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李梦诗如此说道,他知道银尘对身边人的忠诚与否看得十分紧要,能近了身的人,要么就是交心的,要么就是发誓绝对效忠的,没有第三种人选,否则干嘛要她这么一个实力低微的前解语宗弟子,费尽心机地将这些奴婢分为三六九等?李梦诗不知道法师们对突如其来的近身刺杀本能地恐惧,但是她知道少爷的话总是对的,少爷要这样,那些奴婢就只能这样,不愿意的都得打发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她借着梳头的时候请示少爷,想给自己殚精竭虑大半晚上的结果来一个最终的评判。
“一个不要。”银尘的话让李梦诗有点伤心。“为何?”李梦诗问道:“少爷是想直接从市场上买一批奴婢回来?”“不。”银尘摆摆手:“这次送来的女孩之中,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小萝莉们,我都看过了,没问题,让她们当一等大丫鬟就可以了,也不需要你笨手笨脚地去炼制什么毒药,那不好,炼制毒药对女孩子的修养不好。”
“她们?”李梦诗看到已经有几个小女孩子在偏房附近走动,神色之中便有了些戒备:“她们也说不定出身兰波斯菊,而且兰波斯菊的手段少爷可能不知道,那些恶人,专门训练这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充当密探,甚至是刺客!少爷真的不怕吗?”
“我已经在她们身上下了更厉害的毒,而且帮助她们解了兰波斯菊的毒,她们的命在我手里!”银尘尽量压低声音,悄悄对李梦诗说道,此时陆梦琪她们还没有将外围的东西整理停当,没有人斤得内屋来,自然无人听到。
李梦诗脸色稍缓:“少爷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你太抬举我了。”银尘笑道,又用正常的声调说道:“倒是他们这些女孩,年纪这么小,想来也不会学得几样手艺,你既然出身解语宗,一些管理内务的手艺会吧?你去教她们,她们一边学,一边帮着你,渐渐就会成了一个集体了,日后,我可能有干不完的杂物要拜托你呢。”银尘说着,计划着自己将来的生活,却不知道这样的计划根本就是没用的。
日后能成为他的文秘助手的,除了神姬,除了林绚尘,还有他心中最缅怀,最朝思暮想的姐姐,亦姐亦母的张萌萌,其实根本轮不到李梦诗。
这个被他揪出来的女孩,终究逃不过那“勇敢的心”的宿命。李梦诗,她其实还有自己的武道与人生。
“对了,李梦诗。”银尘等到她梳完头,开始整理一应器具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被杨前辈拒绝了,虽然不太光彩,但是你也要正视事实啊,杨前辈是神功修炼的个中高手,对神功的见解很深的,她……”
“少爷不必开解奴家,奴家已经看得开了,奴家,其实也未必真心喜欢琴棋书画,还是舞刀弄剑更适合奴家。”李梦诗赶紧截住了银尘的话头:“少爷说这个,是想……给奴家寻条出路么?”
“你醉心于修炼?”银尘盯着她的眼睛。
李梦诗停下一切动作,很郑重地点点头:“解语宗在奴家心里,其实完全就是精神支柱,如今这个支柱垮了,奴家的心里肯定是很难受的,奴家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久,其实都是靠着‘好好服侍少爷’这股劲儿撑着的。奴家知道,少爷不可能成为奴家的精神支柱的,因为少爷高高在上,而奴家,其实真正是残花败柳之身,根本配不上少爷……奴家背着教坊司的名声,很脏,奴家的身子也被别人玩过了,很脏,能给少爷做侍女,已经殊为不易,根本不敢去想其他任何非分之事,当然奴家对天下其他一切男人,无论万大侠还是真王爷,还是其他什么男人,奴家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了,奴家这一生,要是不能老死在少爷的府邸里,那么横死在江湖争斗之中,也是一件美事呢……”
李梦诗的声音很淡很淡,可是她倾注的感情很深很深,银尘敏锐地注意到,昨天那个缠着自己要神功的陆梦琪,居然已经僵立在门外,一动不动,如同直立的死尸,两串明珠儿也似的泪水,从她淡紫色的大眼睛里涌出来,散落在空中,慢慢落下。
十二岁的小女孩,哭得无声无息。
银尘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的眼前就浮现出那个乞丐女孩,又浮现出雨夜中张雅婷倒下时的身影,又浮现出在那高高的山顶上,那巍峨的宫殿前,那圣光汇聚的水晶球之下,一排排,一列列,一层层垒起来的带着鱼尾的少女的身躯。他突然明白,他解救出来的那一万条命,不仅仅是一万条命而已。
那是一万个原本可以很幸福的人生。
那是一万种原本可以很娇艳地怒放着的命运。
少女们的生命之花,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上,以最浓烈,最柔美,最真诚的方式怒放着,前仆后继地怒放着,只为了能让她们那纤细无力的小手,稍微把握住命运的钢铁轮舵,不至于让她们的整个生命,忽然间触礁沉没。
张雅婷的遗言,张萌萌的遗言,其中都带着对自己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无奈与凄苦,这也是为什么,她们希望银尘能替她们活一次精彩完美的人生的全部理由。而她们的遗愿,何尝不是这黑暗世道间,无数万个如她们一样娇艳柔弱的女孩的宿命写照!?
这个所谓的富饶天下的女孩子们,对自己的命运已经彻底无可奈何了,才会给自己制定一个如此潦草凄凉的人生规划。李梦诗与其说看破,不如说绝望,而门外的陆梦琪,不过是因为感同身受而已。
这些女孩,即使从兰波斯菊中逃了出来,也不敢奢望爱情,奢望家庭,奢望子孙满堂,只能失望成为一代江湖侠女,快意恩仇,让自己的人生,宁可短暂,也要轰轰烈烈,如同怒放般精彩!
这是何等凄美的决然!
想到这里,银尘反而不能如同先前一样,看似郑重其实并不如何走心地给她一本神功秘籍了事了,他决定真正重视起来这个侍女的神功修养,真正帮她达成愿望,真正帮她找到精神的寄托,他知道自己不是龙傲田,不可能违心地用所谓的爱去感化她伤痕累累的心灵,那只会将她伤害得更深。他决定为她认认真真地选择一份厉害的,甚至没法让人小瞧的绝顶传承。
“你……算数怎么样?”
“不好。只会简单地记账和加减法,粗通算学而已。”
“乘除法不会吗?”
“不会。”李梦诗的声音有点低落:“解语宗和教坊司不会教这些……加减法还是奴家偷学的……”
她说完就听到银尘一声重重地叹息。
“少爷,奴家肯定很笨吧?”
“看来你学不会改进版的那种神功,那可是要乘方运算的!”银尘叹息道,他其实在知道李梦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姑娘虽然漂亮,但未必十足聪明,或者说,她的聪明灵秀不再语文数学这方面。
“运动型的少女吗?”银尘心里想着,接着问道:“你使唤兵器的手法如何?习惯什么兵器?”
“什么都行。”李梦诗的回答听起来有点敷衍,可是语气一点都不轻浮:“奴家几乎什么兵器都可以使得让姐妹们进不了身,而且,掌法和暗器也可以在宗门里横着走呢。”
“那你去金刀门吧。”银尘当机立断道:“《霸空刀芒》不需要认字也能练。”
“少爷不是说从东海秘境中的神功里选一本给奴家吗?”李梦诗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语气中含着无尽的哀怨:“奴家要求不高,并想真的去当什么大侠,只想能在少爷身边安安静静地呆着,少爷不使唤的时候,能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练几手神功,老了收一个弟子,传下点东西,在这世间留下点痕迹而已,难道少爷……要赶奴家走?”
银尘轻轻摇摇头:“东海秘境神功我看了,就以我的眼光而言,没有一本能合格的!不过是勉强没有误人子弟而已!我给拜狱他们的建议,就是等着风头过了,直接拿去卖掉!神功传承,贵精不贵多啊!”
李梦诗听到银尘的话,才明白他的心意。也许自家少爷未必能看得上自家这副已经被许多青年才俊玩弄过的身躯,可是,从他将她揪出虎口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将她当成了真心的朋友,甚至姐妹!他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考量的,他将她推入金刀门,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更加光明的前程而已,哪怕这个前程,并不是这个时代女性梦寐以求的嫁入豪门,相夫教子,他也尽量满足而不会如同那些犬儒夫子一样劝她从良,或者随便指定一户人家,就将他如同配牲口一样塞进去,任由那夫家打骂,屈辱一生。想到这里,他眼圈不禁红了:“金刀门和潘兴相隔遥远,奴家,奴家不想离开少爷……”
“你这心思我早就知道了。”银尘冷静地说道:“我打算写信一封,给金刀门的列位长辈,看看有哪位女性长辈愿意来教你,我和韩空谷前辈相交莫逆,她也将我视为己出,给她写信的话,把握很大……平辈之间,拜狱的刀法很好,可是他的口舌不行,下手也够粗暴,只能教男人……女孩子里面……不对!”
银尘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人的传承门派不大,但是银尘见识过她的神功,当真博大精深,而且,似乎不是特别强调识字和计算能力,因为那人曾经说过,她习武在前,识字学问在后。
“怎么了少爷?”李梦诗见银尘突然愣住不说话了,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实在的,如果金刀门的长辈能来教她,那绝对是三生有幸。
“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的传承你值得学的,那人自身的功力未必如何,但是她手上的神功可当真了得!只是我也只有一定的把握请她来,毕竟,她是一位痴情女子,很可能为了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拒绝前来。那时,我再给金刀门写信,如何?”
“一切听少爷安排,少爷这次,对奴家又是再造之恩了!”李梦诗一拜到底,她很清楚,这世上能和救命大恩相提并论的,便是传承神功的恩典。
传人神功,无异于救人父母。
银尘受了她着一拜,然后才道:“那人的神功未必不及《霸空刀芒》,但是更适合女子修炼,也更适合你,所以我会尽量请她来。至于我自己要传承下来的第一个道统,只怕需要不弱的计算能力,我打算和那人一起讲学,因材施教。”
“道统?”李梦诗歪着头道:“少爷的传承为何有这么奇怪的叫法?”
“因为它的渊源极为恐怖!”银尘一字一顿道:“那绝对是凌驾世间一切神功之上的‘道’!”
李梦诗悚然动容,心想少爷你不会直接传世人以杀道吧?就算是《凝魂摄魄**》也没可能直接做到啊?
“少爷,您要传下的这道统,一定需要天分很高的人才能修行吧?”李梦诗有点担忧地问道,她可没少听过天下间的神功传承因为曲高和寡,而断了传承的,这比被别人灭了传承更让人痛心。
“也不是很高,只要能熟练掌握六则运算就好。不过这道统现在还只能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等到鬼老回来,相互印证了才能完全形成,这段时间,你去外面请几个账房先生来,教教那些十一二岁的小萝莉们学算术,能过了关的,就可以修习这道统。还要找几个厨子来,兰波斯菊煮出来的东西,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敢吃。”
少爷,皇上送来的人中,就有几个能数会算的女子,那是用来管财的,您看……”
“收支钱财这样的事情,我绝不可能交给来历不明的人!”银尘冷声道:“不行的话,找天杀魔宫或者金刀门要人吧。”他说完,手上直接变出一根金条:“你先去潘兴各处看看,账房先生,还有厨子,都招一批来,人数你自己把握,其他一应按照江湖规矩来,就说忠武侯门下招人。”
第八百七十六章 群芳美偶结海棠社
冯夫人听了这话,便打住不说了,她知道妙音最是个洁癖之人,别人拜访了她的修行之地,品了她的茶,事后她都得将茶杯砸了,埋在一处特定的地方,说是怕沾染红尘之气,可林绚尘赵玉衡二人去了她那里,她用秘藏的仙品茶具茶叶待客,事后将他们用过的茶具洗干净了,放在轻纱橱窗里观赏,而且就连洗茶杯的水,都必须是徒弟清早采来的晨露,不肯用井水河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冯夫人知道这些事情,便不敢与她争辩,那一首《桃花行》还是她偶然得来的,也不敢要回来了,不过既然要起了诗社,那么林姑娘的佳句,总有的是,能收藏起来许多吧。
冯夫人倒是没想着用姐妹们的诗文赚钱,只不过觉得这些姑娘们写出来的句子,实在优美的紧,单纯喜欢而已,她自己又哪里是个真正在尘泥中滚打的俗人呢?
众位姐妹们看着林绚尘的作品,都心里拜服,只能由着她去做了大祭酒了。王雨柔纵然心里不乐意,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她是觉得林绚尘的《桃花行》太悲切了些,不够吉利,也谈不上什么雅致不雅致了,她是一心向往圣贤文章的人,要不是女儿身,早就高中了,如今在这百花园中,也下定决心要大干出一番事迹来。
这些既然说定,那么就剩下选址的问题了,诗社既然成立,必须有个常备的活动场所才行,每个月一次聚会,都算非常少了,潇湘馆这里,冯夫人觉得太幽静雅致了,人多了反而破坏意趣,便和林绚尘商量。林绚尘听了,知道自己今日做不得东家,也不在意便道:“按理说我是无可无不可的,哪里都好,可是如今,我已经有了身份,别说二哥哥,就是她房里的人都不可以随便进入这里,咱们姐妹们的聚会,其实严格按帝国王法来首都不太行的,毕竟待嫁女子,需要闭门静养的。只不过姑银尘哥哥不在乎,我们也就可以稍微胡来一些,可是这潇湘馆,毕竟需要管得严厉一些,才好叫外面那些烂嚼舌根的没法说闲话。咱们既然开了诗社,就不能拒绝有才华的人进入,二哥哥也好,还有她房里的几个姐姐也罢,都是十分灵秀的人物,不能因为选址的问题,就挡在了门外面。我这边如此,其实其他姐姐妹妹也如此,毕竟都已经是十几岁的人了呢!所以我看着,反而所有姐姐妹妹的住处都不合适,只有冯夫人那里最好,毕竟我们这些人,去了那里,无论怎样不过是到了长辈屋里玩耍,旁人还能说什么呢?夫人既然要当主事……”
“这个好说,余下面的丫鬟们,也有一心向文的,只是斗大的字也认不出几个来,苦于无所教授,诸位姐妹若是得了闲,也不用太上心,随手指点几个字就好。”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众位姐妹也觉得没什么挑毛病的理由,就都答应下来。这事一成,冯夫人就有点迫不及待,忙招呼着众人去她那里。
冯夫人住在百花园中一处角落,这里远离重峦叠嶂,视野受阻,周围的景致都是其他景色的边角,原本是工匠们尽了力,也拼凑不出什么像样的美景了,结果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在重峦叠嶂中开辟出三分薄田,圈了篱笆,建了外部如同农舍,内部却也豪华别致的几间屋子,田里居然真的种了些水稻,却是观赏用的,取名“稻香村”。阖府上下,二爷和他的姐妹们都有了住处,其他的旁系,旁系庶出的女眷看不上这个地方,嫌太土,可冯夫人这个大雅之人偏偏看上这里,就向王夫人申请了过来,便住下了,众人在稻香村集结,还没进门就看到院落里,田边上,几株异域海棠,白白红红地开着,颜色深浅不一,宛如樱花和梅花的混合,而且听冯夫人介绍说,这海棠只要水肥充足,能一年四季常开,当是奇物。女孩们就都聚集起来,啧啧赞叹着,看那海棠花欣欣向荣。这时林绚尘转身对冯夫人道:“咱们这诗社,干脆叫海棠社得了。”冯夫人一听,心里喜欢,忙忙命令自家的丫鬟入画去了纸笔,让林绚尘亲自写了社名,自己又拿出体己来,命下人出去造匾额来。
这边正乱哄哄说着话,那边赵玉衡拉着柳梦仪,还有自家的丫鬟玉钗,粉黛,珍珑三个一同到场,看见林绚尘写得字,干笑着称赞了一句。赵玉衡在定亲宴那日之后,发了病,胡言乱语,呆呆傻傻,别人都不能近身,只有王雨柔和柳梦仪两个人能劝住他过了许多时候才好了。今日是林绚尘定亲之后,第一次来见她,整个人都变得陌生疏离许多,林绚尘其实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两人都只能客客气气地敷衍着,气氛诡异。林绚尘见他刻意逢迎自己,又保持着距离,心里哀叹,表面上只能装作和气,说了没几句,就和赵月诗,龙倩儿之流滚到一起去了。
众人说了短短一会儿话,就进了堂屋,这时候王雨柔忽然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冯夫人道:“极是,这倒是余没想过的的了,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余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赵月诗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毕竟也在秋爽斋。“这时赵玉衡又有些魔怔起来,皱眉道:“居士、主人到底没脱了窠臼,且又瘰赘。园子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赵月诗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林绚尘却突然笑起来,指着赵月诗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来吃酒。“众人不解。林绚尘笑道:“你们不知,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赵月诗也不气,反笑道:“姐姐你别忙使巧话来陶侃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绚尘听了低了头,方不言语,心里一万个甜蜜又辛酸的念头转悠着,没空理别人了。冯夫人笑道:“余替王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赵香兰都问是什么。冯夫人道:“是封她'蘅芜君'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赵月诗笑道:“这个封号极好。“赵玉衡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王雨柔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冯夫人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好。“赵玉衡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它作什么。“赵月诗道:“你的号多得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王雨柔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赵玉衡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冯夫人道:“王家二妹妹,郭家大妹妹起个什么号?“王云芬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赵月诗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王雨柔道:“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郭妹妹在藕香榭,就叫她'藕榭'就完了。“
冯夫人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余大,你们都要依余的主意,管保说了大家合意。咱们十九个人个人起社,大半都不太会作诗,须得让出咱们中间最有文采三个人去。咱们三个各分一件事。“赵月诗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没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冯夫人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现在得让大祭酒上了”林绚尘接了话道:“我一个人,其实也干不成什么,需得找两个辅祭帮忙,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几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所有人也都得作一首。我们几个个却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王云芬、郭镶玉本性懒于诗词,又有王、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极是“。赵月诗等也知此意,见她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龙倩儿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赵玉衡道:“既这样,咱们就开始吧。“冯夫人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王雨柔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赵月诗道:“若只管会得多,又没趣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王雨柔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她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她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
冯夫人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王雨柔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赵月诗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王云芬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的公道。“冯夫人道:“方才来时,看见各位喜欢那几株异域海棠,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它来?“王云芬道:“都还未细细赏来,先倒作诗。“王雨柔道:“不过是海棠,又何必定要细细看了,再沐浴更衣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才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王云芬道:“既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王云芬掩了诗,又向自己的随身丫鬟王云芳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王云芳正倚门立着,神色惆怅,无精打采地便说了个'门“字。王云芬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王云芳进来,随手拿四块。王云芳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赵玉衡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待书一样预备下四份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林绚尘闲极,领着阎魔爱四处转悠,或和丫鬟们嘲笑。王云芬又命丫鬟炷了一支“梦甜香“。原来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烬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罚。
正说着,却听得龙倩儿双手高举,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笑道:“你们都不如我,我先有了!”说着便忙忙将写好的交给冯夫人过目,她素来喜写大字,这次用得都是和她手指一样粗的中号泼墨笔,全不像周遭姐妹们都用小楷细笔,悬腕而就,全不用绣花腕枕,因此写出来的每个字都大如枫叶,这么咋咋呼呼地递过去,几乎人人都看到了,却是: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冯夫人看了,叹息一声道:“绝了!尤其配上你这个性,简直没法想出来!这次你先预定了三甲吧!”
第八百四十八章
“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梦诗行礼之后,拿了金条就出去了。银尘砖头看着陆梦琪,发现她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怎么了小梦琪?”
“算数啊……奴婢其实非常在行的……奴婢在进了那地方之前,可是大小姐呢!琴棋书画,算数医术,甚至星象占卜都学过,师尊,奴婢算数好,是不是学您神功会很轻松呢?”
“只能说入门轻松吧。”银尘正色道:“越伟大的道统,学起来其实越难,而获得的成就也越高。阴阳和合宗的神功威力,不及普通清风决的三成,而为师的道统,说有清风决三十倍威力也不是吹牛。”
陆梦琪听了他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睛更亮了。
【南国潘兴城真王府】
当赵光怡一脸轻松地回到真王府的时候,真王府阖府上下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王爷,究竟什么事啊!”十斗才见到赵光怡平安无事地回来,差点当着他的面跪了。这次赵光怡被紧急招入宫,十斗才首先想到的就是皇上或者皇后要对王爷不利。
这也难怪,于情于理,皇上宣召真王入宫,也理应赵凌云去,毕竟他才是正儿八经的真王爷,赵光怡此时早就是“老王爷”了,是上一代人,是该归隐王府颐养天年的过气人物,在平时的时候,不应该被召入宫,可皇上的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宣真王赵光怡入宫。”
在十斗才看来,事出反常,非奸即恶,必有妖什么都形容得太轻了。风源大陆上,伴君不是如同伴虎,是如同伴地行龙啊。
“来来来,把……我看,李云龙,房谋,杜断,陈友士三个人都叫来吧!风火两个老人家也请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赵光怡十分随意地往大堂中间一坐,便仿佛开茶话会一样开起了讨论会。几个人听到老爷的召唤,一溜烟儿赶来在下首候着了。
很奇怪地,赵凌云和河老并没有受到邀请,这一点让十斗才想不明白,更觉得心肝儿都在颤抖,他怀疑赵光怡老爷是不是被深宫里那一对歹毒夫妻喂了剧毒,回来交代后事啦?不想让自己最亲的人知道?
