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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盛唐风月txt下载     盛唐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章 荣升

    敕:万年尉杜士仪,雅有文词,仍兼政术。谏官近密,必择正人。忠谠之言,期于无隐。可左拾遗。

    就在李隆基启程前往东都的前一天,如是一道制书便送到了正在万年县廨直房中理事的杜士仪手中,让他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尽管他隐约听到些风声,说是宇文融曾经向天子举荐过自己,那时候还有源乾曜在场,但好一阵子没有动静,他也就没往心里去。毕竟他为万年尉才不过数月,如此擢升不合常规。可现如今就在天子巡幸东都之前,这样的擢升却不期而至

    杜十九郎,可喜可贺啊

    即便韦拯身为正五品上的万年令,早已经迈入高官的行列,此时此刻仍不禁为杜士仪异常高兴。见其躬身拜谢,他便含笑摆了摆手道:要知道,左拾遗和监察御史虽则同品,和万年尉亦是同品,却是清要之职,不但riri上朝,更是天子近臣,旦夕侍上,等闲大多要进士及第释褐一任甚至两任考满之后,方才能够迁转此职,于你来说算是一等一的超迁了

    话音刚落,就只听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明公,各位少府来贺杜少府高升

    看,这可是贺喜之人纷至沓来韦拯微微一笑,旋即便吩咐将人请进来。等到县丞主簿县尉等等挤了满满一屋子,一个个人全都笑容可掬地围着杜士仪恭喜不迭,就连心高气傲的薛明,敷衍塞责的王璞也不例外,他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而作为杜士仪自己来说,尽管知道来的未必都是诚心诚意贺自己荣升,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少不得也打叠jg神应付这些人情世故往来,又满口答应了晚上这些人合起来替自己设宴庆祝尽管他最希望的还是回到家中,叫上三五知心好友,和妹妹杜十三娘一块庆贺这次最快的升迁。然则韦拯也难得有兴致出席,他无奈之下被人合起来灌了好些,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酩酊大醉,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脑袋胀痛的他回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自己昨ri接到的那道制书。

    终于又迈进了一步

    外头天sè仍未亮,可陷入了沉思的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两个说话的声音。侧耳细听,他很快就听出了说话的双方是谁。

    左拾遗是天子近臣,陛下今ri启程巡幸东都洛阳,那杜十九交割了万年县廨的事务,肯定也得立时去洛阳。所以,我才让你准备行李跟着去。

    可是阿兄未必肯带着我。

    你说什么呢从草堂的时候起,谁不知道杜十九最记挂的就是你这个妹妹圣人这一巡幸,没个一年多回不来,难不成你就一个人孤零零守在长安再说了,你要是回去,阿娘和阿姊九娘肯定都会高兴得不得了哎,说到这个,早知道杜十九这么快就升了左拾遗,我就等着他到洛阳会合就好

    十一郎君,你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可能料得到这些对了,阿兄昨ri醉得那么厉害,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梦话,是不是让他多睡一会儿既然如今功曹几乎清闲得没事于,阿兄又已经接了制书,晚些去韦明府也应该不会怪罪才是。

    十三娘,你要是这么想就错了。先不说杜十九要发现起得迟了必定会怪你,就是县廨中的那些人,你以为多少人会真心为他高兴韦明府兴许爱屋及乌对他看顾赏识,可其他人想着自己这一任期满守选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别人却扶摇直上,他们面上带笑,心里却肯定嫉恨交加,恨不得给杜十九使绊子总之要休息不如等交割完,看看他赴任的时限,尽可休息两天,这会儿却不能迟你不舍得我去叫他起来

    撂下这最后一句话,崔俭玄一把推开门进了屋子,等到榻前,他正要扯开喉咙叫人,却发现杜士仪已经醒得炯炯的,这下子登时愣住了。而他身后匆匆进来的杜十三娘看到兄长竟是已经醒了,不禁有些愧然地说:阿兄可是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所以吵醒了

    十三娘你倒细声慢气,崔十一却是大嗓门,我自然都听见了。支撑着手坐起身,杜士仪揉了揉仍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随即哑然失笑,只不过听到崔十一你这大有长进的话,也没白被你吵醒你说得不错,有道是站好最后一班岗,越是最后,越是不能松懈,否则就会让人有机可趁

    这些道理你当然比我体悟深刻耸了耸肩之后,想到自己刚刚对杜十三娘所言之中最重要的问题,崔俭玄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我刚刚说让十三娘赶紧预备行装,和咱们一块去东都,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见崔俭玄一面说,一面悄悄偷瞥杜十三娘,杜士仪顿时于咳了一声,直到这小子收回了目光,他才点点头道:十三娘,长安城这边暂且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如今的经史也已经可以自己研读了,就跟着我一块去洛阳吧,免得你在家牵肠挂肚。

    阿兄,我听你的杜十三娘的脸上浮现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后又说道,那我这就去立刻打点行装,再去樊川杜曲老宅和朱坡,向十三兄和老叔公打个招呼。对了,早饭秋娘已经让人预备好了,阿兄洗漱之后就能用

    杜十三娘脚步轻盈地出了屋子,杜士仪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神闪烁的崔俭玄,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崔十一,你从前说的话,如今还当真

    什么话啊,你是说十三娘崔俭玄忍不住打了个顿,随即才昂首挺胸地说道,自然当真。十三娘聪慧大方,细心体贴,这天下就没有比她更好的了我来之前就已经对我家阿娘和阿姊说过了,我非十三娘不娶,她们都答应我了。

    她们答应有什么用,十三娘是我妹妹杜士仪一下子给气乐了。

    咱们不是兄弟么难道你放心把十三娘托付给那些不知根底的人我家阿娘和阿姊你都是知道的,十三娘嫁到崔家肯定谁都会待她好,没人敢给她气受而且,我也绝不会让她吃苦,一定让她将来都好好的崔俭玄的态度异常理直气壮。

    尽管崔俭玄已经不是第一次把话说开了,但这一回摆出的理由却最最充分。杜士仪盯着这家伙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相依为命和妹妹过了这么多年,他总觉得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为放心,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相形之下,无论从家世和品行来看,崔俭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沉默了片刻,他就开口说道:只要在抵达洛阳之前,十三娘自己开口答允了你,那等到你今年得了乡贡明经的资格,便交换婚书。

    崔俭玄早知道杜士仪那温文无害的外表下是如何难缠的人,此刻既然说到这个问题,他已经做好了死缠烂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谁知道杜士仪一开口竟是如此一个让他惊喜交加的承诺生怕杜士仪反悔,他当即想都不想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十三娘要是答允了,你可不许出尔反尔

    眼看着崔俭玄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杜士仪便知道,这小子必然是生怕时间有限,这就去忙活准备了。不知不觉,他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在登封县廨崔韪之那儿第一次见到崔俭玄的情景。时光一晃就是将近六年,这小子已经打十三娘的主意了,那一幕却清晰得仿佛还在昨ri。

    一如往常准时到了万年县廨,在直房中预备那些交割事宜,杜士仪却不禁想到,这空缺出来的万年尉恐怕又将迎来好一阵看不见血的斗争。只不过对此他这个即将离任的人没有任何发言权,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一样样文书全都整理出来,让人无可挑剔。数ri之后,新任万年尉尚未到任,他就已经和署理功曹的万年尉薛明办好了交割,等又去了一趟尚书省吏部,他得到的便是二月初七到东都随驾的通知。

    趁着空闲和裴宁王缙韦礼等亲朋好友聚了一场,就在他启程之际,一条政令倏忽间从洛阳传来,其内容却是让长安上下无不吃了一惊。停天下各官署的公廨本钱,另外,除却公廨田之外的内外官职田,全部收官,给还贫户及逃户的欠丁田。在这些震动非同小可的政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条让皇亲国戚无不为之悚然的消息收蓝田县主所侵官田及口分田二百二十八顷,合两万两千八百亩

    全都是宇文融所奏请的。

    杜士仪思量着此事,心中很清楚,直到去年为止一直仕途不畅的宇文融,已经把身家xg命全都赌在了这一场括田括户的大行动上可是,如今不比开国,即便尽收百官职田,也不足以填上那些贫户逃户应得却未得的那些永业田和口分田大窟窿,而且越是往后走,能走的路就越狭窄这已经不是触及既得利益群体的问题了,而是触及既得利益群体,却又只是治标不治本的饮鸩止渴

    阿兄

    听到旁边杜十三娘的声音,侧头一看,又见崔俭玄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杜士仪索xg置之一笑,一扬马鞭道:走,先去东都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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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问君心意

    畿内首险,三秦镇要,四镇咽喉一到潼关,总免不了有众多形容其兵家必争之地的词语。如今的潼关城由隋时的塬上北迁到源下,沿河辟路,洛阳到长安的这一条驿道一时更加畅通无阻。而恰是因为如此,潼关也成了京畿道和都畿道的分界点。过了此处,洛阳也就不算太远了。

    然而,旁人走完潼关东面那一截最最险要的路时,全都会松一口气,崔俭玄却抓耳挠腮急得不行。他自忖从小除了家中那对不好惹的姊妹,就没在口舌上输给别人,自从碰到杜士仪之后方才处处受制,最后心甘情愿地认栽服软,顶多再加上草堂的恩师卢鸿和那两位不好惹的师兄。可现如今他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软硬不吃。这一路上,他前前后后在杜十三娘面前试探了好几回,可费尽心思的他一次都没争取到单独话的机会。

    这ri子没法过了

    崔俭玄的郁闷,杜士仪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得不嗟叹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果然不懂得小意哄女孩儿当然,他那妹妹十三娘也不是那等或温婉或骄纵的小家碧玉大家千金。他之前开出那样的条件,只不过是想看看两边到底什么态度,可现如今崔十一那家伙分明没辙,即便他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得不自己出马。这天挑了个路边开阔地带围了围障用过午饭,他便把杜十三娘单独留了下来。

    十三娘,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见妹妹立时露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思来想,杜士仪还是直截了当开了口,崔十一那家伙,为了你向我提了亲。

    杜十三娘一下子愣住了。尽管她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可涉及这样的终身大事,兄长又是如此突兀地打开天窗亮话,她顷刻之间就觉得双颊犹如火烧一般滚烫滚烫。咬着嘴唇良久,她却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一个字都不出来。浑浑噩噩的她连之后兄长对她又解释了些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启程那一刻上了牛车坐稳,外头车轱辘传来了转动声,车厢复又颠簸了起来,她方才陡然之间为之醒悟。

    崔俭玄想要娶她崔家打算要她作儿媳这怎么可能,崔家从前不是一直想要阿兄当女婿的吗难道这是退而求其次

    想着想着,杜十三娘的脸sè就渐渐发白了起来。眼下入了二月,外头天气却还异常寒冷,因而车厢中捂得严严实实,通风也只是走一程略开一会儿窗户,她这一出神再加上下意识地死死用捂着炉,没过多久就热得背上渐渐楚汉,竟是心神恍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有人在敲车窗,当车厢中昏昏yu睡的婢女箬香陡然惊醒,连忙打开窗户的时候,那股冷风向内一吹,她方才打了个激灵。

    咦,十三娘你怎么满头大汗,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车厢中太憋闷不透气,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哎呀,不行,我让杜十九停下来

    见崔俭玄一口气连珠炮似的了这么一堆话,转身拨马要走,杜十三娘一下子醒悟了过来,连忙出声叫道:十一郎君,你别惊动了阿兄

    可崔俭玄从来都是想什么做什么的xg子,她这一声叫唤哪里拦得住,一眨眼人就没影了。果然,只一会儿,她就发现车马都停了下来,紧跟着,车门就被打开,厚厚的门帘被卷起,呈现在面前的赫然是杜士仪那张关切的面孔。她蠕动了一下嘴唇本打算解释什么,可什么都没来得及,杜士仪就不由分抓了她右腕脉,好半天方才松开了。

    阿兄。

    今天还算风和ri丽,这样,你也不要一直憋闷在车里,下来骑一会儿马透透气。杜士仪察觉到杜十三娘的脉象并不虚弱,但心跳却快得很,思来想便觉得是自己那一番话让小丫头心神不宁胡思乱想。提出如此一个建议之后,见杜十三娘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他便侧头看着一旁满脸紧张的崔俭玄道,还愣着于嘛,快帮十三娘牵一匹马过来。要温顺的,待会你在旁边好好陪着

    崔俭玄一下子长大了嘴巴,很快如梦初醒地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

    等到崔俭玄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杜士仪这才伸出搀扶杜十三娘出了牛车。等到箬香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大氅,继而垂退到了一边,他方才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妹妹,低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崔十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家伙,当知道他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必然会什么。倘若谈过了你还是不同意,那就当成没有这一回事。我虽然欠过崔家情分,但也还过他们的情分,更何况我从没想过要用你做交换。

    阿兄

    你要相信,阿兄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等到看着崔俭玄满脸殷勤地牵了马来,又护持着杜十三娘上马,杜士仪便走过嘱咐道:你们两个跟在车队后头慢行。反正ri程充足,不急着赶路,安全要紧。十三娘,你要是有哪儿不舒服,尽管叫一声,我立时过来

    随着车马再次起行,落在最后头的杜十三娘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这让一旁陪伴的崔俭玄急得只差没有抓耳挠腮了。他不用想都知道杜士仪已经给自己帮了最大的忙,要是这样他都不能取得进展,那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在心里斟酌思量折腾了老半天,他终于把心一横毅然决然地开口道:十三娘那个,我向杜十九提过了,我想不对,是我要反正我一定会娶你回

    这下定决心却仍然语无伦次的一句话听在杜十三娘耳中,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刚刚兄长的言语。自打杜士仪捅破此事之后,她就一直心里彷徨得很,此刻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道:十一郎君,如果我没猜错,崔家从已故太夫人到已故赵国公,对阿兄都颇为赏识,仿佛一直打算以他为婿。如今是不是因为阿兄在君前撂下了那样的话,以至于公卿之家都怕担了为求联姻不顾女儿的名声,所以崔家方才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怎么可能

    崔俭玄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等意识到前头有几个随从护卫都纳闷地回头望了过来,他方才赶紧压低了声音,却是又恼怒又郁闷,我家祖母临终之前只过,杜十九和你她都很喜欢,不论是嫁了崔氏女给杜十九,还是娶了你为子妇,都是最好不过的,让我阿爷阿娘答应了她这一桩心愿杜十九是不错,可别他在圣人面前已经都那么了,就是没有这一桩,九娘那爆炭脾气当你嫂子,你肯答应阿姊倒是合适,可她比杜十九郎年长,又嫁过一次,我们不在乎,可她却不想让旁人议论她和你阿兄,而且阿娘如今不能没有她帮再了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即一把勒住了马,又抓住了杜十三娘那匹坐骑的缰绳,让她那匹马也停了下来,这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十三娘,打从第一次看到你,我一直都很羡慕杜十九有你这样的妹妹我知道这话听着仿佛有些不对,我不会话,可我就是那个意思前次见杜十九的时候,我就对他了,我想娶你,他不置可否,可这次他却答应我,只要你答应,等我今年得了乡贡明经的资格,两家就可以过婚书

    崔俭玄直来直的xg子杜十三娘当然有数,可如同眼下这样的话,却如此开门见山倒出来,她心里不禁有千般滋味。平心而论,尽管当初崔五娘出言留下她在洛阳永丰里崔宅时,曾经让她陷入了取舍两难之中,可之后那近一年中,她过得很充实,崔家上下无论崔五娘还是崔九娘,抑或太夫人和赵国夫人,都对她极好。崔俭玄为人虽有些冒失冲动,但骨子里却是个可爱率xg的人,在草堂和杜士仪相交莫逆不,对她也一直都颇为关切,可是

    杜十三娘不吭声,崔俭玄自然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她,丝毫没注意到前头车马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竟是在等他们两个。好在官道上往来的车马虽不绝,但旁人顶多看上他们一眼,便碍于那随从众多的架势,不敢多管闲事,因而这会儿他方才能够无人于扰地等着杜十三娘的答复。

    你杜十三娘很想让自己想一想,可当接触到崔俭玄那炽热的目光,她只觉得心中一烫。惶然无措的她又侧头往阿兄那一行人的车马望,却见他们全都停在了那儿,而驻马站在道路一侧的杜士仪正含笑看着自己,她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迸出了一句话道,你要是不怕我将来把你管得死死的,那我就答应你

    那有什么好怕的崔俭玄高兴得险些立时欢呼雀跃,等到好容易平静了下来,他才注意到前头人马都在等着自己,连忙牵着杜十三娘那匹马小跑赶了过。待到和杜士仪会合,他便笑吟吟地道,杜十九,十三娘可是答应了

    你这个笨蛋,要不是我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到洛阳就等着哭吧

    心里如此腹诽,但杜士仪见妹妹粉面含羞,也不好打趣太过,嗯了一声就开口道:天快黑了,十三娘上车避避风吧。至于崔十一耽误了这么久,你带着人前头探路,要是错过了宿头,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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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婚约嫁妆

