不至的照顾,享受着绫罗跑前跑后,享受着安琪儿三姐妹的拼死守护,可她,居然将这些当成了理所当然!
“这不对!”林绚尘冲口而出:“侬过了这么几年的王府生活,其实都是错的”
“姑娘!”紫鹃和绫罗惶恐地尖叫起来。“姑娘可千万不能抛下我们”她们都以为林绚尘忽然想不开了,要抛弃所有的仆人,独自过活,这么一来,她们两人难道还能有什么活路么?
“看到了吧,在错误的世界里,正确的事情也是错误的。”银尘轻轻拍了怕神姬的肩膀,语气中带着许多的落寞,落寞之下掩盖着一股昂扬的斗志:“我知道你怎么想,人就是人,不是动物,也不是奴隶,每一个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最终组成一切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这是你心中最朴实的想法,但通过今天这事情你必须明白,这也是整个世界最终极,最高端的期盼……神姬,生活从不容易,你带着一个部落挑战天地,一定觉得很艰难吧?一定遇到过很多锣也没法解决的问题吧?你一定羡慕着已经征服了大地的风源大陆上的人,可以住大房子,可以有平平整整的道路,可以穿鲜艳漂亮的花衣裳吧?可是这些,都必须是大部分人牺牲了自己的利益甚至自由,才能给很小一部分人提供的,因为大房子,平整的道路和花衣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制作出来的,甚至没法靠着一个人在短时间内造出来,必须靠着许多人耗费许多年才能造出来,那么这些人,就必须考别人养活,这样,人的分工就越来越细致,最后就变成了你看见的这个样子……”
“神姬,你要知道,这个社会上很多奴隶,很可能就是村子山脚下的那一堆尸骨,那些被村民杀死的闯入者,你一定知道,村子不可能连外面闯进来的人也一起养活住,便只能将他们杀死,而风源大陆上,最早的一批奴隶,就是那些原本要被杀掉的人,他们为了一口饭,心甘情愿地成为奴隶。”
“可是!”神姬的嗓音忽然破裂了,仿佛心中的信仰也一起破裂了一样:“可是哥哥不是说蓄养奴隶是不对的吗!”
“是不对,那是因为人类发展的一定程度,必将使用机器来代替人,代替奴隶,奴隶的活都被机器做了,那么要奴隶又有什么用呢?当机器能聪明到承担人类的所有体力劳动的时候,奴隶们也必然迎来最终的解放。”银尘说着,火球与奥术飞弹在空中对撞,空气中荡漾起红紫色的涟漪,涟漪之中,一具黑色的傀儡缓缓走出,左手炒锅右手饭铲。“就比如这间酒楼里的那些师傅,其实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而已,做饭这种事情,我其实并不一定需要什么人来为我代劳。”
神姬看着这直观的“机器”,又转头看着腻在紫鹃怀里的小绫罗,有些委屈地嘟起小嘴,似乎是生了闷气,低声道:“小绫罗那么可爱,你怎么能忍心……”
“我几时忍心让她做什么了,不过是帮我拿个东西,收拾屋子,端个茶什么的,这难道也委屈她了?”林绚尘争辩道:“我也知道佛曰众生平等,可是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我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善待这些肯帮你做事的人而已,她们花着你的银子,却也同时帮你做好很多事情,其实也不欠你什么的……至于身份,但是朝廷规定下来的,而这种规定,早在这个风源大陆上流传了千年,想要改了,只怕也得这么长时间吧……”
“原来你没有让她去打猎社么的……”
“我到哪里去找猎物啊!我能这些,都是靠着庄户种地收来的租子过活的,要野味直接叫人去市场上买的,这风源大陆上农业兴盛,大部分林子都被砍光了,也就没有多少猎物可打,每年也就朝廷里的皇帝出来打打猎,可是皇家猎场我也进不去啊?”
“神姬姐姐,请你也不要怪罪姑娘了,绫罗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家,没有亲人,被被人牙子卖了好几回,打也挨过,骂也挨过,也见识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主子了,能遇见姑娘,那是绫罗三生有幸,绫罗以伺候姑娘为荣,从小到大也没有学过什么谋生自立的本事,离了姑娘,绫罗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小绫罗这个时候离开了紫鹃,轻轻走到神姬面前,仰着头,笃定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神姬蹲下来,宠爱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柔声道:“我从上次来到这里,就已经看见过许许多多的奴隶了,我自知不可能救下全世界的人,可是我,总归是有能力救下一个两个的,你跟着我,打猎,种地,缝衣服,这些都可以教给你,就算我不行,锣姐姐也可以教你啊!你难道不想自立么?”
绫罗摇摇头:“我对不起姑娘的恩。”
神姬惊呆了,她蹲着,抬起头看着林绚尘那无比美艳的娇颜,过了大概三个呼吸,才站起来,十分诚恳,却也十分笨拙地说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她的真诚让林绚尘颤抖了一下,林绚尘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对自己如此真诚,真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这个叫神姬的女孩,这个会巫术的女孩,这个银尘的妹妹,居然可以纯真到如此的地步。林绚尘飞快地看了银尘一眼,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银尘为什么要单么护着这个妹妹,为什么说起她来满脸都是操心。
她太纯洁,太天真,却恰恰是一个部族的巫女,一方势力的领袖,她全凭着自己的善良甚至是献身精神领导着自己的亲人,在应该和赤血秘境差不多残酷的异世界里,冲杀出了一条血路,可是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应对其他势力的尔虞我诈的准备,她还没有做好进入人的尘世,和别人勾心斗角以搏取更多利益的准备。她太纯真了,纯真得让林绚尘都想来好好保护她。
“说什么见外的话呢,我可是你哥哥的妻子,你的嫂子,以后就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扶持才是理所当然啊。”林绚尘说着,有些情不自禁地走上来,轻轻抱了抱神姬。
“对不起……我以为小绫罗是被迫的……像被捕获的动物一样……”神姬的声音里充满了慌乱,还有一丝丝愧疚,而以前时常耍小性子小心眼儿的林绚尘,此刻却无比地大度:“无妨,你不过理解错了而已,何况你哥哥在这里,几天后还要救起更多的人,那个时候,你才能看到真正的奴隶是怎么被人压榨的。”她说完,微微地叹了口气。
“那……好姐姐,我们能单独聊聊吗?我……可能有些话要对你说。”
“姐姐?”林绚尘听到这个称呼就愣住了,她把星姬的脸捧到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说起来,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龙倩儿,很像很像,甚至比她自己更像。”
“龙倩儿是谁?”神姬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神姬想知道,连一旁的万剑心也想知道。
“我的一个好姐妹,也是崇王府里的,现在跟着真王了。”林绚尘说着,拉起神姬的手,对银尘道:“不反对我们单独处一会儿吧?”