十斗才立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赵光怡,赵光怡浑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
“赵光叔起兵反了,皇上嘛,派我去给他讲讲做臣子的道理……”赵光怡一脸无辜地说着。
“噗”十斗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赵光叔?那个……被困在炼魂山上的?”他此时的表情很精彩,如同颜艺一样。十斗才很受伤,感觉整个王府的人都很受伤,原以为一场泼天大祸要落下来了,结果你给我说什么赵光叔?!一个炼魂山上的高级囚徒?!
而其他几个人,除了李云龙表情有点阴沉外,都是一副拼命忍住笑的表情。
赵光叔这个人在这些真正的猛将谋士眼里,只怕还不及找王爷手里的一只杯子呢!
“老爷,这次皇上没说让您一个人去吧?我们可以调一支血滴子的高手队伍过去,加上我等的暗卫,还有一些江湖朋友愿意相助的,只怕一支**千人的精锐是跑不了的,然后王爷可以按照王朝律法,在附近州县征调一支巡防营凑凑人数,弄到三万人的规模,先围住他,在用精锐部队突袭……”房谋想了想,便将自己的大体思路说出来,虽不完善,但也算是十分切合实际,高效可行了。
真王座下的暗卫,是南国真正的无敌铁军,除了银尘训练出来的纳粹党卫军一样的禁军八十四标,整个帝国,甚至整个天下都鲜有能硬抗其军势的存在。那是和黑羽军厮杀过的可怕力量,以赵光叔这么小胳膊小腿儿的山匪+封杀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的,那是用一只蚂蚁去和一头猛犸玩肉搏啊!
“不用了。”赵光怡懒洋洋地说道:“房爱卿你理解错了,皇上不是让老夫去逼降他的,是直接领了十万禁军把他摆平了就好。”
“啊?!”一圈人都惊叫起来:“平叛?!”
“是啊。也不知道皇上这次狩猎受了什么刺激。”赵光怡垂下眼帘,他根本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赵光叔,究竟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皇兄如此动怒,以至于连祖制规矩都可以不顾,明目张胆地下了命令杀他。
“他勾搭了皇兄的那些妃子了?”赵光怡胡乱猜着,并不知道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
“可是,如果要平叛,叫小王爷去不就可以了么?按照王朝铁律,小王爷如今才是正式的王爷……”这个时候,杜断轻声问道:“老爷,皇上这么做不会是……”
“是他自己觉得搞不定了,才想起你家王爷我啊!”赵光怡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丝缅怀的神色:“从小到大,现在都老了,还是如此……皇上究竟想什么,你我皆不可知……”他轻轻叹息了一下,内心之中,对兄弟萧墙的恐惧与无奈,如同毒藤蔓一样滋长起来。
“王爷,不才担心赵光叔一死,兔死狗烹。”十斗才这个时候已经把握住了事情的关键了,皇上摆明了是对赵凌云的办事能力不信任,若是平常地带兵打仗,可能赵凌云还能行,而这次赵光叔的反叛,从名义上来说,是比北人更加危及皇上统治根基的大事。帝国,难以死于外敌,却级易亡于内臣!第五第六王朝都是如此,内部的裂变,是所有当皇帝的,最恐惧的事情,想想先皇的陈桥兵变,就知道如今帝国乌烟瘴气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国破臣亡。离恨天对天下王权的嘲笑,如今言犹在耳,老夫也一刻不敢忘记。”赵光怡摆摆手道:“不过,暂时没那么严重的,比起赵光叔,尊王大人,美王大人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皇上留着老夫,还有别的用哪!”
“只怕皇后并不需要对付尊王大人。”十斗才道:“倒是美王需要她时时防范,可是东海秘境……”
“美王要是只有东海秘境这么一点点势力,那他们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他们,可是整个阉党呢!如今尹山峦‘死’,天下的书生们心气早就散了,再也没有一个东林党和阉党较劲儿了,而阉党,其实将皇后亲儿子以外的所有皇子都控制在手,这才是顶顶可怕的事情!当然这些,老夫一直没告诉各位,毕竟尊王和老夫说这些的时候,也战战兢兢呢!这种事情,真要捅到皇上那里,可就不是一点点小风波的事情了!搞不好父皇时期的人都要牵连进来,诸位觉得如今的帝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明白了!”十斗才点点头:“王爷的意思就是,赵光叔反了,等于将这种微妙平衡打破,帝国将迎来一场乱局,而如今的帝国,根本经不起任何乱局!所以啊,皇上为了天下太平,只能忍痛迫害皇亲!”
“所以啊,弑杀皇叔这种可怕的事情,别让凌云知道了吧!他虽然优秀,可毕竟还小啊!老夫不希望他将来变得不信任亲情。”赵光怡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不相信亲情的人,不是人啊……”
“可是父亲我已经知道了。”赵凌云的声音突然在大堂的门外响起,吓了众人一跳。
“凌云!”赵光怡罕见地发怒了,开口训斥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父亲,弑杀皇叔,不过违背祖制和道义,那赵光叔和我从未谋面,与我如同路人一样,杀就杀了,背上骂名也无所谓,可是,父亲,您和他是同辈中人,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弑杀皇兄,那是要将过往的一切感情都割裂开来的呀!父亲肯定心疼的吧!父亲为何还要拼着心疼,去做这件事呢!不如让我代父出征,也免得父亲和他相见与沙场,双方难堪呢!”
“弑杀皇叔,是为绝义,弑杀皇兄,是为绝情。”十斗才冷静得近乎残酷地说道:“王爷,说实在的您是在替皇上背锅呢!”
“所以老夫就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去做这件事情?”赵光怡固执道:“别扯了!首先皇上希望老夫亲自出马,这样他会觉得保险许多,其次,老夫与赵光叔并无交情,小时候也是相互打破头的情势,心中并未有所感觉,可是对于凌云来说,并不一样,毕竟,那人也是他的长辈啊!”
赵光怡说道这里,再也不顾赵凌云的想法,直接下令道:“十斗才你必须留下来主持王府大局,毕竟如今潘兴风云诡谲,赵光叔谋反的消息一旦到了潘兴,天知道美王会怎么想,那些个太子之类的皇子一个个眼看着就要奔三了,很难说不会动什么心思!所以你和凌云留在王府,弹压局势!房谋杜断陈友士李云龙,随老夫挂帅出征吧!风火二位也跟着去吧!把粮草先征集起来!对了,老风临走前给老阳说一下,赶老夫回来之前,龙皮大衣的事情必须有着落!皇上可等着要呢!”
“是!”众人应诺。
“你好好在家呆着,不要为为父担心!他赵光叔还不是肃亲王纳兰野望,更不是哈兰玄冥!为父去了就能凯旋,你只要……”赵光怡扶着赵凌云的肩膀,温言道,仿佛刚刚的怒气不过是虚妄。
“父亲不必担心,一应事物,孩儿都可以一肩扛下!只是……”赵凌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李大侠,您家内人可否为小王充当信使?”
“这个自然。”李云龙眼神一变,已经想到了赵凌云所谓何事:“王爷肯替宗主殚精竭虑,敝派上下没齿难忘!”
“一家人还是不要说两家话了,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凌云这辈子不肯背叛离弃!”赵凌云说道:“等大侠家人从解梦山谷回来,还请她能出使一趟崇王府才是。”
“小王爷,银尘大师打算想崇王府摊牌了?”这时十斗才出声问道:“我记得他曾说过在等一年的。”
“东海秘境,收获最大的其实就是恩师,他从那边出来之后,就已经破了心障,行事也不像以前那般谨小慎微了。这次他打算趁着铁山大会的机会,一举夺得天下第一锻造师的名号,当然也要对自己的家事上心了。当然,恩师可能也看出崇王二世子并非能托付之人,觉得崇王府不够安全了吧?”
“只怕现在才开始准备,已经晚了!”十斗才语出惊人:“炼魂山上的那位,其实并非仅仅勾结江湖门派,还和崇王府过从甚密!”
“什么?”不说别人,赵光怡自己就大吃一惊:“崇王府?!”
“准确地说,是崇王和甄老太君,他们明里支持太子赵仁财,暗地里,可是支持赵光叔的呢!他们收留赵光叔的女儿,装作尼姑,放到了自家的庙宇里面,名为妙音!同时暗中为赵光叔的势力,比如封杀门收罗神兵,以壮实力。至于静妃娘娘出卖韩门,自己和赵光叔结仇的事情,那是她自己为了获得皇上真正的宠幸和重视,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也为崇王府在潘兴城的地位递交的投名状。”十斗才不愧是十斗才,仅仅拼着一些朝野传闻,和血滴子的一些关键却十分零碎的邸报,就分析出整个赵光叔利益同盟体的大致轮廓:“只可惜,崇王府里,无一人具备真才实学,这眼光也不怎么样,炼魂山上的赵光叔,势力微弱,又绝没有半个真正的兵战之才,这次惹怒了皇上,只怕……”
“只怕什么?赵光叔的结局是注定了吧?”赵光怡接口道:“十斗才你是想提醒凌云,对崇王府应该使用非常手段?”
“没错!”十斗才笃定地说道:“崇王府和赵光叔同气连枝,又同时和后党的尊王,阉党的美王疏远,一旦赵光叔被擒灭,皇上放过他们的可能性,很低!”
“也就是一场**即将临头?”李云龙也明白过来,冷汗直冒地说道:“那时候侄女会不会……”
“受到牵连是肯定的,唉,可怜那么一个小女孩子,平白无故要被这诡谲局势玩弄啊!那时,就算我等能救她出来,只怕也是要在贱籍上留名了!姑苏林家,可是江南一大文豪世家啊!”
十斗才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一脸凝重。
第八百四十九章
“这件事情必须马上告诉恩师!”赵玲玉首先待不住了:“虽然我不知道恩师和师娘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但是既然他们有过约定,还彼此倾心,想必若是师娘不测,恩师只怕……”
大堂里的气氛陡然凝固,房谋杜断陈友士虽然没时常在银尘面前出现,却也是听过他的大名的,知道这个人厉害无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他肯入真王门下,显然还是对南国抱有许多好感的,倘若这种好感因为崇王府一位女孩的不幸而烟消云散,那么真的难保他不会就此叛离南国,投身北人!到时候,以他的能耐一定可以得到北国皇室的重用,而他一旦在北国发挥出能力,那么南国只怕真的保不住了!
当然这种想法赵凌云不会有,赵光怡也不会有,甚至李云龙都不会有,因为他们三人知道,银尘根本不需要叛离南国,直接命令傀儡大军推平紫禁城什么都解决了。
“皇兄,这次你可真捅了大篓子了!”赵光怡心里一阵气苦,他可是亲眼见过那些傀儡的威力,那么大一条潜水战船,银尘可以不声不响弄出两艘来,天知道他还有没有更可怕的手段。一众人在大堂离沉默,赵光怡甚至有点想装病推辞,不去讨伐赵光叔了。
赵凌云于沉默间和十斗才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点点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阴狠和决绝,在非常时刻,必须用上非常的手段。
“这样吧父亲,孩儿拜托您写一封信给崇王爷,说明事情真相,就说是姑苏林家长辈指定的婚事,有约在先的,剩下的事情孩儿自己来处理。”赵玲玉马上就想到了应对的方案,或者说,那是从进入东海秘境之前就开始谋划的方案,现在只不过加速完善了而已。
“剩下的你怎么处理?为父想听听。”赵光怡有点不放心道,他知道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超出了赵凌云的能力范围了,不是他办不到,而是他的面子和资历还米有到达决定这种事情的层面,毕竟崇王府里,真正决定林绚尘命运的是甄老太君,一个社会地位甚至高过赵光怡自己的人物。
“崇王府里的甄老太君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而崇王府仗着如今皇恩日盛,只怕未必将林家放在眼里,林家姑娘的婚事,一定是那个老女人一言而定的,所以王爷的话未必顶用,小王爷,你还有什么后手?这次事情,皇上那边也不能指望,毕竟我等不能让这事情提前泄露给后党中人,否则她们又要来捏把柄了。”
十斗才也在一旁说道,他如今的定位依然是赵光怡的幕僚,还米有全面接手赵凌云的事情,因此也不知道赵凌云如何能利用真王府的地问,帮助银尘。
“后手有两个,一是恩师留下的聘礼,三件珍品光器,这是用锻造师的身份去压崇王府,若是普通的锻造大师就算了,可问题是恩师并不是普通的锻造大师。二是姑苏那边文人圈子的压力,不过这个不是我等能控制的,所以不要太依靠,我们手里的第二个后手,其实就是暗卫和那些江湖朋友。”
“也就是应对大祸时候的非常手段?”
“不错,李先生家人,还有杨紫依前辈对此非常上心的,她们二人,对林家姑娘的影响很大,何况林家姑娘也是痴情之人,未必不敢做出暂时的离经叛道的举动,而姑苏那边,只要稍稍配合一下,便不会像几十年前那般,搞得众人狼狈了。”
赵凌云说完,众人都点点头,显然对他的布局并没有太多异议,事到如今,其实只能如此。赵光怡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你的布置大体上没什么疏漏,不过为父总觉得,你还是要在第二种方案上多多考量,锻造师之名未必能打动眼高于顶的老太君,就算成功,皇上也可能等不到什么良辰吉日,就将崇王府满门抄斩!所以这一手,你现在就得进行完全的准备。”
“孩儿明白!”
“那么李云龙你也不用跟老夫去了,留下来为这事操劳吧!银尘的性格老夫很清楚,和老夫都是一种人。”赵光怡说道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点头。
他看在没有其他事情,便一挥手,带着房谋杜断陈友士三人,离开了真王府。
赵凌云将父亲送到王府门口,折回来,立刻命令李云龙先设法见银尘,说明紧急情况,然后,李云龙就得和潘兴城里的天杀魔宫的弟子接头,让天杀魔宫,代为传递一封他的亲笔信。这个时候,赵凌云已经顾不上天下武士都在为寒山寺高僧守灵了,他必须亲自点燃一场风暴。
私下里,他还带着另外一点私心,就是想知道,银尘恩师,究竟在那恐怖的红色地狱中经历了什么,他和林绚尘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的?赵凌云相信那就是一段值得铭记的传奇。
……
七月廿六,赵光怡正式点起了六万禁军,同时向丰都附近的县城发出了皇帝给的调兵密令,征集十五万地方军队,准备在丰都县城东北四十里的影都汇合成二十一万大军,举行一场大演练,而他对外打出的名义,居然是兵部侍郎陈友士奉皇帝命操练军队,以便应付北边飞燕城沦陷造成的不利局面,适当地拱卫潘兴,并未提及要对炼魂山做些什么。按照朝廷一贯的做法,陈友士对外号称肆拾贰万大军,以此震慑北人,令其攻势放缓,果不其然,消息刚刚传出,北人就在飞燕城停了下来,筑城修寨,摆出防御的架势。
一时间,原本人心惶惶任性恍惚and南国朝野一片宁静!
也就在同一时间,静妃娘娘,被皇上赏赐下了一座凤藻宫,作为宫中别院,这个待遇,可跟皇后一样了!
崇王府,一时间风头无二。
【丰都炼魂山,第一大寨】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是无论大路还是小路都一片泥泞,莫说车驾,就是奔马都很难在这种道路上行走,只有神功卓绝之人,可以在泥泞之中的几处岩石突起上借力,腾挪而过。
这是南方帝国兵战之中,最害怕的“大雨失路”。
赵光叔稳稳坐在大寨之中的第一把交椅之上,脸色阴沉。按理说,大雨失路,铠甲禁军难以行动,可是他们这些山匪武士,轻装简从,没有多少辎重,几乎不受道路影响,应该算是占尽地利,可他此时依旧没有一丝喜色。
虎口拔牙没有做到,却也留下的大批俘虏,前天夜里那一仗,他们应该算是赢了,毕竟逼得天子以圣器之能而遁,这种事情传出去,绝对会让天下人钦佩他赵光叔的能耐的。
可是那些虚名,换不来实打实的损失。昨天找了一天一夜,山寨的人也没有找到那些传说被银发少年“转移”走的帮众,而天知自己,也死于那不可扑灭的大火之中,这个时候,赵光叔已经相信了清规戒律二老的说法,那一千人,死了,死在银发少年的“妖法”之下,死得尸骨无存!
他开始非常焦虑起来,他担心那少年还呆在山上,躲在某一片漆黑的阴影里,猛不防窜出来,再次使用妖术召唤出那巨大的光阵,将自己连同这个寨子一起化为虚无,将自己还未施展的抱负提前结束,不过很快,他的焦虑就被切换了。
“圣上!”王霸丹上前禀报,打断了赵光叔的沉思。
“有什么新消息了?”赵光叔将心中的烦恼忧愁一下子全部压回到肚子里,和颜悦色地问道,他比起赵光灵来有一个忧点,那就是对带手下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是处决手下的时候,不像赵光灵,动不动白皇上的架子,散发王霸之气,显得傲慢又威棱四射,动不动就对手下喝骂。
“圣上,潘兴那边传来消息,那位银发少年,被册封忠武侯,领游击将军!”王霸丹的声音离充满了嫉妒,赵光叔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个真小人,妒贤嫉能直接写在脸上,不屑于伪装成君子,虽然他的谗言很烦人,但是他办事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于是赵光叔每次用他,都让他一个人独当一面,扛下所有责任和功劳,身边连个帮手也没,这让他没有可妒忌的对象,便会发挥出十二成的才干来,赵光叔会用这种人,而王霸丹也在赵光叔手下也过得十分滋润,因此君臣之间关系融洽。
赵光叔听到王霸丹的汇报,使劲挑了挑眉毛,以表示自己很惊讶:“那伪帝可真是临时抱佛脚,这个时候,也舍得下这么大的封赏了?忠武侯和游击将军,啧啧,下一步就是武陵王了,好大的胡萝卜呀!”
“圣上,那少年亲自接受封赏,已经在潘兴了。”王霸丹禀告道,借着他看到赵光叔的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他逃走了?”赵光叔的声音也变得昂扬起来。
“正是!”王霸丹笃定道:“线人亲眼看到他在皇宫附近出现,一身白银长袍。”
“哈哈哈!”赵光叔轻轻笑了几声:“好!很好!他回到潘兴,受了封赏,应酬完,再带着大军赶来,那可就是十几二十天的时间了!我等在这炼魂山上,虎踞龙盘,还有密道逃生,要守要走,尽皆随意,伪朝为帝,不论派谁来,都只能徒呼奈何!而我等的事业,也有更多的时间,做更充分的准备!这一次,我等未战先胜!”
“圣上,伪帝已经指派陈友士领兵出征,估计十天之内就能进山了!”
“陈友士?”赵光叔一愣:“不是那个少年?”
“不是!”王霸丹笃定道:“伪帝看来是想收服那个少年,给他备选武陵王的封号,却没有让他出征,甚至连禁军标统之位也夺了!如此一来,他手下一个可用的兵都没有了,纵然有天级军势,不经过训练磨合,也根本发挥不出多少威力,那伪帝,当真昏庸无能得可笑!”
“他并不昏庸。”赵光叔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小人得志的狂妄:“他只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而已!他给那少年备选武陵王的封号,其实就是打算雪藏那少年一辈子了!因为伪朝根本容不下任何能战的虎将!他这么做,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阻止那少年来投奔寡人,仅此而已。他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用那少年来对付我等,因为他啊,器量太小,容不下那样的能人。”
“圣上所言极是!只是微臣私下替那少年感觉不值啊!”
“寡人还替那少年觉得可惜呢!”赵光叔说着,君臣二人都呵呵笑起来。“不过。”赵光叔突然正色道:“人啊,总归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他自己埋葬了自己的天才,寡人可没有义务去拯救他!前夜里他拒绝的寡人,日后落到高人手里,最多也就是个奴隶吧!”
“那么圣上,陈友士怎么办?”王霸丹将话题转移到当前的形势上来。
“陈友士啊……一个浪得虚名的所谓将军而已不对,他连这个虚名都没有多少!不过是兵部的普通一员而已,和那些整天只知道喝花酒,吟唱一些靡靡之音的文官能有多少区别?打仗只会让手下送死而已!不足为虑!”赵光叔对陈友士的评价相当低,因为他和灵皇和朝廷一样,根本不了解陈友士这个人。
“陈友士号称领兵四十二万,号称兵决五省,也要将我等拿下!”王霸丹进言道:“只可惜如今北人大军压境,朝廷哪里来这四十二万大军?还请圣上解惑!”
