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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类神txt下载     类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送药

    风雪未停歇之时,夜鸢回到了他们的出租屋。她的手里已经多了大大小小的几个袋子,不但有吃食,还有不少药品。

    其实她和荣树身上带的钱早几天就用得差不多了,仅靠两张还没有被停掉的假信用卡一直撑到现在。她的性格原本就有些高傲,若非家里还有个于清清,她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会从刘宏军的手里接过那些钱。

    苦日子从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她捱得住。而荣树的情况,无论在哪家医院、用什么样的好药都没法儿起到任何效果——因为那是基因层面的问题。但无论如何,在看到小女孩一脸欢喜地嚼着嘴里的披萨时,她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暖意。

    别人都知道翡冷翠的老大夜鸢是个狠角色。然而再狠的角色也终究是人。每次看到这小姑娘,她就想起自己来。之前许诺她的父亲,清清会有一个舒适安宁的环境,但眼下却是这种状况。

    然而她同样清楚,这段日子、这些经历,在以后都会成为于清清人生中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走投无路又怎样。以前从那里跑出来,自己还不是走投无路。只要熬过去,只要熬过去……

    她就还是夜鸢。

    于是她摸了摸清清的头,走进荣树的那间屋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荣树依旧意识模糊,只偶尔从嘴里吐出几声呓语。面颊上的皮肤变得干燥,像是在空气里放了太久的面饼,一碰就会皲裂开来。

    夜鸢为他扯了扯被子,沉默许久,开口轻声说道:“树啊,你跟了我五年多了。”

    “大风大浪咱们都经历过,也都撑下去了。这一次,你说咱们能不能行?”

    “金老五把我卖了。不过我今天把他给做了。再有人想要冒头……也得掂量掂量了吧。以前这些事儿你都能给我个意见,现在你倒是清闲了。”

    她想了想,又微笑起来:“之前我带上清清,你还不乐意。这些天可都是清清照顾的你。我的眼光没错吧。”

    但荣树没法回答她。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微弱地喘息着。

    夜鸢也不说话了。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

    “姐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直都知道。我答应你,如果你这次能好起来……”

    话说到这里,荣树突然睁开了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又像是肌肉的条件反射,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圆溜溜地瞪着,眼角极度干燥的皮肤竟发出“啪”的一声,绽裂开来。而后一股血水顺着脸颊流淌,就像一条蜿蜒的红蛇。

    夜鸢一把按住了他,然后就感觉床上的那具身躯开始拼命颤抖,肌肉紧绷得像是陈年的朽木,皮肤大片大片剥落,红红黄黄的脓水几乎要将被子浸透。

    她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呼喊出声。

    因为她知道,那个过程开始了。

    b级能力者基因崩解的最后一刻,她曾经目睹过。那将是一个漫长而无比痛苦的过程,甚至可能持续数天之久。数天之后,或者成为一个*级,或者成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而现在她犹豫的便是,是眼睁睁地看着荣树忍受那样漫长的过程,还是亲手了结他?

    十分之一的概率,和超越了人类承受极限的煎熬,她该选择哪一样?

    然而床上的荣树似乎还有意识——在这最后一刻,他短暂地清醒起来,并且将目光转向夜鸢,从牙缝当中挤出一句话:“鸢姐……杀了我。”

    夜鸢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喉头就像是混进了砂石,便是连开口都显得万分艰难:“……树,你再忍忍看,说不定你就撑过去了呢?!”

    但两个人都清楚对方的心思。

    夜鸢当然知道荣树求死,不是因为怕疼、怕那几天的折磨。因为早晚都是要死,也许挺过了那几天,就会变成*级。虽然是十分之一的概率,然而并非全无可能。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想再拖累自己。依照他眼下的状况,即便几天之后变成了*级,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需要好好休息、调养。到了那个时候,虽然再无性命之忧,但情况不会比眼下好到哪里去。

    因为他们现在便是在东躲西藏,困顿不堪。倘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早晚会被特务府的人发现蛛丝马迹。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怎么下得了手?

    是荣树不堪忍受痛苦折磨也就罢了,但她知道,他是可以将自己的肠子塞回伤口里,然后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做无麻缝合手术的!

    怎么能放弃那十分之一的机会?

    因而她紧紧地按着床上那个不停颤抖的男人,右手的手指屈了又伸,始终无法狠下心,彻底断绝他的意识。

    就这么过了十分钟。

    荣树也低语了十分钟。到最后,他甚至用尽全身力气、在昏迷之前破口大骂——“你这个蠢女人是想没人给我收尸么?!”

    夜鸢终于一咬牙,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传进卧室里。她猛然回头,飞快擦去泪水,让自己的视线重新清明起来。

    隔了两秒钟,敲门声再次响起——“咚咚咚”。

    她看一眼床上已经失去意识的荣树,一闪身出了门。于清清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瞪大一双眼睛看看门口,又看看夜鸢,然后机灵地转身跑进荣树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什么人?

    为了避免房主起疑,房租是交了三个月的——虽然他们一般只住一个星期就更换居所。周围的邻居更是不熟,这些天也从未见到有人上门推销,怎么会在今天来了人?

    她轻轻地走到门前,从门镜里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个穿着大衣的男子,似乎发现门镜里的光线变暗了,于是微微后退两步,好让夜鸢能够看清自己的样子。

    他的身材很高大,裹得也很严实。大衣之后的帽子被扣在脑袋上,又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只露出高耸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尽管楼道里的光线昏暗,但夜鸢仍然能够判断出——这是一个白种人。

    白种人移民在帝国也不算少见,从前翡冷翠里就有三个。其中一个已经在中国境内居住了四代,连自己的母语都不会说了。

    然而这种时候……

    她犹豫一番、镇定情绪,扬声问道:“谁?”

    门外的人露出一个微笑:“叶小姐在吗?”

    这五个字如同电光撕裂夜幕,令夜鸢的瞳孔微微一缩、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身体当中汹涌的能量蓄势待发。“叶小姐”?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这个地址她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

    她紧皱眉头,将右手贴在铁门上,缓缓问道:“你是谁?”

    倘若下一刻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就会将眼前的这扇铁门瞬间化作炽热的铁水,向外溅射出去。

    但对方回答让她愣住了——“您可以将我当做是一个医生。我来送药——安源。”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过了两秒钟,她才又开口:“是谁要你来的?”

    实际上眼下她关心的已经不是“他是谁”或者“他是谁派来的”这类问题了。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安源!

    倘若他真的有那种药剂,即便他是特务府的饵,夜鸢也打算将他一口吞下——先救了荣树,再想办法脱身。

    对方的声音仍旧平和:“您尽可以放心。我是您的朋友。我的名字是尼利亚?埃里克松。”

    这名字有些耳熟,她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然而通过这么几句对话,她已经可以确定对方不是特务府的人了。

    首先他应该不是移民。因为移民都会取一个中国名字。而且他的汉语虽然也算流利,细听却仍有些美式汉语的腔调,鼻音略重。这说明对方并非中国人,而是外来者。

    在这种时候,会与自己发生接触的外来者……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些美国人。

    便是因为他们,自己才会落到如此地步。然而这个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的?如果连那些美国人都找得到自己,那么特务府呢?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在回来的时候明明再三确认过没有追踪者!

    她思量再三,最终沉声说道:“把药给我看。”

    对方依言从衣兜里取出一管针剂,在门镜前晃了晃。然后耸耸肩:“叶小姐,你当真打算要我站在门外说话?虽然我确定没人跟踪我,但假如这个时候凑巧来了一两个警察……”

    夜鸢打开了门。然而只开了一条缝,并且探出一只手:“如果你有诚意,先把药给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将你煮熟。”

    名为尼利亚的男人竟真就将针剂放在了夜鸢的手心,小指还不安分地在她手掌上划了划:“我知道您不可思议的异能——其实在我看来那更接近灵能。”

    对方不断地向自己做出暗示——情况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但此刻夜鸢的心思都在那支针剂上,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她将手缩了回来,把针尖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

    一股青草香气。这的确是安源。

    然而……这针剂却只有常规针剂的一半大小,显然剂量不足。

    她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又从缝隙当中往走廊里扫视一遍,微微退后两步,低声道:“请进。”

    尼利亚毫不犹豫地开了门、走进来。并且举起双手,原地转了一圈:“您瞧,我没带武器。”

    但夜鸢并未因为他的示好而放松警惕。她不动声色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将针剂晃了晃:“只有一半。这种小家子气的作风——你是真理之门的人?”

    尼利亚笑了起来,又褪下帽子,露出一头红发:“之前说过,我的名字是尼利亚?埃里克松。不过似乎你对这名字的印象不大深刻。但另一个叫法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您也可以叫我……红骑士。”

第四十七章 先知

    这个名字一出口,夜鸢就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直指尼利亚的眉心。无形的电磁波席卷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光晕瞬息万变,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发出嗤啦一声响,冒出一股青烟来。

    红骑士?!

    他来到这里做什么?

    然而尼利亚赶忙抬起双手,口中大叫:“哦哦哦,叶小姐,放轻松——我可不想跟你动手,我是带着善意而来!”

    “善意?什么善意?”夜鸢厉声喝道,“就是因为你们那群人搞风搞雨,我们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究竟是来做什么?”

    “当然是谈合作——您在我们这里还有八十万的尾款,您不想取回它们么?”

    夜鸢冷笑一声:“八十万?我现在一个子儿都不想要。说清楚你的来意,不然你今天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

    尼利亚微微苦笑:“您真要这么激动,我也没有办法。但至少听我把话说完。”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沙发旁坐下来,又解开大衣扣子舒了一口气。而夜鸢自始至终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他。

    “是先知指引我们找到了你——所以你可以放心,特务府的那些家伙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尼利亚向她摊了摊手,“我觉得您可以先把手放下来。”

    但夜鸢眉头紧皱:“先知?你们的先知?他会为了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进行一次观察?”

    “说实话,从前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谁知道呢?先知一向神秘莫测,如果我能弄清楚他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我也可以成为先知了。”尼利亚微笑着,“或者是先知认为你的能力的确很强大,足以同一个*级抗衡呢?”

    夜鸢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没这个实力?”

    尼利亚连忙苦笑:“我的天,您怎么会这样敏感?您当然有实力——况且您现在处于基因不稳的力量增长期。我早说过,我认为您的能力更接近灵能。操控生物体内的电磁波?天知道这个能力怎么会被归类为‘仿生学’。”

    夜鸢忍不住哼了一声:“红骑士,就是这么一个话痨?”

    尼利亚愣了愣:“唔……话痨?虽然我不大清楚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不是赞美。好吧,我们说正事。”他坐直身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一个人独行了三天,眼下又饿又渴。您不介意的话——”

    他指了指桌面上于清清吃剩的半张披萨。

    夜鸢咬牙压下了自己的怒火:“我不介意。但我想立刻知道你的来意。”

    于是尼利亚抓起一块披萨,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并且含糊说道:“我的来意就是寻求合作。我知道您现在处境艰难,特务府迁怒于翡冷翠,您能够撑到现在,已经让我感到惊讶了。那么今后大概您也很难在中国境内立足。所以我建议您加入我们。”

    “不久之后,我们在湖北还会有一次大动作——夺取那具骸骨。然而眼下我们人手不足,先知又认为您和您身边的人会在将来对我们的事业起到某种至关重要的作用,因而我真诚地建议你,再同我们合作一次。无论湖北这件事成功与否,您都将得到真理之门的友谊。我们会想尽办法带您和您的朋友脱离险境,远离这片土地。”

    他拿起桌上的半杯可乐,一口气喝干、打了个嗝,最后说道:“最重要的是,在湖北那件事了结之前,我们会为您提供安源,暂时缓解您与您那位同伴的痛苦。这样的条件,加上之前的八十万尾款……您觉得如何?”

    夜鸢死死地盯着他,没有说话。然而对方那双天蓝色的眸子干净清澈,没有丝毫慌乱与不安。似乎他说的是真话。

    照她想来,真理之门的举动也不算难以理解。这里毕竟是中国境内,真理之门再强大,手也很难伸得太远。找到自己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提供助力,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而那具骸骨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使得他们冒着全军覆灭的危险、在平阳事件之后不但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打算再生事端?

    她一向信奉的理念是拿钱做事,不打听雇主的秘密。然而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谨慎小心,以免在某种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陷得更深。

    所以她沉声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们要那具骸骨做什么。我见过那东西——的确不可思议。然而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惊奇可言了。如果你的答案是用它做研究、发掘能力者的秘密,还是不要白费口舌。我虽然对你们那个层面的事情不大关心,但我还了解什么叫投入产出比。能让天启四骑士当中的三位来到中国、在损失了大地之王以后仍旧不肯离去的东西……究竟有何价值?”

    红骑士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叶小姐,您是个聪明人。那东西的确具有重大意义。然而具体细节,我也不了解。您真的想知道的话——以后可以去问我们的先知。”

    夜鸢的眉头微微一皱。又是先知。

    假定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先知”认为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对真理之门至关重要?这样的结论无论如何都有些荒诞。她一直对自己颇有自信不假,然而那种自信还没有膨胀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某个超大型组织前途命运的程度。

    即便是特务府,在翡冷翠没有参与进这件事情之前,不也是未尽全力么?

    更何况,对方可是先知啊……

    “先知”,不是特指某个人,而是一种称号。

    并非所有的能力者都专精战斗,另有一类能力者的强化,则体现在头脑上。那一类的能力者拥有超越常人的感知力,或者可以追踪数公里之外的目标,或者可以预感到危险的发生,或者可以依靠直觉指引人们做出某个正确选择——这类人被称为“观察者”。

    但无论彼此之间的能力有何种差异,在进化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也都会成为同一种人——

    先知。

    也许一个普通人有些时候会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似曾相识,或者自己正在读的一段文字早已了然于胸。这种状况大概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而科学界对此尚无定论。一些人试着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解释——认为那是头脑当中化学物质共同作用的结果,使得大脑产生了错觉、记忆混乱。

    但能力者们显然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先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现在世界上,最著名的先知仅有两位。一位属于真理之门,另一位则在中国。

    但即便这两位也有强弱之分。真理之门的那一位,是当之无愧的、号称“能够预知未来”的人。

    先知使用能力的方式,被人们称为“观察”。即便夜鸢对真理之门并不了解,与特务府也算不上“军民一家亲”,但她仍然清楚,先知的“观察”并不是可以无限度使用的。

    先知们在进行观察的时候会付出“巨大代价”,因而他们极少动用自己的能力——这便是她仅有的认识。

    而真理之门的那位先知……竟然“观察”了自己?