“没事。”银尘摆手,接着转头对万剑心道:“现在嘛,男人的互动也要开始了。”
【几分钟后】
两个女孩下了楼,在酒楼外面的油布棚子里坐着,一边观雨一边聊天,她们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将话题扯到了银尘身上。
“哥哥以前叫做银,梦想是变成一个能用火战斗的猎人,这种猎人叫做法师……”神姬说着,看到林绚尘有点想笑的样子,赶紧推进话题:“他成功了,变成了会用火战斗的猎人,就改名叫银尘了……”
“那个银,是他的分身而已吧?”
“他就是我哥哥!”神姬仿佛生气的小猫一样跳起来,争辩道。
“放心啦!”林绚尘宠溺地捏捏她的小鼻子:“我才不会跟你抢呢!”
“可是我听人说,妻子以后就要照顾丈夫一辈子了?”神姬歪着头,不确定道。
“那是自然。”林绚尘笃定道。
“可是你知道哥哥喜欢吃什么吗?”神姬接着问,而林绚尘直接噎住了,她还真的不知道银尘喜欢吃什么!
“他似乎只要是好吃的就喜欢……”
“才不是!”神姬表功一样提高了声音:“他最喜欢吃的,是刚冲豪猪后腿那一块的瘦肉,最喜欢用辣椒草活着胡盐巴碾碎成的干粉涂抹匀了,放在鬼雷石生成的蓝色电火上烤,烤到八分熟的时候割成小片,蘸着五十倍稀释的蜂蜜来吃!这道龙谷烧烤我帮着哥哥做了十年……他每次都很喜欢,其他的肉,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果腹而已,他第二喜欢的就是铁片鱼,要最凶猛的雄王铁片鱼,捞上来等待三十分钟,刚好就是新死,吐干净了内部的水,又没有放置太久而僵硬的时候,用特殊的手法像剥螃蟹壳一样迅速去掉上面的铁甲,掏出内脏,然后剁掉头,将两边的肉沿着软骨脊椎剥开来,放在烧过火的石板上熨烫,烫熟了蘸着新罗果的鲜酱汁吃,要是能弄到石果子的酸汁就更好了,滴上一点,味道更好,可惜这两种果子从来不同季,储藏的果脯里面不可能挤出什么汁水来……他最喜欢吃的果子就是那漫山遍野的樱桃,可是那种樱桃是龙谷特有的,似乎是某种特殊的龙血樱桃……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从哪里弄到呢。”
神姬说的这些,让林绚尘彻底呆了:“刚冲豪猪,铁片鱼?这些东西你们能抓的上来?”
“怎么不行?哥哥是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也是我到了城市以后,见了市面以后,见过的最厉害的猎人了!那个万剑心,虽然猎刀(其实是剑,神姬猎刀长剑分不清)使得很好,可是面对那些大型猎物没用,不会造弓箭(指铳枪和弩,神姬其实没见过弓)的话,就没法在大型猎物的反击范围外狩猎,而我们人类是没法挡住大型猎物的反击的,地行龙那么粗的尾巴扫过来,万剑心那家伙一定挡不住!而哥哥就有办法,造陷阱,造弓箭,还有一次造出了投石机(土造大炮),就算没有战魂对付不了地行龙,可绝对可以捕杀几头刚冲野猪了!铁片鱼更不要说,不过是几条蠢鱼而已,我自己都可以弄到怎么姐姐,你从来没有给哥哥做些好吃的?”
第九百三十一章. 皇秘
“银尘,你或许并不不知道,崇王究竟犯了何等大罪,才落得如此一败涂地的下场吧?”皇上停顿了一下,缓解了刚刚突然凝重起来的气氛,接着刚才的话题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知道一点坊间传闻。那赵光叔皇上请宽恕臣下失察之罪,如果臣当时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就应该如同对付纳兰叠罗一样将赵光叔杀掉!”银尘站起来,深深鞠躬。
“没事,你坐,这世上,能预卜身后事的,除了钦天监的那几个神叨叨的家伙外也没有别人了……法华寺的高僧们,也专修祈福,很少有人能开一次轮回眼啊。”灵皇伸手虚按,让银尘坐回椅子上。此时他的心里一片满意和欢喜,刚刚使用的那件东西,赫然就是“定魂铁牌”,只不过是另外的一种使用方法而已,通过自己的“龙目”发动的试探神功,能将一个人内心中某些不良情绪无限放大,以此作为测试臣子是否忠诚的依据,发动神功的那一瞬间,欺瞒灵皇的臣子会无限恐惧,怨恨灵皇,有不臣之心的臣子会突然暴怒,曾经做过对灵皇不利的事情的臣子会无限懊悔,而真正的大忠臣,心怀坦荡之人,就如同银尘一样,毫无反应……尤其配上银尘那无辜的目光,更完美了。
灵皇非常相信,甚至盲目相信定魂铁牌的判断,因为他除了这件上品光器以外也没有别的可以相信的了。血滴子,粘杆处,司礼监,内务府,是他的下人不是他的依靠啊。
于是稀里糊涂过了某种忠诚测试的银尘,在灵皇眼里就是真正能指望的忠臣,他甚至还腹诽:“古人诚不我欺也,只有翰林院的那些人,才是真正能指望上的!三十监察,在定魂铁牌下安然无恙的就有二十**……何况学子,讲经,检讨,巡查,舍人,祭酒乎!呜呼,国之栋梁,非科甲出身不可明断也!”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用了寥寥几句话,就将赵光叔和赵光冲两人之间的龌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当然,他自己联合赵光怡毒瘫了仁皇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
“这下完蛋!”银尘听了灵皇的口述,心里一片黑暗,他从灵皇的口气里听出来,这次赵光叔惹出的大祸简直贯穿寰宇,而崇王赵光冲的所作所为,糊涂,荒唐,莫名其妙。他甚至想建议灵皇对赵光冲做一个精神鉴定。
不过,他还是屏息凝神地细细思考了几个呼吸,才对灵皇说出自己的见解。
“赵光冲这人,想来是因为一生郁郁不得志,虽然家财万贯,可官场上没人将他当一回事,甚至他投身的太子党都未必愿意理会她,才为了证明自己,铤而走险的,毕竟身为人臣(这里专指后党的成员)结交太子,已经是期盼从龙之功的表现了,可是太子一方,人才济济又都是年轻一辈,十分惧怕他这么一个老家伙掺和进来,等将来但凡有点什么成果,他就可以以宗法礼数为要挟,居于头功,甚至把持国事!因此呢,太子一方也只给他座冷板凳,赵光冲自然难以满意,故而干脆和故交混在一起,图谋大位,只是赵光叔实在烂泥扶不上墙,自己无才无德不说,还白白坑了赵光冲一把……只不知道皇上是否还愿意念那旧情,或者,祖宗礼法大于天……”
“放肆!”皇上不悦地冷哼一声:“你是想说朕不顾祖宗礼法,荒唐无道?!”