    上次来洛阳,还是当初京兆府解试之后的事情了。如今一晃两年有余,重游故地,杜士仪不仅身材拔高,历经观风北地和万年尉任上的磨砺,气质风仪也有了不小的蜕变。踏进永丰坊崔宅直入寝堂拜见赵国夫人的时候,他就只见赵国夫人李氏打量着自己,竟是讶异地嗟叹了一声,随即方才恍然回神,连忙离座而起下来双将他搀扶了起来,又扶起了一旁的杜十三娘。

    你们兄妹什么都好,就是太讲礼数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泥赵国夫人年底方才刚见过杜十三娘,可杜士仪却是阔别两年有余,此刻便欣然笑道,十九郎真是大变样了,不但名扬宇内,更jg华内敛,不复从前的稚气,果然不愧是有为之才我和五娘原本还想着把十一郎托付给你,让他好好磨砺锻炼,没想到转眼间你便升任左拾遗,到了这东都来,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你在东都没有私宅,不如住到崔家来如何

    赵国夫人一看到杜家兄妹,就想到杜士仪当年不顾解试ri夜赶路到东都,把崔俭玄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情景,此刻几乎想都没想便出了这一建议。然而话音刚落,一旁就传来了崔五娘的轻轻咳嗽。她侧头一看长女,就只见崔五娘款款上了前来。

    两年的时间让杜士仪显得成熟挺拔,但两年的时间却让崔五娘明显清减了下来,面庞亦不如当年那般总带着几分一切在握的强势。她含笑对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兄妹二人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阿娘,杜十九郎如今不是当年的白身,而是天子近臣,官居左拾遗。而四伯父起复为尚书左丞的消息刚刚确定,不ri必定会回到东都。四伯父重居高位,迎来送往必然不少,杜十九郎在这儿进进出出,人多嘴杂,以讹传讹,对四伯父和杜十九郎都不利。

    和崔五娘再次重逢,见她依旧如此面面俱到,杜士仪心中明白,这位长姊仍然放不下肩上的担子,仍然在用自己的方式鼎力支撑崔氏。想到这里,他便对赵国夫人诚恳地道:夫人关切之心,我们兄妹铭感五内,只是在洛阳这一住难免要一年半载,一直叨扰确实多有不便。

    好容易逮着话的机会,崔俭玄立刻拍着胸脯道:就是嘛,阿娘,你放心,我在东都也算是地头蛇,我带着杜十九和十三娘找合适的宅院就好

    什么地头蛇,十一郎,ri后话留心一些,如今崔氏不比从前了

    崔五娘冷冷一瞪眼,崔俭玄立时气焰全消。这时候,赵国夫人方才歉然道:确是我考虑不周疏忽了,五娘和杜十九郎的话在理。十一郎既是这般热心,就让他陪着你们找一处合适的宅子。四兄这一回来,以十一郎的xg子,必也会觉得家中逼仄嘈杂,索xg就让他和你们同住。

    阿娘,真的

    见崔俭玄喜形于sè,一旁侍立的崔九娘登时为之气结,当下轻哼一声嘟囔道:分明是怕四伯父回来又老是盯着你教训丨个没完

    都少两句家里崔承训丨崔椅兄弟二人都是好xg子人,偏偏这一双长相酷似的弟妹个xg最怪,崔五娘对他们是又头疼又无奈,如今杜士仪肯接一个带回,她只消压着崔九娘就好,心里简直是如释重负。此刻一语喝住了两个人,她便又上搀扶了母亲坐下,口中道,不过,找合适的宅院固然要紧,这头两天,还请十九郎和十三娘先在家里安顿,等回头外面准备好了立时搬出。否则,总不成到了东都还要你们出住旅舍客舍

    叔父杜孚在东都还有私宅,此事杜思温曾经提过,然而杜士仪懒得和杜孚有什么瓜葛,杜思温的私宅他也不想扯着虎皮做大旗叨扰,再加上这一次的擢升突然,找宅子确实不可能今ri一蹴而就,他也就答应了下来。而崔九娘好容易又盼了杜十三娘回来,这会儿就拉着人出玩闹了,她们俩一走,杜士仪见崔俭玄眼巴巴瞅着自己,他便没好气地回看了过。

    这种事难道还要我这个女方的兄长来

    崔俭玄这会儿虽然患得患失,可他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张口待要话时,他猛然间醒悟到,这婚事虽然是阿娘阿姊都首肯,就连四伯父也默许了的,可总不能明讲是他自己亲自和杜士仪直的。一时间,他只能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地道:阿娘,阿姊,这次我到长安城,还见到了三师兄。三师兄,以我如今的情形,直接由卫官而武选,不如设法先求乡贡明经,如此明年省试若能明经及第,就可设法候选

    不愧是裴郎君,想得周到。崔五娘笑吟吟地打断了崔俭玄的话,心里却不由嗟叹,弟弟信赖草堂的恩师和师兄弟们更甚家里人,此等话无论母亲四伯父还是自己,崔俭玄都未必会听。注意到刚刚崔俭玄和杜士仪杜十三娘之间的眼神变化,她便又附在母亲耳畔低声言语了两句。下一刻,赵国夫人就露出了欣悦的笑容。

    十一郎能得这般师友,不但是他的幸事,也是崔氏一门之幸。杜十九郎,有一件事其实我早就想提,可家中迭遭变故,遂一路拖延到了今天。十三娘当初在崔宅之中学礼书经算技,我是看着她如何努力如何用心的,从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她。她父母都不在,只有你这么一个长兄,如今十一郎已经守制期满,我这个阿娘便替他求个亲如何若得十三娘为子媳,我必定视她如亲女,五娘九娘也必然会待她如姊妹,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这样的承诺和崔俭玄之前的话如出一辙。杜士仪扫了一眼一旁于笑着的崔十一,以及面露羞涩的妹妹,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道:夫人厚爱,杜十九不敢辞。然则我只有十三娘这一个妹妹,不能让她草草出嫁,因而嫁妆等等都要好好备办。

    对对,是要好好预备。尽管知道自己这个真正的准新郎对这事情其实没什么发言权,但崔俭玄更记得自己和杜士仪的承诺,连忙开口道,那就等我今年得了乡贡明经的资格,再行交换婚书

    嗣赵国公的爵位归嫡长子崔承训丨而幼子则是门荫常科皆可,却得视情形再做决定,所以崔俭玄有这样的决心,赵国夫人不知道有多高兴,当即笑着道:那就依你,不要让十九郎和十三娘失望教训丨过儿子,她便对崔五娘道,五娘,杜十九郎要替妹妹预备嫁妆,你也替你弟弟好好打点诸礼

    那是自然。崔五娘爽利地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着崔承训自幼定下的妻子,出自琅琊王氏的王六娘如今尚未进门,她见过一次,只觉得人虽温婉有礼,但仿佛柔婉太过,却不及杜十三娘的坚忍不拔。如今杜士仪真的开口允下了这一桩婚事,今后家中不但有个能帮的人,而且更是母亲和她们姊妹全都能信赖托付的人。

    尽管只是口头定下婚事,但杜士仪回到自己当初和杜十三娘曾经寄居过的崔家那一处院落,仍然少不得对妹妹明了。也许是路上就已经把这个话题挑明了,杜十三娘的脸上虽有些微微红晕,可已经没了先前的含羞带涩,沉默片刻后,反而轻声问道:阿兄,倘若我出嫁了,你又不能娶妻,家里岂不是无人照管要不然,再拖一阵子。

    我能拖得起,你却拖不起,阿兄已经耽误你很久了。杜士仪轻轻按住了杜十三娘的肩膀,这才坦然道,家里没那么多事情,樊川杜曲老宅和田庄的事,有十三郎帮忙照管,二十一郎虽在读书,却也能帮一把。至于宣阳坊私宅,你把秋娘留给我就行了。竹影还是跟着你,你们从小就在一块,如此我也能更放心些。至于你的嫁妆,我都想好了,年吴九他们从广东回来,端砚原石的储备足够用三年。而既然已经风靡开来,此一桩生意已经不太好继续做。所幸对奚族的茶叶生意已经正在做,接下来兴许还会加上对契丹,对突厥,这又能支撑几年,所以,我打算给你预备两万贯的嫁妆。

    听杜士仪着这些井井有条的安排,尤其是两万贯的嫁妆,杜十三娘登时只觉得眼眶湿润了。两万贯,那便是两千万钱,那些王侯贵戚兴许会不放在心上,然则对于一度衰败的杜家来,却是一笔极其庞大的财富。而这些,全都是她的兄长殚jg竭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她没有帮上太大的忙,可出嫁时却要分走这么多,这让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阿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你ri后不定还要辗转各地做官,怎么也应该多留一些打点,更何况,阿兄将来也要娶妻,总不能让人

    总不能让人什么杜士仪微微一笑,轻轻屈指弹了弹小丫头的脑门,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要当官,我要赚钱,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还有你这个妹妹的ri子过得好些。就连当初我在圣人面前都,之所以考进士科,而不是考明经科,就是因为进士及第不用守选,能够让妹妹风光出嫁。如今我已经愿望达成了,要是不能让你风风光光,我岂不是白白拼了这么多年

    阿兄杜十三娘情不自禁地低头擦了擦眼睛,这个话题她拗不过兄长,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愿意这般接受那庞大的馈赠,因而沉吟好半晌,她就抬起头道,岳娘子既是走了,如今我们又到了洛阳,我替阿兄看一看王娘子可好

    不料想杜十三娘突然提出要见王容,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好,阿兄可就谢谢你这个善解人意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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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不招人嫉是庸才

    自从当年太平公主借着入道为女冠躲开了突厥默啜可汗的求亲,入道就成为了大唐贵女中间的一种风尚。然而,把这种风尚真正推向了极致的,却还是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她们入道之时,玉真观和金仙观耗费数百万贯,奢侈已极,而后十余年间相从的贵女,更是不计其数。两人之中,玉真公主xg子随心所yu,喜动不喜静,常常来往于宫中,相从者自然更多。相形之下,xg子较为恬淡的金仙公主便从者甚少。

    不但人少,而且金仙公主看似平和,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但凡冷眼旁观觉得人另有所图,立时便冷淡相对,久而久之女冠们来来去去,长留的只有寥寥数人。前ri刚刚随驾到洛阳,玉真公主居于定鼎门大街东第二街正平坊的安国女道士观,而她则是居于洛水南岸道德坊的景龙女道士观,不复当初在长安时二观相对的格局。因她闲时并不喜欢入宫,到这里来拜访的人就更少了。

    这一天,得知崔九娘带了杜十三娘一块来看她,她顿时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尽管杜士仪这个妹妹她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却颇喜其孝悌聪敏,唯一遗憾的便是旁人巴不得姊妹女儿入道巴结她们这些公主,杜士仪却对她说妹妹愚钝不能修道典,让她好不可惜。而崔九娘守制这几年她一直未曾得见,心中也颇有几分记挂,这会儿见两人进来,恰是娇艳清丽不分上下,她不禁笑了起来。

    等到婢女搬来坐具让崔九娘和杜十三娘全都坐了,她问了杜十三娘一路见闻,得知杜十三娘是奉兄长之命前来拜见她,还要再去见玉真公主,她便微微嗔道:你兄妹俩才刚到东都,你阿兄偏会差遣你唉,他如今是左拾遗,不好再和从前那样老是出入我姊妹之门,免得人说闲话。

    阿兄倒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刚刚抵达,崔家十一郎君带着他去四处寻访合适的宅院了,毕竟不数ri就要上任,再无空闲,因而方才是我来拜见贵主。说到这里,杜十三娘又侧头看了一眼崔九娘,笑着说道,我当年也在洛阳住过一年,其实不用崔家九娘子相陪,是九娘子好些年没见贵主,心中想念,所以才陪我过来。

    她哪里是想念我往ri她黏着元元最多,之所以愿意上我这儿来,要么就是涎着脸求我帮忙溜出家去,要不就是惦记着我那好厨子的拿手绝活

    崔九娘被金仙公主调侃得面上微红,当下就轻声嘟囔道:贵主说得我仿佛除了玩就知道吃似的

    哪里不是你呀,脾气又爆烈,嘴里也是想着什么说什么。今天既是十三娘说你想念我,那我索xg留着你好好陪陪我。说到这里,金仙公主在左右三个女冠身上一扫,旋即笑着说道,玉曜,你陪十三娘去一趟正平坊安国女道士观。对元元说,九娘我留下了,她这个当师傅的别惦记

    杜十三娘本就想设法把崔九娘留在这景龙女道士观,此刻金仙公主果真留人,又让王容陪她去安国女道士观,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见崔九娘挤了挤眼睛,分明也乐意留下,她便颔首笑道:那我这就去正平坊了。对了,阿兄说,今冬时气不好,如今虽则开chun,但乍暖还寒,还请贵主食素之外,偶尔也进少许荤腥,于强身健体更有利。

    杜十九郎好意我心领了,既然已经身属道门,哪里能不禁口金仙公主微微摇了摇头,等到杜十三娘和王容一前一后离去,她这才看向了望着两人背影微微发呆的崔九娘,屏退了其他人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九娘,两三年不见,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虽则是因为你祖母和你父亲的丧事拖延至今,可你家阿娘莫非就没个成算不成你家阿姊已经耽误了,总不成你也一直留在家里。

    实在嫁不出去,我就学无上道师和无上真师。崔九娘懒懒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见金仙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她方才撒娇似的抓着她的手臂,眉开眼笑地说道,不说这个,无上道师可知道,十三娘ri后就是我嫂子了。我家阿娘已经和杜十九郎商定了,等阿兄得了乡贡明经就交换婚书。

    听得杜士仪竟是和崔家定下了这样的婚约,金仙公主挑了挑眉,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意外。司马承祯的批语,让本应该最受公卿贵女青睐的杜士仪无人问津,也一并影响了杜十三娘的婚姻,可崔家却不一样。两家既然有那样的情分在,杜十三娘又是那样有情有义聪慧机敏的女子,崔家怎会放过如此优秀的子媳于是,她见崔九娘高兴得什么似的,忍不住笑着赞许道:你家阿娘好眼光

    那边厢杜十三娘和王容一块上了牛车起行,还不等出道德坊,看完了杜十三娘捎带的杜士仪那封信,王容便突然低声问道:杜郎君此番擢升之喜,我却正好在路上,都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声恭喜。年不满二十的左拾遗,纵观整个大唐,都是没有先例的。

    阿兄也很高兴,不过,左拾遗看品级也只有从八品,和万年尉平齐,这职位真的那么要紧么杜十三娘虽则跟着殷夫人颜真定读了众多经史,但对此却不甚了了,路上也没来得及多问,此刻忍不住就向王容询问了起来。

    你要是早几天问我,我只能回答你此职清要,其他却说不上来。幸好昨ri玉真观主前来时,和尊师提到此节,我正好在旁听到了。

    王容说着就顿了一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玉真公主那番言语,隔了片刻方才轻声说道,万年尉监察御史左拾遗,论品级都是从八品,然则以清要论,却是前者最低,后者最高,因万年尉虽是京尉,却不上朝,而监察御史也只是上朝得见天子,可唯有左拾遗乃是天子近臣,每ri不但在宫城门下省当值,而且每逢喜庆年节必有赏赐,位卑职显,最是让人殷羡。更难得的是因为员数有限,等闲情形下,先要迁并非正官的左拾遗内供奉,然后再真授左拾遗,杜郎君却是一举得正员官,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这番际遇。

    那阿兄岂不是又成了众矢之的尽管兄长升官是好事,但杜十三娘一想到杜士仪又要迎接众多算计嫉恨,心里就不禁一阵不安,还有王娘子说的那些员外的内供奉,会不会也对阿兄

    不招人嫉是庸才。王容轻轻念出了一句话,随即苦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二位观主交谈之中提到,这是圣人命人制书授官时说的话。杜郎君最善应变,想来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杜郎君忠直,更知道他鬼见愁的名声,惹上他的人全都没什么好下场,何必非要和他过不去

    希望如王娘子吉言。杜十三娘扑哧笑了一声,舒了一口气,心里放心不少,可看到王容袖了信笺,又笑着取了一条编织jg巧的丝绦,下头缀着一枚琉璃珠给她,她忍不住扎了眨眼道,这是带给阿兄的

    这是给你的。王容见杜十三娘好一阵错愕,她便笑道,劳烦你每每要这般煞费苦心来见我,这便算是我一丁点心意。琉璃坊新烧制了这一批,我闲着亲手打了一条丝绦系了,杜娘子留着挂玉佩什么都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杜十三娘笑着把丝绦收在了怀中,却见王容有些踌躇地拿起了旁边的一卷东西,她正纳闷时,王容却低声说道,这是我上元夜观月偶得的曲子,你带回去请杜郎君看看曲谱可有失当之处。替我转告杜郎君,虽贺高升,更愿平安。

    带去的是信,带回来的却是曲谱,以及王容转述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对左拾遗一职的评判,以及她对自己的提醒,杜士仪捏着那一卷用红丝绦所系的乐谱,不禁陷入了沉思。而杜十三娘知道兄长缘何这般出神,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一样,我拜见时,她不过随口说道了几句闲话,倒也感慨了一声说阿兄升官好快,怕是ri后不能常常出入她们门下。对了,我在玉真公主那儿遇见了一个人呢,霍清说是阿兄曾经见过的。