“哈哈哈哈哈!”赵光叔爆笑起来,差点就笑岔了气:“四十二万!嘿!真是牛皮吹上天了,也不怕市集里牛肉涨价!四十二万!伪朝别说这么多军队,就是这么多军饷都拿不出来!伪朝一贯虚报兵员,吃空饷,倒也不足为奇。只是着弄虚作假,也得有个限度。寡人看来,伪朝伪帝能紧急调来四万两千禁军,已经算是抬举我等了,四十二万!他们面对青龙决战营也没动用过这么多军队。”
第八百五十章 天下无敌
赵光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语气轻松道:“你将这个消息告诉韩霜似,看看他怎么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能与寡人论兵,想必也能猜到,潘兴的那位,钱紧,兵紧,加上禁军操练不勤,行动迟缓,一时之间,最多也就能派出四万大军,于十日之后攻打炼魂山,我等这边,集结天下有识之士,刚好可以从苦荞教起义和鬼谷行省饥民起义中各收服一支义军,十天内必定赶到炼魂山附近,如此,我等便有六万大军可用,根本不足为惧,而炼魂山上我等熟悉地形,又多陷阱布置,可以用极小伤亡,全歼敌军,到时候,敌人士气重挫,赵光灵那篡权伪帝估计只能龟缩潘兴不出了!你去问他,看看他说的和寡人说得,是不是一样。”
王霸丹下去一问,果然一样,只不过韩霜似又加了一句,陈友士性格懦弱带病保守,只怕不会轻易出击,只会坐视战机流失,因此围而不攻,令其坐困自危,更易得手,赵光叔听到这回答,十分满意,夸赞了几下韩霜似,突然眼珠一转,竟然将静妃娘娘赏赐韩霜似做“糟奴”。
“糟奴”,比贱奴还低一等,是最下贱的奴隶,说白了就是人肉玩具,主人可以随意打杀,残虐,甚至烹煮食用,而且不能穿衣服,不能睡床,必须一直戴着镣铐,或者一直被绑缚着双手,主人不玩的时候,要被关在笼子里,几乎连牲口的待遇都没有。第七王朝建立起来之后,“糟奴”制度其实已经废除了,而赵光叔为了犒赏韩霜似带兵围困灵皇之功勋,居然开历史倒车,重新恢复了这一吃人制度。
他这么做,一为羞辱灵皇,二为韩霜似报满门之仇,三为敲山震虎,警告三方投注,不愿意彻底忠诚于他的崇明王府!
他的这个决定很快被凌华皇后截获了消息,也被灵皇知道了,结果,两人商量了几秒钟,就决定将消息完全压下来,瞒着崇明王府。而此时,崇王府,还沉浸在荣华富贵的盛世幻梦之中。
【北国飞燕城】
天,阴沉沉的,一道道微风在空旷的街道上扫过,将原本翠绿的树叶扫下来,将原本懒散炎热的夏季扫成肃杀的初秋。
聂挽留全副武装,黑色的铠甲外面已经罩上了一道大红为底,金色秀好的披风,胸前也挂着一张青铜打造的,鎏金纹样的令牌,这些装饰此时还暂时是装饰,以后,会变成正一品武将的证明。
他站在送行队伍的最前方,他身后站着一位容貌苍老的,穿着和他一样的铠甲的老将,那位老人须发全白,一双眼睛却如同最强壮的雄鹰一样,锐利如刀锋。
他们身后,就是整整齐齐的黑色方阵,黑色的锁子甲重铠,黑色的羽毛肩饰,黑色的重型铁枪,还有同样黑色的,用于抵挡弓箭的小圆盾牌,一排排一列列,一行行一片片,就将这一作小城北边,原本只供南国巡防营摆弄些花拳绣腿的校场填满。这些人都微微偏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一队金黄色的车队,目光中有虔诚,更有狂信徒一般,名为牺牲的决意。
金色的銮舆,和灵皇的那座銮舆比起来,简洁,硬朗,少了许多柔美繁复,多了一分雍容大气,那銮舆旁边,金色的人马连体重铠锁子甲,将骑士与战骑融合为一,变成有生命地黄金护盾,拱卫着一分曾经蒙尘的圣洁。黄金的銮舆,黄金的导引马车,黄金的护驾弩车,黄金的三百骑士,就在这纯黑方组成的铠甲城墙与长枪丛林中慢慢走过,驶向遥远的北方。
北武帝的“南巡”结束了,和灵皇完全不同,这位年轻的皇帝,南巡不是为了打猎,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看一眼,在最前沿厮杀着的将士。
没有感动的泪水,因为泪水早已私下里流干,没有歌功颂德的祝词,因为皇帝与臣民们共同的事业还未完成。在这里每一个能站着的人都知道,銮舆中的皇帝,从登基以来,每年只有在元旦的时候,娱乐一天,其余的时候,连休息都很少,更别说丝竹乱耳,歌舞升平。
他甚至没有在登基以后,留下子嗣,和艳后的孩子,还是在他夺位之前,生下的。
没有泪水,没有祝词,甚至没有临别时候的赠言与讲话,没有酒席,没有歌舞,甚至没有在临走的的时候,和聂挽留这样的将军握一次手,拥抱一下,说几句掏心的话,更没有任何一个文人,敢于在这个时候马屁如潮。
能用于送别的,只有军歌,北人的军歌,北国的军歌,北帝的军歌,甚至是,第六王朝的军歌。
那军歌,是聂挽留从血阳城离开后,将淤积在心中的各种感情倾吐出来,才写成的,那军歌不用任何乐器伴奏,能作为伴奏的,只有战场上厮杀的声音。
“罡风起,”
“军势团结,”
“壮怀激烈!”
“战马鸣,”
“长风动军旗,”
“一鼓作气!”
“双手铁枪追风刺,”
“胯下奔马沙尘起,”
“铁角冲杀军势齐,”
“枪锋急旋破铁壁!”
“回首望,”
“苍茫草原,”
“无界沙海,”
“良田纵横,”
“山高水深海阔林茂,”
“落日流罡雄关奇!”
“皆为王之地!”
“帝挥鞭,”
“北定草原乱世劫,”
“西平荒漠人鬼道,”
“东收江河入海口,”
“南出天剑伪朝惊。”
“山海壮志,”
“百年不辍,”
“此生只为天下济!”
“枪锋指,”
“邪魔退,”
“身后父老听捷报,”
“男儿泉下终不悔!”
“青山幸埋文臣骨,”
“白铁荣铸将军衣。”
……
歌声起,罡风跟着旋转起来,一座座百人方阵上空,慢慢凝聚起铅块一样的云朵,一道道并不猛烈的风从四面八法汇聚而来,更渲染出一股悲凉的意境。銮舆缓缓行去,越来越远,向着北方,向着家的方向。男儿们的军歌就缠绕在那銮舆之上,仿佛希望随着銮舆,一起回乡,传递到家乡父老的耳边。
思乡之情在胸中沸腾着,越来越滚烫,却没有一个人,留下一滴眼泪,眼泪已经流干了,早在战友们马革裹尸的时候,此时没有眼泪的眼睛里,只有那銮舆渐渐远去的影子。
这些黑色的铠甲者们,每一个都十分明白,这次凝望北方,凝望家乡的方向,或许就是生命中最后的回眸,因为当他们转身向南的的瞬间,他们也直接面向死亡。
銮舆慢慢地,安安静静地朝前行驶着,似乎纹丝不动,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那里面有一道深情而凝重的目光,始终对着这雄宏的军势,从每一张脸上划过,似乎那个人想要拼命记住每一个人,因为他知道,这次离别之后,便只剩下缅怀。那一道道黑色的身影,都将消失在战场之上,用他们自身的消失,换来名为大业的天下太平。
远了,远了,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慢慢变成一片片黑色的方块,最后变成一道黑色的粗线,然后,就被城墙挡住,接着,城墙变成一座小小的城池,城池变成一只小小的盒子,盒子变成一颗小小的黑豆,黑豆,消失在极南的地平线上。
“陛下!”这个时候,銮舆之中,才有一道年轻的声音,提醒了那目光的主人。
銮舆的黄金色布帘,终于动了动,将目光折断了。
“朕终于明白,聂将军的黑羽军,为何能成为天下绝唱!聂将军排兵布阵,不如帝厉摩罗奇诡,不如竭磨凶狠,不如老时灵巧,方方正正,本本分分,缺少变化,却总是诸军之中,威力最强的,原来他的诀窍不在于军势本身,而在于前期的训练,在于那些组成军势的人。”
年轻的北武帝收回目光,轻声感叹着,似乎对这次已经落下帷幕的南巡意犹未尽:“能将一群农夫训练成如此勇士的人,该当得起正一品吧?”
“陛下说的是。”和北武帝一起坐着的,还有一位十七岁的少年,那少年皮肤白皙,相貌俊美如同仙子,加上身形细小柔弱,看起来真的像个姑娘,可是脸上两道交叉的刀疤,将他的纤细柔美完全破坏,却并未让他变得丑陋了一丝一毫,反而更增添出一分凶狠冷冽的气质,这个人,就是烽火连城四大公子中最神秘,也最强的纳兰血魔,刚刚听了皇上的话,便赶紧迎合。
纳兰血魔,如今的纳兰家的家主,纳兰家唯一的幸存者。
韩霜似为宗族灭门痛苦的时候,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也一样痛苦。韩霜似可以找赵光叔以图报仇,而这位,只能躲在年轻的皇上身边,苟且偷生。
肃亲王进入东海秘境的时候,建州奴儿部落,就迎来了内部大清洗,原本的正黄旗被毒杀殆尽,没死的,除了血魔尽皆成了俘虏,成为血脉秘术的实验品,而新的的正黄旗上台来,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部族,变成了如今的“影子大帝”纳诺家族。
这个家族,隐忍潜伏了千年,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南方北方,在犬儒中影响力极其巨大,是“奴”文化的代表,他们对于北武帝朝政的干预,不是牵制,而是隐形的压制。
北武帝这次南巡,未必没有从凤凰城里逃出来,暂时避祸的心思。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只有聂将军能训练出黑羽军吗?”北武帝听到了血魔的逢迎之声,索性来考一考这个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文臣。
“简单,只有聂将军能让那些兵士明白到底为什么要打仗。”纳兰血魔侃侃而谈:“当兵打仗,有人以军饷诱惑之,让兵士知道打仗可以发财,有人以皇命压迫之,让士兵知道打仗为了皇上,有人以军功诱惑之,让士兵明白打仗可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有人以大义感染之,让兵士认为打仗就是对的,不为什么,而聂将军,让士兵们真正明白了,打仗,不为财,不为美色,不为皇命,不为荣耀,不为所谓的道义,只为了让家乡的父老,活得更好。至于没什么偏偏这个理由就能让士兵们如此效命,能让黑羽军变这么强,这个,微臣却不知道了。”
“朕知道。”北武帝轻声说道:“虽然朕也是听聂将军说起,才知道的,不过,从昨天开始,朕越琢磨这个,越觉得有理。”
“还请陛下解惑。”
“因为聂将军治军,应和一个亘古不变,在千年文明之中被反复印证却从来没有人很好总结出的道理。”
“什么道理?”
“为家乡父老决战者,天!下!无!敌!”
……
【南国潘兴城崇王府百花园潇湘馆】
“小姐,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进一粒米了!”紫鹃端着一碗小米粥轻轻来到林绚尘的床前,轻声细气地说道,语气中尽显焦急和担忧。
床上病卧着的小女孩,脸色极其苍白,身体微微发着烧,一对秀丽的烟眉轻轻皱起,更显出一种病娇又柔弱的美,她微微张开眼睛,又缓缓闭上,轻轻地,几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我……吃不进去。”她气若游丝。
“小姐,你可不能……”紫鹃的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能从眼眶里漏出来一滴。林绚尘自从二爷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五年来十分罕见地第二次病倒,而且日渐沉重。说来也蹊跷,从王府人人为二爷接风洗尘到小姐一病不起,前后居然只差了几个时辰。
“不会的,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她喘息着说,声音甚至都渐渐微弱下去,简直眼看着就要闭过气去,紫鹃吓了一跳,根本顾不上手里名贵的景泰蓝汤碗和上好的小米粥,直接往旁边一扔,整个身子就扑倒了林绚尘的旁边。
“小姐!小姐!!”她哭喊着,声音越来越凄厉,而林绚尘此时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第八百五十一章 王府惊情
瓷器破碎的声音和紫鹃的哭喊声惊动了附近所有的丫鬟,潇湘馆里能叫上名号的丫鬟一下子全跑来了,唯独不见小铃铛的身影,这个据说非常忠于主人的丫鬟,在林绚尘病倒的日子里,已经接连消失了好几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绚尘并没有说,小铃铛其实已经化为一团能量,回收到了林绚尘的体内,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不再运转神功而日渐虚弱,体内的纯阴之力,因为失去了《玄阳解毒经》修炼出来的元气的克制,开始肆无忌惮地腐蚀着她的身体,她原本以为,将小铃铛回收之后,能够形成一股生力军,替她暂时阻挡一下体内那股纯阴之力,却不料小铃铛的加入,反而让那股力量加倍地肆虐起来,病得几乎就要没气了的林绚尘此时才明白,小铃铛之类的御魂,原来就来自于她体内的纯阴之力。
她是纯阴之体,出身自带一股如水般的阴寒力量,那股力量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快速地累积起来,几乎每天堵在加重,不得已之下,她才和杨紫依一起,修炼起《九天一系玄阳解毒经》来,用同样快速增长的元气,对抗着那股纯阴之力。
她其实和银尘一样,都算是对冲体质,只不过,银尘已经超脱,水火转换,已经圆融,而她,却因为杨紫依的突然离去,连以后修炼的方向都没有了。
她甚至不敢再修炼《玄阳解毒经》了,十七岁的少女,还来不及将《九天》卷完全学透,平时运功的时候,还得杨紫依在旁边照应着,否则神功运行偏差,很可能将人的性子转变,变得不再是林绚尘了。林绚尘害怕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害怕失掉原来的自我更害怕变了味的自己,讨银尘嫌,不再爱她,她更害怕胡乱修炼,指不定变出什么诡异可怕的第二人格第三人格,将自己的本性吞没,变成披着林绚尘的皮的怪物,去祸害银尘哥哥,去祸害赵太太或者老爷。失去了杨紫依的指点,她怕修炼,甚至开始害怕自己体内的玄阳元气,因此从老太太那里得知了师父失踪的消息之后,她赶紧封闭了元气流动,结果仅仅坚持了几个时辰,就被体内的纯阴之力击倒了。
而此时,她还处于王雨柔和王夫人的夹击之下。
崇王府里的争斗,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巧舌如簧,没有拳脚罡风,只有仆妇下人们的嚼舌根,甩脸子,不听指挥,甚至私拿私扣,颠倒黑白,使小性子等等,虽然从来没有真的要了谁的命,可是比战场厮杀起来,日复一日地累积下来,分外难熬。而一直以来为了崇王府内门大福晋的宝座,崇王的大福晋王夫人,已然和林绚尘斗智斗勇了五年。
着五年,林绚尘自然败多胜少,除了闹闹病,使使小性子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手段了,原本寄人篱下的孤独苦闷,被王夫人的各种小手段轮番折腾下来,自然更加抑郁不堪,也只有银尘给她带来三位小姐妹那会儿,让她得以解闷,得以和百花园中的各位姐妹们玩耍,忘却了王夫人的敌意,然而东海秘境之后,师父的无故失踪,侍卫长的凄惨死亡,以及二哥哥讲述的惊险遭遇,,都变成了王夫人抓在手里的把柄,被她发挥出来,变成了攻向林绚尘的无形刀剑。
“风刀霜剑严相逼”,对林绚尘来说这就是最切身的感受了。她的师父杨紫依,在秘境辎重消极怠工,懒散放任,让老太太的心头肉,崇王府里的中心人物赵玉衡几番遇险,这样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而杨紫依在秘境结束后久不现身,也让阖府上下一切想讨好赵玉衡的仆妇下人,将林绚尘当成了撒气桶,各种难听的话都在百花园里传递着,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孤立着,排挤着这个世间最美的女孩。
而这一切之中,赵玉衡为了发散在寂静之中所受的委屈,开始学着林绚尘玩起了病娇,使小性子,和林绚尘闹了脾气,终于导致林绚尘在回房之后就病倒了,这几天下来,赵玉衡都没有来看她,显然是在闹脾气。
赵玉衡原本只是想小小地闹了一点脾气,也许过个三五天,他就能好起来,去给林妹妹赔罪,同时也给她分享一下自己在秘境中最真实,最深刻的感受,那些感受,他可没有告诉老太太和父亲呢。
他并不知道,因为他自己闹脾气,不上私塾了,结果让老太太十分揪心,以为他真的染了什么病症,或者被秘境中的可怕东西吓得掉了魂,一时间自己也几乎忧愁担心地快要病倒,内心之中,也对林绚尘和她那神秘兮兮孤傲冷漠的师父生出一股子怨气来,结果这股子隐含着的怨气,成为击垮林绚尘最后的一击。
老太太的庇佑没有了,王爷的照顾也因为王夫人的意见而减弱了许多,因为杨紫依的突然消失,林绚尘一下子真正孤苦无依起来,自己原本不敢运功抵御体内纯阴之力的“假症候”,如今变成了真正的病症。
她倒下了,而她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崇王府的姐妹们,此时都为了避嫌,不敢和她走得太近,老太太还在为自己的心尖肉担忧着,生怕生闷气的赵玉衡得了呆傻病,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管另一块心尖肉的死活,而王雨柔,也谢天谢地,没有来给林绚尘添堵。
“小姐!小姐!小姐醒醒呀!”大丫鬟们围成一个半圆,哭喊着,呼唤林绚尘,仿佛要将那已经飘飘摇摇的香魂互换回来,防御要让已经走在鬼门关道上的小女孩回头,再留恋一会儿这个黑灰色的阳间,然而此刻,林绚尘的呼吸虽然还在,但已经断断续续了,她原本微热着的身体,居然正在迅速冷却下来。
“小姐!小姐!~~~~~!”紫鹃首先感到不对,自家小姐这次的病症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猛恶得多,眼看着,居然要慢慢地撒手人寰。
此时了,绫罗和安琪儿已经抱在一起,只顾着哭了,麝月和邱雯等等大丫鬟,也觉察到了不对劲,麝月赶紧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粒硕大的红色丹药,递给紫鹃:“这是百灵回春丹,小姐现在的样子,只怕……”她对着紫鹃十分焦急地说道。
紫鹃看着那一颗硕大的红色丹药,知道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每年从皇宫里流出来的这种丹药,不过十二三颗,却要被全天下的武士们共分,自然是只有最顶尖的豪门贵族,才能得到一颗,更知道这丹药服下之后,可以续命三月。
她看着这么一颗珍贵的丹药,点点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紫鹃?!”麝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妹,不明白这个掌管整个潇湘馆的一等大丫鬟,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摇头。
“小姐已经吃不进去任何东西了。”
一句话,将最后一丝希望掐灭了。麝月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别说百灵回春丹,哪怕她手里拿着九转续命丹,对于已经绝粒了林绚尘来说,不能吃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紫鹃,你还是去请老太太来吧。”麝月看了一眼脸色越发苍白的林绚尘,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个时候,潇湘馆里的丫鬟们全部明白,林绚尘,许是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怎么可能啊!小姐明明……”安琪儿哭着低喃道,她的声音淹没在一屋子丫鬟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了,除了自己,只怕没有人再听到了。
紫鹃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立刻披上一条还算得体的罩袍,飞也似得跑出去了。
【红香院】
当紫鹃哭着跪伏在老太太的面前,将林绚尘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甄老太君听的时候,老太君正坐在装病了赵玉衡的床边,听着王夫人苦口婆心地劝慰着他。
紫鹃强忍着内心之中的悲痛和妒忌,声泪俱下地禀告道:“老太太,您还是去看看小姐吧!说不定,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她说完深深地拜下去,原本想着老太君看在王夫人在场的份儿上,会假装很冷漠地敷衍几句,之后在再派一个心腹丫鬟,跟着她去潇湘馆看看情况,之后才是请太医之类的事情,毕竟如今,林绚尘在王府里,算是戴罪之身呢,可没想到老太君刚刚听了她的话,登时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了,赶紧伸手在扶住椅子,才没让自己直接歪倒。老太太靠着椅背,半响没有出声,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仿佛得了大病的不是林绚尘赵玉衡,而是她自己一样。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鹦哥见状,赶紧上来扶她,却被老太太固执地推开了。老太太喘息了许久,才哽咽着哭出一声来:
“傻孩子!她难道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吗!我又如何能真的怪她!!她可是我那亲亲的闺女儿,唯一的后呀!怎么也是这么个短命的呀!”说着,居然慢慢地号啕起来。
紫鹃当时就蒙了,她完全没想到,老太太对自家小姐,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其实疼得很呢,哪怕是她师父犯下背叛王府的大罪之后!