    这就好比红骑士刚刚对自己说,他们动用洲际导弹干掉了一只蚊子。

    夜鸢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听到红骑士的话:“如果是我要编造个什么借口……也不会用先知这种事情来欺瞒你。所以,聪明的叶小姐,你该清楚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我建议你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然后把针管里的安源统统送进你那位朋友的身体当中——他似乎挺不了多久了。”

    夜鸢下意识地向卧室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尼利亚:“这些不够。”

    尼利亚笑了笑,又从衣兜里取出一支针剂抛给她:“看在披萨的份儿上,还有一支。”

    夜鸢略一迟疑,转身走进卧室——发现清清竟然一直躲在门口,一脸警惧地偷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没事的。咱们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而就在她推门的时候,红骑士向门内瞥了一眼。

    然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又捻起一块披萨,朝于清清和善地笑了笑。

    两支针剂,令荣树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下来。虽然看起来仍旧惨不忍睹,但至少呼吸重新平稳,就连心跳都慢慢变得越发有力。可他毕竟已经耽搁了太久,即便重新以安源遏制了基因崩解的过程,也还需要大段时间好好调理——还难说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夜鸢在他的床边独自站了一会儿,又扭头看看孤零零坐在一旁凳子上的那个小小身影,终于叹了口气。

    荣树的命暂且保住了。那么……自己呢?

    除了同真理之门合作,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其实骨子里对这种事情多少还是有些芥蒂。之前截特务府的车,只认为那里面是军用物资。即便卖给美国人,也是小打小闹罢了。然而如今她却明白,那具名为“亚当”的骸骨所具有的价值似乎远超自己的想象。

    倘若翡冷翠的老伙计们都还健在,自己和荣树也都还平平安安,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对这一次的交易说“不”。因为无论怎样与特务府交恶,实际上都是在讨生活罢了。但骨子里对这个国家的认同感,总还是实实在在的。

    可现在……

    她不清楚别人会怎么选。她只知道,她想要保住荣树和自己的命。

    于是夜鸢走出屋子,轻轻关上身后的门,低声道:“我的那个兄弟,和那个小女孩,不可能跟我一起上战场。你们必须要安顿好。”

    尼利亚郑重点头:“这一点,我们办得到。”

    “那么我还需要知道你们这次行动的详细情况、消息来源,以及我需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合理的要求。”尼利亚说道,“但我们最好现在转移。因为贵国先知也许已经感受到了我们那位的先知的观察。我不能保证他不会得出同样的结果。”

第四十八章 第四密级

    美利坚合众国,南卡罗来纳州,查理斯顿。

    在尼利亚与夜鸢最终达成协议的时候,这个大西洋岸边的港口城市已是夜色沉沉。污浊的海浪挟着杂物冲上沙滩,将那些由人类倾泻进大洋之中的塑料制品、垃圾食材、木头碎屑又交还给陆地。日积月累,这片沙滩上已是脏脏不堪、臭气熏天,便是连海水都变成了深沉的蓝黑色。

    而一个人影就跪坐在海水之中、一堆垃圾之后,痛苦地喘息着。

    鲜血从他的身上不停流下,失血使得他意识模糊、双手颤抖,似乎在下一刻就会颓然倾倒。但他却将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刺进了大腿里,再狠狠一拉。

    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长大了嘴,更多的鲜血喷涌出来,似乎是在刺破了静脉的同时又刺破了动脉,那血泉几乎蹿起十公分高。这男人将痛苦的嚎叫压回了喉咙之中,撇下匕首,右手又伸进伤口里,翻搅了一会儿,扯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塑料材质的物体。

    他自始至终紧咬牙关、圆瞪双目,在承受着痛苦的同时努力维持着清醒的思维,并且向远处瞥了一眼。

    茫茫夜色中有灯光闪耀,似乎有不少人手持电筒,正在寻找他的踪迹。

    逃到这里的时候身上还在流血,而他又听到了狗叫声,追击者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小东西狠狠一捏,表面的塑料裹层应声破裂,里面的椭圆形金属物体顿时发出淡淡的绿色荧光,其上的微小屏幕上开始有红字跳动,并且由10开始倒数。

    他从鼻腔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听到脚步声、犬吠声、枪械声由远及近。无比漫长的五秒钟过后,红字终于变为绿字。

    与此同时,北方基地某处的房间之内,一面占据了半块墙壁的屏幕忽然变成刺目的血红色,警报声在房间当中凄厉回荡,屏幕上大大的“4”字跳动不止,又在三秒钟之后定格为“警报!第四密级、第一权限”的字样。

    房间里的工作人员立即中止了手头的一切事务,以最快速度开始对这一条信息进行解密,并且迅速完成了权限认证。于是警报声陡然停歇,血红的屏幕转为黑黄相间的颜色,一行字符跳了出来——

    编号002541,验证通过。第四密级、第一序列事件。

    同样的字符,也出现在戴炳成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他立即将整只右手都按到屏幕正中,淡绿色的扫描光线一闪即逝,随后转入加密频道。

    于是在那个房间当中的工作人员看着大屏幕、心中忐忑的时候,戴炳成清晰地听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声音。

    “……编号002541,务必阻止真理之门得到亚当。他们的目的是……”

    “砰”。一声枪响。

    戴炳成微微后仰了一下。就仿佛大洋彼岸的那颗子弹在下一刻就会迎面而来。

    那一头的声音随着枪响戛然而止,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由5归0。而后频道里一片静默,便是连沙沙声都不见了。

    而戴炳成愣了片刻。刚才被他失手打翻的水杯依旧倾倒在桌面上,清水顺着桌上文件的缝隙流到他的衣袖旁,又将那厚实的料子彻底浸湿了。

    那么一仰,倒不是他被枪声吓着了。作为一个经历过90事件的军人,现在很难有什么危险状况能够使他失态。真正令他惊异的是这份情报的密级——

    第四密级。

    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特别事务府的密级分为一至五级。第五级为最高级——那意味着某个国家将对帝国发动全面核打击。

    而第四级——假如现在情报人员得到确切消息,美国将对中国不宣而战、发起全面战争,或者一枚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就被安放在燕京某处、随时可能引爆——使用这个密级便是恰当的。

    但002541提到的是“亚当”。

    那东西的确具有相当的科研价值,然而……竟然重要到了这种地步?

    002541是潜伏在真理之门内部的高级间谍,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才能令他不惜暴露自己隐藏了十几年之久的身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说出那样一句话?

    亚当对于真理之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它的重要性又怎么可能上升到国家安全的层面?

    这些念头花了两秒钟的时间在他的脑袋里转了一圈。然后戴炳成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一部红色的话机,拨通一个号码。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应,他肃声道:“副总长。我是戴炳成。刚才收到了消息——您应该也已经看到了,是第四密级。”

    “……对。可以与南方基地共享。我建议立即上报总部,并且连线先知。我认为有必要进行一次观察。”

    “……他这个人相当谨慎,基本不存在被策反的可能。生命体征……”他又从屏幕上调出一个小窗口看了看,“已经消失了。确认死亡。他最后用的是移植在人造骨骼里的终端。”

    一分钟以后戴炳成放下电话。他扶起桌上的杯子,又脱掉被浸湿的外套,走到窗前沉默向外看去。

    他早觉得这其中有蹊跷。真理之门对于亚当的兴趣实在太过异常。即便那是一个可以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组织……幕后的那些老家伙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中国境内盘桓如此之久吧。

    他们显然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不拿到亚当,似乎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如今他们的目标又多了个“蚩尤”。实际上他早就建议基地对亚当遗留下来的那些信息进行重点研究,务必再掌握更多的细节。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动用潜伏在真理之门内部的一个长期暗线。然而副总长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便是连总长对此的兴趣也不大。

    他们更关心的是真理之门那些人本身——他们需要一个切实的、可以在短期之内就能够见到成效的结果。

    而将那些人抓捕归案、明正典刑,无疑是最能“彰显国威”、“洗刷耻辱”的方式。

    说到底……面子工程啊。他们从来就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件事的源头上来。

    或者说,他们从来不认为“能力者”,或者与“能力者相关”的东西能够对这个庞大帝国产生何种重要影响。

    即便是如今的特务府……在那些人眼中也不过是用于管理能力者的机构罢了。

    一些具有了超常能力的普通人总是相对危险的。大佬们不愿看到国家内部兴起一丝波澜,他们乐于见到的是一切事物都按照几百年来的既定轨迹运行下去。即便是异能或者灵能这种东西,也应当被纳入那个轨道,通过一整套周密的管理方式来进行规范,最终被驯服、埋藏。

    现在的能力者,力量的确有限。即便是*级巅峰的王者,都不可能以一个人的力量来对抗一支军队。说到底,他们这些人……

    戴炳成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年自己又做过什么呢?对内,是抓捕那些以能力犯罪的人。对外,是同其他国家的能力者组织抗衡——有许多事情的确不是普通人可以胜任的,能力者对抗能力者总是具有更多优势。

    另外……无非是为国内要员提供保卫工作吧。

    实际上帝国从未将这些人当做正规武装力量,而他们到了大规模的战场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也的确有限。

    特务府,无非是在制衡而已。将能力者,或者说进化者,牢牢约束在普通人这个大群体之中,让这世界按照老样子运行下去。

    但这世界会永远都这个样子么?他不这么认为。

    能力者在两百年前出现的时候,力量何其弱小。即便是在一百年前,一个b级巅峰都属凤毛麟角。然而时至今日……*级已经出现了。

    美国人弄出这套评级系统的时候,也只是将*级看做是一个上限——那时候的人都认为*级不大可能存在。

    但如今他们却活跃在这个舞台上。能力者的数量在逐渐变多,而他们的力量也在逐渐增强。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而他也相信,更上层的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然而帝国这架巨大的机器毕竟已经运行了太久。久到它的感觉开始迟钝、麻木,且被各种毒瘤寄生,只能依靠惯性,拖着沉重的躯体一路前行下去。等到那些人最终做出决定……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吧。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延绵的群山,心里竟生出一丝诡异的喜悦。

    或者这一次的事情……也并非是坏事。至少,一个与能力者相关的四级密报,足以令那些人开始试着改变看法。他们应当学会转变观念,正视某个事实——

    能力者这样一个不断壮大的群体,必须得到某种方式的认可——他们不该再被当成是不可见光的异类,而应当与普通人类这个群体试着共处,最终寻到一个和谐的归宿。

    至于亚当……它的身上所隐藏的秘密,也许便会是某种契机。

    于是戴炳成抬眼望向更远处天空。

    并且看到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将一整片山头镀上了血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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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书友kaboka成为本书的第一个掌门。

    也感谢大家的订阅、月票、打赏。

    我会一直稳定更新,写出更好的故事来回报诸位。

第四十九章 观察

    一月份的北方寒风凛冽,然而此刻在燕京的某个庭院内,却有一树浅粉的月照怒放。

    月照花树下是一方清池,池子里几尾锦鲤浅游、追逐嬉戏。清池周围则是大片翠绿草地,还有一条蜿蜒小溪,以及一座小小的木质拱桥。

    庭院并不大,却暖意融融。这归功于笼罩在庭院上方的一层透明隔板。它们并未将整个庭院封闭,却奇迹般地维持着这里的恒定温度。

    木桥上立着一个男子。服饰看起来像是“礼装”的简化版,月白的长衣妥帖得体,衬得整个人飘然出尘——若再配上一柄折扇,活脱脱便是个临水观鱼的风流才子。

    而这男子也的确是在观鱼——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将手搭在木桥的栏杆上,一双剑眉微蹙,眼神有些迷离。每当锦鲤靠近水面吐出气泡的时候,他的双手便会微微一紧,似乎连气泡破裂的声音都令他烦躁不安。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桥上站了十几分钟。

    直到一片月照的花瓣从枝头脱落、飘进水中,荡起一片涟漪。这花瓣与先前池中的两片聚在一处,看起来就好像一枝粉红色的三叶草。

    男子这个时候才轻轻地出了口气,转身走下木桥。

    庭院的另一头是一片露台。露台的落地窗被拉向两边,室内与庭院连通一处。一个年轻的男子手中托着一只电话正站在那里,见白衣男人走了过来,便上前两步,低声问:“想好了?”

    白衣人点点头。于是那男子边拿起电话贴近耳边,低声道:“先知认为,的确有必要观察一次。”

    说完这句话,他便放下了电话。然后轻声道:“是回屋,还是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白衣男子走到一边的一张软椅上坐下来,并且褪去了鞋子,将赤足搁在青草地上。草叶似扎得他的双足有些痒,于是他轻轻出了口气,靠着椅背将头仰起来。

    “开始吧。”他轻声说道。

    身后的那个男人便挽起衣袖,将细长的手指搭在他的额角。微微弹了几下,又停住了。

    “怎么了,日曦。”白衣人闭着眼,偏了偏头。

    被称作日曦的年轻男人叹口气,手指重新动起来:“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白衣的“先知”微笑起来:“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总要做些有用的事。更何况……那时候我可以真的看见。”

    于是日曦看了看他洁净的面庞,双手微微一紧。两只手将先知的太阳穴完全包住,而后开始微微转动,就好像在为他做头部按摩。然而他每动一次都会轻皱眉头,似乎双手之上有千斤重担。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的指缝里忽然出现了些亮晶晶的东西。那仿佛是反射着月光的露水,却更加晶莹璀璨。就好像月光变成了颗粒状的实质,从他的指缝当中不断地冒出来,而后化作流淌的液体,又随着他的动作轻柔地渗入先知的头脑当中。

    先知惬意地呻吟了一声。然后四肢轻轻颤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度愉悦的状态。他扬起手,在半空中漫无目的地晃了晃,而后轻声问道:“……你见过那个李真的样子么?”

    日曦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他皱了皱眉,简短回答一句:“在资料里看过。”

    “是什么样子?”先知又问道。然后笑起来,“会不会是个壮汉——能杀死大地之王的人……”

    “是个少年人。”日曦停了手,让掌心贴着先知的太阳穴,十指弹动,指间光芒更盛,变成了一团乳白色荧光,“眉清目秀,和您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呵……”先知微笑,“很难得听到你这么评价一个人的相貌。”

    日曦的十指也停住了。就让自己的双掌贴在先知的头上,长长出了一口气。手上的光晕渐渐消散,化作万千缭绕的光线,从先知的发丝当中钻进头脑里去。

    他如释重负地退后一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成了。”

    然后又补充一句:“可你上一次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是个*级莽夫而已。”

    先知站起身,笑着摇摇头:“你总是不相信命运这东西。所以我是先知……你不是。”

    他赤脚踏着草坪慢慢走向那座木桥,同时张开双手仿佛将要拥抱世界:“而我可以改变命运。”

    最终他踏上木桥,停在先前的位置。只是眼神清澈凌厉,面颊红润饱满,像是刚刚小憩一番,精力异常充沛。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那月照树一眼。于是动作就定格在那里。

    这并非仅指他“一动不动”。而是说……似乎他整个人在这世界上“停”住了,剥离了。

    但草叶仍旧随着微风轻轻摇摆,锦鲤仍在水中浅游。三瓣月照花依然微微荡漾,被锦鲤吐出的气泡推动着,缓缓游弋。

    而白衣的先知注视着那一棵月照花树,灰色的眸子里瞳孔缩成一个极小的点。

    日曦肃手而立,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木桥上那个身影,手指轻轻握了握。尽管他并不能完全体验到对方的感觉,然而他知道,在这一瞬间、在某种意义上,他看到了命运的轨迹。

    这便是……“观察”。

    两秒钟之后,先知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就仿佛大梦初醒。而后他收回了搭在桥栏上的手,略显茫然地转头四顾,又往桥下的池子里看了一眼。

    池水当中的三瓣月照已经变成了四瓣,紧紧聚在一处,又仿佛变成了一枝四叶草。

    于是他轻轻皱起眉头,喃喃低语:“幸运四叶草呵……”

    “观察”已经完成了。

    日曦走到桥头,低声问:“怎么样?”

