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重力控制
而那些四台发生器应该也的确发挥了作用——否则它的最优选择应当是杀光面前的这些人吧!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一点——在亚当的身后,火焰会继续燃烧,子弹也会重新飞射出去。那么这意味着它的念力控制似乎只对正前方有效。因而呼雁翎一咬牙,抱着她的重狙就跳出了防线。与她有同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应决然、关心愿这样的近战型能力者也都飞身而起,向亚当的后方猛扑过去。
也是直到此时,李真才明白自己与这些经过了长期训练的专业人士,差距究竟在哪里。
因为他可耻地动摇了一秒钟。
没有直面这太古生物时,他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但当亲眼见到它可以无视枪械的射击,甚至就连穿甲弹都只能对它造成皮肉伤的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强大。
这种强大不同于夜鸢,不同于大地之王——无论那两位的能力多么令人震撼,但终究是一个人。他们同样有血肉之躯,同样会流血受伤。因而他有足够的勇气对一位王者发动舍命一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死去,对方也不会安然无恙。
然而……
在见到那些人冲出阵线的时候,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身边的那些人——爸妈、可松。自己终于拥有了可以算得上是美好的生活了啊!
而眼前的敌人强大到令人心生绝望……如果自己扑上去,却只能充当一个炮灰的角色,这样的牺牲有何价值?
更何况他眼下无法与它共鸣、无法再次得到那种非人的力量啊!
但那些人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思考着的每一件事吧?可他们还是扑上去了——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也许是长期的训练令他们适应了这种无比凶险的局面,也许是他们心中另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
他想起了训练的时候,应决然对他说过一段话。
“很多时候战场上的局面看起来都令人绝望。但是你要记得,如果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你不尽力而为,那么绝望的局势就会变成必死的局势。倘若你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记住你的身边还有战友。你和你的战友总会扭转这种局势,让它变成敌人的绝望!”
于是他一把抽出背后的雁翎刀,跳了出去。
而余下的人放弃步枪射击,转而开启了自动武器平台上的微型穿甲导弹系统。这东西威力实在过于强大,因而起初没人打算使用它——这里毕竟是山体内部,一旦猛烈的爆炸造成塌方,亚当也许可以幸免,但他们这些必定有死无生。
可如今普通枪械对它造成的伤害实在有限,唯有放手一搏。
亚当走得很慢,就像是在闲庭信步。但李真能够感受到它此时的情绪——它觉得有些恼怒了。力场发生器限制了它的能力,也给它带来了足够的压迫感。这使得它无力发挥出超高速度,只能缓缓前行。
在突击者刚刚绕到它体侧的时候,微型导弹系统开火了。小臂长短、儿臂粗细的穿甲导弹**出亮蓝色的尾焰,转眼之间便飞射至亚当面前。然而同那些子弹一样,穿甲导弹在距离它一米远的时候便像是陷入了泥潭——它们微微颤动着艰难前行,以极慢的速度向目标靠拢,却又在下一刻被亚当随手一拨,打着旋射向四周的墙壁,炸开大片的土石。
实际上他们也没打算用这种穿甲导弹破开亚当的正面防御——只是为了吸引它的注意力。至少这些导弹没有像子弹一样完全静止下来,这意味着亚当的念力控制是有上限的。
于是突击者手中的枪响起来了。长弓z18,电磁狙击枪。最大射程3公里,有效射程2.5公里。此刻这种重型武器在亚当的身后喷吐出明亮的电舌,粗重的弹丸超越音速、撕裂空气,携带着巨大的动能——
终于直接命中了亚当的身体!
两朵血花飞溅而起——那是青色的血。巨大的力量令它微微一颤,破碎的鳞片四下纷飞。倘若这两枪直接命中人类的躯体,那么他必定会爆成一团血肉碎末。然而亚当的身躯强悍得超乎想象,眼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类被小口径手枪远距离命中了无关紧要的部位,并无致命危险。
但……形势已经所有好转。
这意味着他们的确可以在后方对它造成有效杀伤——在它受到力场发生器的限制、变得行动迟缓的情况下……可以用远程打击的方式磨死它!
于是十几个突击者手中的枪械同时响了起来,密集的弹头飞向亚当毫无防护措施的背部,在空中划出明亮的火线。
然而……
异变再次出现。
子弹又一次失去了作用。
但不是像刚才那样,在空中静止不动,而是轨迹忽然变得杂乱无章,就仿佛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歪歪扭扭地在亚当周围两米处,变成了一大群无头苍蝇。而后一部分子弹斜斜地升上高空、散落向四周各处,另一部分则飞旋着脱离了那片区域,坠落于地。
但他们手中的枪械并未在第一时间停火,于是那些倾泻出去的子弹便如同喷出的爆米花一样在亚当身边散乱飞舞,子弹密集的落地声几乎盖过了响亮的枪声。
而那些落在亚当身边的子弹,又会在触地之后弹起,重新悬浮在半空,就仿佛变成了轻盈的鸿毛。
于是所有人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这类种,这名为亚当的类种……并非仅拥有一种能力。
高阶灵能——重力控制。
另一个a级灵能。
在人类世界当中不是没有产生过拥有两个a级灵能的天赋者,但要么两者都没有达到王者的地步,要么就都是类似鸡肋的能力。而超a级王者则往往是那种将自身唯一一种能力开发至巅峰的人物——似乎上天注定一个人无法驾驭两种以上的强大灵能。
但亚当颠覆了这些人的认知。
指挥中心很快从战场上反馈回来的信息当中得出结论,并且迅速作出回应。根据分析,亚当所表现出来的重力控制并非仅仅改变了局部地区的整体重力,而是在同一片区域制造了多个不同的重力陷阱——因而飞射的弹头才会在角度、强度各异的力量作用下失去平衡,改变轨迹。
换言之,就在它身周两米的范围之内,也许某一片区域是重力真空,也许某片区域则则有数倍重力。
此刻它已前行了二十米,甚至尚有余暇微微侧脸,向突击者这边看了一眼。
它的情绪似乎慢慢平复下来,而李真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因为它那种冷冰冰的平静。之前的迷茫逐渐消散,此时它便像是一个受到了某种心灵创伤的孩童。心中仿佛满是怒火,要将面前之敌悉数掩杀。
亚当再次开口,低沉地吼叫了一声。这声音顿挫有致、高低起伏,并非毫无意义的怒吼,更类似某种语言。于是伴随着这铜铁摩擦一般的声音,先前体验过的那种惶恐感再次侵蚀每一个人的头脑。
它身前的炮火因此微微一滞,就变关心愿这样的壮汉都下意识地躬了躬身,似乎不堪那种无形的威压,忍不住要双膝落地。李真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又一把撑起了应决然,牙关一咬,厉声道:“咱们得上了!”
目前的情况的确已经不是用远程火力便能解决得了的了——细小的弹丸无法突破两个a级灵能所构建的防护力场,唯有贴身肉搏,或许可以以肢体的力量抗衡,对其造成直接伤害。
有人也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因而亚当身前的炮火停息下来。
然后它的脚步忽然顿了顿,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接着它又用双手抓了抓胸口,似乎极力想要摆脱些什么,又想要得到些什么。这么一来,那诡异的威压减轻了不少,关心愿与应决然长长吸了一口气,猛然抬起头。
是阵线后方的能力者发挥了作用。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他们释放某种激素与气体,分别改变了亚当体内的化学物质浓度与周边的氧气浓度。这太古的生物毕竟接近人类,这两招竟然起作用了。
只是b级的能力着实乏善可陈,在对付普通人的时候或许具有天然优势,但在面对亚当这种超越了王级的存在时,某些人的能力甚至不上一支满弹夹的突击步枪。因而阵线之后的那两位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牵制,更多身体强化类型的能力者则奋勇上前,直奔亚当突袭而去。
而距离它最近的关心愿、应决然、李真则冲在最前方。他们在两秒钟之前将作战服上的各类药剂一股脑地扎进了体内,眼下只觉得肌肉紧绷、心跳加速,在高速冲刺当中彻底完成了身体的异化,一金一白一黑三个人如同三支利箭一样,在十几秒之内便突入到亚当身前数米处。
已经变得几乎与亚当同高,甚至更要壮硕几分的关心愿发出闷雷一般的怒吼,披挂着一身坚固的铠甲以头槌向它狠狠撞击过去。子弹也许会因为区域重力的不同而轨迹错乱,然而人体却要比子弹大得多。两米的范围对于关心愿来说不过一步,更可以通过双脚来调整平衡——按照之前三人商定的策略,只要他将亚当撞得失去平衡,短暂地遏制了它的能力,其他人便可随后而至,对它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第六十二章 绝望
李真已拔刀在手,电光在刀身上劈啪作响,几乎令它变成了雷神的权杖。他落后关心愿两步,右手的秋水雁翎斜斜指向地面,只等亚当失掉平衡、能力暂时受到遏制,便以腰腹发力,用手中的武器破开对方的鳞甲。
世界在眼中变慢了许多——他已进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高速状态。他以敏锐的目光捕捉着亚当脖颈之间鳞片的缝隙、协调着自己的肢体与步伐。呼吸逐渐与肌肉的搏动同步,身躯的每一次起伏都在计算当中。他将配合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完完全全地以自己本身的力量将那一击加诸敌人身上——他想要向自己证明,即便没什么亚当、没什么共鸣,他依旧是李真,是那个有勇气向一切来犯之敌发动猛击的李真!
至于什么同类的召唤……见鬼去吧!
我是人类,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怪物!
关心愿最后一次踏步向前。沉重的步伐溅起的土石烟尘在李真眼中清晰可见。他的右臂忽然斜斜地扬了起来,身躯则向左侧微倾……他踏进了重力失衡的区域。但他随即狠狠一跺脚,身子猛然跃起,依靠巨大的惯性撞击过去。
两米的距离在这种速度之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似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关心愿就会将亚当扑倒在地。
然而……就在李真的动态视觉当中,关心愿似乎飞起来了。
因为亚当重新站直了身子,并且转过头来,右臂猛然一扬——
高高跃起的关心愿就再也没有落地。他就那么保持着斜向上的姿态,直直地飞上高空,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便没入了洞穴上方的无尽黑暗当中。
就像是……他跳了楼。只不过那头顶的黑暗虚空才是大地。
该死……改变重力啊!李真的心中一凉——他们这些人对这种闻所未闻的a级灵能都出现了一些认知偏差。谁说改变重力就只能改变地表的重力?倘若令高空某处的重力同地面的重力完全倒转过来……
头顶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人重重坠地。而后一大片淋漓的鲜血如雨点般洒落,另有一具躯体从高空跌落——李真用余光瞥了一眼。
关心愿身上的甲胄片片碎裂,如蛛网密布。那样坚实的铠甲破裂到这种程度……显然不是一个g的重力加速度所能达到的。
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雁翎刀已经挟着满腔的悲愤斩向亚当的脖颈。
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亚当颈间的鳞片与刀身激烈碰撞,蹿起的火花溅射出一米多高,李真拖着长刀绕着它的身体转了一圈,于是雁翎刀便沿着它的脖颈划了一道弧线。鳞甲迸裂、青铜的鲜血喷涌,这实实在在的一击终于令它受了重伤!
