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为将者的宿命是死在战场上
城楼之上,方笑语与梁薄并排站着,城楼的那一头,隐隐的还能看到对方驻扎的营帐。
乍一看之下,也许会有人认为是梁薄带着方笑语视察城楼,因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罪人。没有被绑起来,没有人看押,他就站在方笑语的身边,只不同的是,方笑语的目光看向远方,而梁薄在身旁默默的注视着方笑语。
梁薄有一瞬间在思考逃脱的可能性。也许是方笑语太过自信,所以放心的将自己放在他的身边,这也给了他可能逃跑的机会。但是他又很快的否认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就算他能够逃了,可他的家人却逃不了。她就是看准了他不敢逃,因为有他的家人作为威胁,所以才会这样放心的不捆绑自己。如果他逃了,他的父母妻儿会帮他付出代价。
梁薄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为了小小仇怨而轻而易举背叛恩人的人,在生死关头,却依然放不下已经很久没有再见的父亲母亲,妻子与儿子。他甚至想念原本关系并不算太好的弟弟,想念那个小时候粘着自己,长大后却与自己无比疏远的妹妹……还有邻居家吃的一嘴油腻的孩子,和那条见了他就叫的大黄狗。
自从从老家搬入了京城,成了原本村里人羡慕的‘人上人’,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在那个小小村落之中,活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自己。
他们是梁氏一族的分支,与主家不同,他们的先祖因为犯了错,所以并不受主家待见。除了是同族之外,他与那位户部尚书根本就没什么交情。如今想来,就算对方看不起他又如何?就算受到了侮辱又如何?
抛弃掉这一段恩怨,他得到如今的地位,也没有借助他户部尚书的任何一点的帮助,他的地位,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真刀真枪,一颗人头一颗人头累积起来的。
他为什么要在意那点小小的羞辱?不过是一次被赶出门的经历而已,再熬上几年,他早晚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军,到时候,他站在朝堂上也会如同那位户部尚书大人一样的昂首挺胸。他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可以用自己的地位来恨恨的抽那位梁大人的脸!
明明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却因为自己那廉价的执念,让一切毁于一旦!
他原本是要让父母过好日子的,原本是要让妻儿为他而骄傲的,却因为一念之差,却只能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堪堪保住性命。
而他们是否真能保住性命,还要看这位方大小姐是否说话算话。
“你不杀我吗?”梁薄此刻只求速死。这样一点一点煎熬的滋味,比直接杀了他都要残酷。
“你就那么想死?”方笑语却不看他,目光依然直视着远方那个只能看到一个黑点的营帐。
“我不想死,可却不得不死。只有我死,我的父母、兄弟、妻儿才能活。这是你亲口与我说的。”梁薄完全猜不到方笑语下一步会如何走。原本这就是个报复性很强的人,什么杀刀琛,什么送尸首,这样麻烦的事,却只是为了打造一个让他全心相信的人,然后再尝尝被这个人背叛的滋味。
她原本根本不必这样麻烦,只要事先解除了孙秀赵三他们,又救出了周安和槐南,再加之钦差的身份和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她几乎就已经立于不败了。
方笑语笑了笑,指着前方流沙国的营帐,问道:“你猜,他们为何不攻占城门?对方强而我方弱,你应当为他们造出了如此假象,可如今他们却紧守阵地,并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城下叫嚣,这是为何?”
“因为狐狼草原进攻流沙国,他们要回援。”梁薄面无表情道。
“可这些军队,并非是流沙国的军队,他们属于大周,来到此处的目的是为了骚扰我大承边境,他们怎会在意一个小小流沙国的死活?”方笑语却笑了。
“狐狼草原的人定会回国支援,去除那些人,剩下的大周军队也就二十几万人,他们深知仅凭这些人马,不可能与我大承交战而胜之,与其被人逐个击破,不如同进同退。”梁薄知道,方笑语一定早就知道这些答案,而她为什么还要再问他一遍,他不知道,但却不能不回答。
“是啊,所以他们留下一座空营,却如一根刺一般,扎在我北燕心尖上。这让我有些生气。”方笑语收回目光,不再去注意那些营帐,反而转过身来对梁薄道:“大周已经与西北开战,这一次,石将军或许会送给大周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咱们北燕也不能甘于人后,所以,本钦差也同样要送给大周一份大礼。梁将军,托你的吉言,流沙国很快便不复存在了。而大裕朝出兵拦截,这些残兵已经死伤十几万人。他们一定会再逃回来,届时,还请梁将军看一场好戏。”
梁薄眉头跳了跳,却不想接方笑语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为北燕的副将,在方剑璋、周安和槐南都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名符其实的北燕最高指挥者。但却因为沉迷于破解宝藏玄机,而对北燕的战事不闻不问,一切都交给了刀因去处理。
他知道狐狼草原攻打流沙国,因为刀因已经与他说了。这样的事瞒不住,也没必要去瞒着,但起初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他猜测方剑璋终究是活着逃出去了,所以在暂时没有退路的时候,只能求助于狐狼草原,却恰巧与他欺骗镇远军将士的话出奇的一致了。
所以他感觉到了紧迫,就更加想要挖出宝藏,而后抽身而退。却没有想到,让狐狼草原攻打流沙国的人不是方剑璋,而是他的女儿,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钦差大人方笑语。
而他更没有想到,大裕朝会参与其中。明明皇上与大裕朝的皇帝如此的水火不容,竟也会有联合结盟的一天。
他直到方才听到这个消息,到此刻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这个方大小姐,究竟是如何说服了大裕朝出兵的?他完全想象不到。
“报!流沙国残兵被大裕伏击,退回我朝边境,大裕停止追击,却在返回中路遭受不明军队袭击,死伤惨重。”
在梁薄还在消化大裕出兵一事时,却有斥候发来前方战况。
“不明军队?”梁薄百想不明,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可知对方乃是何人?”
斥候并不知道方才军营中发生的事情,自然还以为梁薄才是镇远军的指挥者,于是恭敬回答道:“回将军,那些军队行止有素,神出鬼没……”说着,他犹豫的看了一眼梁薄,又道:“许是末将看差了……”
“说!”梁薄不耐烦的喝到。
“是。末将看,那指挥军队的人似乎是……是……”
“是谁!”梁薄皱眉。
“是……方将军。”斥候说出这个名字时还有些犹豫。因为他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人与方将军十分相似,但却并没有看清晰正面,对方就已经退去了。
“你可确定?”梁薄大惊,不由自主的看了身边的方笑语一眼,却见对方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梁薄心中顿时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
“末将……不是很确定。末将只远远见了那人一面,且他们似乎发现了末将的存在,却并不抓也不杀,而是放末将离开……”斥候也是心惊不已。对方的感知十分敏锐,不止一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但是,对方却并没有有所行动,而是放任他躲在暗处,从容离开。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梁薄只想仰天大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笑语不急着杀他。她就是在等这一则消息,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他苦心要坑害的那位方大将军,如今已是安全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半路上阻截了逃回来的流沙国残兵。
让狐狼草原攻打流沙国,迫使流沙国的将士回援,然后让大裕朝半路伏击,迫使他们再退回大承境内。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却不得不按照方笑语计划的路线来行进。
大裕朝是与大承大周一样富饶强大国家,远不是区区流沙国和四十万兵力就能对抗的。所以他们不会与大裕朝殊死顽抗,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而他们一旦退回大承国界,大裕朝顾忌大承的想法,或许不会再追击,可这一切也不过是方笑语为他们设计的退路而已。因为在大承的国界之内,除了这边城的城墙上,竟然还埋伏着另一支军队。他们由大承的战神方剑璋带领,要伏杀几万人不在话下。
梁薄突然想到,京中传来的消息称,皇上拨了五万京畿卫给方笑语,让她带兵前来北燕。但他却只见到了方笑语其人,那五万京畿卫此刻却下落不明。
那支神秘军队绝不可能是镇远军。就算他再不主事,这军营中若是有五万大军调离,也定然会传到他的耳中。所以,那支神秘军队,定然是那五万京畿卫无疑。
但是,从斥候的回报中他可以听出来,对方伏击了流沙国的残兵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安然撤退了。明明以那样的能力,又是方剑璋亲自带队,面对流沙国残兵兵荒马乱之时,为何就轻易撤退了?
只是为了保住兵力不失?
不对。战争之中,折损人马这是人之常情,身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不会天真到害怕手下的兵死伤便放敌人从容离去。定然是有什么理由的。
他沉思半晌,却突然看向了方笑语。
莫非……?她想将这些人重新引回此处?
为什么?为什么能在半路就伏杀至少一半的人却不这样做,偏要将这些残兵引回城墙下?
“梁将军,这一战,便是你的埋骨之处。今夜,还请梁将军好生歇息,明日,或许会有一场大战,需要将军……拼尽全力。”方笑语用这样一句话为梁薄的疑惑作了解释。
梁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方笑语。莫非只是因为要他去死,所以就将二十几万人重新赶了回来?
莫非,她要他一人独自面对二十万人?
梁薄最终苦笑。果真是报应。他设计方剑璋与五万大军面对五十万的敌军,死伤殆尽。如今,方剑璋的女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他一人独对二十万人……
这确实是一场注定的送死之行。可是他却不能不听。因为他得为他的家族着想。
“末将听命。”梁薄终于还是低下了头。认了命。
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是他最好的归宿。
第二日一早,梁薄就已经换好了他最心爱的铠甲。这身战甲,已经陪伴他无数个念头了。仔细想想,这战甲好像是他第一次斩首敌方大将,奠定了一场战争的胜利,于是方将军奖励他的。
那之后,他就珍而重之的穿着它,一路陪伴自己在战场上厮杀。它就如同是他最信任的伙伴,已经无数次的救过他的性命。
而如今,它却要陪着他埋骨在城下那片战场之上了。
难得的,昨夜他睡得无比踏实。明明明日就要赴死了,但却没有多少恐惧。就如同往常上阵杀敌一般,每一次都抱着会死的觉悟上阵,活下来时就感到由衷的兴奋。
“梁将军,可准备妥当了?”此时的方笑语,也身着一声明亮的战甲,只是那战甲看起来并不冗沉,穿上之后,反倒是让她有了一身经过不让须眉的之感。
“大小姐,流沙国善使骑兵,而我北燕却多步兵,你要小心。”梁薄第一次叫了方笑语大小姐,而非是钦差大人。
昨夜他睡得踏实,却也做了梦。梦见最开始从军的时候,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第一次上战场差点吓得尿了裤子的小兵,一路攀爬一路晋升,成了镇远军的四个副将之一。回顾起前半生,他突然觉得很充实。其实那些被人羞辱被人看不起的小小怨愤早就不那么重要了,可偏偏他没有认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梁将军,为将者的宿命,即便要死,也要死在那片战场之上。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因为于你而言,有着更好的归宿。你之罪,罪不容恕,即便我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即便让你安全的回到京城,你也依然无活路可走。而我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且睚眦必报的人,你害我爹,害我夫君,让我险些失去了他们,所以我不会放过你。在我眼中,你唯死一路可走。但这么杀了你,未免也太可惜了。你曾经,毕竟是百姓心中的护她们周全的英雄。英雄即便陌路,也该有属于他的葬身之处。你是军人,军人,就该死在战场之上。所以梁将军,安心上路吧。你的家人,只会以为你是为大承而战死沙场。他们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错事,不会知道你曾走错了路,他们会以为你生是英杰死为鬼雄。他们会继续以你为傲。去吧。”方笑语眼中没有怜悯,却也没有仇恨。
仇,已经报了。只要梁薄战死在沙场,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死,这都不重要。
梁薄突然觉得鼻头发酸。
军人的宿命,就该是死在沙场之上。
这是什么歪理!比起死在沙场之上,他更加喜欢荣耀一世后死在那个儿孙环绕的病床之上。
可这都是他自找的啊!
梁薄面对着方笑语,躬下身,却什么都没说,以沉默来做别。
他转身,却见他的几个心腹也身着战甲,似乎在等着他。而他们身后,刀因默默的站着,神色中已是决然。
“你们这是做什么?”梁薄眼里突然就有了泪水。
“陪将军一同赴死!”既然大喊道。
梁薄这才真正的生出了悔意。这些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财富就这么被他随手丢弃了,而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东西,却如梦魇般缠了他多年。
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他明明已经有了再多的财富与地位都换不回来的东西!
梁薄突然就看到了后头的刀因。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众人的后头,身着战甲,手握横刀,一副随时要出征的架势。
“你……”梁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刀因。他恨他的背叛,可他却又没有资格与立场去控诉这样的背叛。
赵三说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才歪。他们两个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将军,为了阿琛的性命和刀家的香火传承,末将不得不背叛将军。末将不求将军原谅,但至少愿与将军一同赴死。求将军成全!”刀因弯下腰,手指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大刀,生怕梁薄说出一个不字。
他是自愿赴死的。在确认刀琛安全之后,他安排了家人的将来,便决定与梁薄一同死在战场之上。
他不为他的背叛找借口。无论为了什么,背叛就是背叛,任何的借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想尽自己能尽的最后一分力,能做到哪里就是哪里。
梁薄想要开口回绝。既然投效了方笑语,能够保住性命,又何必赴死。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刀因握着刀的苍白指节,拒绝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他苦笑了笑,最终叹息道:“罢了。随你。”说罢擦过他的胳膊,下了城楼。
“末将,领命!”刀因骤然挺直了身子,跟在了梁薄的身后。
城楼下,是空旷的战场。那二十万流沙国残兵虽然被一路赶了回来,却并没有继续攻打北燕,而是在营地中休养生息。
但是奇怪的是,方笑语也没有趁对方疲惫就主动进攻,那一夜,原本该两方对垒的战场上安静如斯。
“大小姐,若是梁薄选择了用全族的性命来换户部尚书梁大人的命,你真的会成全他,让梁氏一族因他而被屠戮?”周安不知何时来到了方笑语的身边,看着城门下站着人几人,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们背叛了方将军,所以罪该万死。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又不免觉得悲凉。
“怎么会?那未必户部尚书大人虽让我觉得不喜,但他与我无冤无仇,我又何苦害了他性命?”方笑语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想要看看,看看梁薄要如何选择,看看亲情与仇恨于他而言孰轻孰重?他那般轻易的便背叛了我爹,我以为他会更加自私一些,不想,他终究还是有些人性的。”
“所以,即便他选择了全族陪他赴死,最终也不过是死他一人而已?”周安似是松了口气。他其实不希望大小姐真的是个心狠手辣可以将任何无辜之人都拿来算计的人。
方笑语却摇头道:“不,他若选择了用全族人的性命来换取户部尚书一命,那他的父母、妻儿、兄弟,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周安一愣,就见方笑语继续道:“能养出如此没有人性的儿子,他的父母我信不过。与这样如同畜生般的兄长生活多年,他的兄弟姐妹我信不过。一个如此丧尽天良的人教出来的后代,他的妻儿我信不过。”
周安愣愣的看着方笑语的目光中的冷漠,听她继续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方家,我安王府会因为这一时的心软而惨遭横祸。拥有仇恨的人很可怕,他们能克服一切的困苦,承受人间所有的苦难,只是为了能够大仇得报。我不想镇远将军府和安王府成为别人仇恨的目标,所以唯有将一切的危险扼杀在未发生之时。”
周安沉默了。他知道方笑语说的没错。拥有仇恨的人很可怕,他已经见识了太多太多。
远的不提,就说近的。近在眼前的这个人,为了报复梁薄对于将军的背叛,不也做了许多在他人看来不太理解的事?
而梁薄筹谋那样长的时间,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甘心’赴死。
“还好,他做了正确的选择。他选择了还有良知的自己。他一个人死,他的家人就都能活。他会以一个英雄的名义死去,死在那个宿命的战场之上,死在敌军的手里。他为这场战争立下了汗马功劳,流沙国残兵的全军覆没他功不可没。他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会以为他是个战死沙场的忠烈之士。没有了仇恨,他们就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我这双手,也不必再多沾上几滴鲜血。”方笑语似乎真的打算放过梁薄的嫁人了。
她不是杀人魔头,也不愿多造杀孽。但是为了自己能活的更好,为了家人能活得更好,她也不介意双手再多沾些血腥。否则,这一世,她努力让麻木的自己活过来,就没有了意义。
“敌军并未进攻,大小姐莫非要梁薄他们几个去敌军的营帐中自投罗网?”周安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过却也是真的有些疑问。
从方才开始,梁薄等人就站在城门之外,一副门神的架势,傲然立在原地。
可是,他们的面前只有一片空旷。对方似乎并没有缓过神来,根本就没有要攻打边城的意思。
也是,毕竟敌军损兵折将,需要休养生息。但是,这明明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大小姐却巍然不动,也不下令主动进攻,甚至不派斥候去收集情报。只派了梁薄几人站在城楼下,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必那般麻烦。无需多久,他们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方笑语神秘一笑,周安总觉得对方可能要倒大楣了。但这种想法为什么会出现他却拿捏不准。明明他觉得方笑语这是浪费了一个大好的进攻时机。
周安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见对面只能看到一个黑点的营帐处似乎起了冲天的火光。而在北燕这些人看不见的营地之中,所有人都混乱的四下奔逃,可却总有人不小心陷入一些坑洞之中。原本安全的营地,一夜之间似乎变成了能够吞噬人类的恶魔,各种机关层出不穷,走一处一个坑,迈一步一支箭,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就突然着了火,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却已经在火星中燃成了灰烬。
所有人混乱的向外逃窜,他们要尽快的逃出这座可怕的营地,去任何地方都好,哪怕再回去与大裕的士兵打上一仗也好,他们再也不想待在这个无比可怕的地狱。
方笑语弯着嘴角看着那发出火光的地方,眼中却无悲无喜。
流沙国的人命也是人命,但大承百姓的命也是人命。
战争是对方先挑起的。所以就算死再多的人,也是死无足惜。
流沙国被屠了全国,狐狼草原的人为了那颗夜明珠圣物重归他们之手定然会拼了命的杀人。因为她所下的命令,只要流沙国的版图消失,那颗夜明珠便是他们的。若是流沙国还存在,还能休养生息,还能东山再起,那就不算是成功了。所以,狐狼草原的人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这是他们侵犯大承的代价。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竟然鬼迷心窍的敢于跟着大周来侵略大承,莫非他们真的以为到时候大周的人退去,流沙国还能安然无恙的矗立在大承的周边?
而不仅仅是流沙国。大周支援的这四十万人,她也要一个不落的吃下。否则,镇远军损失的那几十万人的债,该找谁来还!
而这群人最蠢的,是因为赶着回去支援流沙国,而连营帐都没有收回。在那座空着的营帐里,原本住着很多很多杀了大承百姓与将士的刽子手。而她将他们全都引了回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尝尝,这种渺小而无力的滋味。
那座营帐被她很好地利用了。她让月司的人在其中设置了各种机关。因为时间尚短,所以机关布置的少了些,不过对付这些残兵剩将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的目标,不在于在营帐中杀死所有人。毕竟二十几万人,总有大量逃出来的。且营帐中的机关胜在出其不意,一旦人有了戒备,就不如一开始这样好使了。
而前有狐狼,后有追兵,这群流沙国的残兵已经是四面楚歌,不得不背水一战了。
所以,真正的好戏还在这里。
她不仅要这些残兵全都死在北燕的城楼之下,还要借此杀鸡儆猴,让周边那些抱着侥幸心理的小国中国大国们都看清楚了,想明白了,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去承受大承的怒火!
“敌军的营帐发生了何事?”周安见对面火光冲天,立刻惊道。
“周叔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趁他们离开时在里头做了些手脚罢了。”方笑语看着周安笑了一笑。周安顿时无言。
这两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大小姐手底下当真全是奇能异士。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些奇人异事对大小姐似乎是敬重有加,这叫他完全看不明白了。
进京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叫一块木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来了。”方笑语嘴角勾起适当的弧度,敏锐的听觉已经能够听到远处战马的马蹄声。
周安经由方笑语的提醒,这才仔细听了听,果真马蹄声越加的进了。
城楼下的梁薄等人也是神经紧绷,手中的兵器握的更加的紧了。这种以几人对抗几十万人的事情,自古从未有之。但他们此刻却在亲身经历。
反正都要死在这里,怎么死的也无所谓了。能多杀一个敌人就多杀一个,杀多了那也是赚了。
就这样静静的等着对方的靠近,当对方的铁骑出现在战场上时,反倒是对方先愣了愣。
“一二三四五。”
一共五个人,站在城楼下头莫非是在等他们?
