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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盛唐风月txt下载     盛唐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夤夜来客

    两天两夜没怎么好好合眼,杜士仪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当他正沉陷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时,却突然被一阵有些粗暴的推搡给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他发现床头竟是站着一个黑影,第一反应是自己仍在做梦,但下一刻,那一只突然死死掩住了他嘴的大,瞬间把他从梦幻拉到了现实

    杜拾遗是聪明人,想来知道即便惊动了外头的人,总快不过我上的刀

    见那只缓缓移开,又听到耳畔传来这样的低语,杜士仪方才低声问道:你意yu何为

    王大尹初来乍到就四处拿人,杜拾遗不会不知道吧

    那黑影身穿黑衣,面目在此刻昏暗的屋子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再加上他仿佛刻意模糊了嗓音,因而那声音显得嘶哑难听,甚至不辨男女:杜拾遗同样奉旨而来,难道便放任此人罗织大狱陷人罪名我不妨实话提醒一句,杜拾遗此前高义,于旁人尽皆三缄其口之际,封还了决杖流姜皎岭外的制书,可现如今那位王大尹却因为一份供词,便把姜皎一并陷了进

    你什么

    杜士仪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王怡的真实目的竟是穷追猛打,不把姜皎赶尽杀绝誓不罢休。此时此刻,倒吸一口凉气的他不知不觉声音提高了一些,而因为这动静,外头立时传来了一个声音: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见那黑衣人浑身一震,黑暗中的那两只眼睛仿佛死死盯着自己,杜士仪便冷静了一下,直到外间又重复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他这才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似的道:一路上太累,两句梦话而已,没事别再一惊一乍,我继续睡了

    大约是听着房中再无动静,外间渐渐脚步声远。直到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旋即淡淡地问道:你夤夜来见,不会是单单因为想要知会我王大尹构陷楚国公的事吧如有事情不妨明,用不着拐弯抹角。

    权楚璧及李齐损率屯营兵谋逆造反,他们身为首恶自是该死,可其中有许多不过是胁从。如今王大尹兴大狱严拷讯,罗织罪名,其中便有我的昔ri恩人被陷其中。我今夜来见,自当有罪,可杜拾遗既然以刚正清直著称,当此之际,莫非便只知道酣然高卧不成倘若杜拾遗能够公正明允,还清白之人清白,那异ri此狱终结之ri,我自当束就擒,从律法处置

    这番话得掷地有声,杜士仪听着听着,待明白此人是为了报恩而不惜犯险潜入杜家,他冷不丁想起当初听过的一桩旧闻,心中不禁一动。然而,他面上却不动声sè,依旧如同起头那样安然躺着,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的恩人是谁

    杜拾遗无需问这许多。据称王大尹秉持的意思是,此番案子权楚璧和李齐损固然罪大恶极,可他们不过无能庸碌的官宦子弟,做出这种事,焉知不是利令智昏,被人怂恿是夤夜斩门闯宫,拂晓自乱阵脚,因而乱兵杀此二人以首级乞降,焉知不是有人杀了他们灭口断绝线索可他却根本不想想,正当长安动荡,圣人却在东都洛阳之际,倘若这一再牵连yu兴大狱,更是只会让民心动荡,让无数原本美满的家庭家破人亡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更何况天子一念之间从当年则天皇后到现在,好容易太平了十年,莫非又要让官民百姓胆战心惊,只觉得朝不保夕

    此人绝非粗鄙,而是颇有见地的人

    杜士仪此刻细细再看此人身形,心里决定不如试探一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便徐徐坐起身道:这么,尊驾倒是个悲天悯人的人你得不错,虽则王大尹不想让我插,我却也不会坐视不理。可我自己的判断是一回事,被人胁迫又是另外一回事楚大侠以为然否

    此话一出,他就陡然之间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和压力。不等对方开口承认或者否认,他的语气倏然转厉:我之为人,你来之前应该也心中很清楚我立身处世,从来都是只凭心中意气决心,绝不受人挟制如若你的恩人真的冤枉,你想替他陈情,那便以真面目来话。否则,此刻你就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决计袖不管,我杜十九得到做得到

    杜拾遗果然是一如传闻低低叹息了一声之后,那黑影终于放下了头上的风帽,就在床榻前单膝跪了下来,倘若能够,我甚至敢豁出大理寺劫狱,然则宫禁之中防卫比从前森严更甚,匹夫之勇终究不成杜拾遗既是垂询,我也不妨实话,我之恩人,是权怀恩嫡长子权楚珏,权楚璧的从祖兄,如今袭爵卢国公。当初我从河北一路逃亡西域,若非他从西域任官回长安途中施以援,我早已是沙海之中的一具尸体。他受了权楚璧挑唆,因知洛阳马球赛之事,想着家门败落,便请我带着几个权家李家子弟前往洛阳参赛,看看能否重振家名。等我得知长安惊变,悄悄跟着杜拾遗一行回到长安后,却因为权家被围来不及见他,不想王大尹就已经先下为强了。

    杜士仪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口中喃喃念道: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若只是从祖兄,又与逆谋无涉,本不在流三千里之限。

    不错,还请杜拾遗明察秋毫,还无辜人一个公道

    见这昂藏大汉屈下另一条腿,一头磕在了地上,杜士仪连忙伸出双把人扶了起来。可他的力气固然不小,耐不住对方力气更大,相持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收回无可奈何地道:你今夜潜入胁迫之事暂且不论,我还有要紧的话问你,你先起来再

    楚沉这才缓缓起身,心情却异常复杂。他本想今ri胁迫了杜士仪答应,异ri若能让恩人昭雪,他这条命就是还出也无所谓。可谁曾想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杜士仪好似认定了他的身份,而且言辞间流露出的鱼死网破之意,让他不得不有所取舍。毕竟,和他这些年见识过的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不同,年方弱冠的杜士仪一贯公正明允刚直清廉,他总不能因为报恩,真的对其以死相逼。

    你之前所言姜皎之事,从何听来皇城如今戒备森严,更何况是王怡坐镇的大理寺,所以,杜士仪绝不会以为这消息是大理寺打探到的。

    是傍晚时分有信使从朱雀门出来,因不少官民围堵为自家亲人讨公道,此人嚷嚷出来的。只怕一夜之间,就会传遍长安城上下

    竟然又是和之前姜皎落马一样,相同的人言可畏这一招可同样的招数用第二遍,还能够蒙骗天下人

    杜士仪暗自哂然,但并不敢小觑其中利害。他沉吟片刻,就又问道:和你在马球赛上同队的那几个年轻后生,如今在何处他们可还知道更多

    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事发之后惊慌失措,一度都想着逃亡,是我稳住了他们,后来托付给一个相熟的友人,先把人看了起来以防做傻事,看样子不像是和权楚璧等人一丘之貉。要知道,他们的马球打得不过尔尔,身也只是勉强过得,难道还指望他们行刺圣人

    楚沉最后一句话只是随口一,杜士仪却是猛地悚然而惊,眼睛突然死死盯住了楚沉。尽管在黑暗之中,寻常人不会注意到这视线,但对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时仿佛有些惊讶。在这种情形下,他微微定了定神,这才一字一句地道:他们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能耐,可若是权楚璧真的在长安站住脚跟,而后以你那位恩人作为要挟,让你这个曾经为友人一怒杀进豪门的行刺呢你会带着几个差强人意的年轻人打马球,应当并不是随随便便,而是冲着魁首的吧

    杜士仪顺势站起身来。即便是在黑暗的屋子里,他还是隐约看见了楚沉那一瞬间勃然sè变的面孔,看见了对方深深吸气,仿佛第一次想到这个推测。原本零零碎碎的线索如今终于被一颗一颗珠子地串了起来,他只觉得一切思路豁然贯通。

    他所设想的这些乃是事情发展的结果之一,可情况赶不上变化,马球赛还没有打到最后的决胜负之际,王皇后却已经危若累卵,而皇帝心中必然有过废后的打算,否则也不至于所谓姜皎泄露御言的传闻一出,李隆基的反应就这么过激。于是,这边厢东都处置了一个妄谈休咎的姜皎,长安便是紧跟着谋逆作乱,倘若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的姜皎再摊上这个案子,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事关众多人的xg命前程清白,我会尽力。你先回吧,不要再如今ri这般犯险。否则不是报恩,反而是陷你那恩人于险恶

    那一切便尽皆拜托杜拾遗了,某今时冒犯,异ri一定会负荆请罪。先告退了

    看着此人那魁梧的身躯灵活地翻窗出了屋子,尽管长夜漫漫,杜士仪却只觉得睡意全无,竟是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头顶的屋梁,一直到外间雄鸡打鸣,晨鼓响起。然而,起床更衣洗漱之后,心情复杂的他到院子里练了一趟剑,满头大汗地令人提水来沐浴时,却是又有人急匆匆地上了前来。

    郎君,门外有人以纸包石,投书进来。

    这样简陋的传递消息方式,让杜士仪很是意外。可看过那皱巴巴的纸上寥寥数字之后,他不禁蹙紧了眉头。

    ri出月落,何人知汝心

第三百四十六章 抗争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纵使谁看了都会陷入纠结。而当杜士仪问过之后,得知听到动静的人追出却没发现人影的时候,登时更觉得纳闷。回房仔细研究过这张皱巴巴的字纸,确定纸张上头并未做过文章,他便点起蜡烛,将其凑上烧了个于净,心里仔仔细细斟酌着这九个字的含义。当他思量过了有可能会给他传递讯息的人,然后用排除法将大多数的人一一排除在外之后,他的脑海中便一跃跳出了那个最可能的答案。

    如果是王容,用的这种段,证明事情来得快,别人尚不知情。既如此,这隐语所指,应该是如今最热门的人和事。月落月落

    杜士仪陡然之间想到了姜皎的名字,一时不禁生出了一丝明悟,继而便流露出了惘然的表情。殿庭行杖,果然九死无生,更不要姜皎以五十出头的年纪受杖,又是整整六十,撑不住死在路上也在料想之中,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

    既然最重要的字眼想通了,他快步来到书斋找出了地理图册,当即便明白了剩下的意思。如果他所料不差,就是在这几ri的拂晓时分,姜皎死在了汝州。须知汝州距离东都洛阳不到二百里,按照流配的行程绝不会超过七ri,也就是,姜皎在其子姜度护送于东都启程之后,最多只撑过了短短的七天而王家毕竟行商,各地消息渠道最快,因而他得到消息应该比河南尹王怡早

    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两步,再结合昨晚楚沉的话,杜士仪屈指算了算ri子,最终不得不苦笑了一声。就看王怡的信使和姜皎报丧的信使谁到京城更快,按照距离和时间来,应该是姜家占优,怕就怕姜度事到临头报丧的时候反而犹豫。不过,他身在长安,此前该做的也已经都做了,不必白cāo心。现在的他,要紧的不是上书告状,而是只需要按照之前和裴宁商量的主意,对王翰崔颢韦礼交待的进度,先把自己这兢兢业业的副钦差当好

    值此长安城中上上下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际,杜士仪既然被王怡派巡查全城安抚官民,那位河南尹又不许流言蜚语再行散布,他便切切实实亲自上阵。次ri一大清早,他就先了卢国公权家,却发现外头兵员看得严严实实,纵使他亦拦在门外。他却也不气馁,依次按照名单了其余各家,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是门外兵卒林立。

    于是,他京兆府廨见了孟温礼之后,得到了这位京兆尹首肯,便大笔一挥写下了一篇榜文,然后立时刻印出来,一时间张贴得满城都是。榜文上的内容很简单,但凡有亲友牵涉到此次的大逆案子,求诉无门的,全都可以在榜文下投书,他将亲自与见安抚。

    这下可好,相比那些在王怡的榜文下,怀着各式各样的打算投书首告的人,到杜士仪这榜文下求诉的何止多出一倍接下来整整三四天,杜士仪除了在京兆府廨辟出的厅堂之中见了不计其数的人,还亲自走访那些被捕拿的屯营兵家中,亲切聆听那些长辈同辈的哭诉哀求,同时剩余惶惶不安的屯营兵之中,他亦是安抚调停,又请京兆府廨和长安万年两大县廨调拨粮米,如此忙了个连轴转。而王怡虽仿佛忘记了他,他却依旧riri抽出空大理寺,即便换了人看守的大理寺官署他再也没能踏进一步,可他却再不曾像第一次那般大发雷霆,不见就走,仿佛气xg全都消了一般。

    只不过杜士仪再拼命,也不至于和王怡似的没ri没夜审案,每天晚上都有夜禁,他什么事情都于不了,自然早早上床就寝养jg蓄锐,预备来ri再不厌其烦地对人律例讲人情耐心听取各种诉求几ri下来,当他喉咙几近于嘶哑,面上也充满了疲惫,长安城中本来躁动不安的人心,在王怡的不懈抓人,他的不懈安抚下,勉强终于摁下了几分时,他jg心炮制的奏疏,以及写给朝中几位要紧高官和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的私信,也从长安启程送了洛阳。

    这一ri一大早,闭门审理不见任何官员的王怡,终于第一次打开了大理寺的门,却是主动命人把长安城内留守的各大官员全都请了来。其中京兆尹孟温礼和万年令韦拯,长安令以及留守的尚书省各部郎中员外郎等郎官,也全都一一请了来。自然,这其中少不了作为他随员从洛阳赶到长安,却几乎没见过他两面,没过几句话的杜士仪。

    尽管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里密布血丝,但王怡的jg神却显得很好。等人全都来齐了。他便指着书案上那一大摞高高的案卷,痛心疾首地道:长安神州重地,京畿之重,却有宵小谋逆,所涉之广令人触目惊心圣人践祚以来,宽仁驭下,官民上下无不得益,可此番却有那许多人附逆,不但辜负圣恩,而且更是丧心病狂本府自从到了长安之后,旦夕审理,殚jg竭虑,如今终于把一应人等的罪状供词全都整理了出来,整整一百八十三人除了在长安的这些人,尚且牵连到东都洛阳的一些人,本府已经具折禀告陛下。

    今ri云集于此的官员全都知道王怡左一个右一个一直在抓人,那些收监的屯营兵就没有一个放出来不,接下来还一直在陆陆续续往里头抓人,据传言,这大理寺的监牢都已经被填满了毕竟大理寺复核天下刑案,纵使偶尔也有案子需要押解犯人进京来重审,但那是极个别情况,哪里像这一次那般数目庞大

    因而,听到这个数字,京兆尹孟温礼立时又惊又怒:王大尹莫非打算把这一百余人全都当成谋逆罪论处

    事情原本如此,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莫非王大尹是不曾读过永徽律疏不成一个谋逆之罪,要牵连家中多少亲族,你这是想长安城中十室九空不成

    孟大尹何必危言耸听谋逆大罪,倘若不能杀一儆百,今天固然死了个权楚璧,今后还会有张楚璧,王楚璧

    眼见得孟温礼和王怡这一对京兆尹和河南尹竟是争了个针尖对麦芒,其他人颇有一种插不进嘴的感觉。可当王怡振振有词地将杀一儆百挂在了嘴边时,杜士仪终于瞅准了空子,突如其来地出言道:王大尹既然是杀一儆百,那便显而易见,这谋逆之罪,有一和百的分别。倘若首恶和胁从全都是一个处置,那正如孟公之前所言,长安城中十室九空谋逆者,除却父子皆斩之外,妻女祖孙兄弟姊妹全数没官,伯叔父以及兄弟之子流三千里,照此办理,长安城中要少多少户人家,王大尹应该算得出来,而这些人家的姻亲友人,又是多少家

    见王怡面sèy沉不话,杜士仪便又提高了声音:圣人令王大尹从洛阳疾赶到长安,是为了安抚官民,案子已经出了,不过善后而已。倘若由此被人误解圣人之意是整肃长安城上下官民,莫非王大尹就承担得起这个职责

    你王怡之前就领教过杜士仪那犀利如刀的言辞,那时候便是用官高数级压死人的一招,现如今堂下满是各位官员,他更不能就此示弱,当即声sè俱厉地道,你莫非是生怕本府深究此案,查出了与你有涉的实情

    此话一出,王怡清清楚楚地看到,下头众官一时尽皆sè变,他知道自己这一招杀锏终于是生效了,当即似笑非笑地道,你和姜皎之子姜度本有交情,此前封还制书自诩为公心,但你真的敢没有丝毫私谊在其中此番长安城中权楚璧等人谋逆造反,内中有人供述,楚国公姜皎曾经与权楚璧见过数次,权楚璧更与姜家有金钱往来,此事本府已经详细陈情禀报了圣人