似乎是在力场发生器的作用下,亚当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维持无死角的灵能防御,在出手杀死关心愿之后周边出现了极短暂的能力真空,而便是在这一刹那的时间,更多的能力者飞身而至,各类武器向它狂暴地倾泻出了最大火力!
同时响起还有外围狙击手的长弓z18——实际上能够将这种重狙使得得心应手的便只有两个人而已——呼雁翎、杜启溪。
粗大的弹头险之又险地避过战友的身躯,五连发接连命中亚当的太阳穴。于是在这短短的一秒钟时间里,亚当被击打得接连后退,身上血光暴绽,几乎被突袭者们掩住了身形。
然而在下一刻它陡然发出愤怒的咆哮,先前身边那些散落的弹头在刹那之间变得炽热火红,又在顷刻间化作滚烫的液体,狂暴地四下飞射!金属射流在念力的操控下达到了难以想象的高速,还没等袭击者们抽身后退便已射进了他们的身躯。
一些人正无视它肢体上的骨刺、试着锁死它的四肢,另一些人则试图将手中的一切武器送进它关节鳞甲的结合处。于是很多人立即受到了可怕的伤害——金属射流冲进体内,随后便因为不稳定的重力空间与肌体器官的阻碍发生了偏转。它们在冷却之前分成无数细小的热流横穿人体内脏,将其统统捣毁。极高的温度随后在体内形成空泡,又迅速爆裂开来……
场地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又在顷刻间戛然而止。焦臭味儿四下弥漫,这将近三十人竟在一瞬间死伤过半。
第三种灵能……
站在远处的呼雁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心中终于生出久违的绝望感。
四台定向力场发生器,足以令一个a级王者在一瞬间变成普通人,然而它竟然依旧凶悍如斯……它究竟还拥有怎样的能力?!
而此时李真已经远远退出了十几米外,手中抓着应决然的右臂。应决然的左腿被射流波及,一大片皮肉翻卷焦臭,眼下还看得到正在逐渐冷凝的金属颗粒。它们如同奶油上的滚水般一点一点下陷,伤口都变得乌黑干燥,流不出一滴血来。
李真反手抓起自己的长刀,按住了他大腿上的血管,沉声道:“你忍着!”
应决然满脸冷汗,只能咬牙狠狠点头。
于是李真一刀切了下去。一层肌肉连着金属残渣被斩下来,鲜血立即汩汩涌出。他连忙取出止血剂扎进了应决然的大腿,又用泡沫修复剂将一大片伤口裹了个严严实实。
但他都不清楚……自己做的这些还有没有用。
关心愿的尸体就落在不远处,双目圆瞪,似乎死不瞑目。他用自己的一条命为大家争取了一秒钟的打击时间,然而这一秒钟……
也仅仅是在亚当的身上造成了大片看似可怖的伤口而已。眼下它已经重新建立了灵能防御,继续向那台发生器走过去。
而他们这些执行官,却只有十几人能够站在原地了。
也许会把我们都杀光……
他的脑海当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耳畔又传来枪声轰鸣。他循声看去,发现呼雁翎站在原地、端起她的那把长弓z18,正一枪接一枪地向亚当射击。射速并不快,就好像在打靶演练。射击也并没有产生效果——弹头都在亚当的身边胡乱飞舞,而后或是坠落于地,或者轻轻飘起。
然而她神色冷静,面无表情。似乎这便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必须在战死之前射空枪里的每一颗子弹。
杜启溪就站在她的身边。他侧脸看了看昔日的恋人,微微一笑。眼角的那颗痣令这笑容里多了些哀伤的意味,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似乎轻松无比。
“我想过很多种我们两个的结局。但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其实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个好归宿。”然后他同样端起了手中的电磁枪,一扣扳机……洞窟里两支枪的声音连成一片。
呼雁翎微微挑眉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枪声在洞穴回荡,而亚当终于走到了发生器之前。六个阵线之后的守卫者飞蛾扑火扑火一般冲上去,却在下一刻就被那双生着骨刺的手撕成碎片。鲜血泼洒在石壁上,好似巨幅的上古岩画。
李真握紧了拳头,看着地上的那些死伤者,又看了看关心愿、应决然,嘶声问:“就这样么?就没办法了么!”
应决然撑起身子,眼看亚当将第一台发生器捏成了一团扭曲的金属,苦涩地一笑:“还有一个办法。”
“核弹。”
“它不可能在百万吨当量的核爆炸里活下来。”
“它终究得给我们陪葬。”
“可这是中国!”李真猛地站了起来,“这是中国!”
“总要有牺牲!”杜启溪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笑着说道,“这是一场战争!”
“战争……”李真微微一愣,随即吼道,“什么狗屁战争!像你们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必定会死,就打算这么打空每一颗子弹来等死——这是什么狗屁战争!”
温和的外表下所隐藏的那种执拗性格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他气喘如牛,双目圆睁,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从胸口拽出了最后一支针剂。
针剂极细极短,黄褐色的液体被包裹在透明的工程塑料管当中——这是在他的要求下,为自己特制的一针。
里面是经过稀释处理的尼古丁。
他盯着手中的针剂咬了咬牙,然后对应决然说道:“应兄。如果你能走出去,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应决然微微一愣,随即喝道:“你要做什么?”
李真冷笑一声:“困兽犹斗。”
随后一把将针剂插进心脏。
应决然的下一句话瞬间变得模糊遥远,眼前的视线诡异地扭曲起来。推进心脏里的药剂刹那间就随着血液遍布全身,极强极烈的痛楚山崩海啸一般袭来。他清楚地知道这疼痛并非来自药物作用,而是自己的身体反应——
尼古丁在以某种尚不清楚的方式激发自己潜能的同时,又对身体造成了巨大损害。而那些因为药物而极度活跃起来的细胞则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修复创伤,并且疯狂吸收身体当中的每一点能量。
他甚至觉得胸腔和腹腔里开始发空……仿佛某些在战斗当中无法发挥作用的器官都在被分解……分解为更多的能量,强化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
很热……很烫……
肌肉像是快要爆炸。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极端手段催发自身潜力,然而在五秒钟之后、他从黑视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之后,李真明白……
他赌赢了。
也许这样会留下极可怕的后遗症,也许那些被吸收掉的器官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也许自己会在这一战之后死去。然而……
李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那些重伤至无法移动的战友、残缺不全的肢体、即将走到第二台发生器之前的亚当,身边这寥寥数名幸存者,咧开嘴,对应决然微微一笑。
“我啊,要试着拯救世界了。”
第六十三章 腰斩
于是雪亮双翅在身后伸展开来。
这是一双翼展达到了四米的羽翼,每一片羽毛都在灯光下散发着梦幻似的柔光。它在地面上投下大片阴影,阴影当中则是幸存者们讶异的眼神。应决然见过、关心愿见过、呼雁翎也见过——然而那仅仅是在极远处的惊鸿一瞥,却从未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上目睹这惊人的奇迹。
它比目前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鸟类的翼展都要长,它生长在一个人类的身上……这情景几乎令每一个人都生出了某种莫名的敬畏之情……那是因为神话与传说的耳目濡染所牢牢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暗示……
这应当是天使的双翼。
下一刻,这双翼开始缓缓拍击空气,扬起大片尘埃。四次扇动之后,李真身上的鳞甲微微开合,白色水雾在他身上升腾起来。
这情景不久前也在亚当的身上出现过——能量在体内猛烈燃烧,于是汗液在刹那之间蒸腾为雾气,从鳞片缝隙当中大量排出体外。
借着双翼提供的强大动力,李真开始助跑。他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军靴因为这巨大的力量与里面锋利鳞甲的摩擦而分崩离析,化为碎片溅落于地。五步之后他觉得有劲风迎面袭来,九步之后他觉得空气开始变得黏稠。双翼在空气当中猛烈颤动,每一次拍击都要使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唯有如此才能抗衡因为极高的速度而产生的风阻。
在二十米之后,惯性与自身的力量成为了他的强大武器——所过之处发出呼啸利响,滚滚气浪荡开沿途一切障碍,尚未熔化的弹头旋转着飞溅起来,地面岩石迸出蛛网般的裂纹。
他便挟着如此高速,平端手中的那一柄雁翎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向亚当撞了过去!
亚当的速度在他眼中变得很慢。他清楚地看到它转过身,张开嘴,吐出一个沉重的音节。然而那音节在他的耳中拖着长长的尾音,如同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显得有些可笑。这声音消失,他突进到对方身前三米的距离……
再有一步,便是对方的灵能领域。
而亚当抬起手,血红的双瞳微微收缩,身边的弹头、碎屑、石块统统悬浮起来,并且在一瞬间凝为一点,构成一支金石打造的长枪。
李真眯起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我是对的……
我是对的……
我是对的……
我是……
他终于突入两米之内的灵能领域,口中爆发勃然怒吼,电光闪耀的刀锋直刺那金石长枪的顶端。而后……
一切皆化为齑粉!长枪沿着接触点爆裂开来,细小的碎末旋转着狂乱飞舞,刹那之间便在两人身前形成一片浓重的尘雾,爆成一团锥形的云!
我是对的!它的灵能无法影响我!!
伴着这发自心底的一声狂喝,刀锋突破眼前一切障碍,直入亚当左胸!
两个人终于撞击在一起。刀刃与收缩的鳞片发出尖利的摩擦声,电光与火花一齐闪耀,崩裂的鳞甲碎屑高速掠过李真的面庞,又将他脸上的鳞甲击碎,露出其下柔软的肌肤,并且制造出更加深刻的伤口。然而他推动着亚当的身躯一路向前,在对方用狰狞的双臂穿透自己小腹的同时将它狠狠钉在了石壁上!
轰!
整个洞窟微微震动起来。直到此时刚才那团锥状的尘雾才开始消散,大片砂石从极高处的洞顶下落,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但亚当仍未失去行动能力……又或者它强悍的生命力使得它在心脏被刺穿、并且遭受猛烈电击以后仍可苟延残喘。它发出闷雷似的怒吼,无形的冲击波以两人立足点为中心向着四周狂暴扩散,地上的大片金属碎屑在刹那之间再次化作炽热的金属液体,尖啸着泼向四周。
然而李真依旧未受影响。
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他在先前就觉察了端倪。第一次贴身攻击的时候,他就没有感受到亚当身边的重力场与念力场——在当时他认为是关心愿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一秒钟的空档,然而……在亚当重新发挥自己的力量,将弹头化为滚烫溶液的时候,他仍旧可以毫无阻滞地拉着应决然飞身后退!
他仍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这并未令他感到太过惊讶……实际上在重生并且遭遇亚当之后,能够令他惊讶的事情已经很少了。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不属于人类,且与这太古的生物又会产生某种神秘的共鸣与认同感……
也许便是这种奇特的原因,令自己可以无视对方强大的灵能。现在想来……当初轰杀大地之王的那一击,是否也有同样的因素在起作用?