此时对方反倒犹豫了。
这是北燕又有什么计谋了不成?难道是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骑马立于军前的将军愣了愣,无法果断的作出决定。
他们算是被这一路的变故给吓怕了。
北燕被他们压着打了这么久,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怪才,竟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费一兵一卒就获胜的战争
战场上出现了百年难遇的诡异状况,自古以来的战争中,就从来没有见过对战两方隔着一个战场大眼瞪小眼的状况。这没有阴谋,叫他怎么能相信
说实在的他有些打退堂鼓,但是,却由不得他从容的选择了。因为身后,那支诡异的队伍再次出现,但却只远远的吊着,没有出手的打算,似乎只是为了堵住他们的退路,不让他们逃离。
他瞬间就黑了脸,心中渐渐有一种绝望开始滋生。
“将军”槐南突然兴奋的伸出头去,想要看清楚远方,脸上的惊喜开始放大,声音都出现了颤抖。
“将军在何处”周安也伸着脖子往远处看,却只能看到一个个黑点。
槐南的视力出奇的好,能凭肉眼看到很远的方向。这与他练习的武功有关,所以因为这视力,槐南的箭术可是人人服气。
不过毕竟离得远,槐南也不能看清楚方剑璋的面部,但是那一身装扮,即便模糊,他却能迅速的就认出来,那就是方将军。毕竟,他也跟了他很久,只凭一些模糊的身影他也能分辨出对方来。
“原来是将军堵在后头,怪不得大小姐说由不得他们选择。”周安松了口气。此刻战争的胜利远比不过将军安然的活着更让他在意。
可槐南却皱了皱眉,疑惑道:“但将军只有五万人马,对方却有十几万,若是他们铁了心突围,还有逃脱的可能,比起与我镇远军一战,生还的机会较大。”
“不错,况且,临死前的反扑才是最为可怕的,即便有将军带队,京畿卫那群人,毕竟对于战争还不够熟悉”周安也有了担忧,他就差直接指出京畿卫都是一群战争菜鸟了。
“底下那群残兵只能看到后头黑压压的一片人,但究竟有多少人马,他们却不清楚。但是,若是大裕朝的几位大将也在呢”方笑语笑了笑,算是回答了周安和槐南的疑惑。
“若无圣旨,贸然让大裕朝几十万人进入我大承国界,他们若是心怀不轨”周安担忧不已。
“要三十万大军进入我大承国界自然不行,但若只是几位领兵的将军与我爹在一处,你说,他们会如何想”方笑语手指着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流沙国残兵们,不由笑了。
“大裕与大承结盟,而大裕出兵三十万”槐南暗自嘀咕,最后眼睛一亮道:“他们会以为大裕的军队也在后头,三十五万人对十万啊”
大裕朝那些将军就是为了给对方留下他们带兵堵在后头的印象的。实则却不过只是几个将军来了而已。
这位大小姐啊,真是奇思妙想不断,耍着对方玩的真的够欢实。
“周叔南叔,你们见识过不费一兵一卒就获胜的战争吗”方笑语的笑容带着点阴森的味道。
“不,不对,至少得死五个。”
听了方笑语的话,众人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城楼下站着的那五个将死之人。
总觉得有点可怜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阵法的妙用
流沙国的阵营之中,将军焦头烂额。
前方三十万,后方三十万,六十万大军夹击,让他们这十万人的处境变的相当不妙。
而对方却只摆开了阵势,但不进攻。明明顷刻间就能让他们土崩瓦解,却偏偏像是猫捉耗子一般,只玩不吃,这种无声的煎熬最是磨人。
而最可怕的是,队伍中又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虽然他只是隐隐听到一两句,但他相信并非是他的错觉,有人说出了‘要不行便投降吧’这样的话。
虽然这样的思想还没有传遍全军,但是在这样绝望的状况中,消极是会传染的。
一旦所有人认定了只有投降一路可走,‘不想战斗’的念头就会像是瘟疫一样,侵蚀掉每一个人的斗志。
可偏偏他不想投降。
如果是之前,为了保住这十万大军,即便是降了,他也认了。可是如今,对方是摧毁他家乡的人,如果流沙国从此不复存在,就等于他再没有了容身之处。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百姓,甚至已经死去的列祖列宗,就此都离他远去了。他如何能够跟这样的仇人做出投降这样丢人的举动?
“横竖都是一死,他们竟还在犹豫?”赵三第一次在城楼上头欣赏对方的惨状。即便战争还未开始,即便没有在战场上那样清楚地看到缺胳膊断腿血肉模糊的死人,但此刻他却比任何一个时候的自己都更加能感受到对方传达过来的绝望。
这种感受相当奇妙。他甚至想着,这是永远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无法感受到的畅快。
侵犯自己家国的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虽然活着,却已等同于死了。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绝望的境地,死亡已是最快的解脱方式。
“若换做是我,对方只摆出五个人的阵势,我也会犹豫不前。”孙秀苦笑。这未免也太惊人了。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战争,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位方大小姐,你说他是内行吧,她偏不走真刀真枪实战的路子。可你说他是外行吧,她又偏偏不浪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的就将这群嚣张的敌人给磨损殆尽。
这样的战争方式,别说是他,就是把那些已经在棺材里安息了多少年的老将军们挖出来,恐怕也会觉得叹为观止。
而他与其他人最为好奇的相同,他们都想知道,流沙国的营帐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袖子,庄寒,你说,他们是会前进还是后退?”赵三一脸贱笑的问道,两旁的孙秀和庄寒等几个千人队长全都好奇的看着赵三,因为他们从前从来未曾见过笑的这么贱这么猥琐的蛮牛。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觉得他们自裁还快一些。”庄寒面无表情的看着下头,并不因为对方到了穷途末路就感到怜悯。
怜悯这群罪人,那么他们死去的那些兄弟还有无辜的百姓又该由谁来怜悯?
“废话!”赵三无语的摇摇脑袋。
“或许,他们还可以选择向左右突围,那里树草丛生,便于躲避,若是牺牲掉后头那些累赘,或许还能逃出去一两个。就如同……”说到此处,孙秀却闭了口。他本想说就如同当时的方将军一样,若是只拼着十几二十人能逃出重围,倒也不是没有拼一拼的价值。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再次去提起的事情。他们虽然被世人称为莽夫,只会打架杀人,可梁薄如此简单漏洞百出的计策却轻而易举的在他们之中完成的近乎完美。
如果大小姐没有到北燕,如果她没有威胁刀因叛变,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会如梁薄所想的那样,以一个几乎荒唐的结局而收尾?
就如同响应孙秀的话,底下的队伍确实开始了移动,没有后退,也不会向前,反而是朝着左侧狂奔而去。
孙秀愣愣的看着对方这么给面子,又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也觉有些尴尬。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此刻大概就是人们传说中的乌鸦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对方竟然如此听话,他从前叫他们去死他们怎么就不听一听呢?
有心想说两句缓和下尴尬气氛,但眼见着对方已经有许多人消失在左侧的丛林之中,他的脸色千变万化。
他心说这里是沙漠该有多好?偏种那么多的树做什么?可是想来想去,很久以前,北燕这里确实临近着沙漠,而且时常遭受沙暴的侵害,后来,北燕的百姓就开始在城外载重各种树木,久而久之,这里便有了一片树林。
再到后来,这片树林已经没有多少人时常打理了,但它们却似乎顽强的扎根在了这片土地,树丛不仅没有枯萎,反倒越长越茂。这片树丛一直往外走,那里离大裕很近,而大裕朝见树木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沙暴,于是他们也开始了种树这样的措施,于是树林越种越大,此刻的这一片交联的土地,已经与原本的荒芜完全不同了。
可惜的是,后来的北燕百姓越来越穷困,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知道,所以到后来,这片树林也就没有再被继续扩大下去。直到现在,这里的地形也发生了改变,土质也不似从前松软稀松,倒是也能种植一些从前无法种植的农作物了。
而后,这片树林就被他们和大裕两国利用起来,给敌方设下陷阱。
但是,这种陷阱是很低级的,只要有所防备,大多数人都可以避过,但毕竟聊胜于无。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这是片沙漠,一望无际,却什么都能在眼皮子底下。
但看方笑语却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对方撤走,也不下令追击,只道:“他们逃不了。”而后便继续看着。
奇怪的是,就连方将军率领的那五万大军也没有出动,不仅如此,反而还后退了。
任是孙秀善谋算也算不明白方笑语的打算。原本可以一个不落的斩杀或俘虏,但放任不管的话,会逃出去几个也未可知。
但是,他的想法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就发现,有些人竟然不与前头的残兵一起逃走,反倒一波一波的扯着嗓子大喊他们要投降。
赵三那叫一个失望啊,瘪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很显然,他对于对方投降一事很不满。他想看他们全部被歼灭在这片战场之上,这才足够解恨。
但他也知道,对方投降,这样会尽可能的少损失一些我方的将士,所以也只是失望而已,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而后就见后头方将军那里派人将投降的那近一万人全都绑了起来,由那五万京畿卫负责看押。
而这五万京畿卫的前头,石司徒跨马站在方剑璋的身边,远远还能看见城墙上已经成了个黑点的方笑语,却觉得从未有一个女子,如同她一般的潇洒。让他心生仰慕。
他又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心想着:“嗯,你也很好。”
而后就见丝竹被石司徒这有些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罕见的红起了脸,让石司徒笑的一脸贱兮兮的,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成。
近一万人的投降,险些没把将军气死。剩下的残兵因为这一万人的投降而越发动摇起来,而树林中一些低级的陷阱也让他分外的烦躁。
走了近一天一夜的路程,这片树林终于还是让他走到了尽头。看到前方光亮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死而逃生的庆幸,不是想要东山再起杀敌报仇的兴奋,而是疑惑。满满的疑惑。
对方为什么不追?他们一路虽遇到了一些低级陷阱,可却折损了很少的人,几乎就走的十分平实,没有遇到追兵,没有遇到堵截,一切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溜达一样,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他的心中总有些不安,却找不到不安的缘由。他猜想到对方将他们引回边城的城墙下必定是有目的的,可究竟是什么目的他却左右都猜想不透。
不过,找到出路的兴奋终究还是压过了心底的疑惑,他下令大军全速前进,先离开边城的范围再说,到时候他可以去投靠大周,然后再找机会,为流沙国的所有人报仇!
边城的城楼之上,几个人就这么搬了张椅子坐着眯了一会儿。距离流沙国残兵逃跑已经一天一夜,可方笑语却不派兵追击,反倒在城楼上睡起了大觉。
众人都憋着股疑惑劲儿,却也不好开口相问。唯独赵三胆子大,性子也自由,代众人问出了疑惑,可方笑语却只笑着说了一句:“等着看便是。”于是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等待未知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有些颓废,但因为实在是太好奇方笑语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尽管方笑语说过可以回去歇着,他们却都坚持在这城楼上,想看看最后究竟会如何发展。
最煎熬的当属梁薄五人。带着随时会战死沙场的觉悟,以五人面对对方十几万人马,但最后就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向着左方的树林逃了。他一时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得扯着嗓子向方笑语请示,却得到了方笑语极为简单的两字回答:“等着。”
于是,他们等了一天一夜,最后干脆坐到了城门口,吃着干粮,就着一壶临行酒,无精打采的等着一个未知。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听到了脚步声。且人很多,他立刻就警觉起来,并且向城楼上的方笑语发出了警报。
而方笑语何等敏锐的感知,她比梁薄更早一步的听到了脚步声,而后便掀开了身上周安给她盖的毯子,起身向下而望。
城楼上的人都被方笑语的动作给惊的清醒了些,也开始向方笑语所看向的地方望去,就见一群人慌慌张张的从树林中鱼贯而出,而后东张西望,慌张的感受着眼前的景象,宛如一盘散沙。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又回来了?”赵三虽兴奋,却摸不着头脑。
“他们似乎也很疑惑。”庄寒指着下头散乱的队伍,也难得的露出了疑问之色。
“大小姐,这莫非就是……”周安与槐南在刀琛那间柳树胡同的宅子里住过几日,自然也就接触到了一些人一些事。他们此刻心里头多少猜想到了一些,但还是难免其中震撼。
方笑语却点了点头,不屑道:“他们想逃,就由着他们逃,我不追,也不赶,因为他们迟早会自个儿转回来。他们当姬家的阵法是什么?别说是十万大军,就是再来一百万,照样能将他们困死在这片战场上。”
方笑语对姬家的阵法很有信心。阵法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流沙国残兵如今正在经历的这一切,放到未来,有人叫做鬼打墙,但其实不过是姬午姬玄等人布置一套阵法罢了。可是费了她不少力气,毕竟,要在北燕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布置下这样庞大的阵法,当初的刀因可是功不可没。而梁薄以为是流沙国不放心他而派人侦查而已,就此不管不问,也是巨大的功劳。
“阵法?”赵三挠挠脑袋,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
阵法他当然听过,但他一直以为那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说通明点就是他不信那玩意儿。
当然也就从来都没有将所谓阵法与打仗联系起来。
打仗要是就靠个阵法就能赢,那还要他们这些将领干什么?
但是,当自己亲眼目睹阵法的可怕,他就知道,阵法这东西,其实是个很好的辅助。就比如现在,对方兜兜转转又自己转回来了。他们不用出兵,不用追击,就在城头上睡个觉,对方就又回来自投罗网了,好方便啊。
赵三心里的震惊越来越深。果然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就不能过早的下结论。这个阵法,若是运用得当,会是很好的战争辅助。
但是,阵法一道用在一个奇字。只要阵法渐渐普及起来,作用虽有,却定不会如今日这般强大到出乎意料。
他甚至能够预料,今日之后,阵法会渐渐的被各国所重视。将来的战争,或许处处都要见到阵法的影子。
赵三顿时就拉下了脸。那岂不是说往后他也可能陷入到别人的阵法中?
而若是要他也学习阵法这么复杂的东西……
天啊,杀了他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接受投降
“大小姐,这阵法……可容易学?”赵三吞吞吐吐的,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阵法一道,复杂的很,易学难精。”方笑语回答道。要学一些简易的小阵不难,但若是遇上大阵,脑子不好使可不行。光是推演,就足以耗死无数的脑细胞。
赵三耷拉着脸,有点幽怨。他最怕的就是动脑子,可偏偏这又是个太费脑子的事儿。
他不由叹息,什么时候开始,打仗也成了一个技术活儿?
“赵队长,麻烦去给我备上一份笔墨纸砚。”方笑语笑了笑,暗说赵三想得太多。阵法虽然厉害,局限性也大,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布置阵法的。何况学习阵法也很挑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轻易上手的,阵法一道,就算将来会利用在战争上,也不过是那少数人之间的战斗,战争的精髓,最终还是勇猛无前真刀真枪的对决。
就比如这一场战争,她看似没用一兵一卒就将对方耍的团团转,但这都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再加之将阵法用于战争乃是第一次,对方根本就没有想到。出其不意之下才有现在的结果。但是,往后若是在想要复制这一战的成功,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赵三也不再自找打击,倒是乖乖的命人下去备笔墨纸砚去了。他有些好奇,大小姐要笔墨纸砚做什么?难道又有了什么有趣的鬼点子?
与城楼上方笑语等人的悠闲姿态不同,城楼下的残兵们却几乎已经被磨光了耐心与棱角。
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诡异,他们与北燕守将这种猎人与猎物的角色突然互换,让人猝不及防。
经历了连番的埋伏、厮杀,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在树林中又因为急于逃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在摸索着逃跑。好不容易看到了出路,所有人都有一种逃出生天的轻松,可老天似乎就是不放过他们,兴奋化作哀叹,脸上高兴的神情瞬间萎靡,他们的灵魂都开始战栗。
就如同仙神的游戏,他们逃不过神仙的手掌,所以竟然兜兜转转的,又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认知。他们明明一路上都在直走,甚至中途做了记号,一路下来也并没有再看见自己作的记号,但偏偏却一直在原地打转。
所有人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霾,就如同被影子吞噬的人,丧失了所有的勇气与决心。
想要投降。因为没有了胜利的希望,为什么还不投降!
这些残兵剩将之中大部分都是大周人,他们对于那弱小的流沙国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若不是皇上命令,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千里跋涉,跑到这种地方去给一个弹丸小国指挥。
流沙国灭与不灭,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也不会有将军那种无法与仇人妥协的障碍。
这个将军很无能。这是他们此刻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城楼上的方笑语拿过毛笔,在一张有些发黄的纸上写写画画,只不过几个呼吸,一张诙谐逗趣的画作便大功告成。
众人都心生好奇,于是连忙凑过去看上一眼,可看到纸上的内容时,所有人的脸色都精彩万分。
方笑语的蔫坏在他们心中又有了新的提升。
“箭。”方笑语边将纸叠好,一面伸手接过后头递过来的长箭,三下五下将纸条绑在箭上,然后又从槐南的手中接过那把沉重的弓,轻松的就将弓拉开,瞄准了下方将军所站的位置,手一松,那箭就如同一道流光,瞬间就射了出去。
槐南对于方笑语的力气颇为惊叹。这张弓,是他寻常所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拉得开的。即便是军中这些大老爷们,也未必能拉开这张弓,可方笑语这一箭射的却似乎异常的轻松。
最为可怕的是,在城楼上与流沙国残兵之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若没有大力气和准头的,很难将箭射到那群残兵之中去。
但是,看底下那群残兵败将们的突然的惊呼声,证明和方笑语这一箭,无论是力道和准头,都无可挑剔。
而那样远的距离,箭还沿着将军的肩膀擦了过去,可想而知这道箭射出去的力道有多大。
将军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吓了一跳,好在他作战经验还算不错,下意识的就偏了下身子,箭沿着他的肩膀擦过,正好射在了他身后那人的喉咙之上。
将军大怒,却也意识到这会对方的挑衅。且他刚刚似乎隐隐看到了箭尾处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他立刻转身将箭尾处绑着的纸条拆下来,粗暴的打开,而后额头上、手臂上青筋乍现,显然是气得不轻。
将军狠狠的将纸扔在地上,不解气的还踩上了两脚,看着那纸上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龟,却用一种很特殊的画法呈现在眼前,那乌龟眼神中的轻蔑,伸着舌头做着鬼脸,将军就觉得气血上涌,仿佛看到了对方赤裸裸的嘲笑着他的狼狈。
方笑语很调皮的在纸上画了一只萌萌的乌龟,且还用很现代的画法给这个乌龟画了个q版。一张脸上轻蔑与嘲笑都生动无比,这种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刺激,让对方将军险些气死过去半条命去。
对方的将军忍无可忍,脸上的表情狰狞的如同恶鬼,他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大吼道:“给我杀过去!”而后带着头的就开始向前冲。
后头的人虽然有很多都想要投降了,可此时骑虎难下,他们也不能公然违抗将军的命令,否则也是一死的下场。已经被气疯了的将军早已毫无理智可言,任何背叛他,违抗他命令的人他都会先一步将之斩杀,免得他们乱了军心。
“大小姐是为了挑衅他们,引他们进攻?”周安早在看到那幅画中萌萌的乌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方笑语的用意。
见这样的画送给对方看,不是挑衅他们,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们似乎上钩了。”方笑语来了精神,死死的盯着那些正朝着城楼冲过来的这群人。然后她很不厚道的勾起了嘴角。
似乎是在配合方笑语这神秘的表情,就见战场上突然的瞬息万变,砰砰哐哐声音不绝于耳。
那些冲在前头的人毫无预兆的踩了个空,然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洞中,一群人叠人,摔得众人七荤八素,坑里人满了,后头的人却刹车不及,干脆的又摔了一批人。
好不容易停下了脚步没有掉坑里的人小心翼翼的张望着四周,他们开始不敢轻举妄动好了。
这几个洞,让他们想起了一天之前,在营帐之中发生的那些惨案,此时更是给那些心智动摇的人又一次狠狠的打击。
但是,这样的打击似乎并不让方笑语满足。方笑语笑着看着城下十万人的狼狈,随即又道:“火箭。”
然后便有人将带着火星的箭递给了方笑语,方笑语接过,轻松无比的拉开长弓,将箭头对准了那些坑中叠成罗汉的敌军们,冷酷的松开了手指,火箭在空中留下一道破风声,而后稳稳的射在了其中一个洞中。
洞口立刻便被引燃,里头的人哇哇的大叫着,铠甲被烧的通红,皮肉变的焦黑,惨叫声划破天际,让人有一种颤栗的情绪疯狂滋长。
这时,还没被烧着的洞里的人才发现,这洞里头油乎乎湿漉漉的,再一闻身上,竟然全是火油的味道。怪不得那洞口如此容易引燃,他们似乎看到了死神正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人太多,速度实在是如同龟爬,而方笑语却完全不给他们机会,蹭的又接过三支火箭,同时拉弓上弦,分别对准了三个不同的坑洞。
手指一松,又是无数的惨叫冲天而起,战场上大火弥漫,一个坑连着一个坑,那些摔入坑中的人难有幸存之人。
周安槐南他们似乎看到有趣的事物,也开始摩拳擦掌起来。每个人都拿来了一张弓,箭上的火星跳跃着,奏出了胜利的凯歌。
而那些及时止住脚步的残兵们终于怕了,再也不敢超前冲,反而大叫着往后跑。但是,一声什么东西洒落在地的巨大声响之后,后退的那群残兵突然就像是在上演木偶戏般,动作滑稽的摔成了一片。
细看之后他们发现,地上竟然被撒上了无数的圆形铁球,小小的,形状也不那么规则,但是很显然,因为如此,踩在上头就会有一种十分硌脚的感觉,且铁珠子是会到处滚动的,一个稳重不及,就会一屁股摔在地上,那时候,屁股可就真的是遭了秧。
身上的铠甲能护住身体重要的部位,可屁股之类的部位却依旧脆弱得很。狠狠的摔倒在地,坐了一屁股的铁蛋子,这种感觉,就跟太监进宫后被割了宝贝一般,疼的撕心裂肺。
而梁薄等五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想到,这种陷阱竟然让对方自己就损失了几千几万人。而直到此刻,他们五人竟然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梁薄看着不远处摔得一片哀嚎的敌军,跟身旁的四人对了对颜色,就顺着方笑语曾经说过的安全的路径绕过去,对着那群摔倒铁蛋蛋上疼的直不起腰来的残兵举刀就杀。
瞬间,他们杀敌的数量轻而易举的就超过了往前的数年。
“这就是大小姐叫咱们准备铁珠子的原因?”赵三目瞪口呆的看着混乱的城下,对方那凄惨的模样让赵三都起了恻隐之心。
“真可怜。”赵三摇摇头,但神色中哪看得出半点他可怜人家的样子来?