“皇上,首先犯了祖宗礼法的是赵光叔啊!指示山匪包围銮舆,这是冲撞圣驾?这已经是打算行刺圣上了好吗!”银尘说得理直气壮:“祖宗礼法,兄弟不得相残,是以兄不得杀弟,弟不能弑兄!圣人又没说弟弟是兄长的私有物……”
“但又有长兄如父的说法啊。”灵皇的声音软下来。
“但又有祸起萧墙,家宅凌乱,先发起者逐出门墙之说!子女的命,是父母的,这没错,但是说弟弟的命是哥哥的就不对。长兄如父,长姊如母,故而弟弟的命也是姐姐的,可一个家庭之中男人挑大梁,没有父母,姐姐的婚事都要靠弟弟张罗,这个怎么说,究竟谁听谁的?”银尘说得更加理直气壮,实际上儒家学派的宗法制度,家族观念,当成一种文化就好,真正当成法律和社会道德的准绳,那其中矛盾混乱的地方绝对可以坑死很多人的,比如朱扒灰,比如野合而生孔圣人,这些……理学家们又该如何面对呢?
宗法虽好,到底不如哈里发的宗教极权严密呀。
“看来朕派你去给翰林生讲经,一点儿没错……”灵皇满意地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自己认为,赵光叔是远远比哈兰玄奇,赵光怡,赵风雷,赵雨露,赵仁财这些家伙更大的威胁,是他二十年来最大的心腹之患,因为真正知道先皇瘫痪,去世,传位等等一系列阴谋的人,只有赵光灵和赵光冲,就连赵光怡也只知道先皇瘫痪的事情,并且已经发了罡风之誓言,永世也不可能开口泄密了,全天下就只有赵光叔一个人,可能将这一隐秘血腥的传闻抖出来,而且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人保留着这方面的证据!
灵皇,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认为用罡风誓言来保密,比杀人灭口更有效。
他为此甚至不惜亲自发下同样的罡风誓言。
灵皇知道这其中的隐秘,也知道,赵光冲窝藏赵光叔的家财,这种做法有多么危险可怕,方方正正的崇王爷,也许在不知不觉间,见到了,摸到了,碰到了那些可怕的,足以颠覆灵皇统治根基的证据,甚至因为赵光叔的某些花言巧语,无意间地将这些证据,公布于天下。
这种危险的情况,不仅威胁灵皇统治,连他将来传位给赵光怡,都变得极不安全起来,赵光怡不安全,俺么整个国祚也没有安全可言了。
因此,灵皇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动了杀机,要将赵光叔赵光冲一起处死,只不过碍于一群狗屁文臣的谏言,不明真相的御史的刀笔,以及其他王爷的反对,才犹豫再三的。
可他完全没有胆量说出真相。
银尘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灵皇的下一步行动,并没有将预言术应用到探查二十年前的秘密上面,没有意义,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杀死赵光叔赵光冲,对整个帝国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又不是把军神赵光怡杀了。
“皇上,从宗法制度上来说,处死赵光叔并不为过,毕竟勾结山匪的证据粘杆处应该有吧……勾结山匪,皇家的脸面还有么?”银尘补刀道。
“甚善!”灵皇乐呵呵道:‘赵光叔死有余辜,赵光冲其实也罪大恶极……’
“皇上若想处死赵光冲,那么只要找到足够多的勾结证据就好……不过,皇上,不知道他的家人……”
“怎么?有了一个林绚尘你还不满足么?”灵皇的笑容忽然森冷起来:“那个林绚尘,可是罪臣之后,朕,还打算抽空将她接到宫里来好生让皇后教育一番……”
银尘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左手在袖子里猛然握拳,又迅速松开,但自始始终,他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低眉顺目的白银色的瞳孔,回旋起漆黑和冰蓝的双色暴风雪,黑暗与水,合成为咒缚。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用诅咒术将灵皇变成血肉的傀儡。
然而他放弃了,因为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大预言术看到的景象,灵皇秘密立储,传国赵光怡。
他是灵皇,他是南方帝国的皇帝,他是一个被妻子和后党管束起来的可怜吉祥物,但最终,他依然是赵光怡的亲哥哥,是那用血肉和信念护住弟弟的伟大兄长。
长兄如父,灵皇自己才是这句话的真正践行者。当他们的父亲变成了名为皇帝的怪物,不管他们的生死,将他们作为随时可以牺牲掉的弃子之时,长兄挺身而出,用稚嫩的双肩,扛起名为父亲的重担。
从三十二年前开始,直到如今,直到永远,直到真相被迫公开的那一天。
直到被后人篆刻铭记的时代终焉。
“国号可废,国祚永存,华夏祖先能做到,我,也能替赵光怡做到。”银尘松松垮垮地张开了右手,再也不握拳,魔哭冥斩拳的黑暗杀意,从未显现。白银的魔法师,将头低得更低,轻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教坊司已经人满为患,而万国朝贡大典,又花了不少金子,这户部和内务府的库音……听手底下的学生议论起来……也不知道联通浮血河和三途河的运河还修不修了?贯西行省的小水库……”
