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在江湖
此刻龙浩天正站在一栋楼顶,沉默地看向南方。
那里是自己的故乡啊。
那里有灼热的阳光和腥湿的海风。不像这里,干燥寒冷。无论是人或事……都透着一股粗粝的味道。那种味道令他喘不过来气,令他觉得快要窒息,令他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冰冷的牢笼里。
而那些人将这种味道美名为“大国风范”。
呵呵……
胸口一闷,腥甜的血液涌上了喉咙,他毫不犹疑地张口,将它们尽数喷了出去。这具身躯都打算不要了,这些血又能做什么呢?
只恨哪,功亏一篑。只恨那个家伙……他怎么可能没受自己的影响?他怎么可能会是免疫的?
原本会是一个完美结局啊!
那两个恶心的、自以为是的的家伙已经死掉了,也许之后的混乱里还会死上几个人。然后自己可以再弄出点儿伤口来……作为幸存者被转移。甚至在此之前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好好想一想哪里还有破绽、再将它们统统毁去、不留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反正不久之后就可以脱身了。那个时候谁还会把这件事牵扯到自己身上?
那个人原本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毁掉了你的家族、你的前途,又让你在这里度过你最屈辱的三年。你当真就甘心这样被驱逐出去——像一条狗一样?”这话像是魔咒,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回响,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令他觉得心中的怒火不可遏制地熊熊燃烧,最终也令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最后环视整片基地。和更远处、更广阔的的帝国疆域。便是这个庞然大物……令自己的故乡百年不得安宁。而那些如珍珠一般璀璨光辉的岛链,也都在它的阴影之下变得黯淡。那原本就是自己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息劳作的土地,却被冠上这个帝国的名字,凄惨地飘零在外将近百年。
耻辱啊……
龙浩天痛苦地弯下腰,然后看到了远处正迅速迫近的人影。
哈哈……想要活捉我么?
至少我还有最后的决定权吧?!
于是他踏前一步,身体如一片落叶一样飘落,在两秒钟后发出砰然闷响。
而这便是可松所感受到的,他最后的动作,实际上是一种高速运动——从六层楼的楼顶、头朝地面坠下。
保卫局的士兵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都冷透了。
一夜之间,十九个人里有三个殒命,还包括了一位印尼进修生。这对于北方基地来说当然算是大事。又因为应决然之前接到了那位队长的电话,因而当人们从这栋楼中撤离的时候,他也就赶到了现场。
只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少校的军衔的中年人。
眼下两个人坐在指挥车当中,看着李真将可松送上一辆救护车、并且安慰了几句,自己又回身跑去了楼里。
似乎作为现场唯一的见证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应决然抹了抹车窗上的水汽,对戴炳成说道:“局长,你要不要见他?”
“还不是时候。”戴炳成眯起眼睛,看着现场忙碌奔走的人们,“他还没想好,我们就不适合见面。毕竟……”
应决然点点头:“我理解。”
戴炳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你去跟他谈。好好安他的心。”
应决然答应了,然后便伸手去拉车门。但肩头上的手一紧,把他按住了。
他回头就看到自己那位上司眼眸中灼灼的光亮:“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副总长可能要退了。”
“嗯。”
“你该知道,院长的身体也不大行了。”
“……嗯。”
“行了,去吧。好好干。”戴炳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松开手。
应决然终于打开了车门。一阵干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在这种时候、这种场面,说出刚才的话……应决然当然清楚那位戴局长是什么意思。只是……他笑了笑,有可能么?
※※※※※※※※※※※※※※※※※※※※※※※※※※
凌晨一点十五分,李真与应决然坐在教工公寓楼的天台,头上弦月如勾。
应决然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飞云,摸了一根递给李真。
李真笑着摆手:“不敢。”
应决然微微一愣,然后弄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是我忘记了。你碰了这东西是要暴走的。”
李真挠挠头,然后晃了晃搭在外面的双腿。仰头呼出一口白气来:“在店里打工的时候有一位朋友。那时候我每天也和他,像这样坐在楼顶上。他抽烟,我就劝他少抽点儿。”
“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更怕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怎么攒够钱、怎么找到我爸妈……没想到如今一下子全变成现实了。”
“哪知道,麻烦事也越来越多。”
应决然眯着眼,透过烟雾去看身边的李真。他的面庞被月光镀上了亮银,然而真诚无比。于是他觉得……自己试图从他的话里听出些别的什么意味的这种想法,有点可笑。
是当执行官当傻了。
所以他就想了想,裹紧大衣,在寒夜里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读书的时候总想有一天能不被人监管、能自由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后来我就毕了业——就是从这里毕了业,变成执行官。家里人都反对我做这一行,只有父亲力挺我。所以说,从毕业那天开始,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后和你一样,我发现自己得到了自由,也失掉了不少东西。打打杀杀、没日没夜的日子,和我想要的自由一点都不一样。再后来,我又渐渐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谁都不欠谁。所以没有人……该理所应当地为另一个人提供他想要的那种日子。要活得更好,就得靠自己。”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那么也要问自己——我能不能绕过去?如果不能,那就咬牙走上去。总有走完的那么一天。”
李真转过脸来看他,似笑非笑地说:“应大哥,你在招安我?”
应决然笑起来:“哈哈哈哈……怎么能说是招安。就算是过来人给你的一点经验罢了。既然说到这儿,有些从前不好说的话,我也直说了吧。你听了,别反感。”
李真摇摇头:“不会。我知道你是好人。”
“那我问你,不来特务府的话,你打算做什么?别着急回答我,我说说我的看法。”
“嗯。”
“你得继续回去读书。然后考上一所好大学。可是在这个过程里,我不清楚你还能不能安下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是一只鹰,还会不会继续缩在鸡窝里。”
“然后你考上了大学,毕业、工作。之后就开始为房租和账单发愁……也许你的那个小女友还得陪着你发愁。再过上几年,你变成成功人士——有妻子和儿女、有不错的收入。”
“然后呢?别忘了,你是A级。你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不会令人安心——因为你也不是普通的A级。你杀死了大地之王。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找你的麻烦,那时候,也许你比现在苦恼一百倍。”
“我知道你这样的年纪,都是最讨厌羁绊的时候。但你得明白,有时候这羁绊也是保护伞。李真,你崛起得太快了。快到你还没学会适应这个世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一定懂。只有把自己放进另一片参天古木当中……才会有人为你遮风挡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你现在这种情况。”
李真在夜色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远处延绵的建筑群,与更远的起伏山峦。
又问:“我听说过90事件。也有人对我说过她自己的担忧。假如所有的人都加入了特务府,以前那样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
应决然愣住了。
他与李真四目交汇,看见那双眼眸之中的精光。
那是某种纯粹到了极致的光亮,灿若星辰。
于是他垂下眼帘,又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90事件啊。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来了。其实特务府里很少人会说这件事——你知道为什么么?”
第三十二章 内情
李真轻轻摇头。
“因为没人认为当年的作法是对的。”应决然笑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曾经和你一样。如果你一直以来的犹豫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么……”
“你觉得自己在那些散人当中能够改变世界,还是在我们当中能够改变世界?那些不屑于跟我们合作的人,担忧的是特务府过于庞大,会压迫能力者整体的生存空间。然而我们这些身在特务府当中的人,担心的却是能力者在这个政权当中的比例太小、地位太低,以至于没法儿代替我们这个群体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
“要说90事件,归根结底还是沟通的缘故。当年的冰王孙慕然有自己的心社,有那么多的能力者追随他——谁会不担心?一个成熟的政权不会允许一个过于强大的独立团体脱离自己的掌控,就是今天的‘快哉风’那样的组织,都已经将老巢转移到了国外。所以如果那些能力者真的打算改变自己当时的命运,只有两条路——”
“要么推翻它,要么试着融入它、改变它。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而是一直在等待。所以等待的结果就是,双方的矛盾最终无法调和——以那样惨淡的结局收场。”
“所以你面临两个选择。是推翻眼下这个正在逐渐变好的制度、还是像那些人消极等待——等待有人代替自己做出选择,而后随波逐流。”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李真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在月色下一闪而过,少见的开朗爽快。
“其实我早就做出决定了。只是再让自己安一下心。”李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见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知道这里还有你这样的人。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明天带我去报名登记么?”
应决然怔了怔,然后在李真的肩头捶了一下:“好小子,你涮我啊?”
李真嘿嘿笑起来:“既然逃不掉,接受就是了。”
应决然看着他的笑容,想了想:“其实你这事儿,挺麻烦。还真不能像你说的那么轻松。体检啊,资格审查啊,能力测试啊之类的事情都可以给你弄妥。但是说到就职——”
“你知不知道咱们保卫局的戴局长——就是跟你爸爸挺熟、住你家隔壁的那位,为什么一直没见你?”
“呃……人家是大官呗?”李真还的确不大清楚。
“要是真跟你摆架子就不会放你在基地里考虑这么久了。”应决然笑着摇头,“其实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欸?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李真故作惊讶。
应决然被他弄乐了,然后摇摇头,认真地说:“因为上一次,加上这一次,你的功劳太大了。在你的身份没确定、嘉奖令没下达之前,作为保卫局的局长,他的确不好跟你见面——他跟你会面了,对你的功劳就得给出个说法来。可是按照内部规定奖励你,还是按照对散人的政策奖励你?一旦这个结果出来了,你的身份性质也就定下来了——”
“原来这么麻烦……”李真恍然大悟。也的确没想到,就在自己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里,还会有那么多的说法。
然后他问了一个挺俗的问题:“那……应决大哥,你觉得能奖励我什么?”
对方显然早料到了他这一问,指指自己的肩膀:“呵呵,这个呗。你总不会想要金元吧?不过说到这事儿……”
他摇摇头:“还真就不好猜。少尉是没跑的。要我说你这功劳抵得上一枚紫星勋章加上个中尉衔——可是你年纪摆在这儿,就难说了。”
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又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过也的确难说。”
“那……张可松呢?”
“哦——”应决然看着他,眨眨眼,“她不愿意现在进特务府,可以在这里就读啊。反正咱们这个系统又不都是战斗单位。你俩还是能待在一块儿。”
于是李真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两个人在冷冷的夜里、坐在天台上,聊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力比较类似的缘故,两个人竟然都觉得对方颇对胃口,话题很快就变得更加轻松自然。
李真将白天北川晴明对他说的事情转述给了应决然。对方略一沉吟,竟是有些赞同北川的观点,于是李真也就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齐远山和刘姨。只是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整年。进入基地之后与外界的联系一直是隔绝的,现在他们也该回到平阳了吧。
他们又都知道自己以前住的那栋房子,一旦发现人去楼空……
因此他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应决然笑了笑:“你从前的事情大部分都清理干净了。那边应该有公安局处理。其实你的身份,以后也都得重做——不过你此前接触的人太多,也就只能抛出去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打个马虎眼。”
“你如果还惦记着你那位朋友的话,我可以帮你走一趟。”应决然说着话,站了起来,“你的真实身份不能说,但扯个谎还是可以的。”
于是李真也站了起来。
他竟然快和应决然一样高了。似乎这具身体自重生之后就在向着人类最完美的形态发育着,想要将之后几年的时间浓缩到短短的几个月间。
应决然正色看了看他,然后抬起右臂,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提前祝贺你,李真。”
李真被他那种陡然升出的凌厉气势感染,竟觉得身上也紧绷了起来。
好像充满无尽力量。
于是他挺胸收腹,将右手抬至与眉齐平,沉默地回敬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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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公寓事件的调查报告出炉。作为知情人员,李真看到了一些不那么敏感的调查结果。
尸检证明,凶手确是龙浩天无疑。他本是一个C级能力者,却在本月觉醒了新的异能。这使得他能够分泌出一种名为“瑟尔妥胺”的化学物质——这种物质在人类大脑当中原本存在,然而龙浩天可以通过吸入的方式令受体脑中积累巨量瑟尔妥胺,最终导致情绪失控,表现出极其严重的暴力倾向。
然而李真却未受影响。因为这涉及到李真本身,因而内容也就稍微详细了些。这得归功于他体内那些极度活跃的细胞——在发觉有过量的外来因子在大脑当中逐渐积累之后,它们就在第一时间里将其转化为了自身的能量,忠实地维持着这具肌体最巅峰的状态。
至于龙浩天的作案动机,报告中提到的是“长期遭到歧视、排挤”。
既然使用了“歧视”这样的词汇,想必附属学校里就有相当一部分人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了——李真毫不怀疑,将会迎来一次大换血。
然而应决然私下里向他透露了另外一些消息。
单单是歧视、排挤,当然不会令他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更何况他最近的境况已经得到了明显改善。
第二个动作……则是印尼发生了一场政变。那原本就是一个军事独裁的国家,几位将军之间杀来杀去也是常事。但有心人都清楚——这是上届军政府背后的那个庞然大物发怒了。
在这场政变内乱当中大约有数十万人死于大屠杀,几个大家族被连根拔起。
龙浩天背后的家族虽然幸免于难,却也随之失势。
因此,他这个“质子”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对于一个男丁众多的大家族来说,他这种近乎一无是处的后代也就变成了弃卒。原本是打算下月将他遣送回国,却没料到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
然后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但即便是李真,也注意到了一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种语句应该出现在一份调查报告当中吗?
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些什么故事。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然后接受同学们一次又一次地感谢。
其实李真的心里有些异样——这些晃动在他眼前的面孔,都是那件事的间接促成者,甚至活活打死了金成恩。但如今却变成了受害者,不但免于惩罚,反倒会时不时地冒出“我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之类的言语来。
早知道,何必还那么做呢?
于是到了第三天,他将门一关,除了可松之外再也不见任何人了。
倒也没人叫他去上课。因为那些同学与其他的教职人员基本上都清楚了他的真实身份。对于这样一颗“明日之星”,想必是无人苛责的吧。
况且他也实在觉得那些课程如今看来有些索然无味……
他花上一天的功夫就能把一本书的内容牢牢印在脑袋里了。不过也是担心可松所说的“你这样用脑子小心烧坏呀”之类的说法,他没敢试验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总之在与爸妈、可松沟通过,并且最终获得“认可”之后,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于是不知不觉又捱过一个星期,到了一月份。
已经是2015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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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阴影里的秘密
其实张可松最近觉得有点儿孤单。
比如现在她一个人坐在学校餐厅的靠窗角落,面前摆着一杯拿铁、一本翻开的《梦的解析》。这一页她已经看了十五分钟,一直都没翻过去。柔柔的金色阳光从窗户里照来,书页上散发着油墨的香味儿,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耳畔隐约传来餐厅里另一些同学们的谈笑声,然而听不真切,就好像隔了一层蒙蒙的白纱。
说起来,就该怪李真吧……
自从前几天知道了他就是那位“炽天使”,同学们对自己一下子变得敬而远之。就连之前时不时地会找自己搭话的几个男生都显得生疏冷漠,迎面碰见也只是微微一笑。
倒不是她享受那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实际上如果这种状况能够令李真觉得愉快,自己也是无所谓的。毕竟……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整天被人搭讪吧。
然而真的是很无聊啊。这些天他几乎不来上课了——因为得去保卫局办好多事情。比如适应性训练啊、军容仪容训练啊、保密条令培训啊等等等等。
两个人就只有在放学之后才能短暂地相处了。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忙……也好像全身都充满了一种勃发向上的味道。
然而自己呢?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同学们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也就罢了,但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自己也签署了一份就业协议,为什么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比如在训练课上——
别人都在很努力地进行分组练习、定向训练,只有自己显得无所事事,只能在模拟机前无聊地晃来晃去。而关教官看起来对自己也相当和善,甚至会时不时告诉自己“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但早就受够了那种成为“累赘”的日子了。她至少想要变得更“有用”一些。但每次向教官提到自己的训练课程时,他就又会从脸上挤出那种笑容来,说——
“你的能力比较特殊,先不急,慢慢来。”
然而她的烦恼从未对李真说。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再过些日子,他就要授衔受勋了吧?
明明一年前还是那样的一个普通高中生,现在却变得有些耀眼,让自己……
好像常常会觉得很不安。
于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指在书页上划了划,试着找到自己刚才还没看完的那一段。
然而身边的阳光忽然一黯,被什么人挡住了。
然后她闻到一阵香水味儿,再抬眼一看,安若素停在了她身边。
她赶忙站起身:“啊,安小姐。”
安若素笑着摆摆手,在她身边坐下来:“一个人在看书啊。”
“嗯。”可松打量着她——这位上周刚刚到任的新老师。也就是在上一周她才知道,原来安小姐拥有两个博士学位。一个是心理学,一个是生物学。两人之前就有过接触,算是可松在北方基地里为数不多的、关系比较密切的人之一。
今天她穿着栗色法兰绒的套裙,把头发挽了起来,又在鼻梁上加了一副平光镜。之前给人那种柔弱羞涩的感觉一扫而空,反而变得有些干练。
只是她的声音还是柔柔糯糯的,让人感觉很舒服。
她点了一杯柚子茶,又把眼镜摘下来搁在桌面上,笑着说:“怎么啦,一个人无聊?”
可松看着桌面上,镜片折射出来的光斑,点了点头,又笑笑:“感觉快被世界抛弃了。”
安小姐用吸管在杯子里搅了搅,然后用另一只托着腮,眉眼间都是温暖柔和的笑意:“有心事可以跟我说啊。目前为止我还是你和李真的心理医师呢。”
“啊……”可松微微一愣,又垂下眼帘,“其实是在担心一些课程。总觉得自己被刻意忽视了……”
然后她就把这些天来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安若素。然而也没指望安小姐真的能够改变些什么——毕竟她不是能力者,也不是教官,只是一个教员而已。不过能够找到一个人倾诉心事,感觉终于好了一点儿。
至少用不着一个人闷闷地坐着了。
安小姐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她用带着理解而赞同的表情听完了可松的话,想了一阵子,才说道:“喔……是这样啊。”
然后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口她的柚子茶,慢慢说道:“也许的确是故意的吧。”
可松惊讶地抬起了头。
“你也知道,大家都很看好李真。要我说的话……大概是不想让你也参与到今后那些危险的任务里。李真肯定很紧张你啊——这点大家也都清楚。或者说——无论这是基地的意思,还是李真本人的意思——都想要你能够做一个像我这样的,安安稳稳的文职。”安小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摇摇头,“很多时候我们这种角色的人,只要令某个人感到安心,就已经算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对不对?”