方笑语有些遗憾道:“原本这些珠子是为他们的骑兵准备的,谁知道对方逃跑的时候竟然弃了战马,导致她只能将之用来对付步兵。
效果比原来设想的好些,他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毕竟对方人数不少,并非是所有人都中了招的。但他们的心中早已被埋下了深深的恐惧,有些人就站在战场上大喊着投降,可惜,方笑语一句‘不接受投降’,米分碎了他们所有的侥幸。
那群一开始投降后被京畿卫绑了的一万多人,在看到其他人这惨烈的模样之后,开始庆幸他们投降的早,否则拖延下去,就是如今这种‘不接受投降’的下场。这一切,不过是看对方心情罢了。
方笑语的那句‘不接受投降’传出了很远很远,几乎每一个流沙国的残兵们都能听得到。这句话所伴随的绝望远远不是众人想象的那般寻常。方笑语的话,就如同一个魔咒,诅咒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于是,许多人崩溃了。
还能闻到战场上烧烤皮肉的焦糊味,还能看到那五个门神突然杀出来,随意的收割着人命。
他们想要拼了,于是殊死反抗,可五人愿战越勇,虽受了不轻的伤,却完全不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们神情狰狞,出招狠辣,每一招都是一击必杀,而后全不做停留,转手就是一条人命。
他们杀的起劲,流沙国的残兵们虽有想逃的念头,可却知被这五人逮着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于是一群人迅速的达成了协议,一起出手,想要将这五人射杀在此处。
终究是悍勇架不住人多。梁薄等五人用尽了全力,每一任杀敌都足有上百人,那些因为铁珠子倒在地上而暂时爬不起来的人,都将人头慷慨的送给了他们。
但他们也知道即便如此,也难以与几万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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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地黄旗和单方面的屠杀
恐怖,突如其来。
这片他们待了大半年的土地上,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
他们就待在前方不远处的营帐里,每日有斥候注意着对方的动向,有任何消息都会及时得到回报,可是对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做了这么多手脚,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若不是将军也战死了,他们几乎都要以为将军是敌方的奸细了。
不解的何止只有他们,即便是北燕城中,对此战况发懵的也大有人在。即便是梁薄死之前,他都不明白方笑语究竟是何时在他眼皮子底下挖的洞,倒的火油。问及刀因,刀因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日里城楼下晃荡的几个脑袋那都是方笑语的人,但是也只是看着他们在下头来来回回罢了,却从未见到他们挖过坑。
再者说了,下头的土地坚硬无比,这坑,岂是那么好挖的?何况坑里还倒了火油,这些小动作,他们一概都没有发现。
那些挖好的坑也就罢了,毕竟是事前可以先做好的陷阱,他们没有注意到,其实这跟刀因的配合还有梁薄的不管不问有着很大的关系。
但这地底下突然出现的手臂就实在是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方才还大战过一场的战场,这当然不可能是事先挖好的地洞,否则他们每走一步都很有可能如之前那些人一般陷入洞中,然后被对方一支火箭了结了性命。
那这些手臂是从何处出现的?他们又是人是鬼?
若是人,如何能够隐藏在地底下,然后破开坚硬的泥土,瞬间将他们也拉入地底?
可若是鬼,莫非对方连鬼都能驱使不成?
有些东西,千万莫涉及鬼神,一旦涉及鬼神,人们的是思想便不能再理智的看待事情。
先不说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就算是有,方笑语也没那个本事去指使他们。之所以地底下有手伸出来,不过是她教给了这些人一套有趣的武功,名叫地黄旗。这套地黄旗源于一套名叫的武功残本,其中功法分为五部,分别是和。其中,和已经失传,只有一半,很容易练出岔子来。在她还是魔教教主的那一世,魔教之中很多人都试图攻克这套有点邪门的功夫,但大多都失败了。因为只有一半,练了之后没有后续的功法,修为大多止步不前,而有些胆子大的试图自己弥补的缺陷,反而导致了走火入魔。后来大多数人也就不敢再碰了。
如果练全了全套,这毫无疑问,是一套厉害绝顶的绝学功法,只可惜,中,最厉害的三门功法全都失传,剩下的,异常难学,只有相对简单些。所以那一世的魔教之中,懂得的教众多不胜数。
这并不是一套多么难的武功,有练武才能的人,只要抓住诀窍,少则几月,多则半年,就能练成。
而这套功法,早在方剑璋去秘密收服狐狼草原的时候,方笑语就将之给了他,要他拣几个信得过的人,偷偷传授了。
实际上,她也是到了北燕,收服的刀因之后才想起来这么一出,一问之下,竟然有近千人学过这套功法,并且还取得了不俗的进展。
之前战场上的那些大坑,固然有月影司的功劳,但这些人实际上也被秘密派出去帮忙了。
这近千人,全都是方剑璋比较信任的人,他们平日里混在军队中,看似普通,实则却只听从方剑璋一个人的调配。
这件事,四大副将其实都知道。所以在要陷害方剑璋的时候,梁薄才事先想办法利用方剑璋之名将这几千人全部调离军营。待他们完成任务回来时,已经接到了方将军兵败的消息,却也没有太怀疑梁薄,只是觉着将军会败给流沙国这种乌合之众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其中有不少人都在秘密调查这件事,想必是觉得有可疑。知道了这件事的方笑语自然就率先与这些人接触,对于方剑璋的遭遇他们痛心不已,于是异常的配合方笑语的计划。特别是得知方笑语是方将军的女儿,他们更是生不出排斥之心,何况方笑语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方将军没有死,只是在养伤罢了。这对于他们而言,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当看到地底下伸出的手将对方也拉入地下,周安槐南等人立刻就知道了这是方笑语利用了修习过的那些人,给对方造成的不安假象。他们自己也会这套功法,当初方将军将之传授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为这样诡异的功法而震惊不已。而据方将军所言,这套功法是他女儿为他寻来的,看来果然不假。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流沙国残兵早就已经乱成一团,且到了互相间**裸的防备的地步。
这其实是将军的锅,且他还背定了这个锅。
这些人,除开流沙国剩下的不知道多少人,大多人都是大周出身。当然,被大周皇帝派来此处,基本上也就是起着炮灰的作用。这些人从军时间大多都很短,且并不算太有天赋,可大周什么最多?人啊。区区几十万的炮灰他们还是出的起的,所以才有了这些人如今的狼狈下场。
若是换一个指挥有度的将军,就算最后依旧会被算计,依旧会失败,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各自为战。
难以相信,一支军队在遇事的时候不是先整合队伍,而是混乱至极,甚至自己人踩自己人就死了好几个,当真是一群废物。
流沙国的将军才能平平,又管不住大周的兵,一开始借用别人的力量,就已经为此刻埋下了败因。
近千个修炼了的人,悄无声息的在地下游走,时不时的伸个手拽下去几个敌人,然后瞬间一刀抹了脖子。
极致的混乱之后终于有了清醒的人,他们拿起刀剑,开始向地下这些手伸出来的地方猛的刺下去。
沙土中渐渐的出现了殷红色,但是死的人大多都是被拽下去的流沙国士兵。
这近千人听从了方笑语的话,都给自己穿上了薄薄的蚕甲,这种战甲十分轻便,而寻常刀剑难入,稀有,珍贵,就算是整个军营之中也不到百套,而京畿卫此次带来的物资里,除了粮食和水之外,还有一千套蚕甲,皇帝也算是下了本钱了。
而方笑语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将这套功法献给朝廷。
这对方笑语而言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对她而言无甚大用,她一点也不心疼。能用一套无用的功法换取一千套蚕甲,已经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了。
如果皇帝要的是整套,她还未必舍得这样的绝学,且也拿不出来。但是单一的,作用十分有限。
按照方笑语的说法,当敌方意识到要反击时,可能会将手中的兵器刺向地面,所以,那些被拉下去的敌军可以作为挡箭牌,再加之蚕甲的保护,能尽量的减少死伤。
但是,同时方笑语也下了命令,一旦敌方反应过来,他们就立刻撤退。
这些人见识过了方笑语的手段,自然也不会自作主张的非要留下。所以伤了几个人之后,他们全部撤退到安全的敌方,敌人根本无从寻找他们的踪迹。
一段时间的沉寂,叫慌乱的流沙国残兵松了口气。但是他们也不能完全放松精神,因为根本不知道北燕这边还有什么邪乎的招数等着他们。他们的精神已经十分疲惫。逃跑时又是一天一夜没有歇息,刚转回来就遭受了敌人猛烈地攻击,又累又饿又渴之下,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北燕守军和百姓前些日子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粮食也早已经被北燕劫走了。
有了朝廷拨下来的物资,再加之从流沙国这里抢夺而来的粮食和水,北燕的饥饿与干渴已经得以解决。再加之墨痕运送的百万石粮食还在途中,马上就能到达。且流沙国的那些财富与粮食,除去狐狼草原和大裕朝能分得一些之外,剩下的也会全都归大承所有。所以短时间内,北燕再不用为粮食和水而发愁。而在方笑语的记忆之中,这场干旱来的并不是太长,只要干旱过去,北燕这里就能重新‘活’过来。
绝望的情绪悄无声息的在敌军中蔓延。若是近看,便能发现,这些人大多数已经无精打采,甚至有些人后背已经佝偻下来了,如同一个自暴自弃的老人。
但是,毫无办法!
方笑语的‘不接受投降’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几乎压垮了那些死里逃生的残兵。
但是他们知道,对方绝不会放过他们。就如同他们之前雄纠纠气昂昂的跑来北燕的城门下叫嚣一般。因为梁薄这颗棋子,他们异常的嚣张跋扈,可如今风水轮流转,依旧是在同一片战场上,他们之间的角色悄然互换。
求生,就像是一个梦,虚无缥缈。
突然,后头方剑璋带领的军队开始后撤,这让剩下的残兵心中不安甚重。随着一人大喊‘不好快逃’,所有人都有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时间队形更加散乱,场面实在是有趣的不知该如何形容。
而这时才有人看到城墙之上,对方似乎架起了什么东西。再细一看,竟然是大型的投石机器,这让对方更加绝望了。
随着方笑语的一声令下,重若千斤的大石以飞快的速度破空而去,砸在地面上,砸在坑洞里,砸在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上,也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大石不断的砸出去,收割着一条条人命。因为场面混乱,没有秩序,原本有可能能够逃脱的也大多死在了巨石之下。有些人被砸成了肉饼,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直到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十几万人,除去一万左右的人投降,剩下的死了大半。此时不过是无人统计罢了,若是有人清算一下,此刻还活着的已经不足两万人。
但是,方笑语却下令停止了投石。
“这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杀。”周安感叹,这场仗,打得他自己都有些懵。若是要汇报战功,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书写那些战功册子。
大小姐,外加一群奇人异士。他们左右了一场战争的胜负,但细想想却似乎跟他们镇远军没多大关系。
除了带领京畿卫的方将军,还有那一千个修炼了的将军亲卫,剩下的就与他们没多少关系了。
狐狼草原有着覆灭流沙国的功绩。大裕朝完美的做到了盟友该做的。京畿卫首次出战,但表现不俗,那群懂得阵法和陷阱的奇人异士更是功不可没。而大小姐幕后指挥,所有的结果都在她意料之中。周安不禁觉得有点挫败,却又有些高兴。
最后这一场战争,真的就如同方笑语所说的,不费一兵一卒,竟然就将对方几十万人全歼在这里。
而城楼下头还剩下的那点人,根本不足为虑,他随便带一支队伍,就能将他们全部杀光。这就是精英与废柴的区别。
但是,事情到此却并没有结束。
方笑语下令停止投石,并非是因为他要放过下面这不足两万人,而是另有计划。
她让赵三将镇远军的战旗竖在城头,这表明了,剩下的事她不打算再插手了。
当初她就与她爹说好了。一旦她在城头树下战旗,就代表剩下的事完全由他和京畿卫自行处理。
实际上,就是留了一批人给方剑璋解恨的。
这次的北燕之行,无论是方剑璋还是叶西辞都憋了一肚子的火,太子更是。如今有机会有冤抱冤有仇报仇,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看到了战旗飘扬的方剑璋,冷着脸下令道:“你们,去将剩下的人杀光,否则,你们一起死。”
方剑璋话音刚落,那些原本还庆幸早早投降了的那一万人全都变了脸色。
第三百七十章 战争的落幕
左右一场战争胜利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
在方笑语看来,是源于一个将军该有的狠心
如果将军太过‘仁义道德’,将每一个生命都看的太过重要,那么这场仗怕是就没法打了。
可是,让自己心狠,是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一个人第一次杀人时会感觉万分的不适,会患得患失,会觉得恐惧恶心,会做噩梦,可再杀第二个人时,就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了。
人类是一种可以适应各种环境而进化的神奇物种,方笑语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便适应了这种心狠,所以,即便因为她的命令而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她却已不会觉得不适。
但是,这种淡定,在别人看来,却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天赋。因为在他人的意识里,她是个女子,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平日里即便是笑都不能露齿。他们不会知道她曾经看过也经历过太多的杀戮,不会知道她曾一度看淡了生死。他们只会觉得这个女子或许特别的心狠,也或许是太过的坚韧,明明是第一次上战场,却能头不抬眼不眨的下着一个个送人去死的命令,即便对方是他们的敌人。
可即便是敌人,在第一次站在这种决定他人命运的位置时,能够下令屠杀一国几十万人,这绝不是任何一个人能轻易做到的。
但是,惧怕过后就是敬畏。特别是在方笑语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一场战争时,再多的恶意都会被这种干脆果断所掩埋,留在这些将士心中的,就只剩下了浓浓的敬畏。
这也是方笑语所需要的。
这一世她不是将军,或许将来她也不会再有机会上战场去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但是,她需要将她的存在感深深的留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哪怕这种存在感是以恐怖的方式印刻在他们心中的也无所谓。她要让他们知道,即便是他们的方大将军不在,镇远军也轮不到别的阿猫阿狗来带领。
梁薄的事并不算个例,因为她家方大将军早年的糊涂,此时的镇远军中还遗留着许多的隐患。可以说,梁薄虽然算计死了一个孙云,但是梅苍云留下的棋子却绝非只有孙云一个。
所以,在她离开北燕之前,她需要清除这些棋子,让镇远军真真正正的只属于她方家。
其实,方笑语很想要真刀真枪的上去和对方打一场。她手握住银枪都觉得身体里的热血开始沸腾不止。
但是,理智最终让她平息了这样的念想。她还没有忘记她的身份。她是皇上心中的佛女,能够与‘佛祖’沟通本就是一件让人敬畏的事,若是她再文武双全,加之还能领兵作战,这样的价值,恐怕会让皇帝坐立不安了。
所以她选择了一种看似取巧的做法,让这场战争的胜利看起来更加像是一种运气。如此一来,许多人也就能够放心了。
帝王多疑啊。虽然皇帝看起来并不怀疑他们,但是她却不能不小心。
所以,她谨记着她的身份,也记得镇远军中谁的命令才是最大的。所以,她将这场战争结束的契机留给了方剑璋,这个镇远军真正的最高指挥者。
说起来方剑璋自己都觉得惊奇。在方笑语找到他们,并且决定先一步来边城探虚实之时,他的心中担忧大过一切。
就算他明白她的强大,可武功再高,面对一场战争时,总是力不从心的。
叶西辞也同样担忧,奈何身子却不争气,伤得太重,即便跟着来了也是累赘。所以,这些日子里,两人无比的配合程悠悠的治疗,目的只是想要尽快养好伤,然后去找方笑语,保护她的安全。
但是此刻看来,这位方大小姐过的倒是滋润,不声不响的竟然在战场上做了这么多动作。
特别是方剑璋,他的感受是很直观的。
这片战场,他再为熟悉不过。他在这里迎接了一批又一批的敌人,也打跑了一批又一批的敌人。这里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他都熟的不能再熟,但今日面对这样多的变故,他依旧觉得震撼。
特别是那练过的千人一同出手时,他近距离观看的效果就更是震撼不已。
从前,他从未利用过来左右战争,是因为那时候的战争根本就不需要将这样的能力暴露在更加可怕的敌人面前。但是今日,他亲眼所见了的可怕,如果每一支军队中所有有练武才能的人都学了,这将是一支无比可怕的队伍。
所以皇帝才会舍得用一千套蚕甲来换取的秘籍。方笑语并没有拒绝,一是因为于她而言并非多么重要,二是她也不想就因为一部的秘籍就与皇帝生出嫌隙。
皇帝看来对她多宽容,但实则这种包容是建立在对方高高在上的基础上的。首先他是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拥有着大承万里的江山,所以他才有足够的资格施舍给任何人以包容。
为帝者的心态绝不是下头的人能够轻易猜度的。她曾在过去的某一世做过女皇,虽然她自己做的厌烦,可当时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心态她此刻都还记得。所以她懂得如何把握皇帝得底线,才能够与之相处的游刃有余。
方剑璋看到城楼上竖起的战旗,便依之前说好的,由他来亲手结束这场闹剧般的战争。
想起方笑语曾经拖月司的人跟他说了幕后之人引起这场战争的可能动机,方剑璋就觉心中发寒,且那愤怒几乎要冲破天际。
就因为那种原因,他镇远军死伤几十万。若是为了家国的安定而战,所有人都悍不畏死,可若是因为那样无聊至极的原因而死,几十万将士都将死不瞑目。
他心里始终憋着一团火儿,所以他将这火气彻底的撒在了流沙国这群残兵身上。于是他下令,命令那投降的一万俘虏,与战场上还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决一生死。
一天前还是队友,一天后互相残杀。
尽管这一万的俘虏对于方剑璋的命令万分的不愿,可他们却知道,听话,还有机会能活,不听话,却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最后一场厮杀上演,主角却是流沙国的这群残兵。他们宁愿退居幕后看着他们狗咬狗互相厮杀,直到一场战争彻底落下帷幕。而那被俘虏的一万人却无一人活了下来。
真正开始厮杀之后,谁是队友,谁是敌人根本分辨不清。他们本是来自同一支队伍,不同的是有人投降了,有人誓死顽抗。但无疑的,他们都是被方剑璋玩弄于鼓掌的小白鼠。
从一开始,方剑璋就不打算接受任何的投降。这恰巧与方笑语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之所以一开始接受了这一万人的投降,就是为了最后让他们自相残杀的。
分不清敌友,也没有时间去让他们分清,所以为了活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对方。
于是,战场上不足三万人的混杀,就此拉开序幕。而待到落幕时,已没有一个活人。
大裕朝的几位将军自始至终都跟在方剑璋的身边,亲眼目睹了这父女二人对于这场战争强硬的态度。
无论胜利的手段是什么,无论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还是利用机关陷阱的巧劲,他们最为在意的,却是这父女二人对于‘不接受投降’这一件事从头至尾的贯彻。
不接受投降,所以流沙国彻底的消亡。不接受投降,所以这些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他们想起出征前皇上命他们好好的观察这场战争,他们还不以为意。一场再为寻常不过的战争,面对的还是流沙国的乌合之众,有什么好观察的?何况,他们与方剑璋都算是熟人了,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因为他们皇上的恶趣味,每年他们都要向大承挑衅一下,距离北燕近的他们最先面对的就是方剑璋。但是,他们只挑衅,却不引起战争。对方似乎也知道他们皇帝的恶趣味,干脆也就爱搭不理。
他们之间的这点孽缘都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了,还有什么需要刻意去观察的?