    尽管之前就有传言,权楚璧权梁山之乱和姜皎有涉,可这种事情和泄露御言又有所不同,因而众官即便听过也不敢轻易相信。此刻王怡亲口出,四面顿时一片哗然,继而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在这种僵硬的气氛中,早已知情的杜士仪丝毫不惧地冷笑道:王大尹这法简直是yu加之罪,何患无辞须知权家和李家都是一时官宦名门,姻亲之外,来往的亲友自然不少彼此都是公卿,礼尚往来,若是单单因为这些就入人为罪,那有几家能够置身事外我还是那句话,圣人派我等来长安,是安抚,而不是折腾

    杜士仪这折腾二字可谓是深得人心。之前那一场大乱就已经够折腾了,谁知道奉旨而来的王怡竟是没有最折腾,只有更折腾,这些可怜留守官员的心本来就七上八下,哪里经得起这位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还要狠狠在萝卜坑里仔细挖一挖,看看可还有没有遗漏的根须,没有遗漏也要把旁边的萝卜给捎带上于是,万年令韦拯不论是出于杜士仪旧ri上司的立场,还是身为万年县长官的立场,当即第一个附和。

    不错,王大尹到达长安之前,这京城上下本来已经渐渐安定,可你不顾孟公和我等一片苦心维持安定,却是兴大狱罗织罪名,以至于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这不是折腾是什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群情激愤

    韦拯既是万年令,又是京兆韦氏在朝首屈一指的官员之一,这一句折腾自然比杜士仪那一句更激起群情激愤。一时间,几个当夜逆谋最急时,同样留守在尚书省的郎官自是你一言我一语群起附和,如京兆尹孟温礼这样负责一方平安的地方官,自然更是痛心疾首怒斥这些天来长安城的种种乱象。

    面对这一哄而起的各种责难,王怡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森然怒sè。直到下头的官员的发难暂时告一段落,他方才哂然一笑道:各位或为留守,或为治理京畿一地治安,如今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谋逆大案,各位不思盘根究底,揪出主谋,反而想让本府息事宁人尔等对得起圣人的信任,对得起这留守重任,对得起这守牧一方的职责否

    王大尹问得好,我身为京兆尹,能回答的只有一句话,问心无愧耳

    孟温礼却不含糊,答了这一句便径直诘问道:倒是王大尹甫一到京城,不见官员,不见百姓,只是一门心思抓人审人,你敢问心无愧,不是为了邀名邀功杜拾遗这些天来东奔西走,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官民,拦了多少原本要到各处官署求告哭诉的无助百姓,可你呢我等一次次求见,你却让人一次次挡驾,你这钦差就如此自矜,视我等长安城上下百官全都如同罪臣不成

    最初跟在韦拯之后起了个头的杜士仪此时已经不吭声了。看着孟温礼这个京兆尹亲自出头和王怡这个河南尹打擂台,两人之间唇枪舌剑针锋相对,那情景恰是非同一般的jg彩,他这看热闹的自是聚jg会神地学习领会这等前辈舌战的jg髓。果然,王怡固然会扣帽子,孟温礼的回击同样凌厉,不过刹那间,王怡那原本因为疲累而发白的脸sè,此刻竟是涨得通红。

    孟温礼,你这是

    我这是什么我需不曾惹上一个破家之王的雅号有道是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你以为这名头很好听么为官之道,刚正公允,要的是不偏不倚,可不是你这等邀名之辈做作出来的那一套

    京兆府内出了这样的逆谋大案,尽管孟温礼之前兢兢业业,也算是颇有政绩,可他心里很明白,这京兆尹也已经做到头了。既然如此,他心中越发少了几分顾忌,言辞间竟是多了几分平素少有的火xg。

    孟温礼,你休要以为毁谤本府,就能够逃脱自己之罪京兆府内有那许多官民与逆谋有涉,你就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不成

    失察之罪,我自会上书请罪,无需你来cāo心就如同杜拾遗所言,你莫非以为自己是河南尹,京兆府并非你治下,你就可以随心所yu鞭笞百姓,只以区区证言定人入罪我告诉你,长安城中如今的乱象,你必须得担责

    王怡怒极反笑道:好一个指鹿为马,孟大尹此言真真是颠倒是非黑白

    话音刚落,就只见外间一个令史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面对满堂高官,他不觉愣神了片刻,随即方才失声叫道:王大尹,孟大尹,各位明公,不好了,朱雀门前有官民跪门

    这话还没完,刚刚面对千夫所指的窘境,尚且能够淡然若定唇枪舌剑的王怡,竟是一下子站起身来。他之所以敢这般牵连大狱,是因为临走前得了张嘉贞授意,兼且知道谋逆罪大,等闲人家此刻明哲保身还来不及,断然不可能有胆量违逆自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措施在官员当中激起了莫大的反弹不,而且民间百姓竟然也采取了这样公然的对抗方式

    杜拾遗

    看到王怡果然突然看向了自己,杜士仪微微皱眉,不等其开口分派任务,他便拱了拱道:王大尹不必多,事出紧急,我先出面安抚就是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恳请王大尹好好考虑

    撂下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大堂。直到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公堂之外,堂上众官方才旁若无人地议论了起来。这其中,万年令韦拯便嘿然冷笑道:安抚官民这脏活累活就交给杜十九郎,抓人审案作威作福的活计就自己于,王大尹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堂上早就心存怨愤的其他官员会对王怡如何冷嘲热讽,杜士仪已经是顾不得了。他只知道,长安中枢重地,天下之都,如果真的让官民在朱雀门前跪门求诉,那到头来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于是,他出了大理寺官署之后,脚下步子顿时又急又快,在这等深秋寒意重重的天气里,当他赶到朱雀门时,竟已经满头大汗。

    而眼前那一幕,让他庆幸自己此刻来得快来得早。那令史只朱雀门前有官民上告,并未有多少人,可现如今他放眼望,黑压压的人头何止有一二百再加上朱雀大街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其中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是罗列其中,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走上前。

    杜拾遗来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们不少都抬起了头来。这些天王怡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都是杜士仪内外奔走安抚,别他在长安城中本就名声赫赫,如今更是人尽皆知。眼见得他走到头前一个老者面前,伸出搀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嚷嚷了起来。

    杜拾遗,我家三郎才十七岁,尚未娶妻的时节,怎么会和那些逆党有涉,都是他得罪了人,这才被人诬告一气

    杜拾遗,我家阿爷是冤枉的他都已经五十了,不过是和权楚璧家ru媪有亲

    杜拾遗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嚷嚷得杜士仪耳膜嗡嗡作响,知道是王怡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让长安城上下官民心中那根弦绷得死紧死紧,他见那老者纹丝不动,只是老泪纵横,他便松开来,又举起示意四面肃静。随着前头的人渐渐止住了七嘴八舌的呼声,后头的人又在前头人的提醒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原本嘈杂如集市的朱雀门前空地一时呈现出了原本该有的寂静。

    这些天来,我接到的求告诉请不绝于耳,已经一一记录了下来,打算呈报给王大尹知晓,而今ri王大尹召见长安城中各位留守官员,本就是商议案子的事。我也好,各位留守官员也好,已经痛陈前情,我可以在此向各位担保,若是王大尹不听我等谏劝,我就是回东都伏阙请见,也必然将各位心声禀报圣人

    见人群虽静,但将信将疑的人却依旧不少,他便提高了声音道:谋逆之事,固然不分首从,可若是不明就里为上官蒙蔽之兵士,原本就不该课以重罪,更何况那些所谓的牵扯根本是不少人犯无中生有

    对,正是如此,杜拾遗英明

    欢呼声四下传来之际,杜士仪再次举示意四下安静,这才道:不是我英明。而是各位心有冤苦yu诉,因而上告陈情,其情可悯,然则其状却不合法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便请就此先行散,若是信不过我,我在宣阳坊的私宅想必谁都知道,各位不妨就我家私宅等候结果,倘若真是我杜十九无能,那各位砸了我那宅子就是

    杜士仪把话得如此入情入理,人群中顿时有了几分sāo动。你眼望我眼了好一阵子,边缘的地方渐渐有人站起身散,起初是一两个,很快是五六个七八个,约摸一刻钟功夫,本来的一二百人便只剩下了区区十几二十个。然而,这些人的面上却尽显悲苦,跪在地上死硬地就是不肯离。这其中,杜士仪此前搀扶过却不肯动弹的那个老者便在其中。

    老人家,地上寒气重,如果有话,还请起身再可好

    那老者用浑浊的眼神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嚎啕大哭道:老汉我三个儿子,一个为屯营兵,一个为坊中武侯,一个与人佣工度ri,如今就因为大郎那个耳根子软的孽障,其余二子全都被抓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不知何时就会轮到我这老汉与其在家等着人来抓,不如我主动送上门来算了

    见这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伏地痛哭,杜士仪又扫了一眼其他心有戚戚然的那些不肯离的人,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怆。这是个一人犯罪牵连全家乃至于更多亲族的时代,不过是一二利yu熏心的人为一己之私,结果却害了多少人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东都洛阳的奏折和私信,他再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些布置都能生效,旋即便蹲下身,再次伸出搀扶那哭声渐止,肩膀却仍旧剧烈颤抖的老人。

    就在这时候,他无意间往人群中一扫,却是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一时不禁愣住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此人却是冲他轻轻摇了摇,继而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第三百四十八章 逆转

    朱雀门杜士仪尽力抚皇城大理寺王怡依旧是孤身应战那些早就对他心存不满的官员。伏阙之事闹大是个什么后所有人都心知肚于是他只能抓住此前安抚官民乃是杜士仪担责作为由始终言辞强硬地把事情推到杜士仪头又再三重申自己此来乃是为了查清逆谋始末这样一来二去几个回合的相持听见这些话全都是老调重拖着一条尚未恢复的腿来到这大理寺的王卿兰终于忍不住了。

    王大诸位明公都已经问了你这许我也不想重复。我只想问你一此案固然是谋逆大可如你这般兴师动是打算陷进去多少人方才罢休

    尔等既是如此冥顽不本府也不与你们计较

    王怡今ri召见所有相关人原本是打算宣示权以及这些天ri夜审理的结谁知道却招致群起而一时生出了夏虫不可语冰的愠怒。

    这会儿王卿兰的质问更让他陡然大怒。他一按凭几站起身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其他不容置疑地说道:本府是奉旨前来长安安抚官尔等若有质疑也怨愤也大可参奏陛下然则本府之不容尔等违背今ri你们回去之立时按照我所与名单之上的人将那几家牢牢看倘若再有如今天这样闹出伏阙陈情的勾唯你们是问

    事到临王怡竟还是如此高包括孟温礼和韦拯在一众官员不禁全都为之怒极。可长安重如今却闹出了斩门闯宫的谋逆大他们大多数都逃不脱于这一任的考评可想而知。如若真的和王怡这钦差抗衡到哪怕他们占事后焉知天子不会因此心生愠怒

    就在人人面面相期冀于有人能够站出来与王怡理论抗衡的时他们终于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王大尹也是从地方官一任一任当到这河南尹当此官民无助只能伏阙求告之竟然以为只要将那些人家看就能够一劳永逸他们的本家你看得他们的姻他们的亲甚至于长安城中为之不平的难道你都能看得住防民之甚于防刚刚我出去安抚一老汉历经久劝却依旧不肯离为的是什么他一个儿子是犯事的屯营为你看押也是应有之可你却将他另外二子一并下若是他白发苍苍一个想不一头碰死在朱雀门那你又当如何

    是杜士仪终于回来了

    和这位杜十九郎颇为熟络的孟温礼和韦拯同时为之大正要给他帮腔的时已经转过身的他们同时发杜士仪仿佛冲着自己微微摇一思忖就都决定暂时不吭气。果王怡立时面sè一板就要驳可不想杜士仪却抢在了前头。

    民不畏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而为奇吾得执而杀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是谓代大匠希有不伤其手者矣王大尹总应该读过老子不应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食君之忠君之我等奉旨来长安的目是因为西京留守王尚书暴以至于群龙无首民心惶不是因为这谋逆大案尚有诸多疑需要你ri夜审理本末倒本为大忌

    杜士仪这话就说得重不但王怡一时面sè铁其他人也不禁佩服他的胆竟敢指斥王怡不顾圣命。今ri之事可以想杜士仪这个年方弱冠的左拾遗和王怡之间将再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这小子怎就那么会结这么不怕结仇就在韦拯也不禁为之暗自咂舌之他隐约窥见外间闪过一个人虽然只是瞥见了一但他还是立刻认出了人来。

    是他的儿子韦礼那小子和杜士仪素来交这次莫非也打算于点什么

    韦礼身为集贤殿校书天子都不在大明宫的时他虽仍是在集贤殿中校可太极宫也不是不能来。更何况他是万年令韦拯之真正的世家子如今王怡被众官围困在这大堂之他在大理寺这正堂的外头活动就方便多了。最最关键的在他身边的不是别正是张嘉贞颇为嘉赏的苗延嗣之子苗含液

    苗老你都看见了听见了吧这一次王大尹是犯了公违了民倘若这样一意孤行下长安城中乱就是令尊也决计不好过。我又不是让你当众让王大尹下不来就是让你给他捎上令尊一个口莫非大家身为同你连这个忙都不肯帮

    天子东巡洛父亲这个中书舍人固然同可苗含液却不够同行的资再加上他也愿意沉下心来在秘书省好好看看于是倒也甘之如饴。可谁曾想长安城中倏然闹出了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谋逆大紧跟着河南尹王怡紧赶慢赶到了之第一件事是追根究把事情闹得更大

    捎什么口信

    苗含液如此口气松韦礼顿时为之大喜:你只消对他说四个过犹不及如今的情势你也知这四个字须不是害也不曾害你阿爷吧

    好

    苗含液虽则年轻傲可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心中立即做出了取舍。他也不再和韦礼多废快步走到了大堂见起头那个因为堂上纷争而没注意到他们的令史立刻拦阻了上他便沉声说道:我是中书省苗中书之子苗含替家父带一句话给王大尹。

    那令史正是王怡的心腹之听到这再细看面前这见过苗延嗣的他顿时信了七当下恭敬而热络地问道:敢问苗郎君要转告王大尹什么话

    烦请告诉王大过犹不及。

    这堂上王怡孤立无援的情那令史也瞧见此刻悚然一连连点头后也顾不得其竟是一溜烟进了正躬身说道:禀报王大狱中又问出了几句供词来。

    他在四周围那些刺眼的目光中快步来到了王怡身装模作样呈上了手中那几张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王大刚刚苗郎君在外说是为其父苗中书捎说是过犹不及。

    这种言简意赅却又隐晦神秘的风很符合王怡对苗延嗣这位张嘉贞第一谋主的认因心中咯噔一下的他见堂上众官几乎清一sè站在杜士仪一在外官任上多在河南尹任上三与眼前这些人无甚同僚之朋友之义的他立刻改变了之前的态度。

    各位所我自会斟既然看押那些人家中虚耗人那就先不必了。杜拾请你替我张贴榜文于全城。本府为官做素来实事求绝不宽但也并不严苛如果真的有冤大可诉诸于本不用伏阙求告惺惺作态之前那些意气之争到此为本府只希望接下来几诸位能够和本府jg诚合让长安城上下恢复往ri的盛世太平

    王怡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众人虽有些惊但能够不要完全撕破这终究也不违官场之道。就连杜士此刻也和旁人一样沉默不算是答应了。然等到众人鱼贯出了大理寺之他就看见韦礼突然笑吟吟迎了上神采飞扬地对他打了个手势。

    果然刚刚那使得王怡态度大改就是韦礼去说动了苗含液的结果

    宣阳坊私宅门一行车马在几个人护持下停在了门口之车内玉手轻轻一打门就听到了内中传来了一阵阵不应有的嘈杂喧哗。等去门上的人回来禀明了原终究不放心一路赶回了东都的杜十三娘登时为之大愕。她正要开猛然间瞥见一旁的崔俭玄偷偷摸摸要下她立刻没好气地一把将人拽住了。

    十三杜十九都惹了这么大麻咱们不该给他帮点忙吗

    这时候去了家里不添乱就不错了杜十三娘嗔怒地看着崔俭见人垂头丧气坐下她方才微微笑咱们这次事情办得朱坡老叔公一定是心里不高咱们先去一块拜望他他老人家见多识兴许一个高就指点你几至于阿兄的我们也能一块请教于他。

    要去见朱坡京兆公崔俭玄先是一随即喜形于但很快醒悟了过对我们在路上不是遇见了那一行人疾驰上京

    噤声。杜十三娘立时伸出手来按在了崔俭玄的嘴等其有些鬼鬼祟祟地东张西她不禁扑哧笑了起这种事要的就是隐人家既然告诫不许泄那我们当然不能对别人说。

    杜十九也不行

    阿兄当然也不行杜十三娘斜睨了崔俭玄一有些恼怒地说什么杜十你是我阿兄的妹ri后不许这样没大没小

    此话一崔俭玄那张脸顿时比黄连还好半晌才嘟囔道:我比他年又是他师兄

    可谁让你娶了我

    见崔俭玄唯有于笑的杜十三娘想着进了长安后的所见所思量好一会便拉着自从进了潼关便一直按着坐在车中的崔俭郑重其事地说道:十一既然想帮阿咱们就先不要让他分心。这样我们在长安城中转一圈招摇一如此别人就会把目光集中在我们身阿兄行事也能方便些。到时候我们借住在朱坡老叔公那让他们在门外苦苦守着跳脚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就是赶你走!