    唔在玉真公主那儿遇见的莫非是苗晋卿

    不是那位苗郎君,而是太子校书郎王泠然。他似乎是碰了个钉子,脸sè不太好,走路也心神不定,险些撞到了我。说到那个冒冒失失的王泠然,杜十三娘显然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霍清说,玉真公主指点他去找张说之张相国自荐了。

    王泠然这个人,杜士仪几乎就快要忘记了,此刻杜十三娘提起,他想起从前在玉真公主别院相逢的一幕,竟觉得仿若就在昨ri。转眼间自己已经转了第二任官,王泠然终于守选得了校书郎,却仍不得不奔走于权门贵第,人生境遇的差别可见一斑。

    再有,就是最后一件事。杜十三娘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阿兄和十一郎君找到合适的宅院了吗

    哪有这么快。崔十一那家伙就是惫懒,他哪里是找房子,根本就是借机四处闲逛带我认路,不过托他的福,我总算知道各坊都住着哪些名人。

    那我就雪中送炭了。杜十三娘狡黠地轻咳了一声,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娘子说,千宝阁刘胶东在靠近洛阳宫天津三桥的观德坊有一处私宅,宅子从前是赁给河南府一个司户参军的,如今人已经离任,正好空着内外三进,整洁雅静,最要紧的是上朝方便,距离端门不过一坊之地。阿兄既然和刘胶东熟识,不妨去暂时赁下。左右就是住上一年,又方便又清净,刘胶东必然欢喜,旁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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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门下省履新

    天子巡幸洛阳,朝中虽有不少文武随行,但留守长安的更多,如裴宁这样的集贤殿校书郎,便不可能跟着过来,苗含液和韦礼王翰那三个校书郎或是正字亦然。相形之下,拾遗补阙这样的谏臣,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之类的言官,却几乎都在伴驾随行之列,何官清要不问自知。

    王容对杜十三娘提到的那一座宅院,杜士仪隔ri就带着崔俭玄去看了,发现果然屋宇整齐雅洁,左右不是朝官便是东都本地的书香门第,他当即毫不犹豫地命人知会了南市千宝阁,须臾便定下了赁约,以一年八十贯,几乎相当于时价三分之二的价钱赁下了这座居所。

    左拾遗的俸钱和万年尉监察御史相当,都是两万五千钱,也就是二十五贯一个月,再加上职田给的粟米,官派的庶仆,俸料钱,这点赁房的开销倒也支撑得起,更何况他原本就手头颇丰。把布置屋子的事全都撂给了杜十三娘,他少不得前往洛阳宫中的尚书省吏部办理上任事宜。

    和其余官署全都设在皇城中不同,左拾遗和左补阙属于门下省,右拾遗和右补阙属于中书省,全都在宫城之内当值。上任伊始,杜士仪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门下省拜见顶头大上司侍中源乾曜。

    门下省在洛阳宫乾元殿之东,紧挨着弘文馆,和乾元殿之西的中书省正好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想当年政事堂一直都设在门下省,门下省长官侍中自然便隐隐盖过中书省长官中书令一筹,而自从中宗年间政事堂移至中书省之后,门下省的主导地位便渐渐松动。现如今任侍中的源乾曜更是众所周知的老好人,门下省内自然大多数时候也是一团和气,鲜少和中书省的官员争风。

    杜十九郎,拾遗的职责是供奉讽谏,扈从乘舆,这些想来你都知道了。ri后旦夕侍上,和同僚之间也需留心些。说到这里,源乾曜的脸上更是笑得阳光灿烂,你文采斐然,做事jg于,ri后行文之事自然免不了偏重。而连宋开府那样的忠直之人,对你也多有激赏,为谏臣想来也会如鱼得水。唯有你从前不曾经历早朝,ri后切记不要耽误时辰,身为近臣,这是最要紧的。

    源乾曜提醒杜士仪的是早朝,等到杜士仪往见刚刚擢升黄门侍郎的裴璀时,裴璀提醒的竟同样也是上朝。心中纳闷的他仔细一想,这才意识到自己虽则在当年考进士科之前金殿面圣,但之后并无资格参加朝会,倒是紫宸殿中见过两次天子,对于这常朝的礼仪着实生疏。尽管时人将riri朝参当成难得的荣耀,可他对于磕头应声虫着实没有太大兴趣,奈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不得不向裴璀虚心讨教,记熟了仪程之后方才告退。

    门下省流内有品级的官员约摸三四十人,其余都是流外的吏员。侍中和黄门侍郎这样高品的并不满员,侍中两员,只有源乾曜一人;黄门侍郎两员,也只有裴璀一人。至于其下的左散骑常侍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左补阙和左拾遗录事和主事也都是有的满员有的缺额,这些便算是杜士仪的上司和同僚下属。至于门下典仪,历来都是流外官员的美职,士人少有染指,因而引路的书令史只带着他在门口晃了一圈解说两句就算完了。即便如此,上司同僚这一圈见下来,杜士仪这一天的时间几乎化作乌有,唯一的感受便是,他直接能管的人比从前在万年县廨更少。

    源乾曜更多的时间要处理政事堂的事务,因而门下省内自己的事务主要是裴璀代管。杜士仪从他那儿接手的只有拨过来的一个令史,两个书令史,余者就一个都没了。而整个门下省从官员到吏员,就没有比他更年轻的人。令史肖钰已经四十有四,两个书令史亦是年过三旬,往他面前一站,那种岁月的沧桑扑面而来,和洛阳宫中这座极具年头的门下省官署一块,让他深刻领会到了什么是源远流长的历史。

    从前在万年县廨中,万年尉总共六员,为了六曹的分配问题明争暗斗不断;而如今他升任门下省左拾遗,正员官五人,员外置内供奉三人,也就是总共八个人。当初空出来的这正员左拾遗,三个员外官再加上外头无数人盯着这一空缺,却不想杜士仪从天而降将其收入囊中,那三个内供奉自然全都是心中愤愤。然则相比监察御史里行,左拾遗内供奉在俸钱料钱庶仆职田等等全都和正员并无差别,只少一个名头,三人也只得把这憋屈吞回了腹中。

    而四个正员官每一个都历经了两任甚至三任官,最年轻的三十一岁,最年长的四十二岁,相较之下,入仕尚不满一年的杜士仪资格嫩得能掐出水来。等到杜士仪见过所有人回到了直房,他们便公推了年纪最大的左拾遗窦先过来。

    看上去四平八稳相貌清奇的窦先和杜士仪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含笑说道:早听说杜十九郎文笔雅丽风骨清奇,今ri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论理你刚刚上任,先应熟悉内外,再履行谏官之职,然则正好有处士上书,时质疑我等位卑却riri得侍君前,未见重谏之情,而见轻士之心。兼且拾遗补阙之职全都是古来未有,既有左右谏议大夫,又有御史台,何必留我等虚应故事,故而源相国授意我等拟文一篇加以驳斥,我等思来想去却一直没有动笔。今番杜十九郎既是备位左拾遗,不若为我等解决了这一困厄如何

    门下省地方虽不小,然则源乾曜一个人占去了正堂后头最好的地方,裴璀是东边小院,其他人也都是按照官职各占一地,如左拾遗便是正员官和员外官分处两边各五间廊房作为直房,眼前的窦先和其他三人今后很长一段时ri之内,都得和杜士仪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杜士仪扫了一眼其他人,见书案之后的他们全都是点头赞同,仿佛自己是最合适人选的心情,他不禁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士仪答应得爽快,窦先等人自然全都表了一番谢意。而斟酌这么一篇文章,就不如杜士仪口头答应这般爽快了。他如今已经搬出了永丰坊崔宅,而崔泰之也已经回来住,他就不好立时登门相借藏书。次ri一大清早,他踩着满天星斗到天津桥前准备等候上朝,见这常朝ri在外等候的官员三三两两相互闲话聊天,他却是放眼其中无人相识,一时索xg低头沉吟昨ri不得不应下的这篇文章。正思量间,他就只听得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杜十九郎。

    抬头见是一个面貌陌生的长者,他不禁微微一愣,却只见这长者笑道:十四郎多次提到你,想不到他才刚刚授官,你却已经官历第二任了。拾遗乃是谏官,你需得用心才是。

    所谓十四郎,杜士仪熟识的人中就只有一个韦礼,因而他立刻便意识到,用这种口气提到韦礼的,多半是其嫡亲伯父御史大夫韦抗。因而,他少不得用恭敬有礼的态度谢了教诲,眼见得端门前头传来了诸相公入宫,诸郎入宫等诸如此类的传唱声,他便找到了窦先等人的位置。

    好在今ri不是朔望大朝,不用由那比大明宫含元殿更巍峨壮阔的龙首道,上那武则天当初引以为傲的明堂,也就是如今的洛阳宫乾元殿,这折腾也少一些。在寒风中入殿朝参,前前后后约摸一个时辰多一些,朝会终于到了末尾,接下来扈从皇帝离去,廊下赐食,热汤热饼管饱,再加上门下省就在左近,他顶着风回到直房的时候,总算是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一想到接下来每天都要经受如此折腾,他忍不住打心里生出了几分畏惧。然而,如今是别人都恨不得能够riri上朝常见天颜,他这话对谁都没处说,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算完。而更加重要的是,他的手头还压着一篇被寄予厚望的文章。如此几ri下来,竟还是姜度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直截了当往他在观德坊的私宅送了好些自从武后设立拾遗补阙之职开始,历任这些官职的名人奏疏抄本,也不知道从何得来。

    左拾遗的职责,他曾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王容又转达过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的评判,再加上这一两ri他啃的奏疏,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底子。这一职官是武后年间方才开始有的,出任的那些前辈们除了有陈子昂这样的著名诗人,也有张九龄这样的文人雅士,因而对于文辞雅丽的要求极高,窦先等人辞之以文采不够,不过是一个托词,想考较考较他才是真的。正因为如此,容不得半点马虎。

    磨墨良久,他方才取笔蘸墨,摊开一张小纸笺,落下了最初的几行字。

    左右拾遗补阙,为则天皇后当年所置,riri得侍君前。因名及义,天子近臣,于驾前供奉讽谏,拾遗补阙。凡朝廷政令,措置举事,若有不便于时,有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

    这是关于拾遗的职责所在,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写道:其选尤重,其秩却卑。然重选卑秩,非见轻士,而见重谏也大凡人之常情,位高则贪位,身贵则惜身。贪位则偷合众议而不言,惜身则苟容上峰而不谏,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遗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贪,身未足惜也。所以重其选者,使上不忍负君恩,下不忍负民心也。

    觉得这番话已经差不多了,他不免搁下笔思量如何展开结语,突然眼睛一亮,当即奋笔疾书将腰腹到结语一气呵成。短短二百余字从头到尾看下来,他随手改了几个不妥的字,继而誊抄好了,等其墨迹晾于便欣然拿着站起身送到了窦先跟前。

    窦兄,前几ri所嘱之文已成,请君评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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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卓荦奇才,济世之器

    想要官拜拾遗补阙,雅有文词几乎是先决条件。御史乃言官,拾遗补阙是谏官,时时刻刻都会遇到需要上书谏诤的情形,因而文词不佳者决计无法胜任。杜士仪此前固然名声斐然,可对于这些几乎都走过那条科举制举之路的左拾遗来,考较新同僚是否名副其实,是否有资格跻身拾遗这一谏官的行列,这几乎是一个惯例了。

    于是,杜士仪到窦先面前如此一,四座其他三人立刻都聚了过来。

    奇文共欣赏,倒要拜读杜十九郎的美文

    窦兄不若直接读给我等听一听如何

    在这七嘴八舌的声音中,刚刚一扫之下,已经差不多看完全文的窦先不动声sè瞥了一眼一旁的杜士仪,也就沉声诵读起了全文。待到腰腹处,他微微一顿,这才欣然诵道: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负,然后能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臣本樊川竖儒,岁方任万年尉,岂料圣意擢居近臣,得与诸文词雅丽之前辈为僚友,不胜惶恐

    前头是阐述拾遗之职位卑选重的原因,后头则是盛赞门下省诸左拾遗皆文词优美的名士,这一整篇奏疏言简意赅却又丝丝入扣,窦先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而看看周遭其余三个同僚亦是面露笑容,显然对杜士仪这一篇驳斥别人抬高同僚的文章很是满意,他自然不为己甚,当即笑着道:果然不愧是人人盛赞的樊川杜十九郎,好文笔如此好文章呈送源相国和裴侍郎面前,他们必然会击节称赞,而那个只凭一己之言,就打算陷吾等于风口浪尖的处士也该无话可了

    正如窦先所,源乾曜和裴璀对于这篇奏疏果真都颇为激赏,当ri便吩咐杜士仪拜发。前时那处士一通上书,算是把中书省和门下省的拾遗补阙一并都扫了进,中书省那边正在群策群力润sè文章打算应对,却不料给门下省占了先,几个右拾遗得知此事后,自然第一时间就命人抄录了杜士仪的原文来看。通篇读下来,其中主笔的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自己jg心炮制的那篇洋洋洒洒近千字考古论今的文章,不禁面sè异常y沉。

    最好的颂圣立意给人写了,而抬高自己和同僚的溢美之词也已经被人用了,他再写太多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听苗中书的,早一天送上就好了一个年纪最长的右拾遗无奈摇头叹了一声,又捋了捋下颌那寥寥几根老鼠胡子,有些忿然地道,此事就罢了吧,ri后有的是谏诤的时候,难道门下省还能次次抢先那杜十九就算小有名气,终究只是后辈,我等可都是久负文名的前辈

    自古文无第一,的就是文人之中的这种竞争心理,因而门下省左拾遗杜士仪的这一封献书,固然让此前那上书的处士无言以对偃旗息鼓,却也激起了门下省左拾遗和中书省右拾遗之间的竞争心理,但凡有事要谏诤,两边几乎必要龙争虎斗,写上好几篇有条有理的文章斗个输赢。自然,杜士仪当仁不让地充当了这么一个急先锋。旁人只知道他年轻气盛,锐气十足,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在谏臣之上韬光养晦,那还不如立刻卷铺盖滚蛋算了

    贞观之治名垂青史,这其中唐太宗和魏征那一对君臣更是后世传颂的典范。要是魏征不谏,他的风头能盖过李世民身边的璀璨群星

    五ri一疏,十ri一奏,单看这种高密度的奏疏数量,兴许会让人觉得杜士仪必然整ri埋首于纸堆中辛苦异常。然而,要知道门下省光是拾遗就有正员和员外官总共八个人,每ri的各sè制敕等等从头经过,大多数都是不需要太过留心的,需要封还和谏诤的只是极少部分,再加上多达上百的吏员班子都是jg于而有效率的,因而相形之下,和从前在万年县廨相比,他的ri子反而更逍遥一些,有时候还能清闲到随抄录那些文词优美的诏敕。若非轮值,午后就能回家悠闲会友赏chun,不过对于他来,这种闲工夫倒少,因为他得费神替杜十三娘悄悄预备嫁妆,还要督促崔俭玄苦练策论。

    毕竟,明经科和进士科不一样,进士科更重诗赋,明经科则更重帖经和策问。

    转眼间已经三月,杜士仪任左拾遗将近一个月,倒也习惯了早起上朝,午后就休息的ri子。这天午后,他正在评点崔俭玄那一篇策论,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杜十三娘的声音:阿兄,十一郎君,有客人来拜,自言是太原王仲清

    这个字号陌生得很,杜士仪闻言一愣,一旁的崔俭玄支着下巴沉吟片刻,也对他摊了摊表示一无所知。面对这种情况,尽管杜士仪想到近来访客越来越多,一多半都是自荐抑或是来攀关系的,可甄别着实是一个大问题,他只能丢下中那一卷文章到了门前,对杜十三娘问道:来人就只了这么多

    是赤毕在前头接待的,我正在替阿兄整理新买的那些书呢。他是一位官人,并非那些应试举子。

    杜十三娘这些天也是应付访客应付得头疼,大多数人都被她直接挡了,只有实在不得不见的方才会引来给杜士仪。此刻她看到崔俭玄也跟着杜士仪后头出来了,却是还大模大样伸了个懒腰,分明借机偷懒,她只能瞪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又若有所思地道:此人看上也就是三十不到,这等年纪能够为官,不是家世就是能力有独到之处。而且惜字如金,分明xg子高傲,所以我方才亲自来禀阿兄。

    登门拜访陌生人还这般倨傲,那他还不如于脆别来崔俭玄嗤笑一声,见杜士仪兄妹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他赶紧缩了缩头道,我进继续改我的策论,杜十九你既然有空就见这傲气的家伙吧

    尽管崔俭玄这话杜士仪很赞同,但赞同并不代表他就能闭门不见,只得带着心中的疑惑到了外头见一般客人的小厅。甫一进门,他就认出了那个客位上正襟危坐的家伙不是当初在玉真公主别院时,霍清特意提点的那个狂生王泠然还有谁时过境迁,上次杜十三娘还在安国女道士观见过此人,听其已经授了太子校书郎,亦算是清贵之职,又要向张自荐,怎么又来见自己

    杜郎君王泠然见杜士仪进门,站起身来彼此揖礼见过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今ri登门不为别的事。君一岁之间便由万年尉擢左拾遗,才具能力蜚声满两京。今仆太子校书郎年底即将任满,因而想请杜郎君引荐一二。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的