甄老太君挣扎着站了起来,鹦哥赶紧扶住:“来人!将这王府上所有的姑娘都叫起来,随我去看看林姑娘!还有,叫那个妙音也来,准备上法事,我,我哪怕自己折点寿元,也要祷天让我那心尖肉活过来呀!闺女我没有照看好,孙女难道也保不住吗!我甄雨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非要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她说着,哭着,步路蹒跚地向前挪动着,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十岁,里屋的王夫人听到了老太太肝肠寸断的哭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陡然漏掉一拍,那不是悲痛,那是恐惧,她这才明白自己这次做得过分了。
“老太太!”王夫人近乎不能地喊了一声,同时脑子里飞速旋转着一个丹药的名称,临时抱佛脚一样想着能让林绚尘起死回生,做些补救,好让本来蒸蒸日上的崇王府,避免一桩灾祸,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第二句话,就听到老太太固执又决绝的命令:“王夫人你留下来陪着玉衡,别让他有什么闪失!”
这就相当于告诫王夫人,林绚尘的事情,不许再插手。
“是。”王夫人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里还是发虚的,却没想到原本倒在床上装病的赵玉衡猛然坐起来,尖叫道:“林妹妹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小病!”王夫人用了最温软的声调安慰赵玉衡,同时将意见衣服轻轻披在他的身上。装病的赵玉衡原本并没有任何不适,被母亲这么轻柔地照顾着,居然自己也觉得自己身子柔弱,需要休养。他慢慢躺下来,两眼无神地望着床帐的顶端。
他的脑子里纷乱地回旋起许多的思绪。有和王雨柔在小黑屋里不可名状的缠绵悱恻,有韩高丽在他面前上下摇动的**,有柳梦仪进入王府时老爷恼怒却又发作不得的神色,也有幼王惨死时那深情又悲伤的一幕幕,然而最多的,还是在即将逃出秘境之际,真王赵凌云给她吐露的一个消息。
“你家的林妹妹,被本王的授业恩师银尘看上了,按照规矩,我可以代为提亲,郡主诰命和当朝官员,那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比给你这个花心世子做小,要登对地多了,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对那位林妹妹抱有什么不轨企图!本王的授业恩师,一人可顶建州八旗,救皇上于危难,比起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有用多了,而且智计百出,所以你也不用抱着什么侥幸心理了!”
这个消息对当时的赵玉衡和如今的赵玉衡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他亲自见过银发人那神鬼不测的能力,知道自己和他根本没法比,更知道王府门外那络绎不绝的求亲者,和这位爷根本不可统一而语!别人上门提亲,老太太可能会一口回绝,可是这位银发人,如果和真王联合起来,那么老太太也不一定挡得住这份压力。
第八百五十二章 危难见人心
这种父母制定的婚姻,赵玉衡一向十分反感,他可是希望全天下的女孩子都能自由恋爱的好孩子,当然他人为他的林妹妹一定更加反感,正如每次有人上门提亲,林妹妹都会使使小性子一样,可是这一次,他惊恐地发现林妹妹对这种传言无动于衷,几乎像是默认,知道几个时辰之后得知杨紫依“背叛潜逃”才突然倒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到这里,赵玉衡颓废又虚弱地躺下了,原本想去看望林妹妹的热忱,很快化作路人一样的冷漠:“喜欢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臭男人的林妹妹,不是我认识的林妹妹!那种变了味的林妹妹,还是让她死了好!”赵玉衡恨恨地想着,感觉自己费了几十年树立起来的粉色理想,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倒塌,变成一地冰冷的废墟。他原本想大喊大叫,大吵大闹,甚至干脆真正地大病一场,却马上就在脑袋里面,浮现出了王雨柔和柳梦仪的身形,浮现出了王云芬,王云芳两个姐妹的软软地羞涩的乞求,乞求赵玉衡将她们收入房中作为丫鬟情景,浮现出了百花园中许多姐妹们平日里调笑打闹的声音,这些印象和声音汇集在一起,迅速拼接成另外一座更加富丽堂皇的粉色理想之宫,将先前的废墟彻底盖住,一点儿也没有漏出来。
“罢了,来年的时候,给林妹妹烧一道纸钱吧。”他这么想着,居然慢慢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王夫人见到他如此,轻轻给他盖好被子,极尽一个母亲的温柔。
【潇湘馆】
甄老太君伸出一只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手,疼惜地轻轻抚摸着林绚尘的脸蛋儿。老人满脸的皱纹里,横流着痛苦和悔恨的老泪。
“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奶奶会那样真正的怪罪你么?你,和那玉儿,可是奶奶心尖上的两块肉啊!奶奶这次,就是自己折了寿,也要将你救醒啊!”
她说着,悲恸地低声哭起来,不是她不想嚎啕,是她那衰朽老迈的身躯,再也爆发不出多少嘶喊,多少嚎啕了,只能这样低声地,持续地哭着,而这种低低的哭声,反而比任何嚎啕都更加令人肝肠寸断。
此时,潇湘馆里迎来了自建成以来最热闹的时候,而这种鼎沸般的热闹,却是由许许多多女子的恸哭集合起来的,林绚尘此时的情况,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老太太在床前坐着,紫鹃在床前跪着,而和林绚尘比较要好的龙家姐妹,赵家姐妹们,择将绫罗等等丫鬟挤到了一边,围着床跪伏了一圈,一个个都不知为何哭红了眼镜。林绚尘在王府里面,心高气傲,常常使小性子,闹小别扭,牙尖嘴利地数落其他姐妹,可那些行为,不过就是点不痛不痒的小玩笑,小玩闹,除了将原本死水一潭的王府生活,搅合成一团混乱,新鞋又缤纷的色彩,憨厚如龙家姐妹,冷傲如妙音师姑,呆萌如赵家幺女,心机如王云芬王云芳,都是她的朋友,甚至都愿意在某个深刻,彻底抛下所谓的阵营立场,和她好好地轻轻松松地玩闹一回。有她在的百花园,是真正百花盛开的百花园,而一旦她病了,气了,使小性子不见客了,那百花园,瞬间就变成了阴风惨惨,仿佛贵妃陵园一样空落寂寥的百花园了。
她是这百花园中的花,是这一座恢弘又精致的园林的精灵。如今花魁凋落,精灵远去,百花园中能剩下的,唯有恸哭。
老太太的哭声和话语,让跪倒在地的一圈姐妹们内心中升起几丝愧疚,而这愧疚很快就将原本淤塞在胸口的悲恸点燃,变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名为别离的悲怆。和林绚尘要好的姐妹们此时在明白过来,老太太,不可能真正将她当成罪人,而自己,也不应该因为下人们乱嚼舌根就真的杜绝了潇湘馆,躲着林绚尘,在她病危的时候也不来看她一下。姑娘们此时才醒悟过来,自己那些在下人口中的所谓清誉,和这位健谈风趣,美妙又柔情的姐妹相比,真的算不了什么。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阿弥陀佛。”一声清孤傲的佛号在一片哭声中响起,如同渡灵的梵唱,将姑娘们哀哀怨怨的哭声吓得一个停顿。老太太转过老泪横流的脸,在朦胧的泪眼中,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位披散这头发的行者,那行者一身青灰色的净心衫,身形高挑,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高冷与孤绝的气场,虽然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的神功境界,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和谁动过手,但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如同灭绝师太般,修行有成,不愿意和世俗凡尘的人亲近的化外高人。
“妙音!快进来!快来看看,绚儿还有得救么!”老太太没有看清来人的相貌,只从那一股高冷孤绝的气场中,就能感觉出来人正是家族寺庙中的带发修行者,妙音师姑,这位妙音,和坊间传闻中那些变了味道的“圣水派”肮脏师姑完全不同,真正是一个冰清玉洁,连女人都不让近身的“守戒之人”,她能看上的人物,除了林绚尘,大概就只剩下王府里”愚顽怕读文章“的赵玉衡了。
妙音温言,轻轻上前几步,到了姑娘们围成的半圆那处,十分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很夸张地绕了个大半圈,从床尾一侧走过来,到了林绚尘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脉相,原本清冷孤绝的表情猛然一变,却不是惊讶,反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
“老太太,不是贫尼说呢”
“怎么!难道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甄老太君一听到妙音那语调,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又眼前一黑,摇晃着坐倒在椅子上了,鹦哥赶紧来扶,却看着老太太的脸色,也如同金纸一般了。
甄老太君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妙音如此的声调,每一一丝往日里的高傲孤绝,只有一股和平常人无二的悲戚。
“怎么!难道老天非得让老朽……”老太太流着眼泪,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眼前又浮现出女儿的音容笑貌,那早已被深埋在黄土中的娇俏女儿的身影,如今和遴选长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敢问林绚尘为何讨老太君欢心?那还不是因为相貌和性格上都像极了老太君的女儿,崇王爷同父同母,同日同时诞生的妹妹,除却眼镜的颜色是林家的纯黑而不是赵家的暗绿色以外,无论从相貌上还是性格上都和老太君的女儿再也没有一丝分别,弱真的要计较起这对母子的分别来,那只能是,林绚尘比起她的母亲更有才学,因为她有个满腹诗书,生前投奔了尹山峦的林家父亲。
林绚尘对老太君来说,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加强版的女儿,是她最疼最爱的人,甚至于,还能胜过明面上的心尖肉赵玉衡,以及她自己的儿子崇王赵光定。林绚尘身上,寄托着老太君对亡故女儿的哀思,以及对小女孩发自内心的宠溺,因此是这位在古卷青灯旁熬过了半个世纪的老人的精神支柱,老太君曾私下对鹦哥说过,若果林绚尘比自己走得早,只怕她这一副垂垂老身,也根本熬不过来年的年关啊。
“这世上,只有绚儿为哀家送终的道理!!”这就是这个分外固执的古稀老人心中最为固执的坚守,最为顽固的信念,她和赵光叔串通一气,和太子皇子们串通一气,不过是他这个比凌华皇后更精明冷酷的老太妃手中的一场游戏而已,在她看来,和赵光灵这个曾经欺负过她的皇子(在她眼里,赵光灵甚至不算皇帝)下得一盘棋,或者说,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给自己的儿子谋划的一点点未来,仅此而已,她其实对仁皇怀恨在心,也并不真正看中自己的儿子,她喜欢的,始终是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女儿。
老太太在万般悲苦之下,将自己心中的信念喊了出来,而此时,因为马上就要失去一位知心朋友而变得悲伤烦躁的妙音,也根本顾不上老太君的脸色和心情,将那最不可挽回的事情说了出来。
“贫尼还是奉劝老太太先备上后事吧……姑娘生前许愿归葬故里,这是要做许多准备的,不能到时候慌了手脚。”
“呸!你这个破烂货!”老太太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居然平生第一次骂了这位来头同样不小的妙音师姑:“哀家请你来,是让你准备法事,将哀家的寿命移到小绚儿身上!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说丧气话的!”
“老天太!”屋里的所有人,不论姑娘还是丫鬟,甚至就是连刚刚赶到这里来的李夫人,明夫人都尖叫起来:“老太太!这可使不得呀!”
她们这声尖叫发自肺腑,因为南方帝国中,确实存在这某种将一个人的寿命转嫁他人的“献祭秘法”,这种秘法妙音就是不会,也可以找人来学,唯一的问题就是,老太君一旦将自己的寿元转嫁出去了,那么她最多能活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妙音愣了愣,似乎被老太君的话吓到了,喘了两口气才轻声道:“恩主要是执意如此,贫尼可以代为准备……这确实是一个能救了林家姑娘的方法。”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冷酷无情。
她此时的心也是冷酷无情的,因为她心里,能和她一起弹琴联尸的林绚尘,比起这个高高在上有名无实的老王妃要重要太多了。
“那你还不赶快去吗……”老太太声音颤抖地说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妙音赶紧一拜,正准备退出门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了。
当老太太含着眼泪,伸出一只粗糙的老手,轻轻抚摸着林绚尘娇美柔弱的脸蛋之时,紧闭着双眼,脸色几乎要发青了的林绚尘,仿佛得到了上天的宽恕一样,陡然间获得了名为生存的转机。
“小绚儿!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运功抵抗体内的纯阴之力?!”恩师杨紫依的声音直接在脑子里面响起来,如同救命的福音。
“师父,你在哪呀?绚儿想你了!”林绚尘默念道,她此时根本已经虚弱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既然想师父了,那还不用功修炼?!你真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么?!你让银尘如何自处?!”杨紫依的呵斥声在脑海中回荡着。
“师父,不是绚儿不练,是不敢练啊……绚儿”
“怕修炼不全的《九天》移了性情?可笑!为师在前往秘境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你已经学完《九天》了吗?!”
“可是绚儿并未出师,还请师父能回来教绚儿……”
“胡闹!想师父也不能拿自己命开玩笑吧!赶紧修炼!你现在缺的,就是《玄阳》一卷的最后几章,离出师也不远了……为师现在正身处异地,正在为你准备出师仪式呢!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为师耍小性子!你应嘎知道为师从来不吃那一套!好了,安心修炼,安心等着银尘来娶你吧!为师现在很好,和你家姑姑在一起呢……”
杨紫依的话,似乎是通过某种极稀有的神兵,从千里之外传递过来,到了小女孩的脑子里。小女孩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继续修炼《九天》并不会转移了性情,不会变成银尘哥哥讨厌的什么人,便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将储存在丹田里的元气释放出来。
原本几乎要完全冷透了的小小身体,又慢慢热起来,最后变成了一种病怏怏的低烧。林绚尘的小脸从苍白转向红润,紧接着就变成了发烧一样的潮红。她本能地伸出细小的舌头,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张口发出了一道清晰的,有气无力的声音:“水”
“小绚儿?!!”
“姑娘!”
“小姐!!”
“林姐姐!!”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灌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唯有李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失望的阴霾。“这样作践都没有死吗……”她在心里替王夫人抱怨着,却决计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她知道如果老太君知道了此时自己的想法,自己就真的要被浸猪笼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 各方努力
林绚尘是老太君的心头肉,自己?在老太君眼里估计和丫鬟仆妇一个等级吧?李夫人很清楚,她在老太君眼里就是个管理王府的仆人,那种随时能够换掉扔了的仆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水马山送来了,林绚尘喝了些水,感觉不那么渴了,她最后舔舔嘴唇,张口就说出了一句让老太君掩面哭泣的话来:
“老太太,绚儿从来没有怨恨您,只是,只是看在我那苦命的娘亲的份儿上,别在怪罪我和师父了!绚儿天生就是个苦命的,一出生就得了重病,娘亲好不容易请了个师父,学了一门传承隐秘,难度也是极高的神功,总算没在三岁之前死掉。那师父,对我倒是有些恩情的呢!只是,只是,这次秘境凶险,大出所料,那恩师也是给皇宫里的某人,坑害了去的!自己都保不住自己,还……”
“别说了别说了!你能醒了来,让奶奶再抱一抱,就是顶顶好了的!你那师父,背叛了咱们是真,将你这个可人儿的小宝贝也仍在这里,只怕也是真了!她自己无情无义,那是咱们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怎么能让你这个小心肝儿替那人承受一切呢!那人,在王府离,也是高傲自满生人勿进的,比那妙音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太太见林绚尘醒了过来,虽然还发着烧,可是能说会动了,一双黑眼睛也亮亮的,气脉平稳,口齿清晰,竟然一时激动得口不择言,当着妙音的面就将妙音拿来和一位王府叛徒相比,狠狠落了妙音的面子,而此时,妙音还在那高声念着“佛祖保佑”,发下宏愿要给林绚尘抄写经文九九八十一遍呢,哪里有工夫理睬甄老太君说了什么话?换做平时,她只怕谁的脸色都不看的,直接张口就顶撞起来,这次确实一旁“佛祖保佑”着没顶撞一句,也算是相当罕见了。
此时李夫人瞧见林绚尘气色潮红,也不像是病情好转的样子,原本失望沉寂的心又悄悄提起来,心里暗道:“刚刚病的快死,这会儿又活过来了?只怕又是回光返照……不知几时又咕咚一声倒下来,再也起不来了。”心里转着这样的恶毒念头,嘴上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门外继续站着,仆人一样听候老太太发落老太太还没允许她进门呢。
李夫人不可能知道,就在几分钟前,就在老太太慌慌张张,颤颤巍巍赶来的这点时间离,林绚尘,已经和她的恩师杨紫依进行了一场精神交流。
【南方帝国腹地,冷凝山,断情山谷】
杨紫依终于又长长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一件圣器慢慢放下。
那是一件上品圣器,代表这天下运势的镇派至宝,九天玄女曾经拥有的三件圣器中,最后剩下的一件,如果有皇宫里的人此时看到这件圣器,估计非得吓得跳起来不可。
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是一件和凌华皇后手里的那件圣器完全一样的千里回转骨。
千里回转骨,其实并不是一件,而是一套,或者说是一批圣器,只不过千年时光峥嵘而过,留下来的,只有这么两件,一件成为南国定国圣物,一件就随着九天玄女的最后宝藏,在某些地方辗转隐藏了许多年,其实当时的九天玄女,也从来没有将所有的千里回转骨收集完全,也没必要,她们又不是无界万华楼的那些财宝猎人。
圣器都是一样的,可是随着圣器流传下来的使用方法大相径庭。凌华皇后和灵皇手里,千里回转骨只能用于逃命,而杨紫依手里,它可以让相隔千里的人,精神相连,前提是两个人都修炼过《九天》。
“真是个傻宝宝哟,《九天》作为宗门最强神功,其实反而比《玄阳》好修炼多了!为师既然要离开你,事前怎可能不考量到方方面面?”远程通讯结束之后的杨紫依,心有余悸地突出这句话,几分钟前,要不是她在整理这满满一山洞的宝物的时候,发现圣器传来一阵阵震动,还发着红色的报警光芒,只怕她甚至赶不上营救自己的爱徒了。
杨紫依轻轻放下手中的圣器,将它郑重地封存在一只木匣子里,仿佛藏起一个门派曾经的所有辉煌。她看着洞穴之中满满当当的古代名琴,灵器兵刃,神功典籍,药学典籍还有各种神鬼传记,地图游记,江湖旧闻的记录等等,不禁又深深叹息。她的叹息是侥幸的叹息,而不是对曾经辉煌的缅怀。她此时心里想着的,是自从被圣水派灭门以来,各代宗主将这些宝物转移隐藏的仓皇与艰辛,以及始终如一的隐忍和忠贞,而不是别的什么其他。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和她的师父一样,都要抱着名为“九天玄女”秘密孤独一生,而她的弟子,林绚尘,很可能也和她一样。
这是宿命,也是使命。
“不,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九天玄女不能打破的宿命,就让男人来打破吧……”杨紫依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道白银色的身影,惊艳,冷冽,时时刻刻散发着不近人情的果决,那个被自己的义妹称为“宗主”的银发少年,身上似乎永远凝聚着一股打破宿命枷锁的诡异气场。那气场,不是道,不是将决,不是王者,而是【天】
“大姐,着洗东西就留在这里吗?”杨紫依身后传来林彩衣有点疲惫的声音,四个暗卫守住洞口,两个女人在这里被困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将这满屋子价值无算的“零碎”清点完毕,总算和杨紫依手中的单子对得一个也不差了。既然宝物已经确认没事,那么她们也该离开了。
“是啊,将洞口封住重新做下记号,这里的东西,暂时还没有办法运走。”杨紫依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出去的时候我们走另外一条路。”
“还有第二条路?”林彩衣惊讶道。
“是啊,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我们来的路堵死了……这些年来,我每次巡查这里的时候,都换一条路径,将来路堵死,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别嫌麻烦,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杨紫依说着,语气中沉淀了太多惊心动魄,坎坷浮沉的过往。
林彩衣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两人将所有打开来的东西都重新放进盒子里,然后合力布下了许许多多复杂的聚元式,将洞口封闭,之后退出来,叫上捍卫去封堵来路了。
她们走后,彻底黑暗下来的洞穴里,亮起一道深红色的光束,那是机械傀儡特有的红外探照光束。
黑暗与火,就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聚合,那里,曾经是杨紫依坐下休息的地方。
黑暗的光门慢慢展开,一列四十具纤细冷冽的机械傀儡从黑暗大门中走出来,分散开,将整个洞穴占领。
ai的声音,冷酷无情地响起来:
“启动敌我识别系统。”
“启动最高等级警戒。”
“启动综合战场判断系统。”
“连接到作战指挥中心。”
“设定防御类型,所有未识别标记的移动目标,不经警告,立即击毙。”
咔嚓,机枪上膛的声音,成为这洞穴里最后的声响。
……
被称为天下雨之极的冷凝山地区,一年三百六十天,三百天都在下雨,晴不过三日,就在远方的潘兴城崇王府潇湘馆里,一片哀云惨雾刚刚退却了,焕发出一丝丝新生的欢乐之时,的同时,这座山谷之中的某处山洞里,杨紫依和林彩衣各自穿着血滴子女营的黑红色劲装,绕了许多复杂的道路,才慢慢从山谷中出来,到了解语宗的山门之下。
那山,那谷,那洞,都是断情山谷离数不尽的山峰山谷中,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缩在,断情山谷前半段是个葫芦口一样的山谷,后面就是峰峰谷谷的复杂地貌,这里常年阴雨连绵,雾气升腾,虫蛇扎堆,甚至传言有毒瘴漂浮,在没有卫星定位系统的农耕时代,这里就是天造的迷宫,别若外人,就是常驻在这里的解语宗,每年都能在这“后山禁地”中走失三五个弟子,而对于那些冲进来劫掠解语宗山门底蕴的兵痞,贪官,以及各种各样落井下石的人来说,后山禁地就是乱葬岗,这里面能有什么收获?