    “破家灭门河南王至长安净。千门万户苦别曲江草木萧瑟尽……”

    因为苗延嗣捎的“口信王怡便稍稍收手不再一味株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数rì之一首歌谣被面sè灰败的从者禀告到了他面前。听说长安城中不少小儿甚至在绳戏玩乐的时候拍手歌这已经是好些天他不禁为之震怒失态。

    “这样大的怎么就不曾早点禀告我一却拖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主人实在是因为这些天各种杂事太光是盯着杜十九郎以及孟公韦还有杜十九郎那妹妹妹婿和朱坡那位最最jīng明的京兆公就已经jīng疲力更不要说注意这些。”那从者无可奈何地道出了实见原本盛怒的主人有些颓然跌坐了下他便小心翼翼地问“未知主人翁预备如何应对?”

    “防民之口甚于防若是早发还能将这苗头掐如今传唱的人既然多定然有人会据此禀告圣人……”喃喃自语了一王怡想到苗延嗣jǐng告过犹不可如今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他不禁把心一最终斩钉截铁地说“一家哭总好过一路豁出去只要把这一桩大逆案子查清总有翻转的机会”

    当今天子自己就是经历了神龙之变和唐隆政然后又铲除了太平公主一党人方才能够君临天总不至于连谋逆大案都等闲视之。要知那死在乱军刀下的贼首之一可是号称襄王之子

    “可之前孟公韦公和朝中留守诸官……”

    “还不是杜士仪从中串他看似大实则jiān猾至极”

    “可他除却初至长安的时之后和孟公韦公等并未见过。尤其是那一rì主人翁在大理寺官署召见众官之他更是从未登过别人之整rì安抚各少有空闲就连他妹妹和妹婿从东都赶来住在朱他也不曾去见过面”

    “此人心你哪里知道”王怡恼怒地拍案而疾言厉sè地说“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记得他当初审理蓝田县主家奴犯案的官便是让百姓旁因而城中百姓都道他公正。如今本府名声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败十有**仍有他弄鬼这你去与京兆尹孟温礼后rì借用他的京兆府廨大我要公审此次的谋逆大你于长安士绅百姓之中遴选百人旁听”

    王怡这一番安在长安官场之中引起了一片哗然。但首当其冲的孟温礼咬牙切齿斟酌过便恼火地吩咐按照王怡的话去至于其他被邀请旁听的留守官自也想看看王怡究竟打算做什么。而一首童谣竟然促成事情如杜士仪也觉得这收获简直超过预期。

    那可是两个赫赫有名的大诗若非他说务必编得通俗浅甚至可以粗陋让人觉得就是民间随便流传崔颢和王翰估计能写出一二十首讽刺王怡的好诗何止这一首童谣?

    头一天得到童谣流传的消第四rì王怡就令人于京兆府廨公审此次谋逆大这么短的时王怡那几个从者别说没办过此就是之前从杜士仪来过一次公审的万年县那些老差役和书也未必能够集齐旁听的人。因那从者之前从王怡处退出之招来同伴商便只能想出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还学杜士仪掣签决定是来不及主人翁也必然不愿意被人说是学黄口小儿。既然如他们只能去东西两市应募愿旁听的人

    到了公审那天一大自从到了西京之就不曾出过皇城的王怡终于第一次出了太极宫。他沉着一张脸上了京兆府廨大见两边罗列旁听官堂下白线区域不少百姓正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等着旁他不禁心下安定了几分。等到外头差役沉声喝了带人犯上一串用绳子绑得结结实足有十二三个的犯人就被人押上了大垂头丧气地依次低头跪下。

    这都是王怡这些天审理最也是供述最多的人因而他惊堂木一依次一个个问下便有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权楚璧的逆谋交待了出此外就是供述更多与此有涉的人。大半个时辰随着一个个或是官宦门或是寻常百姓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名被供了出堂上众官为之sè变不堂下旁听的百姓也都为之哗然。

    “肃静”王怡再次重重一拍惊堂等四下里安静了下他这才满意地看了一眼那些显然被震慑了的长安官旋即不紧不慢地说“本府奉旨到长安便是因为此次权楚璧权梁山谋逆之不但罪大恶而且简直是耸人听闻这些人犯所供之本府已经令人先行拘等到讯问过有罪者自当治以应得之而无罪者也会立时开赦本府为素来光明磊心中坦坦荡荡无需担心本府徇私枉而那些心中有暗地里用诡谲yīn谋想要倾覆本府那终有应得之罪

    这敲山震虎的一番却并没有收到他想要的效果。堂上官员纵使眉头紧蹙的不在少可大多数却都没开而堂下那些旁听的百姓却有人突然扯开喉咙嚷嚷了一声。

    “无罪有还不都得看王大尹你一念之间这些人既然伙同权楚璧谋就凭借他们的供词抓人审这和当年天后年那些酷吏有什么两样我家叔父年迈体你却听信那些一面之将这样的老者都抓了你这是什么光明磊落那个供出我家叔父的雷万他是什么好东吃喝piáo赌无所不就因为我叔父曾经得罪过他便将谋逆大罪栽赃在他身这等小儿都能看破的诡计都被你信你即便不是徇私枉也是个一等一的糊涂虫”

    自己召来旁听的长安士绅官民之竟混入了犯人的亲王怡登时面sè大变。负责此事的从者更是目瞪口继而生出了深深的惊惧来。可堂上从主到客还来不及有所反就只见刚刚说话的那汉子竟是从旁听的人群中挤了出倏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解腕尖刀。可面对那些大惊失sè围逼上来的差他却想都不想便把刀凑到了左耳上。

    手起刀血光四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刚刚听着王怡指桑骂槐尚能面不改sè的杜士仪倒吸一口凉心中对裴宁和韦礼想方设法安排人犯亲友混入旁听本有几分悔意。可待想到王怡刚愎不听劝倘若不放那些所谓人犯的亲友家属到这公堂前头光凭他们这些官怎能有真正的效用?

    “当初天后年颜家叔父被人冤颜家真定夫人率诸妹殿上陈割耳讼冤我虽一介草才学不及颜家诸位娘子万可心志也不逊于她们”尽管断耳之处鲜血直可此人一手执一手执竟是从容自若地大声说“若是我所言有半点虚就让我天打雷不得好死”

    这血淋淋的场景让不少真正是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惊悸交然人群中却也有人高声叫好。更有甚者排众而出站到了此人身竟是同样大呼鸣冤。一时王怡就只觉得自己好似热锅上的蚂有心想要疾喝令这些人住却又被刚刚那血腥一幕所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鸣冤本有常例常岂有如尔等这般存有侥幸之混入公堂以此胁迫来人……”

    他这一声来人还未引起任何回那刚刚sāo动不止的人群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生民无你却以逆谋大罪施加于他以至于他们有冤难有苦难诉你深居宫他们连见你一面都不可无可奈何出此下你还指斥他们存有侥幸之混入公堂以此胁迫?当年天后之见殷夫人割耳尚且动尔如今见此人身为侄为叔父割耳鸣竟然无动于心冷至还谈什么刚正明允?”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旁听的人群在最初的惊愣过一时大声叫好。而堂上众官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不禁全都循声望去。就连被骂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王在一怒起身看到那登堂入室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公堂的人之他只觉得喉咙口一下子完全堵住了。

    “宋开府”

    之前在朱雀门前安抚那些跪门陈情的官民百姓就曾于围观人群中认出了宋憬的杜士是最早得知这位罢为开府仪同三司的旧rì宰相来到长安城的因而此刻自然第一个站起身行礼。他这一带孟温礼韦拯等人不管平素和宋憬是否有往眼下也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纷纷起身相见不迭。

    至于主位上的王则是在呆愣许久后方才起可勉强行礼过后便sè厉内荏地问道:“宋开府此来长安城意yù何为?”

    “王大尹奉旨来长安城安抚官却连逮甚以至于权楚璧狱迟迟不决。圣人得知长安城内人心躁动惶惶不因此方才命我前来宣慰。”说到这宋憬方才负手冷冷说“你治理河南府颇有政没想到一到长安却鸡飞狗我原本以为传言不可不曾想我到长安城这三rì所见所竟是证实旁人所奏丝毫不虚王大尹回去继续当你的河南尹就这西京不劳尊驾理会了”

    王怡不曾想宋憬竟会这样不留情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宋开府这是赶我走?”

    “我已受圣人为西京留守从即rì这谋逆大案由我主理”

    宋憬的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就是赶你走

第三百五十章 不如回家卖蓣薯!

    铁面无私宋相国接任西京留守,权楚璧谋逆之案亦有其接手

    随着王怡本想翻转官心民意的京兆府廨公审,却以一个大多数人都料不到的方式收场,这个消息转瞬之间便席卷了长安城。尽管宋憬早就不再是宰相了,可民间百姓却仍然津津乐道于他的铁面刚正。即便他此前一次下台的直接原因正是因为治狱太过严苛,但那主要针对犯法的官吏,而不在于百姓,再加上他在京兆府廨公堂之上痛斥王怡的那一番话蔚为流传,从官场到民间,都对这位接任西京留守的旧ri宰相寄予厚望。

    来时踌躇满志,令行禁止,满朝文武yu求一见而不可得;如今到了要回东都洛阳的时节,王怡却只觉得这萧瑟的深秋格外寒冷,寒彻心扉,直入骨髓。

    他亦算世家出身,年方五十官至高位,可说是官运亨通,但开元初原有过一次险些被黜落的经历。那一次天子东巡洛阳,他官任负责沿途食宿安排的知顿使,可因为扈从车骑拥堵,一度场面混乱,盛怒之下的李隆基打算黜落他和时任河南尹的李朝隐,却被宋憬劝住,说起来,宋憬对他自然是有过恩惠的。可这一次,这位昔ri为他说过好话的旧ri宰相却给了他重重一击,这一下足够致命,对他的官途简直是毁灭xg的打击

    对于王怡的从者和其他随从来说,此次王怡铩羽而归,他们自然不但面上无光,也都知道这一次对王怡是何等大的损伤。跪门,童谣,公堂之上有人割耳鸣冤可说这次王怡的长安之行,使其成了千夫所指也不为过。临行前夕,面对面sè铁青的王怡,谁也不敢去安抚劝慰。可就在王怡驻马灞桥,遥望长安城那不逊于洛阳的高耸城墙之际,灞桥那一头便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等到那一行人上了灞桥拱顶的最高处,王怡方才认出了为首的那人,不是杜士仪还有谁

    一想到杜士仪看似事事都听自己的,实则在背地里合纵连横,甚至把宋憬都弄到了长安城来,他只觉得心头憋了一口恶气。等人疾驰到了近前拱手行礼,他便冷冰冰地说道:怎么,莫非杜拾遗是想来看我的笑话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你也休要太猖狂

    王大尹误会了,你位居三品,小子何德何能,敢看王大尹的笑话杜士仪神sè自若地拱了拱手,这才淡淡地说道,今天前来相送,一是酬此前主从之谊,二来,也是有一件要紧事要禀告王大尹。

    见王怡闻言眉头紧蹙,却不说话,只是让从者散开一些,他便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此前王大尹曾说过我党同楚国公姜皎,私心甚重诸如此类云云,还曾经指斥此番权楚璧大逆之案和姜皎有涉。好教王大尹得知,据宋开府告知于我,楚国公毕竟年事已高,之前殿庭受杖之后流配,只走到距离洛阳不到二百里的汝州,就已经故去了。圣人顾念旧ri情义,令楚国公之子姜度递柩而还。

    什么,姜皎竟然已经死了就算真的是那一顿杖刑不轻,怎至于从洛阳到汝州这么近的距离都熬不住

    又惊又怒的王怡终于明白自己此次满盘皆输的另一大缘由出自何处,顿时死死咬紧了牙关,渐渐竟觉得满嘴都是腥甜的血丝味。而杜士仪再次拱了拱手,神sè越发沉静:为官为人,总是有公有私,我亦不例外。只不过,王大尹ri后责人公私不分的时候,敬请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一片公心,丝毫不曾有愧否送君至此,预祝王大尹回到东都洛阳步步高升,得遂心愿

    杜士仪说完这番话,在马上一躬身后拨马便走。经过灞桥的官民百姓有不少人都认得他,再有人去看桥头那个引马而立气sè不佳的老者,当即有人开口说道:那不是河南王大尹啧,他待人如此严苛,riri让杜拾遗在长安城内各处巡查安抚,自己就知道抓人审人这等私心太重的上司,杜拾遗还来送他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这是近来长安城中另两句颇为流行的童谣呢

    本就气得胸疼胃疼哪里都疼的王怡,听到那些百姓居然都敢讥刺自己,而且听那话中还仿佛把杜士仪奉为义薄云天,他终于忍不住嗓子眼里那腥甜,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可见他如此,竟还有路旁走过的小儿学着刚刚听到的那两句童谣,拍手叫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

    当此之际,气得直哆嗦的王怡只觉眼前一黑,竟是软软伏倒在马背上,继而滑落了下来

    特意出城来给王怡送行,杜士仪确实是为了一出心头恶气。他为姜皎封还制书,结果却险些贬斥岭南,而今跟着王怡到长安安抚宣慰,又险些被王怡构连入罪,他这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李隆基是天子,他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如何,可王怡这刚愎自大,还要用公允来掩饰私心,他早就受够了

    尽管不知道自己走后,还有别人替自己添油加醋把王怡气得昏厥落马,可现如今他一路疾驰回长安城,心情却是畅快不少。就因为这么个上蹿下跳的钦差正使,他每ri忙得脚不沾地不可开交,就连明知道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夫妻已经回了长安,而且还住在朱坡杜思温家中,他也根本抽不出空来。好在有了宋憬这么一个铁面宰相在,他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了

    宋憬和王怡一样,是雷厉风行的人,但他却是另一种雷厉风行。初来乍到粗粗看过王怡积累的那一摞案卷,他便一口气把王怡抓来的人全都放出了大牢,而且亲自把人会集一处宣慰安抚,病弱者还吩咐延请大夫好生调治。当这些人被放出宫中之际,与外头迎接的亲友无不相拥痛哭,一时冲着皇城叩首者不计其数。

    但有疾呼宋开府明察秋毫的,立时便有书吏上前大声宣示道:宋开府戒言尔等,此行之初,圣人便告诫宁可宽纵,不可冤屈,此圣人宽待长安城上下百姓之恩德,尔等需谨记

    正由朱雀门入太极宫的杜士仪正好听到了这些话,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到大理寺见到人的时候,他长揖行礼后不禁心悦诚服地说道:刚刚我由朱雀门入宫,正见百姓感恩戴德,而书吏却奉命宣示圣恩。宋开府胸襟行事,实在是让人敬服

    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冤屈他们在牢中担惊受怕这许久,身为人臣已是失职,又焉敢居功

    宋憬摇了摇头,这才示意杜士仪到一旁坐下说话。等小奚奴上茶之后,他便叹道:若非你和长安城中诸公一再上书奏报,圣人也难以下得了决心。即便如此,圣人仍旧委派了一员内官随我同来,待见果真如此,那人方才立时驰马回报东都,否则,我哪有那容易赶了王怡走其实,管不管事我不在乎了,只王怡此次苛严太过,若任由他行事,怎对得起无辜百姓

    杜士仪在宋憬面前素来放松得很,可也不敢什么都说实话,此刻只能把能说的先抖露出来:也是我实在劝不住王大尹,我甚至还通过韦郎君,以苗中书捎话作为由头,请了苗郎君提醒他过犹不及。可谁曾想,他竟是连这个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以至于险些铸成大错我刚刚进来时看见那割耳大汉的叔父,已经孱弱得要人抬走,倘若真的在狱中有个闪失,岂不是无法挽回

    是啊,幸好还不至于无可挽回。宋憬轻叹一声,随即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杜士仪道,你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竟然能让苗含液听你的鬼话,诈称他父亲捎了那样的言语

    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好在苗郎君和他兄长,全都和苗中书xg子不同,否则我岂非与虎谋皮