但此刻他却明白了。皇上要他们观察的人或许从来不是方剑璋,而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方笑语。
他猜得不错,奉天帝自从上次从大承回去,就对方笑语有着很大的兴趣。他刻意派人去查过沧澜海阁,发现这个沧澜海阁虽然不过是个江湖组织,但崛起的飞快,且他们拥有的高等武功秘籍就像是天上白掉下来似的,实在是叫人眼馋。
但是,他好歹是一国皇帝,总也不至于因为眼馋就去明抢,且见过方笑语之后他就看出来了,这个人可不是个什么好说话的人。
真要是闹僵了,她一个人躲起来专门针对他大裕朝的人进行刺杀,那可是一件让人十分头疼的事,何况她还是叶皇跟前的红人。他得考虑是否要因为一个方笑语而与大承不欢而散。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既然都结盟了,仗也帮你们打了,来几本武功秘籍不算过分吧?
虽然方笑语之只说她认识沧澜海阁的人,但是吕奉天却不相信仅仅是如此而已。他虽不敢保证方笑语就是沧澜海阁的神秘阁主,但至少也是沧澜海阁中拥有着一定地位的人。
方笑语此刻还不知道太子已经帮他卖出去了好几本武功秘籍了,否则大概也只能鄙视鄙视这位奉天帝。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她本就不缺秘籍,脑子里那些一般般的武功随便扔给吕奉天几本,还不把他们乐的屁颠屁颠的?
当初她不就是这么打发八皇子的?
随着最后一人的倒下,战争就此落下了帷幕。剩下的,就是京畿卫的五万人开始打扫战场,而方剑璋带着叶西辞石司徒他们正式迈入了边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镇远军的所有人都不敢目视方剑璋。
虽然是他们上当受骗了,可说到底会上当受骗也是因为他们蠢,这不能成为险些害死方剑璋的理由。
他们全都单膝跪下,跪了一片,低着头,满心的忏悔。但方剑璋此刻的心情却意外的好。
不同于损失了五万大军后的落寞,此时此刻,方剑璋的心情激动中透着点酸。
这些人依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并没有背叛他,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一想到此,那些曾经的自暴自弃就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任何的错误都无所谓,人这一生终是要犯上几次错误才能得到成长。只要他们的初心不变,一切的苦难都就是值得的。
何况,被梁薄欺骗何止他们?他自己不也是轻信了这个叛徒?只要他警醒一点,就不会被梁薄牵着鼻子走耍的团团转。
不过,这也是一次警醒,往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再被骗过去了。
“都起来吧。”方剑璋道。
“请将军责罚!”众人一同喊道。
“每人十军棍,一天十人,轮换着打。”方剑璋也没有推辞。他这肚子火儿虽然去了大半,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没有一点惩罚,也实在说不过去。
十军棍不算多,这些皮糙肉厚的家伙也就是疼一阵子就过去了,但却能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
大裕朝的几位将军已经返回,战场又恢复如初。五万京畿卫在拦截途中死伤近五千,但五万人面对二十几万人,死伤不过几千,已经算是很好的战绩了。
这一次的胜利,在京畿卫的历史上,足以成为一个顶好的功绩。这群生在京城而几乎没有见过血的菜鸟队伍,第一次奔赴边疆战场,就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而京畿卫中多的是公子哥儿,经过此次一战,身上却多了些血性。一个个的人看起来都精神多了。
而方笑语这些日子却一直躲在守将府里不出门。军营里自那之后就再没去过,将士们想要见见她都无从见起。
而方笑语与叶西辞此刻正站在那埋藏宝藏的地方,那里的机关颇有些繁复,即便是姬家最擅长机关的那几个,都研究了几日,才刚刚研究出一点头绪来。
“这宝藏为何会在守将府下?”叶西辞疑惑。当初建立守将府时,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这里埋着一个宝藏?
“刀因提及过,说梁薄曾在地牢中得到过一张地图,似乎就是寻找到这处宝藏的地图,是当初那个风国王爷被处决前留下的。他曾经也给了我一张地图,我看过,与梁薄得到的地图并不相同,所以,也许是那位王爷故意的?”方笑语也迷惑不解,所以才更有兴趣。
第三百七十一章 温家有女,越国往事
“主上,这机关应是一个字谜,可又似乎毫无逻辑可言”姬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答案。按说一般的字谜总有逻辑可循,可这上头的字谜却真的是个谜。
不仅仅是字谜难以猜测,就是这字似乎也很古老。
几天来,机关的破解进度十分缓慢,而方笑语待在房里和叶西辞研究那张风国王爷给她的地图。
从地图上看,她手中的这张地图与梁薄的到的那张地图毫无关联可言。而梁薄很幸运的得知地图上原本的遗迹就在守将府的位置,这也是他通过多方打探才确定的消息。
机关的破解并非是她擅长的,好在他带了不少月司的机关阵法好手前来,一起琢磨着,倒也并非是毫无进展可言。
可今日一早,姬玄便前来禀报,机关的破解只剩下了最后一关。
这是一道七连环的机关,只不过布置机关的人在每一环之中都加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梁薄研究了许久,破解出了三环,而梁薄死后已经有近十日,姬玄他们才将剩下的四环机关解开,可最后一环中的谜题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头绪。
方笑语将宝藏的机关交给月司之后,她自己就没怎么再过问。这些日子,苍鹭负责开仓放粮,忙的不亦乐乎,方笑语偶尔有时间就打扮的低调些去帮帮小忙。
墨痕三日前带着百万石粮草抵达,见到大批的粮食入城,城里的百姓欢呼雀跃,一扫往日的死气沉沉。甚至有些百姓还主动前来帮忙维持秩序,北燕的风貌一夜间改善。
石司徒跟丝竹的感情似乎以为这一次同行而迅速升温,可是丝竹却连日来唉声叹气,心情似乎并不明媚。
身份的差距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鸿沟摆在他们的面前,这让丝竹完全没有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心情。
当姬玄拿着那谜题的谜面来找方笑语汇报时,方笑语险些忘记了那宝藏的存在。实际上她不是很在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本就是白来的东西,能拿到固然是好,拿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到底宝藏之事也不过是梁薄自己脑补出来的,这机关之下究竟是不是宝藏,这还有待商榷。
但是,在看过那谜面的字迹时,方笑语却愣住,许久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最先察觉到方笑语的失态的是叶西辞,在他的印象中,方笑语很少当着别人的面儿发愣。在外人面前,她要时时表现的游刃有余,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弱点,但此时姬玄就在面前,她却愣怔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且一脸的惊讶,这让他不自觉的对那所谓的谜题有了些兴趣。
他接过方笑语手中的那张纸,纸上的字迹是在那机关上拓印下来的。字迹十分古老,并非是现今大承流通的字体。他博览群书,勉强认得这种文字似乎是七百年前越国的文字。只是后来越国被陈国覆灭后,这种文字也逐渐的淡出了历史的轨迹。只有在一些古老的文献上头才能发现这种文字存在的痕迹,但所留下的资料却也十分稀少。
他仔细看着纸上的文字,勉强能够读出字面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不过四个字:温家有女。
“温家有女?”叶西辞仔细的琢磨着这句话,想着想着眉头就紧锁在了一起。
“这就是最后一道机关的谜面?”叶西辞心中一动。
姬玄不敢怠慢他这位姑爷,于是点头道:“这字面太过简单,我等试过许多答案,却全不正确。若是再错上几次,那几关便要自行毁灭了,难保不会伤到里头的宝藏。”
姬玄根本想不出这字谜的答案。他们试过了许多种可能性,无论简单化还是复杂化的解答都一一尝试,但却次次都是错的。
叶西辞琢磨开了。这谜面‘温家有女’,最先叫人反应的应该是一个人物。可是这世上姓温的人多了去了,这要如何才能下手猜测?
但是,却并非是没有提示。这中文字乃是已经灭国七百年的越过文字,七百年前的越过之中,会不会有一个很有名气的温家之人,是个女儿?
但越过的文献记载已经十分稀少,只知道,越过的皇帝自作孽,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江山,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却已经少有记录了。
“去查查七百年前,越过是否有一个姓温的女子,她应当盛名在外……”叶西辞也有些头疼。他倒是没有特意的去注意过越过的消息,但是当时看到的史书上不过寥寥几笔,故而觉得奇怪,这才看了两眼。
越过国的覆灭似乎全都源于他的敌国之中有一个十分可怕的谋士。这个谋士凭空出现,迅速的取得了陈国皇帝的信赖,仅用了几年的时间,便叫越国国破家亡。之后,又助陈国一统其余几个小国,彻底称霸天下,因其功勋卓著,这个谋士凭此功绩被封为外姓王,人称定邦王,意为定国安邦,也预示着他受到皇帝的百般信赖。
越国的历史似乎在某一个地方断了层,没有过多的记录,曾经如何的繁华,后来如何的衰败,为何会短短几年间便国破家亡,史书上不过寥寥几句。
但是,他没有看到,却并不意味着不会有野史的存在。所以,他要姬玄去查一查,或许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方笑语却始终愣着不发一言。直到叶西辞命令姬玄去查找越国姓温的女子,她这才有所反应,问道:“七百年前,有过一个越国?”
方笑语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前世活够了的时候什么都没兴趣,自然不会闲极无聊去翻查历史,每日里只是坐吃等死,人生过的死气沉沉。今世重生,她的所有目标都在大承、大周、大裕之类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上,虽然知道几百年前似乎有个国家一统了江山,但是,这江山一统不过持续了不到两百年,便又一次分崩离析。而所谓的大承大裕大周,不过都是当初的陈国各自分裂后产生的国家,一步步发展至今,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但是,她不知道那个曾一统江山的国家叫做陈国。而在它一统江山之前的某个被覆灭的国家叫越国。
叶西辞一愣,不太明白方笑语的神色怎会透着如此的复杂难言,但还是回答道:“我曾无意翻阅史书时见过,据说七百年前,十数国家林立,与如今差不离。越国算是这十数个国家之中比较强势的存在。但却不知为何,短短几年,便被陈国攻打,此后国破家亡,似乎皇室之人无一人有好下场,陈国斩草除根的十分彻底。”
“可知越国是何时灭亡的?”方笑语的语气之中竟然有几分颤抖。
叶西辞强忍着疑惑,想了想道:“这我却记不大清楚了,只是有些印象,似乎史书上提及过,乃是越国历五百二十四年亦或是五百二十五年,我记得不大清楚。”
“越国历五百二十四年……”方笑语心中似有着什么被触动了,又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不要多想,先去歇着。”叶西辞担忧的看着方笑语,他从未见过方笑语如此失态。
但是,方笑语不提,他也不愿主动问及。她想告诉他的,总会说出来,不想说的,他也不想逼问。
方笑语见叶西辞一脸忧色,心中一暖,只稍一犹豫,最终还是拉住了叶西辞的手,吞吞吐吐道:“西辞,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我做过一些似乎能预见将来的梦境?”
叶西辞一愣之后便点头,他自然是记得的。他记得方笑语说梦中的他早早的死去了,而梦中的她却嫁给了叶书成,而后被一把大火烧死在二皇子府。
一开始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结合曾经发生过的,她似乎真的能预见一些将来,所以他反倒也没什么不信的了。
世上的怪事千千万,可只要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实的,其他的又有什么所谓?
可是此刻方笑语再与他提及到这个梦,他有预感,接下来听到的,或许会是一个更加离奇的故事。
果不其然,方笑语沉默一阵,似乎是在梳理事件的脉络,考虑如何开口。沉默过后,她皱着眉头看着叶西辞说道:“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梦中,我生在一个名为越国的国家,乃是将军世家的嫡出小姐。梦中的我,家中没有男子,不得不肩负起这个家族的使命,成为一个将军。”
“梦中的你……是个将军?”叶西辞手中的茶杯稍稍的洒出了一些水,似乎在表达着他的惊讶。
方笑语点头。
“出征打过仗?”叶西辞又问,
方笑语继续点头。
叶西辞才恍然大悟,为何他会觉得方笑语在面对战争的时候竟然异常的平静。即便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即便她武功绝世轻功盖顶,可是一个人在初次面对战争的时候,要么是兴奋,要么是紧张,要么是惧怕,这是最为正常不过的反应。可方笑语却全然没有。只是出奇的冷静,且对于战争中的生死有着异常清晰的觉悟。
“梦中的那个你……后来如何了?”叶西辞也有些好奇,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本能的觉得之后发生的事或许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所以问及之时,语气中稍显犹豫。
方笑语似乎也没打算瞒着,她不能说出她无数次转世轮回的事情,但是借着所谓的梦境,却可以让叶西辞知道她的一些过去。
方笑语难得的有了几分低落,道:“梦中的我,自小练武,从不敢懈怠,因为总有人在我面前说起,身为家中嫡女,要肩负起传承家族的责任,要为家族的兴荣拼尽全力。因为家中没有兄弟,但为了保住家族的爵位,即便是上战场这样危险的事也要扛在肩上。再加之京城里一些人叫人讨厌,我便拿起银枪,穿上战袍,奔赴战场,一去就是几年。”
叶西辞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方笑语的神态上便可看出,之后发生的事,或许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从起初上战场时被那些兵油子看不起,到后来他们个个心服口服,我不过用了几年时间,便将这些人治理得服服贴贴。”方笑语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似乎语气中还有那么些得意儿在其中,但她很快的又沉下了脸去,幽幽道:“可是家族中有人得罪了权贵,我又与那淮王有些嫌隙,淮王生性狠辣,又睚眦必报,再加之贪婪成性,竟在战甲与战刀上动了手脚,给将士们的军需所用全都是残次货色。几十万大军,竟然惨败,全军覆没……”
方笑语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好在这是在叶西辞面前,她不惧露出如此软弱丑陋的一面。她的怨恨,她的愤怒,随着她手下的将士一个一个赴死,而重新溢满胸腔。
“我自战场上苟延残喘的活下来,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他们报仇。皇上连下几道金牌催我回京,我自知必死,却也正合我意。”方笑语笑着流下眼泪,她唯一一次冷静的冲动,她从未曾后悔过。
“你杀了淮王?”叶西辞已经猜想到梦中的方笑语会选择什么样的行动来结束这种滔天的怨恨。若是此事换作是他,或许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此次五万大军得惨死,就似乎是在他心中烙下了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那些人,奋力的拼杀,为他们这些所谓的人上人挡箭挡枪,为他们付出一切,最后却落得了惨死在自己人手中的下场。那样的怨恨,他亲身体会过,所以能够明白梦中的方笑语的切身之痛。
方笑语笑着点了点头,似乎一吐为快后轻松了许多道:“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结果呢?”叶西辞已经能够想象,却还是不自觉的就问出了口。
“结果……”方笑语笑了笑,手掌横在喉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被人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了。”
方笑语说的轻松,叶西辞却听得心酸。
“梦中你被砍了脑袋是何年何月你可记得?”叶西辞突然问道。
方笑语想了想,道:“似乎是越国历……五百一十八年。”
第三百七十二章 英姿绝代,柴昭其人
“若是你梦中的越国与七百年前的越国是同一个,就说明,梦中的那个你死后不过七年,越国便灭亡了。…”叶西辞算了算,依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世上当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还是说,方笑语的这个梦,其实有着别的含义。
“梦中的我死之前,诅咒越国不过十年而亡,皇室所有人尽皆不得好死……”方笑语不必再说下去,叶西辞就已经明白了方笑语的担忧疑惑。
叶西辞陷入了沉思。
叶西辞很清楚自己,他是个并没有什么神佛信仰的人。但是,他却并不一味否认神佛的存在。
事实上,这世上有没有神佛他不知道,但以往确实也发生过一些看起来有些奇妙的事件。比如很早之前他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那算命先生就皱着眉头拦下了他,说他有血光之灾,且教给了他化解灾厄的法子,但却只收了他一文钱。说收取报仇这是规矩,但也知道他能给的有限,所以并没有为难他。
当初他确实也没多少银子傍身,母妃留下的东西需要变卖,且他也不好出手。而府里头发下的月银,到了他的手中已经所剩无几了。
李素青掌管着后院的一切,银钱方面,她更多的是向着她自己的亲生儿女,所以他该得的银子,被扣来扣去,最后几乎大半都落在了叶西乾和叶诗兰的手中。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了血光之灾,且按照那算命先生的提点,也幸运的躲过了一劫。不过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再见过那位算命先生。
他有想过,这位算命先生会不会是认得他又知道些内幕,所以刻意提点他,但因为后来再也没有见到那位算命先生,他也不敢肯定究竟是哪一种原因。
事实上,有些佛寺道观里的得道高人似乎确实能够看到人们的一些过去未来。至少他们已经提点过许多人,且都应了真。但若是像皇上那样奉献出自己的信仰,他却似乎又做不到。只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倒也不否认这些东西可能会存在,不过自己敬而远之罢了。
但是,方笑语跟他说过那个梦境之后,他反倒是有些相信了。
这并非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盲目的相信,是因为方笑语所说的某些未来是真的在某一个时间里真实发生了的。
不仅仅是他得救了,还有邱国公府的灾难也化解了。甚至于她给太子的那份名单,其中所书写的某些大臣在将来的某一段时间内会遭遇的困境,已经有许多都已经灵验了。
这样精确地情报,涉及的还是未曾发生过的事,这绝不是猜的蒙的这样的解释可以说的过去的。
所以,如果方笑语的话是真的,那就等于是七百年前的越国之中,可能真的有过一个‘她’真实存在过。
于是,叶西辞命人搬来了史书,包括一些野史,开始细心查找起来。
除了越国之外,还有陈国攻打越国的那一段历史。
据史料记载,越国历五百一十八年,发生了许多事,但全都是一笔带过,最多也不过寥寥数句。
史书中称,那一年,一位将军当着朝堂上所有人的面击杀了一位王爷,那位王爷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被当堂捏碎了喉骨,惹得龙颜大怒,下令将那位将军砍头,而后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
但是,不知为何,那位将军究竟是何人,被击杀的究竟是皇帝的哪一个儿子,封号是什么,却全部没有记载。
而似乎就是从那之后,越国的军队几次犯下重错,皇帝的脾气也越加暴躁。之后不过是一些小事件,直到七年后,陈国攻打越国,将皇室所有人乱刀砍死,彻底斩草除根。此后,陈国吞并越国国土,开始踏上了一统天下的征程。
而越国的历史到此刻彻底断了。叶西辞又开始翻阅陈国的史书。其中记载,陈国从前的国力并不如越国雄厚。特别是越**队的勇猛,一直都深深让陈国头痛。
但是,越国历五百一十八年,善战的温家军就此被皇帝逼上绝路,不仅损失了大量的人马,就连将军本人都被皇帝砍了脑袋,其原因没有官方正式的说法,但私下里有人传言,是因为兵败的原因在于淮王私吞了武器监造的银子,用残次品代替正常军需,导致了三十万大军面对对方十二万大军却几乎全军覆没。
皇帝为了包庇自己的儿子,将将军当做了替罪羊,不仅砍了脑袋,死后脑袋还要挂在城楼中示众,就此惹起了民怨。
不仅后来真相在百姓中疯传,这也使得其他将军感到心寒,最后爆发了不少的隐患。
这些东西在陈国的史书中均有详细记载。
叶西辞感到很奇怪。
关于越国的历史,一些事情不过含糊其辞随意就糊弄过去了。而这些历史反倒是在陈国的史书中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
最让叶西辞在意的是史书中所提及的一个重要的提示,‘善战的温家军被皇帝逼上了绝路’。
也就是说,七百年前的越国之中,有一支军队,它的将领应当姓温,这与镇远军的将领是镇远大将军是一个道理。
再结合姬玄拿来的那最后一道机关上的题面‘温家有女’来看,这所谓的温家女很可能就是当年温家军中之人。
“你可记得梦中身处于越国的那个‘你’姓甚名谁?”叶西辞心中已有猜测。
“姓温,温英姿。”方笑语毫不犹豫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世,她姓温,是温家的嫡女,无兄弟,却有姐妹,她扛上了家族振兴的责任,上了战场,接替了将军之位,成了那支队伍的指挥者。