因此,当杨紫依循着险些被兵痞们破坏了的某些暗号,从解语宗宗主大堂后面的一间储物间里的一条极为隐秘的地道中出来,在这迷雾重重又危机四伏的山谷中转了几圈,靠着某些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记号找到了这座几乎和狗熊洞子的外观没有两样的山洞时,真的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而跟着她的林彩衣和另外两位真王的心腹,已经差不多给绕晕了,而当她们一行人沿着另外一条路走出来的时候,就连林彩衣都忘了先前的路是什么样了。
而当她们走进葫芦口形状的山谷,也就是解语宗山门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满目疮痍。
没有人声,只有雨声,除了雨点子,再也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们,围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婆子,呈现出一圈圆圆的军势,集体倒下了,鹅黄和鲜红被灰色的雨水冲刷着,显出分外的阴冷。
她们才是解语宗的最终。
“该抵抗的也抵抗了,该蹂躏的也蹂躏了,该劫掠的也劫掠了,现在,一切也都可以结束了吧?”杨紫依哀怨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忍住了哭腔。人都是有感情的,她在解语宗躲藏了十年,纵然从未效忠,却也有几分感情了,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那一圈倒下的弟子,那是解语宗中实力最低微的临时弟子们啊!
那一点点人,绝对不是守卫山门的弟子的数量,更多的解语宗弟子,早已被蜂拥上来的各方势力掳掠得不知去向,那些弟子的命运,可能比这些倒在血泊中,早已凉透了的娇美身躯更好一些吗?但愿吧。
“将她们埋了吧!这样就不会给山谷里的秃鹫吃掉了。”六个人上前来,准备动手挖坑。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
六人赶忙回身戒备,这个阴雨连连的时候,这个解语宗被诛灭,留下一地残尸和瓦砾的时局中,能冒雨前来的人,身份难明,也许是山匪,也许是兰波斯菊,也许是血滴子粘杆处的人,也许是卫所的人,也许是地方上的官员甚至兵痞,总之是友?是敌?是路人?在这雾雨蒙蒙的环境里也分不清楚。
那骑兵到了五丈之内才能勉强看出个轮廓,从衣着的配色上看是血滴子的装束,六个人悄悄靠拢了一些,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六道劫军势,却都没有抽出武器,很明显的防守的意思了。血滴子的人,可能是真王的人,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王什么势力的人,鱼龙混杂,六人此时也不能就放松了警惕。
直到那人骑马到了差不多三丈远的地方,才勒住马翻身下来,直接就跪在了泥水地里,双手抱拳说出了一串切口,这个时候,杨紫依才知道他是自己人。
军势松懈的同时,一封信被呈递了上来,是给林彩衣的,林彩衣用入体二重的罡风屏蔽了雨水,就着灰蒙蒙的天光看了看,脸色倒也未变,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收起了信件,对着杨紫依一炮拳道:
“大姐,妹妹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杨紫依看了一眼那血滴子的信使,有点不太放心,若果是个真王府里的暗卫出来,只怕就真的没问题了,血滴子,被别的势力假冒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妹妹所为何事?”
“真王吩咐下来的事情。”林彩衣没有直说,是顾及到在场的四位暗卫和那位血滴子信使,那位信使给她信件的时候,真王府的火漆完好无损,说明那位信使根本不知道信件的内容。
杨紫依盯着林彩衣的眼睛看了一两秒,才点点头:“你去把!日后姐姐在血阳城里等你。”她说完就转过身去,显然要叫上其他人帮助挖坑。
第八百八十二章 暗夜袭杀,二
瘦高个子奋力架起罡风一挡,一面风墙凭空出现,将那颗流星锤稳稳接住,只听一声巨大的爆鸣,风墙仿佛玻璃一样碎开,而流星锤也被风墙弹开一个角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瘦高个子故技重施,向后猛然一退,又摆出了《燕返》的起手式,樱释玄冷哼一声,手指上银尘分发下来的空间戒指突然一亮,一把长柄战斧就出现在他的手中,原本按照胎息秘术运转的神功同时改换方向,瞬间爆发出合道三重的可怕气势。
《天魔解体**》!
樱释玄这几个月之中连连受了重伤,靠着投奔鬼厉名才捡回了一条命,实际上的境界反而已经跌落到了分神十二重的地步,只不过如今受了银尘的法术治疗,又研习了不损伤经脉的《天魔解体**》改进版,经脉内部的损伤都被光属性的元气修补得差不多了,因此可以短时间里全力爆发罡风,瞬间就回到了合道境界。那一瞬间之后,樱释玄将罡风收缩,境界压制,又回到了先前分神一重的虚假境界中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樱释玄以分神二重罡风攻击那瘦高个,那么什么俘虏也别想得到,直接就是瞬杀的局面。
罡风境界的不同,代表着罡风本身质地的不同,不是罡风能量大小的区别,高一重的罡风,对低一重的罡风来说,简直就是钢刀对付豆腐。任凭低级罡风怎么防御,都会被突破的,而没了罡风防护,血肉之躯就相当脆弱了。
樱释玄原本打算吓他一下,同时爆发出来的合道罡风可以变成护体罡罩,如同铠甲一样的形状,这部分罡风是合道级别的,对那瘦高个来说就是绝望此时的樱释玄是无敌状态的分神一重高手。
这也是江湖上的老规矩或者说常态了,境界高深的武士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全力维持着罡风,运转神功也特别消耗体力,因此只能将最强大的罡风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也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对于不如自己的对手,一般都是使出和对手一样境界的罡风,或者高一重的罡风,力求最经济节约地瞬杀,除了要俘虏的时候之外,绝无拖泥带水的鏖战,这是最节约体力和元气的法子,也是这世上武士比法师体力高出无数倍的根本原因,武士动手的时候,只要不是催动到极限的罡风,其实都算作休息状态,而法师,只要动用任何法术,哪怕是做实验或者制造什么东西,都算作是工作状态,持续地消耗着体力和精神力。
只可惜那瘦高个子似乎并没有被吓到,或者说,他后退准备使出燕返的动作,不过为了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加上他先前射出飞针,等待天则降临的那点时间,已经超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了。
瘦高个子站在樱释玄两张外的地方,却没有真的发动燕返,反而从袖子里丢出一只黑漆漆的瓷瓶子。
“就知道你会这样。”樱释玄看到瓷瓶子飞来的瞬间,赶紧收了战斧,左手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一只造型很简陋的,带着金属边条的皮质手套。
瓷瓶飞过一丈距离后直接炸裂开来,一道惨白色的冰流朝樱释玄席卷过去。“冰雪风暴!”血脉秘术的红光在那瘦高个子的身上绽放开来,似乎让他变得更瘦了。而天则和周围五丈以内的所有罡风,都在这一刻完全消失!
血脉秘术,对抗天则,爆发之处,五丈内罡风静止,神功消散,甚至神兵的力量也暂时消散。
天则被打断,瘦高个便不需要发动燕返了,何况血脉秘术只能攻击周身两张以内,一丈以外的敌人,他也就没有必要靠过去送死。趁着冰霜爆发的喘息之机,瘦高个子赶紧掏出一块人皮出来,呕出一点自己的血,发动了治愈用的秘术,将自己对穿的腹部弥合了,虽然这么一来损失了好长一段肠子,不过在神功和血脉秘术的双重恢复下,要不了三年就能重生长回来的。
瘦高个子收起了灵器神兵,打算先用血脉秘术轰击樱释玄,不行了再上神兵,他神兵秘术两样法宝在手,还真就不怎么在意樱释玄的合道修为。
那一团苍白色的冰霜旋转着,眼看着就要演化成一方小小的冰雪世界,将樱释玄彻底包围,覆盖,冻结至死。樱释玄临危不乱,在风雪散开的瞬间就伸直了左手,五指尖上罡风一吐,那皮手套上的金属边条仿佛活物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瞬间就变成了五条闪着寒光的锁链。
锁链闪电般地穿透的旋转着展开来的冰霜的中心,空气中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老鼠死亡时候的惨叫声,接着寒冰碎裂的巨大轰鸣就掩盖住了一切。樱释玄没有吭声,因为他不知道这种以熟铁代替手骨发射出来的血脉秘术,究竟应该叫个什么名字。他倒着知道血脉秘术中使用手骨变成锁链的那招叫什么,可是发动原理和这个比起来也差太远了。
原本自信满满的瘦高个子听到那一声鼠叫和寒冰破碎的声响之时,一切自信瞬间随着冰霜碎裂开来了。“怎么可能!这种秘术你们居然……”他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上一紧,一紧被那五条锁链束缚住了。
此时,什么样的神功,什么样的神兵都完全没用了。
“这秘术又不是你家老子发明的,就只管你能用啊?”樱释玄的声音透过逐渐散去的冰雾,悠悠传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防着你这一手了,毕竟你这么高,骨架这么大这么结实,想来曾经也是个壮实的家伙,如今却是很瘦了,这种情况么,要么你大病未愈,要么你吸食雅库扎,要么你就是个修炼血脉秘术的混账。大病未愈你会呆在你那狗窝里好生静养,不会出来走动,吸食雅库扎瘦到你这份上,估计一身神功境界早就没有了,因此啊,只有第三种才可能的,只不过,真不知道你家主子打算赏给你什么惊天动地的禁术,有的没的让你跑这阎王殿来送死!”樱释玄说着,手里的罡风变换,那瘦高个子就被锁链拖死狗一样拖到了樱释玄跟前,此时他身体被束缚住,不能自杀也不能说话,只能这么直愣愣地瞪着樱释玄的血红色眼睛。
他心里此时没什么后悔的,只有彻底的不甘心和绝望,他原本随众突袭神武侯府邸,就想靠着血脉秘术,将那个给八旗子弟带来灭顶之灾的银发人杀掉,他原本以为那银发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血脉秘术,被刺杀的机会很大的,只要他能躲在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发动秘术就好,却没有想到,进了神武侯的府邸,连正主都没有见到,就败在了一个疑似高级喽的手里了。
他倒是知道有一招王者之剑可以解除锁链的束缚,可是那招的咒语秘传不宣,他到现在也不会……
此时,雨还在下,似乎有变得猛烈的趋势,然而神武侯府邸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再也没有一声吃痛的闷哼,临死前的惨叫或者尸体倒地的声音了。
二百铁卫,二百晓之成员,加上樱释玄,这样一股力量,就将闯入进来的神秘黑衣人们全灭了,被抓了三个,余者皆死。
除了一个人。
一个被银尘故意放进来的人。
一个老熟人。
一个随时有可能被鬼厉名直接剥皮的,已经全无翻盘希望的人。
【同一时间,崇王府】
“姐姐,你好好告诉我,究竟是谁差遣你来的?能想到这一层,想来很厉害了,而你自己万万不可能直接来的,给下人知道,像什么话了。”林绚尘凑到王雨柔耳边,轻声问道。
“柳梦仪差遣我来的。”王雨柔道:“那姑娘是玉衡在东海秘境中认识的,解语宗的人,出身很不好的,不过还算有本事,做起事情来,比玉衡房里的家生子们好多了,又赌咒发誓许多次,这一生都要献给玉衡了,老太太看她可怜,又是心里坚持着,只怕打发出去了就闹出人命来,只好留下了,虽说是一等丫鬟,可绝对不敢管钱的,现在粉黛依然是首席大丫鬟,掌着用度,她就是收着玉衡手里的零碎玩意儿,像个管家婆。这次玉衡魔怔,她最着急,赶紧找我来商量,最后就出了个这样主意……”
“柳梦仪呀,她不是从来都不用情太深么?这次怎么……”林绚尘说了一半赶紧住口,心想自己又多说话了,自己出身解语宗的事情,应该很多人都能查访出来,但是……名义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能够知道的,姑姑在明面上不能算知道,虽然她其实最清楚不过。
“你们见过?”王雨柔敏感地把握住了林绚尘话中的不同,似乎她和柳梦仪很熟的样子。
“五年前去给爹爹上坟,路上遇到的。”林绚尘随口编了个谎话,知道就算柳梦仪自己也不敢声张,解语宗的前任首席弟子就是郡主这种事情,只怕朝廷也不敢太拿捏出来,否则惹怒了“器中圣手”可不得了呢。柳梦仪应该不是白痴,不会瞎嚷嚷的,这么个编排,对她有没有什么坏处,只怕柳梦仪也未必愿意计较什么真相。
王雨柔却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五年前赤血秘境什么的,要是能和林绚尘扯上关系,只怕王雨柔第一个就笑死了,便也不疑有他,只是道:“原来如此,唉,总想找个人问问那丫头的出身啊,性子啊什么的,将来也好相处,可是如今,知道她身世的人都进了大狱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银尘哥哥的一等丫鬟李梦诗,可是柳梦仪的师姐妹,去问她不就是了?”林绚尘促狭道。
“好妹妹,你别编排姐姐了,姐姐去过东海秘境,知道那是什么情况,李梦诗,只怕恨不得生撕了柳梦仪呢,这段公案,你我都要明哲保身,别牵扯进去了,估计妹夫都不会为李梦诗出头。”
“我才不担心的,李梦诗姐姐是个明白人,不敢和银尘哥哥提出这样的要求,否则直接赶出去了,姐姐以为银尘哥哥让李梦诗姐姐当大丫鬟,是看上她啦?呵呵,可笑死了,那天定亲宴上,你是见了的,银尘哥哥自己斟酒,将李梦诗姐姐支到丫鬟那一桌去了,横竖连酒杯都没让她碰过,这样也算是看上人了么?”林绚尘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才道:“今天紫鹃去了侯府那里,给我说了,银尘哥哥身边都聚集着一群很有能力的人,那李梦诗姐姐,也是爽利决断,心思忠诚,做事十分条理,百分严明,才当上了大丫鬟的。你可知道,我虽然不太了解柳梦仪和李梦诗姐姐,可是我了解银尘哥哥呀?他那个人,若说和二哥哥最大不同,那就真的是他太独立了,太能干了,一个人可以当着几百人使唤呢,他若不是看上李梦诗姐姐爽利明快,能当个帮手,只怕身边一个丫鬟也不会有,最是个不养闲人的主儿,这点,和二哥哥刚好相反了。”
“你这么一说,如今姐姐反而有点羡慕你了。”王雨柔轻声说着,声音里居然带上了哭腔:“好妹妹,今天你既然肯帮了姐姐,解开玉衡的心结,姐姐也就口不择言,说点体己话吧?其实芒种节哪天,姐姐陪着真王家的小妹妹,在百花园里见过妹夫一面,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背影,然后就听着那小妹妹给姐姐讲了许多妹夫,当时还是真王爷的太保师傅,的话来,说妹夫十分的能干,是个能扛住大事的人了,姐姐听了,其实也动了心,可是那个时候起,姐姐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这些,不过是心里的一个念想,怎么可能真的实现出来的。”王雨柔说着,声音哑哑的,林绚尘听出来她正在埋葬自己的梦想。
第八百五十四章 潇湘馆里的争锋
林彩衣朝那信使点点头,便翻身上了信使的马,朝解语宗的山门外狂奔而去了,那信使倒是不急,在心口位置的衣袍上不知拿什么东西一划,就留下一道艳红的痕迹看起来如同血一样,这是表明任务完成了,血滴子的行动,向来诡秘,却未必能有多迅速,执行完了任务之后,碍于身份隐藏等等因素,不能直接回去复命的,便有了如此做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另一边林彩衣骑着那匹快马,日夜兼程地朝潘兴赶来。
【南国潘兴城崇王府,潇湘馆】
五天后,林绚尘已经彻底恢复了过来,虽然没有师父指导,《九天一系玄阳解毒经》的境界不能够在提高了,但《九天》卷的修炼还是没有落下。她每天一睁眼就开始运起神功,晚上睡着了才散去罡风,体内的玄阳元气,终于将暴涨的纯阴之力压制住了,便在没有犯病。
这一天,已经是她病倒又病好后的第五天了,此时天已经大亮,林绚尘也用过了早饭了,正有些不知今日该玩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将小铃铛吸入体内变成了一团“气劲儿”也不知道人家寂寞不?便往屋子中间一站,抬起了手,一口气提上来,却又慢慢散去了,如此三次之后,才嘟着小嘴放下手来。她此时才想明白过来,那小铃铛算是自她病倒之后就失踪了的,在旁人眼里,也是个背弃主子的坏奴才,这时候突然现身,马上就会变成潇湘馆里的众矢之的,若是此时被紫鹃逮到,那指不定又会演义出什么样的大祸来呢!
说起大祸,这次似乎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经过了一场险死环生的“病危”,老太太和姐妹们将话都说开了,也不在怪罪着林绚尘的师父的叛逃无义了,仿佛将那一段不堪的经历彻底揭过了一样,再不提起,只是天天来看望自己,当然那些姐妹,如赵月诗,龙倩儿,王云芬之流,眼见着林绚尘一天天好起来,干脆就打着来探望的旗号跑到潇湘馆离来玩了了,这些钟天地灵秀的女孩,聚在一起,不是弹琴煮茶,就是联诗论道,尽干一些校方千年文明之中,那些高来高去的剑仙文侠所经营的雅趣玩意,竟然全不在乎如今世道上主流的打牌宴席唱曲听戏等等文娱热闹。以至于李夫人每次前来探望,都撞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佯装演义故事中的剑仙,高谈阔论,甚至拿着装了清茶的杯子当酒樽,也不知道对着什么就引颈高歌起来,那唱词儿,那小曲儿,一句句一字字都朝着《高山流水》无限靠近,李夫人偶尔听到一两声,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变成透明的了,心里居然连一粒尘垢也存不下,整个人都在刹那间清清爽爽。来了两次,就服帖了,心里不再带着一丝丝敷衍和做作,更不敢四处嚼舌根了。当然,李夫人背后的王夫人,要是能这么就轻饶了林绚尘,只怕林绚尘自己都不会相信了。
此时,林绚尘已经明白了,那王夫人领着一堆莺莺燕燕的女孩进了百花园,绝对不是给娘娘看园子的,而是和自己枪二哥哥的,在和王雨柔处了几个月之后,林绚尘也算是明白些许,赵玉衡的大福晋这个位置的重要了,那是真正掌握王府大权的位置呀。
想到这里的林绚尘不禁有点气闷,感觉身上又有点不舒服起来,原来她早就听了老太太的话,要将她许配给二哥哥赵玉衡,一直以来,林绚尘以为自己纵然不能和二哥哥一对一地厮守一生,也一定是这个王府中真正的大福清呢,毕竟自己在二哥哥眼里最重要,毕竟舅父和老天太都最宠着自己呢,可是如今,看着舅妈的做法,那估计是要让自己当小妾了吧?
这是林绚尘最不可能接受的婚姻。
林绚尘是什么人,是满腹诗书,聪明绝顶的女孩子,是这潘兴城里,甚至南方帝国中都小有名气的美人儿,要不是他身患“中正不足”之症,无法参加才选,只怕如今静妃娘娘的位置都能给她占了去呢,如何能轮到赵玉衡?她是“郡主”一级中美貌的第一人,才学的第一人,更是文人圈子里公认的“词中圣手”,若说她没有一点点自尊自傲,那不可能的,何况她又背负着九天玄女的传承,美貌却又痴情,真的很想很想找一位她中意的男孩子,长长久久一生一世地相伴,而不是做一个只负责生育,在夫君和大妇面前如同奴隶的小妾!
小妾就是高等家奴,这是这个世界最通行的规矩之一。
林绚尘不能接受这样的“终身”的,不过她也庆幸,毕竟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绝对不会纳妾的“银尘哥哥”,那么对于五年前就降格为备选方案的二哥哥赵玉衡,那就真的只有舍弃了。而王夫人和王雨柔等等姐妹隐藏不住的敌意,对林绚尘来说,就真的成为无妄之冤了。
“也不知道银尘哥哥什么时候才开始行动呢?他还有我,要怎么给老太太说呀!”林绚尘想到这里,感觉到的不是忧愁,悲愤和哀伤,反而是带着一点点期待的恐惧。她知道银尘和老太太都是那种傲慢又蛮不讲理的人,双方一旦冲突起来。
“呜这可不行!得想办法劝劝他们,不能真的闹起来呀!银尘哥哥是我的好哥哥,老太太也是我的好外婆呀!”少女的心里,慢慢浮动起小小的细细的愁绪,而就在此时,一声嘹亮如同军号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姐姐!”