然而眼下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细细思量此类问题。因为亚当的双臂还留在他的小腹里。臂骨上与指关处竖立骨刺翻搅着腹腔里柔嫩的器官,强烈的痛楚令他眼前发黑,似乎一张嘴便可喷吐出大片内脏碎屑。但他随即以电流麻痹神经,镇压了那种刺痛。
可实际上……他都不清楚在自己现在的身体内,还有没有肠胃这样的器官。
亚当的情绪在产生剧烈变化,它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进退两难——似乎不相信李真真的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同自己生死相搏,同时也不清楚是否应该将眼前这个类人彻底绞杀——这是李真所感受到的情绪。
但对方的这种情绪所带来的影响仅仅是在脑海里打了个旋儿,随后便消失无踪。即便知道它或许还是个“孩子”,或许对自己怀有某种原因不明的“善意”与“认同感”,然而……
它是敌人。是杀戮了自己几十位战友,有可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灾祸的敌人。
李真在心中默念一声抱歉,接着双臂一紧,将雁翎刀狠狠下拉。同样是比普通钢铁还要坚固的材质,刀刃与亚当的青铜色鳞甲相互摩擦,又在李真的强大力量下坚定而缓慢地制造出一大片不规则的伤口。
然后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脑海当中轰鸣了一声,几乎就那么愣在原地。
眼前的情景所带来的震撼远超他此前的认知,他只觉一阵凉意自脊椎直冲头脑,就连身上的鳞甲都情不自禁地猛然一缩……好似普通人类寒毛竖立。
因为在亚当那翻卷的伤口之下,不是被撕裂的肌肉,不是苍青色的骨骼,也不是破碎的心脏,而是……
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眼睛!
那些眼睛还很小,大约只有拇指的指节大小,血红色,其上有橘黄的细长瞳孔……它们生长在鳞甲之下的一层平滑肌肉间,此时正在不停翻转,相互挤压。大大小小的眼球如气泡一般上下浮动翻滚,争先恐后地瞪视着他,就好像……无数个亚当在瞪视着他!
极度震惊之下,李真险些松开了握着刀身的双手。
但一阵真实的心悸感惊醒了他。他向自己身下看去——亚当的右臂已经完全探进了他的体腔里,胳膊肘没入翻卷的伤口之中。而他能够感受到……它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似乎尖锐的骨刺已经刺了进去,无力感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便是电流的刺激也没法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完全压制——而这也并非某种形容。
于是亚当握着李真的心脏,李真张大嘴、艰难地喘息着,注视着亚当的双瞳。
两者静止在石壁之前。
轰鸣的枪声再次响起,却都化作背景音。弹头与之前一样在两米外胡乱飞舞,没有一颗能够突破亚当的灵能领域。
那太古的生物虚握着李真的心脏,张了张嘴。而后有些艰难地吐出一个词语。
“我族。”
李真喷出一口鲜血,于是艳红的液体顺着亚当的脸颊流下来。他听到了这两个字,却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猜想的那个词,还是某种发音类似的异种语言。
亚当微微低下头,双眼贴近李真的面庞,再次发出低沉的声音:“为……什么?”
这三字像惊雷一般在他头脑当中炸开,李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它的确是在说话,它在说……汉语!
它竟然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么!虽然发声的腔调与帝国的标准语略有差异、更像是某种南方古语,然而……李真听懂了。
于是李真虚弱地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亚当的瞳孔再度收缩,几乎消失不见。李真感到了它的情绪——失落、迷茫、无奈……甚至略有些无比深沉的哀伤。而后这些情感统统消失不见,化为悄然滋长的愤怒,难以置信的惊诧。
因为它将目光移到了李真腹部的伤口上——那里大片皮肉翻卷,露出了血红色的平滑肌。那是地地道道的人类肌肉,没有任何可怕的异像。
亚当喷出了一口白色雾气,而后松开李真的心脏。于是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接着,亚当的双手向下一拉——
李真终于没法忍耐那种几乎超越极限的痛苦,嘶声惨嚎起来——他已被亚当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下身落地,洒下的血雨染得地表一片泥泞。如同一条浸饱了水的毛巾掉落,发出沉重地“啪唧”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同伴们的惊呼——但这些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好似青烟在耳畔缭绕。李真已被那种极度的痛楚折磨得快要失掉理智,只知道拼尽最后的力气,一只手插进亚当胸膛的伤口固定了自己的身子,另一手则更深入地探进它的体腔,前臂狠狠一搅,手指猛力缩紧,又在亚当的大力推搡下……
带着它一连串的内脏砰然落地!
第六十四章 蚩尤
亚当的内脏竟也是苍青色的。而它的血液如同深沉的墨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着那些脏器劈头盖脸地泼到了李真身上。他无神地睁大双眼,从血**隙当中看到了亚当的身上,有大片鳞甲炸裂开来。
呼雁翎和杜启溪……倒是把握了时机了啊。他想道。
这样的伤害,似乎连亚当也难以支撑。它的身体因为脏器的牵连拉扯而踉跄向前,身边的灵能领域几乎完全消散。电磁狙击枪在白米外的射击当即摧毁了它的左腿关节,鳞甲与肌肉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被层层剥开,其下的细小眼球化为血肉碎末,便是那青铜一般的粗大骨骼都险些折断。
然而……
枪声停止了。
弹药耗尽。还能勉强活动的幸存者试图用身边的普通枪械攻击它,但亚当已拖着一条残肢大步向前,将李真身上的那些内脏一股脑地塞回了胸腹。它的身躯被枪弹打得侧向一旁,一只眼睛已经变成血肉模糊的空洞,体侧的鳞甲几乎尽数碎裂,看起来凄惨无比。
但似乎也仅仅是……看起来。
下一刻,它抬起左手。于是令人绝望的一幕再次发生。弹头悬空静止,又在下一秒飞射而出,人们手中的武器悉数爆为一团碎屑,不少原本就奄奄一息的执行官终于彻底死去。呼雁翎与身边的杜启溪或者算是幸运——因为在枪械被飞射而至的弹头炸开的时候,里面并没有弹药。于是一支支架穿透了两个人的胸腔,又射在墙壁上——这对昔日的情侣双双倒地,以这种方式暂时地和解了。
而应决然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被亚当提起来的李真,用微微发颤的手按上颈间的通讯器。行动彻底失败,亚当强大得超乎想象。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它已经发生了质的蜕变……眼下的它不是任何一种常规武器所能杀死的了。
普通人类无法接近它……因为在数百米之外似乎就会发生异变。而失掉了立场发生器的束缚——眼下它已经将剩下的三台悉数摧毁——它的能力已得到了完全发挥。
这便是它当初在墓穴里安静等待自己这些人的缘故吧。
因为……它不在乎。
也像是,它期待着这些人的到来。
应决然想要呼叫指挥部。他所能想到的、解决这场危机的方式,便是核武器。帝国的超巨型钻地核弹可以轻松切入山体,即便将会对周边环境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也总比放任它走出这个洞穴要好得多。
一旦那种情况发生,在外围防御的上千人也许就会产生变异,而几千个变异者,再加上亚当的强大力量……
他只觉毛骨悚然。
但下一刻,他的心猛然下沉。通讯系统里一片噪杂的噪音,便是连目镜上的字符都消失不见,变成一面普普通通的高强度工程塑料晶体。
换言之,已经无法同指挥部取得联系了!这是什么时候事情?他近乎偏执地一次又一次地按着颈间的通讯器,然而耳塞当中依旧没有反应。一侧的呼雁翎撑起上身,向他摇摇头,口中吐出混杂着泡沫的血液:“没用……我试过……”
应决然愣了一会儿,然后平躺在地上。他看起来似乎还算完好,只在大腿上有一片可怕的创伤。然而这创伤是由铅与铜的混合熔液造成的——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里,已经充斥了过多的重金属。刚才的动作已然耗尽力气,于是他只能微微侧脸,看向李真。
自己要同他一起死掉了。
就是要终结在这里么?自己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设想过这样的局面……却没想到它会这样快就到来了。本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啊……
父亲与戴炳成,又会是何种反应?
也许自己这一死……又会帮了倒忙吧。
呵呵。
于是他盯着李真倒垂的面孔,并且发现对方咧了咧嘴。像是微微一笑。
只不过,不再是刚才那种意气风发的笑,而是被绝望笼罩、无奈又仿佛如释重负的笑。
尽力了吧。这些人都尽力了。
至少,死得其所。
于是他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亚当在缓步前行。它的躯干上仍有可怕的伤口,但此刻已被青色的肌肉包裹,不再渗出血液。它的手上提着两样东西——左手是李真的上半身,右手是李真的下半身。鲜血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一直延伸向那面微微倾斜、有高耸阶梯的石壁。
而李真感受到,它现在的情绪期待而亢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是某种,朝圣般的心情。
他应该早已死去了——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没有大量有机物的补充,又是被生生撕裂……早就应该死去了。
然而亚当再一次“救活”了他。
它与李真保持着轻微的共鸣,那共鸣催发了李真体内最后的活力,以透支生命的方式维持着他清醒的意识。尽管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地、血液也所剩无几,然而身体里的细胞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微小而顽强的系统。它们努力吸收着空气当中的养分,以分解自身肢体为代价,维持着他最后的清醒。
只是……它要做什么?
刚才明明可以捏爆自己的心脏的。
亚当费力地踏上第一级台阶。而后,通道两侧陡然亮起熊熊燃烧的火把——似乎它们已经在这个洞窟当中等待了几千年,而今终于有人将其点亮。伴随这第一声轻微的爆鸣,一连串的光亮出现在通道两侧,眨眼间便将长长的阶梯映照得灯火通明。
亚当以自己的灵能点亮了那些火把。而似乎也是因为使用了能力,它在踏上第二级台阶时微微一顿。于是李真明白,倘若自己现在能够像刚才那样发出舍命一击……也许这个强大的敌人就将在自己面前倒下。
它终究是个“孩子”吧……
它的灵能似乎无法承受这样高强度的对抗,它终究低估了人类的力量。只是……事实已经没法儿再假设了。
亚当将他的上身缓缓提至面前,像是在积攒力量,又像是在以胜利者的身份陈述事实。它仅剩的那只眼睛动了动,仿佛在极力回忆人类的语言,而后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本可与我们,永生。”
李真听懂了这句话。而他也一直有一个疑问。在将死之前,他想要弄清楚。
于是他费劲地张了张嘴:“你……其实是为了引我来到这里?”