那一世的越国,允许女人为官为将,但是,真正当了官的女人却很少。且男子大多看不起女子为官,认为女子扭扭捏捏难成大事,故而即便为官,也总会有人各种刁难。
好在那一世她是将军,能刁难她的除了淮王这样的皇亲国戚,其他人就是想要给她个下马威看看也要看他们是不是打得过自己,再加之她在边关生活了几年,除了军营里手下的那些兵,她也没怎么有机会接触其他人。
似乎是一出生就被寄予了什么什么责任一般,别的姐妹起的名字都是小家碧玉一般,唯独她,取名英姿,意喻为英姿卓绝,除了有美好的寄望外,似乎从那一刻起,就奠定了她将来继承将军之位的事实。
温家有女,英姿绝代。
这是曾经她手下那群兵油子们玩笑时说过的话。
他们说,她长的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在家里得宠的,吃饭睡觉都有人伺候,娇气的或许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
当时的她刚刚去军营,军营里这群老油条们全都看她不顺眼。他们在战场上殊死拼杀,朝廷却派了个唇红齿白的娇小姐来做他们的头儿,也难怪他们不给她好脸色。
当时出于讽刺,营里便流传了这样一句话,温家有女,英姿绝代。
这绝不是一句夸奖的话,更多的是讽刺。只是后来,她用战场上无比拼命的架势,彻底的挽回了她在这群人心中的认知。
从一开始的讽刺挖苦,到了后来的真心服从。这句‘温家有女,英姿绝代’反倒成了真真正正夸奖的话,在三十万大军中彻底流传。
所以,方笑语在看到姬玄从最后一道机关上拓印下来的那句‘温家有女’,她立刻便能对出它的下一句。
那是那一世她的名字。
英姿。
温英姿。
“若是如此,恐怕这宝藏还与你有关。”叶西辞沉吟道。当然,他指的是方笑语梦中的那个她。
“恐怕就是如此。若这宝藏当真与我有关,这谜面的下一句……”方笑语顿了顿,随即道:“温家有女,英姿绝代。这是梦中,温家军中曾经流传过的一句话。”
叶西辞点了点头,用笔记下这句话,而后又拿起一本似乎像是传记一样的书籍看了起来。
这本书很有意思,原来的书册已经不可考究,这书册是重新抄录的版本,但里头记载的内容却十分有趣。
书中记载,越国历五百一十八年,温家军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其理由,源于当朝淮王睚眦必报贪财好色,故而刻意打击将军,又贪墨监造银两,以次充好,将残次的兵甲送上战场,导致温家军大败亏输,几乎没有活口。
将军是个女子,姓温,名英姿,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耀眼,她确实是个英姿卓绝的人物。
她带领温家军屡立奇功,虽是女子,却刚猛异常,战场上杀敌毫不心慈手软。温家军之人从起初的排斥,到后来的心服口服,短短不过几年,已是彻底归心。
但因为淮王,温家军无一活口。将军被皇帝连下几道金牌斥令她回京领罪,将军独自赴京,认下罪责,在众人松懈之时,当场击杀了淮王,替温家军三十万人报了仇。
但结局却是将军被砍了脑袋,人头挂于城墙,以示其众。
将军死不瞑目,临死之前怨声诅咒越国十年内而亡,皇室之人不得好死,其怨气冲破天地,引得百姓闻之惊悚。
其后七年,越国越加腐朽,皇帝刚愎自用,脾气暴躁,远贤臣,近小人,使得越国国运不再,其后被陈国攻入城下,越国就此而亡。
而帮助陈国攻下越国的功臣,便是后来被陈国皇帝封为定邦王的外姓王柴昭。
这本书册的著作者便是柴昭,其中大多讲述的是关于当初温家军全军覆没,温英姿被斩首,包括后来陈国攻打越国,将温英姿临死前诅咒应验之事。
可见这著书之人,对于此事也有着强烈的执念。而原因,后头也写得清清楚楚。
原来,柴昭便是当初温家军里的一员。
他内向木讷,即便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却始终难改这木讷的性格,总被同队的人取笑像是个大姑娘。
当初温家军身着劣质的铠甲武器,死伤大半,只逃出去一小部分,最后也都死在了敌人的兵刃之下。
起初温将军打算与他们同生共死,并且自责于因为她而连累的温家军被淮王惦记,才造成了此结果,让将军痛苦万分。
但他们其实无一人怪罪将军。因为将军从未做错过什么,一切都是淮王从总作梗。
为了送将军逃离,他们一个个的挡在将军身前,替她挨刀挨剑,他们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他们只希望将军能够活着回京,将他们的份儿,也一并活回来。
而柴昭,当时就是为了掩护温英姿而死。
但是,他却并没有死成,只是因为重伤而昏迷了。当他醒来时,百姓正自发的帮助打扫战场,将尸首一一埋葬。而就是那时,他被正在打扫战场的百姓给救了。
他一直都在那位百姓家中养伤。因为温家军全军覆没,最后连收尸的人也没有,百姓这才自发的想要将尸首都处理了,也不必让这些英魂魂魄无依。
没想到,却还有一人活着,百姓感激他们保卫家国,因此也悉心照料,他的伤虽然恢复的缓慢,但性命已是无忧。
他心痛于战友全都死了,也四处询问可否找到一个身着战甲的女子的尸首,却一无所获。
没过多久,他听人说,温将军活着回了京城。他心中稍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其后便传来将军在朝堂领罪后,趁人不备,一举击杀了当朝皇子淮王,被皇帝下令斩首的消息。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心中五味杂陈,头痛欲裂。
他既开心,又伤怀。将军为了给他们报仇,不惜自身,不惜家族,亲手手刃了淮王这个罪魁祸首。身为那三十万人中的一人,有这样一个将军,他觉得何其幸运?但将军却因此而被斩首示众,头颅挂在城头任风吹日晒雨淋,难以瞑目。
当他赶到京城时,事已落幕,再难挽回。可他不能让将军的尸首再这样饱受摧残。于是他忍着痛养好了伤,想法子将将军的头颅与尸首偷了出来,另寻他处安葬。
他从当日观看行刑的百姓口中得知了将军对越国的诅咒,于是他毅然决然的背叛了生养他的国家,一步迈入了敌国,用尽手段,一步步向上爬,终于在七年后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带兵攻打越国,将越国皇室的所有人全都斩杀殆尽,为将军报了仇。
第三百七十三章 跨越七百年
此外,书册中还有一则有趣的记载。
据柴昭的意思,他与陈国皇帝之间与其说是君臣,更多的,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他在陈国步步为营,一步步爬上高位,只是为了给温英姿报仇。但是,皇帝毕竟不是个只会被人利用的傻子。
在重用柴昭之前,他必然要查清楚柴昭的一切,包括他的出身,他的过往,甚至是他的目的。自然而然的,他本是越国人之事根本就无法隐瞒,且他也没有打算隐瞒。
他有法子让陈国开疆扩土,且陈国的皇帝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所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会见却更像是一个开门见山的谈判。
最终,他向陈国皇帝坦言了他的目的,二人达成了一种独有的默契。
陈国皇帝利用他的智慧而一统天下,而他则利用陈国来达到覆灭越国的目的。
他牢牢的急着将军的诅咒,逼迫自己定要在十年之内将让越国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过去。他无时无刻的不在逼迫自己,时间越是紧迫,他心中的信念就越发的坚定。
在温家军覆没之前,那个充满着回忆的军营之中,没有人知道他拥有着可以翻覆一个国家的能力,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做到这么可怕的事。但是,三十万人惨死,温英姿被斩首之后,他突然就性情大变。复仇的信念碾压了所有的懦弱。他不惜亲手制造着更多的杀戮,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温英姿报仇。
这个在军营之中他甚至都没有与之有更多交流的将军,却成了他今后所有行动的唯一动力。
让越国十年之内而亡,让他亲手斩杀所有越国皇室之人,将越国皇宫的所有财宝为温英姿陪葬,然后,让越国皇帝的头颅在温英姿的坟前永世忏悔。
他用一个国家来为温英姿铸造坟墓,而代价是帮助陈国一统天下。
这本是一个疯狂的决定。不论是柴昭还是陈国皇帝,似乎都在用疯狂做一个赌注。
他们都是赌徒,用自己的毕生来赌一个可能。
柴昭奉献了他的智慧与能力,要一个越国为他的将军陪葬,而陈国皇帝竟然也有胆子相信他的疯狂,哪怕一开始不过是口头上的空口白话,但这个野心勃勃的帝王用越国的所有宝藏赌了一个一统天下的可能。
事实上,书册中没有记载的是,柴昭与陈国皇帝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虽是相互利用,却也生出了一种奇特的友情。陈国皇帝选择相信柴昭的能力,陪他疯了一把,而越过真正的覆灭之后,柴昭为温英姿大仇得报,也感恩于陈国皇帝的信任,奉献了他所有能够奉献的能力。
他不求任何的回报,因为一整个越国的财富已是足够丰厚的回报,他为陈国皇帝所出的每一个计谋,都是为了报恩。可皇帝却并没有亏待他,给了他足够的信任,也给了他足够的地位。
陈国一统天下之后,陈国皇帝封柴昭为定邦王。这个外姓王爷的封号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封号而已。这不是闲散的称谓,所谓定邦王,拥有者可怕的实权。
当时一度有皇亲国戚担心定邦王权力太胜会生出反叛之心来,毕竟这个看似柔弱的定邦王,在面对越国的时候,其狠辣的手段让人心惊。
但陈国的皇帝有着与他的野心足够匹配的胸襟,他认为柴昭为了一个带领过他几年的将军就能付出一切,只要能得到他的忠诚,他就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而事实上,陈国最终也没有得到柴昭的忠诚,但却得到了他的感激。如果没有陈国皇帝陪她孤注一掷的赌一把,凭他自己一人,绝无可能对抗一个像是越国这样的庞然大物。
他太过渺小,在一个国家的面前会轻易的被碾压殆尽。三十万人这样庞大的数字也会毁在一个小小的王爷手中,生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王者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
他生于越国,也死于越国。在那个他一心要守卫的疆土背叛他的那一日,那个在军中腼腆内向且木讷的柴昭就已经死在了那片战场之上。
他要替温英姿报仇,是因为将军自一开始就没有抛弃他们,哪怕她活着回到了京城,只要低下头颅就能够苟活,但她没有。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宣泄了她的愤怒,用那个害死了三十万大军的罪魁祸首的性命,换得了三十万将士黄泉路上走的平静。
他的执着,不是因为他对温英姿有着什么特殊的感情,相反,在军中时,他也不过是与温英姿说过几句话而已。他甚至都不知道温英姿是否还记得他,但是,被自己深爱的国家背叛之后,有一个人能够宁死也要给他们报仇,这就像是一种救赎,让他能觉得自己曾经的赴死并非是没有意义的。尽管他知道,温将军并不是只为他一人而这般决绝。
但无所谓,因为他是那三十万人之中的一个。这就足够了。
那之后,他一生都记得温英姿的模样,记得他银枪亮甲风姿绝代,记得她屹立在战场上那柔弱又高大的背影。
越国覆灭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喜欢的人,与她成亲,生子,组建了美满的家庭。他一生都未纳妾,与妻子感情甚好,生有三儿一女。他将自己的故事讲给儿女听,告诉儿女,要记住温将军,不要忘记,因为他不知道若是那个身影自他这里成为终结,这个世上还会不会有一个人再记得那个英姿绝代的女子。
温将军被斩首后,他听闻她的家人对她万分的怨恨,认为是她让家族背负了皇室的厌恶与打压,是她连累了家族遭受了本不该遭受的困境,他异常的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生不出儿子,何至于让一个女子背负如此坎坷的命运,要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时时有可能死去,就是为了给所谓的家族保住那可笑的地位。
若不是她的妹妹被淮王看上了,还扬言绝不会给她身份,将军又何至于与淮王结下这样大的仇怨。
三十万将士为此而付出了性命,将军为此不惜一死,可作为她的家人,却只有无尽的抱怨,却并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将军,那些年他们哪来那样平静安稳的日子可过?
他带兵攻打越国的那一日,没有刻意找过其他的温家人。她们是死是活,她们是不是逃离了,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以后,他也没有打听过他们的下落,更不想要知道他们是否或好或坏的生活在某一个角落。因为没有温家军的温家,没有资格让他惦记。
定邦王柴昭,活到一百零五岁而亡。死的时候儿孙满堂,也没有什么遗憾,很安详。
陈国的史书里,对于定邦王柴昭有着详细的记载。这个男人,是陈国一统天下最大的功臣,也是陈国皇帝最为相信的大臣。他的智慧与才能,他与皇帝之间的信任,都在史书上立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为他这一笔作为衬托的,是越国的家破人亡,是越国皇室所有人凄惨的死相。
但是后世关于定邦王柴昭其人,他的传奇一生固然值得人回味,但是有许多人更加有兴趣的是,当年他搜刮越国皇室所有的财富为温英姿陪葬,但这些财富究竟被他藏在了何处?却成了许多人有兴趣的宝藏。
叶西辞怀疑,守将府中这个疑似宝藏的地点,会不会就是当初柴昭搜刮的越国宝藏的藏匿地。
“你对柴昭其人可有印象?”叶西辞问道。他现在已经相信,方笑语梦中那个温英姿,与柴昭书册中所说的那位温将军很可能就是同一人。
“柴昭……”方笑语努力的回忆着这个名字。那已经是几世以前的记忆了,有一些她记得很清楚,有一些却已经遗忘在不知何处。
但是柴昭这个名字,她却还有印象。印象也不算太过深刻,只是隐隐还记得他的模样。
“大姑娘……”方笑语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这是柴昭在军中时,大伙儿为他起的外号。
他性格有些内向,木讷的很。读过书,脑子也好使,只是似乎不大擅长与人交流。
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慢悠悠的,说话也是,做事也是,但是人缘不差,因为读过书,肚子里有墨水,军中的将士们要给家人写个家书什么的,大多都是找他。
在军中,没读过书的大老粗比比皆是,但是他们却都很尊敬读书人。别看在朝堂上,文臣与武将总是互不对付看不顺眼,但实则,武将讨厌的,不过是那些酸儒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架势,但对于知识本身,都还是存着敬畏的。
柴昭虽然读过书,人相比起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粗长的也清秀些,但却并非是那种白面书生的感觉,他长的很高,模样偏向英朗,只是性格与那模样却不怎么相符合,但不会给人讨厌的感觉。
在三十万大军覆没之前,方笑语,不,应该是温英姿对于柴昭的印象也就仅此而已。但是,温英姿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就如同霍老三那些人一样,他用自己的性命,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伤害。为了让她活着回去,他们前赴后继的用自己作为人墙,为她铺就了一条逃生的路。
他死前没有与他说什么话,没有遗言要交代,没有家人要代为照顾,因为他几乎是当场就死亡了的,她连一句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方笑语就这么笑着,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叶西辞也不劝,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原来……原来还有人活了下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成亲,生子,儿孙满堂。真的……太好了……”方笑语第一次觉得发自内心的释然与辛酸。
被无数次的轮回磨平了棱角,对于生活几乎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那时候的自己,却在这三十万大军之中找到了活着的激情。可是,这样的幸福也太过短暂。
越是依赖于这样的羁绊,在失去的时候才会越痛苦。她明明可以带着这些人的份儿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哪怕如丧家之犬,可是他们用性命换来了她的存活,她本该带着感恩的心活着,活着,活着到自然死去。
可是,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她没有办法背负着三十万人的性命苟活于世。她没有办法在为这个肮脏不已的皇室效命,她没有办法背负着本不该是她是那三十万人的罪责而苟且偷生。
最重要的是,当她再一次见到淮王,尽管她已经努力的让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可是那滔天的怒火与怨恨却根本无法隐藏。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哪怕因此而惹怒了帝王,哪怕因此而连累了家族,哪怕因此而性命不保!杀了他!
这样想着,她就动手了。
不是冲动,相反,那时候她异常的冷静。她想清楚了一切的后果,得到的答案却是遵从本心。
她的本心就是杀了他为我三十万将士报仇!有一个皇子为她陪葬,虽然不值,她也认了。
“若你的梦境跨越了七百年的真实,是否证明,那或许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梦境,而是你的前世今生?”叶西辞提出了这样的可能。
一个梦,影射了七百年的过去。
真实的越国。真实的陈国。真实的柴昭。真实的温英姿。
梦中的一切都能从史书中找到记载。或许记载的并不是太详尽,可无论是名字、经历都惊人的相似,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吗?
方笑语却一愣。
叶西辞说的不错,那就是她无数个前世中的一个。她记忆深处甚至都不想要再去触碰的真实。但是,她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一直以为,她所轮回的世界是无数个奇怪的平行世界所组成。因为她的那些前世实在是五花八门精彩万分。
古代的,现代的,科技的,修仙的。各种各样的世界她都经历过,完全不能将之放在一个平行的世界里去联想。
但是,这一世重生在此处,却让她与那一世横跨了七百年的时间。
让她在意的是,越国与大承,其实是同一个世界。
那么,其他那几十次轮回,会不会也与现在是同一个世界,只是不同的时间点而已?
难道,她一直都在同一个平行世界里转圈圈而已?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发了
这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或许无关紧要。但方笑语却明白,无论重要与否,凭自己去想象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既然想不明白,心大的她干脆就不去想。有一个人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活了下来,娶妻生子,然后活到了很久很久以后自然的老死,这一个事实,比之任何的宝藏都要来的重要。
“不如,亲自去瞧瞧?”方笑语的好奇心被成功的引了起来。一个可能与前世有关的宝藏,先不论能不能找到财宝,其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叫人有兴趣了。何况它还郑重其事的设置了机关,她很好奇,这机关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叶西辞见方笑语终于有了笑容,且这笑容一点也不像是勉强做出来宽慰他的,他就知道,无论那个梦境是前生也好,抑或真的只是一场梦也罢,只要柴昭活的好好的,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财富了。
方笑语就是这么一个人,对待敌人可以辣手无情,就算对待自己也能狠下心肠,但是那些被她放在了心上的人若是出了事,她立刻就会化作护短小能手,来宣示她的存在。
何况,叶西辞对这个宝藏也很感兴趣。特别是知道这可能与自己的娘子有关,尽管它神奇的跨越了七百年的时间,但他还是想看一看,想亲自确认一番,这里究竟是不是柴昭所建立的与温英姿有关的地方。
于是,合上书本,二人立刻便动了身。
说是动身,其实也不过就是几步路而已。姬玄等人依旧在卖力的破解机关,他已经从史书中找到了越国关于温姓女子的线索,知道七百年前的越国有过一个名为温英姿的将军,但也仅限如此而已,她根本不知道这句‘温家有女’之后,究竟该对上一句什么话才能解开谜面。
错误的答案已经太多次,若是再猜测错误,机关很可能会自动损毁,之后再想要打开机关,及更加难上加难了。
这可为难坏了姬玄这帮子人。
好在方笑语和叶西辞及时赶到,替姬玄解了围。当方笑语亲手在那道谜面的后面写上‘英姿绝代’四个字,那扇大门,终于掀开了一丝缝隙,而后轰然的打开,露出了里头漆黑的甬道。
方笑语与叶西辞互看一眼,双双点了点头,决定进去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只是他们也万分的小心,怕里头设置了什么机关,若是一不小心伤了碰了,那便不值得了。
但是里头的景象却完全出乎了方笑语与叶西辞的意料。
二人站在原地,看着里头那令人心颤的景象,心中震撼不已。
他们原以为这里头会是些漆黑的小路,或者是一些房间,用来盛放财宝之类的东西再好不过了。可当二人踏入密室的那一刻,却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漆黑的甬道下是十七层世子铺就的阶梯,而沿着阶梯往下走,走到尽头,肉眼看到的是一眼无际的空旷,周围只有几颗花草还顽强的生活着,而远处,竟然是一座几人高的小山,山下还有一座茅草屋,草屋的前头,种着一排的花草。
方笑语十分惊讶,这个密道在地底埋了无数个念头,如果真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与前世的温英姿有关,那恐怕至少已经有七百年了,可深埋在地底七百年,竟然还有花草顽强的生长着,绽放着,这简直就如同一个奇迹。
“这些花……从未曾见过。”叶西辞蹲在地上,将茅草屋前的花朵捧在鼻尖闻了一闻,花香很淡,但闻起来却很舒服。但这些花草的样子,他却完全没有见过。
“红颜花。”方笑语笑着说出了花朵的名字,而后道:“曾经越国的山坡上开遍了这样的花,那是温英姿最喜欢的花。”
叶西辞一愣,随即道:“如此说来,这里真的有可能是与温英姿有关的地方?”