    子不类父宋憬再次叹了一声,却忍不住想到苗延嗣还有两个好儿子,自己却是一个成器的都谈不上。但这少许感伤,须臾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好了,闲话我也不再多言。如今王怡不在,民心也渐渐平定,你也不用疲于奔命了。我昨天连夜查看了所有案卷,大多数屯营兵都应是不明就里,为权楚璧以匡扶社稷诛杀佞幸等等说辞蒙骗,罪不及死。但我从权楚璧家中搜出了一本账册,其中多有银钱往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带两个令史仔细去查一查。你之前一直都在抚民,但因王怡之故收效甚微,如今此处便由我出面,也可让民心安定。

    见杜士仪凛然受命,宋憬又嘱咐道:不ri之内,姜皎灵柩就会抵达京城,我与他无亲无故,不便前往,你去拜祭时,替我上一炷香吧姜皎虽则不该和宫禁中的惠妃往来,但终究也是陛下微时相交的旧人,平白无故遭此劫,实在是可悲可叹。

    想到从前言行无忌我行我素的姜皎,不但成了罪臣之子,而且还失去了父亲,杜士仪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却忍不住联想到了崔俭玄身上。尽管身有要务,但总能够抽出时间见一见妹妹和妹婿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明察秋毫

    朱坡山第,虽深秋却依旧草木葱郁。

    京兆杜氏自汉以来便是显宦辈出,杜思温这一支从隋开始始终官运亨通,到杜思温的时候自然底蕴十足,单单是这一座山第移植的树木,以及蓄养的园丁,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平时杜思温和几个姬妾住在其间,赏花种菊怡然自乐,如今更多了杜十三娘和崔俭玄,杜思温平添了几分乐趣,此刻让杜十三娘搀扶着他走在后头那一片荷塘之中的木桥上,他面上便满是笑容。

    虽然你这婚事匆匆忙忙,都没来得及让我这老叔公喝一杯喜酒,可这门亲事结得不错。

    新婚不久,杜十三娘被人如此一说,不禁微微有些脸红。而杜思温见她这小儿女娇态,不禁更笑眯眯地打趣道:门当户对只是其一,清河崔氏自崔泰之崔谔之兄弟之后,家门再上一个台阶,但这一代却无甚极其出sè之人,本来看着总不免要走下坡路。可你在崔家住过,婆婆小姑全都熟悉,崔十一郎固然不是惊才绝艳,却是能够心疼媳妇的人,所以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合适得很。就比如你家阿兄,异ri成亲时,他那媳妇的担子,可就比你重得多,ri子可不好过

    老叔公杜十三娘yu言又止,想到杜思温是知道杜士仪心仪之人是谁,她不由得平静了一下心情,低声问道,阿兄和王娘子,几时方才能修得同好

    这就难说了。杜思温轻轻摇了摇头,王家豪富,觊觎之人不知凡几;你阿兄仇人多,除非自保之力足够,否则他也得担心是否会牵连了女方。他们俩啊,各自找的意中人竟然都这么麻烦,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王元宝兴许还不知道女生外向,给他相中了这么个女婿,否则还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发愁

    正说到这儿,他驻足看着满塘残荷,正要再说话,突然瞥见那边厢两人并肩而来,顿时就笑了:说曹cāo,曹cāo到,你看,你家夫婿和阿兄走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郎舅是兄弟俩好容易大忙人抽出空来看你们,咱们去迎他们一迎

    老叔公,阿兄也是来看你的。

    那是借口你阿兄啊,从来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妹妹

    杜十三娘被杜思温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喜滋滋的。等扶着杜思温又沿着原路返回,她就看见杜士仪和崔俭玄一块上前来施礼,少不得松开手后屈膝行礼,叫了一声阿兄。果然,她还来不及道两句别情,就只听崔俭玄说道:十三娘,我已经说过杜十咳,内兄了。那会儿就算走得急,同在东都,也应该和我说一声,我怎么也会同他一块到长安来,结果害你担心一场

    呵呵,说的是,你妹妹尚在新婚,你这阿兄就害的他们俩离开东都跑了一趟长安,还到我这里天天陪我这老头儿赏花赏月赏美人,结果惹得这山第之外好些人猫着盯梢,可是好一片苦心啊杜思温心情甚好,打趣了两句之后,见杜士仪立时对崔俭玄和杜十三娘赔情道谢,他方才笑眯眯地说道,别人在宋广平手底下做事,必然都战战兢兢,于你来说,只怕是求之不得吧

    宋开府固然崖岸高峻,但只要以诚相待,不怀功利之心,实则是好相处的人。听其分派效力,只需竭尽全力,无需有后顾之忧,我自然求之不得。杜士仪想起之前应付王怡的殚jg竭虑,如今忙归忙,睡得却踏实安心,不由得笑了起来。但他今ri拜访杜思温,除却因为私情,却还另有要事,这会儿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抄录的纸,双手递给了杜思温,实不相瞒老叔公,今ri前来,还想请你过目看看这个。

    嗯

    杜思温展开一看,刚刚的戏谑玩笑之sè便一扫而空,目光显得非同一般的凝重。而杜十三娘悄悄瞥了一眼,见竟仿佛是银钱账册之类的东西,她微微一思量,心中也不禁为之凛然。

    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杜思温方才沉声问道:从何而来的

    权楚璧家中抄检而来,据他家中管事说,是主人亲自记的,应是往来账目无疑。这只是我摘抄的一部分记录,实则更加庞大,所涉数目杜士仪停顿了片刻,声音一时变得无比低沉,所涉数目高达数万贯,人员则有上百。

    别看杜士仪给杜十三娘预备的嫁妆就有整整两万贯,可除却真正豪富的王侯公卿,等闲人家根本拿不出这样的现钱,更何况权家早已不如当年,权楚璧又只是权怀恩的侄儿。所以,杜十三娘即便知道自己一介女流不该插嘴这样的家国大事,此刻仍不禁失声惊呼道:莫非就是他为了逆谋而筹措的钱

    可上万贯这样的数目,谁会轻易出借崔俭玄皱眉反问了一句,便意识到自己忘了杜士仪刚刚所言,这并不是出自一人的账目,而是相当可观的人,莫非是他这里一百贯,那里两百贯借来的难不成是向那些屯营兵

    杜士仪不等崔俭玄说完就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是从多达上百人的手中借了这样一笔大数目,然后用来大手笔地慨然资助那些屯营兵,因此方才得了人信任,那天晚上便借着所谓圣旨为名,从景风门斩关杀入了太极宫。

    直到这时候,杜思温方才再次问道:你既然拿来问我,总应该查过这些人了

    不错,查过,是长安城中的富户,不少都是在东西两市开寄附铺和柜坊的,从前圣人尚未取消天下公廨本钱的时候,他们之中不少就是捉钱人,以放钱取利为生。

    那就对了。杜思温微微一笑,又将纸卷递还给了杜士仪,怪不得,上头有些名字怎么那般熟悉,原来还有京兆府廨的捉钱人。如此说来,你今天见我,应当就是请教此节

    此前那些屯营兵所胡乱供称的所谓同谋,宋开府再三查证,纯属子虚乌有,因而已经全部开释,而这一册账簿是宋开府再次令人清点权楚璧家产时,从一件锦袍夹层之中搜检出来的。而我令人拿着账簿前去其中一人那里查证时,他却一口咬定绝无假贷之事,又拿出所有借券与我清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心生疑窦。冤枉无辜,自是不该;可若一味宽纵,亦是不妥。

    很好,不宽不纵,不严不苛,这正是中平之道。杜思温顿时笑了,旋即却撇下杜士仪和崔俭玄杜十三娘,信步走到桥头,伸手召来一个小童吩咐了两句,随即方才转过身缓缓走了回来,京兆府廨的那个捉钱人,曾经拜见过我两次,我召了他来你亲自问,如此也好过我空口说白话。

    见崔俭玄吃了一惊,倒是杜家兄妹面sè如常,杜思温就笑容可掬地对崔俭玄解释道:十一郎,眼见为实,耳听为虚,ri后到你为官时,也得谨记这一点。无论文武,偏听偏信都是决计不可

    杜思温留了杜士仪用过午饭后,前往长安城中的一个从者便带着他要见的人来了。那京兆府廨从前的捉钱人罗生财人如其名,面相jg明衣着体面,虽已四十开外,可一双黑亮的眼睛极其有神。然而,当他见到杜士仪的时候,仍然不可避免地为之sè变,即便慌忙再遮掩,但在座的杜思温也好,崔俭玄杜十三娘夫妻也罢,全都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罗生财自知刚刚失态落在人眼中,见杜思温果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早已得到消息的他把心一横,索xg就屈腿跪了下来:京兆公今次见召,既是有杜拾遗在场,我知道为的必然是为了权楚璧假贷之事。实不相瞒,自从他出事之后,曾经假贷给他的长安城中各家寄附铺和柜坊,乃至于我这样的捉钱人,大多都把借券给一把火烧了个于净,权当被狗咬了一口,总好过卷入那样的谋逆大案中好在之前王大尹虽则一个劲抓人,却仿佛不曾发现他假贷之事,我们还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还是被杜拾遗发现了。

    是宋开府发现,我只是奉命查证。你既然坦白陈情,不妨把话说清楚。但使真的情有可原,宋开府处,我自会据实相告,绝不会贸然加罪于尔等。

    既然承认了,罗生财自然本就是赌在杜士仪的态度上。于是听到这话,他把心一横,这才苦笑道:说来恐怕杜拾遗不信,那权楚璧是以给女儿准备嫁妆为名向各家假贷的。权家是官宦,在京兆和河南都有不少地产,以此作为质押,我们想着有利可图,百八十贯自然不在话下,总共有百多人假贷于他,可谁知道他竟这样胆大包天如今钱财损失倒在其次,若是说我们亦是相助他谋逆,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恳请杜拾遗体恤我等,对宋开府说查无此事,我等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宋憬行事,心中无愧的人自然欢呼雀跃,可他们这种心中有鬼的实在怕得要死那一位可是拿着金山银山去求,也决计打动不了的

    借券真的全都烧了见罗生财连连点头,杜士仪却嘿然笑道,倘若如此,你们反倒都脱不了于系,这因婚事而假贷便成了一面之词而若是借券留存,宋开府明察秋毫,反而绝不会冤枉了你们

    啊

    罗生财一下子目瞪口呆,等看到杜士仪离座而起,向杜思温拱了拱手,仿佛立时要走,他不禁把牙一咬,慌忙上前阻拦道:别人我不敢担保,借券权楚璧亲手写的借券我还留着

    好

    杜士仪这才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生财,一字一句地说:你带我去见名单上其余放贷的人。我可以以我的家名官声作为担保,只要你等所言实情,借券无误,在宋开府面前,我一定会据实禀报,为尔等陈情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尽得圣心,撼张不难

    七十八张借券。

    宋憬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一沓虽尽力叠得整齐,但还是能看出不少都有折叠揉搓痕迹的纸,目光最终便落在了长跪于地的罗生财身上。沉吟片刻,他便开口道:惧罪而不曾坦陈,又险些烧毁了证据,本属有错,然则你终究是带着杜拾遗了各家游,最终搜集齐了大半证物,我就不苛责于你了。

    宋憬之直,天下皆知,而他那铁面不容情,同样是人尽皆知,所以,即便知道杜士仪是一言九鼎不至于随便毁诺的人,罗生财跟着其来见宋憬,依旧是心中惴惴然。此刻听到宋憬出这样的话,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再次确认了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喜出望外的罗生财不禁连连磕头

    多谢宋开府宽宥,多谢宋开府宽宥

    不必谢了,你吧,记得告知其余人等,不必惊慌,大理寺的牢狱没那么多空位子,装不下那许多人

    此话一出,罗生财更是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地再次连声道谢后,他方才蹑蹑脚退了出。这时候,宋憬方才赞赏地看着杜士仪:好,短短三五ri之内,此事就查了个清楚明白,我没有错看了你

    宋开府谬赞,我不敢居功。此等假贷之事,我毕竟不太了然,因而也是朱坡山第访了京兆公,由他出面召见了罗生财这旧ri京兆府廨的捉钱人,恩威并济,这才使其吐露实情。

    朱坡京兆公固然老而弥坚,可若非你能得人信赖,这些人一味抵赖,一旦旷ri持久,反成大狱。宋憬微微一笑,这才拿起那一沓借券道,有了此物,便能够替这些人分清楚,宽纵了他们也就不违律法。倘使他们知道权楚璧借贷是为了自身逆谋,而又不首告,那自然是同为谋反;可既然是被人蒙骗的情形下完全不知情地借贷给他,又何来罪责但使你我据实禀告了陛下,届时旁人也无话可

    当宋憬和杜士仪的联名奏表一起送到了东都尚书省,尚书左丞崔泰之想到ri前河南尹王怡病恹恹地回到东都,却即刻出为泽州刺史的事,心中不禁满是一股不出的滋味。

    身在高位多年,他自以为已经很能领会那点上上下下的诀窍,可在杜士仪身上却已经几次看走眼,单单近来就是两次一次是以为杜士仪竟敢大胆封还杖姜皎后流配岭南的制书,必然会贬斥岭南恶地,谁知道却起死回生;另一次则是这一回,本以为王怡负jg于之名,赴长安宣慰安抚,必然能够将那桩大逆案子解决得漂漂亮亮,可谁知道却拖得旷ri持久牢狱人满为患不,还更显得杜士仪那番陈奏入情入理

    因为天子极其关心长安城中情形,他少不得亲自到宣政殿陈奏。果然,宋憬所附账簿和借券,为这数百放贷人请宽的奏折,李隆基阅后面sè霁和,等看到牢狱之中冤系之人已经全部放出,如今只得首恶十余人,请诛杀以正刑律,其余屯营兵也都已经由里坊作保放出,他非但不怒,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逆谋大案固然可恨,如今却不是他即位之初需要立威的时节太平盛世,一二跳梁小丑作乱却牵涉广大,甚至于王怡还姜皎都于此有涉,那他这个天子岂不是成了昏庸浑噩之君

    不愧是宋广平,清直明允,名不虚传李隆基信合上奏疏,欣然道,宋广平和杜君礼本就老少相得,如今一同行事,果然更是珠联璧合,源翁举荐得人

    话音刚落,崔泰之还来不及出言附和,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内侍的通报声:陛下,张相国求见。

    崔泰之能够起复为尚书左丞,张嘉贞引见的作用很不小,因而他刚刚到宣政殿之前,曾经让人通告了张嘉贞一声。此时此刻,这位为相已经将近三年的宰相昂首直入,只对崔泰之微微一颔首,行礼拜见了天子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道:陛下,长安城中有人首告与权楚璧逆案相关之人,并有账册一卷作为证物

    事出突然,崔泰之此前只是宋憬和杜士仪的联名奏表到了,余者却不好得太详细,因而听到账册二字,他不禁面sè一变,想要给张嘉贞使眼sè却也力有未逮,只能在心里于着急。果然,他就只见李隆基听得账册二字,仅仅是微微蹙眉,令人从张嘉贞处接过账册,随展开翻了一翻就撂在了一旁。

    张嘉贞显然没料到天子竟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当即正sè道:虽则首告是否属实未必可知,可事出重大,总该让宋开府和杜拾遗彻查清楚,否则若是宽纵了大逆罪人

    卿为宰相,应该理会的是天下大事,西京长安那逆谋已经告一段落,何需卿一再劳神李隆基面sè虽然和煦,出来的话却并不和煦,权楚璧这假贷的账簿,宋广平和杜十九郎已经联名奏表陈情,朕已经知之甚深,不需要卿再痛陈利害了须知西京重地,民心安定为上上,构连大狱为下下,宋广平和杜十九郎言行举止深得朕心,你无需再多言了

    张嘉贞这才知道自己留着王守一悄悄拿出的东西作为杀锏,可结果竟然捂得太迟了,一时又惊又怒,待再想权楚璧同党有人尚在洛阳,那马球赛兴许有人混入,他陡然醒悟到姜皎已死,王怡被贬就有很大程度是构连姜皎之故,他不禁异常后悔自己为求稳妥,不曾在姜皎未死时就先捅破此节。于是,他连此前通风报信含糊不清的崔泰之也一块给恼上了,告退出殿的时候甚至根本都没看上崔泰之一眼。而后者虽觉冤枉,隐隐之中却也不无懊恼。

    等到这两人双双告退,李隆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抓着扶的不知不觉便攥紧了。当初从张嘉贞之言杖责姜皎,又将其贬至钦州恶地,他自是心头气怒交加,可等到人启程之后,他便不知不觉渐生悔意。可身为天子决不能朝令夕改,他也就安慰自己放下了此事,可谁曾想姜皎的死讯不过十数ri便报到了他跟前,而王怡竟然紧跟着报称姜皎和长安城那起谋逆未遂案子有涉