“呵呵!”灵皇听着他的呢喃,笑起来,声音也温软下来:‘运河暂时不修了,边防有点紧张,朕的宫殿遭了雷火,还没着落呢!小水库不仅贯西行省要修,全国上下,都要推行的,这可是需要很大很大一笔钱啊!好来!朕明白你的意思,担心那些丫鬟下人……说起来,这是妇人之仁,而且乱了尊卑纲常的事情,朕,希望你能有所收敛……’
皇上说着,站了起来,而银尘的眼睛里,闪过深沉的失望和担忧。到了嘴边的,劝谏皇上小心各路王爷和三司官员拷掠囚犯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灵皇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根本不把奴才的命当回事。这是宗法制度中最基本的要求,尊卑有别,上下有序。君臣,父子,主仆,夫妻依次排序,四大纲常,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乱。兄弟之间反而相对松一些。总之,身为主子,对奴才的生死过分看重,在南方帝国境内是不道德的做法,北国,其他国家,只会更严厉。
“走吧,时候差不多了,去铁山大会的会场。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呢。”
银尘恭恭敬敬地站起来,随从一样跟着灵皇出去,他知道此时自己这小跟班的德行,不会被人笑话,只会被人羡慕嫉妒恨,成为皇上随行人员,这就是所谓的近臣,要么现在位高权重,要么将来位高权重。
神武侯府邸还没有建成,破烂的门槛又要领教如潮的鞋底了。银尘知道,前天新罗使节送来十大车礼物的事情,轰动全城,但那只是开始。
这世上,锻造大师是可以任意收受贿赂的,只要不泄密叛国就行,而且收了贿赂绝对可以不办事情,欺行霸市,言而无信,因为就算是玄器锻造师,也是不可替代的镇国至宝。银尘只要不将贿赂人情用在翰林院和皇帝面前,就没有关系。
“果然法师都是赚钱机器。”银尘心里吐糟,一时不察,居然被皇上身边的戴荃推进了銮舆。
和皇上同乘!
这是仅仅限于内阁大学士的殊荣。
……
【南国潘兴城午门广场】
昭和九年九月十二下午。
银尘站在灵皇的左边,静静看着一张巨大无比的黄绢从午门城楼之上垂下来,那黄绢之上,门板般大小的字迹,还未完全干透,散发出敕造黑沉墨的特有香气。
当例行的仪式举行完毕,灵皇就迫不及待地下令来了这么一出,打得天下人一个措手不及。
白龙榜出世!
“从今以后,白龙榜取代天榜,成为天下排名!”灵皇豪气干云地说道,一群国子监的腐儒们高呼万岁,而广场上聚集起来的人们,默不作声。
银尘眯起眼睛,很清楚地看到广场上,万剑心张狂的冷笑。
他甚至能从万剑心的唇语中读出一句话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下一个呼吸间,这位人间第一青年剑客就被那足以扭曲正义与邪恶的帝王威权,狠狠打了脸。
一块巨石,或者准确地说,一块石碑上的巨大无朋的碎片,被十四个大内高手喊着号子,气喘吁吁地抬出午门,直接就放到了午门外,斩杀“海禁谏官”的大凶之处,安安稳稳地放下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白龙
那一刻,万众哗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惊呼声从那石碑碎片附近的士子那里首先响起,接着如同烈火燎原一样,疯狂扩散!
“天榜!”
“天榜石碑!”
“海角孤南山上的天榜石碑碎了!”
“天啊!”
惊呼声渐渐变成了恐惧的叫喊,慌乱的人群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一场骚乱,这个时候,隐藏在人群中的血滴子们开始煽风点火,引导舆论,而御林军,在一个月之内不知道第多少次出动,包围的午门外广场的周围,他们持盾和重锤,显然采取守卫态势,摆明了就是防止刺客趁机冲撞圣驾,而不是来屠杀市民的。
银尘神色凝重,眼神阴冷,他看到人群之中,那些或明或暗的北国六扇门的人的,神情凝重中带着沮丧和恐惧。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北国人在面对南国皇帝的时候,流露出真心的恐惧呢。
他知道,能够打碎天榜石碑,这手段着实让天下人畏惧,天榜,其实是罡风规则的产物,形成的机制十分神秘诡异,如同天赐神物,应该属于下位神器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按理说不应该被人力摧毁,不过想起万物神座也是被草剑一剑两半,想来这天榜破碎,也可能是迎合了天下大事,说不定和五年前的天变相关呢。
天榜碎裂的事情以公布,震惊的情绪从广场开始,朝整个城市蔓延,银尘相信用不了几个月,就会从潘兴城开始,朝世界蔓延。
“天榜退位,白龙既出,凡天下人,也应该奋发向上,勇夺第一,朕,决定以铁山为契机,每十年更新一次榜单,让天下英才,都得到公平一战的机会!天榜天生天养,五十年一换,未免让天下英豪,多有生不逢时之感!故,从此以后,帝国境内,废除天榜,一切名声,排位,尽在白龙榜之中!朕,奉天承运,有幸亲手击碎天榜,便以此为号令,敕令建登科司,隶属礼部!礼部尚书潘仁美!”
“臣在!”
“日后白龙榜更新维护之事宜,你来负责,莫要让朕失望!”