亚当注视了他一会,又踏上一级台阶。然后说道:“你,应当是我们的,族人。”
算是默认了吧。李真又嘶声道:“……不,我是人。”
亚当咧开嘴,第一次发出怒号似地笑声来,仿佛金属刮擦着粗粝的石板:“人……你,不愿做族人,那么你……”它又踏上两级台阶,抬头看向更高处“就死去。”
“你们究竟是什么?!”李真虚弱地伸手抓住它的手臂,然而就连握紧它的骨刺都成为了奢望。亚当没有再说话,或许是它并不习惯人类的语言,又或者它的确还是个“孩子”没有完全掌握这种沟通的技巧。
它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最终站在一处深藏在石壁之内的平台上。
于是李真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也是一具骸骨。
然而远比当初的亚当巨大。它被拼凑起来,肢体之间以木枝、草茎相连。
它沉默地端坐于一尊石座之上,黑洞洞的眼眶俯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然而即便是坐在那里……它也与亚当同高。
青铜色的骸骨。
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之中,这骸骨通体反射着金属的清冷光泽。它的头上同样生有巨角,却不是亚当的蜷曲双角。那角足有半米长,斜斜地直刺向前,仿若两柄巨大的匕首。
它有獠牙——利刃一样的獠牙。它们丛生在头颅的口腔当中,历经数千年岁月依旧寒光闪耀,震慑人心。与亚当同样的骨刺遍布全身,然而更加凌厉坚实。好像精钢陨铁所铸的旷世神兵统统被熔焊到这具骸骨的身上,只要在人群中穿行一回,面前之敌便是血肉横飞、魂飞魄散的下场。
但眼下它肢体干瘪,只有粗大的骨骼铮然挺立,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于是李真便因为这气势,怔怔地没有一丝言语。
这便是……
蚩尤么?
他曾数次想象那远古战神,蚩尤的模样。却没有料到出现在眼前的是这样一尊骸骨。即便死去数千年,又被分尸埋葬,它依旧在沉沉阴影当中无声震慑着自己的心神——这样的存在,在当年的全盛之时……是如何被打败的?!
他忽然弄清楚了一件事——亚当的目的。
而后懊恼与悔恨一齐涌上心头,绝望得令他快要窒息!
它的确是个孩子,然而……它却不是像人类想象得那样无知、暴戾——它是高等智慧生物,它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们曾将亚当在收集骸骨时的种种残酷手段视为不谙人事、狂暴不羁。但如今看来,那分明是它有意为之!
它在广阔的国土上留下了自己的行踪,yin*这些人来到它选定的决战之地,又使得地穴之上的普通人异化,只限制能力者进入此处。倘若自己猜想得没错,亚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自己。
它其实是想用自己的血肉,像当初那样令蚩尤恢复意识,再以那些能力者作为补充吧!
而自己这些狂妄无知的人类……就真的按照它布下的局,一步步地踏入这个死地!
幼年的亚当已经强悍如此,那么蚩尤呢?倘若它完全苏醒……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它将这片土地变为类种的乐园?
核弹、核弹哪!!
李真在心中咆哮起来,毁灭它们!快些毁灭它们!!
第六十五章 黄雀在后
然而亚当松开了手。
于是李真跌落在地,用手臂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丧尸。
这也许是生命里的最后一刻,但他心中想到的不是过往种种悲欢离合,而是面前的那尊骸骨。它高踞在石座之上,空洞的眸子冷酷而麻木地俯视自己,又仿佛在发出无声咆哮。
当它以全盛的状态重新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然而他甚至没法儿大声呼喊。因为他的肺叶早被亚当的双手刺破,挤压气管发出声音已是他的极限。他自己都不相信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还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去见证那凶神复活的时刻。
亚当转过头,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它提起了李真的下肢,双手握住。
看到另一个人握着自己的下肢……这情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然而李真此时却做到了。这感觉相当怪异,但他快被绝望与痛楚折磨得发疯,脑袋里现在想的竟然是——
会不会疼?
答案是否定的。亚当握着他的下半身走到蚩尤的骸骨旁边……用力一拧。
哗啦啦一声响,热腾腾的血液淋在蚩尤的骸骨之上。而李真从未想到,在自己的身体里竟还有那么多的液体。它们将骸骨的头颅浸润成深沉的红色,又顺着骨缝流遍每处关节,就仿佛血液具有了自己的意识。
亚当又拧了三次,直至那肢体变得血肉模糊、骨骼粉碎。于是它将残肢放进了蚩尤骸骨的腹腔当中。
可怕的异变出现了。
李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亚当接触时的样子。
当时他用一根手指搭在亚当的骨刺上,于是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统统被吸了过去。对方的骨骼上游走着细蛇一般的青铜色肌肉,而眼眶里则迅速生长出了两只眼球。同样的情景,在蚩尤的骸骨上重现。只是……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
沾染在它骨骼之上的、曾经属于李真的血液,此刻像是发了疯的霉菌。在一秒钟之内如水洇一般扩散,又像热锅底的蛋清一样膨胀——短短数息的时间便爬满骸骨的表面、伸展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将分离的骨骼牢牢固定在一处。
巨大的骸骨因为这激烈的生长而微微前倾,就仿佛那上古魔神带着无尽威严,森然注视地上的失败者。
李真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但亚当的念力制止了他。仿佛它打算用这种方式惩罚李真——要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毁灭。
于是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个……孩子啊。
就在这一口气之后,蚩尤的骸骨已改变了模样。它不再是干瘪的古尸,而变成一具附着苍青色肌肉的骷髅。眼球在眼眶当中诡异翻转,腹腔的肌肉则迅速伸展,将李真的下肢包裹起来。两秒钟之后……蚩尤睁开了双眼。
它微微转动头颅,看了一眼身边的亚当。
而后者发出某种带有欢快意味的声音,似乎在使用类种之间的语言同蚩尤交流。
复苏的魔神,思维好像有些迟钝。它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理解亚当的意思,又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与李真做了一次对视。
但地上那个小小的人类并不畏惧它的目光。他昂起头,逼视着蚩尤的双眼,嘶声吐出一句话:“何必呢……你不醒过来,在史书里,也就还是咱们的祖先。”
他仿佛觉得自己这句话相当有趣,又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声像是气球漏了气,在几声之后变得低落微弱,只剩蛇一样的嘶嘶声。
蚩尤沉思了一会儿。它还没法行动,只能那么俯身坐在石座之上,等待躯体重获生机。但显然那一刻不会遥远,因为更多的肌肉纤维在骨节当中成型,形成一层又一层坚实的屏障。
然而亚当似乎对这种速度并不满意——人类的血肉之躯终究无法同生物舱里高浓度的营养液相比,哪怕是李真也不例外。它可以花十几天的时间积累能量逃到荒山的洞穴之中,却似乎无法容忍蚩尤也以这种速度复生。
因而它走过去,抓起李真的上半身。
随后大步上前,粗暴地将李真塞进了蚩尤的胸腔之中。
于是那个小小的人类以最后的力量说了三个字。
“**吗。”
胸腔上的肌肉当即疯长起来,将人类的头颅彻底封死。
蚩尤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肌肉正以惊人的速度复生,只一瞬间就变得饱满结实,宛若人类当中最健美男子的胸膛。
但它忽然又抬起了头,像是想到什么恐怖之极的事情、张大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这咆哮使得亚当微微一愣。它疑惑地凑过去,伸出双臂、似乎打算将蚩尤扶起来。
就在此刻……
火光在它们身上冲天而起!
仿佛空气在刹那之间化为氢与氧混合的气体,纯净到极致的蓝白色光焰从它们的身体上勃然喷发。极度高温在一瞬间加热了周围的空气,于是急剧膨胀的气体向着四周狂暴扩散,在下一刻发出轰然巨响,将两具身体高高抛上天空,又翻滚着砸向地面!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亚当颤抖着站立起来。火焰从它身体的每一个孔洞当中熊熊喷发,但它仍旧站立了起来。而后艰难地转动头颅,向墓室的正门看去。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多了四个人。
当先的一人正在轻轻鼓掌。
他一边缓步向前,一边向地上每一个有一息尚存、却无力挪动分毫的执行官颔首致意。
“令人惊叹的一战。我从没想到你们这些b级能力者能够取得如此战果。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他一边前行,一边抬眼看向亚当:“可怕的生物。你竟然还能站得起来。但是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冒犯了。”而后他打了一个响指。
亚当与蚩尤身上蓝白色火焰在刹那之间变成了最纯粹的白色。逼人的热意滚滚而来,距离它两米开外的一具执行官尸体顿时发出一股焦糊味儿,接着翻卷起泡,爆出一片又一片的油脂。
而此刻刚刚复生的蚩尤也正试着站立起来。但将近1500摄氏度的高温彻底瓦解了它新生的组织,于是它的努力只能令自己像刚才那样踞坐于地,就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强弩之末的亚当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它喷吐出一团蓝白色的火焰,抬起右臂……然而只是令身前的一支残破步枪在原地打了个旋儿。也许先前的它可以轻易将这火焰隔绝在灵能领域之外,但此刻它已被消耗掉了太多的力量,便是连怒吼也变成了不可能。
于是它颓然倒地。
来者大笑起来。他一直走到距离亚当十米开外的地方站定,像一个优雅的剧场演员那样,躬身施礼。
“我是尼利亚?埃里克松。”他环视地上众人,想了想,自顾自地笑起来,“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就是——承蒙江湖朋友看得起,人送绰号……红骑士。”
但迎接他的不是掌声与鲜花,而是四声清脆的枪响。随后而至的一个中年男子手持短枪,一边行走一边将子弹射进周边幸存者的头颅。面无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做某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尼利亚恼火地转过身去:“艾文……你打扰到我了。”
名为艾文的男子沉默地看了看他,然后低声道:“我不想浪费时间。周五是露西的高中毕业舞会,我没法儿缺席。”
尼利亚微微一愣,无奈地摊手:“你真是一个好父亲。”
于是还活着的人们,都弄清了这些人的身份。
可实际上活着的人仅有三个而已。应决然、呼雁翎、杜启溪。那对昔日的恋人用身上携带的药剂紧急处理了伤口,但也仅仅是在死亡来临之前为自己多争取了一些时间。肺部的严重穿刺伤伤害几乎完全剥夺了他们的行动能力,眼下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撑起身子,试图看清来者的容貌。
红骑士尼利亚。黑骑士艾文。另一位白人女性,应当是绿骑士芙兰朵。至于第四个人……
夜鸢。
于是应决然明白了为何通讯系统在之前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出自夜鸢的手笔。
只是……他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此时亚当与蚩尤已经被高温的火焰完完全全烧成了两副骨架——就像它们刚刚被挖掘出来时的样子。残余的火苗在骨缝当中跳动,点燃了最后一点可燃物质,终于缓缓熄灭。
两具……或者说三具骸骨静静躺在原地,仿佛干枯腐朽的树枝。
于是尼利亚转头微笑,像是看穿了应决然的心思:“瞧,消灭它们的活性很简单——高温就可以。不过还得感谢你们消耗了它们的力量。不然我可没把握不让自己的脑袋被它拧下来,哈哈。唔……你们一定也好奇为什么没有发现我们——其实更简单。只要我们先潜伏进来,在门外找到一个岩缝藏起来就可以了。”
他歪着头看看应决然,又哈了一声:“这样也满足不了你们的好奇心,对不对?你会想为什么你们的大型探测仪器也找不到我们,为什么亚当没有感应到我们。我这里当然有答案。但是……抱歉,事关个人隐私,我没法代替那个家伙说出口。”
他转身朝艾文摆了摆手:“干掉他们。”
艾文大步走过去,走到呼雁翎与杜启溪面前,抬起枪口。
但他迟疑了一下子。
因为杜启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而脚下一软,他又跌坐回原地。
于是他就转过头看看呼雁翎,露出一个微笑:“这算不算,我替你挡了一枪。”
呼雁翎咬牙看着他,沉默不说话。
杜启溪便虚弱地笑笑:“来生再见的时候,别再说那么伤人的话了。”
第六十六章 死灰复燃
尼利亚转过头咦了一声。然后快活地拍手:“真不错,这种时候还能看到生离死别。”
一直没有说话的夜鸢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尼利亚哈哈笑起来:“抱歉,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毕竟你也是中国人——不过这之后你就是美国人了。就像我跟你保证的那样。”
“谁稀罕。”夜鸢转过头去。随后看到应决然拄着一支报废了的步枪颤抖着站起来,并且从腰间摸出一柄军用匕首。
尼利亚懊恼地拍拍自己的额头:“你们这些中国人……难道就不能乖乖等死么?”