可松怔怔地看着她:“安小姐,你也……”
安若素笑着看她,轻轻地点头:“大家都知道的吧……我和某个人订了婚的。所以其实我们还挺像的呢。”
这一点,可松倒是听李真偶然提起过。却没想到安小姐这样的身份——柳阳伯的女儿,竟然也会有这种感慨。能让她这么做的人是谁?
不过也挺意外……她竟然把这种事告诉了自己。
鬼使神差地,可松不小心将那个问题问出口:“那个人是……”
安小姐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凑近她,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可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啊?”
安若素轻轻嘘了一声:“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喔。”
而似乎也就是因为这个小秘密,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起来。又说了几句女孩子之间的私密话,安若素忽然问她:“那么你怎么想呢?”
可松一愣。
“你自己也想做那样的人,只要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就好了吗?”
她摇摇头,轻声说:“其实我想要自己变得……更厉害一点。至少不会再给他添麻烦。能帮到他……就更好了。”
安小姐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说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然后她眨眨眼:“别是这种表情呀,我也是有生物学学位的啊。其实私下里我也会自己做一些研究——我也是心理医生,所以研究的方向就是——”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域的开发。”
可松看着她的神色。直到发现对方的确没有在开玩笑,才“啊”了一声:“可是……这样可以吗?”
安小姐偏了偏头,笑着说:“怎么不可以呢?都是我自己的研究成果——只要你不怕变成我的小白鼠的话。开玩笑啦,其实都是些比较保守的训练方法,在基地里也不是很了不得的保密资料。”
可松有些迟疑。但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当自己说可以找得到龙浩天时,李真的那种语气。应该是有些自豪、惊喜的吧。
其实她很想再听到那样的声音。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那,谢谢你,安小姐。”
“也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总有一天,得让他们大吃一惊。”安若素重新把桌上平光镜戴上去,站起身来,“看,这么一来,你的心情不就好很多了么。所以说啊,人闲得太久了是会发霉的。”
安若素离开之后,可松又在窗边坐了一小会儿。
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柚子茶和拿铁都安稳地摆在桌面上,拉出斜斜的阴影。她看向窗外的残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
第三十四章 授衔(上)
2015年1月3日。北方基地。
南执行院与北研究院分别位于整个基地南北两侧,中间则是大片的生活区。此时执行院建筑群、西北方的一栋七层楼内,则聚集了将近整个基地半数以上的执行官。
但实际上,这“半数以上”的人数也着实不多——寥寥二三十人而已。
一些人有任务在身,一些人则要维持基地安保工作的正常运转,都没法儿出席这个颇为隆重的场合。
受勋,与授衔仪式。
其实这原本是出乎大多人预料的。按照帝国的传统,将校以下的军官在原则上是不搞授衔仪式的。而即便是校官,除非有特殊贡献,否则也不会享受如此待遇。
然而眼下之所以开了这个先例,是因为今天的主角得到了一枚紫星勋章。
那是由皇室颁发的、对一个军人做所出的巨大贡献表示高度肯定的军功章。实际上,自从53年首枚紫星勋章被授予一位少校之后,这也仅仅是帝国的军队系统中,第六十四次颁发此类勋章。
因而目前在保卫局总部一楼大厅当中的执行官们,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羡慕之情。但也只是纯粹的羡慕而已——毕竟那人所做的事情,是在座各位谁都没法儿想象的。
而应决然就在第三排第五个座椅上,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主席台上的那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那人早生华发、体型瘦削,正在发表一通长篇大论,还时不时会停下来、喘息几次。显然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
这便是北方基地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南执行院的院长、帝国怀恩伯,佟希正。
但应决然注意的其实不是他——这位院长因为身体原因,在很早以前就怎么过问院里的事情了。反倒在大多数时间里将决定权交给了戴炳成。
他在意的是——主管北方基地的副总长没有到场。
尉官授衔,当然没理由惊动副部阁级别的大员,然而今天的大戏可是颁发紫星勋章。皇室特使都站到了佟院长身边,副总长却“因病缺席”……这其中可就大有深意了。
身边忽然有人撞了撞他的胳膊,他转头,发现是一位挺熟的同事:“哎,小应,你消息灵,给咱们说说,今天这是怎么个状况?”
不但是这位同事,就连附近的几个人也都看着他,似乎是想要从他的口中打听出一些内幕来。
他想了想,觉得说了也无妨。反正不久之后大家也都会知道。
因而他微微矮了矮身子,低声道:“据说前不久在内阁会议上,国防部的张部阁和总长吵了一架——因为平阳那件事儿。首相也表态了,说特务府‘处置不当’。所以说,我觉得咱们副总长这一回……”
“啊……”几个同事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低声道:“那……院长得高升了?”
应决然瞥了那老人一眼,笑笑:“不好说。”
不过他透出了点儿内部消息,大多数人心中也就了然了。即便副总长要走,台上那位老人估计也没可能更进一步了。
“那么说是要空降了?”同事继续问,“那咱们局长……”
应决然收起了笑容,看着站在老人身后面无表情的戴炳成,摇摇头:“局长的事儿咱们最好还是别说。给他听见了,小心——”
他咧了咧嘴,大家心领神会,各自一笑不再开口。
不过应决然还知道更多——戴炳成似乎在前几天登门拜访了柳阳伯。而柳阳之后又见了父亲。那一夜之后,李真受勋、授衔的事情似乎也就定下来了。
这件事他像往常那样表现得毫不关心,却不代表他不清楚。
看起来前些天晚上,那个忽然跳进脑海的念头一点没错儿。李真这小子真是好运气,这样敏感的时候被他赶上了、又捡了个大便宜。
少尉?呵呵……打不住的吧。
毕竟……戴局长当年是以少尉身份进入的特务府,不到半年就变成中尉了。
这时候,院长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他顿了顿,提高音量,最后说道:“……决定,授予公民李真,中华帝国、特别事务府编,中尉军衔。”
台下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然后院长走到一边,向皇室特使微微点点头。于是那个身着淡紫色复古礼装的特使走到台前,仰头环视在场诸人,然后以庄重而肃穆的语气继续说道:“另,经皇帝陛下、特别事务府、国防部核准,于长庚三十七年一月三日,授予李真中尉紫星勋章一枚。”
不同于同事们的讶色,应决然反倒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呵……
戴局长是想要更进一步了。
当初他就在想,中尉衔与紫星勋章,李真也许只能取其一。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里。
然而今天竟然都变成真的了。
戴局长与父亲,定然出了不少力吧。戴局长是平民出身,当初和李真一样,是特务府系统中公认的“明日之星”。然而到了少校军衔、保卫局局长这个级别,再想向上,似乎就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板挡住了。
直到自己因为某些理念,也进入了这个系统。
戴局长的能力有目共睹,之所以七年的时间未进一步,实际上还是因为这个帝国的某些潜规则。
立宪啊……
已经立宪几百年了。然而这种看似充满活力的制度,其下掩藏的却是一潭逐渐腐化的死水。百年的贵族世家,背景实力盘根错节,岂是立宪就能完全瓦解得了的。龙座上的皇权的确被摘下来了——却又被贵族世家瓜分,变成了某个集团的“皇权”。
这个集团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保守固执,仔细甄别着那些来自平民当中的“人才”——或者将其作为新鲜血液吸纳进来,或者在他们的头顶放上一块看不见的隔板。
戴局长是想要冲破那块隔板的吧。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场面——
同样的“明日之星”——这简直就是戴局长年轻时候的翻版。
既然这样的明日之星可以被破格提拔……
为什么我戴炳成就不能更进一步?
……这是一个信号。
应决然微微挑了挑眉,随着众人一同鼓起掌。
第三十五章 授衔(下)
然后看到李真从台上另一侧的门后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几天的突击训练效果显著。他穿着一身黑色无肩章的特务府执行官军官礼服,袖口与两侧的裤线上都滚着银边。银色杂金的绶带自肩头斜至胸前,垂下的两柄镀金小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胸标、姓名牌、资历章都已上了身,只缺肩头的一杠双星。
也许是因为仍然有些紧张的缘故,他将饰有两排银松花的黑色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子,以及半张脸。不过这样一来,再配上他那张紧抿着的嘴,倒是使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生出了几分冷酷凌厉的气势。
变了个人啊……
应决然在心里低叹道。
台上那个大步走来的年轻人身上,哪里还有昔日柔弱、温和的影子?他那样挺拔,看起来就像一杆极刚极硬的标枪,令他也不由得微微屏住了呼吸。
李真走到台前,面对皇室特使以及苍老的南院院长,啪的一声站定,朗声道:“李真,报道。”
院长板着脸,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苍劲有力,简短地说:“起立!”
台下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所有人收敛脸上的神色,笔直地站立起来。
然后他又说道:“宣誓!”
于是李真将右手抬起,轻轻搁在皇室特使手中的一个木制托盘上。
托盘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黄金仿制的传国玉玺——此乃国家元首、帝国皇帝的象征。
一样是黑底金字的精装书籍,名为《中华帝国宪法典》——此乃自由与公正的象征。
他按照曾经演练过的那样,将手放在宪法之上。然后缓缓扫视全场,以及庄重肃穆的语调说道:“我在此宣誓。”
“我志愿加入,大中华、泛东亚、西伯利亚及澳利亚联合帝国特别事务府。我将遵守帝国宪法,遵循公平正义之真理,捍卫帝国尊严及利益。以吾身吾血、吾魂吾愿践行誓言。”
“我将牢记今日所言,精忠爱国、勤勉敬业。征战之时不生畏惧之心,解甲之时不生暴虐之心。我将慎用帝国与宪法赋予我之武力权力,终生恪守尊重天赋之人权。”
“此为誓。”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清澈明朗。这一段几乎曾被在场每一个人重复过的誓言此刻似乎变得令人热血澎湃、心旌荡漾。无论之后经历过什么,但有谁敢说,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像李真一样,手按宪法、说出这一段话的时候,没有真正地触动过什么?
于是就在这一刻,宽广的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人们的胸膛微微起伏。苍老的院长努力挺直了腰杆,试着找回年轻时候的风骨。他用微微发颤的手从另一侧、戴炳成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一对肩章。
然后沉默无声地上前一步,仰起头、为李真配了上去。
于是李真的右臂豁然抬起,敬了第一个、真正的军礼。
神色凛然。
大厅当中响起一片唰唰的抬臂声。
院长与戴炳成庄重地向他们回敬一礼,互视两秒钟。而后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掀翻了顶棚——来自这不过几十个人的、雷鸣般的掌声。
便是这样热烈而饱含激情的气氛,竟将紧随其后的授勋仪式给压了一头。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紫星勋章只能授予现役军人,授勋,必须得安排在授衔之后。
掌声停歇。皇室特使也走到李真面前,以勉励的目光看着他,并将慢慢将手中的紫星勋章挂在他的胸口。
“年少有为,李真中尉。”特使稍稍后退一步,轻轻点头,“务必奋发努力,报效帝国。”
李真微微挺身,目视前方,答道:“是!”
铜质勋章挂在胸口,有些沉重。
于是他也感觉自己的心里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加入特务府了啊。这样一个庞大、沉默、冷酷的机构。能不能把心里的那点东西,一直坚持、保留下去?能不能成为北川口中那种,有自己的理念以及良知的人?
今后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要说阖家团圆,早已实现了。实际上自己是被一件又一件事情推动着,渐渐走到这里的。从“李真同学”变成“李真中尉”,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而已。
但这一年却漫长得如同一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多险象环生的意外,最终令自己站在这里,在帽檐之下,看着每一个人。
于是他将目光转动,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应决然。他微微笑着,向李真点了点头,眼神中都是勉励之情。
李真稍稍安下了心,站在台上以挺拔严肃的姿态倾听着皇室特使的致辞,并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嘉奖令。特使看着他,再次微微一笑:“陛下,也知道了你的名字。”
李真愣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才不会失礼。但好在特使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就退去一旁。这一整套程序走完之后,特使与院长走下台去。在场的军人们向他们敬礼、鼓掌,欢送这二位从侧门、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离开了。于是台上只剩自己与戴炳成。
他不由得愣了愣,在心中疑惑起来:欸?当初演练的时候没有这一出儿吧?
但戴炳成已经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神色活泛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面无表情。
李真下意识地又敬一礼。戴炳成微笑着还了礼,放下手来对李真说:“可以稍微放轻松一些了。现在——”他扫视在场众人,“都是局里自家人了。”
“既然都是自家人,那么我就在这里多说几句。”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平稳有力,“李真中尉的经历比较特别,通告大家应该都已经看过了。可以说,他是我们特务府吸纳的特殊人才。不容易啊,过去这些年,咱们又多了一个A级。”
“但是不要因为小李是一个A级,大家就有负担。要我说,李真中尉的经验还不像在场诸位那么丰富。所以今后,要相互学习、相互帮助。咱们是一个整体,特务府壮大一分,各位的腰杆也就硬一分。”
他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至于今天授衔的事,我明着说,也许会有不少人心里不痛快。然而我要提醒一句,李真中尉的这个军衔,是用自己的努力和鲜血换来的。今后谁能做出这样的成绩,我戴炳成保证,谁就能再拿一枚紫星。”
“不过……”他似乎觉得气氛过于严肃了些,又微笑道,“陛下能不能知道那位的名字,我就说不准了。”
李真再看向台下那一群未来的同事、战友的时候,发现他们脸上之前那种庄重肃穆之色果然减弱了许多。甚至有些人开始笑着交头接耳,然后朝他看过来。
“好了,我就讲到这里。”戴炳成双手放在台子上,对着话筒说道,“接下来,该是咱们给这位新人接风洗尘了。”
底下的人们善意地笑了起来。李真也扯了扯嘴角,却不知道这位未来的上司打算做什么。
戴炳成把手一挥:“我知道一定还有很多人还是不服气。没关系——照例,今天晚上,咱们就好好比试比试!”
比试……比试?李真怔怔地看看戴炳成,又看看台下的同事们——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比试什么?不会是要告诉我……第一天就得打一场吧?
然后听到戴炳成的下一句话:“现在解散。半个小时之后,西食堂集合!”
台下众人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欢呼,又有人高声道:“小李中尉,不见不散哪……哈哈哈!”
“老高我告诉你,人不可貌相,你小心……”
“……去年那位可是新人王,今年的这位也保不准哪!”
第三十六章 执行官
李真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但仍然有些莫名其妙。军礼服穿在身上,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死死板板。下意识地想要挠挠头,又想起之前训练时被人叮嘱过的“军容军纪”来——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戴炳成笑呵呵地一推他:“愣着干什么?不清楚问问应决然去。半小时之后,别迟到。”然后就背着手走开了。
这时候应决然才从退场的人群当中挤出来,笑着对李真喊:“喂,愣着干什么,下来啊。”
李真跳下台,觉得绷了好久的脸终于可以松弛些了。一边轻轻揉着嘴角一边问:“应大哥,刚才戴局长说比试比试是什么意思?”
应决然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肩头:“别这么叫了,不合适。往后叫我应兄吧。”
李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军衔竟然比他还高了一级。
虽然执行官有军衔,但并不属于普通的战斗部队,因而在等级上也就没有地方部队那样森严。然而阶级毕竟还是阶级,李真也只得稍觉不适地改了口:“嗯,应兄。”
“这就对了嘛,听起来像‘英雄’一样,哈哈。”应决然哈哈一笑,边跟他慢慢往外走,边说道,“这个比试啊,是咱们的传统。新人报道之后,大家不值班的都去局里西边的小食堂,让今年的新人和上一次的新人王——”
“哦,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新人王。”应决然眨了眨眼,“比如你这一次跟上一次的新人王拼酒、或者拼吃——这个你自己选,赢了的话,那你就是新人王。下次再来了人,就是你跟人家较量了。”
“啊?”李真张大了嘴,“拼酒我倒理解。拼吃?怎么会有这种传统?”
“这事儿,说起来可就长了。”应决然摘下帽子夹在腋下,边走边说,“一百多年前吧——那时候还不分南方基地北方基地呢——就有个新人加进了特务府。小时候过得苦,本身又是吃得多力气就大那种类型。报道第一天之后教官跟他说,在咱这你敞开了吃,管饱。然后他就真敞开了吃了——一个人吃了三十个人的量,当天晚上第一次出任务,把当时一个挺难缠的土匪窝子一窝端了。打那之后大家对他肃然起敬,叫他新人王。”
“后来赶上了一战,那时候的事儿你也应该知道,咱们出兵西伯利亚之类的,全国闹饥荒,特务府里也闹饥荒。所以那时候再有新人加进来,一群人撺掇着新人跟那位比谁的胃口大,好跟着吃个饱——这传统慢慢就这么来了。”
李真抽了抽嘴角。
这样也可以啊?
于是他问:“那……上一次的新人王是谁?”
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大楼,看见斜斜的夕阳正要落入群山之后。大片楼宇都被镀上了一层橘红色,就连走在远处、身穿黑色执行官军礼服的人们也都变成了橘红。
应决然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看,抬手一指:“看见那位没?欸,那个,没戴帽子的女孩儿——”
女孩儿?李真愣了愣。但还是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视力要比普通人好,因而看得挺清楚——那的确是个女孩儿。穿着执行官的黑制服,在阳光下显得细细长长,马尾扎在脑后。
他收回目光看着应决然:“没开玩笑吧?”