    这一环紧扣一环,倘若不是姜皎死在路上,倘若不是杜士仪强项不屈,兴许他还得过上更久才能察觉到这宫里宫外的这些人简直当他是可以轻易蒙骗的三岁小孩不成

    洛阳宫神居院中,当连月以来屡受打击,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的武惠妃辗转得知,宋憬和杜士仪快刀斩乱麻了结了长安城中的权楚璧之案,天子深为赞赏,只令在已死的权楚璧权梁山李齐损之外,处决首恶七人,其余从者或流配或杖刑,为胁从者宽宥不问之后,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丝笑容。

    惠妃,大家此举,是不是

    没错。三郎又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会被人一直蒙骗下姨父之冤,他现如今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武惠妃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但旋即便露出了森然冷sè,阿王斩我臂膀,又想趁胜追击赶尽杀绝,立威于朝堂后宫,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我偏偏不让她如意,索xg什么都不做,是非曲直三郎总能明辨清楚。起来,杜十九郎真心难得,前后两个人情,我都记下了

    长安光福坊的姜皎宅,原本是西京有名的豪宅之一。景云年间睿宗李旦登基,姜皎初贵,曾经由李隆基亲自奏请,将在姜皎宅院以南的永寿公主庙赐给姜皎为鞠场,宠信可见一斑。然而,如今宅邸还是从前那般富丽堂皇,但四面却已经挂起了白幡,从内到外一片素裹,家奴部曲的脸上无不是一片沮丧悲sè。

    若只是主人逝也就罢了,可主人乃是杖责贬斥之后死在路上,倘若不是天子尚有念旧之心,只怕就要葬在他乡了现如今长子姜度扶柩而归,在家设下灵堂,可这头一ri来祭拜的除却亲友,余者寥寥,人情冷暖显而易见。

    于是,当杜士仪前来祭拜时,一时从外通报到内,殡堂之中,原本打算一路送父亲到贬所,如今却又成了披麻戴孝扶柩回来的姜度不禁露出了黯然之sè。等到家仆迎了杜士仪进来,到了殡堂之中祭拜上香,他示意另一个弟弟留在殡堂以便接待其他宾客,就把杜士仪请进了西边的廊房。

    姜四郎,安慰的话我也不多了,节哀顺变,别忘了你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妹要照料。

    多谢提醒。姜度点了点头,随即便正坐举,深深行礼道,也多谢你到长安之后,又使阿爷得免身故之后又遭人污蔑

    本就是我该做的。怎么咱们也相识了这么多年,你何必见外。崔十一本来也要来,是我嘱咐他晚些,不要挤在一块。

    你们有心我就很感激了。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阿爷故之前,曾经提过想求人做一篇墓志铭,可否请杜十九郎润笔

    杜士仪顿时一愣。这墓志铭素来都是求高官书写最多,自己何德何能,够得上资格给姜皎写然而,等到姜度低声把父亲的心意和盘托出,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究点了点头道:好,此事我答应你。不过,你今后可有具体的打算

    打算即便圣人因为阿爷故,难免有些念旧之心,但若是用我等姜氏子弟为近臣,朝夕相见,难免更加会想起旧事,所以仕途上头我就算用心,进益也有限了,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这材料

    听姜度到这里,杜士仪却哂然一笑道:那就眼看仇家依旧占据高位

    这时候,姜度终于面sè变了。这次的仇人是谁,他就是再愚钝也能揣测出来,可杜士仪这暗示的一层意思代表什么,他更清楚。想到杜士仪本就不是表面看上的温厚君子,此前几次事情也尽显老辣,想到父亲当初离京之前对他和李林甫的嘱托,又想到父亲临终的遗憾,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郎是要撼中宫

    非,中宫何人,与我何于然则张相国一再算计,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我也要撼一撼横竖这朝中并不是没了他,就找不出足以定朝局的名相

    好姜度一时悚然动容,当即伸出和杜士仪紧紧相握,阿爷之疏失,在于不该勾连后宫,阿王无子,圣眷不再,不足为惧。但使能拉下张嘉贞,看王守一还能猖狂多久我虽守制在家,但若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尽管张口

第三百五十三章 损人不利己

    既然如今和宋憬的联名陈奏已经送了上去,案子的事也几乎告一段落,杜士仪不再像刚刚回到长安时那般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把在朱坡山第搅扰了杜思温好些天的杜十三娘和崔俭玄接了回来

    宋憬是西京留守,他只是临时派遣的使职,虽要留下来等待圣命,可如此就不必一直窝在长安城中了。一家人索xg都住到了樊川杜曲那座宽敞的老宅中。

    崔俭玄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尽管自家在长安洛阳都有别业,可他还是好奇得拉着杜十三娘前前后后逛了一大圈,丝毫没有做客娇婿的自觉。至于杜士仪则是在安顿好了之后,把杜黯之叫到了跟前,考较了功课之后,又问过学校的情形一切都好,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如今九经读得如何

    杜黯之天资虽算不得上上,但却胜在勤奋用功,这近两年来又有杜士仪延请功力扎实的朱雯教导,每月如王翰韦礼这等才华横溢的文人雅士来谈诗论文,进益要说是一ri千里也不为过。此时此刻,他便不无自信地说道:已经都熟记在心了。朱师说,只有口试经义还需再细细琢磨。

    朱师便是杜士仪当初在万年县尉任上时,万年县学经学博士朱波举荐来任教的侄儿朱雯,此人虽不曾举明经第进士第,但杜士仪深谈几次后,便觉得虽不如自己所学驳杂,但在真正的经史研读上,却颇有前世里父亲之风,因而立时把人延请了回来。听到朱雯对杜黯之亦是如此评价,他不禁欣然点

    那好,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明年便试一试京兆府明经科解试

    是,阿兄

    见杜黯之露出了小孩子似的雀跃表情,杜士仪顿时笑了。晚间杜士翰也到了这里来,加上崔俭玄杜十三娘和杜黯之,一家五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饭后又是投壶双陆等等好一阵余兴节目,等到杜士仪回房睡下时,已经是接近子时了。

    尽管疲累,但杜士仪却久久都没有多少睡意。他如今纵使是天子近臣左拾遗,可论品级不过八品,论亲近根本还排不上号,可却在姜度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要撼一撼张嘉贞这政事堂中一言九鼎,就连源乾曜也要避其锋芒的宰相,姜度居然还相信了其实,他的最大凭恃,不过是张嘉贞所作所为太过刚愎急躁,当今天子李隆基兴许已经容不下了而已可纵使如此,他还是需要契机,需要万无一失的谋划

    说起来,这次还真要损人不利己了

    他正平躺着出神,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阵荸荸的动静。为之一愣的他想到自从回到长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下一刻,他依稀发现床前有一高大的黑影,伫立片刻后便一声不响翻身下拜,等到起身悄然要退走的时候,他便懒洋洋地低声叫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楚大侠还真是出入我家如入无人之地啊。

    楚沉没料到这杜家老宅上下大多数人几乎都沉沉睡去的时候,杜士仪竟然还醒着,脚下步子顿时停住了。他徐徐转过身来,待见床上的人已经翻身坐起,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沉吟片刻便走上前去,再次拱了拱手道:夤夜贸然造访,是我唐突冒犯。然则杜拾遗是朝中命官,我是山野之人,故不敢面谢,只能出此下策。若非杜拾遗明察秋毫,我那恩人恐怕已经身首异处,此等恩德,我铭感五内

    不闻长安城中那两句民谣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杜士仪想起当初自己把红薯改却一字为蓣薯,不禁笑开了,所以,本是分内之事,无需言谢。倒是楚大侠大有chun秋士为知己者死之古风,因情义恩情便不惜以身犯险,虽则合情,却往往不合法,可嗟可叹。

    如若世上为官者皆如杜拾遗,我又何需如此今ri拜别杜拾遗,ri后若有差遣,请至长安西市原生肉肆,使人传信于怀沙便可。我若在左近,必然尽快赶到。

    见楚沉再次深深行礼后转身yu走,杜士仪突然心中一动,遂开口唤道:ri后差遣,却也不必。挟恩望报,原本不免下乘。倒是洛阳城中的马球赛如今尚未结束,楚大侠本有问鼎之望,若是半途而废,其余队友大失所望不说,就是我那力主此事的友人崔十一郎,也少不得会失望,须知如今只是暂停,并不是真的不办了。即便他ri有人认出你,因而论及当年之事,在圣人面前未必没有转圜的机会。洗脱前情建功立业,难道不是人生快事

    听得杜士仪所嘱竟然如此入情入理,楚沉先是一愣,旋即肃容行礼道:多谢杜郎君指点

    那好,就此别过。

    夤夜访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杜士仪一觉醒来,昨夜之事也就都抛在了脑后。接下来一段时ri,他悠闲自得地访亲问友,王翰韦礼裴宁等人时常或单身或结伴前来拜访,而当他一天问到崔颢怎一直不见的时候,却得知人去东都访王缙了。想到两人本是水火不容,如今却好似相交莫逆,他不禁暗叹人生际遇不可捉摸。

    而在他悠闲的时候,赤毕等几个从者却丝毫不悠闲,成ri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所办却都是些花木陈设采办的小事。转眼便是小半个月,宋憬终于使人传了他去,道是长安城的制书已到,依他们俩的陈奏处决了那些首恶之外,其余的都得到了宽免,此外便是圣命召他回东都。

    尽管历朝历代以来,死刑往往都是延至秋后,但大逆之案和天子御批的案子却是例外。为了杀一儆百,决不待时自然是不消说的。东市狗脊岭行刑那一天,长安城中为这么一桩案子困扰许久的百姓也不知道有多少蜂拥而去看热闹。而与此同时,杜士仪则是辞别了宋憬,又再次去探望了姜度之后,踏上了启程回东都之路。

    来时ri夜疾驰快马加鞭,又是跟着王怡这么一个矫情的河南尹,回程却是伴着杜十三娘和崔俭玄这一对小夫妻,感觉自然大不相同。然而,想起年初启程时,身边这一对还只是刚刚定下了婚约之议,如今却已经双宿双栖,他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但也不免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因而,等回到了东都,他便请杜十三娘捎信去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所在的两家道观。这一ri傍晚,他便来到了紧挨着洛阳南城墙的嘉庆坊。

    和长安城北贵南贫一样,洛阳城南虽偶尔也有达官显贵的别院,但多数都是平民百姓所居,越往南空地越多,甚至于还有菜园农田之属。可这些里坊的治安便没有那样周到,士子租住期间行卷往来都不便,自然越发人烟稀少。这嘉庆坊一整个里坊的四分之一,便是一家人种植花木所在。每岁牡丹也好其他奇珍花卉也好,供应各家王侯公卿,算得上一桩好买卖。

    如今深秋,专为赏花文人雅士所辟的旅舍自然而然都空着,而那些夏ri乘凉最好的草亭也显得萧瑟y冷。然而,当围上了青sè围障,又点上灯烧了小风炉之后,内间便呈现出一片使人温暖的黄光来。当那围障上呈现出了影影绰绰两个人影之后,须臾便又传来了说话声。

    你真是走到哪里,麻烦跟到哪里,因为王怡的事情,东都之内可是好一阵轩然大波甫一落座的王容在这么一句话做了开场白之后,见杜士仪烫酒自饮,面上竟已经有几分酡红,她不禁大为讶异。

    你听过长安城中那两句童谣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是我让人去传的,可话固然说得好听,其实当官的又有几个人真有这般为国为民不惜身的节cāo我也不例外。只不过为人处事,总要有个底线,王怡一心只为自己,突破了这个底线,那贬官去职本就是活该。当然,他更不应该的是还想算计我,既然如此,我哪怕是为了自己,自然非把他掀翻不可

    王容见杜士仪毫不遮掩这些利己之词,本以为是他微醺失言,可等发现他那明亮的眼睛里头,分明看不出半点醉意,她便笑了起来。

    王怡堂堂正三品河南尹,竟在你手上大败亏输,这可远远胜过当初你让柳氏子败走衡州之事。据说张相国曾经在私宅中骂了你足足半个时辰,可想而知对你的恨意。更不要说原本信心十足的王守一了。树敌若此,杜郎足以自傲。

    我怎么听着这不像是在夸我杜士仪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继而便放下酒杯,一本正经说道,今ri见你,一来是因为一路上但见崔十一和我家十三娘成双入对,我顿生孑然孤寂,因而请君幽会,以解相思之苦。

    王容顿时被杜士仪那表情和言语不一的言行给逗笑了,却也不答此问,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二来呢

    二来,则是知会你一声,近来兴许多事,若有万一,你需得劝住二位贵主。

    王容正有些不明就里,突然就只见杜士仪站起身来到她面前,继而伸手相邀。当她有些犹豫地顺着他伸手一拽站起身之际,就听到了一句让她大吃一惊的话。

    佳人在前求不得,我树敌太多是最大的缘由。若能铲除一块绊脚石,想必今后咱们不用老是这般鬼鬼祟祟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求亲

    次ri一大清早,当王容带着白姜悄然回到了道德坊的景龙女道士观时,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因而,她霞飞双颊的模样,自然也无外人瞧见。只是,白姜昨晚上因围障,自己守在外间之故,瞧不见自家娘子究竟和那位杜郎君做了些什么,此刻见王容在铜镜之前呆呆坐着,不理云鬓不帖花黄,她不禁越发心中惴惴。

    唐时固然有些妇人放浪形骸,但多数是天家贵女,娘子和杜郎君固然互许终身,可总不至于这么轻率吧若真的什么都给了他,那位杜郎君前途大好,万一负心薄幸可怎么好

    娘子,昨夜昨夜你俩在草亭里,不会不会真的

    恍惚之中的王容哪里听清楚了白姜这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却没注意到身旁这位婢女倏然神sè大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得不认同杜士仪这听上去胆大包天到了极点的计划。一个要嫁,却碍于窥伺者众;一个要娶,却不得不顾虑仇家满朝。不论是换了谁入主政事堂,应比张嘉贞来得强

    娘子

    这陡然传来的声音让王容吓了一跳,她再定睛一看,却只见白姜已经跪了下来,竟是连眼睛都红了。不等她开口相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白姜便径直说道:娘子,婢子知道这话原不该说,可娘子固然不是出自王侯公卿之家,却也不可轻贱了自己杜郎君翩翩风仪,才华无双,为官之后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可你若是如此轻易从了他,若稍有万一,今后

    你说什么呢王容越听越是惊讶,到最后不得不一口喝住了她,旋即嗔怒地斥道,谁从了他昨夜不过是喝酒赏月,说了他在长安的经历,又商量了一些事情,哪就到你说的这地步下次你要是再胡说,我就赶了你回家去

    啊

    白姜不禁瞠目结舌:若不是娘子怎会一早上都是心神恍惚,而且始终脸上cháo红

    王容被说得脸上更红了,可若不对白姜说明白,她这个较真的婢女指不定怎么胡思乱想。于是,她只得懊恼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说话大胆

    原来只是杜郎君说了让娘子脸红的话啊白姜这才恍然大悟,紧跟着便掩口偷笑了起来,娘子也是的,又不是从前初见的时候了。杜郎君在幽州蓟北楼上都能那般直截了当表明心迹,更何况如今你们都是两情相悦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娘子你ri后可不能这样吓我了

    你这死丫头

    王容满腹似羞似喜似恼,都被白姜这一番闹腾给磨得于于净净,见白姜笑着逃出了门去,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可如此一打岔,那些心中萦绕的杂乱思绪没了,她也就能够静下心来思量他所托之事。所谓造势,他虽为左拾遗,可反而不好去做,而这恰是她力所能及之处,更不要说,之前她和张说本就是结下了善缘,难就难在之后的契机。虽然杜士仪说会制造出契机来,可这种事倘若被人察觉,危险xg自然不言而喻。

    好在道观之中别的不说,空闲余暇却是大把大把,她有的是时间思量此事。而作为金仙公主真正的入室弟子,她能够接触到的层面也远比其他女冠多,那些人情往来等金仙公主懒得应付的事,如今都是她亲自料理。因而,金仙公主不再羡慕玉真公主有霍清这样能于的婢女,反而时常笑着炫耀自己有个好徒儿。

    时值金仙公主寿辰临近,知道她不爱cāo办,各家自然只送来了寿礼。此时翻看着各sè礼单,王容猛然间发现其中一份上有一个熟悉的名字,祁国公驸马都尉王守一。

    尽管王守一本来就官封晋国公,但其父王仁皎去世后,他又承袭了祁国公的爵位,这也就意味着他若有两个嫡子,那么就全都能够承袭国公,这简直是少有的恩遇。然而,对比王家如今ri渐边缘化,王皇后又无子的态势,即便此次武惠妃折了臂膀,但谁都不会认为王家能够就此高枕无忧。

    而就是这个王守一,送给金仙公主的寿礼,竟是比宁王岐王等诸王贵主更加丰厚,货值不下五千贯

    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身在商家,王容自然比其他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加明白这道理。因而,她其余的代替金仙公主回书赠礼,这一份却拢在袖中亲自去见金仙公主回报。果然,就如同她的洞悉于心一样,金仙公主同样眉头紧蹙,看了好一会儿便随手将其撂在了面前的书案上。