但应决然注视着他,无视转而指向自己的枪口,沉声道:“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那两个东西——”他指向不远处躺在战友尸体旁边的骸骨,“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祸!”
“灾祸?哈!”尼利亚按下艾文的手枪,向着骸骨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便因为旁边那具被烤焦的执行官尸体散发出来的臭气皱皱眉,“人类的存在才是灾祸!你瞧……恶心的东西,肮脏的尸油……他们活着的时候更恶心。这世界上的资源本来就少得可怜,只有进化者才有资格享受一切。你,我,他,都是与那些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进化者,只有我们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假如我是上帝,我会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伊甸园……”
但他的同伴显然不乐意花时间听他长篇大论。于是枪口一抬,一枪将应决然打翻在地。
然而这一枪是打在了应决然的大腿上。先前的伤口被炸裂开来,已经止住的血液再次汩汩流出。
艾文皱皱眉,又补了一枪。
但这一枪打在了应决然的肩头。而后者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夜鸢恼怒地低喝:“够了,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艾文瞥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走近几步,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朝应决然的额头瞄准。
击发。
一团血花爆了起来……却是在应决然的右肩。
艾文终于不可思议地咦了一声。尼利亚狐疑地看看应决然:“a级?你是a级?”
应决然虚弱地侧卧在地,脸颊埋在泥土当中,没有力气再起身。
然而他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于是他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让自己仰面朝天:“a级?我当然不是a级。不过要一个人的命可不是那么简单……很多时候某些人的生命力顽强得会令你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偶尔做做白日梦也是好的,总好过你们这群在幻想里发癫的疯子。强者生存的那一套竟然被你们这种宗教狂拿来当成人生信仰,真是可笑。”
“你懂得什么叫信仰?”尼利亚皱起眉头,“你们这些中国人都是多神教的异端!”
“一神,或者多神,我不懂。但是我明白另一件事——宗教的意志不等于教宗的意志。”应决然的脸上带着嘲讽的意味,“真理之门这个名字不是代表凡人成圣的必经之门么?然而像你们这样,残暴、杀戮、戕害无辜者……哪一点配得上这个名字?”
尼利亚大步走到应决然身前俯视着他,挡住了艾文的枪口:“你在向我说教?你可知道真理之门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它们——”他指向地上的骸骨,“究竟意味着什么?无知狂妄之徒!”
“够了,尼利亚!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始终沉默着的绿骑士芙兰朵猛一挥手,尼利亚身边的影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拉长,一把将他拽去一旁。而后那个女人的双手再一并拢——
应决然身侧的阴影像是有了生命,飞快攀上他的脖颈,并且狠狠压了下去。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下一刻颈椎便会被掐碎。
应决然试着伸手去抓扣在脖颈上的东西——然而那只是一片阴影。他无处借力,只能圆睁着眼睛张大嘴,手指在脖颈上抠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杜启溪与呼雁翎始终沉默着注视眼前的一切,并且真切地感到生命力从体内飞快流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切,他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也许是从腰间拔出战术匕首,在承受像应决然一样耻辱的死法之前了断自己。
但……杜启溪的手停在了腰间。而后轻轻眨了眨眼,好确定自己的视线不曾模糊,意识仍旧清醒。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洞穴里其实并不如何阴暗,也并不如何明亮。执行官们最初将照明设备安放在靠门一边的墙壁上,只能照亮大半个石室,而之后的空间则一直隐藏在沉沉暗影当中。在亚当踏上台阶点亮后壁通道上的一排火把之后,整个洞窟的原貌才算在众人眼前显现了出来。
但红骑士的火焰攻击产生了巨大气浪,台阶通道上的火把大部分被熄灭,因而光线重新暗淡下来。亚当与蚩尤干枯的骸骨就躺在明暗交界处,阴沉沉的看不大清楚。
它们身上的火焰早就熄灭,一直在升腾着淡淡的青烟。
杜启溪看到的是,那具蚩尤骸骨上的烟气忽然消失了。
好像有人往烟头没掐灭的烟灰缸里倒了水,袅袅的烟雾断了根,在慢腾腾蹿到空中盘旋了一阵子之后,就消散不见。
然而奇怪的是,亚当的骸骨之上仍是原样。
他因为这异象而愣了两秒,随后又听见应决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就好像被人放开了脖子,死里逃生。
绿骑士芙兰朵终于也咦了一声:“……怎么回事?”
不是她手下留情,而是灵能失去了控制——与阴影之间的连接被切断了。这种感觉相当莫名其妙。异能或者灵能这东西实际上类似某种本能,人几乎无法像持枪扣动扳机一样有意识地令它发挥作用,大多数的时间都像是呼吸或者消化那样无意而为之。
就好比一个人打算抬起手臂,于是肌肉群一起发力,手臂就抬起来了。但你没法儿真切地分辨出是哪一根肌肉纤维出了多大的力,也没法以自己的清醒意识命令某一根或者某一片肌肉动起来。
灵能也是如此——想要让那边阴影动起来,它也就动起来了。
但就在此刻,阴影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这感觉像是肢体瘫痪了。想要抬腿,然而肌肉群压根儿没反应。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听见红骑士尼利亚嘲讽地说道:“哈!你还真是一只蟑螂……”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出现在十米开外。
在空中。
尼利亚本人似乎也对这种事情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双眼还眨了眨,又张张嘴,似乎打算询问一声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看到自己无头的躯干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实眼下的状况是,他的脑袋被一只手握在掌心。
那可怕的情景似乎将他吓坏了。于是头颅的下颚陡然垂去下,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就好像油画家爱德华?蒙克那那幅著名画作《呐喊》里面那个惊恐的人。
握住这头颅的手掌之后是蒙着一层青铜色薄皮的臂骨,臂骨生在一具高大的身躯之上。它矗立在昏暗的光线当中,挟着无尽威严俯视每一个目瞪口呆的人。
蚩尤站了起来。
将近四米的身躯带来无穷尽的压迫感,即便此刻它骨骼嶙峋,然而巨大的身形仍旧使它的威压不减半分。它的胸腔重新封闭起来,薄如纸片的肌肉紧绷在骨骼之上,将胸腹里的骸骨紧紧包裹。细小的铜蛇在身躯上不断游走,身周的空气发出低沉啸响,仿佛正被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断吸入进去。
它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头颅,张开嘴。利齿锋锐如刀,寒光闪耀。于是它将那头颅塞进嘴里——一阵清晰可闻的脆响,鲜血淋漓而下。
芙兰朵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在身后阴影的拉扯下陡然飞退出十几米,双手奋力一张——
蚩尤巨大身躯之后的阴影便如幽暗的浪潮扑上了它的身体,化为一件无形的斗篷,将它牢牢禁锢在原地。
而夜鸢与艾文也意识到最不可能却又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两个同时飞身后撤,施展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蚩尤的身上顿时变成暗红色,仿佛它的肌肉与骨骼原本就是金属的质地,又被加热到了接近熔点的温度。游走的铜蛇化作炽红的流体,在骨骼缝隙当中来回穿梭,并且开始一滴滴地向地面洒落。
夜鸢甚至还有余暇大喊一声:“它在吸收空气!”
事实的确如此。蚩尤站立的地方,风声已经越来越大,甚至在几米之外都有滚滚烟尘向它聚拢。那些尘土与气流灌注进身体的空腔之中,又在一瞬间化为复杂的化学物质,一点一滴地补充着它复生所需的能量来源。
亚当的生命力已经刷新了人类对于生命体的认知,但更没人能够想到,完全体的类种,竟然比亚当还要恐怖成百上千倍!
于是艾文丢掉了手里的短枪,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巨大的声音在洞窟之中回荡,空气陡然化作无数紊乱的湍流。蚩尤周围十米的范围之内,尘土沙石在刹那之间静止下来,而后向四射狂暴飞射。
与它们一同离开那片空间的还有正被蚩尤吸纳过去的气体——空气在一秒钟之内从这片三百多平方米的区域抽离,并且在灵能的控制下形成一片广阔的真空区域。
这是他们在仓促之间所能想到的最优解。
地球上的大多数生物都要依赖氧气生存,不少化学反应也需要空气当中的各类成分作为催化剂。那么制造一个没有气体存在的真空,也许能够遏制蚩尤的复苏!
第六十七章 果断卖队友
这种应对方式似乎起了作用。真空形成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蚩尤便恼怒地吼叫了一声。它当即迈开双腿,一步跨到应决然的身边把他抓了起来。
人类在真空当中大约可以保持15秒的意识,维持30秒的生命。然而应决然的身体原本就布满创口,外界气压瞬间下降为零,躯体当中的血液便如喷泉一样飞射而出。此刻又被蚩尤的巨爪蛮横抓起,那些血液又一股脑地溅射向它的胸膛,化成它重塑身躯的能量。
但蚩尤显然不满足于那些血液,它要将应决然送进口中。
然而在人类的头颅刚刚接触到两排森然利齿之时,它的动作忽然停住了。这一停,身上游走的热流也像是失去了意识……哗啦啦一声响,一大片粥状的物质落到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
它握着应决然喷血的身子,显得犹豫不定。似乎很想把它吃进嘴里,却又有什么力量阻止了它。
于是它愣了一秒钟。
就在这一秒钟的功夫,艾文双手一挥,一片刀锋般的透明气刃从真空之外直射向蚩尤的头骨——
苍青色骨骼无声爆裂开来,大半颗头颅化作片片碎屑,挟着少量乳白色的脑浆冲上天空。这凶狠一击令艾文本人也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蚩尤的骨骼会如此脆弱。但蚩尤似乎也被这一击打醒,一把将手中的人类甩了出去。
鲜血四溢的身躯撞在石壁上又跌落地面,脖颈转了720度,一动不动。
一击建功,艾文再度发力。密密麻麻的气刃破空而至,虽然更加细小,却更加密集——它们袭向蚩尤的每一处关节,要将它在真空当中分尸。
然而这一次,攻击徒劳无果。蚩尤发出无声长啸,地上洒落的粘稠液体再度化为蠕动的细蛇重新攀上躯干,眨眼之间就将骨骼的结合处包裹得严严实实。而气势汹汹的锋刃便如泥牛入海,撞在它身上之后化成细小的气流,被悉数吸进体内。
艾文红了眼,用英语向夜鸢咆哮:“你不是自夸能熔化钢铁么!熔化它啊!”