龙倩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紫鹃正在引着她往潇湘馆里走来,她的身后,居然跟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女孩子。
看到这个场面,林绚尘笑起来,真如同娇花照水一样美艳。她笑着伸开双臂,将快跑进来的龙倩儿紧紧抱住,看得后面几位姐妹稍微有些嫉妒了。“呀,都来啦!紫鹃,慧纹,霓雯快来上茶。”林绚尘热情地招呼着众位姐妹,潇湘馆里瞬间济济一堂。
“林姐姐,昨天晚上我想了一个好玩的方法!”藏不住话的龙倩儿刚刚脱离了林绚尘的怀抱,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什么玩法?”林绚尘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可知道这个身材高挑结实,同时也十分心大的女孩子,每次联诗都是倒数几名,又颇为胡闹,只怕就算想出来点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吧?
“赌诗!”龙倩儿拍手笑道,可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解释,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给浇了一头冷水。
“赌诗?诗歌乃世外高人的雅趣,就是朝堂上的大官儿也未必敢轻言诗道,你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就敢用下九流的赌博来污蔑诗道?”这个时候,另外一道清冷之中带着一点点正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林绚尘砖过去一看,居然是王雨柔。
这个王雨柔,自己生病的时候甚至不屑于来看一眼,等自己好了,潇湘馆热闹起来了,却又巴巴跑来凑热闹,而且居然躲在姐妹们中间,没有第一时间和林绚尘见礼,这种做法让林绚尘觉得恶心,联想到今天都不肯再度露面的而哥哥赵玉衡,林绚尘的心里更是微微寒冷起来。
另外一边,龙倩儿被王雨柔这么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倒是未必真的无反驳之言,只是碍于尊卑次序,不敢驳斥,她连赵月诗都比不上,如何敢与百花园中的二号人物王雨柔顶撞?
“你这话倒是奇了。说这赌博居然是下九流的勾当?那皇上传下来的幻海琉璃福禄寿喜四大天王,难道也就是下九流的玩意儿?这话传到血滴子耳朵里,招来了文字狱,搞不好整个王府的人都陪你一起受苦,这又是何等居心了?”门外,突然一道极是清冷孤傲的声音传进来,确实家族寺庙中的妙音师姑也来了,紫鹃听得她的声音,才慌忙起身迎接,不了等她离得近了,却被妙音很嫌恶地推开来:“留神!什么样的凡夫俗子也敢往本座身上扑呢!本座这一身贵气,除了林姑娘那样的化外高人,只怕寻常的家伙们都领受不起呢!”她说着便高高抬腿跨过了门槛,到了屋里来。
“我又几时说错什么了?那赌博之类玩意,不过就是市井流行的玩乐而已,纵然钟鸣鼎食之家,也从来都只有在家宴上玩这些,几时上过庙堂之高?而那诗词歌赋,那是连藩属朝贡的大典上都能上去的雅趣,甚至是国威,两者云泥之别,怎么就能一样了?”王雨柔见了妙音,仿佛遇到什么天敌一样,一下子跳起来,她身后的王云芬很清楚地看到她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争辩着,似乎在极力维护着什么神圣的东西一样。
“呵呵,你一看就是个红尘中滚打的俗人,眼光俗,脑筋更俗,说起来你甚至还不如这位龙妹妹,人家虽然也是大俗之人,可是俗中见了雅性,就如同业障中又见了佛性一样,总有一朝顿悟的时候,你却是在这里打压人家,平白‘魔障’了人家的顿悟,这在轮回王那里,可是要记上一笔的呢!”
妙音师姑侃侃而谈,说得龙倩儿有点局促起来:“师姑谬赞了,我哪有什么雅兴佛性之类的啊!”
“怎么没有?这赌诗之举就是顶好的了!”妙音不依不饶:“王家施主想来根本不明白,这【赌】之一字,可不仅仅是牌桌上的叮当铜钱,也不仅仅是酒桌上的行令玩笑,和这【赌】沾了边的,还有一样最最高雅,没人敢说是俗套的东西呢!”妙音说完,挑衅地看着王雨柔,那眼神里根本没有一丝丝出家人的见性空明,那眼神看得王雨柔如临大敌,看得林绚尘头皮也麻了。
“这神情不对吧?怎么感觉要和王姐姐争夺什么一样?难道?!”林绚尘在一旁看着,心里蓦然冒出一丝不妙的感觉来,妙音此时的神色林绚尘见过的,那就是那天吃完席,王雨柔来找她“治罪”时的眼神。
那是情敌之间相互瞪视的“修罗眼”啊,妙音这个出家的女尼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难道她其实喜欢赵玉衡那样的?是了,回想起每次赵玉衡前去寺庙看她的时候,她那个殷勤的样子……
林绚尘感觉到胸腔里的八卦色火焰慢慢升腾起来,却并不觉得妙音的想法有多么不堪,妙音讨厌俗人,而赵玉衡,偏偏是世间最没法俗起来的那群人了,反倒是急功近利的王雨柔和赵二哥哥放一起,总觉得不般配呢。
“有这种东西?杜撰的吧?”王雨柔毫不示弱地反击道,林绚尘赶紧过去,也不劝架,直接将龙倩儿拉到了一旁,对着完全不明所以的龙倩儿的耳边轻轻来了一句:“修罗场啊!躲远点吧。”
“杜撰?那开国先皇御批的【帝王翠】你也敢说杜撰?”妙音斜着眼笑道:“正不怕祸从口出么?”
“怎么不敢?【赌】和这【帝王翠】能扯到一起去?”王雨柔寸步不让:“你倒是给我说说哪里不杜撰了?”
“翡翠城里的【赌石】一说,可曾听过?”妙音朱唇轻启,将那南疆高雅文人趋之若鹜,披着文雅高尚的外衣,实际上阴森冷酷又疯狂的【赌石】一道娓娓道来,就连林绚尘都听得呆了,那天底下最高贵的珠宝,玻璃种帝王翠,居然来自一次又一次的【赌】!
赌上身家性命,赌上妻妾儿女,赌上祖宅祖坟,赌上道德尊严,当然更多的,是赌上如海似潮的真金白银,赌石一道,凶险南侧,比之远航探险,寻幽访秘,更加惊心动魄,也有着更加残酷的淘汰规则。
王雨柔听着妙音说的头头是道,自己却没了话来反驳,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的人,听来的消息,吩咐给自己的丫鬟下人暗自去查,总能得到准备信儿,因此也不太会有人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撒什么谎,那可不仅仅是掉价这么简单的代价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邀请
因此,王雨柔还是比较倾向于相信妙音的话,而林绚尘,则直接相信了她的话,因为如今的林绚尘,也学会了在暗中偷偷打开卡诺尼克尔文明终端查资料,虽然她的权限只能查资料,可是“神迹”之中明明白白写着赌石的种种方式,甚至还有初学者的鉴别教程之类,让林绚尘不得不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看,帝王翠都能赌,那诗文乐曲辞令之类,又有何不可?”妙音露出一副胜利的笑容,巧笑嫣然地走到林绚尘身边,伸手拉过龙倩儿:“好妹妹,你一朝顿悟,也算是我等化外之人了,你说说,这赌诗一道,该怎么进行?”
“赌诗即使就是……”龙青儿受宠若惊,被一直以来很清高的妙音弄脸都红了,有点吞吞吐吐地也不知道如何说是好,原本脑子里还有十分的计划方案,如今只剩下三四分了,可还没张嘴,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林姑娘!林姑娘!老太太那边叫你赶快去一趟!”
那声音都传到了林绚尘的耳朵里了,才见到老太太房里的小红急匆匆跑过来,看她那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林绚尘只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好姐姐!”林绚尘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大防了,拉住小红急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怎么这么急?”
“姑娘还是赶快去一趟吧!”小红急得快哭了:“奴婢被老太太严令着,绝对不能说的!”
林绚尘听到这句话,心里反而一松,心想:“老太太能吩咐不说,那就不是她身体出了状况,还好好的呢。好险好险!吓死我了!要真是老太太现在怎样了,我也……”她怎么想着,自己先冷静下来了,还安慰小红道:“好姐姐莫慌,我这就去!紫鹃!”
“姑娘,一切都备好了!”紫鹃干练地说道。
林绚尘这才向众人告罪,和紫鹃出了门众位姐妹一看潇湘馆的主人都走了,一个个脸上都垮下来,东家走了,她们呆在这里玩闹什么的都说不过去了呀,只能一个个出来,怏怏地回自己的住处了。
【南国潘兴城崇王府满兴苑】
林绚尘急匆匆地小跑过来,抬眼就看到自家姑姑跪在老太太脚边,而老太太的脸色却是青绿色的,作为老太太“御用”的卧房,满兴苑里富丽堂皇,时时刻刻都有十几个丫鬟伺候着,此刻却是无比冷清,别说普通丫鬟,就连老太太最重要的丫鬟鹦哥,最喜欢的丫鬟娟儿,最能跑腿儿的丫鬟小红都没一个在场,偌大的卧房里,只有枯坐在宝床上的老太太,还有跪在下首充当石雕的林彩衣。
林绚尘迈步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些微的冷意以及杀意。
“姑姑?!”林绚尘进了门,并没有如同以前一样先给老太太请安,反而直接面向自己唯一的本家亲人,看起来似乎是将这个姑姑看得比老太太更要紧了,可是当老太太听到她那惊慌中带着一丝丝敌意的语气时,反而露出了一丝和蔼宠溺的微笑,显然人老成精的甄老太君已经听出林绚尘话里的回护之意。
“小绚儿,姑姑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问一个准信儿……”
“你为什么要向老天太露出杀意呢?”林绚尘打断了林彩衣的话,身形一闪就到了老太太前面,伸出一双小手儿,将老太太挡在身后,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回护母亲的小鸡娃儿,看得老太太又想笑,又想哭,真觉得自己这么几年没白疼了她不说,也太像她的娘亲,也就是老太太已故的闺女了。
老天太颤巍巍站起来,伸手要去抱自己的心肝宝贝,却给林绚尘轻轻按下,她双眼直视着林彩衣,情深意切地说道:“姑姑,我知道你和老太太可能有点过节,但是……你不该对老太太露出那种意思,老太太对于我来说,就是亲奶奶,她在外面哪怕有再多的不是,好歹也养了我这么多年,宠溺了我这么多年,我林绚尘不可能一点恩义都不讲”她说着,身上慢慢荡漾起了一股透明的灼热罡风,那罡风之中,带着一股股烧灼一样的毒素,如酸似碱,刚烈又蛮横,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点普通剧毒之力的阴冷和柔软。林彩衣抬头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惊喜,而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分神六重!
圣阶分神境!!
这世上谁能够想到,一个先天患有中正不足的症候,几乎年年都要有那么一次病得快死的,柔弱,娇小,可爱又美丽的小萝莉,居然是比起那白龙榜第一青年还要高出两个大境界的恐怖怪兽,居然是传说中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一心修炼神功的“隐者”一样的,堪称宗门长老级别的人物。
“小绚儿,你要和姑姑动手吗!”林彩衣抬头望着眼前可爱的小侄女,绯红色的眼睛里不由得慢慢浮现出一层雾霭状的泪光:“我可是你的姑姑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绚儿只是不想让姑姑伤害老太太而已。”林绚尘的声音里,只有一股冷静的空灵,间或藏着一丝丝面临终局的解脱:“其余的,都好商量的,毕竟姑姑和老太太,还有舅父,还有二……还有那些姐妹们,是真正对绚儿好的人,绚儿不希望看到骨肉相残。”
“……”林彩衣微微偏斜视线,越过林绚尘柔美稚嫩的肩头,看向老太太,却只能看到老太太宽慰又得意的笑容,林彩衣咬了咬洁白的贝齿,狠声说道:“昔年彩衣拜甄老太君所赐,此生不会忘却!”
“哼。”甄老太君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绚儿是爱家的心尖宝贝儿,自然向着爱家,爱家为了她,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别说你只是一个自甘堕落嫁入草莽的逃婚女人,就算你能突然变成了三品二品的诰命夫人,想将小绚儿从哀家身边拐跑了,也不过是一场!!春!梦!你今天来给哀家说什么真王,什么绚儿的本家亲戚的?哀家看在小绚儿还认得你这个所谓的姑姑的份儿上,勉强容你进了王府,你倒好,居然吧你那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到了手的本家亲戚的名号抬出来,跑来给小绚儿说那不三不四的媒来!你还真是有脸没皮了是么?小绚儿的终身,能托付给你那也不知道从哪里招来的野种?啊?你也不想想如今小绚儿可是正儿八经的郡主,你在她面前也不过是草民一个!你”
“老太太,求您别说了!”就在甄老太君狠狠蹂躏着林彩衣的自尊的时候,林绚尘突然哭着一头栽倒在老太太的怀里,让甄老太君将还未出口的数落咽回了肚子里。“怎么?绚儿?你害怕你那些本家亲戚给你随便指定个什么人就嫁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爱家从头到尾,都打算将你正配给你赵二哥哥呢!将来,哀家还等着你亲自埋了老身呢!”
甄老太君这随意出口的一句话,让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住了。
林绚尘抬起头,呆呆看着最疼爱自己的外婆。她没有想到这个和太妃一样尊贵的老人,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打算,而不是紫鹃私下里的祈愿。她张了张嘴,很想质问老太太为什么要由得王夫人在府里上蹿下跳,弄出要争夺二世子大福晋的所谓的“擂台”来,为何要由得王雨柔欺负到自己的头上?她很想放声大笑,因为老太太的亲自许诺,那恰恰就是她从进入王府开始,到五年前赤血秘境哪一段最快乐的时间里,最深切的期望,甚至被她自己当成此生唯一的目标,然而事到如今,世态变迁,她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几秒钟里,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高兴。
“高兴不?你以前可是最惦记着自己的二哥哥呢!”老太太伸出手,宠溺地摸着她的小脸,苍老粗糙的手在水嫩的肌肤上轻轻滑过,一阵刺痒,如同午后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感觉。
然而回答这份温暖的,却是暂时的寒冬。
林绚尘轻轻地摇了摇头。
“绚儿?!”老太太的手,颤抖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绚尘:“你难道想弃我这个老婆子而去吗!”
“老太太,有些事情,绚儿不得不告诉您”绚儿突然挣脱老太君的怀抱,走到林彩衣身旁,对着老太君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那声音简直能让老太君的心碎了。
“绚儿在五年前,并非真的去给家父扫墓上香,而是因为某种原因,去了去了”林绚尘狠狠喘息了几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在朝野江湖之上,都几乎列为禁忌的四个字。
……
雨,毫无预兆地下下来,如同倾盆。
沸腾般的雨声中,依然传来几声啜泣。蹲守在门口的鹦哥动了好几下身子,却又不得不将身体放回了原位,她听到了老太君的哭声,听到了那位阖府上下都不怎么欢迎的“草莽女子”的哭声,更听到了阖府上下最得宠的,最珍贵的,最美丽可爱的小郡主的声音,那声音在暴雨之中断断续续,也听不出来究竟说些什么,只能听到那平平的,仿佛不过是讲了个故事语调。鹦哥很想转身推门进去,想劝住小郡主不要再讲了,不要再让老太太伤心了,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没有得到老太太的召唤,她就只有呆在这里。
奴婢,绝对不可以在主子的命令到来之前,私自行动的。
“……大概就是这样,那小铃铛,不过是黑天刚神一属,是鬼神灵体,不是常人,早在发病的时候就进入我的身体帮忙稳固心脉去了,自然不能在姐妹们面前出现。我那师父,其实就是九天玄女的上代传人,我就是这一代唯一的一个传人了,千年文明,传承之痛,大过王朝兴衰,大过苍生命运!师父如此委曲求全,对老太太断情绝义,其实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而已……还请老太太看在师父教我神功,救我性命的份儿上,饶过她一回……”林绚尘用了查不多一个时辰,才将赤血秘境中的种种一切,和盘托出,她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因为她面前的人,都是她最亲,最牵挂的人了。
她唯一没有说的,就是银尘和傀儡宗的关系,只说银尘能够击败傀儡宗,因为她早已知道,傀儡宗三个字在凡尘之中,是最深暗的禁忌。
老太太哭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身边这么爱护着的小小绚儿,居然还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几如末世的一个月。她从来没有,甚至在梦中都不敢去想,眼前这么一个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居然经历过那传说中化外高人都没有经历过的终焉的恐怖,居然还能在那些传说中最强大的武士都活不下林的地方,幸存下来,并且修炼到如今的成就。她原本以为这个可以代替女儿的乖乖孙女,只要在自己的怀里可爱着就可以了,就能有一个幸福又安安稳稳的一生,却从未想过她居然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宿命。
林彩衣哭了,再一次哭了,她如今才知道,银尘和林绚尘之间的约定,究竟是如何凄美又动人心魄,林彩衣在江湖上漂泊的时候,也遇到过小股尸群的围攻,那当真是九死一生的经历,她因此对“僵尸”这中怪物保持着本能的恐惧,更无法想象林绚尘这样一个柔美可爱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挺过万尸围城的恐怖。她如今才知道,万剑心,拜狱之流为什么对银尘言听计从,甚至到了俯首帖耳的地步,因为她的宗主,以仅仅十一岁的幼年之躯,可以扛起整个天下正道的未来!!
“他是神!我等振南帮诸人,根本不配去怀疑他的决定,怀疑他的身份!真王赵凌云,也根本不配做他的东家,做我等文明圣殿的东家!银尘宗主,根本不是人类,是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呀!”这就是此时,知道了全部真相的林彩衣的想法。
第八百五十六章 摊牌,暗流始动
“彩衣,你起来吧!你也不过是受那人托付,还打什么真王的名头!绚儿,你过来,过来,让哀家好好抱抱你,哀家可不想失去了你呀”老太太抽噎着说道,林绚尘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太太面前,身子一倾斜,直接就扑倒在老太太的怀里了,听着老太太“心肝儿肉!”地直叫唤,自己的眼眶也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彩衣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坐,只能维持着一个促使丫鬟一样俯首帖耳的站立姿势,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和崇王府之间的那一点点过节,和五部书横空出世的大峥嵘与大恐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还请老太太成全!”林绚尘的声音,小小地,带着一股央求味儿地响起来,老太太的身子僵住了。
“那银尘是个怎样的人?性子好么?”老太太问林彩衣,语气像是审问犯人。
“几乎就是完人。”林彩衣一字一字地说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次东海秘境,真王手下几乎没有损伤,却并不是因为真王和他联手,而仅仅是因为宗主将真王一行人的生死安危,一手包办!”林彩衣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真能吹。”老太太听了林彩衣的叙述,心里冷笑道,猛不防听到了林绚尘的声音,不由得被逗得破涕为笑。
“老太太,银尘哥哥的性格像二哥哥,可不是那种山野里的粗豪汉子呢!”林绚尘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太君听得此话,不由得回想起芒种节时真王带得那只队伍,脑海中,一道白银色的身影一闪而逝。老实说,那次宴会她并没有特别地记住银尘,却也微微留下一点点印象,反而像是一个类似于自己儿子一样方正的人,循规蹈矩,从不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特别,反过来说,就是一切举止都非常得体。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禁有了三分犹豫。
循规蹈矩的人,意味着稳健,意味着家业凋零的可能性很低,意味着林绚尘的一辈子安安稳稳,何况他现在又是翰林院的讲经,这是个只有进项,几乎没什么风险的官衔,倒也十分的配得上稳健的性格,经营好了,只怕能荣耀三代呢,至于他前几日册封忠武侯领受游击将军的事情,老太君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如今的南方帝国,文官的官衔才是众人看重的,武将一道,就是做到了武陵王,也就是那么个样子,没有实际兵权,也就约等于没有实际的权力。
可循规蹈矩的人,小绚儿能喜欢吗?自己的二孙子赵玉衡,就死天底下最不循规蹈矩的霸王爷,却也是最能走入林绚尘心里的人,两人自小无猜,大了也互为知音,就是因为自己家的小绚儿,聪明灵秀,才华横溢,怎么能和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不对!那银尘肯定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否则如何能进了翰林院!教导一群足够当他兄长甚至叔叔的太学生!破血阳,救皇上,这次又不知道捞到了什么样的大功劳,明降暗升,当了侯爷了,只怕日后”老太太转念一想,便有了定计了,于是转脸问林绚尘:“如果让你在那个翰林院讲经和你二哥哥中间选择”
“我选银尘哥哥。”林绚尘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笃定。
“为什么呀?”
“因为他在那万尸丛中答应过我,一旦突围,终身只娶绚儿一人!”