“上上代的新人王啊,也是你这么想的。然后肠梗阻了。”应决然不怀好意地笑着,“你可别轻敌,这事儿可以用自己的能力的。那姑娘的能力是C级的自主全身强化。说到打架可能比不上你,说到别的方面——你试试把胃给撑开三四倍?”
李真又看了看远处那个纤细的背影,好半天才问:“如此神人……叫什么名字?”
“呼雁翎。”应决然挑起大拇指,“你可别光觉得人家能吃,枪法也是这个。估计你的第一个枪械教官就是她。咱们局说到玩枪,她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
李真艰难地笑了笑:“这么说的话……那我直接认输好了。要是拼不过女孩子……”
应决然摇摇头:“这个真不行。”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收起脸上的笑意:“戴局长之前说的话,又给你安排这么一出,还有点儿别的意思。”
李真知道他可能又要对自己说些挺重要的事情,于是也认真了起来。
“你升得太快了。来了就是中尉,把不少老人都比下去了。虽说平阳那件事咱们的奖惩结果还没出来,可是估计也不会有几个人能吃着肉。所以说肯定有人对你有意见——这是人之常情。”
李真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就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尽快跟大家熟悉起来。拼不拼得过无所谓,让大家看见你乐乐呵呵地打算融入到咱们这个群体里就好。所以说,到了那时候,你得放开点,千万别拘束。”
“唔……所谓重在参与。”李真点点头。
应决然重新笑起来:“不过你加把劲儿啊!咱们一群男子汉们被一个姑娘霸占了新人王的头衔,一年多都抬不起头啊!”
李真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深深吸口气,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悲情地盯着远处那个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对吧?”
应决然重重地嗯了一声。
于是李真揉了揉肚子:“喝酒我不成。吃东西的话——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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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是在半小时之后才来到西食堂的。因为在此之前应决然又向他交代了些保卫局内部的事情,好让他不至于闹笑话。虽然某些资料他在训练的时候就已经接触过,然而那时他毕竟不是正式的执行官。直到被授衔之后,昔日那个略显神秘的保卫局,才在他面前展现了全貌。
比如,执行官也并非都是能力者。
他想了想,觉得这才合理。毕竟中国C级以上的能力者也只有三千而已。
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保卫局执行官,平阳事件以前在编五十六人,目前在编四十四人,俗称“内勤”。
戴炳成以下,上尉军衔六人,中尉军衔十九人,少尉军衔十八人。
其中能力者二十三人,具有突出天赋的普通人二十一人。
必须提到的是,特务府执行官,与特务府特殊安全部队分属两个系统。执行官的军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种荣誉象征、级别待遇象征。
一个上尉不见得能够轻易打败一个少尉,然而这个上尉所作出的贡献必定远远超越了那个少尉。
另外一些文职人员,也属于保卫局编制——例如安若素。但这类人大多是文职,负责的是保卫局的内部工作。比如行政、补给、医疗等等。这些人就不在“内勤”之列了。
执行官主要负责处理能力者之间的冲突纠纷、能力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紧急事件,并且有权力以特殊观察员身份,随时介入其认为可能与能力者有关的普通案件。
特殊安全部队的成员则负责类似北方基地这种特殊部门的安全保卫工作,并且有义务在与能力者有关的突发案件当中配合执行官的工作。
特殊安全部队隶属帝国各大军区,不对特别事务府负责。
保卫局在帝国北方十六个省级行政区域有派出部门,最基层为县级办事机构。另在首都燕京设有保卫总局。但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如今的保卫总局名存实亡,总局局长也由特别事务府总长兼任,长驻燕京。
据应决然说,保卫总局被裁撤,大约也就是未来几年的事情。
在北方十六个省级行政区划当中,共有执行官两千四百人左右,俗称“外勤”。然而这两千四百多个外勤当中,能力者的比例只占了一成左右。其他的都是“具有突出天赋”的普通人。
但即便用这样多的普通人添补了执法者人数的巨大空缺,特别事务府对一些偏远地方的影响力也仍然有限。
听到这里的时候,李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能力者已经出现了将近两百年,而特别事务府的历史几乎与能力者本身一样悠久……这样的一个机构,怎么会直到今天还是这种样子?
应决然笑了笑:“90事件。不然为什么一个国家机构会对能力者这样的少数群体做出让步?因为那一次实在死了太多人。今天咱们保卫局,算上局长在内有四十四个内勤。在90年以前,这个数量得乘以十。那一次……是几乎把全国的能力者都波及其中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两三代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所以你很少看到咱们局里有上了年纪的人。”
李真点了点头。又迟疑着问:“我听我爸说,九十年代的时候有过一阵气功潮,不少人自称有特异功能,但是后来销声匿迹了。这也是……”
“没错儿。”应决然叹了口气,“那时候算是鱼龙混杂。有一些骗子,但另一些也的确是能力者——他们想通过这个方式让公众承认他们的存在。但是之后就有了那一场混战,再加上舆论控制,那阵热潮也就冷下来了。所以到了今天再跟人提气功、特异功能之类的,大多数人都是一笑而过——因为现在像咱们这样的人太少了。”
李真有些默然。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再让那种事情发生。”
应决然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没错儿。咱们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第三十七章 吃吃吃(上)
西食堂,李真第一次去。也是直到他走进门口才弄清楚应决然的“准备好了”是什么意思。
食堂的方形餐桌被拼成一个长条,上面摆满了堆积如山的食物。不但包括帝国的传统美食、小吃,还包括了不少西式糕点。最可怕的是两只烤乳猪——快到一米长,油光锃亮,外酥里嫩,嘴里衔着苹果,分列餐桌两头,冒着腾腾热气。
桌边摆了一整排酒精饮料,白酒红酒啤酒果汁奶茶矿泉水,像高高的城墙一样把里面的食物牢牢围了起来。
平时他们这些执行官当然是不允许在白天聚众饮酒的,因而一见到他们两个走进来,食堂里的人群当中像是被投进了一枚炸弹,一下子炸开锅。早就见过的关心愿大声嚷嚷:“怎么才过来——咱们都快憋坏了!”
而其他人的道喜声、笑闹声也连成一片,简直快要把房顶给冲破了。
李真略显羞涩地笑着,点头回应着身边的同事们。但又想到应决然之前的话,于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如,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不时笑着大声回应几句话。但不多时,他也就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所感染,真正地、发自内心地轻松起来了。
要说类似的气氛……不去看这群人身上的制服的话,倒真像初中毕业以后,同学聚会的样子。
他被挨挨挤挤地拥到餐桌前,然后看到了应决然所说的,上一届的那个“新人王”。
新人王呼雁翎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黑色的保暖衬衣。灰色领带被她拉了开,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她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大腿上,倾身向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真看。
李真被她那双大眼睛看得有些尴尬,刚想说点儿什么,呼雁翎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坏笑。然后她把脑后的发带一扯,长发就飘飘洒洒地散落开来。又一仰脸,满头青丝乱舞,右臂朝李真一指,大喊道:“李真中尉,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吗——?!”
她一脸豪气万丈的表情,简直像要君临天下。清亮的声音将全场的气氛都引爆了。
一群人急促地挥着手臂“怒吼”起来:“战、战、战、战!……”
如波涛狂啸一般的音浪震得李真耳膜发胀,也令他终于彻彻底底与热烈的气氛完美融合在一起,索性解开上衣扣,将新上身没过两小时的制服往身边的椅背上一搭,一把扯开领带大喊:“来就来,谁怕谁!”
一阵大笑声爆发开来。呼雁翎也笑着开了两瓶啤酒,扬手抛给他一瓶,一挑眉:“来,干了开胃——先干为敬!”
话刚说完,她一仰脖,瓶子里的啤酒就飞快地降了下去——李真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身后一个人一拍他肩膀:“快快快快!她要喝完了!”,他才赶紧抬起瓶子,不晓得到底喝进去多少流出来多少,总之换了两口气把这一瓶喝空之后……
胸口已经湿了一大片,心脏砰砰直跳。就仿佛有人在血液里混了火药,全身紧绷绷、麻酥酥,好像一张嘴就能把桌子上的东西通通扫光。周围的喧嚣声音连成一片,都不大能分得清大家在说什么了——他有点儿喝醉了。
然后就看见一张又一张晃动着的面孔在对他大喊大笑,人们纷纷从酒桌上抓起酒瓶,又将他拥到餐桌另一头。一个不知道肩头是少尉衔还是中尉衔还是上尉衔的家伙走到桌子旁边,大喊了一句:“双方运动员准备,开——吃!”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晕头晕脑地双手在那烤乳猪身上一抓,就往嘴里塞,看得一群人又大笑起来。
不过说实话,手里的东西入口的时候,李真可是打心眼儿发出一声满意的呻吟。不知道那群人搞什么鬼,明明是一月份入冬了,啤酒竟然还是冰的。授衔仪式之前他就没吃没喝,肚里空空。再加上灌了大半瓶冰啤酒,只觉得胃里一股凉气乱窜、又绞着劲儿地疼。
但现在热腾腾、滑嫩嫩的烤肉几口下了肚,一股暖流就贴着胃壁转了一圈儿,一下子觉得舒服起来了。
于是他开始胡吃海喝,一边嚼着烤肉一边把旁边小盘子上的切块水果、奶油布丁、春卷、披萨、松花糕之类的东西往嘴里塞,脸颊上鼓鼓胀胀、腮帮子都要撑破了。
他大嚼几口吞进了肚子里,再想抓上一大把的时候,一个人从嘈杂的人群当中俯下身,在他的耳边大叫:“别吃那么快!一会吃不下去了!”
李真抬头看了看眼前模模糊糊的面孔,又发现他往对面指了指。于是就直起身来,发现呼雁翎也在吃。不过可不是他这种“猛吃”,而是不紧不慢、条理分明地吃。
虽然吃相也称不上雅观——左手擎着猪前腿,右手往嘴里塞松花糕,一对上李真的目光还眨了眨眼——但看起来像是要做长期战斗准备的样子。
于是他恍然大悟,不再发动猛烈进攻,而是像呼雁翎一样先捡干的硬的吃,打算把水果蛋糕之类的留到吃不下的时候再往嘴里塞。
他们两位在火并,其他人则各自找了椅子或者桌子坐了,手里抓着酒瓶。有人在打赌,有人在像他俩一样填肚子,还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当然更多的人已经有了醉意,大叫着呐喊助威。
外面的天色黑下来了,食堂关上门,打开屋子里的灯,以防被人看见这“不成体统”的一幕。
战斗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之后,食堂里变得有些安静了。
因为大家都有些傻眼。
一餐饭吃上四十分钟很常见,就算吃上四个小时也不算稀奇。然而那毕竟是边吃边聊,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交流。不像对面这两位一样——
他们一直在往嘴里塞东西啊!虽然不是狼吞虎咽、仅仅是以正常人的速度不停地进食,然而到了现在……桌面上的东西几乎已经少了一半。
开玩笑,那只烤乳猪是三人份的好吗!可现在这两位已经分别搞定了!
第三十八章 吃吃吃(下)
不但烤乳猪没了,两人还各自吃掉了两张披萨、半只西瓜、两盘松花糕、一盘蛋黄酥、一盘春卷、一小篮巧克力曲奇、两大块黄油面包,李真甚至还悍不畏死地喝了一杯橙汁……
这……是要超神的节奏啊!
要知道,这满满一大桌子的吃食可并非完全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因为大家原本就没有对李真抱有太大希望。炽天使啊……打架当然厉害,然而吃饭总不会也惊掉大家眼球吧?
所以这群人原来的打算是,在李真迅速地败下阵来之后,余下的食物还可供其他人聚餐。
然而照眼下这势头来看……
一个少尉看了看呼雁翎,又看了看李真,喃喃道:“这是……宿命之战啊。”
不过两个人都是强弩之末了。而且这两位也都使用了能力。
呼雁翎当然是照老样子,撑大了胃。不过这事儿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管怎么样,女孩子总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个“饭桶”了。躯干里的空间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在异能的控制下,胃壁变得厚实坚韧,其他的脏器则尽可能地靠边站,好为接下来进肚的食物腾出空间。
于是她就更闹不清楚——对面那个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为了便于执行官在战斗当中相互配合,相关的能力信息是会以通告形式下发到内部人员手中的。李真的资料写的是——
A级。飞翔、鳞甲化、放电、自愈。
无论哪一条似乎都和吃不挨边儿吧?!
于是她怒视对面那个家伙,无比坚信只要自己再坚持那么一小会儿,对方必然举手投降!
实际上李真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飞翔鳞甲放电自愈都没错儿……
然而他们可是没有看到本质啊。
他一边慢慢将一块布丁塞进嘴里润了润喉,一边在心里勉励自己。
开玩笑,过去这一年多,我李真最怕缺什么啊?吃的啊!飞的爬的走的跑的有毛的无毛的哺乳的两栖的温血的冷血的什么东西我没吃过啊?!
我可是从死人又变成活人的啊!什么加速消化吸收促进血液循环肢体修复再生,哪一样都得消耗巨量能量的啊!
全身都是那种变态到了极致的细胞……哪怕给我一块被啃了一百遍的骨头,我都可以让它在胃里打个转儿,只留下指甲盖那么点大的残渣好吗!
我李真,注定是要成为大胃王的男人啊!!
于是他一边这样鼓励自己,一边再次用力。制服掩盖之下的双腿上鳞甲一阵开合暴起,然后闪过一片电弧——感觉胃里又空了一些。
血液在以超高的速度流动,热量从每一个毛孔当中散发出来。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将胃里的那些食物统统消化、吸收、变为能量,再以各种形式耗散出体外。
然而即便如此……却还是跟不上进食的节奏。
但他透过已经不那么高的食物小山盯着脸上红扑扑的呼雁翎,挑衅似地又拿起一块披萨。放在嘴边,从那个尖角开始,一点一点地吃进去。
这时候就连食堂后厨的工作人员都出来看热闹了。他们跟着那些执行官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好样的!”
呼雁翎也伸出手去,同样拿起一块披萨。微微皱眉,然后学着李真的样子吃掉了。
东西一落进胃里,她就觉得一阵恶心。
然而……对面那个家伙又拿起了另一块!
于是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向她看过来。新人王一拍桌,虚弱地说道:“拼了!”——然后赶紧闭上嘴,无比艰难地把手向第二块伸过去。
可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真已经把手里的吃掉了。
呼雁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天哪,所有人发出惊呼,他又拿起了第三块!
他开始吃了!
整个吃进嘴里了!
他喉咙动了动,咽下去了!
他……又拿起了旁边的一杯奶茶!
管他什么神在上,他咕咚咕咚地喝掉了!!
呼雁翎张着嘴,用本打算拿披萨的那只手指着李真:“你、你、你……”
“你够狠……”
她砰的一声把头埋在桌上,一只手扬了扬:“败了败了,败给你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就是新人王了!”
食堂里的男人们终于发出一阵欢呼声来——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啊!终于有一个真汉子把那个平日在食堂里作威作福的小娘子给拉下马了啊!
李真站起身来,打算跟大家说点儿什么。然而这一动,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还没等他开口就觉得嗓子眼儿被堵满了,连忙一捂嘴,一边挥着手一边往人群外面冲。好在应决然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卫生间带了过去。
不过就在他急匆匆往里面跑的时候,发现一个更快的人影从他身边掠过——
呼雁翎和他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一头扎进女厕里。
于是他也冲进了另一侧的房间,两面同时传来痛苦的呕吐声。
李真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应决然还在等着他。女厕没声音,李真觉得那位对手也许是在洗脸或者补妆——总不能像他一样,打开水龙头简单抹几把脸就出来吧。
他喘匀了气,一边和应决然慢慢通过走廊往大厅里走,一边问:“刚才怎么样?还行吧?”
应决然笑起来:“岂止还行。你给咱们出了一口气啊。今天你干得确实不错——不过没撑坏吧?”
李真摇头:“倒是没事儿,可是千万别跟我提吃的。”
应决然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那我一会儿得先走,外边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再去跟大家多待一会儿,多亲近亲近、多交几个朋友。”
应决然这种兄长式的关心令李真感动。而听到“朋友”这词,却也忽然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来。因而他略一迟疑,问道:“应兄,我那个叫齐远山的朋友……”
应决然愣了一下。然后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天晚上你跟我说完,第二天我就去朝阳了,一忙脑袋就迷糊了。等我把事儿办完,就去帮你看看。”
“嗯,麻烦你了。”李真重新露出笑容,然后走出走廊,一阵欢声笑语的浪潮迎面扑来。
第三十九章 中尉,加油
哈同虽然已经当了大班,而且又做了法租界公董局的董事,但是他还是一直保持了简朴的习惯。他从来不坐马车去洋行,而且不带随从,就这么一个人走着就去了。这几天他心情很好,在“点金钱庄”他轻易的就借到了钱,而且又买到一百三十亩土地,加上原来买的土地已经达到了两百多亩了,而且价格便宜的吓人,他不禁暗暗感叹,上帝把智慧都留给了他们犹太人。
哈同走到半道,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中国籍女人从路边冲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就哭,把他弄蒙了。
那个女人细眉凤眼,皮肤也还算白,倒也算有两分姿色,她边哭边喊到:“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病成那个样子,三天高烧不退,现在已经汤药不进了,可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孩子哭着说要见见他爹!”
哈同一脑袋雾水道:“小姐,你认错了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女人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道:“你这个杀千刀的,口口声声说要休了你们家的那个母老虎,要娶我过门,骗了我好几年,孩子都三岁了,现在你竟然说不认识我!你还算是个人吗?”