夜鸢当即回敬道:“蠢货!没发现它能限制我们的能力么?!不然刚才是怎么回事?!”
绿骑士芙兰朵一边矮身奔向后方的阴影之中一边大喊:“都给我安静点!把它引过来!”
但这一点并不用她操心——因为只剩下半颗头颅的蚩尤已经迈开了大步,狂怒地向他们扑过去。将近四米高的巨大身躯跨越十米的距离只用了两步。艾文的真空领域无法跟上如此速度,便试图在空中制造高度压缩的气墙延缓它的行动。然而蚩尤仅是低头发力,狠狠一撞——
轰然巨响传遍整片空间,无形气墙化作飞旋的气流四下逸散。蚩尤奔跑三步,飞跃而起,凌空下击,接连击穿艾文再次布下的六层气壁……
嘭!!
黑骑士艾文便被足有一米长的巨大脚掌踏成一滩肉沫。
于是蚩尤立在原地,自口中喷出一团云蒸霞蔚般的水雾来。
黑骑士的残肢被它缓缓吸收,身上的肌肉更加饱满。然而夜鸢的异能不断地提高它身上的温度,令这进程总是恼火地被迫中断。它身边的空气因为高热而微微扭曲,缠绕在身上的大片阴影也越来越浓重——这里原本就是洞窟中最黑暗的角落,绿骑士的灵能一时间发挥到了极致。
但正如夜鸢所说,蚩尤的身体当中,有某种力量在削弱着她们的能力。
似乎蚩尤本身也对自己的状况感到有些不满。身上的温度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一些新生的肌肉开始变得焦臭。它试图取吸收地上另外的一些尸体……可自己又像是落进了某个陷阱。
黑骑士艾文临死之前所处的位置位于阴影当中,而它跳了过来,于是被绿骑士牢牢束缚在原地。
它试着发力,挣脱那种束缚。但身体忽然微微一僵。
刚才的情况再次重演……大片新生的肌体开始脱落,身上的暗红色陡然变成炽红。只剩下一半的头骨缺口处几乎变成溶液,顺着它的脸颊向下流淌。残余的脑浆在大碗一样的颅骨里沸腾起来……但尽管如此,这太古的魔神竟然依旧没有倒下!
可夜鸢与芙兰朵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
细小的阴影将地上一片巴掌大小的金属碎片弹起,更多蛛丝一般的暗影则将它抓住悬浮空中,而后宛若弹弓的弓弦,猛然后拉至四米开外。
阴影形成的弓弦陡然一松,被夜鸢加热至半熔状态的金属呼啸着撕裂空气,正中蚩尤的大半颗颅骨!
终于爆裂开来。
那半颗颅骨终于在猛烈的冲击下化作炽热的熔液,一股脑地溅到了之后的墙壁上,发出嘶嘶的声响。而后冷凝下落,成为一幅暗色的岩画。
而那巨大的身躯在原地呆立片刻,轰然倒下。尘埃滚滚飞扬,直到几米外之外才完全消散。
夜鸢与芙兰朵对视一眼,在两秒钟之后意识到……
她们活下来了。
从那凶神的手下捡回了一条命。
她们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比如为什么它没有像亚当那样使用灵能而是一直依靠身体的力量作战,为什么它会出现两次怪异的呆滞使得她们有机可乘。然而那些疑问此刻被充满了身体的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所掩盖,又在潮水般涌来的疲倦当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很想就就那么坐倒在地喘息上十几分钟,但显然不是时候。因为一架蛛型机器人从门外爬了进来。夜鸢在第一时间里抬起手将它熔成了铁水,芙兰朵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竟然放它进来了?!”
夜鸢双眉一竖:“别冲我大呼小叫——刚才那种情况你还指望我保持电磁屏蔽?”
“该死该死该死!”芙兰朵大步向亚当的骸骨走过去“也许它拍到了我们,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带上这个小家伙,大的……该死,大的只能留给中国人了!”
她走到亚当身前,从背后取下一个压缩包裹,双手一抖,便伸展为一条长长的储物袋。然而身后的夜鸢一直没有回应她,于是她转头看了一眼。
却发现那个中国女人忽然迈开步子向洞窟门口飞快跑去,还在经过蚩尤骸骨身边的时候一俯身,似乎是抄起了一块骨骼碎片。
在她喊出那句“你去哪里”的时候,夜鸢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了看洞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盘。
然后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掉落在地。
表盘上,…红光刺目地亮着。
这种探测仪当然不会将佩戴者自己显示在上面。那么那三个光点……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呼雁翎与杜启溪。他们快要死了,只有微微开合的双眼证明他们一息尚存。至于更远处的应决然——头颅诡异地翻到了背后,显然早已是一具尸体。
冷汗一齐从全身各处的毛孔里涌出来,仿佛忽然之间坠入万年冰窟。绿骑士芙兰朵艰难无比地抬头,看向几十米开外的蚩尤骸骨。
破碎的脖颈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出来。
在她吸入第一口气的时候,脖颈当中露出了黑色的毛发。
在她将这口气呼出之后,她看到了毛发之下的人类皮肤。
在她压制了内心的极度恐惧,勉强迈出了第一步的时候,一颗完整的头颅定型了。
在她调整了方向、向洞口迈出第二步的时候……
蚩尤站了起来。
浩瀚如山岳汪洋的无尽威压在这一刻勃然爆发,似乎每一缕空气当中都浸透了恐惧与臣服的意味,宛若来自星空苍穹的如狱威严蛮横狂暴地横扫一切,令每一个普通人类都艰于呼吸、身体瘫软,仿佛背负了万钧重担,只想双膝触地、顶礼膜拜!
于是……芙兰朵跪在了地上。
而后颤抖着抬起头,透过眼眶里模糊的汗水看到了新生的蚩尤。
依旧是那高大无比的身躯,然而……
拥有一颗人类的头颅。
那是不应当存在于现实当中的面孔。他的脸庞如刀削斧砍,肌肤如万年坚冰。深邃漆黑的双眸宛若最纯净的宝石,镶嵌在微微凹陷的眼窝当中。
倘若这面孔出现在一尊大理石雕塑之上或许合情合理,然而此刻生在骨刺狰狞的蚩尤身躯之上……
却令人无法不从心里生出无尽敬畏。
新生的蚩尤缓步走到芙兰朵的身前,巨大的阴影将其覆盖。她试着鼓足勇气使用自己的灵能,以期换来一线生机,却只能令身前的阴影微微颤动。
于是她听到了低沉的声音。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这东西,也不是你们可以驾驭得了的。你这个……”声音陡然变得粗重响亮,仿佛另有野兽般的怒号与它发生了共鸣。变了样的声音震得芙兰朵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有两个人共同说出了下一句话——“愚蠢的人类!”
新生的蚩尤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他似乎对那粗暴的共鸣相当不满,却又显得无可奈何。因而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雷鸣般的声响,继续说道:“现在,你走出去,找到通道里的特殊安全部队士兵投降。那么我就不……”但那种野兽般的怒吼再次传来并且变得更加洪亮,竟生生在他的声音里插入了一个字:“杀了你!”
这声音一落,巨掌便挟着利啸的风声陡然劈下,却又在距离地面半米处停了下来——那是蚩尤用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它。
然而之下的芙兰朵,头颅已然爆成一团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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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竟然已经过了12点了。那么今天八点半的第一更提前发了罢。昨天是新月的第一日,没想到有那么多的月票,感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哗变
新生的蚩尤看了看地上的无头尸体——饱含营养物质的血液横流,由大量有机物所构成的躯干仿佛最诱人的美食。那是……可以令自己变得更加有力、更加完整的东西。
但他接连向后退出了三步。
洞窟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一地残肢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无比激烈而血腥的战斗。门口再次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一只蛛型机器人攀在岩石之上,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摄像头。
蚩尤转过头,看了它一眼。
于是机器人像是受了惊,飞快退走了。
接着寂静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微弱的噪声——来自执行官们耳边的通讯终端。三秒钟之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呼叫,呼叫,报告现场情况。呼叫,呼叫,报告现场情况。”
低低的呻吟声。已经快要失掉意识的呼雁翎吃力地抬手按上脖颈,然后低声道:“呼雁翎在线……收到。”
“报告现场情况。”
她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努力撑开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蚩尤……
或者说……李真。
而后者也在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情感,仿佛在注视一具尸体。
呼雁翎咳着血沫,虚弱地问道:“你……是李真,还是蚩尤?”
对方闭上了眼睛。五秒钟之后又睁开来:“我……是……”
“不……现在不行。”
“也许……我还可以试一试。”
“雁翎,我还可以试一试。”他的脸上出现了略微痛苦的神色,仿佛在忍受着莫大压力,“我还要试一试……别让他们进来,会变异。”
呼雁翎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调整自己的头盔,将其上的微型摄像头对准了那个敌我不明的存在。然后在终端里说道:“情况很复杂,但我们还可以做最后的努力。如果影像被中断,我认为……有必要对此地进行核打击。”
李真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对着呼雁翎的摄像头张了张嘴:“我是李真……现在是李真……我附议。蚩尤就在我的体内,或者我就在它的体内,我在试着消灭它。如果不成功,我附议进行核打击——不要心存侥幸,它远比我们想象得可怕……”
于是这影像通过一处又一处通讯节点,被传回指挥总部。
戴炳成面沉似水,端坐在监控器之前。
幸存的两位执行官建议在行动失败之后进行核打击……竟严峻到了如此地步么?他当然看到了现场的情况,也便是因此,才沉默了十几秒钟,一言未发。
算得上……全军覆没啊。
在通讯中断之前还有半数的执行官尚存,然而眼下竟然只有两个人能够开口说话?亚当似乎已经被*掉了,但怎么又跑出了一个蚩尤?它又怎么会和李真融合在一起?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当中炸响,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实际上是一颗愤懑得快要爆裂开来的心。
南方基地!
这次的事情当然是自己发现、自己主导的。而那些人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派出了六个能力者与几百鸡肋似的特殊安全部队士兵。倘若当初能再增援两个*级,情势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们不想用南方的牺牲成全自己的政绩……呵呵。倘若真的行动彻底失败、到了不得不动用核武器的地步……
我让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他霍然起身,在原地走了几步。而指挥部的军官们也就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军区中校沉声说道:“戴局长。情况不容乐观啊。事到如今,您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戴炳成瞥了他一眼:“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不要多问。”
中校语气一滞:“你!”