    先知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规矩的。这种事情不能告诉你。”

    “我……是问你。”

    “唔……我。”先知赤足走下桥来,从日曦的手中拿过那支电话,又在他的肩头拍了拍,“我还好。别为我担心。”

    然后他远远走去庭院的另一角,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来,并且拨通一个号码。

    “是我。已经完成了。”他摇了摇头,“结果不大好。那个克里斯蒂娜似乎……越来越强大了。她上一次的观察干扰了我,所以有了点偏差。”

    “不……我看到的不是亚当。”他抬起头,灰色的眸子里映出庭院之外的火红色晚霞,“我看到的……是血。千百人的血。大地里流淌的血……”

    “但你们必须阻止真理之门的得到亚当。它是关键点。”

    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些什么。于是先知忽然笑了起来:“清晰?这世界本就是一片混沌,怎么清晰?我言尽于此,之后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们去做了。”

    放下电话之前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补充一句:“据说你们最近在查我的身份。附赠忠告:不要引火烧身。”

    然后他挂断电话,静静地坐了一会之后,深吸一口微甜的空气,低叹道:“倒是好了些。”。

    ※※※※※※※※※※※※※※※※※※※※※※※※※※

    真理之门有先知,帝国当然也有先知。不同之处在于,真理之门的先知克里斯蒂娜?海因里希是被那个组织奉若神明的人物。而帝国的先知……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在整整十三年的时间里,特务府一直试图找到他。然而对方“隐身”的功夫出人预料,即便是特务府这样的秘密组织都没法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的确是事实。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将这归于先知的特有能力——因为他们总能提前预知些什么。

    在能力者出现之后的二百年时间当中,帝国一共拥有过三位先知。但也许是因为冥冥之中自有某种铁律,每一段时间里都只有一位先知出现。当上代先知死去之后,第二位先知才会姗姗来迟,继续承担那些肩上的责任。

    实际上前两位都一直处于特务府的控制之下,并且为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们也许不能像其他能力者那样在战场上拼杀,然而他们拥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力量——观察。

    他们可以预见未来,他们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件事情在未来的走向,从而令人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应对。

    对于那些知晓先知这个秘密的能力者而言,这个名字还意味着“幸运”。因为先知们总能预见到某种相对令人满意的结果,令整件事变得更加顺利。

    然而这神秘的第三位,似乎对于前两位的那种命运有着天然抗拒。他一直拒绝向特务府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怕对方开了无比优渥的条件。但他似乎又的确在密切关注着自己那些同类的前途与命运,因而会使用某个不可思议的通话线路与特务府保持着并不密切的联系。

    之所以说“不可思议”,是因为特务府也没法儿根据他的通话讯号找出他的藏身处。

    十三年的时间足够漫长,也足以令特务府这样的一个机构对他由戒惧到猜疑、由猜疑到将信将疑、再由将信将疑到目前这样,有限度地信任。

第五十章 大战将临

    因而当先知观察的结果最终转达到戴炳成的面前时,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竟是如此结果么?

    他知道先知的“观察”需要付出某种代价,然而前两代先知一直紧守他们的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肯吐露半句。能力者们大多有一些难言之隐,而先知的地位又的确特殊,所以最终这个秘密也就随着第二位先知的猝死而变得无人知晓了。

    可至少前两位,以及这一位之前“观察”到的未来都较为清晰——

    例如能够预见某地将有特大火灾,或是预见某处发生一场地震。然而这一次……

    一句“亚当就是那个关键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甚至还不如那个牺牲的内线说得明白!

    他几乎想要再次申请、要先知再观察一次了。但他也知道这位先知曾经说过,他们的能力不可能无限度地使用。因为过多的“观察”会产生相当不好的影响,更要付出“巨大代价”。

    于是他终究叹了一口气。

    这些家伙!倘若不是因为那种所谓的影响、前两代先知留下的那些资料、他们曾经有过的教训……

    他真想要自己在特务府里培养出一个先知来!

    但无论如何结果还是出来了。虽然此前已经对亚当事件足够重视,但眼下看来那种程度还远远不够。总长已然明令,将此次事件的级别提升至第四级,也就是说自己从前那种徐徐图进的作法已经不恰当了。

    “务必倾尽全力、将其一网打尽”——这是总长给他的原话。

    戴炳成看着加密文件上的这短短一行字,微微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了些。

    因为这文件是绕过了副总长,直接下达给自己的。

    于是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重新协调工作、取消人员休假、召回派出人员、再次安排部署。

    而两个小时候之后,李真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作为李真个人而言,他对于这种“召见”还有些不适——毕竟他曾经听人说过,工作时间的戴炳成是一个非常不好相处的人。但正式报道就职之后不过两天的时间,自己竟然就已与这位戴局长“面谈”两次了。

    而对方现在表情严肃,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本来是打算让你多适应些日子再派你出任务,毕竟你的经验也有不足。”戴炳成看着面前那位年轻的中尉,沉声说道,“但是现在事情比较紧急,也许就像我昨天说的那样,咱们都得上了。”

    李真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亚当那边出了点些问题,有情报显示真理之门的人这次也打算插一手。我们在路上试着拦截亚当的人也没有发现它的行踪,可能那东西学会跟咱们捉迷藏了。”戴炳成看着李真,“这一次任务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艰难一些——我们不但要对付亚当,还得对付那些美国人。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真微微一愣。他倒是的确没有心理准备。

    因为无论是第一次同能力者火并也好、平阳事件那一晚也好,他都是被某种因素强迫着去战斗。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想杀人,也不想体会被人杀的感觉。便是在成为执行官以后,他也觉得自己应当会有一段时间来慢慢习惯眼下的这种生活——出几次小任务,抓几个小坏蛋,然后才会遇到大反派。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应当是意志坚定、业务熟练,再配合上身边值得信任的战友……完美地做好某件自己注定要去做的事。

    但眼下……那些美国人?

    他清楚地记得平阳事件那一夜,楼外咆哮着的枪炮声。那不是什么在线游戏,也不是可以死后再复活的角色扮演,而是……真实的死亡与杀戮。

    他抿了抿嘴,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表现得波澜不惊。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啊。特务府的人事到如今一定还觉得自己拥有秒杀大地之王的力量,但只有他知道,那种力量来源于那具神秘骸骨的共鸣。

    但这次他们的敌人就是那东西……如果这一次没法儿共鸣了呢?原来他想的是,至少身边还有那么多的战友,人多力量大。可美国人再来添乱的话……

    这感觉就好像是自己通过作弊的方式取得了奥赛的资格,然后在比赛的前一天心中忐忑——第二天的卷子,我一道题都不会可怎么办?

    但李真看着戴炳成,还是开了口:“报告局长。我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倒也只能有这一种答案了。

    戴炳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胆子倒是不小。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可没这份儿勇气——知道真理之门的天启四骑士都是什么人么?”

    李真点点头:“看过他们的资料。都是很厉害的人。”

    于是戴炳成眼中的赞许之色又浓了些:“那么心里也没负担?”

    “有。”李真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可既然这是我的工作,我就得去做。”

    戴炳成笑着点头,忽然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之前为了三十块跟人打架?”

    李真一愣,脸就红了起来。他倒是跟爸妈提过这事儿,没想到二老竟然告诉了戴局长。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时候身上就只剩几十块了……”

    “也没跟人多要钱?”

    “啊……”李真张了张嘴,“我只想要回我自己那三十块。”

    戴炳成收敛了笑容:“所以这就是我今天想要跟你说的事。你这年纪,有这种实力很难得。有了这种实力又能控制住自己更难得——这也是咱们让你加进来的原因之一。但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以后别做这种傻事。”

    李真微微一怔。

    “也包括这一次。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复杂。但实际上也不是离了你不行——这一次不但我们特务府会全力以赴,安全部队,甚至军区的精锐部队都会协同行动。无论是那些美国人还是亚当,都翻不了天。”

    “可到时候一旦出了什么特殊状况——你要记得,军队里不提倡个人英雄主义。你还有战友,还有我们的现代武器——这些都是你可以依仗的东西。不要像之前那样,舍了自己的命往上冲。”

    戴炳成的表情很严肃,李真的心里却是微微一暖。因为他听得出对方的话语当中,那种真诚的关切。只是……仅仅是因为他和爸妈是邻居么?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点点头,答道:“是。”

    然而戴炳成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他眯着眼睛打量李真一番,忽然又问:“你……以前有没有爆过血?”

    李真知道“爆血”是怎么回事——前些天的突击培训当中他的确了解了不少东西。b级能力者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短暂地增强自己的实力,然而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但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李真想了一秒钟,然后觉得心中微微一凉……戴局长,是看出什么来了?

    他暗暗握了握手,沉声答道:“没有。”

    戴炳成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叹口气:“那就好。你回去准备一下吧。但是记着,要尽力,别拼命。”

    直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真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因为戴炳成的最后一句话。他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些什么。否则没理由对自己表现出那种额外的关切,又一再叮嘱自己“量力而为”。

    只是这种关切,却使他的心中心额外生出了些别的心思来——

    不能被发现。

    戴炳成也提到了,他们对亚当相当重视。而自己无疑与那东西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迄今为止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着那个事实,一则是对未知的恐惧,二则是自己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但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对那具骸骨有着浓厚的兴趣——它究竟是什么?

    在没有加入特务府之前,他只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可松,找回从前的生活。然而今天走到这一步,他明白那种日子已经悄然远去,自己永远没可能再做回那个高中生了。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为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

    变得更强。而这种“变强”,又与自己从前在游戏里追求的那种“变强”有着天壤之别。因为他有自己关心、在意的人。他知道自己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然而对于那种能力究竟做到哪一步却没有清楚的认识。因而他与每个人一样,对死亡都有着天然的畏惧……

    而他不想自己在某一天会真的死去,让关心自己的人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

    于是他想要了解那种共鸣的奥秘,他甚至想要完完全全地拥有那种力量、真正成为大家眼中的那个“炽天使”,不再像今日这样为着自己的名不副实而困扰。

    这一次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一旦达成目的,自己也就有更充足的时间可以弄清楚想要知道的一切。

    于是李真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觉得心中的忐忑、不安、忧虑,慢慢地化为另一种名为期待的情感。

    那么,就让我好好见识你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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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强推期间和上架初期爆血了,所以到今天为止存稿君统统阵亡。

    漫长的过度情节令人心焦,其实我也不喜欢。今天想到马上就可以进入第一个大剧情,我的心里挺开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些小细节还在细细思量,所以今天也许只有这一更。第二章的剧情虽然已经想好,然而脑袋不是很舒服,昏昏沉沉,怕下笔写坏了。当然明天往后还是每天两更,保底6000字。

    书友群号是12869691,欢迎大家去讨论剧情、提出意见。

    均订快过千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期待大家再发力~

    附赠一个小笑话,祝大家早起一天好心情:“啊啊啊你为什么杀我的狗?”“没办法,有人出大价钱买你狗命”

第五十一章 警兆

    2015年1月22日。湖北省,神农架,恩施大峡谷某地。

    夜色已深,寒意渐起。李真从行军帐篷里走出来,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找到一块平滑的岩石坐了下来。

    头顶星河灿烂,横贯天际,仿佛蓝丝绒的天幕上被镶嵌了数以百万计的细小碎钻,美不胜收。虽然此时北方已是冰天雪地,这里却并不如何寒冷。多功能行军表上显示的温度是零上二点五摄氏度,虽然野草已经枯黄了,但还有不少植物依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倒像是北方的初春。

    而他前方不远处便是悬崖——延绵不断的悬崖。黑洞洞的空间在夜色下像是大地的裂口,似乎急欲吞噬些什么。

    这便是恩施大峡谷了。而他们现在正扎营在峡谷两侧的山体上,等待来自指挥中心的下一步指令。

    实际上李真到此已经超过了三天。但对于蚩尤最后一处墓地的定位工作一直没有完成。专家们信誓旦旦地表示蚩尤墓就在就在附近某处,甚至就在他眼前的峡谷之内,然而精密的科学仪器始终无法找出那个墓穴的位置,最终只给出了一片两平方公里的范围。

    于是南北基地的执行官们便在附近扎营,连同数百人的特殊安全部队一起隐藏在原始森林当中,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焦急地等待着。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而后一个人走到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看来你也睡不着,来陪我值夜了?”应决然紧紧身上的大衣,拔了一根枯草茎在手里捻着。

    “最近我的觉比较少。”李真叹了口气,“不知道还得等多久。我们怎么不让先知猜一猜呢?”

    “先知啊……呵呵。先知也不是万能的,也不是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的。”应决然笑笑,“据说他们看到的是某种‘趋势’,或者是某种结果——反正是神神秘秘的东西,我也搞不清楚。不过指挥部的消息说明天再没有结果,就打算展开大规模搜索了。”

    “可要是亚当真来了……会打草惊蛇的吧。”李真看着眼前黑黝黝的大峡谷摇摇头,“而且我总觉得咱们的人来得有点儿少。这么大一片山区,又是原始森林,想要找到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东西可不容易。”

    应决然嗯了一声:“因为交通问题嘛。大部队进不来——你来得比较晚,还是走空中路线。但是咱们这些人之前是从山道上过来的,只有重型装备才是空运。光是布置那些发生器就费了好大功夫。估计真得等到见了亚当,增援部队才会从机场起飞。不过飞到这里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倒是耽误不了什么。”

    “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真理之门那些人。据说有几个难缠的家伙被跟丢了……之前又不清楚快哉风到底入境了多少人。真打起来……那些专业的雇佣军也挺难缠。”他拍拍李真的肩膀,“这么说起来,其实亚当倒不是最棘手的。”

    李真眉头微皱:“但是我听说之前在路上拦截亚当的……好像损失了些人手。”

    “嗯。死了四个人,伤了五个。还有几十个普通士兵。”应决然点点头,“然后亚当就也被跟丢了。它的力量在增长,而且应该也有相当的智慧。但是再强也强得有限,不会是咱们这些人的对手。压力还是来自真理之门啊……那些家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点。”

    两个人说到这里,忽然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因为身后的丛林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走动。

    李真与应决然对视一眼,手摸上了腰间的枪柄。但下一刻他们就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林间亮起了微弱的白光,同时传来拔开行军盒饭加热盖时特有的的“咔哒”声。

    应决然的眉头一皱,大步走过去,低声喝道:“谁在那?出来!”

    林间的白光一下子熄灭了,然后声音也消失了。于是应决然又喝道:“出来!”