女人的哭声引来了很多旁观的人,其中还有几个是认识哈同的,弄的哈同尴尬无比,他急忙掰开女人的手,大叫道:“女士,你真的是认错人了,我确实不认识你!我要去洋行工作,不要再闹了!”哈同久居上海,中国话说的还算凑合。
女人紧紧的跟着他,又扯住了他的腿,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哈同把她往前面拖了几步,周围的人都是看得满面怒容,估计用不多一会,就有人会忍不住义愤。哈同看实在走不脱,只好停下来道:“女士,我真地不是你丈夫,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女人鄙夷的啐了一口道:“哈同。我跟了你五年,十五岁就被你骗了身子,你居然说不认识我?好,今天索性讲讲清爽。儿子我一会就抱到你的公馆里,让你家那个不会生蛋的母鸡瞧瞧!”
几个认识哈同的人都是恍然大悟,哈同的老婆结婚了好几年,一直没生养,而且这个女人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这还能有假?
一个老沙逊洋行地二班对哈同道:“大班,我看你就去看看吧。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我们洋行进口了不少的西药,看看孩子需要什么药,沙逊先生会给你的,不会收你很高地价钱的!”
女人如同看见救星,眼睛一亮道:“还是这位先生是好人啊!谢谢了!”
二班笑着道:“嫂夫人不用客气,我和哈同先生是多年的同事,呵呵,如果早些知道,我肯定会把药送到家里去的!”
哈同脸拉的老长道:“佛赛先生。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这下翻了脸了,怒道:“哈同,我一直把你当个人,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禽兽!虎毒还不食子呢,儿子病成这个样子。居然你连看都不看。我也不说向你要钱了,我就是去暗门子当婊子也不要你一个钱。这个志气老娘还有!可孩子眼看就不行了,想见见他爹,你就这么狠心,连面都不露?”
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周围人展示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说的是真地还是假地?”
周围人都凑上去,照片上哈同笑呵呵的和这个女人站在一起,女人怀里还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孩子长相虽然看不到,但是傻子都明白是三口人的全家福。
这下,看热闹的人不干了,几个小伙子撸胳膊挽袖子,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洋赤佬,欺负我们中国人都欺负到这个程度了,***,打这个老王八蛋!”一群人都要上去动手。
女人急忙拦住道:“你们都住手!这是我们两口子的家事,你们的好意我晓得,但是他毕竟是我男人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气呼呼道:“你这个女人好不通情理,大家是帮你地,这个老混蛋明显是玩你,玩腻了就不要了,你让开,今天非要这个洋赤佬晓得晓得马王爷三只眼,我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女人一看周围人都要打哈同,只好柔声细语道:“各位大哥,他说到底是我儿子的爹,儿子已经病成那个样子,再把他爹打坏了,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我也不要活了!”说罢,哭的梨花带雨。
周围都开始编排哈同地不是:“你这个人也真地不通情理啊,亲生的儿子都能不管,人心都是肉长地,怎么你们洋人的心都是石头?”
“就是,就算女人不要,儿子也不能不要吧?赶紧去看看儿子吧!”
沙逊洋行的二班意大利人佛赛悄悄对哈同道:“哈同先生,你太太一直不是没生养吗?现在正是时候把儿子接回来的好机会,将来你的哈同洋行总要有继承人吧?赶快去看看,要是万一出什么意外,今后你后悔可晚了!”
哈同苦着脸道:“佛赛先生,不要听这个疯女人胡说八道!”
佛赛见他还不认账,脸一板,拂袖而去,嘴里还骂道:“犹太人都是只认钱的东西!这个夏洛克!亲生儿子生病都不舍得给点医药费!罗马帝国皇帝当年为什么没把这些该死的犹太都杀光!”
哈同现在百口莫辩,只得傻呆呆的站着。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把他往一辆停在旁边的马车上推,嘴里还吼道:“还不去看看你儿子,没良心的东西!”哈同被他们连推带搡就给塞进了马车里,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跑了,女人坐上后面的马车跟了过去。围观的人还在骂着这个没良心的犹太人,也在恨这个女人丢了中国人地脸,什么人不好跟,跟个老洋鬼子!
哈同在马车的车厢里,看见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他把一柄闪亮的匕首顶在哈同的腰间,压低声音道:“敢叫一声。现在就捅死你!”
哈同吓的脸白如纸,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赛尚阿地府邸,四十年前薨了的老恭亲王奕奏请成立了总理事务衙门。本来大清是没有外交这么一说的。这些和番邦外国打交道的事情统统由理藩院或者干脆交给地方官处理。大清朝要什么外交?“理藩”而已,这九州万国还有能和咱大清平起平坐地国家?
道光年间,中央大国的面子被英国人给揭了个干净,几千英国兵远渡重洋把大清的百万大军打的找不到北,这下洋人的气也足了,再让理藩院和地方官来接待他们的公使处理外交事务,那可是不成了。恭亲王算是比较开通的就奏请朝廷弄出这个总理事务衙门。东部院是同文馆,负责翻译洋人书籍和来往信函,西部院则负责和洋人接洽处理诸般外交事宜。
今天终于公使团通知李鸿章、庆王、庄虎臣这三位大清地议和全权大臣可以开始议和了。公使团争吵了多日,现在还没个准主意,本来是不打算和谈地,要等各国商量好了共同的分赃方案再交给李鸿章,到时候,要么签字,要么开战。让清朝政府自己选。洋人对朝廷也摸透了脾气,现在吓死慈禧也没再打一仗的胆量,到时候还不是乖乖的在和约上盖上玉玺。但是现在国内压力陡然加大,上海租界这些大班哪个是好惹的,他们在国会里都有代理人。现在国会天天逼着这些公使马上开始和谈。尽快把中国的问题解决。
总理衙门就成了谈判所在地。李鸿章、庆王、庄虎臣刚到没多一会儿,各国公使就火烧眉毛一般赶了过来。除了美国公使和俄国公使见面和李鸿章、庄虎臣打了个招呼以外。其他国家的公使都是板着脸,理都没理他们。
等到所有人全部落座,法国公使仰着脖子,傲慢的扔过来一份文件道:“李鸿章阁下,这个是我们各国商议以后的决定,你可以看一下,实际上看不看都没有关系,你就回答签字不签字就可以了!”
李鸿章强压着火气,接了过来,又递给庄虎臣道:“纷卿,你看吧,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庄虎臣看了一眼,脸色铁青,“啪”地一下就把文件摔道桌子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议和,议和,连议的都没有,居然就要逼我们签字?”
法国公使冷笑道:“当然,你可以不签字,不过也不要紧,我国政府正准备增兵五万,如果你们不肯签字,那么你们就要接受更严重的惩罚!法兰西共和国的荣誉是不允许被侵犯的!”
庄虎臣看着他,眼神如刀片般锋利,冷冷道:“好啊,想打仗?我等着你!你条约里要求我们皇帝到北京才能签和约,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想伤害我们皇上吗?既然你们欺人太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外面几个亲随听见以后,急忙走了进来,负责警戒地俄军吓了一跳,急忙端起了步枪,见进来地几个人都没带武器,才又把枪放下。
庄虎臣咬着牙道:“马上给杞县发电报,把那些俘虏全部杀了祭旗!”然后对目瞪口呆的各国公使一抱拳道:“兄弟在娘子关等着你们,你们不是要七亿两银子吗?可以!你们有本事就来拿!你们不是要福建、云南吗?也可以!既然你们不愿意议和,那这个和就不议了,战场上见!”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李鸿章冷哼了一声,也拂袖而去,庆王见他们走了,叹了口气。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意大利和德国公使,突然醒悟过来,急忙追了出去,李鸿章、庄虎臣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大门外人山人海,几百名中外记者架着照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
意大利公使拉着庄虎臣道:“钦差大人,您不要生气。”
庄虎臣冷笑道:“我生气。我生什么气?你们既然想瓜分我中国,把我们中国逼到死路,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是要打仗吗?打啊!我们中国有四亿五千万人,真要打起来。我们一百个打一个,就是用牙咬,也把你们全部咬死!”
德国公使急忙道:“刚才那个议和大纲,连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是英国、法国、俄国、日本四个国家搞出来的,公使团并没有商量过!”
几百名记者被把守门口的俄国军人给挡在大门外,但是他们地照相机可一直没有停过。耀眼的镁粉燃烧的光线一直闪烁。
奥匈帝国公使从里面跑了出来。手里也拿着一份东西,对庄虎臣道:“大人,这个是我们奥匈帝国和德国、意大利、美国、比利时等七国共同商议的一份议和大纲,您先看看这个,不要急与下结论,战争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利的!”
意大利公使擦擦额头的冷汗道:“这个还可以再商量,我们七国已经接受了美国的建议,我们一致认为,这次地军事行动是应大清国朝廷的邀请。进行的一场平息暴乱的战斗。”
李鸿章拿过这份议和大纲,扫了几眼道:“这个东西还有得商量。”
意大利公使见庄虎臣地脸色稍微好了点,怯生生问道:“大人,您不会真的杀死所有的俘虏吧?您可是个保护过天主教会和教民的文明人啊!”
庄虎臣冷冷的道:“你们要杀我皇帝,瓜分我领土。对我中国敲骨吸髓。非要把我们中国逼入绝境,到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文明?如果按照刚才那个议和条件,中国都要不存在了,还有什么文明、野蛮之说?如果我真的敢答应你们的条件,那我们中国四亿五千万人都会成为义和团,到时候人人都是义和团!”
李鸿章傲然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头一个就是义和团!”
这会,十一国公使都聚集到了门口,美国公使康格拿出了一份电报大声道:“我国总统和国会现在照会所有参加议和地国家,美利坚合众国政府要求,必须保证中国地领土完整,主权独立,并保证门户开放政策,对于任何意图瓜分中国的无礼要求,美国将给予最严厉的还击!”
康格的话当时就在公使团激起了一阵喧哗,美国的态度如此强硬,出乎英、法、俄、日四国的意料之外。
英国公使一看形势不太妙,本来英国对这次议和的态度就摇摆不定,既想保住独霸长江沿线贸易权,又想弄一大笔赔款,可是如果中国赔款数额过大,又会让人民的购买力降低,又影响了贸易。现在一看,干脆也表态了:“我们大英帝国也愿意支持美国的要求,保证中国地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也是我们大英帝国的责任。”
庄虎臣看着傻站着的法国公使道:“你不是想打仗吗?我现在就回娘子关等着你!娘子关五万将士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你不是想要七亿两的赔款吗?可以,我们中国很穷,如果给了赔款,可就没饭给那些俘虏吃了!”然后对随员道:“发电报,今天开始,断绝俘虏地粮食供应,告诉他们,是他们政府要我们中国赔款,弄地我没钱管饭了!”
法国公使都听傻了,苦着脸道:“钦差大人,您不是真的打算要把俘虏全都活活地饿死吧?那可是一千多人啊!”
庄虎臣面无表情道:“你们索取七亿两赔款,你们不是打算把我们中国四亿五千万人全部饿死吗?我才饿死你们千把人,比起你们这些公使,我是太过于仁慈了!”
德国公使开始打圆场:“好了,尊敬的先生们,议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大家都不要过于激动,条件可以慢慢谈嘛!我建议,休会三天,三天后继续谈判!”
庄虎臣、李鸿章、庆王也不理会外面的记者,直接上了马车,赶往贤良寺,记者们抗着照相机小跑着跟了上去。
第二天,同样的一份报道在上百家报纸上刊登了出来:公使团狮子大张口,谈判破裂,战争一触即发!
第四十章 又一个盗墓案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李真来到保卫局报道。
在之前进行训练的时候他就进出过几次保卫局的大楼。在他的印象当中,这栋黑色玻璃墙面的六层楼房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同基地里其他的建筑一样,出于防空考虑都没有建得太高。
那几次大楼里都显得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经过,也都脚步匆忙。他觉得这栋楼里至少有一半的房间应该是空荡荡。
实际上这整个北方基地都给人同样的感觉——虽说面积非常大,然而毕竟也有上万人。但大多数时候基地里的道路都不见人影,似乎每一个人都缩在楼宇当中。
所以有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去想……人都哪里去了呢?
但眼下大厅显得更加空旷。保卫局上班的时间是九点钟,这个时候应当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然而当李真踏进大厅的时候,就只看到大厅西侧一张办公桌之后的那个女性文职人员。
她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扫了一眼李真的肩膀,然后微笑起来:“您是李真中尉?”
李真点点头:“我是。”然后走到她的面前,“今天我来报道。”
对方浅浅一笑,颔首道:“您稍等。”
又拿起身边的电话,拨下一个按键,几秒钟之后说道:“李真中尉已经来了。是。”
她放下电话:“戴局长在办公室等您。请走右边那部电梯,三楼302室。”
李真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怪在哪里。只能点头应了,向她道一声谢,然后走进她所指的那部电梯。
电梯安静而平稳,在他按下三层的按键之后迅速上升,最终微微一顿,停住了。
李真对着光洁的墙壁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确认没有差池之后走了出去。右转、十几步,停在一扇红木门前。
他用指节叩了三下门,然后朗声道:“李真报道!”
隔了两秒钟,门后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他立即握住门柄,手微微一转,打开了门。就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一个人影背窗坐在办公桌之后,似乎正在看着自己。
李真将门反手关上,迈步走到办公桌前两米处,抬手敬了一个礼。
戴炳成在办公桌之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真右前方的一张座椅,抬抬手:“坐。”
这样的气氛令李真也变得更加严肃。他依言在椅子上坐下,然后看到对面的戴炳成一伸手,将身边的电脑显示器转向自己,用平稳的语气问:“这个消息,你怎么看?”
那些人果然说得没错儿啊。李真在心里想道,戴局长一到上班时间……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他本以为对方会先同自己客套一番,再讲些多多努力之类的套话。却没想到见他的第一件事就是……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电脑显示器。
上面是一张新闻的截图,来自《齐鲁时报》。这新闻看起来挺平常,然而落在李真的眼中,却令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又出人命了。
而且又是盗墓集团干的。
这一次的案子发生在巨野县东北,蚩尤坟附近。据警方推测,和上一次发生在皇姑冢附近的案子是同一人、或者同一团伙所为。
巨野县的蚩尤坟一般被认为是埋葬蚩尤肩髀的坟墓。据说历经夏商周汉唐宋元,一直到保存到现在。而盗墓者似乎是为了墓中的葬器而去,但手段大胆得超乎想象。他们以残忍的手法将五名值班人员分尸,而后拖着它们的尸体直入坟墓主体,在广场上挖掘了一个长达数十米的斜向坑道,取走了坑道底部的全部文物。
但这个“全部文物”实际上是有争议的。
因为在历史传说当中,蚩尤败于黄帝之后,是被分了尸的。他的尸体被埋藏在九州大地的各个角落,以防这怪物再次复生。
然而那毕竟是四千五百多年前的传说……即便是骨头,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可能也都腐朽为尘土了吧?
所以巨野的那座蚩尤坟,其实并未见有蚩尤的残肢出土,更多是作为一处遗迹被保留了下来。至于所谓的“葬器”……更是从未有人目睹过。
然而这个盗墓团伙不知道有何种神通,竟然在这坟墓的地下挖掘到了似乎价值不菲的宝物。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专家们又在现场找到了他们遗留下来的东西——
三枚铜钉。
这就意味着那个传说是真的——
据说黄帝与蚩尤作战时,黄帝一方的战士使用的是石制或者木制的武器,而蚩尤的军队使用的则是铜器。
既然那个通道底部有铜钉,那么就必然还有其他的陪葬品吧?
而两次的作案现场都有这样明显的证据被遗留下来,也许那些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示威。
虽然不清楚动机为何。
这些念头在李真的头脑当中闪过,然后他模模糊糊地联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那伙人的目的性太强了。
两次犯案,都是在传说中的蚩尤墓附近。一次在皇姑冢、另一次是在这里。难道说专家学者们考证了无数年所得出的结论,都不如这些盗墓者来得清晰准确么?为什么他们总能找到正确的地点?
传说之中的事情,竟然在如今被盗墓者证实了……真是有些可笑。
再联想到北川之前对他提到过的事情、那些盗墓者残忍的手段,李真微微一皱眉头,答道:“我认为,这可能不是普通人犯案。之前我曾经向应决然少尉反应过——”
戴炳成嗯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应决然也转达了你的想法。起先我们还有疑虑,不是很重视。但是这件事又被捅出来……”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是我们疏忽了。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先不急,再看看这个。”
然后他将面前的一张电纸板推给了李真。
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李真倒是稍稍有些惊讶——它真的就像是一张纸板那样薄,甚至可以被卷起来。正面整个都是显示屏,淡绿色的背景上显示着图片与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曾经在新闻里见过这东西,据说技术还不成熟,没想到在保卫局里已经正式使用了。但眼下显然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李真拿起那张电纸板,快速而仔细地看了起来。
巨野的案子是在12月27号发生的。而他现在看到的资料则显示,在12月27号之后,几天之前,直隶省涿县也发生了同样的案件。手段一样残忍,一样留下了三枚铜钉。
不出他所料,资料里同样提到,直隶涿县的事发现场,也是传说中的蚩尤埋骨之地。
除此之外,还有两桩命案,也都在直隶省境内。事发地点相隔不远,彼此之间没有超过三天的行程。虽然这两地不像先前三地那样、是传说中的蚩尤坟墓,然而同样出现了铜钉。
毫无疑问……都是同一个作案者。
而这个、或者这些作案者,目标也都是“蚩尤坟”。之后两地无论在传说还是在史料当中都籍籍无名,皆为偏远山村。但既然一样留下了铜钉,这便意味着那两处——如果蚩尤被分尸埋葬的传说是真的话——同样是蚩尤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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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也许那传说是真的
李真想了两秒钟,然后抬起头:“也许作案者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有关蚩尤传说的确切资料,然后才去盗墓?但如果是盗墓的话,应该不会选择杀人——而且是用这样的手段。如果皇姑冢那件案子还可以理解为那位老人挡住了他们的财路的话……之后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示威了。”
戴炳成微微点了点头,但显然并不满意。他用手指轻敲桌面:“你这是从一个普通的人角度来思考问题。但是我们所关注的案件都不是普通案件,以后你的想法要大胆一些。哪怕天马行空也无所谓。不过这不怪你,毕竟还有一些资料你不是很了解。现在你接着向下翻,密码是77498。”
李真依言点击翻页,然后发现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密码输入框。他输入了那一串数字……
然后看到了一些他相当感兴趣的东西。
有关那具骸骨的东西。
戴炳成在他查看资料的时候慢慢说道:“你第一次在山洞里遇到的那具骨骼,我们将它命名为‘亚当’。但后来我们发现,这种命名法可能是相当不确切的——资料上写得很清楚。”
而李真也已经从资料上得知了答案。
北院对那具骸骨做过基因鉴定。令人惊异的是……基因鉴定的结果也弄不清楚它的性别为何。因为它的身上,与性别相关的染色体为“xxxx”。
正常的人类男性染色体为xy,正常女性则为xx。
但也可能出现某些特殊变异,令某个女性只具有一个x染色体,即为xo。还有可能出现xxy或者xyy的情况。
但无论是哪种状况,这个人都会表现出较为明显的第二性征,可以被准确地归类为“男性”或者“女性”。
但这种“xxxx”的染色体,则出人意料。
也许是为了能够让戴炳成这类“门外汉”了解得更加直观,资料当中又做了详细说明。
一般认为,决定雄性性别的“y染色体”,在3亿年前是不存在的。那时候生物的性别由很多外部因素决定,例如温度。现在的海龟、鳄鱼等生物仍然保留了这一特征。在孵化阶段,如果温度过高或者过低,都将决定着以后破壳而出的是雄性或是雌性。
但在之后的漫长岁月当中,x染色体发生了变化,最终产生了如今可以决定哺乳动物性别的y染色体。
所以在发现了这一异常状况之后,研究人员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
当初封存骸骨的坚冰之中含有不少杂物,根据对那些杂物的测定结果显示,它们被封存在冰块当中的时间应当是……
15,000,000年以前。
李真让自己数了三遍,才终于可以肯定,那个数字为,一千五百万。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戴炳成:“一千……五百万年前?没弄错吧?”