“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了,这事情就这样。朕亲自监督万国朝贺大会,大体上也是因为白龙榜出世这等大事……”皇上说完这些,便从临时龙椅上站起身来。“朕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过问,崇王府的烂摊子还等着朕去收拾呢。银尘,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臣,定不会让皇上失望。”银尘恭敬道。灵皇看着他,很明显地点了点头。
……
铁山大会,以铁为山。既是比试,也是考核。其核心内容,即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限定工具,材料,图纸,锻造出符合规定的工件或者器物,然后让评委去评判,按照品级高低厘定成绩,接着根据成绩排定名次,从第一名到第一百名,便为白龙榜上的锻造达人。这种比试如同科考一样,一件工器,挑战各路诸侯,谁做的最好,谁就是大师傅,大高手,比起科考阅卷来,要公正,公平无穷多倍,因为品级差别,任何人用手触碰,灌入未形成罡风的体内元气,一下便知,童叟无欺,根本做不得假。
铁山大会上的考核,不论位阶,只重品级,但会按照位阶分成不同的组别,那白龙榜其实也有三道,玄器道,灵器道,宝器道,针对不同的人群,玄器道的上榜者,自然而然就是天下锻造的翘楚。
天下锻造,重品级而次位阶,任何锻造师都绝不会拿作品的品级开玩笑,能中品绝不下品的概念,深入人心,然而锻造一途,人力终有穷尽,上品神兵,无论位阶如何,都已经是如今常人的极限(神造师银尘除外),若是在铁山大会上做出珍品,那绝对就是天降祥瑞,白龙榜上定名了。
灵皇发布了白龙榜出世的消息之后,就有点乏了,毕竟昨天一天差点没将他这个天子累成天鬼,今天还没有缓过劲来,又如何有精神看人打铁?于是他拉过银尘,好生勉励了几句,还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几乎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转身钻进了銮舆,下令回宫,只给无数前来瞻仰尊容的潘兴市民,一个潇洒的金色背影……
铁山大会,并非只有锻造一项,还有军演棋,舞狮子之类的游戏节目,可和以往不同,这次铁山会的开幕式弄到了下午,军演棋,舞狮子等等节目,只能拖延到明日,倒是晚上的秋灯会可以照常举行。秋灯会,既是灯,也是市,多少潘兴臣民等得晚上淘一些海外特产呢。
真正的枯燥的打铁,其实没有多少人愿意看的。
皇上一走,凑热闹的人也差不多走了八分之一,剩下的人不是搬了马扎就地闲聊,就是游手好闲地逛街,大多数人,都有有一块西洋怀表,或者可以随身携带的沙漏等等计时装备,更有土豪者拿着自动类的神兵计时。午门城楼之上,内务府的包衣们殷勤地搬上软座,伺候着银尘和铁匠街里资格最老,最有名望的几个老锻造师坐下了,同时陪坐的,还有六部的一些阆中主持仪式的礼部侍郎花铁干,代表朝廷权威的工部尚书杜诗魔,以及负责警卫的,冷面冷心冷舌头的刑部侍郎贾斯文,这三人是有公务在身的,其他的六部郎中,侍郎,甚至户部的尚书等等,都是因为官大有理,侍卫不敢拦阻,就在皇上离去之后,也一并上了城楼,被下人好生伺候着。
此时,张白生巴巴跑来,靠着神武侯的腰牌冲开了守卫,到了银尘跟前,一副小厮的德行,可是在座的许多官僚看到这人都大吃一惊。“?!”花铁干首先惊叫道,其他的官员也对他指指点点,毕竟他这个说书人,在潘兴其实很有名的,尤其是,张白生其实是举人出身,还担任过一个小官呢!
此时,斯文大于天的读书人,居然成了魔法师的家奴?
但是没人笑话,举人怎么了?在翰林院的讲经面前,大概和刚会走路的婴儿一样,童生嘛,在进士的师父面前,自然只能算小孩子。
可问题是,银尘比张白生小好几岁啊,这仆人伺候主子的画面实在是……
“侯爷,您好像还没有正规地配备小厮……”花铁干是礼部侍郎,自然非常懂礼,他所说的正规小厮,是那真正具备贱籍的男**才,而张白生,哪怕是魔威阁里逃出来的,也依然功名在身他杀恶扶良的案子早就被赦了,毕竟那位土豪恶魔的宗族被皇上找理由抄家了啊。
“再说。”银尘此时专注地盯着下面的广场,同时听着一位老锻造师毕恭毕敬地讲解“游戏规则”,老锻造师的眼睛里全是崇拜,他现在可是近距离接触神灵的人。
银尘在锻造界的地位,相当于孔丘之于教育界,李耳之于道学,毕竟批量打造珍品神兵这件事,比拿着大把光器送人严重多了。
“……铁山大会因为材料工器俱都限定,因此打造出来的东西,位阶也差不多能限定,关键就看品级了,市面上品级分为四等,下,中,上,珍,只是粗糙地分一下,实际上,品级一道,细分为等,零等废品,一到十等下品,十到百等中品,百到千等上品,千到万等珍品,万等以上……那是没法论了,实际上【聚元式风水禁言术】最多测到一万等,可是古往今来,九千等的东西都没有出现过啊!”
“也就说只要到了千等以上的品级,就一定赢了?”
“是的大人!”老锻造师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千年铁山会,千等以上的不是没有,可也最多出现了六次,第六次还是有人作弊……”
“还有作弊的?!”银尘目光森冷:“在这种庄重的场合作弊,理应凌迟处死!”
“按我帝国律例,铁山会上作弊骗等,刑同殿试作弊,武举营私,当处以烹煮,炮烙,而不是凌迟,凌迟只对大逆某法者实行。”贾思文阴仄仄的声音传来,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调,简直如同厉鬼的低语。
“他不是贾思文,他是梅斯文啊!”银尘腹诽,继续和老锻造师研究规则。“风水禁言术可不是好糊弄的,那次那人的作弊手段也相当诡异,不过我等也并非裹足不前,那种作弊手段随后就被防止住了,如今,想来不会再出现吧……”
“我怎么觉得今天这场,依然有人不怕死呢?”
“大人,其实每次铁山会都有铤而走险者,只不过舞弊是一回事,舞弊了不叫人发现是另外一回事……风水禁言术的结果,日后可是要工部重新检验的。”
银尘点点头,朝杜诗魔看去:“都准备好了没有?”