    一别四年多不见,杜士仪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王泠然尽管话依旧傲气,但身形却比当年瘦削了不少,jg气神中也透出了一种不出的疲惫。官场本来就是磨人xg子的地方,更何况这样一个傲气到被人觉得狂妄的人他当下笑着示意王泠然坐下再,等到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他就若有所思地问道:之前舍妹从安国女道士观回来时,曾提及见到了王兄,还贵主建议王兄自荐于张相国。张相国功勋彪炳,王兄缘何舍此宰臣而求诸于我

    王泠然这些年闭门羹吃了不少,但也不是没遇到过赏识自己才华的人,否则这太子校书郎也得不着。此刻听到杜士仪问到这个,他不禁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今ri我便是从张相国那儿来。张相国,他兼知朔方节度使,不ri就要巡阅朔方,爱莫能助。

    张真的要朔方

    杜士仪尽管早些天就听到了如此传言,可当传言变成了真的,他不禁有些出神。自开元初政局定下之后,政事堂一直都是两相制,一正一佐,张这回朝拜相确实容易给张嘉贞和源乾曜带来危机感,可这么快就被重新赶了出,城府深沉的张就能够甘心王毛仲年还和张搭过档,回朝之后固然没找过他的麻烦,可在御前风光无限,难道会坐看政治盟友再次靠边站

    杜郎君。

    这些思量在杜士仪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王泠然这突然一声给打断了。他暗想宰相换谁当还轮不到他费思量,连忙丢开这些杂乱思绪,轻轻咳嗽一声便含笑道:王兄之事,我知道了。王兄工文赋诗,气质豪爽,当言无所忌讳,若有机缘,我自当对源相国和裴侍郎一荐。

    王泠然本也是因张从者随口一,死马当做活马医,把心一横到杜宅拜会,听到杜士仪竟然爽快答应,他竟是愣住了。可那一句当言无所忌讳,他却有些面sè微微发白,可还不及开口些什么,就只见杜士仪又拱了拱。

    王兄出身名门,乃卓荦奇才,济世之器,若能稍敛崖岸,必将大用。交浅言深,还请王兄不要怪罪。

    王泠然但凡出门别家拜访,一般都坐不到一盏茶功夫,今次在杜宅也并不例外。可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出来,他却觉得又是心中百味杂陈。杜士仪对他的褒奖赞誉令他很高兴,可对他的脾气风骨有些微词,他却又觉得失望。思来想,他攥紧的拳头终究舒展了开来。

    人生在世,总不能按照别人的目光来活

    而杜士仪委婉地给了王泠然一点建议,转身又回了书斋之后,他见崔俭玄拿了改好的策论过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就笑了起来:果然圆润不少。今科东都的解试试官是洛阳县县尉王仲清,就爱这珠圆玉润的文字,投其所好就行了。这乡贡解送你理应并无问题,好了,这些天估计也快把你憋疯了。从明天开始,我放你的风你先别急着欢呼,虽然我走过的路不适合你,但有些东西是相通的诗赋音律你不拿,那就直接上你最拿的

    崔俭玄满心嘀咕,等凑过听完了杜士仪的话,他登时眼睛大亮,随即欢呼了起来:杜十九,真有你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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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马球三杰

    四月,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兼知朔方节度使。

    当大人物们都在琢磨这么一个任命的意义,可在下头小字辈中,却正刮着另外一股不同寻常的旋风。崔家十一郎崔俭玄打头拉了一支马球队,正在洛阳城中四处挑战,因为姜皎之子姜度和窦希攉之子窦锷全都兴致勃勃插了一脚,不但自己都亲自上场,还拉了姜家窦家子弟上阵。

    如此一来,其他世家子弟固然要迎战,也不能只从家奴部曲之中挑选人,而得找身份相当的,一时打得如火如荼。七八场较量下来,常常交战的三四队人又定出了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联赛规则,一时间,几支马球队端的是名声大噪,最后这风声都传到宫里了。

    李隆基音律造诣固然顶尖,马球的本事昔ri也同样少人能比,还曾经和兄弟们搭档,击败过来自吐蕃的马球队。当了天子之后,因顾虑到臣子的谏诤,他方才稍稍收敛,但在宫中举行马球赛也是常有的事。这一天从武惠妃口中听到外头那些公卿外戚的小字辈们竟然如此拉起了队伍对战,据还定出了什么循环赛淘汰赛之类的规则,他上了步辇时不禁有些悠然神往。

    要是时光倒转一二十年,他兴许也会和这些小家伙们胡闹一场

    大家,皇后殿下来了。

    正在沉思的李隆基听到这一声轻轻的提醒,他几乎立刻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是盛装的王皇后正由宫女宦官们簇拥着径直往自己这边而来,躲是躲不开了,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吩咐停下步辇。果然,待到近前,王皇后用冰冷的眼神令前头的人让出了一条通路,继而就径直来到了他的步辇前,随即就这么屈膝行礼。

    陛下。

    皇后这是专为朕来的李隆基见自己这一行人不得不停在了大道上,远近的宫女宦官退避的退避,张望的张望,他不禁心头异常恼怒,好容易才让口气显得和颜悦sè一些,有什么事不能等朕回了寝殿再。

    陛下回了寝殿,妾就未必见得着了。王皇后这才款款起身,讥诮的目光扫了一眼左右那些不敢抬头的内侍宫婢,这才词锋犀利地道,臣听,陛下令人收了蓝田县主私占的两万余亩地蓝田县主就算有应得之罪,然所谓私占两万余亩,检括时未免逼人太甚,难道就都是无可挑剔的证据陛下素来待宗室礼敬优容,那王更是章怀太子唯一的血脉,如今待他的女儿如此苛严,传扬出有损于陛下的名声

    倘若刚刚只是暗自恼怒,那此时此刻,李隆基便货真价实是满脸严霜。见王皇后寸步不让地站在那儿,他强捺痛斥其短视的冲动,淡淡地道:皇后所谏,朕知道了。

    见李隆基是如此一个不置可否的态度,王皇后知道刚刚那些话他根本没有听进,心头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悲哀,咬了咬嘴唇便把心一横,又抬起头来道:再者,开元之初,陛下崇尚节俭,因而宫中固然鲜少华衣美饰,宫外百官亦是不敢恣意铺张。然而,如今坊间世家公卿子弟,呼朋唤友跑马遛狗不务正业,甚至于赌戏马球为乐,更有坊间闲汉以此博戏取乐,长此以往,焉知不是颓靡之风再次盛行

    够了

    尽管皇帝已经喝止,但王皇后今ri铁了心要把该的话都完,索xg再次屈膝下拜道:妾知道那些世家公卿子弟的父辈甚至祖辈,都是陛下宠信爱重的亲朋,然则陛下如今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倘若他们这些人恃宠而骄,不能为表率,反而让陛下失却人心,如此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厚爱

    完这些话后,王皇后方才深深行礼后站起身来,礼数周全地再次肃容颔首,继而转身离。他这么一走,天子左右的宦官宫婢觑着步辇上那位至尊的脸sè,谁都不敢吭气。就连高力士咀嚼着刚刚王皇后那一通谏言,也不禁暗自咂舌。

    从前长孙皇后固然是在太宗皇帝面前每每正容谏劝,但那是因为长孙皇后有三个嫡子傍身,底气十足,更有长孙无忌深得圣眷,可如今王皇后没有嫡子,兄长也并非御前得宠的人,还要学这一套无异于玩火。更何况,这种能够清楚辨别出指向xg,实则私心十足的所谓谏言,天子怎么会听不出来

    回贞观殿。

    本来心情不错的李隆基被王皇后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拦步辇陈情谏劝,面子上极其拉不下来,y沉着脸回到了贞观殿之后,他既无心看奏疏,也无心于其他的,心烦意乱捱了两刻钟,他终于指着高力士道:,把那三个惹是生非的小子给朕召入宫来

    所谓三个惹是生非的小家伙的是谁,高力士不用问也知道,当即答应一声立刻往外走。可出了贞观殿,他却并未立时三刻找人,而是先支使自己的一个养子先打探,待得知崔俭玄姜度窦锷带着人正在毕国公窦宅和另一拨公卿子弟打马球,他方才亲自带人赶了过。

    尽管从前宦官最为微贱,但从武后中宗睿宗之后,常常随侍天子身侧的近身宦官渐渐地位不同,就如同高力士进出公卿贵第,固然有宋憬这样的宰臣不假辞sè,有王毛仲这样的武臣叱喝如婢仆,但像毕国公窦希攉这样的外戚却素来客气三分。这会儿窦希攉不在,不敢惊扰了少主人的窦宅管事,引高力士入内时便连番赔不是。

    而即便见惯了宫中那些jg彩纷呈的马球赛事,这会儿到了窦宅后院马球场边,见场中红蓝两队纵马挥杆,打得jg彩纷呈如火如荼,高力士也不禁看住了。他叫住了那原本要上前通报的管事,抱在旁边看了片刻,直到这一轮五筹被红蓝两方以四比一的悬殊得分一举拿下,场边的本场计分分别为八比而胜负已明,他方才授意那管事上前。果然,随着人高声嚷嚷了天子传召,本来乱哄哄的场内场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窦十郎窦锷那胡腾舞的绝佳身,便是以坚实的马术作为支撑,此刻他头一个纵马到了场边一跃而下,见高力士笑眯眯站在那儿,他便也顾不得中还有马鞭,一抱拳笑问道:怎么是高将军亲自来未知传召的是谁

    陛下听外头诸位郎君把这马球打到了城中口耳相传沸沸扬扬的地步,故而好奇得很,令我宣召窦十郎姜四郎,还有崔十一郎进宫。

    落后一步的姜度和崔俭玄恰好此刻赶了过来,听到这话之后,不禁彼此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三个之所以会厮混在一起,却并非因为他们都是从小在东都长大的人,而是杜士仪从中牵线搭桥。打从一开始,杜士仪就对崔俭玄和姜度暗示过有如此情形的可能xg。这其中崔俭玄是深信不疑,姜度是无可不可,而窦锷却是丝毫没想到。此刻听闻此言的他,尽管算是李隆基嫡亲的表弟,可却是最最意外的那一个。

    就算天子从前是最好马球的人,怎会真的如此就惊动了天子,还宣召他们三个一块进宫

    正因为如此,进宫的路上,窦锷自然是想方设法从高力士嘴里套话。奈何他固然巧妙,却不比高力士老jiān巨猾,一来二什么都没问出来。而稍稍落后两步的姜度却不禁大大咧咧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崔俭玄,低声道:接下来要是圣人问话,千万别让窦十郎顶在前面。

    崔俭玄知道杜士仪这一招更多是为了自己,有福同享有难自己当才是正理,因而想当然地道:要是陛下发火就我上,要是陛下高兴,大家都有份。

    要是好事,高力士会不给我们通气卖好多半是有人告状。姜度却想得透彻,嗤笑一声,音调压得更低了,惠妃之前就几次对阿娘问过马球赛的事,阿娘肯定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惠妃要对圣人吹个枕边风我们的好话,可那样的声势,别人本就嫉恨,还能不趁机告状窦十郎这人油滑得很,要是他没清楚就先把杜十九郎卖了,你到时候就等着哭吧

    这进宫的时候旁人都是凛凛然小心翼翼,可高力士往后看了一眼,见姜度和崔俭玄勾肩搭背,嘀咕个没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姜家四郎是游好闲的德行,他早就听过;至于崔家十一郎因为连着守丧,崔泰之又病过一场,崔家已经淡出朝堂有一阵子了,他对崔俭玄没多大印象,只知道人仿佛曾经在嵩山卢鸿门下求过学。此时此刻一行人到了贞观殿外,早有得了信的人通报了进,这会儿便在白玉阶梯下含笑躬身道:圣人宣见。

    好嘛,朕的马球三杰来了。

    乍一入贞观殿,三人拜伏行礼之后,上头就传来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姜度的父亲姜皎虽然得宠,但他自己却并不是经常入宫的,这会儿只低头不吭声。窦锷因父亲是天子舅父,再加上跳得好胡腾,倒是入宫最多的一个,此刻听出李隆基口气仿佛不好,他不禁打了个激灵不敢吭声。而从来不曾见过天子的崔俭玄,却是胆子最大的一个,他不但抬头扫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方才低下了头,而且还第一个开口了话。

    陛下谬赞,臣等不敢。崔俭玄想都不想地把这种话里藏刀的责备成谬赞,随即方才坦然道,当年陛下与诸位大王大胜吐蕃人的马球队,一时扬大唐之威,然则这些年来,世家子弟多热衷于吟诗作赋,马球之风是看得多,下场得少。可文风要紧,武风也要紧,但使人人能够纵马如风,挥杆如电,他ri沙场上阵之时岂非人人勇士,个个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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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勇争第一是态度

    窦锷和姜度,李隆基都见过,知道一个善舞,一个懒散,可此刻这两个自己最熟悉的都没开口,第一次见自己这个大唐天子的崔家小子却先开了口,他不禁有些错愕。然而,崔俭玄提到他昔ri那一场至今引以为豪的胜绩,他心中倒有几分得意,可依旧板着脸一张脸冷冷斥道:照你这么,你们呼朋唤友纠集了京城上下那么多王侯公卿子弟,成ri里你来我往花销无数,甚至引得坊间闲汉赌博为戏,倒是为了扬我大唐武风了

    本就是如此。崔俭玄历来胆子大,此刻竟低低嘀咕了一句,等发觉气氛好似凝滞了一般,他方才咳嗽了一声,陛下,以马球赛结果为赌戏,从前就偶尔有过。只那时候往往两家子弟争强斗狠,各出家奴部曲彼此对战。然则这些家奴部曲马术再jg,马球打得再好,终究顶多只是练出了卒,练不出将,而如今这些年来,王侯公卿子弟只知饮酒取乐,丝毫不通弓马骑shè的,难道还少

    既然话已经撂下了,他心里反反复复默念杜士仪当初对他出了这主意时就提过的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稍稍顿了一顿,见李隆基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往下,他一时勇气大振:而我们这些人如今四下以马球四下挑战,可不许以什么家奴部曲充数,要么就认输避战,要么答应下来,就必须自己拉上一支良家子弟的队伍出来应战,输赢各看本事。大家都是王侯公卿世家子弟,又不缺钱,那些马匹鞍辔的花销本不在乎,至于身上带伤,亦是家常便饭,可这种场合谁有脸呼痛叫苦所以,这不但不是什么奢靡之风,反而是武风雄风

    李隆基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第一次见的崔家胆大小子,好一会儿便转向了窦锷和姜度,淡淡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

    窦锷正在斟酌词语,姜度便笑吟吟地道:陛下,崔十一郎的就是我想的。陛下想来也知道我平素懒散,最初被崔十一郎拉充数时还有些不乐意,可一场场打下来虽是身上多了不少皮肉伤,可却也觉得酣畅淋漓。我如今也就是个闲职,想来也不至于因为打一二场马球就失了官体颜面。再了,坊间那些无聊闲汉,连朝廷拜谁为相国都会凑三五个人博戏取乐,无聊到用我们那马球赛的结果来赌个彩头,那也不足为奇,告到陛下面前来,未免小题大做了

    姜度既然也开了口,窦锷觑了一眼李隆基,见天子那怒气仿佛远不如最初,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赧颜地道:陛下,臣只是想着练好了马术,总有利于身进益。再者洛阳闲着没事于的世家子弟很不少,时间久了未免生事。打马球最是耗神耗力,咱们就算是胡闹,可归根结底也少了事端

    照你们这么,朕还得奖赏你们这大张旗鼓

    李隆基给气乐了,可心底的憋闷终究一扫而空。看了一眼面前这三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突然开口道:既然你们三个在东都惹出了这么一场大风波,那好,今天都下场来陪朕打一场要是能够赢得了朕,那就既往不咎。要是赢不了,回头休想再狡辩

    见天子撂下这话便拂袖而,三个人一时面面相觑。眼见得内侍们都慌忙追着李隆基了,姜度这才轻轻一舔嘴唇,眼神闪烁地问道:就咱们三个,要赢下来似乎不太可能,要不请旨把咱们那两个搭档也一块宣进宫来

    好主意崔俭玄眼睛大亮,立时赞同道,要打球,还是自己人最顺窦十郎,得叫上你那两个弟弟

    窦锷简直要被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给气疯了,竟忘了这是在贞观殿,恼火地低喝道:你们两个,还真的敢赢陛下

    勇争第一是态度,赢不赢得了那是实力问题有道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崔俭玄理直气壮地照本宣科搬了杜士仪的原话,拍拍膝盖站起身之后,见高力士一直笑眯眯站在那儿听他们三个话,他便上了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道,高将军,陛下要咱们三个陪他下场,可咱们三个再加上另两人实则只练了一个月,倘若再加上生,恐怕更要乱套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毕国公窦宅,叫上窦十郎那两个弟弟

    刚刚李隆基的一系列表情变化,高力士始终看在眼里,而这边三个年轻人的商量,他也听在耳中,此刻见窦锷无可奈何,姜度也对自己连连拱,他遂笑道:那我就令人宣,但至于是否赶得上,却是不能担保三位郎君,君无戏言,可得好好表现啊