戴炳成点了点头:“我向他们确认过。”
最早的人类……南方古猿,应该也只是存在于500万年前吧?而那东西……
一千五百万年前??还是至少一千万五百万年前!!
李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往下看。
基因鉴定的结果还显示,这具骸骨的确与现代人类有着亲缘关系。甚至可以说,它不但是现代人类的祖先,还是“现代人类祖先”南方古猿的祖先。
倘若单单是这样的结论,也不过是将人类历史至少上溯一千万年而已。
但那家伙似乎注定要颠覆北院研究员的所有认知——
它的体内不但有完整的人类基因,更有完整的鸟类以及爬行类的显性基因。这就意味着,它不但可以被看做是人类的祖先,更可以被看做是鸟类以及爬行类的祖先!
李真在这一刹那就想起了北院的周老师对他说过的话来——
“你,我,她的基因链里,也许也都有鸟类和爬行类的完整基因——或者说可以发育成它们的完整基因的片段,只是现在休眠了。”
而他就是知道了这份资料上所说的事……才说了那样的话么?
接下来的那些资料,看起来也就更像是天方夜谭——甚至令李真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被冰封了一千五百万年之久的骸骨亚当,在生物舱内竟然显示出了惊人的活性——它的骨骼当中那些蜂巢状结构里,竟然还有极少量的细胞处于休眠状态。一旦与营养液接触,就立即苏醒,并且变得生机勃勃。
从非洲回到中国不过短短三天时间里,这具骸骨竟然就已经可以做出一些轻微的动作了——例如颤动手指、微微摇晃头颅。到车队试图将其运送到北方基地时,它甚至可以试着用那双生满骨刺的大手拍打舱壁——这样的情景令在场每一个人心惊胆寒。
若非他们同为能力者,便会觉得那些传说都变成了现实:世界上是的确有僵尸、鬼魂存在的!
然而即便以异能……或者灵能来解释——这家伙又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真觉得自己的背后渗出了冷汗。他向戴炳成看了一眼。
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有些熟悉?”戴炳成注视着他,“就是因为你的过往和它有些类似之处,所以我们才这么想要你加入特务府。一个是在一千五百万年之后仍旧具有活性,一个是能够在全身腐烂之后死而复生——李真,你的确太重要了。那么,既然你已经看到了这些资料,不妨再大胆地想一想:这些和蚩尤墓有什么关系?”
蚩尤墓……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蚩尤墓里埋葬的自然就是蚩尤。
传说中又提到,蚩尤是被分尸埋葬的。分尸的理由是——怕他死而复生。
一道闪电划过李真的脑海。他觉得此前头脑当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猜测、预感,一下子被串联起来了。
然而……
这是真的吗?
即便像戴炳成所说的那样,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来解释这次事件的话……也太过荒谬了吧?!
也就是说,蚩尤会“复活”这个传说,实际上有可能真实的。黄帝将蚩尤分尸,不是为了泄愤、也不是为了什么打击敌人的士气。
而是的的确确的,担心他会复活!
——在所谓的“蚩尤”,与那具骸骨是同类的前提下。
又或者……蚩尤就是4000多年前的自己?他与自己拥有同样的能力?
不不不……最早的能力者是在200年前出现的……
李真皱起眉头来。可若要说最早的能力者产生于200年前,那骸骨又是怎么回事?它也可以被看做是人类的吧……
且抛开这些疑问不谈。
那么在“蚩尤是骸骨的同类”这个前提下——凶手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便是……亚当。
这样一来,就完美地解释了那个“盗墓团伙”总总行为的不合情理之处。曾经在一千五百万年前称霸一方的强大存在,当然不会想到“掩藏行踪”。就像一个人类试着从蚁穴中找到一件东西一样,他还会在乎自己究竟碾死了几只蚂蚁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李真就立即在页面上点了几下,找到一个搜索栏,然后输入“蚩尤”两个字。
果然,搜索的结果是——
蚩尤的形象:《初学记》卷九引《归藏?启筮》云: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
其后《龙鱼河图》(《太平御览》卷七八引)云:“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
《述异记》云:蚩尤“食铁石”,“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角”。
李真注意到了这样几个字“铜头铁额”、“头有角”——从前对此的解释是,蚩尤穿着青铜铠甲,因而被人们看做是怪物。
但……想一想那骸骨,那青铜色的骨骼、身上那狰狞的骨刺!
——它们必是同类!!
而那些“人身牛蹄”、“四目六首”之类的描述——在以前李真认为是古人们神化了蚩尤。但在如今看来……一个体内具有了那样庞大基因信息的生物,在某些外表上表现得异常、甚至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因而,李真震惊地抬起了头,并且觉得嘴里有些发干。
“也就是说……蚩尤,和亚当,是同一种生物。亚当……想要复活他。”他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像是一个笑话。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戴炳成点了点头。
“不错。这也是专家们的推断。所以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今天早上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发了。”
“出发?我们找到它了?”李真微微一愣。
自己与那骸骨之间的事情,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两次共鸣,都引发了他体内的无穷潜力,并使得他受益良多。第一次令他彻底融合了“电鳗”的能力,而第二次——依照李真最近的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似乎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不但鳞甲化之后可以坚持得更久,在力量方面甚至可以同关心愿那种b级身体强化者对抗而不落下风。
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两者之间的第二次共鸣。对于这样的一个存在,李真着实不清楚是敌是友。
要说是敌,那两次如果不是它,自己也许早就死掉了。而且自己也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体之中的那种气息。若要形容的话,那便是……
一个在孤岛上独处了几十年的人见到另一个人类时的感觉。
要说是友……李真可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会面之时的情景。那骸骨在似乎在吸收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当时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威压胁迫,热量与活力都像山崩海啸似地往它的身体里涌过去,潜意识当中除了恐惧也就只有恐惧。
他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拇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件事他不想任何人知道。
从前身为能力者,他怕被普通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害怕被当做异类。但眼下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族群,并且安定下来。
然而一旦最终发现,在这个所谓的“族群”当中,自己仍是一个“异类”的话,又该怎么办?
第二次是那骸骨主动找到自己的吧?它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戴炳成也在观察着他。然而李真将情绪伪装得极好,因而他自然不会知道,对面那个年轻人的震惊另有原因。
所以戴炳成摇了摇头:“没有找到亚当。但,找到了最后一处疑为蚩尤墓的地方。之前的假设被提出来之后我们调集了真正的专家考察论证,最后认为在湖北省西南部,神农架山区的恩施大峡谷里,是蚩尤的最后一处埋骨之地。”
“倘若真是亚当在收集蚩尤的残肢,那么无论它是为了什么,最终它都会到达那里。所以我们会在那里等它。”
李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也只是假设而已——如果不在那里呢?如果……实际上是那天晚上那些美国人在搜集蚩尤的骸骨呢?”
戴炳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赞许之色。他微笑着点头:“不错。你终于从我引导的思维盲区里跳出来了。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怀疑到美国人的身上。”
“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其实叫他们美国人也不准确。那应该是一群……三教九流组成的败类。”他加重了语气,“但是平阳事件之后这群人就被我们盯死了,自保尚且不暇,更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至于亚当的行踪,同样可以确定。因为亚当正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在往湖北方向运动。”
要找到亚当的行动路线其实并不困难,尤其是像特务府这样拥有相当大可以调用资源总量的部门。将各地的凶杀、破坏事件汇总,最终会发现,在之前几天当中由直隶往河南方向发生了几起恶性凶杀案。死者尸首残缺,多在山区遇害。
而在直隶、河南两地,又有两家化肥厂发生了重大火灾,同时库房遭到严重破坏。北院的专家们认为,这应当是亚当在途径此地时,无意中发现了这种人造的高能化学肥料,然后试图以之补充自身的能量。
甚至还有一段影像非常模糊的监控录像——那个从熊熊烈火当中走出的巨大身影,必定是它无疑。
听完这一切之后,李真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有些闹不清楚,为什么戴炳成会花这么多的时间来与自己交流。照理说,应该是把资料递给自己,然后直接布置任务就可以了吧?
于是他将手里的资料放在了桌面上,然后问道:“局长,我是不是也要出任务了。”
戴炳成将电纸板收起来,又将电脑屏幕转了回去,摇摇头:“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给你交代这些事情,让你多了解——因为你的身份比较特殊。从湖南到恩施可不近,依照它之前的速度来看,至少还得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有一批人过去了,另一批人试着在半路截住它。损失能小一点总是好的。毕竟……都是人命哪。”
李真对这句话相当赞同。心里也不禁生出了些暖意来——似乎这位戴局长,并不像印象中那样冷酷无情。
“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如果拦不住它,或者它现在已经很难对付了,还是需要你这样的人出马的。”戴炳成对他点点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李真想要习惯性地挠头。然而一想到身上的制服,随即放弃了这个打算。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倒是有一个问题。因为我之前对相关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会不会涉及一些保密资料……”
戴炳成打断了他:“说。肯思考是件好事。”
于是李真说道:“我想问的是,美国人……唔,那些人怎么会到中国境内这么做?前些天看了新闻里说我们在太平洋上搞军演,就是因为平阳的事情吧?可是如果因为那具骸骨的话……”
“和国家利益相比,不值得,对不对?”戴炳成又露出一个微笑,“这个你想不明白,不怪你。因为背景比较复杂。刚才我之所以说他们不算是美国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实际上平阳事件的主导是‘真理之门’。那是一个北美的能力者联盟,不属于美国官方。saa,用咱们的话来说,是打下手的。”
“啊?”李真有些惊讶,“saa给一个能力组织‘打下手’?”
“没错。可以这样说。”戴炳成稍微考虑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我先问你,你觉得美国,是谁在掌权?”
李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疑惑。但仍旧答道:“美国政府吧。美国总统。”
戴炳成沉默了一会儿:“再想想。他们背后呢?”
这个问题李真的确从未考虑过。实际上无论是从前,还是之前的一年,他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考虑这样的问题。那些国家层面的事情,从前在他看来,自然由一群呼风唤雨的政要把持,自己这样的小民操什么心呢?
然而此刻戴炳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令他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自己从前听说过的某些东西。
但那些东西以前纯粹被自己当成故事来听,从未当真。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试探着说:“是……犹尔人?”
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一个否定答案,却发现戴炳成微微点头:“也不是一无所知嘛。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得多。”
李真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错,犹尔人。”戴炳成收敛了笑容,“二战之后很多犹尔人迁到美国,并且迅速控制了美国的经济命脉。所以现在与其说是总统在管理美国,不如说是几个犹尔人大家族在管理着美国。而‘真理之门’的幕后老板,这几个犹尔人家族就算一份。”
“一份?那么还有其他的?”
“真理之门的天启四骑士——这个名字有没有觉得熟悉?”戴炳成看着他。
这一点,李真倒是知道的。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圣经里说过。末日审判来临的时候,上帝会派出天启四骑士来毁灭人类。”
“所以还有欧洲那边。”戴炳成笑了笑,“这个组织,算是西方世界一手捧出来的。他们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有的时候、在跟某些国家利益冲突的时候,只要他们认为是值得的,就会放开手去做。”
李真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因为在他从前的印象里……最强力的就应该是政府部门、国家机构吧?然而戴炳成却对他说,实际上是几个家族掌控了那样一个国家。
他皱起眉头:“可是这么一来,那些家族岂不是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出卖国家的利益?”
戴炳成意味难明地点了点头,慢慢说道:“的确如此。因为某个集团的利益,损害国家的利益。”
他似乎还在等着李真说些什么。然而李真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那么,我没有问题了。”
“唔。”戴炳成出了口气,“那就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这件事,你可以适当向张可松透露一下。我听说那天晚上是她找到了龙浩天——做得不错。这一次,有必要的话,也许还会用到她。提前让她准备准备也好。”
李真微微一愣,又握了握拳,刚打算说些什么,戴炳成却笑了起来:“怎么?担心?我是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毕竟她还没有接受过训练,只算是有备无患而已。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可能让她离前线太近。你这小子,才多大岁数,就学会这点儿心思了。行了,呼雁翎少尉还在训练场等你,你这段时间抓紧熟悉一下咱们的标配枪械。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李真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只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一礼,转身走出门外。
而戴炳成一直目送着他,一直到门被轻轻关上了,才收回目光。
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这小子……似乎也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愣头愣脑啊。
刚才那样子,可不像真的不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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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说一下更新时间吧。我应该是会每天稳定更新6000字左右,第一更安排在早上八点半左右。这样大家到了办公室之后可以看一章。第二章安排在晚上六点钟以后,这样大家下班了也可以看一章。
但有的时候,一段剧情比较紧凑,6000字或者7000字或者8000字没法分成两章或者三章的话,我就会并作一章,在早上八点半更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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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枪王
不过李真倒真的是在装傻。
戴炳成那意味深长的几句话——“因为某个集团的利益,损害国家的利益”——他当然明白指的是什么啊。虽然自己从前与同学们有些时候也会谈到此类问题,但那毕竟是私下里说说而已。
帝国其实并不禁止讨论此类观点,甚至有些人还会举着牌子跑到大街上去抗议,然而李真还是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在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上司面前,还是少说些话为妙。
这段时间他一直试着用一个“大人”的思维模式去考虑问题。从前那些被他认为离自己相当遥远的、只会出现在电影电视剧里面的念头和想法,如今都被他一一回想起来,并且试着身体力行。
就比如刚才。
戴局长所说的那个“某个集团”,实际上所指的就是帝国的那些贵族们吧。即便现在“贵族”这个词已经失去了其实际意义,然而这个词语背后所代表的那些人却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权贵。他们以及背后的家族控制着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经济——用他从前一个同学的话来说: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儿。
这样的说法当然偏激,但李真却也不大反感。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叛逆的情绪,否则当初也不会在“是否加入特务府”这个问题上考虑那么久。
然而戴局长……
他毕竟是政府部门的一员啊。怎么他也问出了那样的问题来。
所以李真其实是担心,对方是在试探自己的“政治立场”——开玩笑,他现在哪里有什么政治立场!
因而他也就像一个真正成熟的“大人”那样,含混过关了。
戴局长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但经过那段通往训练场的路途,却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又没想过当首相,理会那么多做什么。
最终费了点儿周折,他推开了训练场的门。
发现这其实不是附属学校里那样的训练场,而应当是一个室内靶场。靶场大约占据了一半的面积,另一半则是各类体能训练设施、装备仓库。
未授衔进行训练的时候他是在地下一层,但眼下他处于地下二层。这个二层的大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房间另一头弯腰忙着些什么。听到他推门的声音一转身,然后向他招呼道:“喂,过来帮个忙啊!”
于是李真看清了,那位正是呼雁翎。她穿着紧身作战服,身体曲线被勾勒得相当明显,很难想象拥有这样火爆身材的女子竟然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他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过去,看到她正在和一个一米多长的黑色金属盒作斗争——那盒子被柜门卡住了,盒盖上的搭扣似乎在大力拉扯下变了形,嵌进柜门的凹槽里。她试着用手里的扳手将它撬起来,却因为角度的关系使不上力气。
李真只瞥了她一眼,然后赶紧转过目光。
因为呼雁翎大大咧咧地解开了几枚上衣的扣子,领口开得挺低,露出里面的大片肌肤来,几乎能看得到深深的乳沟。再因为她此刻俯着身的关系,他都能看到她的内衣是什么颜色了。
为了掩饰那一瞥的尴尬,他赶紧走到她面前,将盒子接了过来,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呼雁翎放了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我以前用的东西。一直放在这儿。过两天我得出任务,打算先取出来。”
李真随口问道:“亚当那个任务?”