杜工部露出真诚的笑容:“一切就绪,就差爷的一句话了。”这杜工部,其实也是锻造师加文人出身,和银尘很像,可惜没有达到银尘那样的高度,因此,他先入为主地将银尘当成此道前辈,说话之间,未免多崇拜,而崇拜之意不加掩饰,也没有阿谀奉承的矫作。银尘看着他,觉得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就算不是正道,也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对象。
“那就不耽误时间了,杜工部,我,啊不,本官……宣布昭和九年铁山盛会,现在开始!”
银尘的声音真的不大,可能比耳语高一点点,可是他的声音,居然能同时在全城的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这,是只有传奇魔法师才是做到的事情。
他说完的第一秒种,看到下面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愣着不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耳语”吓到了,杜工部倒没觉得如何,想来也是因为坐在城楼上,四周比较安静肃穆,给当成银尘朝他下令了。因此一秒钟后,他当先站起来,用元气充盈了喉咙,吐气开声道:“铁山大会,现在开始!”
这一下,工部,礼部的小官们才明白过来,赶紧生炉子,放烟火,就着烟火的刺鼻味道,安排“考生”们,下场搏斗。
从早上开始,午门外面的广场中心就腾出了一片好大的地方,被御林军的人围起来,二十乘以二十的方阵上,摆着四百座小小的炭炉子,炉子旁边,摆着官家提供的小方桌,小方凳,方桌上,一应卡尺,平尺,天平,漏斗,大小坩埚,各色厚壁陶瓷器皿一应俱全,只不过里面空无一物。临近开始,银尘和老锻造师探讨规则的时候,工部的郎中才下令朝某些器皿里面填料,分别有冷炭,热炭(提供高温的特种炭),硫磺,几种常见的萃取液,一大缸冷却水,还有原火(低品质的药膏状燃油),冰膏(特殊的强力冷却剂)等等,总之比科考时候的文房四宝零碎繁杂得多了。
这些东西摆上来之后,内务府钦天监的人上来第一遍检查,称为“杂料检查”,这时最费时费力的检查,而内务府钦天监的人,却又是朝廷中,对皇帝最为死忠的官员,那检查起来当真一丝不苟。
第七王朝的钦天监,相当加布罗依尔明朝时期的“内厂”,比血滴子,粘杆处更加阴森可怕,不过这个部门只管国家级的纪检监察,以及在潘兴城里举行的考试的场地检查,还有皇帝的安危等等,并没有外出巡查的能力。他们相当于算命先生,大内高手和铁面无私的纪检委结合起来的产物,虽然归并为特务机构,但是,打探情报的能力可能连常备谍都不如。
第七王朝,毕竟不是一个特务治国的朝代,真正的国家最高特务机关,就是粘杆处而已,而粘杆处的人只负责消息,刑讯和杀人,保护皇上和检查舞弊他们不管,因此今天也没有粘杆处的头头来看这场热闹。
漫长的检查之后,工部的人又来一批,填放“主料”,这主料不是别的,即使一块四四方方的冷铁,或者准确地说,仅仅是一块经过初步加工的矿石,矿石里面的各种成分,每块都不一样,特别考验参赛者的眼力劲儿和手法精细程度,而且绝无照搬别人就能成功的可能。冷铁放好之后,钦天监的检举司成员又过来,细细筛一遍,这叫“验货”,仔细查看是不是有人联通工部想官员作弊,在材料中做了手脚。
特殊番外,第二掌 魔法师的艰难道路二
“沙尘暴?”银尘不确定地低声道,他身子下面的巨蝎子,已经有一小半身体埋在了沙子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空气中的粉尘浓度爆发般的增高,银尘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患上尘肺病,接着窒息而死。他伸出手,徒劳地,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五指。在逐渐肆虐起来的强风乱流之中,妄图支撑起一座玄冰的结界,用固态的水来抵挡暴躁的沙尘。然而他此时感应不到周围的空气中还有任何一滴水,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应到周围的风,还有光。
天色慢慢暗下来,银尘感应到周围的光元素的活性正在缓慢地降低,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的法师梦可真够执着,明明已经失去了魔法的源头,失去了玄力,失去了识海的法术位,还偏偏能感应到空气中的元素,可感应到这些元素又能有什么用呢?它们又不会直接听从自己的思想
他刚刚幻想着自己能将光明聚集起来,变成一座守护结界,他的周围就爆发出无尽的光点,那些细小的光点中,灌满了神圣的意志,金色的圣光从细小的光点中爆发出来编织成笼,编织成茧,编织成结界。
“元素守护结界!”
透明的金色光球猛然膨胀,将方圆十米的空间完全笼罩,至少将银尘和身子下面大半只蝎子笼罩进去,下一秒,光球顺着银尘的思维忽然之间就膨胀到了百米开外,将大半个蝎子群笼罩住了。
风止。
空气中的粉尘浓度断崖式下降,显然能够致病的沙尘也被结界当成的毒素,毫不留情地给净化消失。银尘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昏黄的天空慢慢变成究杀的死夜,看着结界外面轰杀一切龙卷风暴乱地肆虐着,看着结界内部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安静,看着蝎子们慢条斯理地从沙土中钻出来,冲着天灾耀武耀威地挥动着钳子,内牛满面。
才不是,此时魔法师的脑筋是宕机的。
他觉得自己完全不可能相信眼前的一幕,可是他的身体本能地相信了眼前的一幕还想庆祝一下。他此时用屁股想都知道自己依然是个魔法师,魔法从未远去,然而,他此时被自己使用魔法的方式彻底吓到了,更被自己使唤出来的魔法吓得不轻。
“这他妈是禁咒吧?!”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结界中特别响亮,仿佛一只孤独的,垂死挣扎的青蛙最后的绝叫。银尘很清楚,能和大自然的灾害对抗的魔法,叫做大气环境改变型禁断魔法,简称禁咒。
这种魔法可以永久改变一个地区的自然环境,也可以将无论多大的气象灾害或者地质灾害瞬间抵消,不过那样就没有永久改变自然环境的能力了。
银尘知道结界外面的暴风,单轮威力和八十的禁咒加在一起没啥区别,大自然的狂怒,就是天阶法师都不敢硬接。
然而,他就用了一个特别普通的,光系魔法学徒都能玩得十分顺手的结界,居然挡住了风暴?!