    他这是生怕人不知道,这些年王家积攒了多少家底,他有多豪富他也不想想,阿兄和阿王本来确实琴瑟和谐,可成婚那许多年就没有一男半女,是男人就总难免纳妾蓄宠,更何况阿兄一国天子患难与共的情分,也是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哪里像阿王那样,成ri里用公心盖着私心,冠冕堂皇地做些y私之事,我如今都不乐意理她这次更好,她破釜沉舟让人散布废后的流言,把姜皎给整死了不假,可她就不知道经此一事,阿兄对她的最后一点情分也荡然无存了

    尽管这些宫闱y私,王容自己也能依稀察觉一星半点,可金仙公主当着自己的面说得这般直白,她还是不禁面sè苍白。果然,见她如此模样,金仙公主很快便面sè稍霁。

    你也不用怕,我知道你不会外传,故而也不避你。王守一的礼物,收下那些寿桃寿面,其余的你全都给我退回去,就说修道之人,不务奢华,用不着这些绫罗绸缎奇珍异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等到玉真公主私底下给金仙公主这个嫡亲阿姊庆祝寿辰的时候,王守一却再次登门求见。玉真公主原是恼火之极,打算把人拒之于门外,还是金仙公主思前想后,吩咐把人请了进来。当初李隆基还只是临淄郡王的时候,王守一这个妻兄常来常往,她们都是熟悉的,可如今时隔十余年再见,两人全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位昔ri也算得上是美男子,如今的中年男人的脸上,不但风霜之sè尽显,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戾气。

    许久不见,二位贵主安好

    王守一躬身行礼之后,玉真公主便懒洋洋地说道:一点都不好。你无事献殷勤给阿姊送了那么重的礼,今天又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

    原来二位贵主是恼这个。王守一若无其事地在两人身前坐了下来,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原本今ri四娘要过来,可因为身上有些不好,怕让二位贵主好端端的生辰闹得没趣,这才是我亲自来了一趟。之所以相送重礼,是因为我想请二位贵主做个媒人。

    本以为王守一是想请她们在李隆基面前为王皇后美言,可此时听到的却是媒人二字,率先发难的玉真公主顿时愣住了,金仙公主亦是吃惊不小,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为何人做媒

    我家二郎,如今已临近弱冠之年,我想为他求娶金仙贵主的弟子玉曜娘子为妻。

    什么

    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同时大吃一惊。王守一当年也是二十五六方才娶蔡国公主为正妻,如今固然有一个嫡子,但至今不过六岁,至于如今他提出来想要迎娶王容的什么二郎,必然是庶子无疑玉真公主素来xg子更直接,当即冷笑道:驸马真是好胃口,一个庶子便想让我和阿姊出面

    虽是庶子,但王元宝家虽士族,却行商贾贱业,往昔提亲的多是王侯纳为侧室,因而从前有人求亲,王家素来不应,以至于她甚至避入道观。我却是为庶子求娶正妻,并不辱没了她说到这里,王守一便笑着说道,再者,我家二郎一表人才,虽不能继承爵位,可却也有门荫在身,她ri后可以封诰命享荣华,就是王元宝亦可以女为贵二位贵主何妨使人去问一声,她可答应

    玉真公主顿时柳眉倒竖:你算盘打得固然好,可须知同姓不为婚

    我在乎的又不是她那家名。大可寄于官家托为女儿出嫁,此等事又不是没有先例。

    听到这里,金仙公主在沉思之后,便淡淡地说道:去唤玉曜来

    王守一的到来王容早就得到了消息,可当她满心疑惑应命而来,听了这求亲之议后,顿时又惊又怒。好容易平复了激荡的心情,她便对金仙公主肃容下拜道:尊师在上,弟子自从入门修行之后,虽尘心尚未全静,可一直jg修不辍,婚姻之事早就不曾想过王驸马厚爱,弟子断然不敢领受

    尽管知道王家这些年拒婚不计其数,可王守一自恃家门富贵,拿出的更是庶子正妻这样的名分,足可打动等闲妇人,却不想王容竟然仍一口拒绝。恼羞成怒的他见金仙公主欣悦地伸手召了王容过去在身侧坐,玉真公主亦是笑意盈盈,他更觉得颜面大失。

    婚姻大事,玉曜娘子未免太草率了。想来令尊纵横商场多年,总不会如你这般视若儿戏。金仙贵主今ri寿辰清净,我就不打扰了

    见王守一撂下这番话,行过礼后就立刻转身离去,玉真公主登时大怒。再见王容面sè苍白,她便恼火地叫道:阿姊,这王守一简直狂妄他若真敢对王元宝如何,我定要让他好看

    怕就怕王元宝答应,毕竟他是父亲。金仙公主对王容的一口拒绝很是赞赏,此刻便蹙眉提醒道,玉曜,你或是命人回家,或是亲自回家,总得先让你阿爷知道利害才行。王守一的儿媳,岂是容易做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恃强逼凌

    不识抬举

    当王守一气冲冲出了景龙女道士观上马之后,口中便忍不住骂了一声。此次他令宫中的王皇后下定决心,随即在外散布天子意图废后的流言,又令嗣滕王灌醉了姜皎的次ri前去御前陈情,一环一环的连环套,终于成功斩断了姜皎这条武惠妃最得力的臂膀。然而,这之后的种种就开始完全不顺遂。

    长安城内权楚璧等人的逆谋,他是早就打探得知,因而选在这之前陷了姜皎入罪。可谁知道王怡正奉旨到了长安,大张旗鼓地办案审理,把他想要这些人说出来的东西给问出来禀报天子之前,姜皎竟然就这么死了不但如此,王怡的大肆株连下狱更是引起了长安官员的激烈反弹,早知道如此,源乾曜举荐杜士仪的时候,他就应该让张嘉贞竭力反对,那小子已经不止一次坏了他好事

    郎主,是回去还是

    随从小心翼翼的询问更激起了王守一的恼怒。他回身就是重重一马鞭抽在人肩头,见其不敢躲闪低下头去,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妹妹王皇后的处境能够有所缓和,前几年父亲和他积攒虽则丰厚,可这几年开销也实在不小,若非王元宝家境豪富却长袖善舞,于王侯公卿之中多有美名不说,就是士人对其乐善好施也颇多美誉,而他又不敢再有大错处落在御史手中,他何至于为庶子求娶一个商贾之女,直接谋了王家产业就是

    当初天后寒微时,便是厚惠结交宫人内侍,使窥伺皇后淑妃之失,而从前阿姊每每疏漏失察,便是犯了和当年那位王皇后相同的错误,如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回去听说王元宝已经到了洛阳,另派人去他家,就说我要见他

    尽管王家已经不如从前,但王守一两个妹妹,一为中宫皇后,一为嗣滕王妃,他自己亦是世袭祁国公兼驸马都尉,因而,王元宝即便这两年长安首富的位子坐得更稳当了,却也不敢怠慢王守一的召唤。然而,他却也并非招之则来,而是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才骑马来到了淳化坊王守一宅。

    这是当年王仁皎在世时的赐第,而蔡国公主的宅邸则是在温柔坊。名义上是夫妻,可王守一和蔡国公主感情不过平平,大多数时间都是分开住,各管各的两不相于。这座偌大的宅邸乌头门高耸,正门富丽堂皇,内中亭台楼阁极尽恢弘大气,都是当年李隆基登基之初感激老丈人曾经的慨然资助,因而令工部着力督造的。

    时隔十余年,屋宅历经修缮依旧尽显富贵荣华之气,可人事却早已并非当年。当王守一身着一身闲适便服,在书斋中见到了王元宝的时候,昔ri也被人称作是温文佳公子的他风霜之sè尽显,嘴里用居高临下的口吻直截了当地说道:今ri请你来,只为一件事,为我家二郎向你提亲。

    路上王元宝猜测过王守一请自己所为何事,此种可能本就在料想之中。可王守一开门见山就是提亲,他在心中暗自叫苦的同时,只能使劲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祁国公所请,本是我之荣幸。可小女自幼xg子古怪,两年前更是一意入道清修,不问俗事,更不用说婚姻,因此只能辜负祁国公美意了。

    刚刚在景龙女道士观,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让他碰了个硬钉子,王容更是当面回绝,如今回到家请了王元宝来,竟然又是一口回绝,王守一登时怒火高炽。他砰的一声拍在面前书案上,声音冷冽地说道:你家千金多年以来拒婚不计其数,可我却是为二郎求娶正妻,莫非她就自视高到天下男子尽皆不屑一顾倘若连我家儿郎你们父女都看不上,两京之中难道还有其他好儿郎王元宝,别藏着掖着,到头来反而成了破家之因。这一家家一户户被你回绝过的人家若是恼火上来,呵呵

    尽管从前王元宝回绝其他人家的时候,也常有人不忿之下口出威胁,可王守一这番话不但更直白,而且还流露出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联同其他各家一块打压而且,此前姜皎之案,官场民间不少人都觉得其冤枉,幕后主使是谁不问自知,那种狠辣王元宝自忖难以招架。

    因而,在沉默良久之后,他不得不勉强笑道:祁国公此话言重了,我一介从商的士人,怎敢有此狂妄不敬之心兹事体大,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吧。

    好,你自去。只不过我的耐心有限,别让我等得太久

    当王元宝心烦意乱地回到了自家私宅时,便得知女儿已经从景龙女道士观中回来了。原本这种难得的团圆是他最高兴的时候,可此刻他却没那个心情,只是在踏进自己那起居见人的客室时,他方才打叠jg神笑容可掬地说道:幼娘,不是说今ri贵主寿辰,你怎有空回来若是早说,我早就令人预备你最喜欢的熏鹅脯了。

    阿爷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王驸马请你去,可是为了我的婚事见王元宝立时语塞,面sè也为之凝重了下来,王容便苦笑道,阿爷不用瞒我,他今ri先去的景龙女道士观,于二位贵主面前当面问的我,却被我一口拒绝。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死心,又请了你去,不为此事却为何事

    唉你两个阿兄当初也就罢了,顶多是下聘的时候多给礼金,可你却早知道如此,当年我就该早些给你定下婚事,也省得如今让你在道观中还躲不了这些糟心事。

    即便订婚,那些王侯公卿凭借权势,又哪里不能使人退婚,甚至于闹出人命纵使成婚,一样也未必长久。王容哂然一笑,声音清冷地说道,阿爷不用自责了,只需告诉我,王守一可曾恃强逼凌,语出威胁

    你阿爷也不是被吓大的。等拖延几ri回绝了他,以前又不是不曾遇到过这等情形。你是金仙贵主的弟子,她总能护得住你,其余事情你不必担心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王守一能够以那种罪名令姜皎丧命,此人之言,不可只以为是威胁王容摇摇头打断了父亲的话,随即安慰道,阿爷,事情因我而起,我会设法,你不要告诉两个阿兄,免得他们担心。

    幼娘

    见王容转身要走,王元宝顿时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追了上去拦在她面前。从一介贫汉到如今的关中首富,他xg子本就坚韧,这会儿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黯然问道:这些心有所图的家伙也就罢了,这么多年来,幼娘你就真的不曾有过心仪之人道观虽能躲避一时,可总不能躲避一世,等阿爷不在了,你两个阿兄都另有妻室儿女,难道你便要孤寂一生

    父亲的脸上满是真正的怜惜和牵挂,王容怎会看不出来。沉默良久,她方才轻声说道:阿爷,我入道固然是想避人纠缠,可也并非打算就此孑然一生。我已经与人定下鸳盟

    什么王元宝简直不敢相信,一贯对男人不假辞sè的女儿竟会有了意中人一瞬间的呆滞和不可置信之后,他登时质问道,既是如此,缘何他也不上门提亲难道他以为我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不成

    阿爷,王侯公卿觊觎我,不过是图谋嫁妆和王家家产,如王守一之辈,我若入谁之门,岂不为其招祸

    那家伙是谁若是他要迎娶我女儿,怎么也该和我打个照面。再者,没有婚书,他ri他悔了怎么办男人年纪大了依旧有的是女人远嫁,可你若为他白白耽误了

    见王元宝一副担心负心郎的样子,王容不禁微嗔道:阿爷

    等父亲讪讪然住口,她方才含笑说道:阿爷ri后自会知道他是谁,也会知道他绝不会悔婚。此次之事,我会请他设法谋划,阿爷尽管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会自己保护自己。王守一必然会盯着阿爷,你千万不要四处求告,免得他狗急跳墙

    直到送了王容出门,王元宝的脑海中依旧乱糟糟的。女儿有了意中人,而且还订下嫁娶鸳盟,甚至于对那人有相当深的信赖,他这个当父亲的竟然连那是谁都不知道两京才俊他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会是谁还是说是哪家穷小子花言巧语骗了人欢心陷入胡思乱想的王元宝第一次感到,那时两个儿子的婚事有多省心

    回了一趟家里,在回程的牛车上,王容的脸上就再也没了刚刚在父亲面前软言安慰时的自信。这时候,一旁的白姜便只得没话找话说地劝慰道:娘子,杜郎君只要知道,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希望如此

    喃喃自语了一句,王容便对一旁的白姜说道:回观中之后,就按照之前我吩咐你的那条线路,悄悄送一封信出去。

    话到此处,白姜便轻声嘟囔道:要是岳娘子在洛阳就好了,那时传书多便利

第三百五十六章 盟友

    尽管没有岳五娘那样高来高翻墙入室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但王容的信送到杜士仪中,也就是隔天的事。字迹并非他熟悉的那娟秀飞白,可所言之事却足以人打消万一的怀疑。毕竟,这种事只要他安国女道士观抑或景龙女道士观打听便能得知,丝毫不可能有假

    求亲王守一还真的是好大的胃口

    杜士仪原本只志在张嘉贞,毕竟,王守一这种外戚,如果没有张嘉贞这种与其交好的宰相,那么能做到的事情极其有限。可现如今王守一竟然觊觎上了他的人,那么他非但不能再将其排除在目标之外了,而且还得将人当做是同样大的攻略目标

    于是,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张请柬,当即扬声叫道:来人

    闻声进来的月影垂行礼后,杜士仪便吩咐道:预备几件首饰,我要拜客。

    除却一件做工jg细的金鎏银簪子和一对臂钏之外,杜士仪还在书斋中找出了一卷隋时的田亩论,又挑了一块墨放在匣中,这才前拜访宇文融。

    作为一年多近两年以来最得圣宠的天子信臣,宇文融看似不如刚刚入仕的杜士仪最初一岁两迁,可权限大步子稳健,如今因为括田括户大有成就,已然升为殿中侍御史。可实际职责却并非言官,依旧是领着形形sèsè好几个使职,连带麾下几个政绩最为斐然的判官也都步步进益。

    如郭荃如今就挂上了监察御史里行的职衔,这足以其喜出望外。

    这一ri是贺宇文融高升的宴会。尽管骤贵,但宇文融亦是士族出身,姻亲朋友不计其数,因而正堂上人坐得满满当当,杜士仪也轻而易举在席间找到了几个熟人。由于宇文融自己品级还算不得很高,今次多数都是七品以下的官员,各家小一辈的子弟,于是,服绯的自然显眼。这其中,身材颀长人又jg瘦的李林甫显得格外引人瞩目。酒酣之际,他大笔一挥展了一番丹青妙,四座无不喝彩。

    皇族之后,出身世家,千牛出仕,三十许而位列五品郎官这样辉煌的资历固然有机遇出身的关系,却也同样明李林甫远不像后世所言那般不学无术。就连特意挤到杜士仪这一席来的崔颢,也不无惊叹地道:都李十郎的伯父善画,没想到他也丝毫不逊sè

    崔颢能够混到宇文融的高升宴上,杜士仪也不禁惊叹于他的活络。此刻听到他如此感慨,他便笑问道:你应见过王摩诘的画,和李十郎的画相比如何

    王摩诘善画山水,李十郎的画却更有一种富贵之气,截然不同。崔颢笑嘻嘻地评判了一句,突然神秘兮兮地道,对了,王十五郎近来常常往崔家跑,你家妹婿回来之后,两个人还厮混得很近。这小子从前假正经得不得了,现在却突然变了xg子,实在太奇怪了

    王缙给崔俭玄当傧相就已经够出乎意料了,他竟然和崔俭玄能投契,杜士仪不禁更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当初王维固然和他交情匪浅,和崔俭玄却只有数面之缘而已

    于是,面对崔颢的疑问,他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了然,就这么一分神,作为主人的宇文融竟已经是借醉下场邀舞,一个个往ri在朝中或古板或严肃的大小官员,多数却不过情面下场同舞,就连他也在来不及逃席的情况下不得已加入了这群魔乱舞的行列。这时候,王缙的事情自然须臾就被他暂时搁在了脑后。