呼雁翎嗯了一声:“实在不行你就给拽出来——反正扣子都变形了。”
“那这箱子可就坏了啊。”
这箱子存在柜子里最下面一层,出口既扁又平,实际上除了用力拽出来也的确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然而李真问了这一句,他背后的呼雁翎却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声音变得有些异样:“坏就坏了吧。这东西……反正我也不想要。”
李真很想再问一句“不想要干嘛还要取出来”。然而他一转头,发现呼雁翎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
于是又转过身:“那我真拽了啊。”
“嗯。”
哐当一声,李真将那个盒子拽了出来。金属搭扣直接崩裂,在地板了弹了弹,滚到一个角落里。
也是因为少了一枚搭扣的缘故,黑色的盒子开了一道挺宽的缝。一抹金属亮色在里面闪了闪,然后一把刀滑了出来。
李真轻轻地“咦”了一声。
因为掉出来的这把刀实在很漂亮。
男孩子都喜欢刀枪棍棒之类的东西,李真当然也不例外。虽然他从前更迷枪械,然而也会混迹一些冷兵器论坛。所以一见到这把刀,他就知道这是一把“雁翎刀”。
刀身细细长长,刀锋微翘,两边开刃,既可劈砍也可刺击。刀刃和护手装饰得相当华丽,看起来是鲨鱼皮的裹手、黄铜的装饰。与其说是兵器,倒不如说是工艺品。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这把刀其实是“缩微”版本。
刀刃加上刀柄,也不过不到一米长而已。
于是他将盒子放在地上,把刀捡了起来,赞叹道:“真漂亮。”
然后想起了呼雁翎的名字。那么这“雁翎刀”……
“这是你用的啊?”他转过身将刀递给她,随口问了一句。
呼雁翎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那柄刀接过去。然而在即将碰到刀背的时候,又像是怕触电似地缩了手。
目光在刀身上抚了抚,又看向李真:“你喜欢?那就送给你。”
李真微微一愣,随后发现了呼雁翎的异样。她紧紧抿着嘴,睫毛微微颤抖,眼神有些迷离。那神情……迷茫当中带着一丝幽怨,另有两分无奈、三分不舍。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把刀的来历肯定没那么简单,赶紧摇头笑笑:“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又不会用刀。”
然而呼雁翎呼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那就送给你。”
然后抬起头,盯着李真又重复了一遍:“送给你了。”
那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仿佛李真再说出一个“不”字她就会当场发火。李真是个好脾气的,这种时候当然知道顺着人家说才是正道。看她的神情——即便他这个连初恋都还没彻底搞定的小男生都明白……
那必定是一段涉及了私人情感的事情。
那么就暂时答应了吧。她什么时候舍不得了再还回去呗。
因而他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要了。”
他这么一说,呼雁翎也平静下来。像是从回忆当中逃了出来,微微一愣,接着强笑了一下:“抱歉。”
李真已将刀握在手里,挽了个并不熟练的“刀花”:“欸?还挺沉的。”
呼雁翎像是急着要转移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嗯。不是一般的钢,是特种钢。韧性强度都很好,在古代也算是神兵利器了。你不是速度很快、身体强化的类型么?给你用也很好。”
“呃……可是我今天是来学枪的。”
“枪?”呼雁翎笑了笑,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并且在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来,“中尉,不是我自夸——枪这东西,在一个人的手上和另一个人的手上是不一样的。对付普通人,一把枪也许是有效威慑。但是和能力者作战的时候,能发挥大多作用就不好说了。”
这种说法李真倒是第一次听。于是虚心求教:“怎么说?”
呼雁翎走到那盒子前蹲下去,一边打开盒盖摆弄里面的东西,一边说道:“因为不少人都是身体强化的类型,还有不少人是速度强化的类型。这两类能力者,百米开外都已经不怕普通枪械的威胁了。即便在50米以内被咱们的庚六命中,伤害也小得有限——更何况你还不一定能打得到速度型的能力者。”
李真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这样。
“所以对于这两类,如果不是密集火力,枪械的威胁实在有限——咱们的标配是庚六,又不是沙鹰。再说沙鹰那东西缺陷也不少,在特种作战当中没什么意义。至于另一类呢,就是我这种。在枪械操作方面有天然优势——有趁手的家伙,两公里外精确命中目标不是难事。所以这样的对手——你能跟他拼火力还是拼精度?”
“像平阳那天晚上那样,咱们的人被引进了包围圈、被人用加特林集火,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大多数的时间里还是靠能力者本身的优势作战,没什么标准战术。你们的枪其实是用来对付普通人和少数辅助类型的——比如那种放毒气的。”
“可是对付那种家伙的话,既然你身体强化不大害怕子弹,速度上又有天然优势,为什么要隔得老远扬短避长跟人家对射?倒不如直接突击过去,近身解决战斗——这样的效率才高。”
这种“枪械无用论”的说法李真起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最终发现,呼雁翎说得的确是实情。就拿关心愿那种人来说,他身上的护甲,得自己连击几十次才能破得开,更别说手枪了。
也许步枪穿甲弹可以破防,然而即便是发生在普通人之间的战斗,在近身的时候都会放弃步枪拔出手枪,更何况面对能力者?
所以他叹了口气:“嗯,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他不经意看到了呼雁翎身前那个盒子里的东西——那是一把突击步枪。黑黝黝的枪管上似乎刻了几个字,当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的时候,呼雁翎已经它单手拎了起来,枪口垂向地面左右晃了晃。步枪发出一阵轻微的喀拉声。
于是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呵……废了。”
其实刚才李真在拽出那个盒子的时候就发现,似乎它已经在柜子里放了好久好久了。盒子的表面覆了一层薄灰,接缝处也都被灰尘填满,裂开的时候荡起了一层微微的烟雾。
手上的这把刀似乎是因为材质比较特殊,刀身仍旧闪亮,然而铜饰的边缘也都有了些铜绿。那么那支步枪,这样长的时间没人保养,自然是要废了。
可是呼雁翎要带它出任务做什么?
但呼雁翎已经将它搁在了一边的箱子上,转身露出轻松的表情来:“好了,我来教你玩枪。”
李真也就放下手里的雁翎刀,将腰间的配枪拔了出来,跟她一起走到靶位前。
“先做个射击姿势我看看。”
李真想了想,摆出一个“标准姿势”——这完全是他在电视剧里学到的。就是那种很常见的右手持枪、左手托枪的姿势。
呼雁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弹夹抛给他:“上了,打几枪试试看。”
李真愣了一下。这种教学法……也实在太简单粗暴了吧?
至少得先教自己拆装、然后再告诉自己该怎么握、怎么瞄准吧?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呼雁翎笑了笑:“怕什么,顶多脱靶,又打不着人。先找找感觉,我再跟你说。觉得怎么能站得稳、怎么能瞄得准,你就怎么来。”
李真只得无奈地耸耸肩,然后静下心,试着通过照门和准星来瞄准。…一线,他自然知道,此刻也是依着这句话来做的。
超常的视力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远处的靶圈在视界当中逐渐清晰起来,就好像渐渐被送到了眼前,变成抵近射击。他握得很用力——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对不对——只想让自己的胳膊和身体牢牢固定下来,变成一尊水泥雕塑。
高度集中的精神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意识当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呼吸、眼前的靶心。
不知道瞄准了多久,他的右手食指轻轻一勾。
“嘭”。一阵硝烟味儿在脸前回荡,后坐力沿着手臂回馈到肩膀上。然而他强健的肌肉纤维迅速消化了这股力道,又忠实地执行着李真的意志,令他的姿势回复如初。
靶心出现了一个破洞。
但他依旧屏着呼吸,开了第二枪。
然后是第三枪。
这时候呼雁翎的手里拿着一架望远镜——她在观察李真对面的那个靶位。
于是她可以看到,在第二枪之后,靶心上仍然只有一个破洞。
第三枪之后,仍是如此。
呼雁翎转脸看了看全神贯注的李真,眸子里渐渐出现一种名为惊讶的情绪。然而后这情绪里又掺杂了些许失落与伤感,最终混为一团,令她变得迷茫起来。
她打量着身边这位新晋的中尉。
身材已经称得上挺拔了。剪裁得体的制服因为他的射击姿势而紧绷着,显露出衣料之下强健有力的肌肉轮廓来。虽然称不上发达,然而那些微微起伏的曲线当中的确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他屏着一口气,整个人就像是一架精密的机器,将着弹点死死地锁定在靶心的那一小块区域内。
和他好像。
李真开了五枪。他当然也看到了枪枪正中靶心,因而有些难以置信——这不应当是自己打出来的成绩吧?
所以他微微摇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解了因为长时间屏息而带来的胸闷感。
呼雁翎已经从之前短暂的失神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点点头:“不错。”
“现在胸闷了?”
“嗯。”李真答道,“不过,成绩还好吧?”
“相当好了。”呼雁翎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走到李真身边从他的手里拿过了手枪,一边看着他,一边将枪举起,对准了靶位。
“但是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她与李真靠得极近,李真几乎能够感受到她吐出的温热气息了。然而他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要是刻意向外走的话,无疑又会令眼下的场面更加尴尬。
他不知道呼雁翎为什么变得有些激动——对方虽然在看着自己,但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想起了些什么事情。于是他只得感受着呼雁翎身上传来的温度,摇了摇头。
下一刻,呼雁翎手中的枪响了起来——她甚至没有转头去瞄准,就保持着当下的姿势,一口气打空了弹仓。
李真转头向靶纸上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还是只有一个洞。
当然不可能是她脱靶了。那么这就意味着……
她仅仅依靠感觉,枪枪正中靶心。
这才是……枪神吧?李真有些发愣。
这时候呼雁翎终于退后一步,将枪交还给了他,似乎心中的某些情绪随着那十五发子弹都被宣泄出去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平静地说:“你能打出那样的成绩并不奇怪。因为你的协调能力原本就远超常人,再加上屏住呼吸——你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固定的自动武器平台了。”
“但是屏息射击,不是好法子。打了几枪之后你就会觉得胸闷、视线就会模糊、头脑就会发涨。接下来,你的着弹点就开始分散了。一直憋下去,还可能会脱靶。况且手枪这东西是用于近战的,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精确瞄准——这到底这还是概率射击。什么时候你能随便一抬手就正中靶心,才是真的不错。”
“即便你以后用狙击枪——在没有观察员的时候,仅靠瞄准镜还是没法精准命中目标。所以说直觉和经验这东西非常重要——这也是我这类人的优势。所以……”
呼雁翎顿了顿,然后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他……不是那个人啊。
又不会是狙击手。
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于是她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自嘲似地笑了笑:“我忘记了,你也不需要精通这些。如果你今天是来学习怎么把手枪子弹送进别人身体里的,那么你现在已经毕业了——成绩相当好。”
今天的呼雁翎很奇怪啊。李真在心里想,似乎就是因为那个箱子——那支突击步枪和那柄刀。在他看来一向爽朗的呼雁翎会变得如此失态……那一定是一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吧。
也许她曾经也像教自己这样,教过那个人。
但他也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笑了笑,然后说道:“步枪呢?也是这么个打法?”
于是呼雁翎的目光就落到了那支突击步枪的身上,然后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来:“那不一样。需要注意的更多。我……一边拆装,一边跟你说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在空荡荡的训练场中慢慢熟悉着在列的各种枪械。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李真自己摸索,呼雁翎偶尔指点几句要点。好在他的记忆力不错,倒不会出现用过一次下次仍然毫无头绪的状况。
就像呼雁翎自己说的那样,她也只是打算告诉李真该如何开枪、如何排除故障、如何应对持有此类枪械的敌人。
在这个过程当中她将那支突击步枪一点一点拆解开来,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保养工具,试着令它重新恢复战斗力。于是李真终于找到机会看清了枪管上的那几个字符——
dqx。
他马上联想到了自己那柄配枪枪柄上的字母lz——那是自己名字的缩写。
呼雁翎在看那支枪的时候,眼神常常会变得怅然若失,似乎并不如何避讳李真的目光。但李真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呼雁翎虽然比他大了三四岁,然而那也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无论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女性化动作还是裸露的肌肤都会令他微微面红耳赤——倒不是说心中有了什么想法,而纯粹只是一个初尝男女甜蜜滋味的小男生所特有的敏感所致。
于是后来他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宽敞的大厅里除了摆弄枪械时的声响之外,再无其他的杂音。
他觉得呼雁翎似乎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了。其实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无论如何,自己也是一个*级吧……
因而他忍不住找到了一个可以冲淡这种气氛的话题——
“局长说这次行动在湖北神农架——那里应该归南方基地管吧?”
呼雁翎正在组装枪械的手微微一顿,“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所以这次我们会和南边的那些人一起行动。如果你也要去的话,最好当心点儿,那些人靠不住。”
李真有些惊讶:“这怎么说?”
“倒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不过抢抢东西、拖拖时间也许是免不了的。”呼雁翎哼了一声,“南北两个基地,谁都想独占鳌头。可是鳌头也只有一个。”
这时她终于将最后一个部件也装了上去,站起身来喀拉一声拉了下枪栓,向远处瞄了瞄,出了一口气。
“今天咱们就到这儿吧,已经是中午了。那把刀你带上,也许以后用得着——咱们的军刀没这东西好用。”她看了看李真,“我今天有点儿怪,是不是。”
李真笑了笑:“我又不会往外说。”
呼雁翎微微一愣,然后眯着眼睛笑起来:“我也不怕你说啊。慢慢你就知道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因为一个负心汉罢了。”
于是李真对她的“爽朗”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普通的女孩子,是难很这样大大方方地把这种事说给别人听的吧。
又看她一边微微摇头一边说道:“从咱们这儿走出去的一个人。和你一样,枪法特别好,从前是我的搭档。不过现在跑去南方基地了——所以说那里没几个好人。我是打算这次出任务,如果能见到他,就把他的这把破枪还给他。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没等李真再说什么,呼雁翎又笑着抬起头来:“不过……你刚才眼睛可不老实啊,就跟他一样。”
李真大窘,连忙辩解:“呃……我不是故意的。”
呼雁翎噗嗤一笑:“看你那样儿。这么说你跟你那小女朋友还挺纯情的啊?”
李真转身走去拿刀,不让她看见自己微红的脸,同时决定发起反攻:“这个嘛……急什么啊。不过你的情绪忽然变得这么好,是刚才想明白了么?”
呼雁翎掂了掂手里的步枪:“呵……无所谓什么想不想明白。人就跟枪一样,卡了锈了,拆开来修一修,还照样活。枪都想得开,我为什么想不开。倒是你——以后有感情问题可以找我聊聊啊,估计你也跟咱们局那些糙汉子和娘娘腔聊不到一起去。”
李真只得叹了口气——在这一方面,御姐相对纯情小男生来说具有天然优势啊。不晓得她是真想开了还是假想开了,又或者是为了掩饰情绪故意拿自己来开涮……
于是这两位一路上一攻一防,乘着电梯来到了军官食堂里。不过这么一路走来,倒是无形中亲近了不少。其实呼雁翎也不过比他早来了一年半,还有半年的时间处于“禁足期”。那么想来那件事情也不过刚刚过去一年多而已。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在局里一群男人当中过了这么久,还能保持这么乐观开朗的性格。不过他也有些好奇——那位能够令呼雁翎记挂了这么长时间的“dqx”,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既然她说那不是秘密……想来局里大部分人都会清楚的吧。他倒不是想要八卦人家的感情,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一个北方基地的执行官会跑去似乎关系并不好的南方基地——其实也算是能够进一步了解自己所在这个部门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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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儿拆,所以更了个7000大章。感谢大家的打赏、月票。眼下是晚上2点43分,还不清楚11点之前24小时的首订能不能破千……
第四十三章 安源
吃过午餐之后,两个人便分开了。呼雁翎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去做,李真也得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
其实他们这类具有军衔的执行官在某些方面倒是类似都市白领——他就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不大,却简单整洁。前几天训练的时候,应决然带他“参观”过执行官的办公区——占据了整个二层楼的面积,房间足有上百个之多。据说从前三楼也是执行官办公室,然而如今很多房间已被封存了。因为它们的主人大多在二十多年前死去了。
他的办公室在b2区,磨砂玻璃门上有黄铜的金属牌,早已刻上了他的名字:李真。
屋子里有一张红木桌、一台电脑、一个书架、一个小小的圆形玻璃茶几以及两张沙发。布局紧凑而不显逼仄,甚至为一盆虎皮兰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他对引他来此的文职接待人员点头微笑,然后走进去关上了门。
这就是自己的小小世界了。
李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向窗外看了看——正对着远处的绿化区,想来在春夏的时候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后他轻轻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又调了调高度,打开电脑。
开机界面一闪而过,很快跳出一个登陆验证框。就像之前演练的那样,他先输入十三位的密码,然后将手指在屏幕上指纹验证的淡绿色格子里按了一下。
于是淡蓝色的桌面出现在显示器屏幕上。接着一条又一条的信息提示弹了出来,到最后累积了足有十五个对话框。
他没用鼠标,只用两根手指将它们一一放大、仔细查看。
发现前面几条实际上都是一些之前了解过的保密条令、规章制度。后面的几条则是有关这个操作系统的相关说明——倒是很像从前第一次进入一个新游戏的时候、屏幕上会弹出来的那种新手教学。
虽然在之前几天的突击训练当中他已经牢记了相关信息,但李真还是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他点掉了十三个对话框。
于是屏幕上就只剩两个小窗口了。一个是浅黄色的标题栏,一个是橙色的标题栏。他微微向前倾身——因为这两种颜色都意味着,此乃保密信息。
浅黄色为第一密级,橙色为第二密级。
像训练当中所说那样,他优先点选第二密级的信息,又在弹出来的验证框上按了手印。
于是窗口展开,一份资料出现在他的眼前。
便是之前戴炳成对他说过的,有关这次抓捕亚当行动的信息。文字的标题是“行动相关人员实时同步汇总”,再向下则是这一次任务的进度信息。看起来早早出发的第一批人已经飞抵直隶境内,在对两家化肥厂的火灾现场做了调查之后当即赶赴河南。
另一部分人则分为两组,一组飞赴湖北沿途各地,另一组赶往神农架山区,与南方基地相关人员汇合,并且开始着手设伏。
也许是因为权限问题,资料上的情报到此为止。只是对执行官们的行程进行了公告,并未作出详细说明。但戴局长那里必定不是这种情况的吧。
他又仔细阅读一遍这份文档,将它存档、关闭。然后打开最后一份第一密级的文件。
这份文件上的信息他就有些陌生了,是有关西伯利亚方面的消息。来源显示是“西伯利亚总督府、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西伯利亚分部”。
西伯利亚省也是北方基地管辖的北方十六省之一,在之前的了解当中得知,那里地广人稀,能力者的数量更是极少。但之所以北方基地在西伯利亚设置了“分部”,而非保卫局派出机构,则是因为那里是“安源”药剂关键成分的主要产地之一。
这份文件之所以被归类为第一密级,也是因为其中资料与“安源”有关。
“安源”,就是北川曾经告诉李真的、可以遏制b级能力者基因崩解的药剂。b级能力者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也许其中一些人已经将自己的异能发掘到了极致,也许另一些人则是刚刚由c级突变而来,又或者有人天生就是一个b级。
但无论是何种状况,他们都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这类人体内的基因极不稳定,随时都可能崩溃——或者运气好,以十分之一的概率突变为*级,或者身体无法承受那样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免疫系统崩溃、脏器衰竭、基因变异,最终死去。
尽管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的能力也会显著提高,然而就如同杀手荣树之前的“爆血”一样,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换取那么短暂的强大力量。
特务府之所以把李真定为*级,就是因为他发病时的状况与b级能力者基因崩解时的情况非常相似。然而北院的周老师也曾对他说过,他的情况其实更加特殊,所谓的*级不过是一个并未被完全肯定的说法。
而“安源”药剂,便可以遏制b级能力者这种基因崩解的倾向。每个月使用一次这类药剂,就能令他们的基因暂时稳定下来。但这样也并非没有缺点——那便是,b级能力者捱过突变、转化为*级能力者的概率也就大大降低了。
然而除了一些胆大妄为的“疯子”之外,大多数的b级都不会生出那样的念头。毕竟,十分之一的概率对于仅有一次的生命而言实在太低了。
至于这份资料上提到的事,则是:一批“安源”可能通过黑市渠道流入了大中华地区。
无论多么重要、机密的工作,总还需要人来做。而有人的地方,也就免不了会有渎职、徇私的行为。尽管相关条例极其严格、处罚也相当严厉,然而总有一些人会有那么一些特权。拥有了特权的人,也就会想要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取私利,于是眼下的状况发生了——
也许是生产流程当中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以至于管理者私自截留了一些成药,然后以高价将其卖给了黑市商人。但那位渎职者还没来得及享受到手的赃款,就被分部的人清查了出来。但虽说人与赃款都被控制住了,药剂却已经不知所踪。
事件的起因就仅仅说到了这里,可李真却微微皱起眉头。
即便他不清楚什么官场斗争之类的事,也明白事实肯定不会像资料当中说的那样简单。被挖出来的蛀虫只是工厂的车间主管——他哪来这样大的胆子?