他的副官开口道:“戴局长不方便说,我们可以理解。但既然你们的人只剩两个,看起来又失去了战斗力——那么就应该慎重考虑他们的建议。如果情况真有说的那么坏,我建议立即进行核打击,而不是冒险等待他们失败。”
中校站起身,紧盯着戴炳成:“我是同样的看法。虽然你是现场指挥官,但特别事务府与我们不属于一个系统。你们的事情我多少听说过,所以,我也能够了解当前局势有多么危险。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现在就要将这里的情况向更上层上报,同燕京方面取得联系,申请核武器的使用权限。”
戴炳成踏一步,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我说要等,就是要等。但是要现在进行核打击,我不同意。”
中校冷冷一笑,转身向门外走去:“一个少校没资格这样同我说话。”
然而枪械上膛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停住脚步,转过身。
发现戴炳成用一支手枪对准了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要哗变吗?”
话音未落,指挥部里另外五名军区部队军官也已掏出了自己的配枪指向戴炳成,并且厉声喝道:“放下武器!”
中校嘲讽地笑了起来:“你的人只剩两个,还都在山里,你打算怎么做?而且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并不需要服从你的领导,我仅仅是来配合你行动。现在特务府的人全军覆没,我要临时接管现场指挥权。”
戴炳成注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起来:“夺权?你?好。既然你已经说出口,那么现在我就要执行战场纪律。陆军中校苏应台,意图阵前哗变,我有权力将你就地处决。”
中校寒声道:“你试试看。我保你踏不出这个门。”
但下一刻,他微微一愣,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胸前的两枚铜质纽扣不见了。
不是遗失在了某处,而是……深陷进自己体内。
于是他张了张嘴,颓然倒地。
鲜血从创口汩汩地涌了出来。在倒地声响起的瞬间,扣动扳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然而是空仓挂档声。五名军官呆立当场,试着再次扣动扳机。
但戴炳成已经走到副官的身边,从他的手中一把夺过手枪,向下一转——细沙一样的铜屑从枪口流了出来。
“现在你接替苏应台的职务。”戴炳成沉声说道,“或者我同样执行战场纪律。我重申一遍我的命令——与燕京方面联系,申请核武器使用权限,全军撤出警戒范围以外。一旦执行官任务失败,再进行核打击。了解了么?”
对方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铜质纽扣,又看看其他四个人,颤声道:“你是……”
戴炳成冷漠地看着他:“看起来你知道得不少。但是我说过,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多问。”
副官张了张嘴,终于点了头。
半小时之后,呼雁翎耳边的通讯终端里再次传出声音。
“请求已通过,随时报告现场情况。一旦行动失败,核打击将在三分钟后到来。”
呼雁翎终于觉得提在心头的那口气可以吐出来了。于是她说:“已收到。”
随后昏迷过去。
而李真,或者说蚩尤,已经在原地站了半个小时。
于是数公里之外的人们,也就看着他在原地站了半个小时。
有无数紊乱的气流环绕着他的身体,一吐一收间激荡得周围尘土飞扬。他很想让“自己”彻底地安静下来,然而身体里另有一股意志。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弄明白了一件事。
本是一件在从前可以当做冷门趣闻来作为谈资的事情,却在此刻令他觉得焦躁不安。
人类的肠胃里,同样有大量的神经细胞,大约是8到10亿个。几乎与人类脊髓的神经元细胞数量相当。它们控制着感觉、运动、分泌、连接等多种功能,因而被称作“肠脑”。
以前他会想,这些神经细胞,会不会在肠胃里形成另一个真正的“大脑”。直到今天他终于知道,在类种的身体里……似乎是可以的。
尽管它现在还没有生出消化系统这种东西。实际上那种意志来源于它坚不可摧的骨骼。仿佛骨骼的空腔当中重新生长出了脑细胞,在试图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然而某种力量,某种自己也无从知晓的力量遏制了蚩尤的意志。
似乎便是同一种力量令自己可以无视亚当的a级灵能,令自己可以让蚩尤仅能凭借身体作战,令自己有限度地控制着蚩尤的灵能,试着去拯救应决然。
尽管眼下看来失败了。
但是……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有那种力量?自己究竟是……什么?
在这勉强占据了身体主导权的半个小时时间里,他体会到了很多东西。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零星的只言片语。然而体内深藏的另一股意志意志在躁动着。
它试图复生。
又过了半个小时。李真动了。
他迈开步子,缓缓走到红骑士的无头尸首前,把它捞了起来,慢慢送到嘴边。
这一幕被呼雁翎头盔上的摄像头捕捉、传输到戴炳成面前的屏幕上。于是他的心猛然一跳,右手向旁边的话机移过去。
但屏幕上的李真停了下来,似乎经过一番犹豫,他又将尸首放在自己的胸口……狠狠按了进去。
吃掉,与吸收。
这两之间的细小差别令戴炳成皱起眉头,右手停在话机上,没有将它拿起来。
人体的补充,令那巨大的躯干很快变得饱满丰润。
于是它再次停在原地。
更多的记忆,更多的情感,更多的讯息。
而后……
那身躯开始膨胀。像是胸腔里有一团气体正在胀开,青铜色的肌肉被撑得近乎透明,露出其下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来。
而在更加微观的层面上,正发生着以亿为基数的战争。
亿万颗细胞正在争斗——它们相互吞噬、彼此同化,在每一秒之内都有上百万颗细胞死去,又有上百万颗细胞新生。在两种意志的操控下它们势若水火地相互杀戮,产生大量尸体,而尸体又被迅速分解,变成新的养分。
巨大身躯周围的风声呼啸越发强烈,滚滚烟尘几乎将它完全遮掩起来。
一刻钟之后,风声陡然歇止。
第六十九章 轰杀至渣
屏幕之前的戴炳成也好,那些心怀怨念的军官也好,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李真从那蚩尤的身躯里……挣脱出来了。
实际上并未完全分离。
他赤身裸体,体表还有乌黑色的液体滴落。两手攀在蚩尤的胸口,双脚化在它的腰间。像是那具巨大身躯之内还有什么力量试图将他拉扯进去,而他则在奋力抵抗。
下一刻,蚩尤的胸膛上陡然裂开两道缝隙。
一对巨大的橘黄色眼眸与他做了一次对视。
接着蚩尤生满狰狞骨刺的双臂一把抱住了他,骨刺深深扎进他的体内,微微颤抖,像是在以极大的力量试图将其重新塞回去。
李真似乎又抬起头,说了一句话。这声音模糊不清,但监控器同时将其还原。
那句话是——“你想要我吃了你?”
另一个声音从那身躯当中发出:“你还不是它们!”
于是李真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在监控器的显示屏上因为光线原因而模糊不清,看起来狰狞阴冷:“你猜猜看,猜猜看……”
他插颤抖着将身子一挺,一只脚完全从躯干的体内抽了出来:“猜猜看我刚才为什么要吃掉那个人?”
那身躯没有再发出声音,而是胸腔一张,从中裂开一张大嘴,肋骨作为利齿,想要将他死死咬住。
然而李真一把撑在两只眼睛上,十指如钢钎一般插了进去。
“据说你们很难被彻底消灭……呵呵呵呵……铜的熔点不超过1100度,你们那个时候,当然没法儿达到那么高的温度。铁的熔点是1500度……但是显然这也没法儿彻底杀死你们……”
“所以你猜猜看,我吃掉那个人……是为了什么?”
监控器之前的军官忍不住叫了起来:“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
戴炳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原本搁在话机旁的手却收了回去。
然后轻轻地、如释重负般地出了一口气。
李真已经将双脚完全地从那身躯当中抽离,脚面上裸露的肌肉吸收了乌沉沉的血液,飞快变得光滑平整。
于是他大笑起来:“因为有你的帮助,我们都可以吸收那力量呵!而且十分不幸,眼下的你没法儿使用自己的力量,而我……却可以把你……轰杀至渣啊!!”
这带着浓浓港漫风格的最后一句话从显示器里传出来,在场的人却都没有发笑。实际上倒是有人皱了皱眉,不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那个家伙会说出那样玩笑似的话语。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统统瞪大了双眼。
因为……李真的双臂上忽然燃起了滔天烈焰!
那火焰在一秒钟之内由橙黄转为幽蓝,又由幽蓝转为炽白,沿着他的双臂直扑向蚩尤的身躯,将它完完全全地包裹了起来。瞬间的高温令蚩尤的双臂微微一缩,却也失去了力量。于是李真将上身一挺,便如同一条游鱼一般从它的“怀抱”里蹿了出来。
然而蚩尤并未失去行动能力,它当即大步向前双手狠狠地抓了过去。
李真也就伸出手臂,同它撞在一处。
地面尘土飞扬,火舌乱舞。但就在那火焰当中,却又出现了别的东西——仿佛数条明亮的光鞭一闪而过,劈头盖脸地抽向蚩尤的躯干。
李真的身体上又出现了明亮的电光。那些电蛇顺着他的双臂游走,飞快汇入炽白色的火焰当中,立即变成了蜿蜒飞舞的电弧。电流与烈焰在同一刻攀上蚩尤的身躯。即便是那太古的魔神似乎也无法承受如此高温,全身尚未生长完全的肌肉一阵紧绷,而后像一截枯木那样、轰然倒地!
于是李真转过头,极有镜头感地笑了笑。
火焰映得他的面孔阴晴不定,也使那笑容多了几分阴森的意味。
戴炳成微微皱起眉头。
他……似乎变了。
李真抬起右手,对着地上的庞大躯体——它还在试着爬起来,然而一旦它稍有动作,明亮的电弧便脱手而出,将它狠狠抽回去。
他绕着那躯干闲庭信步一般走着,似乎极其享受这个“鞭尸”的过程。
熊熊烈焰燃烧了一刻钟。这继承自红骑士的力量似乎在电流的作用下变得更加可怕,那躯体的肌肉被逐渐地彻底分解,蒸腾出来的热雾微微发红,似乎就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肌肉消融之后便只剩下巨大的骨骼,而这些曾经埋藏于地下数千年的骨骼也在极度高温当中扭曲变形……似乎被悉数烧化了。
于是李真退开一段距离,默默地欣赏自己的战果。
而后又背对摄像头,在原地踱了几步,猛然转过去头去。
因为他看到早已倒地的亚当,微微动了动。似乎是一些尸体流出来的血液终于被它吸收,那幼年期的类种试图重新恢复活性。
他便甩了甩手走过去、俯下身,按住了亚当的头颅。
电光猛烈绽放,骸骨上再次青烟升腾——安静了下来。
李真站起身拍了拍手,轻笑道:“这小东西。”
于是戴炳成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提议自己动用核武器的时候,李真的意识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是相当紧张惶恐的。他说的是“试一试”。
但眼下这胜利似乎来得太容易了些。
他自然不会因为自己没有亲临战场便觉得李真击倒蚩尤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他知道那需要何等强大的力量。但相比之前的苦战、之前那种勉力支撑的情形来说……眼下这场面实在乐观得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更何况眼下李真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不是从前那个略显腼腆的年轻人,而是变得更加张扬开朗。
其实说是“张狂”也不为过。
就在之前的那几十分钟里,在两者共生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屏幕里的李真——他又走到了蚩尤的骸骨前。猛一抬手,那火势变得更加浩大。在极度高温下,粗大的骨骼……终于片片崩裂,又像金属一样融化为细小的液滴。而液滴更快分解为浓郁的气体,在火焰当中逐渐消散。
最终只剩下一整片被烧得通红的地面。
蚩尤……被彻底终结了。
真就如他之前所说,被“轰杀至渣”。
李真转身走到呼雁翎面前,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微笑:“局长,搞定了。可以派人来清理现场了。”
随后便消失在镜头之外。
指挥部当中的人面面相觑。实际上不仅是戴炳成,就连其他人也发现了李真的异常。
即便九死一生,消灭了那种可怕的敌人,然而……总不会是微笑吧?