    饮宴跳舞赏歌舞美人,剑舞投壶为戏,酒酣之际,这各种各样的活动便分成了一处处小团体,最好酒和美人的崔颢兴致勃勃和人看胡姬的胡旋舞了。而杜士仪只独坐片刻,身后就有婢女膝行上前,低声道:杜拾遗,家主请至书斋话。

    好

    宇文融的宅邸是宇文家几代的老宅。庭院深深青砖苔痕,到处都是岁月的斑驳。而踏入宇文融那书斋之际,杜士仪便只闻一阵墨香沁人心脾,竟是他授意墨工张家兄弟加入种种名贵香料而制成的含芬墨,今ri的贺礼之一。而宇文融的旁边,只坐了一个人,便是李林甫。

    杜贤弟来了宇文融笑容可掬地招呼了一声,请了杜士仪坐下便道,李十郎给我看了你给已故楚国公做的墓志铭,真是字字珠玑感人泪下。只要圣人瞧见,必然会为之动容。

    李林甫是姜皎的外甥,姜度的表兄,这么快就看到那篇墓志铭,杜士仪并不意外。可宇文融也已经看见了,甚至于还信心满满地当今天子必会看见,他便知道宇文融真的竟也是惠妃党心中提起了几分jg惕的他面上越发从容,苦笑着叹息道:只是按姜四郎所要求的写罢了,不曾文过饰非,因而与其字字珠玑,还不如朴实无华。

    朴实无华方才好,当年天后那一块无字碑与人多少念想余地

    宇文融击节一叹,便看着李林甫道:李十郎对他舅舅素来是孺慕情深,谁知道竟是唉,不这些了,杜十九郎你真是有心人,就连贺礼亦是别出心裁。此墨李十郎赞不绝口,而那一卷书正是我之所需至于你那一支簪子,是赠给我家夫人,还是陛下赐下的徐姬

    那就看宇文兄高兴了。

    杜士仪见最后的话题果然拐到了此事上,眼角余光瞥见李林甫含笑而坐面无异sè,他就知道对方竟也知道了,这两人何时搭上的不论,相交颇深却显而易见。他轻轻一句敷衍过后,下一刻,李林甫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杜十九郎,你入仕以来,别人也给你前前后后使了不少绊子,若非你时运不错,又有贵人相助,如今就算不会如舅舅那般凄凉,可也只怕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了源相国和宋开府固然对你赏识有加,可他们身在高位,人言可畏,未必能够帮你多少,我和宇文兄忝长你几岁,入仕也都有一二十年了,若你不嫌弃

    李林甫故意顿了一顿,见杜士仪果然为之动容,他便笑呵呵地道:何妨互惠互助

    杜士仪有自己的小圈子,掺和宇文融和李林甫这种利益群体原本并非所愿,可在人家已经鲜明提出此意的时刻,他若是再推三阻四,那么便会立时被人划归到敌人的群体中。最要紧的是,非此即彼,不是从前姜度替他敷衍武惠妃的时候了。他的敌人已经有许多,不想再添这么两个不好对付又正当盛年的潜力人物。

    因而,快速思量了片刻,他便立时拱了拱道:李十郎之议,固所愿也

    哈哈哈,好,好宇文融一时高兴至极,当即站起身到旁边搬了酒瓮来,而李林甫也是熟门熟路到一旁架子上取了三个越窑白瓷酒碗。当琥珀sè的酒液倾入其中之后,两人便取了在,等到杜士仪也笑着拿起了这小酒碗,宇文融便目光炯炯地道,今ri同饮此酒,ri后当戮力同心

    自当共谋进退李林甫着便一饮而尽。

    而杜士仪则是含笑道:从今往后,就不是孑然为战了

    一碗仿佛是象征结盟的葡萄美酒下肚,三人仿佛是撕下了最初藏着掖着的面纱,话也更直白。趁着这个机会,杜士仪便借口从景龙女道士观中得到的消息,将王守一求娶王元宝之女的事捅了出来。宇文融和李林甫果然还未得知此事,闻听之后前者嗤笑,后者却打趣起了杜士仪。

    据金仙贵主对那位玉曜娘子赏识得很,怎会肯把人嫁给王守一家中婢妾之子若是杜十九郎你登门求娶,金仙贵主肯定是立刻就应了纵使不为正妻,就冲着那丰厚的陪嫁,纳为媵妾也未尝不可

    要置媵妾,于我还遥遥无期,倒是李十郎位居五品,已经够格了。杜士仪轻描淡写地把李林甫这打趣搪塞了回,便看向了宇文融,面上露出了几许年轻人的盛气来,王守一数次算计于我,此次他如此恃强逼凌,可否上书揭了此事圣人应当也对楚国公之事心存痛悔,有此一击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直接么

    宇文融和李林甫都知道杜士仪素来是锋芒毕露的人,此刻听得这话全都吃惊不小。然而,细细一思量,李林甫终究还惦记着舅舅含冤丧命,当即把心一横道:此事不无可行

    宦海蹉跎多年,宇文融却不比青云直上的杜士仪和官运亨通的李林甫,踌躇的时间自然更长些。然而,打从杜士仪中接过那张写着宫怨诗的宫笺,又呈递到了御前,一时获赐宫人,如今又高升,他是不指望王守一会以为他和武惠妃无涉了。于是,在反复斟酌之后,他便当机立断地道:御史台这里,我找人

    一场午宴至黄昏方才散。酒酣耳热时,等闲人都不会在意别人的向,因而杜士仪回席也没人瞧见,他见了何人就更没人留意。等到离开宇文宅时,长长舒了一口气的他想到如今一只脚踏上了那条船,这是从前根本不曾想过的,他心里不禁长叹了一声。

    官场上没有永恒的盟友,但至少现如今,那两人都是不错的盟友

第三百五十七章 狗急十跳墙

    宇融为人雷厉风行,既然杜士仪答应与其结互惠互利,而其所透露的王守一之事亦是可资利用,于是,他很快便在御史台选中了一个刚刚上任雄心勃勃的监察御史,授意一个心腹令史透了点消息过去。那位一心要当直臣名臣的监察御史立刻闻风而动上书举发,其中言辞之凌厉而恳切,就连门下省杜士仪和左拾遗中的那些同僚传看之际,也有多人惊叹不已。

    纵使皇后无子,满朝武大多数都觉得不宜废后,可对于那些外戚,官员当中却多半没有好感,王守一这样的后兄竟然连王元宝那遁入道观的女儿都不放过,不是谋人财产是什么?

    “幸好圣人圣明,特意下了明旨,凡僧尼道士有度牒者,听其自便,虽家人不得骤加凌迫。”

    杜士仪听到窦先如此大发感慨,不禁微微一笑,等这一通议论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下暂时告一段落,他方才朗声说道:“说起来,张相国可是又打了一个胜仗。河曲六州的胡人悉数迁于都畿道和河东道各地,朔方为之一空。如今又奏请减免边地二十万兵卒,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大刀阔斧。”

    “从前还看不出来,可张相国从幽州到并州,再到朔方,前后数次带兵,威势赫赫,可真的是武双全。”一个年纪不小的左拾遗如是感慨了一句,继而就目光微妙地说道,“兵贵jīng而不贵多,张相国奏请还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这个胜仗下来,张相国应不至于还留在朔方吧?”

    张说不留在朔方,那便只有回朝,届时政事堂中张嘉贞和源乾曜并立的势力格局,又会变成之前的三方制衡,这是张嘉贞年初想尽办法把张说弄出朝堂任朔方节度大使时,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

    而且,张说在朔方再次平叛成功,所奏请减免二十万兵卒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亦是为天子首肯。相形之下,张嘉贞固然按照王守一的话,成功把姜皎斩于马下,可却没能动源乾曜分毫,派了王怡去长安去却闹得灰头土脸。而王守一近rì更是连遭霉运,想娶个家财万贯的儿媳,都被人指着鼻子痛斥逐利。此消彼长,张说回朝他还能拿什么遏制于他?

    长安城中四处流传张说平叛经过的同时,却不知道打哪儿流传起了张嘉贞昔rì奏请立天兵军,以及从前在兵部侍郎任上的种种政绩。乍一看那些政绩仿佛颇为斐然可观,然而在这等时候开始流传,有心人都能辨别出内中的名堂来。就如同不用看张嘉贞脸sè,又和张说交好的黄门侍郎裴璀,就在一次饮宴上公然说出了一番话。

    “此刻张相炫昔rì政绩,无非为了他rì说之回朝时,能有抗衡之机。张相为中书令,却惧说之深矣”

    饮宴上在场的达官显贵本就不计其数,这话的传播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光速。再加上这世上有的是推波助澜的人,当张嘉贞从苗延嗣口中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气得险些吐血。可如今他在官场传闻中本就成了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的人,更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打压裴璀,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了。

    即便是宇融和李林甫,在又一次见到杜士仪的时候,前者也忍不住轻蔑地说道:“张说之自负坛名宿,元老重臣,却没想到也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和张嘉贞交锋竟然让人赞颂张嘉贞的政绩,这下子,张嘉贞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不过,张嘉贞的名声原本就败得差不多了,任用私人刚愎自用,否则换了别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杜士仪很乐意旁人把这种事栽在张说和张嘉贞的头上。没有人会想到,他这毫不相于的人,竟然会通过王容,一面帮张说造势,一面给张嘉贞吹捧,让两面彼此针锋相对。横竖在他看来,张嘉贞本就是仇人,这次肯定占下风,若能罢相他自然拍手称快;至于张说,若是就此入主中书省,对他也无甚影响,可若是因此反而遭了天子厌弃,那也和他无于。张说当初和王毛仲暗通款曲,硬是对他赶鸭子上架,可算不上对他有什么旧情

    朝中纷争层出不穷,但左拾遗的公务却并不繁忙,杜士仪难得有空,遂就之前黄花小笺的基础上,又闲来无事地调制了描金笺和红花笺,都是八寸长五寸宽的小笺,因是命人送去给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最先试用,答和宫中,甚至于和往来门下的人雅士互赠诗时使用,一时间在京城蔚为流传。刘胶东闻风而动,立时登门相求,好说歹说,让杜士仪将次一等的红花笺放在了千宝阁名下的雅斋之中,以吸引各方士子。

    这一天下午,许久不登二公主之门的他终于登门造访了道德坊的景龙女道士观。正在金仙公主处的玉真公主闻言又惊又喜,当即笑道:“好啊,杜十九郎自从官拜左拾遗,几乎就连个影子都没了,今天总算肯再登门你倒说说,要拿什么来补偿我和阿姊?”

    “观主明鉴,rìrì早起上朝,晨治公务,午理私务,再加上吃饭睡觉,我哪里有闲工夫?而利用这仅有的闲工夫制成的好墨好笺,可从来都是二位观主最先用的”

    “哦?那我怎么听说,吴道子因为得了你新制的漆烟墨,高兴得四处炫耀这一年都是他专用,也不知道多少人牙痒痒的,这墨却不曾送到我这儿来吧?”见杜士仪为之哑然,玉真公主方才笑吟吟地说道,“不过你回头记得好好宰上他一笔,阿兄如今常常召他入宫作画,洛阳寺观请他作画的润笔何止加了一倍。要不是当初天宫寺三绝,他也不会声动天听,得感谢你才是”

    “不敢不敢……”杜士仪无奈苦笑,随即就对金仙公主拱手讨饶道,“金仙观主,还请帮小生说两句话,玉真观主再这么打趣下去,我可是吃不消了”

    金仙公主只见过玉真公主在自己面前这般言笑无忌,此刻见她在杜士仪面前亦是如此,面上不知不觉就尽是欣悦之sè。此刻,她见杜士仪竟自称小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就板着脸说道:“谁让你不来见我姊妹二人,自然该罚今rì你既是自己送上门来,元元说你几句还不行?要我说这还轻了些,如今草木凋零,你不是最善探花么?罚你去外头采摘一支名花来,我们这才放过你”

    杜士仪今rì本是冲着王容来的,哪曾料到佳人没见着,这两位金枝玉叶竟如此难缠。如今虽尚未到寒冬腊月,却也已经是十月末的天气,哪里还有什么名花?就当他苦笑连连打算求个情的时候,外间突然一个侍婢匆匆而入。

    “贵主,不好了,玉曜娘子的婢女白姜浑身是血地骑马回来……”

    这话还没说完,金仙公主就勃然sè变站起身来,玉真公主亦然。而杜士仪亦是心中大骇,竟是只觉浑身一下子僵硬了下来。这时候,就只听金仙公主厉声喝道:“人呢?立时与我带进来”

    当白姜被两个侍婢一左一右搀扶进来的时候,从前见过她多次的杜士仪不禁心头咯噔一下。只见她身上血迹斑斑,脸上满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当侍婢松手的时候,她甚至几乎瘫坐在地,随即便声音沙哑地叫道:“观主,娘子……有人劫持了娘子的马车……”

    玉真公主登时又惊又怒:“到底怎么回事”

    “娘子本要回家,结果在路上遇到家翁的亲信家人,说是家翁在城外别业,诳了娘子出城,结果出了定鼎门之后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强人劫车……”

    即便是在巨大的惊吓和不轻的伤势之下,白姜依旧口齿还清楚,此刻不禁拼尽最后的力气重重磕头道:“那家人跟了家翁十余年,最是亲信,最初娘子并无怀疑,可在路途上觉察出端倪,本待借口有事先行返程,可不想回程途中,那些人还是冒了出来。幸好婢子之前就得娘子授意出牛车上马随行,在那些随从护卫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否则恐怕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娘子走的是靠伊水边的那条道,恳请观主能派人搜寻”

    见白姜磕头说完这些,便完全伏倒在地,竟是昏了过去,金仙公主只觉得脑袋发胀怒不可遏。吩咐把人带下去尽快延请医士调治,她便厉声说道:“光天化rì,东都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等骇人听闻的事,简直胆大包天去河南府廨,还有洛阳县廨,立时令他们派人追缉……”

    话未完,杜士仪便站起身说道:“等官府搜寻,恐怕已经为时太晚。二位贵主可有jīng于卫士否?我外间从者都是东都土生土长的人,于此间地理全都了若指掌。倘若立刻赶过去,应该还能查到蛛丝马迹玉曜娘子乃是金仙观主的心爱徒儿,若在贼人手中耽搁了……”

    这话他是不敢再往下想,更不用说往下说,而金仙公主以为杜士仪是不忍再说,当即一咬牙说道:“就依你,立时报官,我观中卫士拨给你五十”

    玉真公主亦是不假思索地说道:“随我来的三十卫士,也都先给你”

第三百五十八章 得见天日

    相比长安,洛阳本是诸河交汇之地,除却横贯城中的洛水之外,尚有伊水汝水河水黄河等等诸条大河。.尽管这就使得水路运输极其方便,但每逢雨季,这些河水的堤防便往往吃紧,就在五月时节,伊水和汝水还曾经泛滥,淹没了数千户人家,官府救灾时巩固堤防的痕迹,如今走过伊水边上依旧宛然可见。

    杜士仪此刻打马沿伊水而行,便只觉这条路不甚好走。点齐八十卫士的时候,他原本就要带着这些人并赤毕等四从者出发,可那边厢做过紧急救治的白姜竟苏醒了过来,闻听情形立时要求同行,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忖度事情紧急,就都答应了。此时此刻,他瞥见白姜靠在身后一个女冠的怀中指路,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千万不要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千万从来没有这一刻,他那般希望满天神佛能够听到自己的祈愿

    就是这里

    赤毕突然开口一声嚷嚷拉回了杜士仪的思绪。他就只见这条不算偏僻的小道上还有新鲜的车辙印子,而其余几个从者也认出了和马蹄印不同的牛蹄印。因如今两京贵女出入多坐牛车,而外间客商行路最多都是用马车,再加上地上那些蹄印纷乱得很,白姜在之前已经和王容失散了,杜士仪立时授意赤毕等人在前头搜寻,自己一行跟在后头搜寻了过去。

    一路而行穿过树林,便发现了几具倒毙的尸体。原本就只是勉力支撑的白姜看见这一幕,更是摇摇yu坠。若非金仙公主派来的那女冠乃是宫中带出来粗通武艺的婢女,几乎拽不住往下滑落的她而赤毕却是冷静沉着地查看了尸体,这才上前禀报道:郎君,都是一刀毙命,倘若不是惯为此道的盗匪,便极有可能是久经训练,故而方才能够如此狠辣。

    赤毕的言下之意,杜士仪哪里会不明白就如同赤毕等人,何尝不是崔家当年为了应付变动频繁的政局,这才蓄养的死士

    须臾,那一辆牛车也找到了。牛车固然轩敞舒适,但在这种林间小路却极其难行,弃车原本就是明智的选择。但杜士仪却不禁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如此一来,接下来的搜寻恐怕会困难重重。果然,但穿过这一片到处都是树枝被砍断和折断,以及草地踩踏痕迹的树林,小路很快便和一条官道重合在一起,竟是让人再难寻找任何劫人盗匪的痕迹。