    过了两秒钟,才有三个人影拨开枝叶走到月光下,同时一个声音在低声说道:“长官,就是吃点东西……”

    李真也跟了过来,于是看清了那三个人。他们不是执行官,而是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一个下士,两个一等兵。

    应决然瞪了那个下士一眼,肃声道:“凌晨两点四十五分,你们吃东西?你们是哪个防区的?还给我开着手电筒?你们是民兵吗?”

    一个一等兵小声嘀咕了一句:“实在太饿了……白天上上下下跑了一天了……”

    应决然立即将目光扫过去:“你说什么?我有没有问你?”

    然而李真不由自主地抿抿嘴,微微偏了偏头。也许是自己进入这个系统的时间还不太久的缘故,他一时间还没法儿像应决然那样,在三个士兵面前摆出军官的架子、以那种严厉的口气斥责他们。

    他反倒觉得有些好笑,并且心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的确是精锐,然而现在眼前三位竟然饿到了晚上偷偷摸摸出来加餐的地步——他们白天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说起来自己这些执行官们在白天的时候倒的确是在休息、警戒,而搬运物资、布置营地防卫之类的体力劳动都是由那些士兵们来做,似乎饿一点也情有可缘。

    最关键的是,他自己就是对饥饿感体会最深的人——那种滋味儿的确不好受。

    因此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而那个下士显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兵,一发现李真的这种神态,连忙向挺着胸向他敬了个礼:“报告长官,是我们违纪了,我们马上就回去睡觉,绝不再犯!”

    李真微微一愣——这样三十多岁的准大叔级人物给自己敬礼并且像学生报告老师一样保证“绝不再犯”的情况多少令他有些不自在。但好在他提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清楚自己目前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于是看了看应决然:“应兄……算了吧。”

    面对这种状况,应决然也就只能给李真做一个人情。他眉头一皱:“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把东西吃了,然后回去睡觉!”

    三个人当即松了口气,看看李真,抬手敬礼:“是!”

    然后捡起地上热腾腾的盒饭又钻进了林子里。

    待他们走远了,应决然叹了口气:“那家伙欺负你年轻呢。以后你得能板起脸,不然镇不住他们就麻烦了。”

    李真笑了笑:“总得给我点儿时间习惯吧,从前我可一直是挨训的那位。不过这三个人……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即便能够理解饥饿难耐的感觉,他也会觉得有些奇怪——就像应决然说的那样,这些人可不是民兵,甚至也不是什么义务兵,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即便挨上几刀子也应该眉不皱、声不吭,该冲还得冲,还上还得上。然而今晚竟然违反命令跑来野地里弄吃的?

    应决然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那个下士我倒是认识,之前跟他打过交道,去年基地换防的时候他守过西大门。人是有些滑头滑脑,但是作战素质过得去。这些人打起仗来倒是不含糊,但是说起纪律性的话,这种事情倒也不稀奇。我看……”

    然而他忽然停住了。接着抬起右臂看了一眼——淡绿色的电子表盘上没有什么异常。但他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反倒看了看李真:“你也觉得事情有点儿怪?”

    李真一愣。然后便意识到应决然在担心什么了。他神色一凛:“你是说……”

    应决然已经嗯了一声,大步走进那丛林里,李真当即紧跟上去。

    两个人说这几句话不过是几十秒钟的功夫,而之前那三位也走得并不远。丛林的这边是执行官的三个营地,那一边则是四十多个特殊安全部队士兵的驻地,主官是一名中尉。

    三个人此刻正在聚在一颗树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一听到应决然与李真的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擦擦嘴,低声道:“报告长官,已经吃完了。”

    但两人关心的不是这件事,而后他们身后的营地——此时本该寂静无声的营地里竟然有不少人在走动,甚至打开了行军帐篷顶端的照明灯。

    灯光虽然并不十分明亮,然而在这样的夜晚却格外引人注目。但之前早有严令,在入夜之后要熄灭光源,避免暴露目标的!

    他们两个在林中向那营地仔细观瞧——他们也在吃。几十个人,就像是刚刚到了开饭时间,彼此之间没有太多言语,以小组为单位开伙。

    微弱的灯光下每一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挺正常——专心对付面前热腾腾的饭食,迅速而沉默地咀嚼着,和平时进餐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然而……此刻是凌晨两点五十分。

    而且本该在这个营地附近执行警戒任务的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也在吃。

    应决然转过身,一把抓住那个下士的衣领将他抵在树干上:“你觉得饿?什么时候开始的?”

    下士显然对不远处自己营地里发生的情况有些疑惑不解,而长期的训练似乎也令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因而他只是微微一愣,立即答道:“就是两三个小时之前——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三个是这样……”

    这个时候李真已经打开了作战服颈边的通话器,在系统中切入附近另一处执行官营地的值班频道:“我是第三营区中尉执行官李真,听到请回答。”

    另一边立即传来回应:“我是第五区少尉执行官董林,收到。完毕。”

    “第五区是否有异常情况?”

    “特安队营区违反夜间纪律,正在沟通协调,已上报,完毕。”

    于是李真看了看应决然。

    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按下了右手表盘上那个意味着突发状况的红色暗键。

    一分钟以后,一整片山崖之上的营地都苏醒了过来。

第五十二章 敌袭

    峡谷的北侧营地共有特别事务府的内勤、外勤执行官五十二人,特殊安全部队三百一十三人。

    而在李真与应决然发布的警报响起之后,仍然保持清醒的执行官为五十二人,陷入了某种不正常状态的特殊安全部队士兵为三百一十三人。

    并且李真觉得……

    自己对他们眼下的状态异常熟悉。

    营地当中的能力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被影响的都是普通人。而似乎这些普通人的状况也并不严重——一旦被大声呵斥或是有剧烈的肢体接触,他们便会如梦初醒地睁大眼睛,然后茫然四顾。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出车祸之前的那一晚——

    强烈的饥饿感促使自己如梦游一般拉开冰箱的抽屉、取出一块冷冻的生肉,然后狠狠咬了下去,又被痛感惊醒。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自己体内发生着某种剧烈变化的前兆。但眼下这种状况……出现在数百人身上?

    难不成这些人都会变得同自己一样?

    他将这个猜测上报给了戴炳成——此时这个营地的最高指挥官。其他人也听到了他的话,一时间神色各异。倘若是其他什么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三百一十三个普通人有可能同时蜕变为能力者,在场的这些执行官定然会嗤之以鼻。

    然而大家都清楚李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而在第一时间内都选择了沉默。只有目前在指挥部里的四个特殊安全部队长官面面相觑,而后迟疑道:“这……不大可能吧?我们都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

    应决然皱了皱眉,沉声道:“或者还有一个可能。”

    他看看在场的十几个人,说出一个名字:“绿骑士。”

    绿骑士是真理之门“天启四骑士”之一,在特务府的资料中被评定为*级。这个名字源自圣经——据说在审判日来临之际,四骑士之一的绿骑士会行走在大地上,以刀剑、饥荒、瘟疫杀死四分之一的人类。

    而正如圣经当中所描述的那样,真理之门的绿骑士便拥有着类似的力量。他曾经在非洲某个国家的政变内乱当中使用了自己的能力,令数百人像野兽一般相互吞噬,死状惨不忍睹。

    戴炳成看向在场那位特殊安全部队的少校:“老孙,你觉得呢?”

    虽然同为少校军衔,然而这位营级主官此刻对戴炳成表现得相当恭谨。他皱了皱眉,慢慢说道:“刚才我问过,大约也就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你们的人一过去,咱们就统统清醒过来了。这期间发生器没出问题,岗位上也都留着人,记录里面没有警报。所以说……真是绿骑士的话,他没可能躲过咱们的监控。”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毕竟之前就是担心他们新弄出来什么屏蔽装置,咱们才运了这几个大家伙过来。这种功率的探测器不是腕式探测器可比的。只要有能力者出现在一公里范围之内,他保准得现形。”

    戴炳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你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位孙少校摇摇头:“人倒是都清醒了。但是原因是什么还没弄清楚。”

    于是现场一时间沉默下来。

    戴炳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刚才我和对面的南方基地联系过,他们那里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状况。如果是美国人搞的鬼的话……这种做法实在没什么意义,且会让咱们提高警惕。所以说,我暂时打算……”

    但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因为眼前的那位孙少校抬起手,挠了挠头,然后自顾自地转过脸去,问他身边的三个上尉:“我说……你们饿不饿?”

    戴炳成当即厉喝一声:“老孙!”

    孙营长浑浑噩噩地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戴炳成一会儿,迟疑着问:“你……不饿?”

    这情景让李真的心里闪过一丝寒意。他们都是在戴炳成的行军帐篷里,虽然空间相对比较宽大,然而站了这么多人,光线总是有些昏暗。而他的视力算得上超常,因而捕捉到了常人难以觉察的异常之处——

    那孙营长先前抬手的时候,指甲似乎微微亮了亮。

    而在他对戴炳成说出第二句话之后,他的额角也有什么东西闪了闪。那自然不是汗水,而是……

    极细小的鳞片。

    因而在他走到戴炳成的身前、抬起双手像是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李真当即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按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响,地面尘土飞扬。在场诸人都微微一愣,然后低喝道:“你做什么?”

    李真立刻抓起孙营长的手,将它拉了起来,沉声道:“我之前说得没错——他们出问题了。”

    而这时地上的那一位则在口齿不清地吐出梦呓似的声音:“……干什么?我就是饿,我想吃……吃东西啊……”

    然后顿了顿,声音猛然拔高:“吃什么都行啊!”

    随着这一声喊,他被李真抓住的左手猛地一曲一伸,原本平滑的指甲忽然变得尖利锋锐,向外生生长出了几厘米的长度。手指上原先的皮肤当然没法儿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生长速度,随着轻微的“嗤啦”一声,指尖皮肤绽裂,鲜血像是蜿蜒的细蛇一样顺着他长长的指甲流了出来。

    在场的每一位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即便没有李真那样敏锐的观察力,此刻也明白当前第一要务就是制住另外三个人。然而在此之前,就在李真刚刚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身后的三个人已经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如同野兽一般蹿出了门外。

    随后便有低沉的吼叫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如同百鬼夜行,恶魔复苏——那些本已恢复了意识的普通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而后嘶吼低嚎着……

    开始相互屠戮!

    戴炳成在第一时间便在通讯终端下达了指令:“进入紧急状态。所有执行官以小组为单位向我x拢——联系南营地,通报情况,暂时不要请求支援,以确保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预防敌袭!”

第五十三章 林间作战

    这一连串命令在第一时间内得到了执行贯彻。好在大家之前就已经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因而附近营地的执行官迅速地集结到一处,并且试着向东北方向突围。

    说是突围也许并不恰当,因为惨烈的战况大多发生在那些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当中,少有人来袭击这些能力者。

    眼下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面容也变得狰狞可怕——额角与裸露的手背上都有细小的鳞片、指甲爆长、獠牙外露。剧烈的生理变化使得他们的皮肤绽裂翻卷,每个人的身上都鲜血淋漓,像是死而复生的丧尸。

    而峡谷对面的南方基地营地接到了戴炳成的示警,一架轻型直升机已经腾空而起,在营地的上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用雪亮的探照灯光为众人指引撤退路线。

    李真在沉沉夜色中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心中的那个念头愈发笃定——这应该不是什么绿骑士的手段,罪魁祸首应当是那个亚当——它必然是以某种方式令那些人与它产生了共鸣,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激发了体内的强大力量。

    然而问题在于,为什么这些普通人产生了异变,而自己,以及这些执行官却安然无恙。

    要说不同之处,的确还是有的——共鸣时候的自己虽然亢奋得不能自持,毕竟仍有清醒意识。而眼前身边的那些特安队士兵,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他没有拔枪,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狠狠击飞了两个昏头昏脑打算向他扑来的变异者,随着队伍继续向前方撤退。

    不许使用枪械是戴炳成的命令——毕竟这些变异者仍算是自己的战友。这几十个执行官当中身体强化的类型占了一多半,在没有受到大规模攻击的情况下足以自保。

    即便在撤退的途中,戴炳成也没有中断与悬崖另一边南方营地的联系。得到的消息是,南方营地并未出现异常,外围哨点也没有发现大规模的敌对力量。真理之门的人比预计得来得要晚了些、少了些——因为仍然不排除也许有那么十几个人潜伏在哨所外围更远处的可能。

    这里毕竟是神农架,生长着大片原始森林。而当地阁议在三十年前通过的“反开发法案”又使得这里极好地保持了原有的自然风貌,时至今日被开发出的旅游区不过占据了这片大峡谷的十分之一而已。

    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总是具有天然劣势,而这种劣势在今夜为北营地的执行官们添了不少麻烦。三百多个士兵在短短十几分钟时间里死伤过半,剩下的幸存者变得更加残暴——他们开始试着向能力者们发起攻击。

    而到了这个时候,执行官们也不得不以枪械进行自卫。但效果并不好。

    变异者的外貌已经发生了更加明显的变化——他们的双眼暴突、身形拉长、双腿反曲,头上毛发脱落,取而代之的是沾染着鲜血的细小鳞片。这些人以惊人的敏捷性在林间跳跃行进,并且嚎叫着向下飞扑。十指顶端的锋利指甲在月光下闪耀寒芒,只一挥便能够切断儿臂粗细的树枝。

    李真手中的突击步枪精准命中一个变异者的胸膛。然而携带强大动能的炽热弹头竟没有将它击穿——因为在生前它还穿着“龙鳞甲”防弹衣。即便如今他的体型已与普通人类大不相同,然而那防弹衣还是斜斜地挂在他的胸口,抵抗了这次原本足以致命的射击。

    动能依旧令这个变异者失去了平衡,然而它手臂一伸勾住身旁的一根树枝,反曲的双腿在树干上猛力蹬踏,又在一秒钟之内重新调整了姿势,再次向李真扑来。

    便是在这样转瞬即至的风声与血腥气中,李真左手持枪,右手从身后猛地抽出一泓秋水,反手斜向上一撩——

    一颗头颅当即打着旋儿地向后直飞而去,并且撞上一颗大树的躯干,几乎被撞瘪。而那无头的尸体喷洒出大蓬血液,依旧来势不减直冲向人群。李真毫不犹豫地向左侧一闪身——

    那身躯就撞上了李真身后的一堵坚墙。

    关心愿暴躁地转过头来,用粗壮的右手扯掉挂在自己后背的尸体,喘着气大吼:“我说李真,这是第二次了!我都快湿透了!”