不仅仅是那句‘温家有女,英姿绝代’,还有温英姿最喜欢的花朵,说这里与温英姿无关,连他自己都不信。
方笑语沉默着,四处打量着,透过屋前的花海,隐隐看到了一块石碑。
她走上前去,将石碑前的杂草拨开,露出了石碑上有几分刚劲的文字,只是这石碑似乎是经历了岁月的侵蚀,碑上的字已经有些淡了,但还是能隐隐的看出上面用七百年前越国的文字书写着‘温家将英姿之墓’和‘柴昭立’等字样。
方笑语双手抚摸着那块被沧桑写满的石碑,上头的字迹淡淡的,却深深的印刻在她的心里。
此时叶西辞已经到了方笑语的身后,也同样看到了碑上的文字,通过这几个字,他几乎已经能够肯定这里是柴昭为温英姿立碑所在。
他帮着方笑语除去碑前的杂草,将墓碑完整的现于人前,但却在除草的时候踩到了什东西,他只听到一声脆脆的,像是什么东西被踩碎的声音,拨开草丛一看,竟然是一具已经快要风化的尸骨,头骨的部分朝着墓碑的方向,而骨头似乎用什么东西处理过,即便已经历经无数个年头,尸骨却依然保存完好,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磨损而已。
叶西辞与方笑语微微惊讶,这具尸骨被用特殊的手段处理过,所以历经百年而不腐坏。
如果这个墓是柴昭当年为温英姿所立,那温英姿墓前的骸骨却又是哪个?
“这会不会是……”叶西辞眉头微皱。
“淮王?”方笑语接过话来。若说前世的温英姿最恨的究竟是谁,那就非是淮王莫属了。
如果不是淮王,三十万大军不会全军覆没。如果不是淮王,温英姿也就不会被皇帝砍头。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需要在她的的坟头忏悔,那就非是淮王莫属了。
“不,不是淮王。”但是方笑语却又很快的否认了她的猜测。
前世淮王是被她用力捏碎了喉骨而死,而这具尸骨之上,却并没有这样的伤痕。他的喉骨完好,根本没有被捏碎的痕迹,也不像是后天人为接上去的,所以这具尸首应该并非是淮王的尸首。
何况,前世淮王死在柴昭带兵攻打越国的七年前,等到柴昭找到他的尸首,那尸体早就腐化了,即便用一些手段来保持尸骨的模样,也不可能保存完美到这个样子。
这至少是刚死不久就被人削去了皮肉,又用特殊的药汁浸泡,才能将尸骨保存完好,当初的越国与陈国,皆都有这样的手段。且这些手段多是用于罪人身上的。将尸骨做成标本一般,永久的保存下去。若是恨意深的,并不会将尸骨埋葬,而是永远的放在身边,当做一个玩具般欣赏,也是为了让对方事后也不安宁,实则是一种十分恶毒的法子。
“你来看。”方笑语正猜测着这具尸骨的身份,此时叶西辞却突然揪了揪她的袖子,扯着她上前道:“你看这节指骨之上带着一枚戒子。”
方笑语这才发现,尸骨的右手食指上带着一枚戒指,戒指松松垮垮的扣在指骨上,或许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上头已经被泥土覆盖了大半。
但方笑语还是愣了。
这枚戒指,她曾经见过。七百年前的越国,这枚戒指就戴在一个人的手指上,且这枚戒指有着无比特殊的含义。
“我知道这具尸骨的身份了。”方笑语一见到戒指,立刻便猜出了尸骨的身份。这并不难猜。
叶西辞露出疑问之色,方笑语道:“她是大越国的皇帝,荀谌。”
越国的皇帝?
“亲自下令斩杀温英姿的越国皇帝?”叶西辞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若说温英姿最恨的人,确实非淮王莫属。但是,若是论及柴昭最恨的人,恐怕淮王这个纨绔王爷远不如皇帝来的有分量。
淮王如此混账,也是仰仗于他身后有皇帝撑腰。就比如私吞监造银钱,以次充好一事为例,哪怕皇帝事先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如此混账,不止私吞银钱,害的三十万大军埋骨边疆,害的边疆百姓死伤无数,害的战事失利险些被敌国趁虚而入,但事后温英姿与皇帝提及此事时,皇帝并非是龙颜大怒要厉惩元凶,反倒是逼迫温英姿认下罪责,甚至不惜拿温英姿的家族来要挟。
淮王被温英姿当场击杀,皇帝二话不说便下令将温英姿斩首,这份果决,若是能用在正处,越国怎至于十年内而亡。
对柴昭而言,淮王害死了三十万温家军,却被皇帝包庇。他敬重的将军蒙受不白之冤被皇帝斩首。
一切的一切,皇帝才是罪魁祸首。若是有一人要为温英姿的死请罪,那这个人非皇帝莫属。
于是,他帮着温英姿完成了誓言,越国十年内而亡,皇室之人不得好死。他亲手斩杀了所有皇室成员,将皇帝的遗骨带走,剥皮抽筋血肉剔骨,又将他的尸首浸泡在特制的药汁之中保存着,就是为了让他生生世世都跪在温英姿的墓前忏悔,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柴昭的恨意滔天,所以他曾经敬重的皇帝变成了他最仇恨的人,且用实际行动完成了对皇帝的报复。
方笑语的心中微暖。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将一国踏为平地,将一国之君杀死为她陪葬,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有多困难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柴昭从那场战争中活了下来,他明明可以抛弃掉过去,以后只为自己努力的活着。但是他不,他为她报了仇,用自己的能力帮她完成了临死前的诅咒。还为她收了尸,为她建了墓,他做的已经足够多。
叶西辞拍了拍方笑语的肩膀。
方笑语回了叶西辞一个笑容。
可就在方笑语对着叶西辞笑了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叶西辞的身后,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方笑语越过叶西辞,将那处杂草拨开,发现那里竟然有一排的尸骨,头颅的方向都是朝着温英姿的坟墓的,尸骨同样被处理过,那样的姿态似乎是对着那墓碑扣头一般。
“这些又是什么人?”叶西辞透过方笑语的目光自然也看到了这排尸骨。
方笑语目光看向其中一具损毁最为严重的尸骨,他的喉骨处碎成一片一片,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人应当就是淮王的尸首。之所以损毁的最为严重,是因为在处理尸骨的时候,淮王的尸首已经白骨化,无法做的就像是刚死的尸骨处理后那般完美。
但是,此人也特别有心。哪怕这具尸骨的喉骨被被捏碎,处理尸体之人还是将那些碎片一片片的用心处理过,然后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在此处。
方笑语还发现,每一具尸骨的某一个部位,都留着一件东西,有的是戒指,有的是玉佩,还有一些是衣物的残片,似乎像是在介绍着这些尸骨的身份。
其中,被她怀疑是淮王的这具尸首身上留着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宝石散发着的紫光已经有些暗淡,但方笑语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宝石。当初,这块宝石是淮王妃从自己的母国带来的嫁妆。这宝石晶莹剔透,却散发着紫光,到了夜里,那光芒会变的十分柔和,特别美丽。
淮王妃给这块宝石命名为紫麒麟,淮王因为要借助淮王妃母国之名,所以时常佩戴着这块宝石招摇过市,越国从上官到百姓,没有人不知道淮王拥有着这么一块宝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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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盒子内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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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七百年的发泄,尽管人都死了那么些年了,但方笑语却依旧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当年的怨恨太深,以至于这成了一种阴影,也是从那一世之后,她更加封闭了内心,不愿意与任何人牵扯上较深的干系,就是为了杜绝再一次面对这种不得不看着重要的人死去的悲哀。
此时她是真的觉得松了口气,感觉积压在心头关于那一世的阴霾全都驱散了,尽管无力去救那些人,尽管也没有完成诺言在黄泉路上再见到那些人,但他们大仇得报,应该也可以安心的去投胎转世了。
也或许,她往后见到的人之中就有那三十万将士,只是转世之后变了声音,变了模样,彼此再也认不出对方罢了。但无妨,至少那一世的牵扯并非是没有意义的,她依旧为成为他们的将军而感到骄傲。
然后,前世的怨气得以抒发,心结解开后,方笑语就很认真的盯着那块写有‘温将军英姿之墓’的墓碑,更加认真的考虑着要不要挖一下坟,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宝贝。
七百年后的自己站在七百年前的自己的墓前考虑着要不要掘坟取宝,也亏得方笑语心大,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心情有点微妙。
而叶西辞竟然很快就理解了方笑语此刻心中所想,一时间竟不知道是阻止为上还是跟着一起挖宝的好。
挖人坟墓其实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但若是自己挖自己的坟,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方笑语其实就是觉着有点可惜。要是当年越国灭亡后的宝藏全都藏在坟里陪葬,那未免也太可惜了。重要的是,自己毕竟还活着不是?虽然已经换了身份换了名字,由温英姿成了方笑语,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自己。看到自己的坟墓竖在这里,她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好。
“要不,掘开瞧瞧?”方笑语用目光来征求叶西辞的意见。
好奇!好奇心十分旺盛!
里头会不会有当初温英姿的尸首?会不会有越国的宝藏?还是不过是个衣冠冢而已?那种得到财宝的喜悦甚至不如这些好奇心来的急迫。
而叶西辞十分能够理解方笑语的感受。他虽不信神佛,可却不敢拍着胸脯说神佛是不存在的。特别是知道自己的娘子有着梦中梦见前世今生的能力,此刻又站在了很可能是自己娘子前世的身份的坟墓之前,里头究竟有着什么,他既期待,又觉得有些可怕,心中可算是五味杂陈。
“光是这枚戒子和这块宝石就已经是价值连城,何况那些越国皇室身上或多或少的都留着些财富,还是算了……?”叶西辞说出的话乃是疑问句。他无法掩饰他的好奇心,可又觉得挖了自己娘子的坟似乎不是太好,虽然他的娘子还活蹦乱跳的。
叶西辞猜测之前那一排的人骨恐怕都是越国皇室的人。他们的头颅都朝着温英姿墓碑的方向,只是骨头都有些脆了,也看不出是跪是躺。不过头骨的方向看来是脸朝着地的,所以他猜测当初柴昭将越国皇室的那些重要成员杀了后全都运来了此处,然后让他们跪着朝向温英姿的墓,当做忏悔。而因为他对皇帝那深沉的恨意,所以只有皇帝是被摆放在墓前跪拜的。
而每一具尸骨上都留有一两个宝物,放到现在,拿出任何一件都能卖出天价。七百年前的越国留下的资料十分稀少,那些可传承的东西则更少。这些珠宝不仅成色很好,价值奇高,便是拿来研究七百年前的越国也是一些很好的线索。特别是那个从越国皇帝指骨上扒下来的戒子,听方笑语的意思,这可是象征着皇权的凭证。
叶西辞猜测,柴昭之所以留下这些东西与尸骨一起,就是为了证明这些人的身份。所以,那象征皇权的戒子戴在越国皇帝的手上,而这块昂贵的紫色宝石放在了这个疑似当初淮王的人的身上。
光是这几个人身上的这一两件宝物,其价值就已经能够抵得上他那间盛世红妆里几年的收入了,这坟扒不扒其实无所谓,那些越国的财富他不能说完全不心动,但是比起方笑语而言却也算不上什么。
这里若是任何一个人的坟墓他都能头不抬眼不眨心不跳的掘开取宝,但是事关自己喜欢的人,他反倒有点下不去手。
“可你莫非不好奇,此人的身份是否当真是我的前世?”方笑语还不死心。
这肯定是她的前世。无论是温英姿这个名字,还是柴昭其人,是那场战争,还是越国与陈国。它们无一不在证明着七百年前的温家之女其实就是眼前站着的这个眼里冒着小星星的……某人……
被方笑语这么一说,叶西辞噎了一噎。
他好奇啊!他怎么会不好奇?
取了个妻子能语言将来也就算了,此刻还亲眼见到了她前世的坟墓,这种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说是有些害怕吧,也有一点。因为不知道证明了此人是方笑语的前世后会不会对现在的方笑语有所影响。若是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心里头那旺盛的好奇心作祟,他又很想知道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虽然可能也就是一堆长的差不离的骸骨,根本辨别不出模样来。
但,想知道!
“破坟之事先放着,不如在四周前看看再说不迟。”叶西辞说不出口,不如就先转移了话题。
这坟墓的旁边是一间茅草屋,静静的坐落在一边,屋前被花草铺满。
他们来到这里时,只顾着观察那温英姿的坟墓,却并没有进屋一瞧。此时倒是个好时机,他迈步入内,里头的摆设十分简单,但这些简单的摆设之上却已经落满了灰尘。
一张简单的书桌上放着几本书,手一碰,书页便破碎了。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盒子,盒子被灰尘落满,已经难看到原来的颜色,捏着鼻子将盒子上的灰尘拂去,露出了十分繁复的纹路。一把精巧的锁锁在盒子上,看起来并不是轻易能够用武力打开的。
因为这种锁倒也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机关锁,若是不将这锁顺序解开,哪怕你想要用武力破开,里头的东西也会瞬间被机关销毁。
方笑语的注意力却被这茅草屋前这一片红颜花海给吸引了。
这种红颜花,现在几乎已经不存在了,至少她在这一世轮回了两次,却从未见过这红颜花现世。
这种红颜花,七百年前在越国简直就是烂大街的东西。它有着不小的药用价值,能治病,能解毒,但因为越国漫山遍野都是这种花,所以财富价值反倒不高。
这花的颜色有很多种,每一种颜色的话,它的药用价值都不同。红色能解毒,白色的能入药,还有黄色的能止血,粉色的可养颜。还有一种纯黑色的,乃是剧毒。明明是同一种花,作用却是千奇百怪。
方笑语正考虑着要不要将这片花田给连根拔起打包回去。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话如何能够在地底存活,且看这花的年纪,似乎也不过只有几十年的样子,但按说红颜花十分娇嫩,没有人好生照料,很难开的如此茂盛。
方笑语正想着如何将这些花都带走,那头茅草屋中,叶西辞却叫了她一声。
她起身往茅草屋走去,而叶西辞也手拿着一只盒子冲他招手。
“这是……?”方笑语看了眼盒子,却没什么印象,至少这不是她前世的东西,应该是柴昭留下的。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的锁上时,神色却顿了一顿。
叶西辞没有看到方笑语神色中的停顿,只是说道:“这屋子里遍布灰尘,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打扫过。只是这尘埃的厚度看来,也绝不可能是七百年未曾打扫的模样,且这茅草屋有过翻新的痕迹,不过看来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
“屋子外头的红颜花也有几十年的年份了,即便红颜花再是顽强,也不可能在地底无人照料的情况下生长七百年依旧如此娇艳。这里,至少几十年前有人来过。”这是方笑语得出的结论,却与叶西辞的结论不谋而合。
“桌上的书册一碰便碎,但这盒子除了掩盖上灰尘之外,却并无损毁,且这做工,明明是大承的手艺,这至少证明,几十年前,有人来过这里,并且留下了这个盒子。”叶西辞推测道。
外头的尸骨藏得并不严实,很容易被发现。尸骨上有着价值奇高的财宝,但却无人动过,至少说明对方并非是为钱财而来。
且那温英姿的坟墓前,泥土已经十分硬了,并没有被翻过的痕迹,证明对方应该也没有掘坟取宝。
找到了这样奇怪的地方,没有取走宝藏,反倒种了一堆的花草,然后留下了一只盒子,这实在是不能不叫人多思量几分。
“只是,盒子上这把锁却有些古老,且带着机关,若是强行打开,只会毁了里头的东西。”叶西辞皱眉。他对于机关这类的东西实在是不怎么有办法。只是这里头的东西是什么,是否重要也不清楚,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东西交给月影司的人来破解。毕竟事关重大。
但叶西辞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只见方笑语从叶西辞的手中接过盒子,手指在锁上摆弄了两下,笑道:“这锁是越国工匠的手艺,如今看来,至少已经有七百年的历史了。”方笑语目光复杂。
“你认得这锁?”叶西辞注意到了方笑语的目光,问道。
方笑语点了点头道:“这就是我的东西。”随即她又摇了摇头,继续道:“不,应该说,这锁是温英姿的东西。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当年温英姿的父亲送给她的生辰之礼。后来温英姿奔赴战场,也带着这锁,不过在三十万大军惨死逃亡之时不知丢到了何处。”
方笑语再看到这锁还觉得有些怀念。虽然她根本就不明白一个女孩子的生辰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送上一把锁来当做生辰礼物。不过这锁很有趣,所以她也就一直戴在身上,闲极无聊是就拿出来把玩一番,倒也跟了她有些年头。
说着,方笑语轻巧的将锁的形状改变,一番叶西辞看不懂的摆弄之后,就听‘咔嚓’一声响,那锁便从木盒上脱落了下来,落在了方笑语的掌心。
叶西辞盯着方笑语的动作看了很久,愣是没有发现这锁打开的原理是什么,就觉着方笑语似乎在胡乱的摆弄,而后这锁莫名其妙的就打开了。
不过这些根本不是重点,锁的原理也并不重要。当这锁脱落之后,方笑语顺手就将盒子给打开了。只是她也算是小心谨慎,打开盒子时,她故意将盒子翻了个面,盒子口处对着外头,免得其中有什么机关而中了道。
不过,方笑语显然是多虑了。盒子中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机关,只是里头放了一本册子,册子的封皮之上空空如也,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叶西辞谨慎的将里头的书册取了出来。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里头的书册就像是桌子上放着的那几本书一样,轻轻一碰就碎成了齑粉。
但这书册显然被很好的保护过,里头的书页并非是用寻常的纸张书写,反倒是一种很薄的如同皮质一般的东西,字迹用的墨汁竟还清晰如新。
“这似乎是什么皮子做成的?”叶西辞将书册左右打量,然后才翻开书页仔细阅读。
这并非是一本书,而是一本笔记。里头记录了一些说是很有趣但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之事。
叶西辞脸上的神情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他只觉得就像是在读一个神话故事一般,脸色不定的看了一眼方笑语。
方笑语对那书册中的内容十分好奇。若不然叶西辞的神情不会如此多变。不过她并未着急抢来一看,而是等叶西辞看完了,将书册递给他,她才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
然后叶西辞就发现,此刻方笑语脸上的神情与他方才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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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一切只为七百年后这一瞬间
书册中的记载实在是让人摆不出平静的神情,方笑语终于能够体会到别人听说她是佛女,拥有能够预言未来的本事时该有多么的震惊。↖,
“这当真……不是神话传说?”方笑语有些不自信的看了叶西辞,却得到了叶西辞同样无法言说的反应。
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开始的惊讶过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觉得没什么了。可一旦这样神奇的故事再从别人身上看到听到,那种震撼,并不亚于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时的反应。
也不怪方笑语与叶西辞这般神情,这本笔记中记录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这本笔记的主人就是柴昭,从七百年前温英姿死后,柴昭得以存活时,他便开始记录这本笔记。
当然,并非是事无巨细,任何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一一记录,只是关于他如何存活,如何被救,如何听闻温英姿斩杀了淮王后被斩首,如何投效了敌国一步步取得陈国皇帝信任步步为营覆灭越国为温英姿报仇,如何娶妻生子之类的大事,却都记载的很清楚。
据笔记中所言,柴昭原本打算将越国覆灭后的一些事记下,待到他死的时候,一把火烧给温英姿,也算是用他的眼,替温英姿,替那三十万兄弟看过这个世界。
但是,他的后代觉着这是自己的父亲值得纪念的东西,所以并没有按照他之前所言一把火烧掉。反倒成了定邦王府的传家之物,一直被供奉在祠堂。
但是,真正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在这之后,柴昭再一睁眼,苏醒在一百多年后,他自己的后代身上。
当他在祠堂看到自己的笔记,那种震撼,他用了许久才缓和过来,然后接受了自己带着记忆轮回转世的事实。
而后,他将自己新生这一世的大事同样记录在这本笔记之上,而后当他自然死去,又一次重生在一百年后自己的后代身上。
与方笑语不同的是,虽然柴昭也是从娘胎里带着记忆重新出生的,但是,他转世的身份却永远都是柴家的后人,与方笑语这天南地北各种古代现代休闲科技的世界轮回了个遍不同,柴昭似乎就像是被束缚在了柴家,永远无法摆脱柴家人的身份。
方笑语也曾经想过,既然她能轮回九十九世,那这世上或许并不只有她一个特别之人。起初轮回的那几世,她一直都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她一样,不知道被人察觉到了之后会不会成为小白鼠,被人抓了研究。但她一直都没有碰到同道中人,也或许碰到了,但对方掩饰得很好没有被她发现,渐渐的,对于这件事,她也就放下了,不再多想。
却不想,第九十九世,还是重生后的第九十九世,她竟然意外的发现了和她一样能够轮回转世且带着记忆的人,这个人,还是她从前某一世的部下,且根据笔记记载,他的轮回似乎还与她有关,这却是让方笑语的内心无比复杂。
根据这笔记中所记载,柴昭几乎是每隔百年便会重生为自己的后人。一开始重生后,他一直想不明白会什么会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可是,之后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曾经死去的三十万兄弟,他们没有转世投胎,却一直等候在黄泉路上。他在奈何桥边见到他们,却听他们说起一百几十年过去,他们却并没有见到将军自奈何桥经过。明明死去的魂魄都要经过这里,喝下孟婆汤,转世投胎。可他们一直等一直等,却没有等到将军。
即便当年将军真的活着回京,活到自然老死,百年过去了,又不是妖怪,也该寿终正寝了。可他们却没有见过将军的魂魄。
而奇怪的是,若这三十万人真的等在奈何桥边,为何他当初以定邦王的身份在一百零五岁死去之时也没有见到过他们?反倒是一百多年后他重生在自己的家族之中,成为定邦王柴昭的后人,却见到了他们?