    高力士话归这么,但转身就请示了天子。而李隆基乐得看看这几个年轻后辈究竟是嘴上,还是真的颇有两,当即就准了。等到窦家另两位子弟奉旨而来,众人齐聚在陶光园的马球场,端详着这五个雄赳赳气昂昂的青年,李隆基的面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

    昔ri和他同战吐蕃人的武延秀等人,如今不是化成灰就是不知道上哪了。而兄弟之中,如今宁王身体不如从前,岐王更是醉汉一个,薛王申王亦是早不复当年豪气,如今跟在他鞍前马后的,都是北门禁军之中挑选出来的jg壮,专为了陪他打球而召集起来的人,随他征战连场,全都无往而不利。

    待到开球伊始,李隆基这一队那四个骁勇兵士按照素ri习惯一拥而上,截断了球之后就舒舒服服送到了天子的杆下。正当李隆基挥杆下击之时,旁边却突然生出了一支鞠杖,很是狡黠地将球从那一匹御马四蹄之下推了出。面对这一胆大妄为的举动,场边那些专门负责欢呼的宦官们一时目瞪口呆,就连高力士也愣了一愣,待看清是崔俭玄,他不禁哑然失笑道:好个胆大小子

    李隆基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就只见己方那四个兵士气急败坏地朝着拿球的姜度围逼了上,却不料姜度挑了个高球,轻轻松松把球送出了包围圈,得球的窦锷按照历来的习惯,下意识地一杖传给了正在球门前头的堂弟窦十二郎,窦十二郎看看左右,见自己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放水都无从谈起,只能无可奈何径直一杆,竟是毫无悬念地先拔头筹。

    眼见这几次传送之下得了如此结果,始作俑者崔俭玄不禁笑容满面,见身侧不过两三步远处的李隆基看着自己,而天子麾下那四个军士却对他怒目以视,他连忙缩了缩脑袋,这才深深弯下了腰。

    马球之道,本就是形同军阵厮杀,彼此配合冲阵,佯攻截击无所不用其极。陛下恕罪,臣刚刚只是斗胆牛刀小试,而他们各司其职,这才侥幸被臣等拔得头筹。

    竟然真有人敢抢在自己前头赢下头筹,李隆基虽然恼火,可这些话倒是有些意思,置之一笑也就没再理会,只是却把最初那三分jg神换成了全神贯注。果然,接下来他连下两筹,轻轻松松就再次获得了领先。然而,当休息片刻再次开打之际,让他没想到的是,随着己方得球之后纵马狂奔后回球传了给他时,他快赶到落点前,却是又伸出了一支鞠杖拦了个正着。这一次,出的却是姜度。接下来仍是那几个年轻人之间眼花缭乱的互传配合,最后一杆进球的,恰是窦锷的另一个堂弟窦十四郎。

    而姜度在马上躬身行礼时,的话又一次把李隆基给气乐了:陛下所用皆是骁勇锐士,绝非臣等所能比拟,然则他们唯奉陛下一人,故而臣才预先埋伏在陛下身前,侥幸得以成功。

    当这样的侥幸成功了足足四次,李隆基不得不恼怒地吩咐那几个健卒自行采取最好的击点,不用总把最后一击留给他。果然接下来九筹之中,他这一方一口气拿到了五筹,即便如此,看着最终那九比九的最终得分,他的面sè依旧微妙得很。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敢截朕的球,别人是一次都不敢可你们这些小子,竟然一连四次

    李隆基这些年也召过臣下陪着打马球,但所有人无一例外就是截球,也是从那些锐士健卒杖下,没人敢和天子较劲,可崔俭玄和姜度却不但敢,每人还这么于了两次,就连窦锷也咂舌于他们这天大的胆子。待见李隆基并不算太生气,他方才悄然舒了一口气,纵马上前后便赔笑道:陛下,我等拼尽全力,狡计迭出,可最终还是没能胜过陛下,未知陛下之前的这既往不咎

    朕的是你们赢了,可现在你们没赢,不过也没输,你们让朕如何是好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三人,突然对崔俭玄问道,崔十一郎,窦十郎和姜四郎如今都有职在身,你呢

    回禀陛下,臣岁守制期满,今年打算应选东都乡贡明经。

    你一个即将赴明经选的,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riri打马球李隆基猛然间想到葛福顺那个武艺高强却经史一窍不通的儿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朕现在就考你经史十条,你要是答不上来,三年之内就不用考了

    这翻脸来得极度突然,见窦锷和姜度齐齐sè变,崔俭玄心中一跳,暗叫一声杜十九好样的,脸上却诚惶诚恐地应道:陛下请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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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陛下此言差矣

    前时考问葛福顺之子葛庆,李隆基还没来得及具体出题,葛庆就不得不承认了经史一窍不通,可今天崔俭玄虽有些惶恐之sè,却坦然由自己考问,他顿时挑了挑眉。即便比不上那些jg通经史的宰臣儒生,但李隆基少年时的功底却打得很不错,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一条。

    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出自何书何节

    崔俭玄思量片刻,却有些意外地微微一愣,这才抬头道:回禀陛下,语出chun秋左氏传,隐公二年。此乃石腊谏卫庄公之语,文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y法,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y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而速之,无乃不可乎。,石腊所言,皆老成谋国之语,然则卫庄公不听,致有州吁之乱。

    不想崔俭玄竟是对答如流,倘若不是自己即兴出题,李隆基几乎以为其事先知晓自己这一问。他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崔家年轻人,这一次却沉吟良久,方才又问了第二条。

    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语出何书何节

    别这第二条经史,就是第一条这听上仿佛顺理成章的六顺,姜度和窦锷也都陌生得很,此刻听到这又是掐头尾没头没脑的一句,他们忍不住更替崔俭玄捏了一把汗。然而,让他们谁都没想到的是,往ri很容易出状况的崔十一郎却在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突然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

    回禀陛下,此言仍是语出chun秋左氏传,僖公十年,讲的是大名鼎鼎的泛舟之役。文曰:晋荐饥,使乞籴于秦。秦伯谓子桑:与诸乎,对曰: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谓百里:与诸乎,对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丕郑之子豹在秦,请伐晋。秦伯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

    他稍稍顿了一顿,这才继续朗声道:晋遭大旱,秦君咨之以辅臣,终究输粟于晋,拯救晋之民众于水火,于是次年秦国灾荒,晋不肯输粟,秦君愤而征讨,虽军中乏粮,然则上下戮力同心。相反晋国仓廪足而失人心,不但大败,而且连晋惠公亦是被俘,若非秦君夫人,恐连xg命亦是不保。由此可见,秦君仁义,晋之子民虽非秦人,依旧心中感怀。至于晋惠公,也就给人留下了一句晋惠公借粮,有借无还的俗语罢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言不虚。

    尽管不过两条,但崔俭玄顷刻之间便对答如流,而且轻轻巧巧颂出前后文,又由古引申至今,李隆基不禁大为讶异。可还不等他开口考问下一条,却只见崔俭玄又在马上深深欠身道:陛下,臣斗胆直言,九经之中,臣最熟悉的便是chun秋左氏传,在家守制期间时时诵读,如今又得友人时时督促,故而熟悉非常。侥幸陛下考问前两条皆是出自chun秋左氏传,臣方才能够应答如此之速。

    崔十一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点穿自己最熟悉的是chun秋左氏传,窦锷和姜度不禁全都大跌眼镜。这若是不,接下来天子继续考问此书,只要崔俭玄依旧应答如流,那别今年乡贡明经,明年的常科明经科都不用担心了于是,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全都在心里暗叹这家伙傻大胆真老实。

    chun秋左氏传字数最多,你竟然能够全本诵读李隆基也未曾想崔俭玄竟会如此回复,此刻惊讶地挑了挑眉后,便示意崔俭玄随便挑两节诵来听听,当听到其将那些拗口的年表都能背得流利至极,他最初的几分为难之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面上仅余的只有赞赏,好,好马球打得好,不过马术jg,战术得当,却又能jg通经史,却有全才之能你之前守制,你家逝的先人是

    回禀陛下,先父是赵国公崔谔之。

    这个名字李隆基自然并不陌生,须知他前些天才刚以崔泰之为尚书左丞,此刻,他立时问道:那督促你的友人,是京兆杜十九郎

    陛下怎的知道

    崔俭玄这装蒜的表情倘若让杜士仪看到,必然会赞叹天衣无缝。而此刻李隆基看着,却也是哑然失笑:怪不得能够熟读chun秋左氏传,有他这样jg通经史的友人督促,你这明经科必然不成问题。罢了,数十万字的chun秋左氏传尚且能熟读至此,其余字数稀少的经史你自不会不通,朕也不考问你了。

    多谢陛下崔俭玄这才是真正暗自喜笑颜开。须知他在草堂时就是和杜士仪一样跟着卢鸿专攻史书,这chun秋三传是颠来倒反反复复的读,其余经史的造诣却远远比不得这些,背诵不成问题,但吃透就难了。可想必用来应付只以为自己和当初的葛庆一样,经史一窍不通的当今天子,他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老老实实谢过之后,他本打算偃旗息鼓,岂料下一刻就听到了另一句话。

    马球赛之事,你们乐意闹腾,朕也不管你们,但窦十姜四,你们都是有官身的人,不要胡闹太过,崔十一你也是要考明经的人,收敛一些,尤其那些开赌博戏的,更是绝不可取

    尽管李隆基毫不客气地省了一个郎字,直接叫了排行,但口气却亲近了不少,窦锷和姜度都松了一口大气,岂料这时候,崔俭玄却又开了口,而且打头的话就让他们险些浑身僵硬,一贯胆大的姜度也暗自咂舌于这家伙的胆子。

    陛下所言差矣。

    崔俭玄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天子,而不是自家伯父或是母亲,这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可这会儿话已经出口,再要改也已经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博戏源远流长,自古以来莫能禁之,况且民间百姓也不过图个热闹好玩,哪里及得上那些真正以此为营生的赌场。而这马球赛,如今咱们看似不过是小打小闹,但每每吐蕃来人,宫中还不是要较量连场,这也算是储备了人才更何况,马球打得好的人,往往马术jg到,马背上的厮杀骑shè也同样jg熟,一样是选骁勇之法。

    自己的爱好之一被提升到了选骁勇之法的高度,李隆基不禁有些意外,前头那一句陛下此言差矣竟没放在心上,而是颔首示意道:你继续。

    臣觉得,既是官民上下,多有爱好马球的,不如官办马球赛。崔俭玄吐出这五个字后,立刻紧跟着道,臣知道必然有朝臣要诤谏此事开销大,但此事经营得好,不但不会从里往外掏钱,而且还另有利益。ri后办得好了,辟出一块场地让人买票进场观瞻,如此赢者不但可得荣誉,更可授予奖金,而若经营得当,国库也许还能多出一笔收益。就算没有收益,只要贴出的不多,却能令民间骁勇之士多习马术武艺,也是惠而不费的强兵之道。

    前头那些是杜士仪对他提出马球赛的建议之后,做出的另一番设想,而最后那句惠而不费,却是崔俭玄自己的补充明他很有些不可想象,如果要收费入场,谁会掏腰包出这种钱。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李隆基想着如此铺开后的场面,原本的漫不经心竟是渐渐不见了。

    既是你提出来的,朕倒好奇得很,你真能办到此事

    刚刚李隆基考问崔俭玄,高力士已经用势把其他人屏退,就连窦氏另外两兄弟也知机退得远远的,只有近在咫尺的窦锷和姜度听清楚了,两人只觉得不可置信。就连崔俭玄自己也只是为了弥补那陛下此言差矣几个字,不得不把心一横滔滔不绝,此刻听见天子的这一番话,他也有些懵了。

    陛下

    见崔俭玄那震惊的样子,李隆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敢就敢做,否则便是纸上谈兵你的经史倒是娴熟,回头朕很想看看,你做事是不是如同经史这般井井有条

    既如此,陛下可能答应臣一事倘若最终臣能够把这一赛事办得轰轰烈烈,他ri决出魁首时,能否在御前一决胜负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李隆基本就是极好马球,此刻略一思忖便颔首道,你若不是信口开河,朕何惜区区临场观瞻今ri你们五个既是陪着朕酣畅淋漓打了一场马球,而且还斗胆来了个平局,朕也没什么好赏你们的,力士,带着他们朕的宝库中选五支鞠杖,就算是朕酬劳他们今ri这番辛苦。

    谢陛下赏赐

    闻讯靠了过来的窦家十二郎十四郎也全都是满脸惊喜,连忙随着窦锷姜度崔俭玄谢恩不迭。拿了这样的鞠杖出宫,ri后谁还敢他们是玩物丧志

    而崔俭玄如释重负地回到观德坊杜宅,等了杜士仪从宫中出来之后如实告知今ri这一番经过,结果就被杜士仪恨铁不成钢地一栗枣敲在了头上。

    你这小子,卖弄了你那chun秋左氏传就完了,把我另外那些话搬出来于什么见崔俭玄讷讷解释那会儿张口就没细想,杜士仪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光是打打马球也就算了,马球赛收门票做大做强等等,这种事情是逐利求名之举,需要慢慢按部就班地来,不可一蹴而就。你堂堂清河崔氏子弟,这种事情适合幕后cāo纵,而不是台前显摆。

    幕后cāo纵的事情,你觉得我适合么崔俭玄认认真真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见杜士仪亦是为之哑然,他方才嘿然笑道,虽是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可不试一试怎知道结果。反正就是瞎折腾,万一折腾出一点名堂来,也许我就可以不用事事都要你殚jg竭虑。反正有了咱们的受赐鞠杖,从现在开始,这东都之内的马球,必然会盛行无比陛下既然饶有兴致地造势了,接下来可好办多了。台前我上,幕后你来,这不是挺好你不是扬名吗,这也算是扬眉吐气的一种,这法子可是合我xg子多了

    身为始作俑者,杜士仪顿时哑然,好半晌才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这事本来就是为了给你积攒些名声,谁知道你直接卖弄到陛下面前了行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既然有了陛下赐给的鞠杖,又有陛下默许,就像你的那样,闹大就闹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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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人生如赌戏

    王皇后之前公然拦住了李隆基的步辇,继而进谏了那好一番话,紧跟着天子便召了姜度窦锷和崔俭玄入宫,可这兴师问罪却最终变成了一场马球场上的厮杀,最终竟是以平局收场,五个陪着天子打球的年轻人还各自受赐了鞠杖一支。对于消息流传最是快速的东都洛阳来,此等事简直是跌宕起伏,让人委实意想不到,更让人吃惊的是,五人出宫之后时隔一天,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便嚷嚷得满世界皆知,打算轰轰烈烈办一场马球jg英赛。

    而放出来的彩头教将信将疑的坊间百姓们大吃一惊赏金五百贯

    但凡凑足了一队五人五马,皆可报名参赛,然后拈阄分组捉对厮杀,但使能一路杀进三十二强,立时便能从每场比赛中收获不菲的赏钱。从入选三十二强的十贯,一直到最终头名的五百贯,有人算了一算一路杀到头名的斩获,那庞大的一笔钱足以人呼吸摒止。

    可这等对于寻常百姓来最大的诱惑,对于世家子弟来却不值一提。可等听到除此之外,最终脱颖而出的两队他ri能够在御前对阵厮杀,必然会迎来天子瞩目,尤其是在之前崔俭玄等人尽皆获赐的映衬下,此自然可信,当即引来了不小的轰动。

    马球本从吐蕃传来,自中宗之后越发盛行,因而崔俭玄等人这数月以来固然连败多队,可他们却也不是没吃过败绩,只因为他们人人贵介子弟,声势又大,传进宫中之后蒙皇帝召见得了头彩,自然有人心中不忿。一时间,那五文钱一份的简易报名表以及相应规则表,几乎一出来就被人一扫而空,前前后后一印就是一千多份。至于马球赛那雕版专供世家子弟的印刷小册子,尽管一份薄薄几张纸就要一贯钱,崔俭玄印制之前满以为根本卖不出,可等到最终结果出来,发现也出了三四百份,他登时不禁为之咂舌。

    杜十九,回头不会真有一千多队来报名吧那就是比一年都未必能比完怎会这么多人来买那种小册子,不就是画上了陛下赐给我们的鞠杖嘛再一拨五个人想要参加,买个一份回仔仔细细参详参详也就完了。

    那些世家子弟不管会不会参加,凑个热闹买一份回琢磨琢磨,以免别人问起时全然不知,这才是正常的。谁会为了区区一贯钱,还要找旁人借来看至于寻常百姓,五文钱不算多,所以有的是闲人买一份回当热闹看。至于参加的人数,你大可不必担心。

    杜士仪微微一笑,掰着指头数道:马球不比别的,要马匹,要鞠杖,要平ri习练的苦功夫,所以能够在这上头浸y颇深的,要不就是你们这些真正喜好马术马球的世家子弟,要么就是那些为了给主家争脸面的家奴部曲,要不就是坊间不事生产专好争强斗狠的闲汉,无论哪种人,哪有可能一窝蜂涌出个一万八千的而让世家子弟和那些身份卑微的同场较艺,彼此心里不自在。