老太君倒抽了一口凉气,林彩衣的身子也猛然晃了晃,她们原以为,林绚尘嫁给银尘,那绝对是要做大妇的,否则不论老太君还是林彩衣,都会极力阻止这门婚事,老太君原本还想着家里这边,究竟谁能够陪着绚儿嫁出去,做那填房的小妾,要选几个绝对不可能妒忌林绚尘,和林绚尘争宠的好姑娘呢,谁曾想……
“终身只娶一人的毒誓发出来,那就是真正的痴情种子!怎么你看上的,也很那真王赵光怡那小屁孩一样”甄老太君有点不敢置信地说着。
“什么真王烂男人的,我才不要听他!”林绚尘突然又使起小性子来:“老太太,这世上唯一能超过二哥哥的,只有银尘哥哥了,万剑心大哥瞧不起天下女孩,拜狱二哥是块木头……”
林绚尘的话将林彩衣和老太太都逗乐了。
老太太笑了几声,外面的鹦哥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屋子里又静下来,老太太看了一眼林彩衣,眼光之中带着复杂的愧疚和敌意,最后,她又将林绚尘抱在怀里。
“绚儿,你爹娘在世的时候,曾经给你留下过一笔嫁妆,数额是很大的……”老太君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酸涩的回音。林绚尘和林彩衣心里一紧,知道老太君真正要摊牌的时候到了。
林彩衣紧了紧身后的包裹,那里带着她从银尘那儿拿到的所谓的彩礼。
“这个我听说了,王夫人拿去修园子了……”
老太君停住了,很久,很久,才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声调说道:“这事情你姑姑也知道,不过,哀家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就是这事,其实也算是件家丑了吧?……”
老太君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破灭感。
“哀家心里也想着,能让你嫁给一个你喜欢的,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一辈子,也算哀家对得住你那苦命的娘亲了!可是,哀家现在也犯难了呀!嫁你出去,那嫁妆就必须得给……那个银尘,可是哀家手里没有那嫁妆,这事情,无论是你姑姑,还是林家的外门亲戚,按规矩都是有资格来讨要的,毕竟嫁出去的你,就是那个银尘家的人了!哀家和崇王府,必须将嫁妆足额如数给出去,这是你被送来时候,和你爹的约定,在场的人多着呢!哀家不能食言,可是如今的王府,又不得不食言!而如果你将来跟了你二哥哥,那一切事情都没有,你就呆在王府里,和你二哥哥一起,共同经营着这王府,还有用你爹血汗钱打造下来的百花园……”
老太太没说完,但是意思很明确,看着老太太那枯槁中带着无限恳切的,近乎哀求的神色,林绚尘在那一瞬间,心软了,也几乎心碎了,她很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抹平崇王府里挪用亲戚嫁妆的丑祸,用自己娇美地一腔血肉,来擦拭崇明王府的数十年荣耀,以此来饱尝老太太和舅父对自己的那毫不掺水的宠溺与养育之恩。
然而犹豫与迟疑,只在她那纯黑色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下,就永远地消失了。林绚尘其实很明白,她此时背负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一生。
她同样背负着银尘一生的幸福与荣耀。赤血秘境中的私定终身,在当时有点小孩子游戏的成分,也有着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的成分,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那一刻的约定早已成为誓言,而《葬花吟》下如火的相遇,早已让她和他,彻底明白了彼此的心。
她知道那誓言,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厮守终身,而是两个文明的初恋。
那是世界与世界的盟约。
那是一百万次轮回都不可挣脱的守望与等待。
那是【宿命】。
那是【终焉】。
“老太太,为了银尘哥哥,林绚尘,可以净身出户。”林绚尘的誓言就在这一刻轻轻掀起,震撼着在场的两人。
“怎么可以!”老太太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咱们崇王府可丢不起这个人呀!”
“怎么不行?”林彩衣的声音猛然响起,语气中极尽轻蔑:“真以为这么一个崇王府,就是富甲天下的大豪门了?告诉你,就算你马上将林家的三百万两黄金还上了,在银尘面前,也不过一个穷鬼而已!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我们林家,还算是高攀了呢!”她说着,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从里面拿出三件东西。
笔筒,砚台,一支毛笔。
当三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三件东西的时候,林绚尘能听到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不说老太君,就是拿着东西的林彩衣,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光器,三件光器!
一出手就是三件!
这,就是当世第一锻造师的恐怖!
光器所属,左右门阀兴衰,武道命运,是天下门派势力中,能够得上“天榜”或者“白龙榜”的标杆,是家族传承的标志,是一种类似于史诗物品的,带着精神记号的东西,而不是铁匠街的店铺里,摆着任人把玩触摸,贩卖交易的“收藏品”,更不是可以在集市上公开售卖的“商品”,因此,光器本身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价的,说白了就是只能付出金钱以外的各种利益,尊严,自用,人格,势力,城邦,封地甚至家国的,无价之宝。
五年来,江湖之上,光器一出,必然血雨腥风,朝堂之上倒是不至于,但也绝对会面临大量的利益交换。
光器,从来不能用钱来买!玄器之属,已经昂贵到了数百万两黄金,也就是数百亿元购买力的地步,已经是天底下能出现的最贵的商品了,还只能在有限的小圈子里流传,至于光器,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明码标价或者拍卖这种事情的,毕竟拍卖光器这种事的最终结果,就是拍卖场里的所有人都死于强盗之手,为了得到光器,江湖上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而现在,三件光器就明晃晃地摆在老太君的面前,换取的,不错是林绚尘的一生幸福而已。
这是牺牲吗?
不,这是成全。
人老成精的老太太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之后,就懂了,懂了那位叫做银尘的少年的心,也懂了他的决意,他的执着,以及他背后的手段与实力,那种实力不是拥有多少军队的实力,更不是拥有多少黄金的实力,而是如同尹山峦一般,导引着一道技艺的天下大势的实力,那种实力不是崇王府,甚至不是整个帝国可以触碰的。
老太君并非什么都不懂,反而无比清楚,或者说自认为清楚,南方帝国,看起来仿佛是皇帝的一言堂,实际上,帝国能延续这么久,不过是一直在平衡着帝国中,无数大大小小的门阀的利益而已。皇权之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王朝的遗民们,信奉各路邪神的大大小小的神教势力,曾经的魔道百门,散修千社,以及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黑道黑帮,甚至那些招安了的剪径大盗们,这些势力的需求,都需要部分满足的,这些势力的野心,都需要部分打压的,总之整个帝国都是一块块拼图轻装起来的,一旦有任何一方的平衡被破坏了,那么造成的结果,可能就是瞬间亡国!
而锻造师,是天下最惹不起的一群人!
老太君很清楚,铁匠街上的任何一位锻造大师要是被绑去了北国,那么整个南国都有可能受到致命的打击,而这位“天下第一锻造师”只要真的投奔了北国,那么南国在名义上就相当于亡国了,毕竟南国如今,才是天下正统啊,锻造,诗词,唱曲,商业,等等众多行当的天下“圣手”大都在南方,甚至于那个最近得了“曲中圣手”的西洋女孩,也直接赖在潘兴城里不走了,无声地说明这天下正统,就是南方帝国,或者正式叫做第七王朝。
而锻造圣手一旦叛逃北国,那么作为所有行当中最高端,最耀眼,也最决定正统性的锻造一道,就可以不以南国为尊,就必须以北国伪天下正统,锻造一走,词,曲,工,绣都可以走,到时候谁还认为天下正统是南国呢?
这是直接拿天下的正统性,来逼崇王府就范啊!这一手,狠则很矣,却也充分说明了银尘对林绚尘的情意。三件光器出手,也意味着银尘根本看不上所谓嫁妆了,因为天下锻造圣手,理应富有天下。
“三件光器的价值,在哀家眼里值三座带着百花园的王府了,但是在北边那些鞑子眼里,那可真值得三个行省!好,很好!看来哀家必须传下人去准备定亲宴了!哀家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小伙子,能将哀家最疼的心肝儿肉,从哀家手里硬生生抢了去!”老太太哽咽着,说出了如此的狠话,然而她的语气中,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更没有孙女即将嫁人的欣喜,只有一股浓浓的,别离的哀伤。
第八百五十七章 血阳城的工业狰狞
林绚尘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终于还是伤了老太太的心啊,伤了最疼爱自己的长辈的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这个蛮荒的时代里,癸亥嫁出去,那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她若嫁给赵玉衡,她就真的能给老太太养老送终了,可是……
“老太太,不如这样,绚儿就在出门前这段日子里,斗胆跟您一起住吧?不回潇湘馆了!”林绚尘只能含着眼泪,说出这么一个不是解决方法的解决方法。
“不成!”老太君突然想到了什么,抱着林绚尘站起来:“林彩衣,哀家可是知道你们姑苏城里,安歇文人的规矩的,和江湖朝堂上的规矩都不一样!”
“这个不是什么事情。”林彩衣立马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绚儿但凡有了孙儿,按照林家的规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抱着孙儿进出崇王府,甚至银尘都可以跟着进来。老太君可想的是这个?”
“不错!绚儿虽然嫁出去了,可是她的孩儿,那依然流着崇王府的血!他们又住在潘兴,离得近了,就是天天要见又有什么不可以?这个,哀家在宴席上亲自去给那银尘说说!”
“姑姑,你去给银尘哥哥说就行了吧?银尘哥哥也未必不会尊敬长辈,他那么好的……”
“我回去给他说的。”林彩衣将手上的东西轻轻放在一张万寿南山普陀鹅耳枥木方桌上,最后用一个非常恭敬的姿势对着老太太盈盈一拜。“事情办完了,晚辈林彩衣,告辞!”
她最终和老太太共同放下了曾经的不愉快。
【正在开工扩建的忠武侯府邸】
“孝之一道,天地伦常,你当时就应该代替我答应下来。”听完了林彩衣的汇报,银尘在满是手锯声的厢房里来回踱步:“现在可好,下午就是定亲宴,我可要准备什么么?”
“少爷不必操心,奴家一切都能给您安排好的。”李梦诗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少爷,鬼老前辈明天可能就要回来了,只是”
“回来正好,我还要找他商量三神功合一的事情呢!”银尘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点的兴奋,更多的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些小萝莉正眼巴巴地等着我的神功呢!”
李梦诗听到银尘略带骄傲语气的话,腼腆一笑,停了停,才说道:“少爷,鬼老前辈说樱释玄公子已经拜入他的门下,还请少爷示下。”
“示下?有什么好指示的……樱公子他老人家喜欢,那就由他去吧,鬼老前辈的眼光和手段我都相当信任,何况樱释玄我还见过,也是一本不错的人呢。”银尘默默下巴,轻轻说道:“唯一的问题就是樱公子的感情问题,那个,让他自己解决吧!”
银尘说完,轻轻一拉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李梦诗,关上房门,布下隔音结界,我要研究点东西,到了晚宴时间,你亲自过来帮我准备。”他说着,白银色的手掌中浮现出一颗蓝色的水晶球。
那颗水晶球,曾经集合了整个章鱼族的荣耀。
“是!”李梦诗说完,安安静静地退下了。
银尘盯着水晶球,露出一个沉静又温柔的笑容:“《天魔解体**》啊,你,究竟能承载我多少期望呢?”他说着,周围的空间中爆发出辉煌又沉重的压力,《魔哭冥斩拳》《血裂魔皇绝式》《量子魔法导论》《蚩尤武学》《凝魂摄魄》《亡魂杀破》等等银尘此生背负着的一切传承,就在这一刻,于虚空之后总轰然共鸣。
那座偏房上空的天,陡然黑下来,不是黑云翻滚,而是昼夜翻转星辰突降。
【风源大陆中立城邦,血阳城】
对农耕文明来说,什么样的工业文明是最不可直面的恐怖?
并不是坚船利炮的大航海时代,也不是奴役天下的大帝国时代,更不是瓜分世界,妄想制定全人类的生存法则的大殖民时代,而是将血淋淋的原始积累完成之后,认认真真建设着自身的大建设时代。
黑血江畔的血阳城,在北国铁骑攻陷城门之前的几个月里,已经大量出现的资本主义的萌芽,船号,镖局,码头经营者,这些原本应该在大航海时代出现的原始公司,在这个内河航运的起始点与南北陆路交通的咽喉要道交叉的商业重镇之中,已经算是遍地开花了。如果没有纳兰家族的肆虐,也许今年或者明年,这座城市就会自发走上新的的发展道路,而斩鬼烈等人,则会在不知不觉间,从大地主蜕变成第一批大资本家,之后,这座城市将不可避免地迎来第一轮对外扩张和征伐,毕竟资本原始积累,从来都伴随着血雨腥风。而建州奴儿们暴虐统治与屠杀,险些将这些萌芽摧毁殆尽。
然而此时,这座城市并没有对任何一方势力宣战,也没有爆发所谓的圈地运动,银尘从赤血秘境中得来的财富,代替这座城市本身完成了原始积累,毕竟赤血秘境中的残酷,也不亚于任何一次殖民战争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这句话,依然如同咒言般应验。斩鬼烈如今,也依然如同宿命中一样,将除了祖坟以外的自家最后一块地皮卖掉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顾及那点微薄的收入了,他现在,开着钱庄,经营这镖局,还要管理整座城市的交通和下水道,甚至有时候还得亲自出手处罚那些坑蒙拐骗的家伙,财源滚滚的同时,也再没有任何时间去想务农的事情。
和他一道的那些宗主会成员,也大都如此,有些人甚至干脆将田产分给难民们来种,而对于一路上颠沛流离,险些饿死路边的难民们来说,那被赏赐下来的田产,就是他们身家性命的全部,因此没有一个敢在七月天里农忙时节松懈的,都卯足了劲儿种地,也间接保证了粮草的供应,毕竟,就连种田这种事情,也都通过斩鬼烈等人的运作,纳入到了卡诺尼克尔文明的科学管理体系之下。
如今的血阳城,和潘兴完全不同,是一座真正的准现代化都市。由于宝器神兵的普遍应用,整座城市甚至出现了高等工业文明时期才会出现的全自动化设施,包括自动卖水,卖包子,卖薯片的展示柜,以及完全靠着风属性聚元式的力量驱动着的,城市邮政分拣系统和重要地点的快递自动投放系统,更不要说路灯电梯喷泉这样简单的东西了。城市的富足,在中品宝器泛滥成灾这一点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血阳城,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座实现有线电话线路完全覆盖的城市,也是世界上第一座出现了风源机械动力的“云霄车”(基于陀螺仪原理的两轮不倒“新能源汽车”),甚至将成为风源大陆上第一座具备地下铁路设施的城市。
“真是应了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斩鬼烈穿着一声暗绿色流进绣花长袍,包着头巾,打扮成如同北宋时期的富农一样,一边感叹着,一边从造型如同新世纪五星级酒店大门一样的自动旋转门里面走出来,面对阳光下熙熙攘攘,花花绿绿的大街,他那一身古装和头顶上黄铜镀皮的玻璃旋转门外框在阳光下同时发出鲜明的光彩,无声地映照出一幅古代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对冲画卷。这样的画卷,在这座城市之中,比比皆是,穿着光纤亮丽的长袍的人,和大方盒子一样的公交车,以及靠着一前一后两个轮子就能保持平衡的云霄车,相映成趣。昔日冷清的街道上,如今已经几乎看不到多少血红色的砖石路面,放眼望去,不过摩肩接踵而已。这种繁华,和正月末尾时的冷清凄伤一对照,着实让人感叹。
车有车道,人有人路,血阳城的官道如今看来并不够宽畅,于是能开云霄车的地方,和只能走人的街道分开了,只用能够传送人和物的上品风源宝器“空蝉”链接起来,这些上品宝器都放在街边一个个亭子里面,付费使用,而血阳城中的豪门势力,则在自家的院子里也布置上了这种“空蝉”。
空蝉之间,连接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风灵道“,人和货物往来其间,瞬间抵达,效率无形中提高了许多倍。这种覆盖称职的风灵道网络,是斩鬼烈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
此时,他觉得自己比潘兴城离的皇上更幸福,尽管此时,他基本上已经失去这座城市的最高统治权,那权柄,已经落到了天下文人之首,尹山峦的手中了。
斩鬼烈撸起袖管,露出手腕上一块硕大的金色手表,这手表比西洋传过来的怀表整整小一半,戴在手上依然显得十分巨大,金色的手表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刺眼的黄光,也宣示这斩鬼烈”刺眼“的土豪做派,这个戎马半生,年轻时候从人间最残酷的战场上侥幸捡回一条命的老人,在血阳城里委屈躲藏了半个世纪的老战士,终于可以在晚年时土豪一把,也不得不说是一种幸福。
”还有两分钟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读数,在耀眼的阳光下鼓荡起罡风,分开了人群,分开了两个正打得欢的五岁小男孩,在一片如同节日一样喧嚣的热气中,投身到了另外一扇旋转门的后面。那门上的匾额,赫然是”宗族会“。
他走上了楼梯,虽然他如今的地位可以随便进电梯,可是他没有。斩家的老人在尝过了电梯的新鲜之后,又回到了以前走楼梯的习惯当中,因为他觉得每次走楼梯,都会让他回想起跟着战友登上城墙的种种,那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本能,更是他生存着的符号。
他上了顶楼,看到”聚义大厅“里空无一人,便笑了笑,想起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众志成城,人声鼎沸,而如今,这里却冷冷清清,只有那桌椅还光亮如新,被下人经常擦拭着,他看到这个场景反而觉得舒心,尤其是看到了角落里兵器架上的霍霍寒光,更有一股异样的满足感。聚义大厅,那是召开紧急会以的地方,是决定血阳城生死存亡的地方,而如今,也不知道血阳城里面,多少人反而决定着他人的生死存亡呢。
富裕,安全,繁荣,这既是如今的血阳城,实际上当城墙上架起那名为”火箭炮“的铁盒子的时候,斩鬼烈就知道,血阳城,真正迎来了光明。
他穿过整个大厅,到了东北角上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尹师父,老朽斩鬼烈来见。“
”进来吧。“中年男人非常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自动开了。
斩鬼烈走进去,看到里面很多人,除了尹师父一家,还有一个穿铠甲的小胖子和一位熟人。
斩鬼烈是见过陆青云的,那年在鲁飞龙的家宴上,这个年轻人给斩鬼烈印象深刻,刚正不阿,却又不是迂腐难以沟通,很有原则性的他,让斩鬼烈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正是如此,他才当面给这个年轻人留下一幅墨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事情据说能让鲁飞龙吹嘘好几个月呢。
如今,他们居然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下见面,曾经的小鬼头,如今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刀客大侠,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是城里年轻人们的偶像,也是许多宗族少年的刀法师父了。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地方土财主,变成了为一城一池担当生死荣辱大任的”委员“。一老一少两个人,都在同一个事件中,因为同一个人,双双化龙,这是机缘,也是相互成全的【恩与义】。
看懂这个人的一瞬间,斩鬼烈还有点犹豫,可是当他联想到这个小鬼头在血阳城里的一番经历之后,便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了。“血缘亲戚?陆家小鬼和那个混蛋之间,应给只有仇恨,当时逼死陆家夫妇的时候……唉,老夫要是知道有今天,当时就应该派人将鲁家灭了!”斩鬼烈恨恨地想着,当即也不再犹豫了,对着尹山峦直别别地说道:
第八百五十八章 所谓规模
“尹先生,鲁家的田产财务一系都统计出来了,击中八十四处田产了来路搞不清楚……”斩鬼烈将自己要汇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实际上,他要说的事情就是鲁飞龙跑路之后,剩下的家业如何处理的问题,这原本是宗族会内部的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本身,牵涉到了血阳城里大量的下级民众,若是在南北两个帝国,这些民众的意见完全不在统治者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当斩鬼烈因为建州奴儿的屠城事件而真正认清了自我价值之后,他和他的宗族会进化为决策者,于是开始考量民意,可是民意对此事是很混沌的,因此他不得不请求尹山峦来帮助处理此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将鲁飞龙的家产说清楚了之后,就看到了陆青云又惊又怒的表情,显然,许多年前双亲的死,并不是如同姨夫说得那样,是个意外。
斩鬼烈说完了,冲着陆青云露出抱歉的一笑,意思就是刚刚提到了陆青云的伤心事,希望他能理解,陆青云点了一下头,很尊敬地接受了,而此时,听完了报告的尹山峦却在看着陆青云。
“鲁家的财产,可从来没有进入过我们的规划收入之中。”尹山峦说完这句话,轻轻停了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这边来:“按照协议,大规模的意外之财可以平分给每一个城市公民的,算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分红。”
“可是鲁飞龙的财产,应该算作我们这座城市的固定资产吧?”这个时候,尹凰舞提出了异议:“田产什么的不都是在城市周边么?”
“你觉得如果他还在的话,可能给尹女侠分得一文么?”斩鬼烈笑着反驳道:“为了出资弓箭城市,我们宗族会里的老家伙们可是共同出资了不少,那造火箭炮的材料都是公摊的,若是鲁飞龙当权的那个所谓的宗老会,呵呵,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火中灾。鲁飞龙的那一套,就是帮助外人分化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市民,挑拨离间,制造混乱,好让那建州奴儿各个击破,哪可能为了建设血阳城掏出一文钱!我们当初统计家底,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时候,谁会指望他占着的那一块儿?现在这个家伙彻底投靠了建州奴儿,算是叛徒了,我等自然可以将他的家产籍没,只不过这数量可真是出乎意料呢!”