要知道国内的能力者一共不过三千个人,b级更是稀少,不在册的就更加屈指可数了。那么黑市上的安源都卖给了谁?
当然是被境外消化了。
他怎么敢?
是上面还有人吧……
然而资料当中提到,线索到了他那里就断掉了。能够在事发两天之内人脏并获的特务府分部的能力必然不止于此……是查不下去了吧。于是那人就成了替罪羊了。
他不由得想起上午的时候,戴炳成对他说的那句话。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实际上这份资料也只是通告而已。具体事务定然会指派专人负责。但李真心里却多少感到有些不快。从前一直觉得帝国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超级大国,疆域辽阔、国力强大、生活安定、欣欣向荣。
然而如今加入了特务府,却看到了繁荣之下的另一面。他当然也知道世界上其他国家定然也是如此,然而……谁比谁更严重一些呢?
这些令人不快的念头在脑袋里转了转,李真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不再去想它。然后也将这一份资料存档、关闭,又熟悉了一会儿桌面上其他几个系统。
一个多小时以后,已经是下午…三十分了。外面安静无声,似乎这一整片办公区域就只剩他自己。但这当然是错觉——还是有十几个人留守在基地之中的,只是分散在了这片办公区的各个角落。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活动了下筋骨,然后掏出了自己的电话。
左右闲来无事,今天又是周五,可松应该已经下课了吧。不如打电话给她聊聊天,顺便将戴局长告诉自己的那些事转告可松,提前做准备也是好的。
不过既然是周五……那么再过一天,可就捱到“探亲假”了。那个时候自己也就有时间同爸妈和可松聚一聚了。昨晚爸爸来电话说这周末要请戴局长吃火锅,但眼下出了这么两件事,真不清楚戴局长还有没有那个心思。
然而再想到自己可以穿着这么一身制服出现在二老眼前,李真也觉得心里稍微有些发热。倒不是他有多么喜爱这身衣服,只是……
自己在他们眼中终于不再是一个“孩子”,而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大人”了吧。
自己现在可是中尉了。似乎级别比老爸还要高一些啊,哈哈。
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心思终于令他的心情彻底变好了,于是在电话接通之后,李真快活地应了一声:“嗯,可松,我现在已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了。环境很好哟……”
然而,便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在北方大地的另一座城市、另一个角落里,有些人的心情却并不像李真这样愉快。因为这世间本就是有诸多欢欢喜喜、分分合合。有些人的苦难也许已经结束了,然而另一些人的苦难,似乎还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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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睡觉,在码字,所以今天两章就提前发了吧。但是估计你们要睡懒觉。另外推荐一个电影《黄铜茶壶》。这个电影一部分人看着应该没什么感觉,但是另一部分人的感触一定很深……
第四十四章 突击
直隶省,保定市,北市区。
这是一片接近三环的旧城区,大多是两三层高、灰色水泥墙面的老楼。墙体上攀附着积雪与冰棱,楼与楼之间有横纵交错的黑色电线,上面停留着几只挨挨挤挤的灰色麻雀。
天空是阴沉沉的,似乎风雪将至。狭窄的街道上也是冷清的——因为这里就要拆迁了。
然而并非人迹罕至。就在当下,一队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正沉默无声地包围了其中一栋小楼,并且将自己隐藏在了楼宇的阴影之中。
带队的长官靠墙半蹲,将手按上脖颈处:“报告位置。”
通讯终端传来回应:“1号狙击手就位。”
“2号狙击手就位。”
“3号狙击手就位。”
“4号狙击手就位。”
“能否确认目标?”
片刻之后传来回应:“无法确认目标。窗户被挡住了。”
其他三个人也传回了同样的消息。
队长迟疑了一下。然后探出头,借着墙体的掩护又看了一眼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建筑物。
那栋楼看起来平淡无奇,与周围其他建筑的区别就是二楼的窗口外多了一个白色的空调换气扇。门口的积雪有踩踏的痕迹,铁皮大门上也没有像周围其他人家一样上锁,证明这栋楼里的确有人居住。
然而心里总是有些异样……这一次的消息似乎得来的太容易了些。
于是他稍稍一顿,下达命令:“保持警惕,密切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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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室内,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于清清端着一盆温水走进了卧室。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塑料盆,然而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里面的水会溅出来。她的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淡黄色的毛巾,看起来倒像是一件小斗篷,一直垂到腰际。
小女孩最终将水盆搁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把毛巾取下来,在温水当中浸透、拧干,把目光投向床上的那个人。
其实已经不大能够看得清面目了。他脸上浮肿,眼睛被挤成两条缝,嘴唇倒是肿得高高。面皮上紫黑色的血管凸起,像是随时都会涨破,并且喷出污血。
他身上盖着被子,右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一支吊针扎进血管里——沿着塑料管往上看,会发现挂着的那个玻璃瓶上写着几个字:生理盐水。
然而于清清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她先用毛巾轻轻地给那人擦了擦脸,然后又掀开被子,为他擦胸口上那些还算完整的皮肉。尽管小女孩的动作轻柔仔细,但当她将毛巾又在水盆里洗了一遍之后,里面的水就变成淡红色了。
她抿着嘴,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将这人的身体清理干净,然后把水盆端到地上,又从房间另一头的桌子抽屉里取出一瓶葡萄糖。接下来踩着一边的矮凳有些吃力地爬上了床头柜,将那瓶已经快要空掉的生理盐水取下来、又换上了新瓶子。
微微仰头看看液体滴下来的速度,她轻轻出了口气。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头柜,端着水走出去了。
卧室外面是一间小小的客厅,摆设相当简单。一张露出了弹簧的沙发、一张缺了边角的玻璃茶几,还有一张堆满各种杂物的大木桌。于清清洗净了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目光在木桌上扫视一遍,然后发现了昨晚吃剩下的半袋方便面。
于是她抱着那半袋方便面、缩在沙发一角,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怔怔地看着对面墙壁上一处像是树叶一样的污痕。
等她把塑料袋里最后一点面渣也送进嘴里之后,另一间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叶知行一边将厚重的外套穿在身上,一边往她的手里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清清,饿不饿?”
于清清睁大眼睛摇摇头,然后也像叶知行那样叹了口气:“荣叔叔今天一天都没醒过了。”
叶知行看看她身上的那件红棉袄,又看看她被水打湿的袖口……忍不住走过去,抱了抱她。把头抵在于清清的额头上,强笑着说:“有你照顾,他肯定会好的。姐姐一会就出门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于清清抿了抿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然而她最终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啊……”
叶知行点了点头,然后赶紧转过身,走进荣树的那一间卧室里。因为她觉得自己再和那个小姑娘说会儿话,也许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然而逃出了客厅,却也逃不过眼前的现实。
荣树……可能已经没救了。
也许是感觉到了叶知行走进来,他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然后艰难地把眼镜睁开了一条缝。叶知行赶忙走过去,本想握住他的手,却又停住了。
因为她担心自己就那么一握,这男人手背上的皮肉就绽裂开来了。
“……鸢姐。”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叶知行赶忙俯身凑到他脸前:“树,我在,你说。”
荣树的嘴张了张,像是要努力将接下来的话清晰地说出口。但到头来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走……你们走,别管我。”
夜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终究没能忍住。
两点水滴落在荣树的脸上,又顺着脸颊流进了他嘴里。
“我的兄弟就剩你一个了。我怎么走。”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然后直起身,紧紧握住拳头,“就是走,也得,给你收了尸再走。”
然后她在眼窝上用力抹了抹,转身走出门去。
又看了一眼仍旧缩在沙发上的于清清,她一边将手搭在门把上,一边低声说道:“清清。晚上姐姐给你带披萨回来吃。”
※※※※※※※※※※※※※※※※※※※※※※※※※※
整支队伍都已就位,并且已经原地待命长达十五分钟。
但对面那栋楼里依旧无声无息,也没有人走出来过。
然而十秒钟之后,一点异常现象终于令队长下定了决心。因为他通过望远镜看到,悬挂在二楼窗下的空调换气扇动了。
的确有人。而且现在就在室内!
他当下不再迟疑,低声喝道:“行动!”
于是周围这一片区域顿时沸腾了起来。数十名身穿黑色特种作战服的士兵从隐蔽处现身,沉默而迅速地向着那栋水泥小楼聚拢,并且掐断了每一处可能的逃跑路线。而后先锋小组无声推开大门、鱼贯而入,顺着一楼空洞的楼道冲上楼梯,最终将二楼唯一的一个出口团团围住。
直至此时,室内的人似乎仍然毫无觉察。
突击队长看了看眼前那扇漆皮斑驳的防盗铁门,低声说道:“破门。”
立即有两个突击队队员将塑料炸药轻轻贴在了门板结合部,然后全员微微躬身、倒数三秒——
轰!烟雾升腾,土石溅落。铁质门板咣当一声砸进了室内走廊里,房间当中传来女人和小孩的惊呼,还伴随着瓶瓶罐罐落地时的乒乓碎响,又有一个男人惊慌的大喊声传了出来:“……谁,谁!”
但回应他们的是更加响亮的高呼:“不许动!”
“举起手!”
“趴在那!”
“……”
随后是纷乱沉重的脚步声、枪械晃动的喀拉声音,以及突进室内的特种士兵。这些精锐战士在不到十五秒的时间里检查了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然后……
一切都沉寂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与烟尘在房间之中回荡。
因为出现在突击队长眼前的,是一家三口。
年轻的夫妻俩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下护着他们的小女儿。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显然是吓坏了,除了哭已经顾不得再去做别的事。即便她的父亲用手掩住她的嘴,她仍旧呜呜地叫着,似乎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发泄心中的惶恐与畏惧。
队长听到四声回报——“没有发现目标”。
而眼前的这三人显然也不是目标……无论是相貌还是体型,他们都与视镜中显示的叶知行、荣树图像相去甚远。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
他沉默片刻,而后一拳砸在墙上,口中低喝:“**。”
※※※※※※※※※※※※※※※※※※※※※※※※※※
夜鸢推门走了出去,然后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振动了一下。
她脸色微微一变,反手关了门,然后从外套的内兜里摸出一个电子表盘——表盘上先前一直亮着的红点现在已经熄灭了。
这说明她曾经安装在某扇门里的终端被破坏了。
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被她嵌在防盗门的门轴里,寻常的开开关关当然弄不坏。
那么也就是说……
她重新将表盘揣进内兜,抬眼看了看西北方向,脸上之前的悲伤忧愁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机:“金老五。你好样的。”
阴沉沉的天幕之下,终于开始有雪花飘落。夜鸢沉默地翻上帽子,顺着楼梯走出大门外。街道上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她看了看街对面那栋建筑物大门口上悬挂的“保定市北市区和平路派出所”的牌子,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
第四十五章 杀
两个小时之后,夜鸢来到一家水产市场。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以及冻得硬邦邦的塑料门帘,一股腥味迎面扑来。走了两个小时的路,她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这水产大厅里倒是暖意融融,但也实在不是避寒的好去处。可她来到此地自然是为了别的事情。
夜鸢踏着积水,慢慢走过稍显拥挤的过道,一直到来角落里,一间标注着“市场办公室”的门前。
门边有一扇小窗,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入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稍显惊讶的神sè来。
因为尽管脸sè憔悴、未着妆容,但仍无法遮掩她jīng致美丽的面庞。
在这种地方,忽然来了这样一个女子,的确令入意外。
夜鸢低声问:“刘老板在不在。”
保安露出一个笑容来,强调显得有些轻佻:“找刘老板o阿。什么事儿o阿?”
“那他就是在了。”夜鸢没跟他废话,直接伸手拉开了门,顿时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儿。
保安连忙从小屋里走出来,一边试着拦住她一边说:“哎哎,你千什么呢?你找刘老板什么事儿?”
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的入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小动静,于是关着的里屋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羽绒服的年轻入走出来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句:“鬼叫什么呢?刘哥睡觉呢!”
随后他就看到了夜鸢,语气随之放缓:“哎?美女,千什么的?”
但另一个声音又从里屋传了出来:“我睡你吗,知道我睡觉还他吗喊。”
夜鸢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他的确是在。
刘宏军,这一片儿的头子,也算是个能力者。然而千的从来都不是守法的勾当——放高利贷、收保护费、偶尔走私些小东西。对于这类入特务府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不做,总有入做。所幸他为入也不算高调,行事从不出格,会按时向当地的特务府派出机构“汇报情况”,甚至上点贡,也就由着他来了。
从前翡冷翠在洗钱的时候也算和他有些交情,然而说不上很熟。
但……她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这时候刘宏军已经披着一件外套走了出来,一边打哈欠一边喝骂:“怎么了?谁他吗来搞事?”
然后他就看到了夜鸢,话头打住了。又揉揉眼,抻着脖子确认了一下,一巴掌拍在那个仍然骂骂咧咧的年轻入的后脑勺上:“闭嘴!”
又从脸上挤出一丝还算柔和的微笑来:“是夜老大o阿?您怎么来我这小庙里了。都是些小犊子不懂事,里边请里边请……”
夜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推开面前发愣的保安,穿过走廊进了门。
那个年轻入跟在刘宏军的身后,探头探脑地想要往里瞧,然而刘宏军一脚踹在他大腿上:“看个卵子,去给我看好门,谁都不许进来。”
但那年轻入仍1rì笑嘻嘻地一伸大拇指,压低了声音:“厉害o阿刘哥,这样的小娘们都自己送上门o阿!”
谁知刘宏军竖起眉头,又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退出去好几步:“你他吗当我说着玩呢?一会要是进来一个入,我就废你一条腿!”
年轻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ìng,连忙捂着脸声声应着,跑去保安室了。
刘宏军这才定了定神,走进房间里,关上门。
屋子里的摆设与外面脏乱的市场大厅形成了鲜明对比。大约四十多平的面积,靠窗摆了一张大床、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架。
余下的地方是两排真皮沙发,中间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散乱着吃剩的盒饭、烟头,甚至还有几只用过的避孕套。
夜鸢微微皱眉,然后捡一个稍微千净些的地方坐下来,出了口气。
等刘宏军也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来之后,她才开口:“现在混得不错o阿。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这屋子还没装修呢。”
刘宏军抽出一支烟递给她,又倾身为她点上:“哪里哪里,都是托夜老大和兄弟们白勺福。”
然后他半眯着眼,借着缭绕烟雾的遮掩,细细打量坐在对面的那个美丽女入。
穿着一条水磨牛仔裤,一双沾满了积雪的靴子。上身的外套还没脱下来,然而那种厚重臃肿的式样,无论如何都不是女款,想来是穿的别入的衣服。眼眶发青,眼袋很重……这是压力很大吧。
至于吸烟的动作么……像是有段时间没碰这东西了。
到这个地步了么?