    李真一振手中那柄雁翎刀,血迹哗啦啦地甩落一地。然后他一边同关心愿快速奔跑跟上队伍,一边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刚才本来想要把它给打开。”

    更前面的呼雁翎在纷乱的脚步与呼喊声中说了一句:“这个时候手下别留情,不然死的就是你。”

    于是李真沉默了下来。

    呼雁翎说的是实话。这些特安队士兵原本是负责北方基地保卫工作的,其中不少人都和他们这些执行官比较熟,彼此之间都喊得出名字,闲来无事也会在一起聊天打屁。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异状竟令昔日的战友忽然变成了可怕的怪物,而眼下他们唯一能与对方进行交流的方式就是搏斗厮杀——

    起初的确有些人下不了狠手。

    而那些试图制伏它们而非杀死它们的人如今也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变异者的能力似乎在相互吞噬之后变得越发强大,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位都没有足够的自信能掌控全局了。如果说戴炳成最开始下达的撤退命令为的是避免执行官对这些变异者造成过大杀伤的话,那么现在就的的确确变成实际意义上的撤退了。

    与北营地相隔200米左右的南营地并未有异样,说明影响了那些普通人的不明因素自有其作用范围,只要退出了那个范围,也许变异者就会逐渐恢复正常。

    然而便是在这几百米米的路程当中,他们就已经损失了六个人。

    直升机依旧在头顶轰鸣,以雪亮的灯光为他们在密林当中指路。然而李真身边的关心愿却抬起头瞥了一眼沉沉夜幕中的那架武直26,低声骂了一句:“**。那群孙子说不定偷着乐呢,谁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这样说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灯光一方面为他们指引了道路,另一方面又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变异者。它们借助密林当中高耸的树木像猿猴一样攀爬跳跃,竟隐隐有将这群人尽数包围的势态。李真这一组一共四个人:应决然、关心愿、呼雁翎。他们负责为前方的队伍断后,因而形势尤其危险。

    应决然的身上已经裹上一层鳞甲,凭借卓越的防护力与手中的长军刀清除左侧的敌人,而呼雁翎手中的一把突击步枪专打变异者的头颅,在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一枪落空,无人能靠近她身前二十米。

    李真负责的是最后方的位置,但他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能力,并未发挥全力——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心中笃定这是亚当一手制造出来的混乱局面,他不得不为接下来有可能到来的更加激烈的冲突保存体力。

    便是在这种状况下,有两个变异者终于从他们的上方突破了防御——它们无声无息地自树干上一跃而下,利爪直取呼雁翎的头颅。

    当李真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两人已经距离呼雁翎不到数米,只要不到一秒钟的功夫便可将她的脑袋捏得粉碎。突发的危险状况令他的体内陡然生出一股热流,肌肉迅速收缩而后伸展,电流传遍每一条纤维。强大的力量与惊人的速度在一刹那爆发开来,他踏着地面的落叶一跃而起,中空弯腰发力,一柄雁翎刀化为闪电似的流光,蛮横地将第一个变异者的头颅切成了两半。

    死者的躯体斜斜下落,却正好为另一个变异者提供了可以借力的地方。他嘶吼着将粗壮的右腿在那下落的躯干上狠狠一踏,身躯在半空当中转了个方向——

    于是李真的刀就结结实实地斩到了他后背的“龙鳞甲”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龙鳞甲被斩开一道长长的缺口,却也有效缓解了李真的刀势。于是变异者双手一伸,咧开大嘴,血色獠牙当头向呼雁翎的头颅咬去。

    而这个时候,女枪王只来得及转身、仰头,右手刚刚从腰间拔出她的手枪。

    这一刻在进行着高速运动的李真眼中显得相当漫长,他已经在试着挥出第二刀。然而变异者与呼雁翎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最乐观的状况似乎也只是两者同归于尽。此时他心中的想法便是——

    为什么之前不尽全力?!

    然而便是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清晰的碎裂声。

    “砰”!

    呼雁翎上方那个变异者的头颅像是西瓜一样爆裂开来,李真几乎看得清颅骨的碎屑与红白的脑浆、血肉齐齐向外飞溅,仿佛凭空爆开一朵烟花。

    下一刻,他从高速爆发的状态中脱离,身子重新落回到地面。而半空中那朵斜斜绽开的“礼花”纷纷落地,变异者的躯体撞上了呼雁翎,令她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关心愿毫不迟疑地踏后一步,拦腰抱起呼雁翎,继续飞奔。便是因为这一次小小的混乱,周围的变异者变得更多,在同一刻竟有六个人从树干上飞跃下来,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真微微叹了一口气,打算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将它们赶尽杀绝。

    然而在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当中生出来的时候,他又听到四声模糊的枪响。

    “砰、砰、砰、砰”……

    枪声间隔极短,就好像有人打了一个点射。然而将他们围住的六个变异者的头颅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开,身躯接连不断地砸在了地面上,如同麻袋一样发出沉重的声音。

    李真惊愕地仰头看去——上空那架直升机打了个旋儿,又慢慢飞远了。

    没错,那枪声就是从直升机上传过来的。在那种颠簸不稳的环境当中,还有他们身边挺拔巨树的重重阻隔,加上夜间极度恶劣的光线环境……

    直升机上的某个人用四枪同时爆掉了六个变异者的头颅!

    他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看到关心愿也抬头看了那直升机一眼,然后狠狠啐道:“晦气。杜启溪。”

    而呼雁翎用枪托在关心愿头顶的盔甲上狠狠敲了一记:“把我放下来!让人看笑话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应决然终于找到闲暇说了一句:“别闹,先出去再说!”

    这四声枪响缓解了他们所面临的危局,趁着这当口,他们摆脱了周围的追击者,并且一口气跑出了身后的那片密林。之前的猜想似乎是正确的,一旦远离了那片区域,变异者们便不再追击过来。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因为来势太快一头冲出了林子,也会在几秒钟之后栽倒在地,迅速恢复人形。

    然而之前的变化太过剧烈,这些侥幸摆脱了那种“诅咒”的特殊安全部队士兵都是在抽搐一会之后便喷吐出大口鲜血,气绝身亡。

    而呼雁翎终于摆脱了关心愿的粗壮手臂,抬头死死盯着天空的那架直升机,忽然伸出手去比了个中指。

    李真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几秒钟之后头脑灵光一闪——

    杜启溪?飞机里那个人叫杜启溪?

    他当即将目光投向呼雁翎手持的那把突击步枪:枪管上还有“dqx”的字母缩写。

    原来就是这个人。原来就是呼雁翎对他说过的,那个她曾经的搭档、现在归入了南方基地的“叛徒”。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人似乎的确有掩护他们脱险的能力,却在之前一枪不发,直到呼雁翎遭遇了危险才出手……

    这两个人还真是纠结得够可以啊。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这些人又后撤了将近百米。当李真的四人小组去向戴炳成报道的时候,发现那架直升机已经降落了。他们正处在一处山崖缓坡上,再向下就是延绵的草地与低谷。戴炳成已经将电纸地图平铺在地,正同一个执行官说着什么。

    李真没有凑上前,但敏锐的视力依旧使他看清了地图上的信息。

    那是一个淡红色圆形区域,覆盖了他们曾经扎营的一整片山崖。范围比之前想象得要大,执行官靠近悬崖的营地就在那片区域的最左侧,而他们目前距离悬崖大约2000米。也就是说这片被影响的区域半径达到了一公里,他们非常不走运地将自己的营地安排在了正中间。

    戴炳成抬眼看到了李真,于是向他招招手。李真走了过去,然后发现正与戴炳成交谈的那个人看起来相当面生。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左眼的眼角下有颗小小的黑痣,若要长在女人的脸上便是美人痣,然而生在他的脸上,却使他看起来柔弱了不少,像是个规矩规矩的都市白领。

    但他手中提着的那柄“长弓42a”轻型狙击枪却提醒着李真,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枪法近乎妖孽的杜启溪。

第五十四章 杜启溪

    他向戴炳成敬了一个礼,然后朝杜启溪微微点点头,算是感谢他刚才对自己那个小组的援助。

    后者翘翘嘴角,略微打量李真一番……目光就在他的腰间停住了。并且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呼雁翎送给他的那柄刀被他斜插在背后,刀柄向下,从腰间露了一头出来。这把刀似乎的确材质优良,便是执行官的制式军用野战刀都没法儿同它相比,于是李真也就对它越发满意了。

    此刻杜启溪便是看到了那个刀柄。

    但他的惊讶,或者说疑惑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戴炳成已经对他介绍道:“这位就是李真中尉。”

    于是杜启溪的目光变得更加惊讶。他脸上之前那种礼貌性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而李真也注意到了一点。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对方看到了什么……又可能产生了何种联想。只是他没想清楚——呼雁翎把这刀送给自己,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但无论怎么说……这位杜启溪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似乎是好不起来了。

    戴炳成又说道:“这位,是南方基地保卫局的杜启溪上尉。也是这一次咱们两方的协调员。”

    于是李真抬手又敬一礼,而对方还礼。

    气氛有点儿微妙——就连刚刚在附近安顿下来,并且进行戒备的执行官们都觉察到了这一点。在场的众人几乎都认得杜启溪,甚至好几位从前还与他交情不浅。然而越是这样,眼下看他便越是不满。有几位还在地上啐了一口:“呸!”

    同样的……他们也都清楚杜启溪当初“赠刀”的事情。呼雁翎是他从前的搭档,性子蛮奔放,爱好也与众不同。因而杜启溪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这把雁翎刀——正好跟她的名字很配,据说名为“秋水”。

    然而如今这刀背在了李真身上——难怪之前他总觉得周围那些战友们常常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原来是这个缘由。

    至于戴炳成,此刻他表现得相当平静。似乎与这位曾经的部下毫无芥蒂,仅是将他当做一个特务府系统内部的普通同事来看。

    眼下这么三个人凑在一处,关系真是乱成一团。李真在心中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抛开头脑中那些纷纷乱乱的杂念。

    戴炳成看了看李真:“之前你说过,你的能力觉醒之前也有类似的感觉。那么你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情况怎么看?”

    李真略一迟疑,不清楚有些话是不是应该说出口。其实他的推断就是,亚当就藏在地下某处——甚至有可能就是那蚩尤的最后一处坟墓。然后它以某种方式影响了那些普通人,令他们产生变异、自相残杀。而且依照自己第一次接触亚当时候的情况来看,那些变异者还很有可能会被亚当牢牢控制,成为进攻自己这些人的作战武器。

    亚当的确是越来越强大了。

    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我觉得,亚当就在这片区域的地下。也许是某种我们还不清楚的能力影响了他们。但应该只对普通人有效。”

    杜启溪开口说道:“我们那边也是同样的看法。毕竟之前认为蚩尤墓就在附近。只是这么一来的话,以前的作战计划就得大变了。机场那边的增援基本上没法儿用,还得靠能力者突入进去。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墓地入口,特安队的人和机场那边的人可以负责外围警戒——至少能保证真理之门的人不会渗透进来。”

    戴炳成微微点头:“真理之门的人倒不会太多,他们不会强攻这里。但到了现在他们还没现身……这事就有些蹊跷了。”

    他又抬头看了杜启溪一眼:“你们那边的专家组还在,现在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他们能不能在几个小时之内给我找出个确切位置?至少我们得弄清楚,这地底下究竟是个地宫,还是像之前一样被挖掘出来的地道。”

    杜启溪面有难色:“之前用仪器测过。之所以迟迟没有结论就是因为这里的地形——恩施峡谷的地下有一条暗河,河道四通八达,支流处又有天然溶洞……所以无论是人工挖掘的通道还是天然形成的墓穴,都不好判断。”

    戴炳成终于皱起了眉头,在地图那片淡红色的区域上重重点了点:“不好判断?如今这个地方游荡着一百多个变异者!它们都是我们从前的战友!这一片,究竟还会不会扩大、影响力会持续多久、而那些变异者会维持目前的状况多久——这些问题都急需一个答案!”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四级事件——既然你们那边只肯派遣专家小组和普通战斗部队,那么现场就由我来指挥。所以我需要在一个小时之内清清楚楚地知道,亚当是否就在这片区域之下、距离地面有多远、是否是通过某条我们没有找到的通道潜伏了进去、为什么我们的探测器对它没有任何反应!”

    戴炳成说得很急,且语气严厉。不少人听到了他的声音,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过来,甚至眉眼之间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而杜启溪直挺挺地站在他对面,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戴局长。我已经不是您的部下了。”

    周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戴炳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说道:“好。杜启溪上尉,你的确已经不是我的部下了。那么我现在以现场指挥官的身份正式对你下达命令——一个小时之内,带确切的结果来见我。如果一个小时之后你无法复命——”

    他指了指杜启溪的肩章:“我会执行战场纪律。”

    直到此时李真才意识到,两人之前的平静竟统统都是伪装。

    此刻的戴炳成同他印象当中的那个戴局长可完全不同。他失掉了一贯的镇定从容,变得咄咄逼人——甚至对一个下级军官进行了赤luo裸的威胁。

    而杜启溪紧抿着嘴,提起身侧的狙击枪,向戴炳成沉默地敬了一礼,转身向西侧的直升飞机走去。

第五十五章 狙击手

    于是众人重新开始忙碌自己的事。但大多数人的心中似乎都稍微有些快意,而这快意又似乎略微冲淡了失掉营地以及失掉战友的伤感。

    李真看着戴炳成重新俯身在那张行军地图上,转身向自己的小组走去。然而刚走出十几步,在更前方的杜启溪忽然停住脚步,转过了头。

    他直视着李真,沉声道:“李真中尉,等一下。”

    两个人距离戴炳成的临时指挥部有十几米远,周围的人并不多。然而却都是“重要人物”——应决然、关心愿,以及呼雁翎。

    李真微微一愣,挑了挑眉:“嗯?”

    杜启溪踩着脚下茂密的荒草慢慢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微微一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副好相貌。雁翎也算有眼光。”

    李真瞥了不远处的呼雁翎一眼。发现她正低头摆弄自己的步枪,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不过他自认为是“有家室”的人,不大愿意掺合进这种争风吃醋的事件里,因而摊了摊手:“我想你弄错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杜启溪微微一愣,笑容消失不见,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他似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低声说道:“她也知道?”

    李真指了指腰间露出头的刀柄:“如果你是指这把刀的话……”

    然而他的话未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喝:“杜启溪,接着!”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一柄乌黑的突击步枪迎面而来。杜启溪下意识地伸手接了枪,然后看到呼雁翎抄着手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枪,还你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杜启溪怔怔地看了看她,又看看手里的步枪,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冷冷一笑:“好,好。”

    他转身向直升机走去,又忽然一扭头,抬手指着李真:“你最好能给她一个交待。”

    然而呼雁翎忽然站起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一甩手砸在他的额角。大喊道:“我让你滚!”