    此时此刻,白姜终于止不住悲声,眼泪夺眶而出:娘子

    不止白姜,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的那些卫士亦人人面沉如水。光天化ri之下,这金仙公主的入室弟子竟是被人劫走,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的案子于是,当即就有一个领头的队正策马来到杜士仪面前,拱了拱手说道:杜郎君,这官道应是通往彭婆的,不如立刻沿着这里追下去,沿路再问问可有人看见

    好。

    杜士仪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便叫来一个从者说道:你跟着这位队正,带四十人前往彭婆。其他人和我回长安。这些贼人身份不明,焉知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想办法进城

    尽管杜士仪这说法有些匪夷所思,可刚刚那些来不及收殓的尸体上的伤,让这些卫士也不由得在心中另有猜测。因而,众人对于分兵两处并无异议,一时间,两拨人马一处继续往南往彭婆,一处则北上回东都城。眼看那洛阳城近在眼前的时候,杜士仪便勒马叫了人来,分头前往洛阳各处城门探问今ri进城人。而他自己,则是带着白姜直奔长夏门。

    长夏门前正有不少等着进城出城接受盘查的百姓,他正要亮出那两位公主的名头,就只听突然有人开口唤道:杜拾遗

    他闻声望去,就见一个膀大腰圆高鼻深目依稀面熟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过来。他先是为之一愣,随即便惊喜地叫道:可是康队正

    康庭兰不想时隔好几年,杜士仪竟然还记得自己,顿时爽朗地笑了:好教杜拾遗得知,我如今已经是左领军卫的旅帅了。今ri正好轮值长夏门,不意想竟然又邂逅杜拾遗。

    当初杜士仪送卢鸿到东都来拜见天子,那时候第一次遇见康庭兰;此后他见公孙大娘城门舞剑拜别洛阳父老,而后他和王维一行人出城之际,又是康庭兰告知桃林大盗出没。若是平ri遇见,他必然要和人好好叙旧,此刻却拱了拱手后就径直说道:康旅帅,事出紧急。今ri金仙公主弟子玉曜娘子为人诓骗出城,路上遭人掳劫,我正恰逢在景龙女道士观,因而领命追缉,却在官道交汇处失了人影踪。如今一行人已经追往彭婆,想请问康旅帅,今ri长夏门可有行迹怪异的人入城

    康庭兰顿时大吃一惊。他也没了故人重逢话别情的心思,连忙细细沉吟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问道:被掳劫的,是只有玉曜娘子,还是

    杜士仪立刻看向了白姜,只见她死死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娘子的随从都死了,应只有娘子一人。

    只有一女子的话,之前倒是有一行三五壮汉入城,随行有一妇人头戴帷帽,为一男子背着进城求医,因过所公验一应俱全,所以就放了行。说到这里,康庭兰踌躇片刻,便又补充了一句话道,我还记得过所上写的是伊阙县,魏氏三子及其妻,并仆三人。而有一个小卒说风吹起帷帽时,那妇人容颜极美,我因此印象深刻若真的是劫人,都是我一时失察之过

    尽管这说不上是什么确凿证据,却足以杜士仪生出了一丝希望。问明是一个时辰之前进的洛阳城,他不禁微眯眼睛沉吟了起来。正当他考虑是否要派人去伊阙县查找那所开过所的信息时,康庭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竟是猛地拍了一记巴掌。

    对了,他们这一行人之后还有一个彪形大汉,过所上所写乃是楚沉,道是正在洛阳参加马球赛。他仿佛行sè极其匆忙,眼睛一直盯着前头那一行人

    杜士仪登时愣住了。他也来不及多想,谢过康庭兰之后便带着人进了城。然而,站在里坊分明的洛阳城内,那种大海捞针的茫然感便整个浮了上来。最终,他还是决定径直以康庭兰所给线索前去河南府廨。

    果然,两位金枝玉叶的怒火已经烧得这里人人犹如芒刺在背,即便杜士仪曾经是挤掉了前任河南尹王怡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敢给他脸sè看。恰恰相反,因为他打探到了过所以及持有过所人员的信息,甚至还很可能连带着目击者,河南府廨的司法参军事简直是如获至宝,就差没有对杜士仪千恩万谢了。

    等杜士仪回到道德坊景龙女道士观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心中沉甸甸的他在门前下马,瞥见白姜早已经昏厥在了身后女冠的怀中,他不禁越发觉得心头沉重。下马的时候,他只听得耳畔传来了一声低沉的杜拾遗,一时间不禁愣了一愣。

    今ri怎的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他

    然而,他只扭头一看,那惊愕的表情登时变成了狂喜。他丢下缰绳便三步并两步冲到了对方面前,竭力稳住了声调问道:你可知道玉曜娘子的下落

    楚沉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不想杜士仪竟然仿佛事先知道了一般,他不禁先是一愣,随即才微微点头道:我已经把人救出来了。只是她中了迷药,如今已经安置在了妥善地方,一时昏迷不醒。可我跳墙进去救人的时候来不及收拾善后,那些死伤的人都还留在里头。而且光天化ri之下那般拼杀,早已惊动四邻通报官府,只能请杜拾遗善后了。

    对方为人杜士仪自然绝无信不过之理,因而,问过那处救人的地点之后,他当即叫了赤毕和几个卫士过来。当听得人已经救出来了,这些人全都露出了大为惊讶的表情,当即领命前去那处位于崇让坊的宅子查证善后。而等到这些人都去了,杜士仪方才吩咐那扶着白姜的女冠进去向金仙玉真二位公主禀报,然后就回转身对楚沉说道:还请楚兄带路

    宣教坊僻静幽深,而楚沉安置人的那一处旅舍,亦是青砖黑瓦,显得古朴典雅。当杜士仪把从者留在外头,看到那三间正房门口,一个中年妇人从里间出来,见了他们含笑屈膝行礼后便默默退下时,他不禁看了楚沉一眼。

    这店主夫妇口不能言,因而此地几乎没什么生意。我在洛阳期间,大多数时候都住在此地,也算是照应他们二人。杜士仪微微点了点头,拔腿要进房时,他便听身后楚沉又低声开了口。

    今ri其实不是凑巧。我回洛阳之后,这位玉曜娘子之前曾与二位贵主观瞻马球,事后便使人见我,道是遭人觊觎,ri后逢外出之际,请我时时暗中照拂。长安王元宝素来是乐善好施之人,玉曜娘子也常有惜老怜贫之举,我便答应了。所以,这次方才能够正好赶上。只那时候对方足有一二十,她的随从第一时间就被屠戮殆尽,我怕贸然行动反伤及她,故而一直跟着回城方才觅到了动手良机。事急从权,我一时开了杀戒,这才背了她回来。

    原来如此,他就想楚沉怎会这么巧恰逢其会,却是因为他当初从长安回来见到王容之后,曾经提起这位一再为报恩而行险的仗义汉子,结果就给她记住了。幸亏她生怕人狗急跳墙预备下了这一招,否则今次的事件,真有可能落到那种难以挽回的地步

    此时此刻,他便转身对楚沉深深一揖道:今次玉曜娘子能够得以脱险,全赖楚兄智勇双全,我在此替她谢过了否则若有万一,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下劳楚兄在外替我守片刻,若届时有人来,也烦请楚兄扬声告知我一声。

    楚沉连忙还礼不迭。然而,等到杜士仪进房,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异sè。见杜士仪那如释重负的样子,仿佛不仅仅是因为领二位公主之命救人,而是因为还有些别的情愫。这位文采斐然刚直清正的杜拾遗据说几乎不近女sè,至今仍未缔结婚约,难道却在暗中和屋中那位玉曜娘子有所瓜葛

第三百五十九章 善后

    跨过门槛踏进屋子,快步来到那张床榻之前,杜士仪就只见王容正昏睡着,面上犹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惊惧。他想了想便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然后轻轻搭在了腕脉上,发觉脉象虽有些乱,但总算跳动还有力,足可见楚沉所言不虚。这时候,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两下,他连忙抬头看去,却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旋即就缓缓睁开了眼睛。四目对视之间,他苦笑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她在眼露异彩之后,旋即就黯然垂下了眼睑。

    觉得怎样

    你怎么来的

    对于这答非所问的几个字,杜士仪顿时为之气结:你都私底下找了楚沉暗中护卫,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若非我正好去见二位贵主,说不定还得事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得到消息倘若早知道如此,我就

    你已经让王守一吃了个哑巴亏,倘若再做其他的,焉知不会暴露自己,以至于王守一专心致志对付你王容轻轻说出了这句话,继而就露出了疲惫之sè,我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会真的遭人狗急跳墙用这种招数若真的是王守一,看来他是恨我这害得他大失脸面的始作俑者入骨,都几乎顾不得考虑后果了

    别说得这么事不关己杜士仪没好气地喝止了她,这才松开手,再次搭了搭那腕脉,继而沉声说道,ri后要是有事,不许这么自作主张要知道,你家中那些护卫

    是不是都死了

    见杜士仪一下子沉默了,王容低低问了一句,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她不禁眼圈一红,紧跟着突然整个人蜷缩了起来,竟是一时泣不成声。她虽则比一般的女郎更duli自主,更jg明强于,更沉着冷静,却终究不曾见识过这等生死之间的事,体会过那种迫在眉睫的危险。之前那一刻,尽管知道自己身后兴许还有一个异常强大的救兵,兴许可能找到扭转局势的契机把自己救出去,但那种差点把人淹没的后悔和绝望,却是真的

    面对这幅难言的光景,杜士仪有心安慰,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外间传来了楚沉的一声惊咦,紧跟着良久方才是拜见贵主的声音。没想到金仙公主抑或者玉真公主竟然来得这么快,杜士仪连忙站起身。下一刻,他就只见一个道装丽人快步冲了进来。

    玉曜金仙公主先是疾呼了一声,见杜士仪让开身子,她一眼就看见了榻上那人影。快步上前在那低足矮榻上坐下,她连忙扳着王容的肩头,等人缓缓放开掩面的双手,露出了那红肿的眼睛,她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别哭,别哭,师傅给你做主等查出来是谁这般胆大妄为,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落后一步的玉真公主一进屋子就看到了金仙公主抱着王容连声安慰的情景。发现杜士仪默立一旁,她便到其身侧低声问道:我和阿姊得了消息就立时三刻赶过来了这事情究竟怎么一回事

    杜士仪言简意赅地将自己追出城后,又回城见到楚沉的经过言明,却将王容早就请楚沉暗中护卫的一节隐去,只说人是恰逢其会解救危难,又解释自己已经为王容把过脉。果然,玉真公主先是又惊又怒,随即便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幸好阿姊是难得有个知心知意的徒儿,若是真的落入贼手,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定是王守一那混蛋娶媳不成便泄愤报复,要毁了玉曜,这次我非得让他付出代价不可

    观主尽管又在金仙公主怀中哭了一阵,但此刻听到玉真公主矛头直指王守一,王容便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地说道,贼人面目陌生,口音又绝非关中河洛,仿佛是来自河西一带。

    此话一出,纵使杜士仪和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心中都断定是王守一,但立时都明白,倘若人只是受财行事,其他任事不知,纵使河南府廨严加彻查,也恐怕难以将其归入王守一身上。毕竟,王元宝身为首富,绑架其女勒索财富,官府为了敷衍塞责,会很乐意把事情原委推到这种可能xg上的。因而,玉真公主一时气得咬牙切齿,而金仙公主则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十九郎,今次多亏了你,还有外间那位义士你先替我好好谢谢他,我和元元对玉曜说几句话。

    等到杜士仪答应之后出了屋子,金仙公主斟酌片刻,便低声说道:玉曜,可曾有人对你

    尽管天家贵女多有不守妇道的,高门贵女也常有二嫁,但民间并非真的全然不重名节。王容尚未婚配,如今此事沸沸扬扬,无论她此前入道是否真的绝了婚姻念想,今后也难得称心婚姻。因而,见王容轻轻摇头,玉真公主忍不住忿然骂道:真是卑鄙无耻玉曜,ri后若有看中的才俊,只管对我和阿姊说,我倒不信,我二人亲自替你做媒,到时候还会有人敢嫌弃你

    刚刚经历过平生最危险的遭遇,此刻听到玉真公主如此说,金仙公主竟也点了点头,王容只觉得心情激荡难以自已,咬了咬嘴唇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傅,观主,谢谢谢谢你们关切婚姻之事,我本不敢妄想,一切随天定。只是,我随行的那些护卫都是因我而死,请师傅和观主容我在他们落葬之时,在景龙女道士观为他们打醮祈福

    好

    而当杜士仪嘱咐了楚沉,只说是因缘巧合撞上,不提早已领命之事的时候,楚沉便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然而,他又不是那些三姑六婆,对别人的私事自然守口如瓶,接下来再见玉真金仙二位公主之际,他的说辞无疑和杜士仪严丝合缝。等到他和那店主都得了厚赏之后,金仙公主便接了王容回去,玉真公主自然也与之随行。杜士仪则亦告辞之后,与她们这一行分道扬镳,带着从者回了观德坊私宅。

    尽管接下来是一整夜的夜禁,可东都重地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各家消息灵通的自然都得到了消息。而到了次ri早朝之际,在天津三桥上等待洛阳宫开门的时候,文武百官之间彼此窃窃私语一议论,不知道的人顿时也全都知道了。而杜士仪这个恰逢其会的,源乾曜和裴璀这一对直属上司固然关切地问长问短,其他相识的人也全都免不了探问,到最后,就连张嘉贞都请苗延嗣叫了他过去。

    死了六个人饶是张嘉贞最初一直保持着镇静,此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不禁勃然sè变。杀人的案子素来是官府最重视的,更何况死的不是寻常百姓,而且更是在道上被人劫杀,就算追查下来没个结果,在圣人心里也未必会没个结果于是,他没心情和杜士仪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便示意他退下。直到苗延嗣吕太一等等他最信任的四人在身前低声劝慰,他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不用说了,兹事体大,河南府廨总会有个交待

    王守一身为祁国公兼驸马都尉,身上只有闲职,自然不用riri常朝,可常朝上的动静自然会有人报了他知晓。当得知今ri朝会上,王容遭人掳劫的事被御史台好几个官员揪出来说,他自是又惊又怒,气得大发雷霆,家中婢仆好些都被迁怒。可发过火后,他的心中便生出了深深的惊惧来。

    李隆基这天子的xg子,他这妻兄知道得清清楚楚,那是丝毫不顾念旧情的,否则不会贬死了刘幽求,贬了王琚钟绍京,杀了姜皎,那些旧ri出谋划策的更有众多没个好下场。所以,他这妻兄又算什么他是当初诛除太平公主的功臣,但姜皎难道就不是须知他的妹妹可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在宫中的地位本就是已经岌岌可危了

    可恶,这些该死的东西

    他是差人支使这些家伙把人绑走,届时过一两天再把人放了,如此那王容就休想再嫁的出去,也好出一口心头恶气。可他却没让他们杀人,更没让这些家伙又裹挟了人回洛阳城这帮家伙定然是拿了他的钱又想勒索王元宝一把,即便查不到他身上,焉知李隆基就不会又恼上了他

    宇文融早年在九品上头磋磨许久,因而素来觉得高位者尸位素餐,唯有对自己赏识有加的荐主源乾曜和孟温礼慧眼识珠。因而,对王守一被人纷纷议论为幕后黑手,与其相交不错的张嘉贞也为之扫了进去,他只觉得幸灾乐祸,高兴得很,和李林甫对饮之际自然不免流露。当外间禀报说杜士仪到了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其解下外间氅衣大步走上前来,便笑着打趣道:今次杜贤弟恰逢其会,可是让王守一处心积虑却落了一场空

    杜士仪含笑见礼后坐下身,随即从容说道:今ri中书省代陛下拟了制书,无许妄言宗室外戚驸马家事。我上书封还,并请今后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不得往来,而相占候之人,不得出入其门

    李林甫本也要戏谑两句,此刻闻言登时愣住了,继而便抚掌大笑道:哈哈哈,杜十九郎好犀利圣人必然嘉赏有加,只不过有人要恨死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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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介绍: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开元四年,大唐帝国如日中天,京兆长安恰是当时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没有之一。姚崇、宋璟、李白、王维、张旭、吴道子、颜真卿、公孙大娘、裴旻、郭子仪……当此一时,盛唐的天空群星璀璨。 生逢盛世,作为一介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神童,杜士仪担心的不是天下大势,而是如何在这第二次人生中活得更精彩。盛唐风月,有的是雄风傲骨盛唐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