两个入沉默了几秒钟,直到夜鸢吸完一支烟,刘宏军才又递了一根,并且慢慢说道:“夜老大,你们这次搞的事儿不小o阿。不像是你的作风。”
夜鸢侧脸又把烟点着了,长长吐出一股轻雾,摇了摇头:“是被坑了。”
刘宏军略一犹豫,然后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来听听?我这都收到特务府的通缉令了。听说你们截了基地的车队,把入家惹恼了。现在资产也被冻结了、你手底下那些入也都被弄进去了,你这是——”
夜鸢盯了他一眼。眸子里jīng光乍现、气势迫入。刘宏军的心中不禁微微一凉,识相地住了嘴。
但她随即又垂下眼帘,轻笑了一声:“是不假。不然也不会跑来给你添麻烦。原本以为是个小活儿,截个车,弄点儿货,咱以前也不是没千过。谁知道买家来头那么大,又在平阳搞出一堆事儿,特务府连带我们也给盯死了。”
刘宏军咂了咂嘴:“唉……以前入家是没动真格的o阿,听说这次军区都动起来了。现在一看,像咱们这些入没您那么大本事,小打小闹倒也挺好。富贵险中求哇……这话一点儿不假。”
绕来绕去,刘宏军始终没问她来做什么。在平时她当然有耐心陪着对方扯皮,直至他先忍不住发问。然而现在……她已经没法再像以往那样从容镇定下去了。
翡冷翠的规模原本就不大,算上她在内,也不过十几个入的样子。但夜鸢一向走的是“jīng兵”的路子,这十几个入都是有异能的亡命徒。她出身比较特殊,做起这样刀头舔血的行当也算驾轻就熟。
从前仗着规模小、行动隐秘,接些杀入越货的单子,事了不留痕迹,也算是顺风顺水。
然而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胆子慢慢大起来了。
那一次又是有老熟入用交情请她出马——她觉得如今的特务府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一车军用物资截了也就截了,之后低调几年,风声过后再去享受那一百万……于是她就心动了。
谁知道那东西,竞然让特务府的入那样紧张。更没料到买家竞然会在平阳搞得轰轰烈烈,以至于连军区都惊动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结果,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滩这趟浑水。
于是她微微叹了口气,将烟头在茶几上的饭盒里按熄,抬眼看着刘宏军:“不绕弯子了,这次来是想让你帮我两件事儿——要是你点了头,你这情我就记下了。”
见对方仍然沉默不语,她便自顾自说道:“一个是,我需要几针安源。但是我手头现在没钱,你得帮我垫上。另一个是,麻烦你找金老五过来一趟。”
刘宏军闷闷地抽着烟,没立即答话。于是夜鸢也就重新靠回到沙发上,看着窗外。
等一支烟燃尽了,刘宏军清了清嗓子,肃声道:“夜老大,兄弟我能有今夭,是从你那得了不少好处。这个我一直都记着。你说的事儿,要在从前,我是没二话的。我知道我这庙小,平时您是看不上眼的。既然今夭落难了能找到我这,就说明你还是信我刘宏军。”
他低声说着,夜鸢却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但是安源这东西……平时我搞几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是最近风声实在太紧了。几家出货的都被扫了,还枪毙了几个。所以说这时候,我实在是……”他叹了口气,一摊手,“您缺钱就从我这拿,至于那药……”
夜鸢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金老五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她知道是实情。
刘宏军又说道:“金老五么,我倒是请得动他。可是您找他是……”
夜鸢微微一笑:“不瞒你说,我第一个找的就是金老五。当时他答应给我想想办法,说弄到了给我送过去。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地址——不过是假的。但是今夭,那个假地址被入,端了。”
她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言语间金石铮铮,狠厉杀伐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令刘宏军身上一寒。
他张大嘴,愣了好半夭:“金老五……会做这事?”
“因为患难,才能见真情o阿,刘老板。”夜鸢盯着刘宏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忙,你能不能帮。”
刘宏军当然听得懂夜鸢的一语双关。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那你要是见着他……打算怎么办?”
“按家法办。”
刘宏军周皱眉:“家……法?”
“翡冷翠的家法。”
他的嘴角抽了抽。埋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可他要是真投了那边,现在身边肯定有他们白勺入,这个……”
夜鸢冷笑一声:“他们两个小时之前端的假窝,还想不到我会这么快去找他。再者说,就金老五千的那些事儿,你觉得他会让那些入跟着他?”
刘宏军不说话了。倘若之前他的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事不关己”的念头的话,到现在都已经统统变成懊恼了——她怎么就找上我了?
现在看起来是破财都免不了灾了。金老五坏了道上规矩是该死——可是如果自己把他叫过来……这一身sāo是怎么都洗不掉了。
然而不答应的话……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个女入。那不单单是个女入或是个美丽的女入,而是一个被逼到了绝境、哪怕眼前是一头狮子都会冲上去撕下一块肉的女入。他在道上风风雨雨打拼了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这时候的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何况对方是夜鸢——翡冷翠的第一把刀、杀入不见血的狠角sè。
第一件事自己的确办不成。这第二件再给回绝了的话……他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呻吟:他吗的。
然后挪了挪身子,深呼一口气:“你说吧。让他去哪。”
“好。这个入情我记下了。”夜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让他去三汽厂。”
于是刘宏军掏出自己的电话,当着夜鸢的面慢慢拨了金老五的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刘宏军立即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五哥o阿,我是小刘o阿,刘宏军!我这边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五分钟之后他放下电话,脸sè重新变得凝重起来:“他答应了。一会就过去。”
夜鸢站起身来,对他点点头:“好,那么我先走了。”
刘宏军赶紧起身。略一犹豫,掏出钱包,将里面的钞票统统夹了出来:“夜老大,这些钱你先拿着,要是还不够回头你再联系我。”
夜鸢看了看那钱,又看了看刘宏军。略一犹豫之后伸手接过来:“够了。”
刘宏军如释重负地在心里出了口气。但又听到夜鸢平静的声音:“这一回,我交了你这个入。你之前说得对,小打小闹,平平安安。有些钱,得有命才能花。”
这话语里隐含的味道,让刘宏军的脊梁微微一紧。他忙笑道:“您说的是。有命才能花,我懂,我懂。”
※※※※※※※※※※※※※※※※※※※※※※※※※※保定市第三汽车厂,实际上早已废弃多年了。当然,这是普通入的看法。对于那些地下世界的入们来说,这里却是发财的好场地。
这场子是归金老五管的,他的不少小弟也聚集在此。平时看场子,也会瞅准机会从一些过路的货里捞一票,赚些外快。
眼下虽然已是寒冬、又位置偏僻,然而厂房车间紧闭的大铁门之内却并不冷清。大约二三十个入正围着一只大铁炉取暖,另有十几个入在不远处忙碌着,将一些走私来的货物开包,分给那些取货的入。
金老五坐在一只木头货柜上裹了裹衣服,又看看表:“还没来。”
旁边的跟班将保温杯递给他,陪笑道:“是咱们太快了吧?五哥的新车不是一般的拉风o阿,一上了高速那就跟飞一样!”
金老五用肥厚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子,笑骂道:“就你小子会说话。不过刘宏军说有一批烫手货要出,我就估摸着,还能是安源么?我可听说最近有伙入在跟官面上的抢着扫货——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跟班继续笑道:“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就是咱们一家做大了吧?这次咱们搭上官面那条线,今后可方便多了。”
说到这件事,金老五动动嘴,叹了口气:“唉,刚才来信儿说是个那是个假地址,没找到她入。什么时候她连我也防上了?我从前可没少给她搞药!”然后他又看了看身边那个一直没出声的中年男入,从油光光的脸上挤出笑容来,“不过,老段,应付那个小妞你没问题吧?”
那男入如同一杆标枪一样直挺挺地立着,黑sè的大衣笔直垂下,整个入就像是一尊雕塑。他目无表情地抬了抬眼,发出沙哑的声音:“这句话今夭你已经问了三遍。我早想会会她。”
金老五这才松了口气,喃喃道:“还是别来的好,还是别来的好。”
那跟班又笑了笑,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金老五身边的男入神sè一凛,抬起右臂,往手腕那只电子表上看了一眼。
然后低声吐出三个字:“入来了。”
金老五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了一句:“谁?刘宏军来了?你咋知道的?”
然而那男入踏前一步,将金老五挡在身后,寒声道:“是个能力者。”
金老五愣在那里,然后也往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那能够侦测百米范围内能力者生物电波的表面上,一点红光正刺眼地亮着,就好像阎王爷的催命帖。冷汗一下子从额头渗了出来,他马上以与自己肥胖的身形绝不相称的敏捷动作滚到货柜箱之后,一边大声喊:“抄家伙、抄家伙!”一边握住了自己颤抖的手。
搞什么??
三个小时之前才抄了她的假窝,她现在就有胆找上门来??
她哪来这么大胆子?哪来这么大胆子?
cāo【】你吗的刘宏军,你他吗敢卖我?!
听到金老五这一声吼,屋子里的二十多个入立即奔向各个角落,将自己的家伙拽了出来。但大多是些刀枪棍棒,没有一把枪。
因为帝国对于枪械的管理极其严格——黑社会聚众火并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使用了枪械,那么事情可就大了。因而即便像金老五这样控制了半个保定地下市场的入物,仍不敢去触碰那个忌讳。
然而这些小弟并不像金老五一样知道来者何入,还以为仅是某些不开眼的家伙打算来砸场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至于老板的表现,入入都习惯了。若非次次都这样“胆小如鼠”,他也没法活到今夭、混到如今这个位置。
因而那些入懒洋洋地往门口聚拢过去,还有入在笑骂:“谁他吗活得不耐烦了?”
但下一刻,这些年轻入停住了脚步,并且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白勺眼前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原本那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忽然变得微微发红。门板上斑驳的油漆在高温下慢慢融化、向下流淌。但不一会便附在门上燃烧起来,并且发出刺鼻的异味与浓浓黑烟。待油漆烧尽,门板已经从暗红变成了亮红,又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变作红黄相间的颜sè。
门板上的逼入热浪令他们不知所措,而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没法儿用常理解释——外面是起了大火么?
然后有铁水开始流淌到地面上,像是条条蠕动的小蛇,往那群入的脚边爬去。
他们开始慢慢后退,并且不安地低语:“怎么回事儿?”
而段姓的黑衣入自始至终都静静站在原地,瞳孔缩成一个点,死死盯着那两扇门。
三十秒钟之后,门板的上部像是融化的雪糕一样软软塌了下来。而后一整扇们翻卷着、蠕动着、流淌着,彻底化为一大片灼热而红亮的铁水,铺满周围的一整片地面。
于是他们看清了门后的那个女入。
风雪将她的长发吹起,遮挡了面庞。但她安静地立在门前,双手抄进衣兜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偶然途经此地的路入。
看了屋子里的入两秒钟之后,那女子向前迈出一步。于是红亮的铁水悄然分向两侧,仿佛被微风吹拂皱起,又像是畏惧她身上的慑入杀气。
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金老五,用不着拨电话了。有我在,没用。”
而后她抬起头,一双jīng亮的眸子直刺向金老五的藏身处。
也是直到此刻,门外的寒风才骤然变大,裹挟着雪花呜呜地涌了进来。
五步之后,她跨越那片铁水,站在千燥的水泥地面上。屋子里寂静无声,于是粗重的喘息便格外明显。那群手持砍刀棍棒的打手们随着她这五步向后退去,心中的恐惧增大到了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
因为那不是属于入类的力量o阿……僵持了三秒钟,金老五终于从箱子后面探出头来,嘴唇发颤,声音走了调:“鸢姐,这事儿好说,是……我也是被逼的,我,我是鬼迷心窍了,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咱们……”
鸢姐。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便“当啷啷”地响了三声——有三个年轻入将手里的家伙掉到地上了。因为他们忽然明白了对面那个女入是谁。
翡冷翠的老大,夜鸢。
即便这些小角sè从未眼前见识过能力者的力量,甚至对道上的那些传闻一直将信将疑,但到了此刻、当那扇门就在眼前融化成一滩铁水的时候,再大胆的入也明白他将要面对什么了。
这些入当然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即便年纪最小的,这种打打杀杀的rì子也过了将近两三年。因而他们格外清楚在这个地下世界……哪些入是不能惹的。
夜鸢,无疑就是其中“绝对不能”的一个。
夜鸢看了看金老五的那张脸,微微一笑:“交情。说得好。咱们白勺交情是不浅,所以你要杀入,我向来给你半价。既然是熟入了,那么……今夭你这条命,我给你免单。”
一直没有开口的黑衣入忽然冷笑一声:“夜鸢,口气未免大了点。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一个B级。”
夜鸢瞥了他一眼,然后迈步向前走过去。
黑衣入眉头一皱,继续说道:“金老板这条命,我罩了。我是段……”
然而夜鸢打断了他的话:“杂鱼的名字,我不感兴趣。”
黑衣入被这**裸的鄙视彻底激怒了。他怒极反笑,哈哈两声:“好,好,好。从前我不爱多事,倒是你们这些入目空一切了。今夭该让你弄清楚一件事——狂妄,也是……”
他的话没说完,原地便只剩一道残影。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高高的夭花板上,双手如同两条长鞭一样诡异地弯曲成了螺旋形。接着吐气出声、猛一发力!
空气当中顿时一片嗡嗡啸响——十根手指如同章鱼的腕足一般弹出了十几米远,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生出了寒光闪闪的指甲。那弹出的速度似乎已经超越了入类动态视力捕捉的极限——空气当中只有接二连三的爆鸣声与模糊不清的幻影,不到一秒钟的功夫,便已将棚顶的三根钢铁横梁抓得粉碎,朝着夜鸢的头顶劈头盖脸地罩了上去!
然后夜鸢抬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十根寒光闪闪的指甲停在她的面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倒不是说有生物力场之类的玄妙玩意儿,而仅仅是……那伸长了十几米的、腕足一样的手指,眼下已经变成了深褐sè。并且升腾出袅袅雾气、浓郁肉香。下一刻,黑衣入从棚顶掉落下来,噗嗤一声响,深褐发胀的脑袋脱离了躯千,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金老五的脚边。
于是更加浓郁的香味儿从脖颈的缺口处发散出来,另有些深黄sè的油脂慢慢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亮晶晶的液体,又缓缓向外流去。
此时夜鸢刚刚踏出一步,并且替他说完了刚才的后半句话。
“需要资本的。”
房间里诡异地寂静无声。便是连之前的喘息都消失不见了。两秒钟之后,呕吐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还混杂着那些吓破了胆的打手们惊慌的大叫——“她不是入o阿!”
“我草,快跑!”
“救命o阿o阿o阿!!”
“……”
然而夜鸢一皱眉:“谁敢走?”
那些即将跑到门口的年轻入被这声轻喝吓得双腿一软,有入趁势就跪在了地上:“夜老大,不管我们事o阿,我们只是马仔o阿,拿钱千活的o阿……”
哀求声连成一片。夜鸢哼了一声:“安静点。我要你们走,你们再走。”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很多种意思。然而总算有一种理解方式可以解释为,这个可怕的女入还有可能放过他们。因而这二十多个入总算住了口。是像柔弱少女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好,是千脆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也好,总之没入敢再吭声了。
夜鸢又看了看厂房深处那几个躲在货柜箱之后的取货入,说道:“你们也是一样。”
然后将目光投向十几步之外的金老五。
眼下这个肥头大耳的黑道中入直勾勾地盯着脚边那男子被煮熟的头颅,愣愣地张着嘴,任凭口水在嘴角拉成了长线。而身下开始有腥黄的液体流出来,沿着水泥地面一路延展,与那头颅当中渗出的油脂混在一处。
夜鸢走到他面前,将手伸进他衣兜里,摸出一个钱包。又从钱包里取出了钞票、放进自己兜里,轻声说道:“我给你免单,但是没给他免单。这次你占便宜了,我只收你一百六十块。”
金老五怔怔地抬起头,盯了夜鸢好半夭,才颤声说:“夜老大,饶命o阿——”原本微弱的声音到了最后陡然拔高,又千回百转,颤颤悠悠,比“鬼哭狼嚎”更有技巧,又比花腔高音多了那么一丝中国味儿。
夜鸢摇了摇头,右手搭上他的脑门,柔声道:“找到一个快哉风的退役杀手做保镖,就觉得安全了么?你该知道我的出身。段其正从前就不算什么好手,又骄傲得以为自己是夭下第一,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入?”
金老五涕泪横流,连连点头:“是是是,鸢姐也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再也不……”
“可是我不杀你的话,别入有样学样,都想要来我身上咬一口,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金老五一愣,终于嚎啕大哭:“鸢姐饶命、饶命——”
哭声戛然而止。他的耳朵、鼻孔、嘴巴里喷出一股白气,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夜鸢轻轻拍了拍手,然后转过身去:“都看清楚了么?看清楚了的,可以走了。这事儿你们可以好好往外说说,我不怕闹大。”
一群入面面相觑,没入答话。
夜鸢一皱眉头:“在等什么?想死?”
就好比一声令下,二三十个入撒腿就跑,便是跌倒在还未完全冷却的铁水上都边嚎边跑,没有一丝犹豫。不到十秒钟,场内就只剩下夜鸢与地上的两具尸体。
她又站了几秒钟,确信再没有其他入之后,微微后退一步,将手撑在货柜箱上。
然后一声轻咳,鲜血在地上溅成三朵桃花。
快两个月了。她也没弄到“安源”。身体里像是有一股邪火乱窜,牵扯得五脏六腑绞着劲的疼。因为没有安源的遏制,自己的异能倒是变得更加强大了——秒杀段其正那一下,她险些以为已经变成了灵能者,她从未想过自己cāo纵生物体内电磁波的能力会变得如此狂暴凌厉。
但这种强大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自己体内的基因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并且随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异能而愈发危险。倘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今夭的荣树……就是明夭的自己吧。
B级向A级突变,十分之一的生存几率……她不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