梦醒之后,他冷汗涔涔,独自坐在床上很久很久,直到有人敲响了门他才回过神来。
他开始怀疑那些属于柴昭的记忆是不是错觉,又或者会不会是他中了邪被鬼上了身?于是,他开始调查关于百年前越国与陈国的历史,调查温英姿和柴昭这个人,得到的答案却与他记忆中的片段几乎完全的一致。
他慢慢的开始接受他很可能是转世投胎却忘了喝孟婆汤的事实。但是,他却根本就没有经过奈何桥的记忆,这让他混乱不堪。
虽然带着柴昭的记忆重生了,得到了新生的机会,他十分珍惜。所以,他并没有企图改变什么,安心的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新生。除了根据记忆中的片段找到了当年他为温英姿所建的坟墓,时常去拜上一拜之外,他就这样平凡的直到老死。
而后,中间一百年的空白他完全不记得,又一次重生在了一百年之后。
两三次的重生,已经叫他习惯到麻木。他总觉得自己的重生应该有着什么意义,却完全抓不到头绪。他只是习惯的将一些发生的大事记录在那本笔记之上,他怕时间太久,书册会变得不好安放会变得脆弱,于是每一次百年后的重生,他都要将那本笔记重新抄写一遍。原来的笔记就留在了柴家的祠堂,而每百年抄写一次的笔记就被他藏在温英姿墓前的茅草屋中,用柴昭记忆中在战场上捡到的温英姿常带在身上的锁锁在木盒之中。
温英姿死后的两百年左右,陈国灭亡,柴家为了适应当时的乱世,便分成了几个分支,分别投靠了不同的国家。但是关于柴昭笔记中的事,柴家却几乎无人不知。因为那本笔记很神奇,他会在百年后莫名的增加一些内容,且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内容是如何增加到笔记之上的,所以被柴家人认定为是祖宗显灵。
其实这与祖宗显灵倒也相似,毕竟里头的内容却是都是‘柴昭’所书。
而这期间,温英姿的坟墓险些被盗了。幸亏柴昭发现的及时,将盗墓的人给杀了。那之后,柴昭便将温英姿的坟墓给迁移到了地底,且留下了几张地图,留在柴家,以方便他下一个百年重生时,还能找到温英姿的坟墓所在。
所以这里才会有这样的景象,这里的茅草屋,这里的红颜花,这里的温英姿的坟墓,还有这本笔记,全都是转世后的柴昭留下的。
笔记里还记载着,柴昭此后总是做梦,每一次都梦到那三十万死去的兄弟,他们顽固的等在奈何桥边,只是为了确认他们的温将军还会不会路经此处。
他在梦里与这些亡灵交流,将这些亡灵的坚持牢牢的记在心里,写在纸上,他想着,或许总有一日,这会派上用场,于是在根本不知道为何要记载的时候,却已经动笔写下了他们的几百年间在奈何桥边等待的辛苦。
方笑语的泊头有些发酸。如果笔记中所书写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等于是那三十万大军在奈何桥边等了她七百年。
她还记得他们临死前与她说,如果她一定要死,也不该是死在这个肮脏的战场上,如果一定要死,也该在死前活着为他们报仇。他们说他们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她,等她为他们报仇雪恨的好消息,等着再一次跟随她征战沙场。他说他们来世还做她的兵,继续忠心的跟随着她。
他们信守了承诺,一直在奈何桥边等着她,而反倒是她背弃了诺言而没有出现。
方笑语继续翻看着笔记,却发现,后面没有了记载。
在第五个百年之后,笔记中的内容戛然而止。而在柴昭的记录之中,她找到了再没有记录的理由。
柴昭在笔记中写道,他觉得他快死了,他已经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同样死亡将要来临的滋味,他已经尝过许多次,见怪不怪到将要麻木了。他期待着或许下一次醒来会在百年之后,然后他依旧是柴家的子孙,这样一次一次,看不到尽头是何处。
他并没有觉得厌烦,也不觉得有趣。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为何他会一次次重生在自己的家族之中。
可是,他死前却又一次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很多,他需要时间来梳理,于是,原本老朽的身体重新恢复了力气,变的精神奕奕。
他想,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不算什么好兆头。
但是,在他昏沉的时候,那梦中的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他看到了无数个轮回时记忆中那有些遥远的几百年前,那时候他还是战场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内向,木讷,不善言辞,明明并不是油头粉面,却被军中的兄弟们给起了个‘大姑娘’的外号,且反对毫无效果。
当时的他在军中不算最为出色的,可以说是泯灭于众人。一开始温将军来的时候,众人因为她是女子而多有不屑,可他却不怎么讨厌她,不如说,他根本觉得无所谓,反正事不关己,就算是赶走了这个女将军,他自己也做不成大将军,听谁的命令不是听?男的女的又有什么所谓?
后来,众人都敬重将军,他却觉得还好。他佩服将军在战场上的勇猛,可要说有多敬重,他却不怎么有体会。
那一场战争的失败,淮王虽然是罪魁祸首,但祸及三十万大军,实则温将军也有着一部分的责任,因为淮王就是针对温将军,才会对他们穷追不舍的迫害。但是他们都不曾怪过将军。
他为温将军挡刀剑,不是因为有多忠心耿耿,只是许多的兄弟为救将军逃离都牺牲了性命,他热血上头的不自觉就这么做了,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思想过这值不值得。
他真正对将军觉得钦佩与敬重,是在他被救活之后。当他听到将军不顾性命的当着朝堂上所有人的面出手斩杀了淮王替他们报了仇时,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作为下属,对自己的将军敬若神明般的感情。
所以,当他看到皇帝将将军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的时候,他才会前所未有的愤怒。所以,当他找到将军那被野兽啃食的尸首的时候,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念头。
帮将军实现她的诅咒。灭掉越国,为将军,为三十万兄弟,也为自己报仇。哪怕要背叛自己的国家,哪怕要亲手毁灭自己出生成长的家乡,哪怕要永远背负着自己同胞的指责与怨恨,也要让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付出代价!
于是他毅然的投奔了敌国,成了一个出卖国家的叛徒。他不停的压榨自己,逼迫自己要在十年内完成覆灭越国的任务。
时隔几百年之后,柴昭在将死前的梦中回顾了那一世的自己,而后,他心中突然就多出了一些领悟,似乎凭空的便知道了自己究竟为何要几次三番的重生在百年后。
为了将这一段时间的空白填补上,为了告诉将来某个时间,将军的转世能够看到这些,听到这些,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莫明的,他也知道了,以后的百年,他不会再重生了。此后,他会以一个真正的魂魄姿态走过黄泉路,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从前的一切,重新投胎成别的人,再与柴家无关,再与柴昭无关,也再与温将军无关。
他有些遗憾。
并不是他贪恋这几乎永无终结的生命,只是遗憾造化弄人,却偏偏让他没有办法与转世后的温将军见上一面。
于是,梦中,她劝说了那三十万兄弟投胎转世去了,告诉他们将军会在下个百年轮回转世,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再与将军相识。
最终,三十万亡灵终归放下了执念,消失在坚守了几百年的奈何桥边。至于百年之后他们是否会以别的身份与将军的转世相识,那就不是他能够知道的了。
在最后的回光返照里,他拥有着无比轻快的身体,沉疴尽去,于是,他和家人交代了一番,便独自来到这温将军的墓旁,就在这里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果然,在方笑语作为镇远将军嫡女的这一世。柴昭的笔记上变为了一片空白。
方笑语的心情有些沉重。如果这笔记上记载的并非是神话故事而是事实,岂非是说柴昭的一世世轮回,还有那三十万大军在奈何桥边的空等,就全是为了这一刻她出现在此处,看到手中笔记的这一瞬间?
这样的感情,未免也太过沉重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棺中之物,震撼人心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当真不是有人设下的陷阱?”叶西辞倒不是怀疑柴昭有没有轮回转世的问题,有了方笑语的预知梦在先,即便真有这样的事也并非是不可能的。c£,他怀疑的是为何属于温英姿的坟墓却恰巧被他们被发现了?
七百年后的方笑语,如何巧合的找到了七百年前温英姿的坟墓,还知道了柴昭身上所发生的这些奇怪的事,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还是冥冥中真有注定一说?
也不怪叶西辞会怀疑。毕竟这里的存在方笑语其实是从刀因的口中得知的。而发现这里的人又是梁薄,说起来都是他们的敌人。他怕这会不会是梁薄背后的那个人有什么阴谋,故意设了套儿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方笑语也这样想过,只是她本能的觉得应该不是什么陷阱。
如果是陷阱,首先必要的要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有人知道温英姿其人是她七百年前的前世,也知道温英姿的账下有一个叫做柴昭的人。
而前世今生之事,她从未与人提起过。即便是叶西辞和方剑璋知道些什么,也都是被她以‘梦中’发生的事情搪塞过去的。
将梦中的事变为现实来引她入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如果她所说的当真是个梦,那么这一切的布置就都没有了意义,她也绝不会上当。可若不是梦,是现实,那谁又能知道她心中那些现实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说实话,若非是叶西辞自史书中找到了关于柴昭的记载,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这个人。
即便到现在,她对他的模样依旧感觉有些模糊。
柴昭不过是七百年前她帐下的一个兵,没有什么过于深刻的交集,他只是那三十万人中的一人,她也只能勉强的记得他的模样,记得这个名字,但若是更深层次的挖掘下去,她根本一无所知。
连自己都快要不记得的事,反倒是敌人更清楚?而且还设下了这样一个局来引诱她入瓮中?
她觉得可能性不大。
可若这本笔记上所记载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却又如同一块大石积压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袭上心头。
“按照笔记中所记载,柴昭回光返照后,便独自来了此处,直到生命终结,那他的遗体又在何处?”方笑语四处看了看,没有见到其他的尸首。
若是柴昭最后独自死在此处,那么除了那些越国皇族的成员之外,应该还有一具属于转世后的柴昭的尸首才对。
难道因为时间太久而风化了?
若说是七百年前柴昭的尸首她还能信一信,可转世后的柴昭,死后不过才百年,怎么也不至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那柴昭的尸首又在何处?
叶西辞目光盯向屋外,那个竖立着墓碑的坟墓,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道:“总不会他将自己与温英姿的尸首合葬在一处了?”
叶西辞一想到此心里就很不舒服,虽然知道温英姿不是方笑语,就算两者有着前世今生的关联,可毕竟不是同一人。可是一想到自己娘子的前世跟别的男人合葬在一起,他这心里头就各种不痛快。
方笑语却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柴昭又不是喜欢她,没事儿跟她合葬在一块儿做什么?
再者说了,就算柴昭真将他自己跟温英姿的尸首合葬在一个墓中,但是难道柴昭还懂得分身之术不成?否则挖坑简单,自己躺进去后谁来填的这个坑?
又不是梁祝化蝶,总不至于是那个坟坑自己就合上了吧?
“那就挖开瞧瞧?”方笑语始终是有些在意坟墓中是否存放了温英姿的尸首,所以一直想要打开看看。何况自己挖自己得坟,似乎也并不算是什么不道德吧?
叶西辞犹豫良久,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随意挖人坟墓并不好,可他真的很在意柴昭是不是将他自己跟方笑语的前世合葬在了一起。
如果是,说不得他就得做回恶人,将两人分开埋了。
能跟笑语合葬在一块儿的就只能是他自己!管他前世还是今生,反正他不能接受别的男人染指他的娘子,得知笑语梦中曾经嫁给过叶书成,他听到后就想将叶书成切成八十八块扔了喂狗!
那个阴沉虚伪的东西,怎么配得上他喜欢的人?且抱得美人归就算了,竟然不好好对待,还一把火烧死了她?天知道他当时多想一把火将恭王府烧成渣渣!
两人行动力倒也过得去,说干就干,就便是没有挖掘的工具,但是面对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区区一个坟墓如何能难得倒他们?
相反,没有工具她们挖的更快,方笑语一掌下去,坟包立刻就裂开一条缝隙,将坟包迁开,处理掉底下的泥土,他们很快就看到土里的棺材。
两人合力将棺材抬了出来,却发现那棺材的旁边似乎还有东西。继续将泥土掀开,赫然发现那棺材旁竟然还有着另外一个棺材。
此时的叶西辞脸色分外精彩,原本英朗的脸颊上带上了一点阴霾。
两具棺材,这岂不是说柴昭真的将他自己和温英姿埋在了一起?
难道柴昭喜欢温英姿?这就连方笑语都找不到答案。
反正她是温英姿的时候可从来都没发现过柴昭喜欢她。
可此时的两个棺材就摆在眼前,叶西辞与方笑语大眼瞪小眼,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最后,还是方笑语打破了沉默道:“西辞,你莫非没有发现这棺木有些不对?”
叶西辞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两个棺材,皱眉皱眉道:“棺木保存的也太过完好,哪里像是经过了七百年岁月的腐蚀?”
两个棺木保持着最完好的模样,除了上头一些泥土已经遮盖了纹饰,整个棺材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埋入地下不久一般。
七百年的岁月,普通的棺木如何可能保存的这样完好?
“这似乎并非是普通的木头所制成,有点像是当年漆轮国盛产的铁木,十分坚硬,水火难侵,当年只有身份十分显赫之人才能定做到用铁木制成的棺木。”方笑语对铁木有些了解,但却并没有真的用过,别说她当年是被砍了脑袋尸首分家根本没能入葬,就算是她能入土为安,以她当年不过一个将军的身份,也没有资格用这样的东西做棺材。
但是,重要的并不仅仅是是没有腐朽的棺木,还有一件更加令人在意的事,这棺材之中没有尸臭味,反倒是散发着一股子奇怪的香味。
两人互看了一眼,而后默契的一同屏住了呼吸,然后叶西辞将方笑语揽在身后,他自己则走上前去,一掌将一口棺材的棺盖儿给拍了开去,而后里头金光闪闪的几乎要晃花了叶西辞的眼。
叶西辞奇怪的看了这口被打开的棺材一眼,心中莫明的松了口气。因为里头放着的并非是什么尸体,而是一堆亮闪闪的黄金宝石,满满的一棺材,即便是平日里财大气粗惯了的叶西辞都勾直了眼,心里默默换算着这些东西究竟能价值几何。
这些金银珠宝保存的十分完好,甚至连色泽都不曾退去。
铁木确实有着将金银保存新鲜的作用,曾经就有人用铁木的树皮来擦拭金银之物,往往擦拭完之后金银都会变得更加明亮。
方笑语走上前来,从棺材里头拿出一支金钗,仔细瞧了两眼,疑惑道:“这支金钗,似乎是当年越国太后最为心爱之物,常常戴在头上。据说这是先皇临幸她时送与她的,她珍而重之的保存着,先皇驾崩后,新皇登基,无论皇帝再给她多么名贵的珠宝首饰,她却一直将此物带着,我曾亲眼见过几次。”
这支金钗的图案是雀儿衔珠,是当年越国的先皇命人打造的,独一无二的图案,其中就是暗含了太后的名字,雀珠。所以方笑语一看,脑海里便有了这金钗的模样。
“还有这个,贤王妃珍若明珠的镯子,据说这镯子能养人,当初贤王妃年已过五十,可模样看起来却如同二十几岁的大姑娘,深受贤王宠爱。而外界传言,贤王妃平日里几乎从不刻意保养自己,只是这镯子从不离身的带着,便有此作用,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还有这个,这是越国皇帝的佩剑,其中剑鞘之上镶嵌的这一枚玉魂,就抵得上当年越国两年的税银。”
“还有这个……这个……全都是值钱的物什。看来,史书中记载,当年柴昭率兵攻打越国之后,将所有越国值钱的宝物全都带走给温英姿陪葬并非是虚言。这应该就是那些宝物的一部分。”光是棺材里这些宝贝,方笑语有印象的就有好多件。其中还有一件竟然是她温家的东西,还是传家之物,一柄镶满了宝石的匕首,竟然都在其中,想来,当初柴昭可是连温家都没怎么放过。
城破那日,温家人早不知躲哪儿去了,但府里头的宝贝,他能拿到的,一件也没给他们留下。
而这把匕首,是温家的传家宝,平日里安放在何处,只有家主和家中重要的栋梁才能知道。而温家的家主死了,剩下的方笑语又被砍了头,反倒是这传家之物,剩下的温家人根本不知道放在了何处,所以逃走时也没能带走,反倒是被柴昭给地毯式搜索给搜到了。
“如此看来,那陈国皇帝倒也是个有雄心胆略之辈,明知柴昭原是越国人,却有胆子启用他,明知越国财富不知几何,为了能够让柴昭帮他一统天下,也轻易便放弃了,任由柴昭收取。只可惜,子孙后代不争气,好好的陈国,竟是不到两百年,便已经灭亡了。”叶西辞反倒是替陈国皇帝叹息。
他自己就是个不怎么有野心不怎么贪婪的人,可看到这些宝物时,心中竟也有着几分悸动。何况,这些宝物价值连城,就是收入国库,也能大大的增强国力,但是,陈国皇帝却坚守了和柴昭的约定,让柴昭独自带着这些财富隐藏在不知何处。这若是换一个帝王,光是手下的有能的谋士拥有着几乎与国相当的财富,这就足够叫人坐立不安寝食不宁了。
“整个越国的财富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或许这下头还有别的宝贝,只是不曾被挖掘出来。”方笑语很愉快的就决定了这些宝物的归属。她是一定要全都带走的。
说起来,这些宝贝虽然都是柴昭找来的,但是给温英姿陪葬的东西,其实就等于是她的一样,谁让她就是温英姿呢?只不过是七百年后温英姿的转世罢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拿自己的东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同时,她也很清楚,七百年前的越国国力是如何的强盛,国库中究竟有多少银子,绝不是这小小的一口棺材就能全都放下的。
她也看出来了,这口棺材中的宝贝全都是特别值钱的,可那些普通的宝贝呢?
不说别的,就是最基本的金银,她就没有看到一锭。
越国不可能没有金银,这些金银,不是被柴昭用掉了,就是藏在了什么地方,于是他们决定,等打开另一口棺材,看过里头的东西之后就再继续深挖一下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因为上一口棺材中放满了各种宝贝,随便一个拿出去都能叫普通人花上几辈子也花不完。所以,在打开这口棺材的时候,叶西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算里头的东西再贵重,大概也不能叫他惊讶了。
可事实上,当棺材的盖子被拍飞,露出里面的真面目时,叶西辞还是被震撼了。
棺材里头躺着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如同活生生的人般的死人。
里头的人表情安详,紧闭着双眼,比起寻常的女子有一点点黑,似乎是被晒出来的,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的脖子处有缝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由此推断,她生前必然是身首分家了的,只是后来又被人将头颅与尸首缝合在了一起。
尸首历经几百年的时间而不腐坏,显然做过特殊的处理。给人以强烈的震撼。
可这些却并不是震惊叶西辞的理由,他的惊讶,他的震撼,来自于棺木中这具尸体的相貌。分明和方笑语长的一模一样!