“这怎么可能啊!”
银尘悲呼,他早就知道身上的这条伊斯霍尔肯祭祀长袍,不过是一件普通的袍子,一颗镶嵌水晶都没有,还指望能有什么特殊的魔法增幅效果吗?何况就算是加布罗依尔,也绝对没有什么附魔工艺可以将一件普通的长袍变成禁咒增幅长袍禁咒魔法讲究的是规则,不是靠堆魔力上限和法术强度就能堆出来的。
而此时,银尘就是一道信念就让结界具备了规则。
这,是神级法师的标准啊!
“这怎么可能啊!”他再次高喊了一声,可是没用,大风暴之中,结界岿然不动,银尘知道,若是普通的结界,现在早就碎裂了。
他忽然又想起屁股底下坐着的硬壳蝎子来,这些蝎子,应该是吃肉的,而且在这么干燥的戈壁上,能活下来还长得这么大的家伙绝不是挑食的宝宝,人肉这种营养价值十分高的食物,它们才不会放弃呢。
“那么也就是说,我本能地逃避死亡的行为,引动了规则,让这些家伙不愿意来对付我,甚至愿意帮助我?”银尘知道自己不是气度王爵,也不会蝎子语,无法和这些巨大的家伙们交流感情,而如果自己身上带着某种光环,哪怕是临时的神之光环,那么就如加布罗依尔的传说中那个叫做甘道夫的法师一样,具备了让动物臣服的被动能力。
将蝎子的行为和自己的结界能抵抗禁咒结合起来考量,银尘不得不对自身的状况重新审视。
“神是没有法术位的,言出法随,元素传达神意。毕竟魔法的本质是元素,元素的本质是规则,规则的本质是神意,神意的本质,便是世界的原初了神灵本身,除非决意身化世界,否则就是一个内部不透明的个体,神灵立于世界中央,掌控世界,被他掌控着的世界叫做他的神国。”银尘回想起在加布罗依尔看到的某些典籍,对照自身,不禁越发要去相信那个恐怖的结论。他在之前,已经具备的部分法神的软实力
“之前?之前我在睡觉啊!”银尘颓丧地垂下头来,终于发现了这里的真相,可是,他现在就算怎么狠掐自己,都醒不过来。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而且是类似于鬼神传承那样的梦境之中,不到某一个关键时候不会醒来,可问题是这次与那次完全不同,他既没有感觉自己在扮演任何其他人,也没有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量推着走,此时他的一切行动都源于自身对局势的判断。他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提示,除了肆虐的暴风,就是渐渐爬上胃囊的饥饿。
“神也会饿吗?”他自嘲地笑笑,早就知道所谓的法神,不过是将自身感悟的规则聚化成神意的强者,说到底还是个魔法师,别说饥饿口渴这些生理需求,有些法神甚至能被一杯毒酒干掉。而此时银尘被困在自己发射出来的结界中,除了盘腿坐下,召唤出一些面包,便再也没有别的可做的了。
他没法召唤出水。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法召唤出水,一滴也没有。
“不对劲!”银尘刚刚盘腿坐下,又赶紧站起来,纯白色的身影在血红色的蝎子背上显出孤绝的森冷,他闭上眼,将神念散发到最大,然后,他无比惊骇地发现,这空气中根本没有一滴水,甚至一个水元素都找不到!
这戈壁滩的干燥程度,简直恐怖。
银尘有点发慌,没水的神级法师也会秒变干尸,他忽然从蝎子背上翻身跳下,伸手抓了一把沙子,蚩尤万化术就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他身后的蝎子发出一声激烈地惨叫轰隆隆地朝后退去,而银尘的脚下,慢慢氤氲出一作小水潭。
“得救了。”银尘一头扎进水潭,可是马上,他召唤出来的水迅速变黑。
银尘感觉到身体上传来一阵麻木和刺痛,他赶紧纵跃出水,眼睁睁地看着脚边的水潭迅速变成墨绿色的毒池。
银尘不信邪地再次抓起一把沙子,抛向空中,那一把沙子在空中就变成了腐蚀性很强的酸液。银尘吓得赶紧要支起魔法盾来挡,可手一抬,一道爆炸般的罡风从指间爆发,轰隆一下就将酸液吹到了远方。
“天选之人,你已经得到风之神座,为何弃之不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道了雷声,轰鸣的雷音之中夹杂着一位女士的质问。银尘认得那声音,那就是传说中历次天变中,高唱着歌谣的“至高女神”。
很多天以后,银尘才知道那就是雷神的母亲,罡风宇宙本身的【世界意志】。
“风?”银尘惊呼一声,抬起手,看到原色的手掌心里旋转起红蓝两色的光芒,霜火对冲,合成为风暴,一股强大的超乎他想象的罡风旋转起来,包围着他的手,变成一圈银亮色的风刃,银尘单手握拳,挥出魔哭冥斩,超越音速的拳芒轰然爆发,变成一道直线型的,几乎和元婴高手全力一击一样可怕的罡风。
“罡风?!”银尘的声音中满含着兴奋,还有破碎开来的的大量的遗憾:“若果十年前能得到这样的罡风,不,只要能得到这十分之一,一切都可能不同了吧”
“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因为当你得到罡风之时,整个世界的力量,也从风转化为水。你,始终是作为平衡世界的另一种属性而存在的。”结界外面的狂风之中,雷声隆隆,如同千百万炸弹在灰黄色的云层上方爆炸。银尘听着那声音,不仅疑惑起来:“另一种属性?确定是一种?”
“你的属性是【元素】而世界的属性是【形态】,元素难控而形态易得,因此你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艰辛……”
“不过是重新推演一套元素规则而已……何况,水火合成风的规则又没变,说什么艰难不艰难?”