    这一下似乎砸得不轻,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块从杜启溪的额角弹过来,顺带把李真的手臂也砸了一下。就在他微微愣神的功夫,血已经顺着杜启溪的额头流到嘴角了。

    但杜启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瞪着呼雁翎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个人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注视了很久,杜启溪才一咧嘴:“还能看见你真好。”

    随后大步走到直升机旁,手一搭跳上去了。

    李真看得有些发愣——因为直到飞机的旋翼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带着机体缓缓升上天空,杜启溪似乎还在盯着呼雁翎看。夜晚的光线不大清楚,但他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东西。那样深沉的情感令他看起来平静而哀伤,就仿佛是呼雁翎伤害了他,而非他先背叛了那个女人。

    待强劲的气浪终于渐渐消失,他才叹了一口气,走到呼雁翎的身边,沉默着打点自己带出来的装备。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送你刀的时候我不是那么想的。”

    李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转头笑了笑:“没事儿,反正我们问心无愧。”

    呼雁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应了声:“嗯。”

    好在应决然持枪走了过来,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行了,消消气。一会儿可能还有行动,调整一下心态。你们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一会我和老关去那边领点儿补给。”

    关心愿忙着笑着补充:“说的是。其实你俩也没什么不好,我看——”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天空中逐渐远去的直升飞机旋翼根部忽然爆出一点火花,随后那轰鸣声音就变了样儿。仿佛有人把一根铁条插了进去,螺旋桨发出不规律的嗡嗡声,然后倾向一边,竟像是马上就要脱离机体了。

    随后他们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仿佛在山谷的另一端炸了一个轻雷。

    所有人立即条件反射一般地伏低了身子,枪械上膛声此起彼伏。呼雁翎一边卧倒一边从背后解下她的狙击步枪,将脸靠在枪托上,用瞄准镜向天空中看去。

    直升机已经失掉了平衡,歪歪斜斜往地面迫降。然而旋翼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机体与地面已经成了四十五度的夹角。它就像是一只负伤的钢铁巨鸟,伴随着阵阵浓烟一头扎进了营地西侧的密林当中。

    狙击手!李真的心头一紧——真理之门的人终于来了。

    对于狙击手他是有心理阴影的——平阳事件那晚他险些就被真理之门的狙击手给打成了两半,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旦真的被“腰斩”了,还长不长得回来。而那一声枪响声音并不大,在山谷当中隐约回荡,距离应该极远。

    从那么远的距离上命中高速运动的直升飞机的旋翼根部……那毫无疑问是一个能力者。

    而呼雁翎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测。在看到直升机堕落丛林却并未爆炸之后她似乎略微松了一口气,便将瞄准镜转向东侧的那片密林谷地:“听声音是贝瑞塔。”

    微微一皱眉又补充道:“贝瑞塔m82a1。两公里以外,一定是加强版。”

    李真对于这方面还不是很了解,追问了一句:“巴雷特?”

    呼雁翎摇摇头:“贝瑞塔m82a1。和巴雷特m82a1是两个东西。麻烦了。我这把打不了那么远……咱们的长弓z18撤退的时候被那边的人带走了……”

    她抬手指了指西北方第六小组的营地。

    李真略一迟疑:“中间隔了这么多林子……他打不着咱们的人吧?”

    呼雁翎摇头:“我跟你说过,枪在不同的人手里是不一样的。”

    应决然和关心愿从方面匍匐到他们藏身的这块岩石后:“雁翎,怎么样?”

    呼雁翎轻叹道:“我要长弓。不然咱们这几十个人就都得被压制死了——这边不是原先的营地,也没有反狙击武器系统,低空无人机都已经用不了了。”

    但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悬崖对面的南营地似乎对这次袭击做出了反应。他们的配备的电磁机炮安然无恙,因而在三秒钟之后,喑哑的“噌噌”声响了起来。四道明亮的火舌穿越茫茫夜空,像上帝的长鞭一样横扫枪声响起的那一整片密林。树木在动能惊人的子弹扫射之下成片倒伏,一些区域甚至亮起了火光。

    而两架军帽大小的黑色碟状无人机自营地上方升起,飞速向袭击者所在的林区掠去。然而还没等它们穿越中间的那片峡谷,两声枪响再次传来——飞机在半空中炸成了礼花。

    长长的火舌当即在林区划了一道弧线,海量弹药再向发射点倾泻而去,着弹点所过之处又燃起明亮的火焰。

    于是李真深呼一口气,猝然暴起!

    当应决然那句“你干什么”传到李真耳中的时候,他已经奔出了三米开外。也就是在这时,刚才的落脚点爆起一大蓬土石碎屑。但处于高速状态当中的他憋了一口气,以最大速度向前猛冲,伴随着三次枪响、三蓬泥沙,他一头栽到了六组藏身的那块岩石之后。

    那几个人被吓了一跳,五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抵上了他的脑袋。他连忙低喝:“是我!枪在哪里?长弓z18!”

    他们这才放下枪,一个人低声问:“雁翎用?”

    李真点头。于是那人将身后的长条盒子拽出来递给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对面应该不是一个人。”

    李真微微一笑:“他们逮不着我。”随后将枪盒背在身上,一个就地翻滚,在紧随其后的枪弹当中穿越几十米的距离,又被应决然一把拉到石头背后。

    于是听到呼雁翎的低喝:“你不要命了!对面可不是普通人!”

    李真解下背后的枪盒,咧嘴一笑:“我也不是普通人。拿到手了。”

    关心愿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对他比了个拇指:“有种。”

    但这时候南营地的电磁机炮忽然哑了火。夜空当中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林区燃烧的火焰映得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李真皱眉:“怎么停了?被打掉了?”

    应决然摇摇头:“因为那火。现在可是冬天,风干物燥。附近又是原始森林,地上全是枯草,再打下去火势就控制不住了,咱们谁都跑不了,亚当也没法找了。”

    关心愿补充道:“所以也没法呼叫机场那边的炮火支援了。要是在这里炸开,这火不烧上几个月灭不了。操蛋……要还是夏天或者下着雨,就给它来个饱和轰炸,他们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李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呼雁翎迅速将那支黑色的长弓z18重型狙击枪组装了起来——这枪的外形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同,枪身中间就像是嵌上了一个小磨盘,异常粗壮。起初他还对这边几十个人被一支狙击枪压制在石头后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刚才自己出去走了一遭,才算真正明白了呼雁翎总对他说的“枪在不同的人手中可完全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了。

    将近两公里的距离,又这么黑,对方竟然枪枪追着自己的脚步——他们用的可也是重狙,怎样的人才能将着弹点预判得这样精准?

    呼雁翎最终将长弓架在了石头上,冷哼一声:“吗的,欺负姑奶奶没枪。这回让你们好好见识什么叫百步穿杨和技术压制。”

    她话音未落,手指便已扣动扳机——就仿佛是在试射。

    巨大的轰鸣声在营区回荡,幽蓝色的电火花足足喷出了一米长。然而当李真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的时候,呼雁翎已经哈了一声:“好。弄死一个。”

    他微微一愣,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但呼雁翎像是炫耀似地喃喃自语:“火药武器跟老娘的电磁枪对射,脑残了吧。”

    于是他这才明白这枪的外形为何如此奇特——竟然是电磁狙击枪么?他以前可从未听说过……

    狙击枪发射时的光亮显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但呼雁翎毫不迟疑地又开了一枪。远处半空中忽然有一点亮光一闪即逝,随后她将手在枪托某个位置一拉,扳机一扣到底——

    “嘭嘭嘭嘭”——这柄枪竟变成了连发,电火花令周围的空气当中都充满了轻微的臭氧味儿。

    而后远处那片林区终于安静下来。

    李真张了张嘴。没猜错的话,刚才半空中那一亮……是两颗子弹对撞么?那应该是完全凭借一个能力者不可思议的直觉才能做得到吧——他们这些人甚至都看不到对方究竟隐藏在哪里!

    应决然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咱们的枪神哪。习惯就好。”

    静默了大约十秒钟,呼雁翎出了一口气:“弄死一个,还有两个伤了,跑远了——之后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这句话是在战场通讯系统里说出来的。而众人也终于接到了命令——追击残敌。但命令中还有额外提示:小心埋伏。

    因为类似的事情在平阳的时候发生过一次。这次袭击有点儿蹊跷:他们本可以直接杀伤现场人员,却选择了首先击落那架飞机。这无疑是打草惊蛇,而真理之门显然不会只派三个狙击手就想要分一杯羹。

    其实这在李真看来简直就是一个阳谋。摆明了之后别有用心,然而能力者充当的狙击手又不可能放任不管。若是普通人,他们完全可以呼叫机场支援,用空降兵展开地毯式搜索。但地方部队不是特殊安全部队,一则没有同能力者作战的经验,二则没有特殊装备的先进武器。在这样的密林里贸然派出去,简直就是送死。

    再加之这里的特殊自然环境——冬季的神农架原始森林,更无法以空中优势对其进行轰炸。

    于是在这一系列的不利条件限制下,唯有以能力者对抗能力者。

    然而这正合李真的心意。他虽说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但对于某个险些将自己轰成了两截的家伙,他可没那么宽宏大量。死掉的那一位或许是凶手……但跑掉的两个人可能也不是那么无辜。

    南营地再次释放的两架碟状无人机重新升上天空,李真切入了战场通讯频道,而后一头扎进了密林里。

第五十六章 是为阳谋

    追击行动只派出了十八个执行官,三人一组。另有南营地赶来的特殊安全部队士兵一百二十人,十人一组。

    十八个小组分散在这茫茫密林当中显得毫不起眼,但头顶的无人机却可以为他们提供强有力的支援。这种小型碟状飞行器可以续航将近半个小时,探测方式包括了热量感应、生物波谱、回声震荡、电磁监察等等手段。

    呼雁翎说伤了两个,实际上是“重伤”了两个。因为在十五分钟之后两队特安队士兵就以死亡三人、轻伤六人为代价击毙了其中一个能力者。当时他的右手已经完全被电磁狙击枪的弹头炸飞了,只能依靠左手的手枪进行抵抗。

    剩下的那一位似乎比较走运,可能是找到某处岩洞躲藏了起来,无人机竟没法追踪到他的信号。

    然而林间却是有血迹的,李真依靠敏锐的视觉循着那血迹,与应决然、关心愿穷追不舍,并且呼叫其他的战斗小组向他们靠拢。

    他们身处峡谷两侧茂密的森林当中,地面凹凸不平,甚至会有黑黝黝的裂隙隐藏在枯枝落叶之下,一不小心便会坠落下去。

    但敌方的狙击手显然比他们更不走运,因为李真在某处岩缝两侧见到了明显的攀爬痕迹与一柄狙击步枪。

    他们当即放慢了脚步,与随后的二十多个人展开扇形搜索,向前推进。

    对方的饵应该只剩下这一个人了,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心思,这应当是最后的机会。但步兵们随身携带的探测仪器并未发现发现任何陷阱,而随着他们向前推进,众人手腕上佩戴的附有探测功能的电子表面忽然跳出了一个醒目的红点。

    真理之门那些人的身上应当是有某种隔绝探测的装置的,但此时似乎失效了。探测器显示,目标就在前方四十米处,已经停住不动了。

    三个特安队士兵先向远处发射了一枚光亮弹,而后是一枚麻醉弹。接下来通过频谱望远镜进行观察,发现敌人身上并没有类似火药武器之类的东西。

    于是这几十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人的藏身处,并且见到了那个能力者。

    此刻他竟然戴上了一只简易的防化面具,遮挡了半张脸,倚靠一颗大树的树干坐在枯枝烂叶上,双手早已举了起来。

    面对这样镇定配合的敌人,众人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然而他身上的确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炸弹之类的玩意儿,完完全全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一个士兵俯身向前,摘下了他的面具。残留的气体令他微微皱了皱眉,但他随即微笑起来,说道:“特务府的女枪神果然名不虚传。”

    然后他咳了几声,将目光投向李真:“您是这些人的长官?”

    李真微微一愣,听见应决然低声道:“这里你的军衔最高。”

    于是他只得点点头:“你可以对我说话。”

    那人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睁大了眼:“这世界真是小,我知道你——你就是资料里的炽天使。你们黄种人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你的这张脸倒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当初我一枪爆掉你的时候可没想过你有这么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

    李真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对你的性取向不感兴趣。但以上就是你的遗言么?”

    他举着手继续虚弱地微笑:“当然不是。你们一定觉得今晚有些不对劲儿。说实话,我们三个原本就是诱饵,原打算惹恼了你们再把你们引到指定某处……不过没想到你们有电磁狙击枪那东西。”

    “我觉得我的体力不足以继续同你们捉迷藏,索性停在这里等了。并且鉴于你那张讨人喜欢的面孔,我还免费奉送一个消息——我们发现了蚩尤的墓穴,也找到了那个洞口。你瞧,沿着这片斜坡走下去,降下悬崖,在峡谷中部有一块梯形的巨石,巨石上长着两颗松树。入口就在那巨石后面——被松树的根须挡住了。”

    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慢慢将手放下来:“那里面就是一条隧道,看起来像是人工开凿的样子……你们沿着隧道走就能见到亚当。”

    李真这些人面面相觑。因为这家伙说的极有可能就是真的——然而一定不会安什么好心。

    见到他们的样子,俘虏咧了咧嘴:“是不是左右为难?没错儿,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阳谋。亚当就在那里,你们一定也急于得到它……你们不会不去找,哈哈哈。”

    他的笑声慢慢低沉下来,最终从喉头发出一阵哽咽声,脑袋一偏,气绝身亡。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在作战频道中汇报了这里的情况。然后在周围做了一次检查,确认再没有漏网之鱼,回到了北营地。

    李真觉得胸口闷了一团气——那种一拳打空的无力感。而对方的嚣张态度也令他觉得相当不爽……

    阳谋?这的确是个阳谋。让人明知那或许是一个圈套,却没法儿不一头钻进去。

    他甚至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因为如今的亚当已经变得异常强大。真理之门也想得到那东西,然而他们的实力不足以战胜、制伏它。于是打算先要特务府进去火并一番,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问题是哪来的自信?

    这样一个组织当然不会是完全由一群自信感爆棚的小朋友撑起来的,那么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在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过……自己只是一个中尉执行官而已。上层的信息应当更多、更全面吧。或许他们会有答案。

    于是他跟着应决然与关心愿出了密林,向营地走去。

    折腾了一整夜,天际已经放晴了,而林区的火没烧起来,自己熄灭了。眼下北营地重新变得忙碌——在确认了亚当位置之后,南营地的那些人也就搬了过来。悬崖两边假设了吊索,一些物资正在转移。另一架运输直升机载着那边的特安队士兵与专家组、文职人员缓缓降落,另外一些士兵则在变异者容身的那片森林周围设置警戒区。

    但当关心愿看到不远处某个人的时候,不禁又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命还挺大。”

    李真循声望去,发现那是杜启溪。他头上缠了一圈绷带,正在同几个文职人员交谈,身后背着呼雁翎抛给他的那支突击步枪。

    但应决然拍了拍关心愿的肩膀:“行啦。毕竟同事一场。离他远点儿就行了。”

    关心愿摆摆手:“谁乐意理他。走走走,弄点吃的去。”

第五十七章 广域扫描

    到上午十点二十分,机场方面的援兵陆续抵达恩施峡谷。随军区部队同来的还有各类大型仪器、基站武器系统、生化防御装置。这些笨重的设备从运输直升机上卸下,而后被安装在峡谷底部与两侧的悬崖上。

    在某些人看来这有些小题大做,但在当前的情况下却属于不得已而为之。真理之门的狙击手死前透露出来的信息令戴炳成心生警觉,尽管从前已经对那些人的到来做好了充分准备,但目前亚当已经现身——他没有时间再细细思量,重新安排部署。

    要知道那东西似乎在不断变强,倘若花上几天的时间重新整合信息、由远方那些专家们详细论证、给出意见的话,眼下这些人手可能就不够用了。

    目前来看,在对亚当的作战当中,普通人几乎都是炮灰一般的角色——甚至比炮灰还要棘手。因为他们还有可能被那种神秘力量操控,对战友反戈一击。

    而执行官一共就这么多,没法儿像普通士兵那样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行之有效的笨办法——以强大的常规武装力量在外围防御警戒,由能力者深入地下。这里毕竟是中国,是主场。即便大地之王复生、天启四骑士统统变成超*级的王者,也没法同将近三千人的精锐正规军对抗。

    而此刻李真就站在峡谷底部,那个狙击手所说的入口处,微微皱了皱眉。

    他抽空补了四个小时的觉,觉得精力还算充沛。但眼下站在这里,却觉得心里有点儿发慌。前面几米开外是一颗松树,扎根在巨大的梯形岩石上。一半根须深入石缝,另一部分根须则垂了下来,在巨石之后形成了道天然的帘子。

    这些根须足有儿臂粗细,纠纠结结地缠绕成一团,表皮干燥皲裂,仿佛已经有些年月没被人碰过了。这里倒是隐蔽,一般人不会想到在这颗老树之后便是洞穴入口。可问题在于,这里没有出入的痕迹。

    亚当的身高足有两米,肢体上还有狰狞的骨刺。那样一个大家伙如果是从这里走进去的,为什么这洞口还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模样?