第三百七十八章 霜王萧入
见到棺木中躺着的这具尸首,叶西辞的震惊表现在脸上,而方笑语的震惊却深埋在心中。△
九十九世的轮回,其实每一世她的面貌都不曾改变。她带着这张脸,成为过无数人,经历过无数事。
她曾在镜中看到过自己的面容,曾在水面的倒影中看过自己的面容,甚至在他人的眼眸中看到过自己的面容,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一个在棺木中,一个在棺木外,隔着最远也最近的距离,看到生的自己和死的自己。
这样的感觉无法言说,方笑语只能愣愣的看着棺木中本该早已化作枯骨的自己,还以如此栩栩如生的面容保存完好着。
“这是……你?不,是温英姿?”叶西辞看着棺木中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再看向面前这个鲜活的或在她生命中的人,一时间,竟将两人给重合了。
除了点头,方笑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柴昭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将温英姿的尸首保存完好的,他不清楚。
或许只是对于敬重的人的一种思念,可因为柴昭的一念之间,才让两个本来根本无法交集的躯壳跨越了七百年的时间,以这样一种方式彼此相见。
而她们,有着同一个灵魂。这个灵魂曾在棺中那具躯体上死去,又在别的身体里一次又一次的活过来,直到此刻她成为方笑语。
“像,太像了。”叶西辞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言去表达这种震撼。棺中的尸首明明已经死去,可却如同活着般,看不出任何死相。唯独那苍白的脸,像是身受重伤的人,疲惫后睡着了,甚至可能她正在做着一个梦,一个或美或噩的梦,不知为何,叶西辞看着这张脸,竟会有着一种心酸的情绪爬上心头。
叶西辞越过那棺木中的尸首,见她的身旁放着一张卷轴,他小心翼翼的将卷轴拿起,轻轻展开,卷轴便呈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这是一幅画,一幅人物画。画中的女子身着铠甲,手拿银枪,跨于战马之上,身后是千军万马,只可惜除了这女子的容貌栩栩如生,身后的千军万马全都看不清面容。但即便是如此,叶西辞依旧能从这幅画中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气势直扑面门。
画中女子与方笑语相同的面貌,看其打扮,便知那就是七百年前的温英姿无疑。但,温英姿与方笑语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气质却全然不同。
或许是环境造就了人的性格,温英姿看上去比方笑语更加霸道更加利落,而方笑语仅仅是偶尔会露出这样的气势,但平日里却尽皆都隐藏了她的霸道,表现的仅仅像是一个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将门之女罢了。
这样的气势,在剿灭流沙国残兵之时,城楼上的方笑语就如同一个常年征战的将军,没有任何的生疏。但可惜的是,她掩藏住了战场上厮杀的狠辣,用取巧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场战争,让他没有见识到真正的温英姿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霸气,叫人有些遗憾。
方笑语叹息,这一次的北燕之行,收获有些大的离谱。除了赢了战争,除了得到了无数的财宝,还能见到七百年前的自己,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甚至不敢去想的。虽然这个自己是以一具尸体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的,可这依旧叫她既惊也喜。
下意识的,她就想要去触碰一下棺木中的‘自己’。她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庞,感觉到的只是刺骨的冰冷。而那冰冷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间,棺木中的尸首便开始消散,最终消失做了天地间无数的尘埃。
方笑语的手就那样顿在半空中,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也无力阻止。
眼中是无比的震惊,当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便用力的想要抓住那些飘散于空中的粉末,可最后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归于尘土。
按说这具尸首被柴昭着人处理过,所以才能保存七百年漫长的岁月而不朽。既然七百年了依旧完好的保存着,它本不该就这样化作尘埃消失不见。但方笑语亲眼见到七百年前的她再也不复存在,心中竟还有些微微的失落。
因为是同一个人,本该死生不复相见,可命运突然发生了一些意外,让两人跨越了七百年的岁月面对着面,所以上天要修正这个意外,她们再也无法触碰彼此。
方笑语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中却也清明不少。虽然觉得温英姿保存的这样完好的尸首消失不见了有些可惜,但七百年前温英姿心中的那些阴霾,在七百年后的自己身上终于烟消云散了。
已经没有了什么恨,因为仇人已经付出了代价。虽然她没能够亲眼看到越国的覆灭,没能亲眼看着越过皇族授首,但是历史的轨迹无法欺骗她,柴昭确确实实的为她,也为那三十万的将士们报了仇。
而七百年前她没有亲眼看到的,在七百年后以这样的方式让她知道了答案,所以作为曾经的温英姿,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突然觉得身体轻灵了许多,仿佛一块心魔就此消散,整个人神清气爽,再不复之前的沉闷。
而她也能够坦然的再去面对那一世的所有情绪,不会再因为提及此事而觉得痛苦内疚不能自已,她作为将军的使命完成了,那些人,那些在奈何桥上等了她几百年的人,那些一次次轮回转世束缚于柴家的人,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宿与去处。从此后,他们不必在纠结于那一世死的如此凄惨,他们会投胎转世成各自不相干的人,重新过与她无关的生活。
这就足够了。
方笑语在这一刻抬头望天,却根本无法阻止眼泪流下。索性就不再阻止,反正这里只有她和叶西辞两个人,也不必害怕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叶西辞在这一刻选择默默的站在她的身边,牵住她的手,等她将一切发泄完,她还是他的方笑语,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既然尸首已经化作尘埃,便重新立一个衣冠冢,也好叫她有个去处。”叶西辞静静的等待方笑语哭完,看着棺木中剩下的那一身衣裳,于是提议道。
方笑语点头,但却并未上前道:“立衣冠冢之事就劳你动手。我怕若是由我来触碰,怕是这身衣裳也留不下了。”
方笑语并不知道温英姿的尸首消失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关系,但小心无错事,她也不想温英姿这一世,什么都没有留下。
叶西辞点头,这样的要求他不会拒绝。不要说温英姿与方笑语有着剪不断的牵连,就算是凭着温英姿有着一张与方笑语同样的脸,他就不忍让她就这样什么也不能留下。至少……至少也该立下一个衣冠冢,给其一个归处。
叶西辞说着便来到原本摆放棺材的坑洞前,在给温英姿立衣冠冢之前,他要先确定这洞中是否还埋有其他的宝藏。
用方笑语的话说,作为温英姿的转世,她现在正活蹦乱跳的活的很滋润,这些所谓的陪葬她又不在阴曹地府,也没办法作为鬼器来享用,与其在地底下埋着,不如挖出来让她物尽其用。
反正七百年前的越国皇族她一个看着顺眼的也没有,用他们的东西,她一点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方笑语已经想着如何将那一棺材的珠宝全都秘密运回京城去,往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小金库充实过头了,反倒是多多益善才对。
方笑语猜测的果然不错,越国当初乃是大国,与陈国相当,所拥有的财富可不是一星半点,除了另一口棺材之中的那些,挖开坟坑下头的泥头,里头竟然还规规整整的放了十几口棺木,打开一两口来看,里头全都是金银锭,还有厚厚的一大摞银票,铺了半口棺材。可惜,那银票乃是越国的钱庄发行的,到现在都几百年过去了,当初的钱庄早就不知道关门大吉了几百年了,这些银票已经如同废纸一样,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
这让方笑语有些心疼。这可都是钱呐。不过想想其他的收获,半个棺材的银票损失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十几口棺木中,除了金银锭和银票之外,还有一些寻常的衣物首饰。布料和衣裳经过几百年的时间,一碰都碎了,早已不能再穿,但一些饰品除了光泽暗淡之外,却都还完好的保存着。
方笑语决定全都带走!带走!
就在方笑语轻点着收获,而叶西辞在重新为温英姿立衣冠冢之时,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句怒吼道:“住手!”
方笑语与叶西辞立刻就绷紧了神经,转头看向了身后说话之人。
因为看到温英姿的尸首的震惊还有找到财宝的喜悦,他们竟然大意了,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没有察觉。方笑语在心中反思自己的大意过错,并且告诫自己,下次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同时,她又皱起了眉头。
外头姬玄他们是如何看守的?竟然有人溜了进来却没有人发出警报?
按说姬玄他们那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本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若是如此,此人很可能是在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在此处了。
那么,这人是如何近来的?是有别的通路?还是他也是猜对了谜题解开了机关从正门进来的?
若是后者,这人该如何知道‘温家有女’的下一句是什么的?
方笑语对此人防备甚重,对方很显然也是如此。看到她们挖出了温英姿的尸体,对方似乎十分气愤,那脸都要皱在一起去了。
但是,方笑语却没有时间去看对方气愤不气愤,她看着对方的这张脸,露出了沉重的神色。
“你们是何人?为何竟要做掘人坟墓这样的恶事?”对方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很显然他不喜欢方笑语她们挖人坟墓的事情。但他只是情急之下的呵斥,此时他连方笑语和叶西辞的长相都不曾看清。
方笑语却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不善道:“霜王殿下不好好的在大周待着,无事跑来我大承做什么来了?”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大周的霜王萧入。
这个看起来似乎对于皇位并不热衷的人,这个比云王和蒙王小了几十岁的王爷,此刻竟然会离开大周国土,跑到这里来,实在是不能不叫人多想。
“你认得本王?”霜王没想到一个照面对方就将他认出来了,可惜他却因为距离远些,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容貌。
这样的距离,连说话都得用喊的,可对方似乎说起话来十分轻松,他推测对方武功高强。
当他走近方笑语的面前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挖出来的棺材。他的眉一挑,心中说不出的不悦。刚要指着方笑语和叶西辞责问,却突然像是被定身术给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方笑语疑惑的看着对方突然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要喝骂的话,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一脸的茫然。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突然间时间静止了一般,对方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正走着,突然就顿了下来,脸上还保持着惊讶的神色,胳膊微微抬着,似乎被定住了不能动弹。
但方笑语很清楚,她虽然武功高强,脑子里也有不少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籍,但是关于时间静止这种修仙世界里才有的东西,她现在可没本事施展出来。
那对方这究竟是个什么眼神?莫非大周的霜王殿下原来是个智障?
方笑语其实从未见过霜王,只是从月影司那里查到的消息里看过他的画像。
这个时代的画像都很粗糙,好在方笑语教了月影司的众人如何素描,故而,月影司里这帮子人画出来的画像,相似度都十分可怕,技术牢牢的领先于这个世界。
先不说霜王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大承,而且竟然没有被人发现,月影司根本没有报告过此事,且她派去霜王身边的人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但霜王站在她面前已是事实。
不过,这个霜王似乎有点……嗯,不正常……
“像,真是太像了。”霜王看着方笑语愣了老大一会儿,终于是缓过了神儿,不过他缓过精神后说的第一句话,却如此让人捉摸不透。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吾名无心,是何目的?
方笑语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将霜王留在这里。关于投胎转世的秘密,无论是她的,还是柴昭的,她都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知道而节外生枝。
虽然一开始她打算着利用霜王,挤掉云王和‘蒙’王,让她的人和霜王生下的儿子继承王位,然后在神不知过不觉的除掉霜王,来达到控制大周的目的,也为此准备计划了很久,但她没有想到霜王竟然会偷偷的来了北燕,计划似乎出现了一些未知的错漏。
萧入似乎是感受到了方笑语的杀意,神‘色’顿了顿,随即便摆了摆手道:“且慢动手。本王母家姓柴。”
萧入的一句话反倒叫方笑语愣了愣。霜王的母家姓柴?与柴昭有什么关系?
还不等方笑语问话,萧入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道:“本王自小便听母妃说过,柴家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奇怪的传说,那本祖上传下来的笔记,每隔百年,就会多上一些内容,且字迹与祖上一般,完全相同,即便是当世的书法大家也辨别不出其中差别。”
方笑语没有说话,但却皱了皱眉。
这些东西曾经记载在了柴昭的笔记之中,而这本笔记此刻还握在她的手中。而盛放笔记的木盒已经有些年头,其上头的那把锁更是七百年前属于她的东西。那锁没有近年被打开的痕迹,所以她开锁时,能够感觉到这锁已经有些钝了。
如果萧入并不是事先看过这本笔记,如何会知道这些事情?
“还年幼的本王向来对这些神鬼之事颇有兴趣,虽然自小生在皇宫不能随意外出,却还是想尽了法子调查此事。”萧入说着,又看了方笑语两眼,不得不再次感叹道实在是太像了。但见方笑语始终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他也只能收起这些感叹继续道:“本王曾经去柴家偷偷的瞧过,那本柴家祖上的笔记已经陈旧不堪,柴家人只得将那本笔记拆开,一页一页的重新装裱,方得以继续保存。而笔记中的内容十分有趣,每隔百年,便会多出一些记载,这些记载,多是那百年间发生的大事,且记载之人依旧自称柴昭。”
萧入一直在注意着方笑语的神情,但看对方始终无动于衷,于是只得继续道:“柴家家主的书房中一直都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似乎是柴家祖上柴昭一直敬重的将军,是曾经柴昭在获封定邦王前的效忠之人。与姑娘一般模样。”
萧入佩服方笑语的定力,也不管她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只是装腔作势,只自顾自道:“据笔记中说书,柴昭每百年一次轮回,直到百年之前最后一次记载,在下一个百年,那位温将军便会转世轮回,今日却又正巧被本王瞧见了与那画中人一般模样的姑娘,可算是缘分?”
“无论笔记中所书是真是假,于霜王殿下而言又有何意义?”方笑语却突然笑道。
“确实无甚意义,也不过是满足了本王的好奇之心罢了。本王自小便对此事颇有兴趣,几十年过去了,原本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传说罢了,如今却亲眼验证其存在,实叫本王兴奋不已。姑娘当真是那位温将军的转世?”萧入一副好奇的模样,神‘色’中充满了坦然无害。
“霜王殿下说笑了。鬼神之事,向来传说多过真实。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哪会这般巧合的落在你我身上?”方笑语却不承认了。因为她拿不准霜王的目的。
一国王爷,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别国而无人得知,若说他是大摇大摆来旅游的,她可不信。
“这有何惊奇?鬼神之事向来有之,虽无稽之传言甚多,却难保不会有真实发生。柴家自来便有传言,总不至是柴家历代都有那顽皮之人做出的闹剧不成?”萧入似乎真的相信方笑语就是那温英姿的转世,其表现的也是那种单纯的好奇与见猎心喜,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甚至于他的身体很放松,丝毫不见得紧张之感。他没有防备方笑语和叶西辞这两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反倒是让方笑语冷笑。
“殿下还未曾回答,为何殿下不在大周好好的待着,却跑来我大承作甚?”方笑语并不理会霜王突然的热情。这个人,虽然平日里表现的很是无害,但身在皇族,又有几个真的无害的?
他也拥有着大周皇位的继承权,且不如说,他继承的可能比之云王和‘蒙’王更加的大,因为他的年纪摆在那里,与云王和‘蒙’王七老八十不同,他还正值壮年,若是成为了皇帝,可以用有大把的时间来坐稳皇位。
可偏偏他表现的就像是一个安于现状的闲人,悠闲的做着他的闲散王爷,安心淡然的看着云王与‘蒙’王为皇位争得不可开‘交’。而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知道?
“本王方才已经说过,不过好奇罢了。”萧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甚是无辜。
方笑语却冷哼了一声,随即笑道:“都说霜王殿下安然清闲,不愿将自己置身水深火热之中,乐得做一个悠闲的王爷,但看来传言毕竟有误。霜王殿下,你平日里便是以这副无辜的嘴脸来骗得云王与‘蒙’王的安心吗?”
方笑语的话让萧入眼一眯,虽然脸上还保持着无辜单纯的模样,但心中却已经起了杀机。
“你想杀我?”方笑语对待杀意的感应十分强大,萧入杀机刚起,她便已经很清楚的感应到了,随即她笑道:“正好,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不如你我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暗器更快?”
萧入神‘色’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表情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素昧平生,也无仇怨,何必生死相对?何况,姑娘可是有两人,本王却只有一人,即便出手快过了姑娘,却也难保被姑娘身后之人制服,这般亏本的买卖,本王可是不做。”
“哦?莫非那后头藏着的人不打算出手?那敢情好,我还怕是霜王殿下打算扮猪吃虎,先叫我二人放松警惕,而后出手偷袭呢。”方笑语变脸更是快,明明是拆穿对方的话,偏偏还用一副感‘激’涕零的语气说出来,叫霜王一肚子的怨气都憋在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最重要的是,对方竟然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
暗中藏着的那人也是一惊,然后意识到隐藏的位置已经被对方发现了,脸‘色’顿时一黑。
他对方笑语一点也不陌生,但此时此刻,他依旧觉得他低估了对方的本事。
“怎么。还不打算出来?是要叫本座亲自出手请你?”方笑语又换上了‘本座’这个称呼,实则是在告诉对方。她自称本座的时候,通常是将自己当做江湖人来看待的。而江湖人做事向来狂放不羁,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发生,就算是杀个人放个火也不过是凭心情罢了。对于江湖人而言,朝廷的律法有的是空子可钻,要‘弄’死个别国的王爷也就跟玩儿似的。
何况,大周与大承的关系如此紧张,此时西北那里还正干着架呢,这时候‘弄’死对方一个皇位继承人,指不准皇帝做梦都能笑醒了。
萧入终于收起了那副笑哈哈的模样,整个气质顿时就变了个样。再不是装疯卖傻的傻王爷,那股子气势,并不比任何一个王爷要逊‘色’。
甚至于方笑语反而更喜欢这个气势惊人的霜王,方才那种伪装,实在是叫人想要付诸暴力。
藏在暗处那人似乎确认了方笑语真的知道了他的藏身之处,因为他发现方笑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盯着他看。虽然两人之间隔着遮断之物,但方笑语就像是能够看到他的存在一般,神情带着自信带着玩味,似乎他就是个在垂死挣扎的猎物,一切都不过是无用之功。
而不仅仅是方笑语,她身后那位安王世子也是如此。他由此推断,二人武功完全在他之上,不可力敌。
无奈,他最终还是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抹苦笑。
“见过安王世子与……世子妃。”语气有些轻佻,显然他也并不会去敬重一个自己的敌人。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是傅……”
“无心。叫我无心。”方笑语话都还未说完,此人立刻拦断道。
“无心?无心也无情,倒是个好名字。”方笑语冷笑,继续道:“你我虽是第一次相见,但暗中却已‘交’手了不少次了。可我始终把握不住你的目的。”
那无心笑了笑,似乎并不把方笑语的‘谦虚’放在心上。即便真的猜不出他的目的,可他们之间的‘交’锋他却也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你是周贵妃的哥哥,本该是国舅爷呢。可你的身份又实在是太过敏感,想必周贵妃也不敢公然的认下你这个哥哥。”方笑语说道此处顿了顿,注意着这个自称无心之人的神情,随即继续道:“你本该是大周的‘奸’细,无论是在早州国也好,又或是挑起流沙国与大承的战争也好,你看似是在为大周做事,但却又似乎有着别的目的。我是很好奇,既然挑起了流沙国与大承的战争,就该为了大周消耗流沙国与我大承的国力才是,可你却并非如此打算,暗中怕是做过了不少手脚了吧?”
“哦?世子妃觉着我做了什么手脚?”无心嘴角微抬,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的神情。
“我爹被困在城‘门’之外,以五万人对抗几十万大军,本很难有生存的希望,但你却救了他。”方笑语的话一出口,对方就紧皱了眉头。
“虽是危难时刻,怕也顾不得记着许多,但我爹却记得清楚,你‘混’在人群之中,至少替他抵挡了四次致命的攻击。虽然你每一次都假做是不小心,可对于战斗的行家而言,你的行为绝非只是单单的不小心可以解释的。”方笑语起初听到方剑璋提起此事时也是惊讶万分。她原本一直以为周灵这一对兄妹都是大周的‘奸’细,自小已经被洗了脑的存在。即便实际上大周并没有给过他们任何的好处反倒只懂得索取,但他们却依旧忠实的为大周卖命行动着。
比如周灵。她已经是大承的贵妃娘娘了,他的儿子甚至有了继承皇权的资格。此时若是换做是她,她绝不会为了一个根本没有给过她任何好处甚至是将她原本该有的地位荣耀剥夺殆尽却还一味的利用她的大周去考虑,反倒是会安安心心的做她的大承贵妃娘娘,想法子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然后她就安心的享受将来皇太后的荣耀。
但周灵却不是如此。
她确实是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但却不是为了做皇太后,而是为了大周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大承的国土。
说起来,她身上虽然流着云王的血脉,可说到底已经并非是直系了。她何苦要如此为大周卖命?不如跟叶书成学学,他虽然看来也是在为大周卖命,但实则他不过是想利用大周帮他夺得皇位而已。而一旦他真的成了皇帝,以他的心‘性’,绝不会甘心受大周摆布,他必然已经准备了后路。
“世子妃多虑了,我又怎会刻意帮衬自己的敌人?”无心却不承认。
“所以我才会觉着奇怪。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方笑语并非是在问,也并不期望对方能够给她回答。
果然,无心只是站着却不说话。
“还有这一次,流沙国的残兵在树林之中绕了一天一夜,又饿又渴,士气低下,这其中怕也有你不小的功劳。”方笑语冷笑着盯着无心看了一会儿道:“看来你的阵法造诣并不比我的人差,初一进入林中,你就已经察觉到了阵法的存在。你刻意领着流沙国那群人转圈圈,走的都还是布有机关陷阱之处,一路上尽可能的折损他们的人数,又打击着他们的‘精’神。而你鼓励他们即刻就能走出去,那慷概‘激’昂的说辞,就连我都险些要被感动了。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深,你越是给他们画下美味的大饼,当他们发现那未来的尽头连一粒芝麻都没有的时候,就会越来越绝望。而你,悄悄的躲在林子里却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出现,所以他们都死绝了,而你还活着。”
ps:感谢楚秋汉月黎家大少爷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