“难的不是规则,是行动和领悟,世界本身给你的时间,并不多……”雷声在这一刻忽然止歇,空气中的风,一下子凝固了。
苍蓝从脚下升起。银尘立刻打出一个蓝色符文,然而能控制住的蓝色光芒十分有限,甚至只能勉强达到返虚的境界,然而他要面对的,却是一股让他近乎战栗的绝强与绝恶。
他身后的巨型蝎子发出最后一声绝叫,接着整个化成了水晶,如同银尘曾经用到过的法鲁西的诅咒,银尘没有回头去看,他此时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友善的蝎子们的死活,他现在必须面对的,是那结界外面,让狂风变成雕像的强大存在。
下一秒,他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结界里面的空气中,原本有规律的某种震波变得毫无规律,天上地下,那些看不见的天则忽然具现出来,变成交错为网状的白色束带,接着一根根崩断,银尘感觉到自己制定的天则,正在被一种未知的可怕力量破坏。
他的手心里冒出红蓝相间的火焰,想要维持住这样的天则,以免进入敌人的天侧之中任人宰割,可是当他的意志凝结起来,准备调动周围尚能控制的元素再次组成天则,负隅顽抗的时候,他的手心里,首先冒出大量的罡风。
狂风化为透明色的长刀,随着他简单的一爪挥出,将他自己的结界斩碎,同时也将周围逐渐升腾起来的死亡的冰雾切出一道大大的伤口。狂风与水,聚化为雷霆,在暴风切开寒雾的瞬间,雷电的力量,从周围昏暗的虚空中聚拢而来,加持于身,如同战气。
聚风雷之力,衍水火天则。银尘手中的狂风和雷电,居然成为他维持天则的唯一保障。
银尘狂乱地朝四周挥爪,狂风肆虐中,一道道纯蓝色的雷光从天而降,将脚下的冰原劈碎,然而无数冰剑,从脚下的裂缝中无声无息地飞窜出来,如同集群导弹一样转弯,刺向银尘。
“以撒神枪!”银尘知道此时根本不能用冰盾防守,那尚未露面的对方,对于冰的操控力远远超过自己,凝结出来的冰剑,也一定能轻易突破自己的寒冰防御
长枪射入冰剑的丛林,银尘肩头一颤,虎口立刻崩裂,冰枪脱手而出,然而他靠着意念凝聚力起来的罡风,仿佛无形的钢刀,甚至如同大次元斩一样咔嚓一下,就将整片整片的冰刃切碎了。
寒雾升腾,银尘召唤出狂风,狂风卷着蓝色的云雾立刻变成一道强大的暴风雪,轰鸣着吹开凝固的沙尘暴。
沙尘暴外面的天空,是一片倒悬着的,无边无际的冰原。
银尘瞳孔猛缩,令他惊骇莫名的不是倒悬着的寒冰的大陆,而是他要面对的敌人,那个敌人就在千米之外,身高却也有千米。
敌人看起来像是一位和尚,可是模糊不清的面容给人以面目可曾的印象,在周围昏暗如同夜晚般微弱蓝光照耀下,银尘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能感觉到那和尚的表情,相当癫狂,仿佛处于某种**的状态。
“korea!!”那高达千米的和尚发出一声兴奋而癫狂的吼叫,两条完全由寒冰组成的手臂,竟然以寒雾残阳一样的姿势朝银尘合力打来。这一瞬间,银尘福至心灵,双手同时前伸,掌心之中,喷出无尽的火球。
“核爆火球!”
金橙色的火球轰鸣着散开,仿佛核火箭弹的暴雨,毫无畏惧地迎向轰来的双拳,那一双寒冰的铁拳,在离银尘还有上百米的距离时,就被火球击中,爆炸出一朵朵橘红色的蘑菇云。
烈火化成球形的漩涡,一边轰鸣一边在寒冰之上砍杀肆虐,然而寒冰并不退却,无尽的风雪呼啸着将火焰吹散
“燃烧地狱!”
大地之上熔岩爆发,长空之下,绽放赤色的黎明,原本被倒悬冰原笼罩住的天空,瞬间变成百事可乐的标志,原本冻结为死亡荒原的大地,轰鸣起红蓝的对冲。
熔岩凝结成火龙窜上天空,冷雨冻结成冰噩奔行于大地。千米高的和尚挥舞起一套罗汉拳的的同时,瞬间凝结出八条手臂,轮番攻来,好好的罗汉拳也被他使唤得邪气盎然。纯白色的魔法师身形展动,瞬间窜上高空,于高天之上挥舞起他学过的所有神功,狂风化为拳技,烈火化为掌法,风与火回旋着对冲着,却一起变成轰击寒冰的红色流岚,风火过处,寒冰退散,然而无尽的寒冰,源源不断地赶来。
终于,在一式罗汉拳之中,八条手臂同时出拳,寒冰的狂潮如同地上奔行的固态洪流,咔嚓轰鸣着朝魔法师碾压过来,而魔法师潇洒地挥出一掌,一道暴风吹卷着火焰,将天空点燃,化为火焰的狂潮倾泻而下。
寒冰自下而上,火焰自上而下,两股力量在银尘面前五百米的地方猛烈相撞,赤色的天空,蓝色的大地,红与蓝的毁灭交响,就在这一刻,旋转成永世的对冲。
水火不容。
寒流凝结,烈焰爆发,冰与水混合的武技带着凝固与类似石化的规则力量,风与火合成的魔法,带着爆炸与燃烧的特殊规则,两股力量分别灌注了不同的神意,就在这一刻演变成最原始的红蓝的激突。
赤红与苍蓝,在这一刻永固。
烈火与寒冰,在这一刻湮灭。
狂风与石化,在这一刻对决。
最终的殉爆,化为破灭的白光,在这一刻轰然散开,将银尘与千米和尚,将大地与天空,彻底吞没。
白光彻底遮住视野的一刻,耳畔传来的,只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那是世界崩溃的声音,那是梦境碎裂的声音,当那声音响起的时候,银尘猛然张开眼睛,看到窗外的风刮进来,在自己身边直接分裂成水和火。
“风吗?”银尘抬起白银色的右手,轻轻抓住了那一道来自自然的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