    当然不只是他一个人考虑到了这一点,实际上此地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已被探测过了。得出的结论是,巨石之后的确有一条通道。那通道斜斜向下,且有诸多分叉,似乎还与地下暗河相连。

    于是十几个八爪蛛型机器人被放了进去,在行动之前对洞内环境进行测绘。测绘得出的结论是,这条线路并非主干道。

    主干道的入口似乎在三公里以外——这是根据探测结果得出的大概数据。亚当应该是从那里潜入地下,而后一直走到了悬崖下方的墓室里。由此推断,真理之门的人也许早就知道了那个入口的存在,并且随后进入地下,又发现了这一处入口。

    一支精锐部队随即被派遣过去,在入口附近设置警戒区,并在几个执行官的带领下进入主干道。然而在前进了数百米之后,发现主干道被堵死了。落石形成的时间不会很久,大约就在几天之前——特务府的人来到此地的时候。

    李真小组的四个人靠着一块岩石坐在荒草地上,晒着冬日里的暖阳,等待后续结果。关心愿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专家组驻地,笃定地说:“那些人肯定就在里面。搞不好已经布下埋伏了,就看咱们敢不敢进去。”

    李真没说话,但心里也同意关心愿的想法。这个入口距专家组之前划定的那片区域太远了,眼下他们所处的位置与之前的营地隔了足有三公里,如果真理之门的人的确有更加详尽的资料,也就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进去。

    只是……他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他们总是比我们知道的多一点?这里可是中国,他们没理由连传说当中蚩尤的墓穴都找得到吧?”

    应决然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无奈地一笑:“不是说过么,他们有先知。先知和先知也是不同的……不巧咱们的那一位就弱了一点儿。”

    “可不是说,先知看到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么?他怎么能看见墓穴入口这种东西?这也太具体了。”李真摇摇头。

    “得了,咱们又不是先知。”呼雁翎指了指远处,“叫各小组去人开会呢,你们谁去?”

    三个男人一起摇头:“不去……搬了一上午装备快累死了。”

    “我还打了一夜的枪呢!”呼雁翎瞪了他们一眼,起身往专家组那边走过去。

    于是她身后的三位一起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五分钟之后呼雁翎回来了。她边走边摆手:“起来起来,把目镜打开,再过半小时可能要出发了,一会注意接收战场通报。”

    目镜是指他们的战术头盔上那个能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不少信息会直接显示在目镜左侧屏幕上。但由于传说长期使用这种目镜会让人变成斜眼,大多数人还是不乐意总盯着它看。

    李真也就只得把目镜放下来,眼前微微一黑,视界当中跳出一个提示。他快速眨了三次眼,于是一排信息被读取出来。

    然后他微微一愣,把目镜掀了上去,转头问应决然:“军区部队的那些人也有咱们这种防化服么?”

    此时应决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摇摇头:“咱们这一身加起来几万块,普通部队哪能装备得起。估计得吃药,然后躲进帐篷里吧。那个多多少少也有点屏蔽功能。”

    李真不说话了。

    刚才看到的是一条警告信息:十分钟之后将会进行一次广域扫描。

    他们现在佩戴在左腕上的电子表可以探测能力者的生物电波,然而真理之门的人似乎有某种方式可以进行有效屏蔽。于是在之前营地附近又架设了基站监控点,那种大型的侦测设备工具功率强劲,绝不是单兵屏蔽装置可以抵抗得了的。

    但此刻真理之门的人似乎又隐藏在地下的通道之中,有厚厚的山体隔绝,因而基站式设备也就无能为力的。

    所以指挥部决定采取更加强有力的探测方式——广域扫描。这种方法可以穿透厚重的山体,通过电离辐射的手段进行大范围、高强度的探查。但同样的,它对人体将会造成不小的伤害——也许短时间内无法觉察,然而隐患终究会在一段时间之后慢慢表现出来。

    执行官们的作战服本身就有三防功能,可那些普通士兵……

    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决然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没办法的,情势所迫,你慢慢就习惯了。不过你可以想一想,一会进去的还是咱们。说不定就没命出来了。”

    这一点他倒是早有觉悟,只是心里仍然觉得有些别扭。那些军区部队的士兵只负责外围警戒,并不清楚他们将要面对是什么样的敌人,却要在接敌之前不清不楚地承受这样的遭遇。

    这命令是戴局长下达的吧……

    他觉得自己从前对他的印象似乎有些偏差了。

    关心愿沉默地拉出头盔里的护面,又放下目镜,瓮声瓮气地说:“准备着吧。”

    十分钟之后,李真又在目镜上看到了红色的警示符。符号闪烁了三次,最终定格为一行警告文字。

    然后耳边的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虽然已是冬季,但神农架的地理位置毕竟偏南,在白天的时候气温也是接近零上十度。因而山谷当中茂密的原始森林里总是鸟鸣不绝,甚至还会听到虫鸣——就像是北方的初夏。

    可在警告文字定格的时候,那些声音统统消失不见了。就仿佛周围的世界变成了无声的彩色照片。

    静默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而后林间开始沸腾。仿佛那些鸟雀、野兽、昆虫在同一时刻受到了惊吓,大片大片飞鸟惊惶地腾空而起,几乎在茂密的林区上空形成一朵阴云。只是它们现在昏头昏脑,仿佛被吓破了胆,飞行路线杂乱无章,甚至有些鸟群撞在一处,不少体型小些的飞鸟像雨点一般堕落下来。

    而林间还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野兽奔走声,一只头上长了一圈白毛的臭鼬慌不择路地直奔呼雁翎而去,被她一脚给踢开了。甚至远处的山崖,那些变异者徘徊的区域,都有隐隐约约的嘶嚎声音传来——似乎在异变之后他们拥有了野兽一般的本能。

    就连李真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然而他觉得那似乎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广域扫描持续了十秒钟。十秒钟之后目镜上的警告文字转换为绿色,并且提示可以解除三防措施。

    只是鸟雀与野兽们犹自惊魂未定,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平静下来。不晓得它们的体内将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四个人有些沉默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都没什么兴趣再聊天,于是就一直关注着远处专家组驻地那些人的动向。随后看到,戴炳成从宽大的帐篷里走了出来,脸色似乎相当不好看。

第五十八章 深入洞窟

    戴炳成同跟出来的两个专家说了几句话,然后在通讯里发布了集合的命令。于是四人提着自己的枪械起身,踏着茂密的荒草走过去。

    戴炳成在这几十个人的面前背手走了几步,原地站定:“扫描结果出来了。只有一个能力反应,相当强大,应该是亚当。”

    人群当中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李真微微皱眉。

    “这个结果应该不会错,但是接下来还是要小心。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敌人,而它又属于一个未知的物种。昨晚我们已经损失了几位,我希望你们出来的时候,还是这些人。”

    他将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番:“这里也有南方基地的同志。我也希望大家能在行动中配合好,不要冒进。”

    他停下来沉默了一阵子,皱了皱眉。又忽然长出一口气:“得了。我之前说的都是屁话。”

    戴局长罕见地爆了粗口,大家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于是骚动平息了,营地当中寂静下来,只有山风穿越峡谷发出的低啸声在耳边回荡。

    戴炳成将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叹道:“此次事关重大,是四级事件。所以我就不说什么宽心的话了。诸位都是精英,身经百战,也不会像新兵一样麻手麻脚,我没有太多的命令和建议给你们,全靠你们自由发挥。这不是抓捕普通的能力者罪犯,也不是保卫工作。所以一定会有伤亡,也许是相当数量的伤亡。”

    “我想你们也一定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也相信你们没有人会退缩畏惧。”

    他平视人群:“我只恨不能与诸君共进退。”

    随后他抬手敬礼,沉声道:“言尽于此。出发。”

    人群当中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抬臂声。

    二十分钟之后,李真已经身处阴冷的洞窟之中。

    路线其实相当明确——蛛型机器人已经探明了去路。有一架在沿着主干道前行三千多米之后与指挥中心失掉了联系,估计是被亚当摧毁了。

    它反馈回来的最后画面只是一面厚重的石壁,而摧毁它的东西似乎是从上方而来。

    目镜当中有主干道的三维影像,那似乎是经过了人工雕琢的通道。地面比较平坦,可容纳三人并行通过,在一些转角处甚至有更加宽阔的空间。

    于是他们在途经这些空间的时候便停下来架设自动武器平台,以作为行动失败时的掩护。他们是第四组,眼下正在第五节点处安放装备。

    李真虽然受过突击训练,但对于这种一人多高的作战平台的性能还不是很了解,于是只能站在一边看其他三个人忙碌,同时借着已经安装好的冷光灯观察这个小洞窟的环境。已经深入将近三百米,但空气仍可供人呼吸,想来是还有不少与外界连通的细小出口。洞壁上冰冷潮湿,在石缝间偶有不知名的细小植物——像是细长的蘑菇,通体漆黑,或许是某个未知品种。

    他沿着石壁慢慢走了一圈,没有更多发现,于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那些人,会不会也能躲过广域扫描?”

    应决然安好一个支架,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大可能。咱们的探测技术至少领先他们30年。单兵屏蔽系统或许他们能弄出来,但是广域扫描……”

    他摇了摇头。

    “就好比核武器。”呼雁翎接口道,“你能想象一个连原子弹都造不出来的国家能造出对抗核武器的东西么?”

    李真点点头。但仍然觉得有些不安——他们其实也有同样的想法吧?所以才会这样答复自己,其实也是在安各自的心。

    眼下就在这洞壁之外,也许隔着几十米、上百米的山体,就是那些由普通人组成的防御部队。但他们也只能在亚当的影响范围之外活动,没法儿像执行官们这样深入险地。这就好像一个人在房间里独自面对一头猛虎,虽然明知房外就有强力外援,却没法儿让他们也进来并肩作战。

    其实这种感觉更教人难受。

    对……就是难受。李真皱了皱眉。

    或许从前他是一个逆来顺受的高中生,然而重生之后他的胆子却大了许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一个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又不得不面对身边的恶劣环境时,都会变得胆大起来的。

    而他也并不如何畏惧与敌人作战。无论是街头的三个混混,还是翡冷翠的能力者,又或者真理之门的能力者——只要是退无可退,他就会打心里生出十二分的勇气。而这一次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一则他自己是一个执行官,有着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二则,亚当似乎的确是个相当危险的家伙,先知甚至提到它或许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如果说他对自己执行官这个身份还没有太多代入感的话,这第二个原因也就足以令他无法退缩了。情报当中提及的“巨大灾难”不是山洪海啸,也不是地震火灾,而似乎是波及范围更大的可怕情形。

    而他还有自己关心的人。

    这样一想,能亲自参与到这次的行动当中,以自己的力量阻止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也算得上是某种幸运吧?

    他一直都在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然而……他还是觉得难受。

    心脏跳得很快,胸膛里闷了一口气。胃部像是悬空了,飘飘忽忽没个着落。目镜上的生理检测监测据一直都是浅黄色,这意味着自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可他并没有觉得胆怯。相反他还在隐隐期待能够尽快找到亚当,了结这件事,然后弄清自己身上的秘密。

    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心中嘀咕了几句,背过身在自己的胸口使劲按了按。

    两分钟之后,自动武器平台被设定为待命状态,队伍再次出发。将近四十个人被分为八个小组,前后拉开几十米的距离,每过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在洞壁上安装照明设备。因而当他们深入500多米之后,经过的路段已经变成了明亮的走廊。

    而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则会在之后跟进,在亚当的影响范围之外接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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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今天只更了5000字。大高潮要来了,所以写得慢了点……

第五十九章 类种

    下午1点34分,第一小组的人反馈回信息,发现蚩尤墓室石门。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同样传来消息,对亚当的详细资料又做了一些补充。资料应当来源于潜伏在真理之门内部的高级间谍,然而他们的密级没有之前那一位牺牲者高,好在也能够令大家对于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有更加深刻的了解。

    亚当这种生物被真理之门的人命名为“类种”,是一种存在于1500万年前的高等智慧生物。但真理之门并未取得活体,而似乎只是获得了残肢。对于残肢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将近20年——此前在内部高层中间严格保密,这一次是在付出了三个内线牺牲的代价之下,才得到了一些相关资料。

    然而这些资料也远没有触及核心。

    据推测,全盛时期亚当的实力应当远超人类世界已知的a级王者,因为没有与活体作战的经验,因此还不清楚它的力量上限在哪里。

    类种已知的一个显著特征便是很难受到致命性伤害,极难被彻底消灭。但执行官队伍配备的生物体力场限制装置可以对其起到遏制作用——这一点已在北方基地被证实。

    作战简报只有短短二百多个字,但足以使得他们更加谨慎小心。

    墓室石门之外的空间比之前的节点空间还要宽广,到了这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人工雕琢痕迹。四面的洞壁都留有刀劈斧砍的刻痕,甚至还在地面上出现了一柄石斧。

    这种数千年前的石器异常珍贵,但在场诸人对其都没有太大兴趣。

    因为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在那扇石门上。

    石门似乎是以一整块巨岩制成,表面凹凸不同,但明显是人工制品。就在石门的正上方,大约三米多的高度,有一行文字。

    在场诸人都不清楚这些字符的意义,在图像通过摄像头传回指挥中心以后,专家组也没人能够将其辨认出来。那些字符的笔画凌厉简洁,呈楔形,就像是有人用锋利的指甲在石材的表面刻出了它们。

    人类自然无法做到这一点,这就意味着……是类种所为。

    类种的文字。

    李真怀着敬畏的心情仰头观瞧,然后微微出了一口气。

    这是否意味着,它们曾经有自己的文明?至少存在于1500万年前的文明?而那个时候,人类的祖先南方古猿还还有1000万年才能出现。

    那个时候……正是哺乳动物逐渐繁盛,并且完全统治地球的时期,是当今的世界面貌逐渐固化的时期。有无数古老物种消灭,有无数新生物种兴起……而类种们就是存在于这样一个时期么?