    所以你求得御前最终决胜负,这就把事情解决了。对平民许以利,对世家子弟许以名。世家子弟虽有门荫,可一代不如一代也是常有的,在御前露脸让陛下记住,那些和你姜度窦锷较量过的,都会动心,而那些奔着赏钱而来的民间高,就更没有什么负担了。只不过,上下之分也不能忘了,平民直接参加预选赛,至于世家子弟,则是从正赛打起,如此一轮轮淘汰

    杜家当年名为世族,其实却已经败落得几近于寒微了,他能用的赤毕等人若非崔家转赠,靠自己培养还要漫长的时间。从市集上买的奴婢之中,兴许能找到拥有各种才能或者潜质的可造之材,但jg通马术又身不凡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横竖,他要的并不是人人瞩目的胜者他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固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如此蓄积人,但可以放在别人不太会留意的地方

    既然声势造出了,崔俭玄也听了他的,兴致勃勃地天天出门在外奔波,杜士仪便索xg又把姜度请了来,仔仔细细地问了其当初进宫的那一番经过。当得知天子李隆基最初颇见恼怒,继而方才在他们一个个的解下转怒为喜,他想起在门下省时听到的王皇后劝谏之,心头不禁直犯嘀咕。

    崔俭玄马术jg熟,马球打得亦是相当不错,所以他才为其设计了那样的扬名之法,本以为窦锷姜度之父一个是天子舅父,一个是天子宠臣,ri后只要有一言半语提起,就足可让爱好马球的李隆基生出好奇之心,谁知道王皇后竟会反应这样激烈

    皇后是太着急了。姜度仿佛的人不是母仪天下的王皇后,而是寻寻常常的女人,语气中没有多少敬意,蓝田县主的事,本来和她丝毫不相干,她却因为别人三两句哭诉就借题发挥。现如今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我们打我们的马球,又不曾碍着她她这样大张旗鼓地闹了一场,反而却落得如此结果,心头反而更加憋闷,何必呢

    不这个。杜士仪知道姜度对宫闱中事也没有太大兴趣,刚刚也只随口一提,遂改口道,崔十一那家伙在御前夸下海口,如今他自己兴致勃勃地cāo办此事,只能拖了你和窦十郎一块下水。我今ri找你,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也就是之前圣人也提到的民间博戏。

    姜度立刻撇开了之前那些杂乱思绪,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觉得,这马球赛做大了,这博戏也会越来越大

    没错,堵不如疏,与其让某些人在地下乱折腾一气,到时候不但乱了规矩,而且还乱了局面,不若尽量把这些赌戏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天水姜氏也是老世族了,在东都方方面面关系总能够梳理开,或是挑一个jg于的人出头揽庄,或是于脆就收编一处地下的,根据胜率定下赔率,进行博彩。比如若是一方意外受伤,则当场赌注全数发还,如此可以避免有大赌家出幺蛾子暗算。诸如这样的规矩,不妨定得细一些

    听杜士仪这典型读书人的口中,竟是吐出了这种赌钱的勾当,姜度不禁错愕得很。等听他完了,他才笑了起来:你这哪里是博戏,分明是担心有人玩得太大,把身家xg命全都丢了进,还有就是担心赛场之外的乌烟瘴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情我来办。正好上次莫名其妙险些遭了圣人训斥,我也要好好找那些三教九流算账,这次倒是不错的机会马球场上的事情交给崔十一,外头的事情我收拾首尾,拉上窦十郎,这分量就够了

    杜士仪对这种地下的勾当不感兴趣,可却也不想自己费心给他人作嫁衣裳,因而姜度既然肯答应出面,他当即便笑着道:既如此,就有劳姜四郎了

    这两大规模前所未有的马球赛渐渐拉开序幕的时候,杜士仪的观德坊私宅,却迎来了一拨他意料之外的客人。来者在他面前除了面上用来防风防沙的厚厚头巾,他不禁下意识地叫道:张耀

    正是奴婢。

    自从年年初从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回到长安,杜士仪和固安公主就一直有书信往来。固安公主素来是报喜不报忧,倒是信使常常会对杜士仪暗地里透露一些她在奚族步履维艰的境况,正因为如此,岁年底蓝田县主闹腾得最凶的时候,杜士仪方才会令人送了那样一封信。可信一就始终没有回文,他心中固然惦记,却只有耐心等着消息,可谁知道竟是把固安公主的心腹婢女给等来了

    怎会是你亲自来东都莫非阿姊那儿出了什么事

    见杜士仪面sè很不好,张耀连忙屈膝道:兹事体大,贵主觉得托付别人不可靠,便令我亲自前来,有些事信上不好。

    她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我到这儿来,另有一拨信使奉贵主之命,已经直接将贵主的奏疏送中书省了。就是按照之前杜郎君你的吩咐,贵主亲自写成的奏疏。贵主,若非有杜郎君在,面对此等危局,她这一后知后觉,兴许就会一败涂地。既然人人都已经知道她是庶生,事到如今不如一搏,凡事尽付阿弟做主。而贵主让我前来的缘故,也是因为昔ri辛家之中经办此事的人,唯有我最为知情,关键时刻兴许能派得上用场。再者,贵主接下来会不断派信使一路往洛阳来,如此过所公验别人便看不出问题来,杜郎君可以根据时间选择一拨信使,然后由真信使送上我誊写的奏折。我能仿贵主笔迹,几可乱真。

    杜士仪没想到固安公主周到至此,当即欣然点头道:如此也好。可我岁年底便命人送了回信,缘何你这时节才来

    到这个,张耀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用艰难的语调开了口:李鲁苏酒后杀了贵主的两个护卫。贵主一气之下,杀了李鲁苏最宠爱的一个侍妾。可事情固然是那个女人故意寻衅,可后头却是李鲁苏授意支使若不是此前送奚族那三部的茶叶数量让他们喜出望外,三部俟斤命人馈赠了各五十奴隶给贵主,又对贵主敬重有加,如今贵主处境更加艰难。所以,直到前一阵子,贵主方才能腾出来应对长安的事。毕竟,纸包不住火,李鲁苏若知道贵主的出身,必不会善罢甘休。

    见杜士仪面上严霜密布,张耀也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沉甸甸,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一时面sè更加黯然:此行过境河北的时候,听闻裴将军母亲世,如今人正在告假,准备赶回东都奔丧。裴将军乃是奚族上下畏之如虎的人,他这一,奚族上下必然会欢庆连场。

    裴昙将军的母亲世了杜士仪有些讶异地再度确认了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借此机会令固安公主摆脱那种尴尬的地位,这一条路虽然艰险曲折,却是很有必要的。须知裴果不在,幽州乃至于河北再无良将名臣坐镇而固安公主身在敌营,本应作为支援的朝中却还要后院起火,有哪位和蕃公主如她这般腹背受敌既然奚王妃的地位对于其来意义不大,还不如行险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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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亲不慈,亲不待

    洛阳宫袭芳院,原本不过是陶光园西南面的一处寻常宫殿,可此次王皇后随驾东来,便挑选了这里作为居所。时隔四年再至洛阳,她和李隆基之间那原本尚存的几分温情和敬重也早已消耗殆尽,她自己都记不得丈夫有多久没有在自己宫院中留宿了。而她之前那样大闹了一场,结果却非但无损崔俭玄姜皎分毫,反而坐看他们借着天子的默许闹得越来越大,这也让她心中同样憋火。

    此时此刻,见蓝田县主伏跪地上哀哀痛哭,她只是漠然挑了挑眉,最后便淡淡地说道:不过是田产丢了,如果有人追究起你和辛景初的欺君之罪,那时候你又能如何

    皇后殿下,我怎知道当年心里一软答应了辛景初,结果一片好心喂了白眼狼我把她记在名下为嫡女,眼看她册封为公主,继而又成了饶乐郡王妃,接着还被陛下千般褒奖万般赏赐,可她根本不记得我这个嫡母我只是想讨个公道,只是想让嫡亲的女儿有个好婆家,谁知道却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算计欺辱

    蓝田县主一想到自己几乎被害得一无所有,忍不住切齿痛恨地狠狠咬紧了牙关,膝行上前又求恳道:皇后殿下,那宇文融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分明是借我邀赏我之前已经败了名声,再丢了田产,已经豁出去了,可焉知这一刀又一刀,就不是让皇后殿下没脸面

    住口

    王皇后一时sè变,才刚刚喝止了蓝田县主继续往下说,外间一个中年宫女却闪了进来。她扫了一眼地上的蓝田县主便快步来到王皇后身侧,停顿了片刻便低声说道:皇后殿下,饶乐郡王妃辛氏,也就是固安公主命人往中书省那儿递了一份奏疏,大意是当初年少,不合从父母之意,秉天子之旨,因而以宗室女和蕃奚族,前时在先丧丈夫之后奋力平定奚族内乱,又得陛下赏赐,本是感激涕零为陛下分忧,谁知道却遭母亲诋毁,如今奚族之中亦是流言四起,她立身艰难,请求陛下还她一个公道。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蓝田县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竟给她听到了一大半。不等王皇后开腔,她就忿然叫嚷道:皇后殿下可听见了,她哪里有半点作女儿的本分嫡庶是家事,可如今已经关乎到国事,她这分明是胁迫陛下妾一介弱质女流,如今已经什么都没了,可心里这口气却万万咽不下去她会奏请陛下,我也会,我这就回去写奏疏痛责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见蓝田县主竟是行过礼后转身就走,那进来报信的中年宫女先是一呆,旋即便慌忙看着王皇后问道:皇后殿下,要不要追她回来

    她不过是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再说陛下左一板子右一板子全都打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忍得住要是我也有儿女,却让庶出的雀占鸠巢,我兴许也会做和她一样的事王皇后越说面上冷笑越厉害,竟是几乎掐断了自己那长长的指甲,从前每每听人说,夫妻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我还觉得那简直是笑话,可如今我却自己体会到了。让她去闹,闹得越大越好,我倒不知道,这向来天经地义的嫡庶之分什么时候竟变得可以随意混淆了

    可陛下此前已经很不高兴了

    他高兴又如何还不是riri流连于那些美人当中,何尝还记得我当初陪着他吃苦的时候只可惜王皇后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始终平坦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只要有一个儿子,只要她能够有一个儿子,她在这越来越孤寂的后宫中就能够游刃有余

    让蓝田县主去闹腾,到时候总有人会跟着落井下石,都以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谁是那渔翁却未必可知民间都有与更三年丧便不得休妻的习俗,更何况我这皇后从来没有失德之处陛下什么都喜欢和太宗皇帝比肩,须知太宗皇帝可从来不曾有过废后之举,而武氏之祸却曾经近在眼前

    身在最接近中枢的门下省,杜士仪深切体会到了这一场从去年持续,如今骤然再次发酵的风波有多大。固安公主这一份奏疏一上,蓝田县主此前只是一个人闹腾过,没人接招,这次总算是把远在奚地的庶女一块搅和了进来,她在王皇后面前固然哭天抢地,实则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她也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了一个生花妙笔的高手,写了一份泣泪交加的奏疏上呈,竟于脆和庶女打起了御前官司。又瞅准了固安公主远在数千里之外,不及自己近在阙下,她一个月之内连上了三通奏疏,情词恳切到足以所有不知情的人为之动容。

    问题是事情闹到了如今这份上,辛家那点破事已经传得两京皆知,还有几个人不知情街头巷尾酒肆饭铺,但凡提到这桩母女官司的,只要有人帮蓝田县主说上一两句话,必然有人在旁边冷嘲热讽

    想当初把庶女充作嫡女去奚地和蕃,给自己求富贵,现如今看着人家得了褒奖赏赐就犯了眼红病,这叫贪得无厌

    就算是开口礼法闭口仪制的那些老臣大儒,大多数也制止了门生弟子跟着闹腾。以庶女记名宗谱和蕃,这欺君之罪四个字蓝田县主就洗脱不于净,亏她还敢这么肆无忌惮上蹿下跳至于帮固安公主说话的,那就更加凤毛麟角了。一个已经远嫁去了奚族的和蕃公主,又不是真的金枝玉叶,谁乐意为此掺和到这一场已经变了味道的嫡庶之争中

    在这东都上下一边鸡飞狗跳,一边诡异寂静的气氛中,杜士仪在请人打探过后,拜访了位于洛阳修业坊的裴昙宅。由于母亲过世,这偌大的宅邸如今内外一片缟素,通报之后驱马进门,就能看到前院之中停着好些吊祭客人的车马。如今天子巡幸东都,王侯公卿多半云集于此,杜士仪的品级原本并不起眼,但不说他名声赫赫,而且左拾遗终究是天子近臣,因而迎接的管事不免相当敬重。等到杜士仪入殡堂行礼,刚从北平军赶了回来的裴果回拜之后,就开口请了他东边廊房说话。

    杜士仪落座后就欠了欠身道:我也是刚刚知道裴将军痛失慈母,拜祭来迟了,还请裴将军见谅

    我久镇在外,家中老母一直都是兄弟照料,竟是一点孝道都没有尽。裴果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说不出的悲恸,子yu养而亲不待,如早知如此,我宁可弃官回东都奉养母亲,也不会匆匆赶回却不曾得见最后一面。

    想到自己从前也有类似的经历,杜士仪不禁也是神情黯然:失去方知不可承受,这是人之常情,还请裴将军节哀。太夫人虽然必有遗憾,可能够有裴将军这等虎子名扬四海,身前身后必定引之为最大的骄傲。

    多谢杜郎君劝慰。先报请丁忧,然后经定州刺史允准之后,数ri不眠不休赶路回来,裴果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此刻他叹了一声,见杜士仪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长筒状的银筒递了过来,他不禁有些讶异,等到杜士仪示意是宁神的饮品,他方才有些犹豫地喝了一口。入口只觉得微涩微苦,可片刻之后,那甘甜的回味渐渐在口腔中弥漫了开来,他竟是觉得有些微提神的效果。

    这是薄荷茶,如今已经将近四月了,我炮制了随身带着,清心宁神效果甚佳。

    裴昙镇守北平军多年,最大的防御对象就是奚族,再加上往昔交战多次,他怎会没听说过奚族这一年多来的变化,当即若有所思地问道:薄荷茶对了,听说固安公主使人往奚族阿会氏之外的另外四部,都贩过茶叶可是杜十九郎你出的主意

    当时奚王李鲁苏不在,奚族三部率兵压境,稍有不慎,奚王牙帐中的固安公主和妇孺老幼就可能全都遭殃,所以我和固安公主见过三部俟斤之后,我就想了这个主意。杜士仪坦然承认了下来,不等裴果开口说些什么,他就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裴将军,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ri我登门拜祭,不只是为了太夫人之丧。蓝田县主和固安公主母女相争,此事已经不止牵连她二人,本不用我多管闲事。可我听说奚族如今内斗ri烈,如今裴将军回朝,一旦有人问及奚族当时和如今的情形,恳请裴将军能够据实禀报。

    裴果本不想掺和这些事,可听到杜士仪所求不过如此,他想想本就事涉自己的军将本职,当即爽快地应道:好,我自当实事求是

    多谢裴将军

    杜士仪心头一颗大石头就此落地,谢过之后,他想起裴果乃是公冶绝的师弟,剑法独步天下,正要设法请教一二,却不料裴果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对了,我听闻杜郎君和张颠有些交往,不知道是否为我引见画笔一绝的吴先生先母在世时笃信佛教,如今她过世时只余一大遗愿。便是在天宫寺作壁画祭奠,虽则并非即刻就要作画,可若能及早说动吴先生,我这心下也能稍安几分。

    一个张旭就已经够难打交道了,杜士仪对说动吴道子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可裴果既然开了口,他想了想最终答应了下来:既是裴将军为了太夫人的一片孝心,我勉力一试吧。

    那就多谢杜郎君了。此事成与不成乃是天数,即便不成,你所托之事我也必然具实言禀告。奚族如今和契丹一样,隐忧重重,若不是如今这莫名其妙的风波,凭借固安公主的手腕,本来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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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吴生求墨,不屈之音

    上次去温柔坊见张旭,张旭又跟着自己回访了永丰坊崔宅的经历,杜士仪实在是一想就心中发怵,因而虽然答应了裴果为其引见吴道子,他仍然不敢亲自前往。思来想去,他终究想起了那两位墨工之前接了自己的方子后,苦苦钻研年余而新制后,刚刚送来洛阳的漆烟墨。

    次ri早起,他就挑了一块漆烟墨装入匣中,吩咐刘墨随同自己的亲笔信送去给了张旭。然而,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当午后他从洛阳宫中门下省回到了观德坊的私宅时,一进门就看到刘墨正在团团转

    怎么,是不曾送到,还是

    杜士仪本以为是刘墨扑了个空,或者是被人拒之于门外,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想错了。却只见刘墨苦着脸深深一揖,直起腰后就面sè不自然地说道:是吴公正好在张公处作画,因见我送墨去,吴公立时好奇地拿去试用,结果画了一小半就拽上张公来了此处,甫一到就要酒喝,娘子令人搬去了两瓮,如今人喝得酩酊大醉,却还在追问郎君几时回来。

    这么巧吴道子正好在张旭处

    尽管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来就是两个,杜士仪有些头疼,可总比自己想方设法去见吴道子为裴果引见来得容易。于是,他笑着安慰了满脸苦sè的刘墨几句,等到了那十三娘款待客人的小厅,他尚在门口就能闻到里头那股酒气,登时深深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跨过门槛入内,他还来不及打起jg神和这画圣草圣二人打个招呼,就只听耳畔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回来了回来了,我们的墨圣回来了