“……不过,”尹山峦等斩鬼烈解释清楚了,才接着说道:“老夫倒是觉得,与其把田产卖了给所有人发了福利,不如按照宗主说得那般,将这一部分资产投到那个综合学院中去,实实在在地给年轻人以实惠。这几天,虽然城市的发展按部就班,喜讯也有,可是老夫还是有这么一块心病,那就是这个综合学院的事情……”
“公塾?”斩鬼烈吃惊道:“现在做这个是不是有点早了?”
“叫公学!”尹山峦纠正道:“教化育人,刻不容缓,任何时候,只要暂时没有内忧外患,就必须抓紧时间教育年轻人,宗主的计划,其实就是用普及教育,普及文法,神功,锻造,炼药四道,十年可以让年轻人知孝道人伦,二十年可以让年轻人神功小城之际,懂得灵器锻造!三十年,五十年底蕴积攒下来,能文以载道,能武以修身,能锻以富足天下,能炼以救济苍生!宗主所图,老夫不敢想象,然而老夫一生,就算著书半身,扣住秘法,甚至身陷囹圄,最多不过感化了三五百行道之人,以血躯为天下人请命耳!不过完成宗主所图之万一……咱们那位文明圣殿的主人,可不仅仅地图谋一城一国,一家一姓之天下!”
“可是先生,血阳城里的铁匠街,如今不是满满当当得么?我们血阳城不过几十万户人家,四百铁匠难道还不够吗?”斩鬼烈对尹山峦的说法提出了异议,在他看来,一座城市,哪怕就是潘兴城那样的天下第一城,也最多需要一千位锻造师,毕竟这个世界上能用得起神兵的高端人士并不多啊。
“按照宗主,也就是您老口中的圣贤的规划,血阳城里的灵器锻造师,至少要四十万人。”尹山峦此话一出,举座皆惊:“这样才能满足扩大再生产的需要,才能让我们在下一次工业资本原始积累中,占尽先机,不付出或者少付出血的代价。所以啊,这件事情一直是老夫的心病,已经愁了好几个晚上了。”
“可那样的话,灵器市场会崩溃的!”斩鬼烈也不是傻子,四十万锻造师就算每人一年一件神兵,那也绝对能将全天下所有的锻造师的产量碾成渣,东西多了,自然卖不上价钱,前些年大蒜丰收,不就是蒜贱伤农么?
“价格体系肯定崩溃。”尹山峦点头道:“可谁告诉你我们要以现在的价格卖出去?您老究竟知不知道,一把中品灵器的成本一共多少钱?告诉您吧,以血阳城的市价水平,一两银子轻松搞定,包括锻造师的工钱!”
斩鬼烈立刻闭嘴,他知道这个数字说出去会招人恨的,风源大陆上,银元最多能买到宝器,而且还是那种用不了几次的下品宝器,中品宝器的价钱都可能高达一两黄金以上,更不要说灵器了,大部分时候都不是论价卖,而是要用其他的代价进行交换的!一把灵器,按照斩鬼烈的想法,就是定价一两黄金,只怕也能卖断货了,而对于锻造师来说,那可就是一百倍的暴利!
“果然,圣贤大人说得对,超过百分之百的利润,发动战争也是值得的!”斩鬼烈说完,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这些正道可不是天真的喜羊羊,才不会愚蠢地认为,当他们开始批量制造灵器的时候,血阳城,不会迎来战争。
财不露白,当一地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之时,那些躲在世人视线之外的黑幕势力,一定会亮出收割的镰刀的,南国也好,北国也好,若是攻打血阳城能换来百分之百的利润,它们可绝对不会介意手下的军兵们去死,哪怕,血阳城的护城河,根本就是血肉填不满的深渊,也在所不惜。
几个人讨论到这里,计划就基本定下来了,掌握着一座准现代化大城市行政大权的斩鬼烈,从今以后要考虑的事情,大概就剩下“到哪儿去找那么多教书先生”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了,原来振南帮的人,个个都可以,可就是因为他们个个都太可以了,结果二百来人的小小团体中几乎人人都被委以重任,和着不到三百人的宗族会成员一起,为了一座几十万户的城池呕心沥血,斩鬼烈看着这些能人,有时候真的替她们的身体状况担心呢,哪里还能拉下脸来,求他们在多做一份工作?所以啊,教师之属,还得面向社会招募,而这其中鉴别良莠,将建州奴儿的间谍,南国的犬儒,还有北国那些可能别有用心的“公知”们挑出来扔掉,那又是费时费力的事情了,这么想来,怎么打发掉鲁飞龙的家眷,反而是一件不怎么重要也不怎么费力的事情了。
“那个,小青云,俺听说那鲁飞龙是你家亲戚?”就在此时,拜狱浑厚憨实的声音响起来,让陆青云有点措手不及。
“师父,准确地说,是弟子的杀父仇人。”陆青云停了一下,大略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从生下来到现在和鲁飞龙之间的所有互动,力图找出一点点让他能够感激,能够尊重这个所谓的长辈的地方,然后他很快地发现自己失败了,他对鲁飞龙的记忆里,只有打骂侮辱掠夺算计,就连他和文青松,银尘师叔三人走投无路的最艰难的时候,鲁飞龙收留他,还不就是想着将他骗进屋里然后去报官么?他和那个肥肿的姨夫之间,真的只剩下了憎恨。
“杀父仇人?”拜狱摸摸自己的光头:“你要不要让为师去找他一趟?”
“不不不!”陆青云当即摆手道:“杀父之仇,弟子自己就能搞定了,想来他在北国也未必能抱上什么大腿,最近不是传出来纳诺王朝正式登基的事情吗?看起来真够诡异的,当初侵略我们的可是纳兰家啊!怎么现在不见了?想来也是被那什么纳诺家族坑得不轻吧?”
“也难说。”斩鬼烈沉凝道:“鲁飞龙那个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奴颜婢膝,阿谀奉承,很难说他那种个性不会在建州奴儿部中吃得开了,兴许又会称为什么新‘烽火连城’四员大将中的某一个,如同几个月前被圣贤杀掉的那个鹿马石家。老夫觉得你还是不要一个人逞能了,老夫自己也和那混蛋一屁股糊涂账呢!却也不敢贸然派出本家子弟去他那里‘收钱’。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啊!”
“那么就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吗?”陆青云有点不满,他事后知道鲁飞龙真的叫来了一个带队的建州奴儿兵包围了自己家,只等着他们三人自投罗网,要不是魔威阁的鬼老不吝收容,只怕后果也很难想象的,这种做法,加上鲁飞龙将自己家里的女孩送给建州奴儿当“糟奴”的行径,让陆青云彻底忘了他那短暂的养育之恩,将一切幻想和情分齐齐抛却,内心之中,只剩下仇恨。他现在只想快点杀了那人。
“他现在只怕也不逍遥,等他逍遥起来的时候,我们也有足够的实力取他脑袋了,小伙子,你要知道如今血阳城虽然城坚池深,却依然不是建州奴儿部的毒手,他们那一个部落少说一百万人,全民皆兵!”斩鬼烈的的话让陆青云脸色发白,他其实还想着为血阳城离那些无辜女孩报仇,杀个建州奴儿的影子皇帝玩玩,可一想到建州奴儿其实拥有百万大军,胸中鼓起的那一团豪气立马就泄了一大半。
“那我什么时候能找他算账?”陆青云还是有点不死心,他的内心之中,这个所谓的亲戚对他而言简直是耻辱。将全城女孩差不多祸害干净了的叛族投敌者,和自己沾亲带故,感觉自己也快变成了奸细一样的家伙了,陆青云急于洗脱这样的耻辱,为自己,为陆家,为早已离世多年的父母,为整座血阳城。
“你啥时候把俺家的刀法都学全了,学精了,再说!何况你师叔教给你的那个《风灵法则》,你最好给俺家练得比《渡鸦身法》更圆融再说!那鲁飞龙,就当是你出师时候的试炼吧!”拜狱轻轻拍了拍陆青云的肩膀,看似给他了一个明确的期限,毕竟陆青云也算是小天才一枚,一天能有五个时辰以上的时间练功,可是陆青云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不想变光头啊……”陆青云听说过,拜狱师父以前还有一头飘逸的长发,也曾经是个很寻常的金刀门弟子,可当他变强的时候,那一头漆黑长发都掉光了,所谓“我秃了,也变强了”就是这么来的,据说因为拜狱师父的刀魂是个叫做玉的披尊者。
“那种说法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啦!俺家天生秃顶的。”拜狱摸了摸自己灯泡状的秃头,呵呵笑起来。“真的?”陆青云原本已经“生无可恋”的眼睛离亮起一道希望的光芒,拜狱点点头。
正说着,文青松突然敲门进来,神情相当狼狈,简直如同大病一场一般,尹山峦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弟子如此青灰的脸色,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惊,沉声道:“青松,出什么事了?”
“没事!鬼厉名前辈带着樱释玄前来拜会。”文青松的声音里满是灰烬般的绝望,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尹山峦一眼,两眼直直盯着尹雪梨,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尹山峦听了他的话,以为又是关于十三遗族秘宝的事情,不禁冷哼一声道:“那樱释玄也是聪明,知道鬼老念及旧情,求到他头上来了,告诉他,秘宝的事情暂时别想,他那主持黑山庄的师父先做出点实事再说吧!至于北人那边,让他断了那种无谓的担忧吧!老夫做鬼不愿意和建州奴儿称兄道弟!”
第八百五十九章 另一个可能的幻象
“是!”文青松魂不守舍地答应了一声,神色大异于平时,尹山峦觉得不对劲,正想提高声音喝他一声,却被尹凰舞拍了拍肩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尹凰舞稳住了尹山峦,用十分温柔的声调问文青松:“那樱释玄是不是来见雪儿的?”
文青松仿佛在睡梦中被电击醒了一样,猛然跳起来一头撞在门槛上,他顾不得疼,赶紧跪下来说道:“师父!弟子知错!那樱释玄如今已经拜入鬼厉名前辈门下,作为文明圣殿弟子……”
“果然……”尹凰舞转过头,看了一眼尹雪梨,看到自家的“女儿”脸色绯红,眼睛里却噙满了泪水,这两个女人,都看过银尘给她们的”幻象水晶“,砍到了营救尹雪梨的”另一种可能“。
银尘将这个给她们寄过来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四卅之日,田万载于乱战之中和银尘的“深情对望”,那一刻,田万载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托付,以及被宿命压迫着的深深无奈,银尘估计到,如果田万载不肯回头,那么整个黑山庄包括樱释玄在内,都将迎来穷途末路,都将被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彻底抹杀,而那颗水晶球,可能就是世间能记住樱释玄的唯一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樱释玄的那种痴情,那是一个满身罪恶的人决心赎罪时才有的痴情,因此他不能隐瞒,只能将“另一种可能”告诉尹雪梨,毕竟如果隐瞒下来,对文青松有利,可对于樱释玄和尹雪梨两人都是不公平的。
尹雪梨看过水晶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见任何男人,连陆青云都不见,认认真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才惊觉自己和文青松长久以来积攒下的所谓的“感情”,在樱释玄那血肉模糊的躯体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那血肉模糊的躯体不是水晶中中了碧油惊心腐烂的躯体,而是在北辰星的刑架上,辗转挣扎着的躯体,其实,没有银尘的水晶,尹雪梨也大体知道樱释玄的内心,魔道之间,就算是师徒情分也很淡的,樱释玄会为了魔心先生的一个命令如此拼命吗?很难想象。
而她对于文青松,真的只有一种同门情谊一样的感觉,那感觉很淡,绝没有见到樱释玄那时的怦然心动。尹雪梨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拒绝文青松,她不知道怎样才能不伤害到自己的文四哥。
她此时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可从来没有答应过文青松什么,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约定。
尹雪梨的心思,尹凰舞最清楚不过,因为在痴情这一项上,她经验丰富,虽不敢自比真王赵光怡,宗主银尘,却也敢傲视人间大多数的鸳鸯情侣,何况这总事情,旁观者清,虽然樱释玄曾经袭杀过铁掌帮的长老,算是在正道之中犯下过很大罪孽的人了,但是如今,铁掌帮都快变成“奴才道”了,谁又能计较得那么精确了?
尹凰舞相通了这些关节,便站起来,施施然走到了文青松面前,轻声到:“私下里的问题,我待会儿和你解释,你先说正事。”
文青松此时也已经调整过来了。他可很少听过尹凰舞前辈如此温柔的语气,以前在振南帮中,尹凰舞前辈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对谁都冷冷淡淡的。
“鬼厉名前辈就是寻常来拜访一下,还有……他也不知道怎么顺手拿到了李云龙给前辈您的信。”文青松从口袋离掏出一只信封。
“李云龙给我?”尹凰舞有点吃惊地指指自己的鼻尖。若是李云龙给尹山峦的,那多半就是真王赵光怡写来叙旧的,可是给她林彩衣想拖着她去逛街啦?可是现在她不是和杨紫依在一起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么?哪有时间?
尹凰舞接过信封,一看到上面那冰蓝色的“火封”脸色就一正,那冰蓝的封印和寻常信件中的火封完全不同,是银尘专有的手段,是真正的“冰封”,这说明这是银尘亲自给她下达的什么指令。
当然,不会是太紧急的指令,否则直接用傀儡信号传输到万剑心那里了,也不会使用送信这种寻常的方式了。
尹凰舞拆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宗主看来还不知道,雪儿自己,早就出师了,去教别人也可以的,何况就在教导别人的耐心方面,比我这个当师父又当娘的好多了,这样吧,这次就当她的一次试炼吧。”尹凰舞心里盘算了一下,就转过身来,对尹雪梨道:“雪儿,让你去潘兴城玩几年,你可愿意么?”
“玩?”尹雪梨不敢置信道,紧接着又有点害怕:“潘兴那可是南国都城啊,我现在不是还背着通缉令么?”
“早撤了。”尹山峦道:“赵光怡兄弟明面上的不敢来,暗地里施展些手段很容易的,何况朝廷如今正忙着秋季的藩属国朝贡呢,哪有闲工夫再翻我的旧账?他们可不敢在藩属国面前丢人的!”
“雪儿你靠着宗主给的假身份和易容术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何况如今南国,连像样的边关都没有……”
“凰舞你这话可扎心了啊!”尹山峦笑道,笑声中多少含有些悲愤。尹凰舞白了他一眼,没再吭声了。
“若是去了潘兴能帮宗主做点事情,也好在这里闲着吧……”尹雪梨稍微考虑了一下,才说道:“只要爹爹和娘亲舍得我出远门就好。”
“宗主那里应该不会亏待你,何况,在他身边做事,学到很多东西的,年轻人就该四处闯荡。”尹山峦首肯道,从风波亭里出来之后,他担心最多的,除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命运,就只剩下自家女儿的终身了,他虽然知道女儿可能喜欢上了那个黑山庄小子,可是立场不同,无法成事,如今那小子被鬼厉名劝得改邪归正了,过上几年,也许自己最大的心病也能解决了,此时,他巴不得让女儿和那小子一起到宗主那里谋点事情做。他是天下“书之圣手”尹山峦,可不是老夫子孔宏开,他知道女儿养在深闺中其实并不好。
“放心好了,我会十分十分想念你的。”尹凰舞温柔地笑着说道。“那好吧,我就去总之那里看看有没有新奇好玩的东西,到时候带给你们一旦点。”尹雪梨说着就要离开了,她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女孩,潘洋城事件之后,又染上了许多江湖习气,感觉都快变成另外一个林彩衣了,她朝着父母二人摆了个抱拳礼,算是告辞,就先尹凰舞出去了,尹山峦看着女儿出门时候的背影,感觉只看到了一团昂扬的元气。
“我和文青松说点事情,你们继续。尹凰舞说着便带文青松到了外面的大厅里,而此时,受到通报的鬼厉名,正带着樱释玄穿过大厅。
文青松和樱释玄对视了一眼,都从双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名为牺牲的伤痕,此时文青松才知道,樱释玄此次遇到鬼老,似乎并不如他随口说得那样轻松。
半日后。
斩鬼烈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无论是家族事业还是城市公务都交给了别人,自己则拿着鲁飞龙私自埋藏下来的银条子到处招聘师傅,嚷嚷着要开学馆,让许多拜见他的外地人都以为他犯了疯病。尹雪梨代替尹凰舞,和鬼厉名樱释玄一起前往潘兴城,一路上抱怨着文明圣殿的规模太小了,要是真的能像神剑门一样“人多”,说不定能在潘兴城周围的小地方建立一个据点,到时候放置一个风灵宝器,就可以“空蝉”到潘兴,也省得“将大好的性命浪费在路上”,却没有发现同行的樱释玄只有悲哀地苦笑。
尹雪梨不知道,鬼老和樱释玄选择坐马车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樱释玄重伤未愈,根本受不了空蝉的压力。年轻的樱公子一身干净黑袍的下面,满满都是北人留下的伤痕。
同一时刻,文青松独自离开血阳城,前往东海某处,那里是血阳城商贾们的一处重要口岸,也是血阳城宗族会渗透最深的地方。他离开的时候还脸色灰暗,但是神情已经舒缓了很多。
“兔儿不吃窝边草”,尹前辈的教导却是打开了他一部分心结,也让他暂时把和尹雪梨的感情放下,虽然他自己爱尹雪梨到死去活来,可是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并不需要得到她,只需要她能够幸福。文青松此时只能祈祷,樱释玄投靠文明圣殿是真心的,不是因为田万载那个无君无父的家伙的某种密令。
他此时不会知道,田万载手里的樱释玄,早在见到鬼厉名之前,就死在了田万载的某种密令之下,和鬼厉名在一起的樱释玄,不过是另外一个穷途末路的鬼厉名而已。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如同不可挣脱的宿命轮回。
【南国潘兴城崇王府潇湘馆】
当林绚尘昂首阔步,仿佛正宫娘娘一样领着紫鹃走进潇湘馆院子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黯然的冷清。
前来凑热闹的姐妹们,都一个个散了,怏怏地躲回自己住的院子,等待明天到来,毕竟下午的时候,林绚尘就得去见外客了,这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被姐妹们多动过的一应物品,全部好好地收回到了原处,连那景泰蓝的茶碗儿,都好好洗净了规整到红木镂花的小橱子里去了,一应痕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定点不存,仿佛那样的热闹,从来没有出现过。
林绚尘看到这样一幅干净体面,素雅幽深的景象,只觉得一阵恍惚,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股无名的感伤来,那感伤是冷的,微凉如同夏夜的晚风,却绝不像她以前感受到的那风刀霜剑一样的刺骨的寒意,仅仅是一种旁观一样的冷。
“奇怪了,我几时有过如此旁观者也似的感觉了,等等,旁观”林绚尘了心里慢慢转过一丝柔软的伤怀:“是呀,旁观,如今的我,可不就是这座园子的旁观者么!既然已经许给了银尘哥哥,那么我和这园子,这王府中的姐妹们,也已经是不同命运的人了吧?不同命运,便不同行,不知道哪天就要搬出去,好好和银尘哥哥一起住了,为他穿衣煮粥,扫雪沏茶,我那一手音律词法,也终于有所托付,有了知音了啊,如此归宿,便是真正羡煞了旁人,对一众姐妹们来说,那真是真正真正的超脱了。既然超脱,那么着园子里的一切事物,不也是旁观了么?”
林绚尘默默地想着,又回忆起自己芒种时节的那一首《葬花吟》:“今时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如今的奴算是超脱,可是这满院子的姐妹中,能像奴一样超脱的,还能有谁?!龙倩儿?王雨柔?还是那从教坊司里来的,好歹软磨硬泡着进了着王府的柳梦仪?她们或许能在二哥哥的庇护下幸福一生吧?或许吧?可是赵月诗,赵香兰这样的小妹妹怎么办?她们是二哥哥的本家妹妹,不可能嫁给二哥哥呀?那么她们将漂泊去何方?她们真的也能遇到自己心仪的哥哥吗?很难吧!银尘哥哥和赵二哥哥这样体谅女孩子的好哥哥,可是很稀有的呢!舅父就不是一个体谅女孩的人,否则那么漂亮的马夫人怎么能伤心得上吊了呢?”
暗自想着这些的林绚尘,心里一阵黯然,定下终身大事的欢悦与解脱,又去了不少,走路的样子也又变回原来的莲步轻移了。她慢慢走到潇湘馆豪屋的中心,站定了,很虔诚地环视着屋里的一切,像是祈祷,又像是告别。
紫鹃跟着她走进来,神色凝重。从老太太那里回来的一路上,她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一颗心儿在肚子里,擂天鼓一样咚咚响着,五脏六腑真是比那十五个吊桶大水更甚了。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或者说她眼里根本没有自己,她担心的,就是眼前这个娇小美艳灵秀又柔弱的小小主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