    并且拥有了自己的文字?

    如此强大的一个高等智慧群体,又怎么会消亡呢?它们不是恐龙那种适应能力低下的物种,也不是懵懵懂懂只知道进食繁殖的物种——他们是具有智慧的,而且他们“极难被彻底消灭”!

    就在他心生感慨的时候,探测工作已经完成了。

    石门之后有高能反应,代表着亚当的那个红点与这扇门距离为二百二十三米。它似乎停在了原地,对于石门这一边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

    石门的边缘有新生的划痕,应该是亚当所为——它以强大的力量抬起了这门,而后走进墓穴里。然而执行官们没有这种巨力,不得不采用更加粗暴的方法:切割。

    双方如此接近,基本上用不着考虑“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两分钟之后,厚重的石板轰然倒塌。自动武器的瞄准激光连成一片,透过尘雾向正前方直射而去,于是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之中。

    类种,亚当。

    它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一具骸骨。它的双角之间生长着浓密的毛发,似乎沿着脊椎一路伸展,像是一条长尾一样落在地面。那毛发粗大黝黑,仿佛一根根柔韧的钢丝。它体表其他的位置则被青铜色的鳞片覆满,每一片都有孩童的巴掌大小,边缘微微翘起,就像古代将军的铠甲。

    而狰狞锋利的骨刺此时变得更加粗壮,它们在红色的激光光线当中闪耀着血色亮泽,好似这身躯的主人刚刚从深渊地狱浴血而归。

    它矗立在黑暗正中,身后是一面高耸至无穷黑暗深处的石壁。

    就在有人的枪口上移,指向它面庞的时候,这太古生物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眸子。当激光照射在这双黑眸之上时,眼睛忽然变成了血红色。而后血红的眼球正中裂开一道深黄的缝隙,缝隙迅速扩大,令眸子变成了橘黄色。但橘黄色的眼球中间再次出现两点红色的、类似瞳孔的东西。

    它们逐渐变得细长,最终停在眼球中间。

    橘黄的眼球上,出现了血色的双瞳。就像恶魔的凝视。

    执行官们与亚当这样对峙了十几秒钟,呼吸声清晰可闻。但对方也仅仅是睁开了双眼而已——就那样含义不明地注视着眼前的入侵者,粗壮修长的双臂静静垂在体侧,仿佛一尊青铜的雕塑。

    只有那双瞳,那在激光的刺激下偶尔会微微收缩的双瞳,在向人证明它是活着的。

    于是开始有人谨慎地放下身上的设备。一边密切观察亚当的动向,一边轻手轻脚地试图将它们组装起来。

    但亚当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并不将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放在眼里。

    它只是在看。

    而李真清楚地知道它在看什么。

    他试着轻轻向左挪了挪,于是亚当的瞳孔也向左动了动。然而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因为此时有一半人在小心翼翼地、当着它的面安置装备。

    便携式武器平台、生物力场限制装置、照明设备……它们就在亚当的眼前逐渐成型并且构建起由人类高端科技武装而成的进攻前线,但它仍然毫无反应。

    似乎它并不在乎。

    而李真清楚,它的确不在乎。

    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他们再度以某种方式共鸣了。

    并非前两次那种狂暴亢奋的共鸣——他并未感到自己的力量发生了爆炸性的变化。这种共鸣类似某种心灵层面的链接。他似乎能够共享对方的情感——在保持着独立意识的基础上,同时体验两种情感。这感觉怪异而奇妙,令他微微失神。

    然后便是深深的忧虑。

    对方在按捺着心中的躁动。就仿佛被囚禁了千万年的恶徒,重新见到了自己的宿敌。它想要等待对方施展出全部手段、处于最佳状态,然后再微笑着将其轻而易举地毁灭。它似乎想要验证自己的力量、炫耀自己的力量——而这种情绪与它狰狞恐怖的外表并不相符。

    李真抿了抿嘴,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被架设好的装备开始发挥作用,这一整间墓穴内渐渐明亮起来。虽然光线不足以照亮整片区域,然而他们对周围的环境总算有了大致了解。

    这是个深井似的空间。椭圆形的场地周围石壁高耸,向上一直没入黑暗里,不知道究竟有多高。只有亚当身后的那片石壁稍微特别——它向更后方倾斜,其上有高度将近一米的简陋阶梯,一直延伸进黑幕之中。

    李真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实际上在他见到石门上的刻字时便有这种感觉,但那念头模模糊糊,让他无法形成直观的印象。

    不妥之处……究竟在哪里?

    但有人在他的后背重重一拍:“吓着了?”

    这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头一看,是杜启溪。后者手中也端着一柄长弓z18,瞥了他一眼:“我记得资料里说你打起仗来不要命——是我看错了么?”

    李真不清楚他为何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显然不是友好的问候语。或许是高度紧张的情绪与呼雁翎之前的态度令他的情绪有些失控……然而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同对方过多纠缠。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嗯。有点儿紧张。”

    这种带着示弱意味的回答出乎杜启溪的预料。他微微一愣,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边,将长弓架设在自动武器平台上载入了一系列的辅助设备。

    呼雁翎在他身边一拉他:“隐蔽下来,等指示。”

    他们的身前已经用异常坚固的轻合金板与各种装备平台构建出了一条一人多高的掩体。这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谁都没想到亚当会给他们如此充足的准备时间。当然有人猜测这太古生物是“有恃无恐”,但人们同样相信,这是因为它没有见识过现代武器的巨大威力。

    现场的信息与图像已经被传回指挥中心,于是他们在原地待命。

    然而李真却觉得心中越来越慌。因为从亚当那里感受到的情绪又发生了变化——对方似乎在召唤自己。

    不是通过具体的声音或者肢体语言,纯粹只是情绪上的交流。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孤寂感与亲切感再次从心头浮现,似乎对方强烈地渴望着自己抛下手中枪械走过去,然后与它并肩作战。李真茫然地抬起头,并且觉得双手有些发抖。

    那似乎的确是……同类的召唤啊。

第六十章 威严

    耳机里,指挥中心似乎下达了什么指令,又有些信息浮现在目镜上。

    但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并非某种形容——他的确真切地看到了每一个文字,听见了每一个声音,然而这些信息又统统从脑海里掠过,没有留下丝毫印记。似乎他的头脑已经没有闲暇去处理额外的信息了。

    因为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

    那是同类的召唤。

    他体会到了无穷尽的孤寂感。就仿佛自己变成了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站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天际有斜阳低垂。茫然四顾,苍凉之外更是苍凉。

    此刻有另一人出现在眼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而后那人交给他权柄,对他沉声低语:“杀光他们。”

    李真微微一愣,觉得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身边的光影统统化作最深沉的灰暗……现实的清冷灯光与意识中的血色残阳混成一团,变为无数个细小而尖锐的声音,齐声厉啸——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颤抖起来。

    血液……在燃烧啊。

    他的心中慢慢生出某种暴戾的厌恶。那是巍峨巨兽俯视苟且蝼蚁之时的感受——在天然威严之中萌生的毁灭与杀戮的欲望。而他有限清醒的意识在提醒他,那同样是类种的感受。上古的魔神以血红双瞳凝视着他,暴虐与残酷的气息充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他再次体会到那种令人血脉贲张、令人相信自己足以与世界为敌的力量。

    这力量激活了他内体的每一颗细胞,每一颗早在前两次的共鸣当中就变得更加强大的细胞。他仿佛见到它们一齐睁开了数以亿万计的眼睛,每一双眸子都充满了最深沉、最强烈的情感。

    它们肆无忌惮地愤怒起来,令无穷尽的力量充满他每一条肌肉纤维、令他觉得自己忽然强大至无所不能,甚至能够冲破这躯体的限制,高高升上苍穹,在浩瀚星空、宇宙发端、时间尽头之处冷酷地俯视众生……

    哪怕只一眼。

    于是便是因为这一眼,这似乎从身体最深处发散出来的目光。

    他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因为他同样看到了眼前的那个类种,与身边的人类。

    他们身处一片小小的洞窟,隐没在延绵群山与密林以下。他们看起来那样相似、那样渺小、那样可笑、那样无助。

    而他们同样是苟且卑微的蝼蚁而已。

    因而混沌的意识在刹那之间如潮水一般褪去,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重新清醒过来。但随着那些模糊意识褪去的,还有身上因为共鸣而产生的强大力量。

    李真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眼看了看远处的亚当,心中惊诧莫名——

    我……切断了共鸣?!

    他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冰冷——倘若不能与亚当共鸣,自己该怎么办?而刚才那种共鸣,又在指引自己做些什么?杀光自己的战友么?!

    但他已经没有细细思量的时间了。因为就在他断开了与亚当联系的同时,那太古的生物张了张嘴。

    升腾的雾气从那巨口当中喷出,同时还有一个意义难明的音节。声音低沉有力,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微微作响——这是人们第一次听到类种发出声音。

    接着它血色的细瞳微微一缩,体表的鳞片片片开合,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一团云蒸霞蔚的热雾笼罩了它的躯体。

    它又吐出了第二个音节。这声音像是鼓槌重重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令人没来由地一阵发慌。而后这慌乱的情感在胸腔当中发酵、沿着四肢百骸游走,渐渐地充斥头脑。于是李真看到身边的呼雁翎抿了抿嘴,托着枪身的左手指节发白,似乎在刹那之间变得紧张无比。

    这是……

    他的头脑当中忽然跳出一个词——威压!

    整个世界似乎变得荒谬起来。这个词汇,在影视与小说当中使用得最频繁的时候便是用来形容“巨龙”。据说那种可怕的上位生物会令“卑微”的人类打心眼儿里感到畏惧,甚至会萎顿在地瑟缩发抖、任由宰割。

    然而……如今这种情况竟真实地出现在了类种的身上?

    可是自己却没有感到半点儿不适——此前心中或许有些发慌,但在共鸣之后似乎一切负面情绪都消失无踪,心里清明透彻,只剩下最敏锐的头脑与最充沛的体力。

    因而他在亚当缓缓抬起右臂的时候大喊了一声:“慌什么?!”

    这豪气干云的话语在空旷的密室里缭绕回荡,似乎在刹那间惊醒了不少人。而随着他这一喊,阵地之后响起了“嘭”的一声——似乎是呼雁翎被他吓了一跳,原本就绷得极紧的食指狠狠一勾,架设在武器平台上的长弓z18喷出了一条明亮的电蛇。

    这一声枪响变成了一个信号。无数杀戮机械同时轰鸣起来,带着每一个人心中犹存的些许畏惧与羞恼,向亚当咆哮着倾泻过去。

    长长的阵地防线之前似乎变成了火焰领域,威力巨大的各类枪械喷吐出来的火舌将附近一整片空间照得纤毫毕现。同时发挥作用的还有四个生物体力场限制装置。它们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令整个洞窟之内变得干燥无比。湿冷洞壁上附着的水珠被震成了大片雾气,每个人都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仿佛有无数细小粒子在冲突激荡,在以人类科技的力量试图制伏远处的那个太古的魔神。

    然而在这样一片轰鸣声中,李真的食指一直搭在扳机上没有扣下去。

    因为力量的共鸣虽然已被切断,但他仍可隐约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眼下携带巨大动能的各类子弹在亚当的身上爆成一团,其间不但有电磁武器发射出的子弹,还有特殊的穿甲弹、爆裂弹、微型燃烧弹。因而它实际上已被一团火光笼罩,看不清面容。

    但即便遭遇此种攻击,亚当的情绪还是相当稳定——它甚至没有愤怒,而是有些迷茫、失望。李真觉得它仍在注视自己,倘若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他甚至认为亚当会大声呐喊:“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此时它还没有对自己表现出丝毫恶意?共鸣时产生的那种感觉,那种无比亲切的感觉,就是这一系列反常行为的源头吗?可自己毫无疑问是一个人类,是一个母亲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人类!

    为什么自己的身上会有与亚当惊人相似的特征,为什么它似乎又将自己当做同类?

    但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前,意识之中的那一瞥、那种无比强烈的藐视感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当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甚至没用上一秒钟。而后亚当身上强烈的失落感再次传来,李真猛然睁大了双眼——

    他觉得自己弄清楚了一件事!

    那可是类种啊!至少存在于1500万年前的太古生物!它们必然拥有悠久的生命,占据当时整个世界食物链的最顶端,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那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情感充沛?

    就好比一个饱经沧桑、见惯世事浮华的长者……他会不会因为一失一得而情感外露,表现得像是懵懂孩童?

    是了……就是这个“懵懂孩童”!

    此前一些令他疑惑不解的场景统统串联在了一起——那门上的刻字。

    亚当的身高有两米多,远比一般人类高大。但那字却是在三米左右的高度。倘若是一个人类在门上刻字,会刻在哪里?无疑是自己面庞的高度。

    难道类种需要踩着一个什东西将那些文字刻画上去么?

    而亚当身后的阶梯……足有一米高的阶梯。那明显与它的体型不相称!

    再联想到此前它对自己那种近乎单纯的“亲切感”,种种类似人类“争强好胜”的炫耀心理,以及此时那种近乎执拗的“迷茫”……

    李真抬眼望向远处的那团人形火焰。

    它……还只是个“孩子”!

    李真愣住了。但其他人也愣住了。并非他们发现了与李真同样的事实,而是……

    亚当从身前的火焰当中走了出来。

    明亮瑰丽、宛若鲜花怒放的火焰在这一刹那凝结成了实质。而火焰当中的金属弹头清晰可见,就那么静静悬停在半空当中,有的撞上亚当的身躯,扭曲变形;有的凌空爆裂,**出即将燃烧起来的化学成分;还有的正旋开尾翼,以二级弹头当中的火药推动,喷薄出黄红色的光亮,打算破开敌人体表的鳞甲,钻入肉体之中。

    但眼下它们陡然失去了前进的力量,随着亚当的缓步前行,一颗接一颗地被它撞落在地,叮当声不绝于耳。倘若观察得足够细心,还会发现萦绕在它身边的火焰始终与它的鳞甲隔了薄薄的一层缝隙——从来不曾近过它的身。

    毫无疑问……这是a级灵能。

    高阶灵能——念力控制。

    倘若这种程度的能力出现在一个人类的身上,那么他便会是公认的王者。

    然而此刻它的所有者是类种亚当。它抬起右臂,所向之处一切皆为静止,便连其后飞射而至的子弹都会在刹那之间违背物理规律,停滞不前。它从火焰当中走过,于是火焰当中便留下一个人形的轮廓,又在下一刻轰然爆起,归寂于无。

    然后它转头看了李真一眼,向阵线最右端的一台力场发生器走过去。

    ……它忌惮这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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