    杜士仪瞠目结舌地看着年纪老大不小的吴道子一阵风似的窜上前来,一把拽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往里拖,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吴道子却不管自己这突兀和野蛮会给别人什么困扰,硬是按着杜士仪在张旭身边坐下之后,就笑眯眯地紧挨着他坐了,随即殷勤地问道:杜郎君,此次送给张颠的这一方墨,似乎和你从前那杜郎墨有所不同千宝阁似乎还没开始售卖,可是新制成的,让张颠试用

    正是新制的漆烟墨。

    这名字让半醉的张旭有些好奇,然而,他还不曾开口,吴道子便眼睛大亮,当即开口说道:可能专供于我杜郎君,我实话对你说吧,此墨固然sè泽漆黑,然则却更适用于作画,不适用于张颠这样的书法好手写字我知道你此前那些杜郎墨卖得极其红火,专供我恐怕吃亏,一年,只要你给我一年的专供,保管ri后你这漆烟墨名头绝不逊sè于从前那王屋松烟所制之墨ri后只要你每年供我两方,我便替你大肆扬名

    面对吴道子那信誓旦旦的游说,杜士仪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jiān商相形之下,他打过交道的千宝阁刘胶东,琉璃坊王元宝,反而是一个儒雅一个豪爽,丝毫没有这般猴急的样子。倘若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成果,此刻答应了吴道子却也无所谓,然而,他提供的是思路和大致配方,真正的制墨却是墨工张家兄弟辛辛苦苦一年多方才得以成功的,捎信来时那股欣喜若狂扑面而来,全都热切盼望着此墨面世之后上下的反应和接受度,他委实不好立时决断。

    吴公此议确实令人动心。只我那两位墨工为了这漆烟墨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夫,容我知会他们一声。

    这与他们什么相于吴道子不悦地蹙紧了眉头,随即循循善诱地说道,如今东都画师,无人能出我之右。这工画的人却不比工书的人,本就稀少,如今东都那些寺观,谁不求我壁画杜郎君,不过区区一年,于你来说又不费几何,你总不至于等不起吧

    想到当初张旭只为一砚一墨,便慨然写了十几张酣畅淋漓的草书,更赠了自己一把价值连城的逻沙檀琵琶,如今吴道子同样一见漆烟墨便欢喜备至,可提出的却是这样的条件,杜士仪不得不暗叹两人固然至交,秉xg也各有不同。于是,他不动声sè地打了个哈哈道:吴公所言极是,然则就如同悯农中的谁知盘中餐,riri皆辛苦,一样,这墨工制墨时守着墨窑的辛苦,同样非同小可。我命人去王屋山送个信,几ri之后便能给你一个回音。

    吴道子皱了皱眉,随即意兴阑珊地说道:那好,我就等杜郎君的回复了。

    张旭刚刚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又一口气喝了半碗酒,这才含含糊糊地问道:对了,杜郎君信上提到想见吴生,如今他来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对他说。

    哦却原来杜郎君送信送墨去张宅,是为了我

    见吴道子似笑非笑,眼睛却亮了,杜士仪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是因母丧回乡丁忧守制的裴果将军,想请吴先生为亡母在天宫寺做壁画,劳我从中引见。吴先生在洛阳行踪不定,所以我才拜请了张公,却没想到吴公正巧就在张公处。

    裴将军吴道子立时为之动容,思量好一会儿,他便抚掌笑道,此事好办,我这几ri就搬去天宫寺住,让裴将军直接去那里找我相商就是好了,我眼下还积攒着好些画不曾动笔,眼下没工夫多留,张兄,我先走一步

    吴道子说走就走,张旭还没回答,人就已经飘然出了门去。见杜士仪满脸意外,张旭便又把剩下半碗酒倒入口中,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吴生自言若是你这漆烟墨专供他一人,作画时必定动人十分,何止更胜一筹,故而锲而不舍想让你答应。他是不依不饶的xg子,ri后肯定还有的是聒噪。他在画艺上固然无人能出其右,但爱财好名,你自己斟酌就是。

    多谢张公提点。杜士仪见张旭支撑着几案,仿佛也打算走人,他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随即有些歉意地说道,张公前时所赠的逻沙檀琵琶,我

    不是献给圣人了吗救命的时候能用上就是好东西,再说圣人jg通音律,也不算是明珠暗投。我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有什么好纠结的

    张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等到甩开了杜士仪摇摇晃晃到了门口,他才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杜十九郎,写字你不如我,当官我不如你。我虽不是伯乐,可有些东西却还是能体会出来的。官场诡谲,别丢了你当初在那一曲楚汉的十面埋伏中透出来的不屈之音。

    望着张旭远去的背影,杜士仪一时怔住了。当时洛阳安国寺那一曲楚汉最的地方,是他一个人独自演绎的,恰是酣畅淋漓前所未有。但直到此刻,一个并非是音律高手的外人方才道出了真正的jg髓。

    不屈胜不骄败不馁,是为坚韧不屈

    郎君,郎君

    杜士仪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见外头刘墨正在张望,他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小厅,突然微微一笑便转身往外走去:何事

    张娘子有要事请见,之前郎君有过吩咐,我请她在书斋中等候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张耀这几ri都住在杜宅,尽管里外院子并不算最大,但她很是知机地并不乱走,可今ri来自奚地的又一拨信使到来,她便有些忍不住了。见到杜士仪进了书斋,她连忙起身相迎,等杜士仪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却直到杜士仪在主位坐下,这才肃然正襟危坐,随即深深欠了欠身道:郎君,又一拨信使来长安了。道是贵主的身份疑云,奚王牙帐中已经在传了。

    意料中事。此事能够经过这么久方才传到奚王牙帐,杜士仪已经觉得很是难得,这还多亏了如今路途不便,再加上边地官府因为事涉皇族,不得不稍稍禁止之故。他从去岁写信给固安公主,就一直在心底沉吟此事,如今张耀到了长安,又说能模仿固安公主笔迹,兼且这几ri风声差不多了,他便开口说道,我问你,倘若阿姊能够和李鲁苏离婚,那样如何

    啊张耀几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久久才按捺了惊疑,讷讷说道,这如何可能贵主毕竟是奉旨再嫁李鲁苏不,倘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贵主多年来一直想回到长安,再看一眼灞桥风雪,杜郎君,你真的有办法么

    离婚的事,我有几分把握,但回到长安,短时间内断不可行你想一想,一个原本奉旨和蕃的公主,却因为嫡庶之争成为了众矢之的,回来之后不得被人指指点点不管是否还留有公主封号,到时候是大归回辛家,受生父嫡母辖制,还是去寺观黯然了此残生所以,我授意阿姊之前那一份奏折写得婉转可怜一些,而不是和蓝田县主那样归罪于他人,就是因为要予圣人一个忍辱负重的形象。

    不能回长安张耀想到杜士仪所提到的那两个悲惨结局,不禁死死咬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方才抬头问道,那杜郎君说该怎么做

    我来说,你来写。这样一份奏疏,要的不是文采斐然,而是要让圣人觉得,阿姊深明大义等蓝田县主闹够了,就是阿姊这份奏疏登场的时候。

第三百一十二章 离婚!

    蓝田县主既是发了狠,知道固安公主远在数千里之外,她索xg一不做二不休,三ri一本五ri一折,哭哭啼啼地痛诉自己有多委屈,固安公主这个庶女女儿有多可恶多不孝。

    这一出从去年延续到今年的闹剧让李隆基不胜其烦,可蓝田县主的家奴已经狠狠梳理过一遍,就连她霸占的田产也已经都发还原主,那王李守礼也出面管教过女儿若是别的县主,这失尽颜面之后怎么也该偃旗息鼓上疏请罪,谁知道她还能继续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腾

    正因为如此,李隆基对纵容蓝田县主如此行事的王皇后自然异常恼火,同样恼火的,却还有身在奚地的固安公主。

    可固安公主是和蕃公主,他就是想面叱责备,却也不可能轻易把人召回东都。因而,眼看这场风波越闹越大,他听得高力士禀报曾经和奚人交战数次,在奚人中间有不败战神之称的裴果如今丁忧守制回到了东都,而其当ri在奚地内乱过后,还曾经和裴宽一起去过奚王牙帐,便吩咐了高力士去了一趟裴宅。等听到高力士转述了裴果奏报,他又思量了三天,便吩咐把那王李守礼和蓝田县主以及辛景初全都宣召到了宣政殿。

    李守礼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大腹便便臃肿苍老,看上去和当年的章怀太子李贤没有多少相像之处,此刻也显得有些木讷疲惫。而蓝田县主这还是大半年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丈夫辛景初,瞪视着人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而辛景初自己装病装傻装了这许多时ri,今天却被召进了宫来,心里别提多痛恨蓝田县主了,面对那凶狠的目光,他瞅着天子尚未到,当即毫不示弱冷冷瞪了回去。

    无知妇人

    你说什么蓝田县主本就是贪鄙之人,若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她按捺不住,王皇后对她的瞎折腾又分明默许,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豁出来闹,此刻登时气得几乎发疯。她一下子忘记了这是在天子的宣政殿,不管不顾对着辛景初就扑了上去,那肥硕的身躯竟是把瘦弱的辛景初撞得后仰跌倒,整个人都被压得动弹不得。眼见占了上风,蓝田县主对着辛景初就是重重两个巴掌,旋即咬牙切齿地骂声连连。

    我是无知妇人,那你就是忘恩负义的混蛋要不是你为了求官,硬要把庶女当成嫡女去上了宗谱,怎会有如今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是什么光景辛家号称士族,可哪有半点底蕴,家里jg穷,不是一直靠我的嫁妆,能有你的今天你在外头左一个右一个地沾惹女人,在家里也是左一个婢妾,右一个美人,我说过你半个字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父王,你当初怎就给我挑中了这样的丈夫

    那王李守礼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何尝想到这个一贯还宠爱的女儿突然会如此泼辣彪悍,还在这宣政殿里就闹腾了起来,到最后更是犹如街头妇人一般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简直看得整个人都呆了。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李隆基面sè如同黑锅底似的由宦官护持着从后头入了殿,他陡然之间打了个激灵,旋即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遂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蓝田县主,结结巴巴嚷嚷出了家门不幸四个字,旋即整个人往后一倒,竟是径直装晕

    他这一晕,宣政殿中登时更是乱成一片,李隆基看着几个内侍手忙脚乱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救护,他只觉得胸口气得发闷,所幸就在这时候,耳畔却传来了高力士的轻声安慰:大家,那王一贯就是如此,家中都管不好,更不要说管别的,唉,想当初章怀太子何等贤明的人

    李隆基总算是轻轻吁了一口气。此事虽可气可恼,然则那王一脉儿女都不成器,这也是令人放心的一点。于是,他面沉如水地入座坐定,吩咐了把那王抬下去之后,这才目光倏然转冷,看向了仍旧骑在丈夫身上撒泼的蓝田县主。见蓝田县主一骨碌起身,忙不迭地跪拜行礼,又换成了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他登时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之sè。

    都闹够了

    刚刚吃了两记狠狠的耳光,再加上那些家中私隐都被妻子嚷嚷得人尽皆知,辛景初只觉得心头羞愤交加。此刻天子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相问,他几乎下意识地弹了起身,手足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继而便重重碰了两下头,涕泪交加地哭诉道:陛下,臣实在是受够了这泼妇臣自知才能不过中下,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是她这泼妇嫌弃臣官卑职小,身为县主跟了臣委屈,因而当初宗正寺遴选宗女和蕃,她便自作主张把元娘记在了名下送去应选,还说什么这是为了大唐。那时候别家都觉得奚族时叛时降,绝非女儿良配,都不乐意送女和蕃,臣一时被她说动,也就同意了。

    辛景初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得体十分,一时言语更加凄切了起来:可元娘侥幸中选,册封了公主,又在奚地立了功劳,得了陛下赏赐,她在家中就开始不乐意了。一再教唆臣上书言明元娘是庶女,不配为公主,请以嫡女为公主出降奚王。这国家大事岂是能够如此儿戏的臣自然决计不肯,可谁知道谁知道这无知妇人便嚷嚷得四下皆知陛下,臣家门不幸,出此悍妇,臣愧对陛下,也愧对家门,这就这就

    东张西望想找一根能撞的柱子一头碰晕了,也好如同李守礼这般躲过这一关,可谁知道辛景初看遍整个大殿,目光所及的那根柱子距离自己至少有二十几步远,他要想跑过去撞一下难度实在太高。不得已之下,他只能重重一头撞在了地上,眼看着眼前全都是一片猩红的颜sè,他打了个哆嗦,竟真的给自己流出来的血吓晕了过去。

    今天统共召见三个人,转眼间翁婿俩都晕了,只剩下一个始作俑者蓝田县主,李隆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辛景初意在推卸责任的那些话,也已经透露出了最充分的信息,足以他对蓝田县主的厌恶升到了顶点。就在蓝田县主仿佛陡然之间惊醒过来,也开始拼命哭诉自己有多无辜的时候,殿外却传来了又一个通报声。

    陛下,中书省张相国命人送来奚王牙帐固安公主机密急奏。

    尽管张嘉贞对这一场闹剧很不以为然,可如今契丹霸占营州尚未归还,奚族总不能乱,他即便腹诽连连,也不得不把这注明极密的奏折呈送御前。此时此刻,李隆基眼看那青衣令史捧着一个铜筒目不斜视地快步进来,在距离自己还有十几步远处双膝跪下呈上了铜筒,他授意高力士下去取了,等到眼看其启了封泥取出信笺,又将其中那一卷纸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方才接了在手。

    然而,怀着愠怒的心情只看了头几行字,他的漫不经心就完全一扫而空,又从原本背靠着引枕的懒散姿势变成挺直了脊背。

    妾微末之身,蒙恩册公主,和蕃奚族,今六年矣。陛下教导训丨诫,不敢稍有忘怀。前时微有薄功,赏赐厚重,妾不胜惶恐之至。然奚王李鲁苏狼子野心,前yu遗妾于牙帐,抗三部联军;今又以妾出身故,行问罪之名。妾一身不足惜,然则奚族阿会氏之外,三部俟斤正有纳诚之心,此大唐幸事,若因故而失大利,妾万死莫赎。今妾之庶生,无可隐瞒,恳请陛下以圣人之尊,诏令妾与奚王李鲁苏离婚,另选和蕃公主赐婚奚王,以断其寻衅之名;再允妾居于云州废城,以和奚族三部。如是朝中再无议论,奚王无机可趁,三部亦可安心。妾泣血再拜,哀哀陈情。

    固安公主这一卷奏疏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心情杂乱时写就,文采亦是平平,可其中内容却赤诚得很。李隆基当初曾经听杜士仪添油加醋地宣扬过固安公主的英姿飒爽风华无双,如今又看到这样大义凛然的陈情,别说他本就厌恶透了蓝田县主的胡搅蛮缠,就算蓝田县主平素是安分守己的宗室,可对比其女这深明大义,他这心里的偏向也不言而喻。捏着如此奏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看向了蓝田县主。

    陛下蓝田县主本能地觉着天子的眼神很有些渗人,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便慌忙解说道,她必然是恶言诋毁妾身,妾身从前对她这庶女视若己出,焉知她如今背离孝道

    将蓝田县主带出去。李隆基冷冷吩咐了一句,见几个宦官连忙上前架起了蓝田县主,他这才冷冷说道,既是辛景初已经说了那样的义绝之语,朕便准你夫妇离婚,ri后各过各的两不相于从今往后,除蓝田县主的宫籍,永不得通籍宫中朝觐皇后

    面对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蓝田县主顿时整个人都懵了。就在她被人拖出宣政殿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李隆基的吩咐。

    传令中书省,拟旨,令固安公主与奚王李鲁苏离婚,仍保留公主封号,当ri和蕃护卫,皆为公主扈从,护持其至云州废城居住。发民夫一千,赐绢一千匹,重修云州废城以奉公主。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功告成

    身为左拾遗这样的天子近臣,尽管不可能真的如人所言那样旦夕侍上,但身在宫城之内的门下省,杜士仪即便自己不去打听,那些消息也会送上门来。

    蓝田县主被架出宣政殿不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书令史就进了这五间左拾遗正员官齐聚的直房,在自己侍奉的左拾遗窦先身旁站了,犹如说笑话似的说道:窦郎,那蓝田县主上蹿下跳这么多天,这次终于倒大霉了。今ri宣政殿中,蓝田县主和辛参军竟然在御前大打出手,陛下大发雷霆,令蓝田县主和辛参军离婚,更令蓝田县主再不许通籍宫中,朝觐皇后。

    这话虽是对窦先说的,但也没避着旁人,一时间,几个原本各做各事的左拾遗全都抬起了头,杜士仪自然不例外。尽管此事涉及到宫闱嫡庶之争,但如今天子的处断显然只限于蓝田县主一个人,自然有人乐得打趣两句。

    这等悍妇,定是在家里欺压丈夫欺压惯了,竟是到陛下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一二陛下贤明,这无知妇人一次又一次挑起事端,自该有应得之罪

    陛下还是仁慈,大约也是看在她是那王之女,处分稍轻了一些,否则何至于仅仅除了宫籍,不许朝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些大发感慨的议论,杜士仪没有去参与,心里却是欣然而笑。那个蠢妇终于该知道了,贪得无厌是什么下场只是,他让张耀写好的那一份奏疏用固安公主的名义送进了中书省,难道没有在他预计的时刻送去宣政殿否则,怎会没有关于固安公主的消息

    那书令史见众说纷纭,一时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当即又笑道:听说陛下又命中书省拟诏,令固安公主和奚王李鲁苏离婚,发民夫赐绢重修云州城,令公主与护卫ri后居于云州废城。云州自从当年默啜率突厥兵马破城之后,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没想到如今竟是要住进一位公主。

    竟然真的成功了

    杜士仪以低头沉思状来掩饰心中那一股油然而生的狂喜,藏在书案下的手更是紧紧捏成了拳头。若非蓝田县主贪得无厌这般大闹连场,固安公主也不会有机会离开奚王牙帐。尽管不能回到思念多年的长安,可是,在辛景初和蓝田县主这样的父亲嫡母还在世的情形下,她一个徒具虚名的公主回来,只会比在奚王牙帐时更加举步维艰云州虽然偏远荒废,可却靠近饶乐都督府,有利于继续和那此前受惠的三部往来。更重要的是,如此固安公主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为朝廷和奚族三部牵线搭桥,还能够进而把云州这片朝廷一度弃置的地方经营起来

    固安公主也真是无妄之灾,不论当年选宗女和蕃时究竟如何,终究是有功的,结果硬生生被蓝田县主给闹成了现在这副光景窦先叹了一声红颜薄命,突然意识到杜士仪前年曾经去过奚王牙帐,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对了,杜拾遗当初在奚王牙帐是见过固安公主的吧

    听到这话,杜士仪这才抬起了头,见同僚们都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他便索xg坦然感慨道:是啊,当初我奉幽州王大帅之请,护送贵主回奚王牙帐,后来因奚王北上,奚族三部一度打算裹挟了贵主和我前往突厥牙帐,若非贵主只带数人前往相会三部俟斤,又晓以利害,杀了牙帐中里通突厥的牙官塞默羯立威,兴许如今北边不止契丹,就连奚族也一并乱了真没想到我回长安这一年多来,竟会有这许多变故

    杜士仪当年观风北地,在并州和幽州碰到张说和王竣这两位那时候拜相呼声极高的封疆大吏,结果被差遣的两次都是险死还生,这事情长安城中消息灵通人士几乎都知道。而对于那些具体细节,除了李隆基得到详细禀报,还有就是看过杜士仪那注明极密的奏折的寥寥熟人,其他人自然不甚了了。此刻趁着正好把话题扯到此事的机会,窦先少不得笑眯眯打探详情,等到杜士仪犹如说书一般,将那跌宕起伏的复述了一遍时,四个左拾遗都不禁叹为观止。

    竟是如国朝初年平阳公主那般巾帼英雄

    真可惜了,怎会偏偏遇着这样的父母

    弯弓shè叛臣,想想也令人神往

    心知肚明随着蓝田县主的彻底失势,他这些话不数ri就会传遍全城,这时候若再有人以他和蓝田县主有什么瓜田李下的纠葛为由,蓝田县主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杜士仪只觉得心中畅快已极。好容易捱到了午饭后,今ri不用当值的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洛阳宫,过天津桥时,忍不住又侧头远眺那一条穿城而过的洛水,心中百感交集。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古人言诚不我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当杜士仪回到观德坊杜宅的时候,一进大门,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崔俭玄那大嗓门:那家伙还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径直策马朝我冲了过来,结果一个没留意给我晃了过去,人也从马上掉下来了什么叫jg英,jg英可不是嘴上吹牛的,今天这一场马球赛,我一个人就打进去三筹,全场最佳

    知道崔俭玄绝对没兴趣对别人这样乱吹胡侃,必然是在十三娘面前显摆,杜士仪悄悄进了二门,果见是他面前站着的正是杜十三娘,他不禁暗自笑了起来。发现杜十三娘竟是被这小子吹得有些出神,没留心自己回来了,他回头对赤毕吩咐回头等两人说完了,再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来,随即就悄悄从一旁绕了过去,径直回了书斋。才一进门,他就看见张耀正在里头如同婢女一般拿着鸡毛掸收拾四面书架,专注而认真,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杜郎君回来了张耀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焦躁,这才完全闲不住,只想做些什么来让自己无暇去思量事情是个什么结果。此刻,她丢下鸡毛掸子便快步迎上前去,屈膝行礼后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敢问郎君,那奏疏送上去结果如何

    尽管杜士仪没有立刻回答,可是看到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笑容,张耀忍不住不可置信地双手掩面,等听到杜士仪神采飞扬地说出接下来那几句话时,她更是噔噔噔连退三步,险些双脚发软瘫坐了下来。

    蓝田县主和辛景初在御前大打出手,结果陛下雷霆大怒,令两人离婚,并除蓝田县主宫籍,再不许入宫朝觐皇后。至于阿姊,令与奚王李鲁苏离婚,并拨民夫赐绢修缮云州废城,而且由此前护卫扈从贵主于云州居住。虽然暂时没有更多消息,但奏疏上那些言语,必然让陛下动心了,否则何必征发民夫,又赐绢千匹总算是因祸得福,足可好好庆祝一番

    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张耀喃喃念叨了两句,随即突然之间醒悟了过来,竟是郑重其事翻身下拜,重重对杜士仪磕了三个头。等到杜士仪惊觉过来伸手去搀扶她,她方才抬起头来,一时已是双目含泪喜极而泣,不,奴婢刚刚说错了,不是老天有眼,是多亏了杜郎君筹划,方才能让贵主有重见天ri的这一天杜郎君大恩大德,奴婢今生今世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万一。

    你是阿姊的心腹,也就是我的心腹,这次也有你这巧手的功劳,还和我客气什么我本想多留你几ri,但事情已定,你也得尽快赶回奚王牙帐才是。要知道如何让阿姊平安离开,也并不是容易的事,这也需要你们主仆俩好生计议周全。这种事情,我鞭长莫及,就很难帮得上忙了

    已经够了,剩下的事情若是还要劳动杜郎君,我和贵主岂不是白白在奚地呆了六年张耀擦了擦眼角泪光,这才含笑说道,既然已经看到了曙光,那贵主就是拼尽全力,也一定会打破最后那点桎梏。杜郎君此前所言云州之重,我也一定会如实转告贵主,一定会尽力将云州之地经营好

    云州废城多有逃户,希望阿姊尽快派人过去晓谕,让他们依旧安居故地

    杜士仪仔仔细细地再次对张耀嘱咐了许多话,见其归心似箭,他便也不再多留,放了其回房去打点行装。然而,他在书斋才坐下不到一小会功夫,就只见崔俭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杜十九,回来也不吱一声,要不是我抓着赤毕问一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崔俭玄一屁股在杜士仪面前一坐,继而便神采飞扬地说道,今天我们几个在球场上把王守一的几个子侄打得大败亏输哼,让皇后殿下在陛下面前告我们的刁状,我们就打得他们王家人丢盔弃甲

    我是让你去办马球赛,没让你们光顾着自己逞威风。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见崔俭玄有些讪讪的,他这才问道,正赛且不用说,世家子弟到了那时候方才会出场。倒是预选赛之前既然那么多人报名,如今一场场下来结果如何

    我去看过,没想到民间倒是藏龙卧虎,看来真是财帛动人心。崔俭玄眉飞sè舞地对杜士仪历数了他最最欣赏的几组人马,随即就突然一拍巴掌道,对了,今儿个姜度还提醒我,没几天便是洛阳县试明经科,让我在家里安分一点。

    那你就好好临场抱一抱佛脚杜士仪哑然失笑,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十三娘的经史是殷夫人教的,你若是不怕她严厉,可以她督促你好好应考。

    我当然不怕崔俭玄一下子跳了起来,竟是喜上眉梢,顶多是被她训丨斥两句,又不会掉一块肉,哪比得上阿姊大道理一堆,九娘就知道冷嘲热讽杜十九,多谢你提醒,我这就去找十三娘让她帮我

第三百一十四章 端午节上的宫怨诗

    崔俭玄有杜十三娘亲自督促备考,杜士仪自然分毫都不替他担心。随着蓝田县主这位上蹿下跳女演员的黯然退场,洛阳城中的暗流涌动也为之消停了下来。身在门下省任左拾遗也已经快三个月了,杜士仪已经习惯了每ri大量制书敕书诰旨的ri子,从抄录到存档,再到将那些不合宜的挑出来封还,乃至于上书陈奏,这对于他来说得心应手,闲时还能抄录书卷。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次ri便是洛阳县明经科的县试,杜士仪赶早上朝后,和其他拾遗补阙之类的同僚一起,在宣政殿领了端午节所赐的林林总总一整套十几样赐物,全都在一个大包袱里装着。而别的官员尽管也有赐物,但如他这般低品官员,多半就是寻常粽子,连长命缕都不知道能捞着一星半点,这也让几个年已三四十的拾遗补阙异常志得意满。

    每年逢年过节,最是他们这些位低职重的官员享受尊荣的时候,尤其是陪侍皇帝登洛阳宫南城楼,看洛水之上彩舟竞渡,百姓于洛水南岸夹道欢呼喝彩,更是人人神采飞扬

    杜士仪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他对于这种看热闹的方式倒是无可无不可,尤其是这种时刻礼仪多规矩大,若不是左右同僚都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他也不好意兴阑珊,否则他根本提不起多少jg神。好在登高观赏这彩舟竞渡的李隆基眼看群臣一片肃然,欣然说了一句今ri佳节,诸卿随意,一时整整齐齐的侍臣队列很快随着天子之言而四散了开来,他立时便找了个角落,迥异于那些想要挤进天子身边,意图能在关键时刻一语博彩的官员。

    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身后仿佛有动静。察觉到有人接近,他忍不住有些意外,下一刻,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继而就嘿然笑道:杜拾遗倒是躲懒,其他人都到陛下身边去拾遗补阙了

    杜拾遗和杜士仪,这名字和官衔竟然读音几乎相同,这也是别人在杜士仪官授左拾遗之后用来开玩笑的由头之一。

    尽管这声音不算顶顶熟悉,但今ri能有份在这城楼上观赏彩舟竞渡的熟人屈指可数,如源乾曜和裴璀这等高官断然不会如此随xg,因而杜士仪轻而易举就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当即头也不回地笑说道:宇文监察如今最是炙手可热,还不是一样躲了清净这时候往御前凑,顶多是一首好诗得了陛下褒奖,可治国平天下,又不是一首诗就能够的,必得扎扎实实下苦功夫,何必苦心孤诣,却求一个瞬时文名

    宇文融尽管也算是出身世家,自幼读书,可却诗文平平,因而对文名卓著的人素来敬而远之,对杜士仪另眼看待,却也是因为杜士仪当年观风归来,首奏云州逃户一事。后来打了两次交道,他觉得杜士仪文名赫赫却并不孤高,此刻更是觉得人对自己脾胃,当即笑了起来。

    你这话我爱听只会做诗,不懂时务,却还心比天高,岂不知道真做起事情来样样上不了手也许是在底层厮混了太多年,宇文融说着便带上了几许怨气,就因为这些诗文得了好名声,做什么都被人称赞,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可实则有几个真本事的我如今领着推勾使和检括逃户使,也不知道多少人往我这里举荐了人,唯有你举荐的郭荃最得我心意

    郭兄得上峰若宇文监察,那也是他的福气了

    杜士仪假作没听出来宇文融这缠枪夹棒似的话里藏话,轻轻巧巧把话题转到了郭荃身上。果然,宇文融对这个能于而又踏实的下属很满意,言语中流露出了举荐之意倘若不知道的人,必然会心怀嘀咕,须知宇文融自己也不过是从八品的监察御史,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却自然而然。

    两人如此闲聊片刻,眼见得洛水之上锣鼓震天,一条条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奋力划向终点,无论是百姓云集的南岸,还是自己这些人所在的洛阳宫南城楼,欢呼喝彩此起彼伏,就连观战的李隆基也站起身来。

    对了,杜拾遗可注意到,今ri陪侍陛下观瞻这彩舟竞渡的,不是皇后,而是惠妃

    除非是瞎子,否则决不至于忽视了这一点。可此刻宇文融一问,杜士仪便仿佛是才发现似的往御座旁边扫了一眼,这才轻飘飘地说道:想来兴许是皇后殿下身体不适,这才是惠妃代劳。

    宫中这种地方,病也不是能够轻易病的。

    宇文融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见杜士仪兴趣不大,他便知机地另换了一个话题,又闲谈片刻便笑吟吟辞去了。而他这一走,杜士仪换了个地方,又随意和认得的寥寥几人说笑几句,待看着那中间一艘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直奔终点,他自然也和别人一样抚掌赞叹。而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余光却一直留心着宇文融,当注意到其与一个三十多岁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并肩而立,仿佛相谈甚欢,他仔细一回忆,终于想起了那人是谁。

    那是李林甫

    一场你争我夺的彩舟竞渡之后,群臣恭送天子回宫,继而便各自回府。在这种端午佳节,除却少部分运气不佳的当值官员之外,其余人都可以休假。作为时运不济那少数人中的一员,杜士仪在这端午节里回到门下省,却是发现不但官员休假,门下省那数目高达上百的流外吏员,如今也同样在放假之列,留守的加一块,连十个人都没有。

    在这种时候,往ri也算是繁忙官署之一的门下省便显得极其安静,一间间往ri坐满了人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唯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如从前,而捧了众多赐物跟着杜士仪回来的书令史安义跟着杜士仪进了直房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袱放在了杜士仪的书案上,随即有些殷羡地说道:历来赐物,中书门下向来第一,比尚书省那些尚书侍郎都更丰厚些。听说每岁端午赏赐的细葛宫衣都是宫女亲手缝制的,外间最好的裁缝也找不出那样的好针线。

    杜士仪本没在意那些赐物,见安义不住用眼睛去偷瞥那包袱,他不禁莞尔。然而,他即便并不是太在乎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也不会随意满足一个书令史的好奇心,当即随口应道:陛下恩宠,吾等自当肝脑涂地。对了,昨ri那份关于营州军马侨治渔阳的文状,你替我去找一找。

    打发走了安义,杜士仪方才若有所思地打开了那包袱。内中一袭青sè细葛外袍,正好和他品级相符,一条五彩丝线的长命缕,一把以飞白写着端午诗的团扇,一串小巧可爱的九子粽,另有就是艾草雄黄酒等物,御制银钱两枚,对于一个八品官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丰厚周到得很。他正重新系好包袱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衣袍的手感有些不对,微微一愣后便随手到里头掏了一掏,等抽了出来见是一张黄麻纸,展开一看,他不禁愣住了。

    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宠移新爱夺,泪落故情留。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自怜chunsè罢,团扇复迎秋。

    仿佛是当年杜审言的一首宫怨诗

    杜士仪怔忡片刻,不禁沉吟了起来。深宫锁怨妇,不得见君王,因而宫人在这颁赐臣下的宫衣中写诗诉情,其情可悯,然则其实可疑。尽管唐传奇中还有红叶传情的离奇故事,可写诗于红叶让其顺着御沟飘出来,兴许还有宫女诉怀的可能,可在如今这等颁赐臣下,必然要挑拣的宫衣中夹一首宫怨诗,而且还是当年李峤这赫赫有名大文人作的诉怀宫怨诗,这就显得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了。而且,这一手漂亮的飞白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宫人能写出来的。

    思量片刻,他将其将其挑拣了出来,先拢在了袖中,却不敢马虎,将所有赐物林林总总又查检了一遍,确定并无其他夹带的东西,他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等到安义找来了他要的东西,他看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做事,可心里却少不了思量。

    直接将东西呈送天子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问心无愧的方式,可怕就怕李隆基到时候演一出chéngrén之美之类的好戏,那时候他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至于放着不管,却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有后招;至于烧了就更不用提,这等端午节的炎热季节,除非拖到傍晚掌灯,否则用什么去烧不是他多疑,如此物事出现在自己的包袱里,一定要处理得快,难道他还得把这么厚厚一张黄麻纸吞到肚子里,那可是货真价实地折腾人了

    一时半会没有万全之计,杜士仪不禁有些踌躇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拾遗,宇文监察来了。

    听到这一回是宇文融直接到了门下省来,杜士仪不禁心中纳罕,连忙吩咐了一声有请,又亲自站起身相迎。等到宇文融进了门,这位大器晚成如今却炙手可热的天子信臣四下一张望,当即笑了起来:都说拾遗补阙最是清要,可这办事的地方实在是显得逼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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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介绍: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开元四年,大唐帝国如日中天,京兆长安恰是当时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没有之一。姚崇、宋璟、李白、王维、张旭、吴道子、颜真卿、公孙大娘、裴旻、郭子仪……当此一时,盛唐的天空群星璀璨。 生逢盛世,作为一介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神童,杜士仪担心的不是天下大势,而是如何在这第二次人生中活得更精彩。盛唐风月,有的是雄风傲骨盛唐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