毕竟有那么多的战友已经死去了!
但戴炳成还是站起身,环视众人,沉声道:“危险状况解除,组织战场清理工作。保持警戒,联系总部。”
来自军区的军官们茫然地站起了身,似乎一时还无法从刚才那种场面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当中解脱出来。那是一个人类……活生生地烧化了一个巨人的身躯。而在这之前,他们的种种表现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认知。
即便在执行任务之前就已对能力者有所耳闻,然而……
仍觉震撼。
而此刻李真走到洞窟的另一端,在一具尸体面前蹲了下来。尸体的脸转了一百八十度,从背后看着他。
那是应决然的脸。多处擦伤,面色发青。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干瘪没有一丝生气。
李真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脑袋转过去,又把尸首翻过来,喃喃道:“应兄,我可是尽力了。可惜你命不好。”
应决然显然没法回答他。
李真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偏了偏头。“其实还有个办法,不过我自己都没把握,你说我要不要试一试?”
应决然紧闭着嘴不说话。
李真笑了起来:“哈哈……逗你玩儿。我怎么会没把握。不过活了以后还是不是你自己……就得看你的命了。当然我一直觉得你的命不错,就是太拼命了点儿。你得知道啊……无论是富二代的命,还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都是一样的命啊。拼得多了,早晚要没的……”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在自己掌心上扯开一道口子。于是鲜血便滴滴答答淋在应决然的脸上,又顺着嘴角流入口中。
他也就站起身,又走到呼雁翎的身边。杜启溪临死前似乎还将一只手搭在呼雁翎的腰间,像是打算保护她——只可惜先走了一步。
李真皱皱眉,用脚尖把他拨开了:“我不喜欢你。所以就不救你了。”
然而事情总有意外。就在他把呼雁翎的尸体也翻过来的时候,手掌的鲜血溅到了杜启溪的脸孔上。而后那点血迹就飞快氤氲开来,没入皮肤之下。李真愣了愣。然后叹口气:“嗨。你的命也真够好……”
他就摇着头也在杜启溪的嘴里滴了些自己的鲜血,又把呼雁翎抹成一个大花脸,顺带捏碎了她头盔上的摄像头,退后几步,笑起来:“哈哈……你们两个,有点儿意思。”
最后他走到关心愿的尸体旁,俯身看了一会儿。又直起腰,惋惜地咂了咂嘴:“老关……你,我是没办法啦。你死得太早。其实我还挺喜欢你,可惜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洞窟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于是李真转过身,张开双臂,大笑着说道:“应兄,欢迎回来。”
第七十章 山雨欲来
李真的这一声问候像是一句古老而神秘的咒文。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身上的肌肤在暗淡的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荧光,仿佛刚刚从瑶池乳液里沐浴而出,干净纯粹,就好像上帝创世时造出的那第一人。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响起两个人的咳嗽声。呼雁翎与杜启溪几乎在同一刻醒来,好似刚刚经历一场漫长噩梦,发出抽搐似的喘息,而后将喉咙里干涸的血液统统咳出体外。
接着那三个人茫然地撑起身子,举目四顾。
好像新生儿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显得相当陌生。
随后他们看到了李真。而后者微笑着,脸上带着满足又得意的神气。
呼雁翎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惊呼一声,转过头去:“啊……你……是谁?”
但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转眼看向李真的脸。
这脸已不是生在蚩尤躯干上的那张脸。打眼一瞧,的确是昔日李真的模样,然而又发生了变化。面部的轮廓显得更加干练凌厉,变得更加成熟。好像一天之间经历了人生当中最宝贵的那几天,变成了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有些陌生,然而……的确是模糊的记忆中,那个中尉的样子。
于是呼雁翎撑住自己的额头:“你是……李真。”
李真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应决然。直到此时,他还呆呆地愣在原地。那一双眼眸里清澈透亮,却又在清澈中透着几分空洞。他扫视周围的环境,又将视线定格在李真身上,犹豫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怎么……不穿衣服?”
“这是哪里?”
“你是谁?”
李真盯着看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才逐渐冷淡下来。接着走到一具尸体旁边扒下了他的外衣穿在身上,摇摇头:“慢慢想吧。”
杜启溪一直沉默着回想些什么,最终吃力地站起身,在原地走了几步。而后听到洞口急促的脚步声。
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到来了。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检查场地当中的尸体并且开始拍摄影像资料。一些人收拢散落的报废枪械,另一些则向四个幸存者走过来。作战之后的现场救援自有其既定流程,已经恢复意识的呼雁翎与杜启溪在被检查一番、确认无生命危险之后,被拥向洞口。
更多人则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气看着李真,并且谨慎小心地走近他。但李真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边——大约几十个人携带着回收装置靠近了亚当的骸骨,试图将它重新收进生物舱里。
就在一个军官的双手即将碰到亚当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李真说话了。
“别碰它。”
那些人吓了一跳,触电般地缩回手,抬眼看向李真:“……怎么?”
李真挥挥手驱散了身边几个试着搀扶他的人,沉声说道:“我没事。”
然后向回收小组的带队军官摆摆手:“你们别碰它,离它远一点。”
军官显得有些迷茫——之前发生的变异事件他当然听说过。实际上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有些心惊胆战。因为那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而非敌人的枪林弹雨。眼下这现场的幸存者、力挽了危局的a级能力者又以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话,他们便不得不慎重地考虑对方的意见。
但李真始终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走到亚当骸骨的身边坐了下来,又朝在为应决然做检查的一群人招招手:“你们离他远一点,把他留在那儿。”
救援小组的人面面相觑,看了看李真,又看了看自己的主官。于是那中尉军官只得问道:“李真中尉,你这是……”
李真已经闭上了眼,只吐出两个字:“退后。”
这些人一时间有些尴尬。倒不是没有阶级比李真更高的军官,然而两者并非一个系统。甚至在某些时候,特安队的军官还要听从执行官的指挥。更何况现场只有这个人从头到尾经历了整个事件,并且还是那个再一次击退了强敌的传奇人物,于是情况更有些棘手。
甚至有些人暗自揣测这位李真中尉是不是患了严重的战后心理创伤、表现出了极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除了“离远一点”、“别碰他”之外,就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但他们终于没有试着强制执行些什么——也本没有这个必要。于是现场特安队的指挥官挥挥手,下达了几个命令,全员后退,并且开始与指挥部取得联系。他们倒宁愿相信真的是这亚当的骸骨当中还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而不是那位李真中尉……发了疯。
应决然就被留在原地,茫然地站在那里。
李真端坐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他,又问:“应兄,想起什么了没?”
应决然愣了一会儿,才答道:“你……是在问我?”
于是人们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他脸上的擦伤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仿佛有一只橡皮一点一点擦掉了那些伤口与淤痕。人群当中响起窃窃私语。但应决然在这私语声中又答道:“想起……什么?你们到底是谁?这是哪儿?”
李真便将手搭在亚当的骨骼上,继续注视着他。
然而他仍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这时候特安队士兵的队伍分开了,得到消息的戴炳成大步走进洞窟。他先是看了一眼应决然,又看向李真,沉声问道:“李真,怎么回事?”
“唔,局长。”李真叹了口气,站起身,“应兄像是失忆了。现在没事了……收起来吧。”他一边微微摇头一边走到戴炳成面前站定,又向那些特安队的士兵们挥挥手:“去吧。把它弄进去。”
神情自然平静,就仿佛自己才是现场的最高指挥官。
戴炳成仔细打量他的面孔,在几秒钟之后对身边的军官下达命令:“清理现场。”
于是原本犹疑不定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开始继续他们的任务。而戴炳成将手放在李真的背上,带着他走出洞窟。两个人在长长的通道里沉默了前行了一会儿,戴炳成才开口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迎面走来一组步履匆匆的特安队士兵,李真直到他们走得远了,才答道:“我救活了他们三个。您知道,我可以自愈的。所以想试试看自己的血能不能救人,结果歪打正着。”
“为什么不让他们碰亚当呢?”
“因为,我可以和那东西共鸣。”李真停下脚步,在一个略微宽敞的节点处看着戴炳成的双眼,“从前我没说。只是担心会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我的确可以和它们共鸣——也许是我自己的特殊能力,所以我得用它的力量让自己变强,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把应兄彻底治愈。但是显然不行。”
戴炳成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试着弄清楚“共鸣”的含义。
但李真又说道:“您最好,在一段时间里重点关照一下他们三个。毕竟a级以下的基因都不大稳定,眼下混进了我的血,我怕他们身体会出什么状况。”
戴炳成沉声道:“就是这么简单?”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李真笑起来,“局长您是觉得我有点儿怪?不过别忘了我现在算是‘新生儿’……总得给我些时间好好适应。”
戴炳成索性也笑了笑,上下打量他一番,在他背后轻拍几下放下了手:“倒是变得开朗了。也变帅了。不过以后可就麻烦了——你打一次变一次样子,指纹和瞳孔认证也就都得重做了。好了,出去吧,回去你得好好写一份报告——毕竟从头到尾只有你是清醒着的。”
李真看着两个从他们身边经过、提着报废枪械的特安队士兵背影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原本还以为咱们的重点是真理之门……不过似乎还逃了一个,是我上次遇见的夜鸢,抓到她没?”
戴炳成摇摇头:“始终没发现。可能是从地缝里逃出去了。”
“啊……”李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皱起眉,“真头疼。”
走出洞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神农架的延绵群山隐藏在茫茫夜色里,仿佛无数暗暗蛰伏的蛮荒巨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在峡谷当中忙碌往来的人类。夜风微凉,有苍茫与冷冽的味道——就好像一直从亿万年前的洪荒里吹来,并且会一直吹下去……直到惊醒这些可怕的猛兽。
李真与戴炳成分开,独自站在一块岩石上,冷眼旁边那些在通道当中进进出出、宛若蚂蚁的人们,又看了看被救援人员披上了一条毛毯,带出洞窟的应决然。
然后抬手揉了揉额角,喃喃自语。
“真是……头痛啊。”
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峡谷当中的山风猛然呼啸起来。滚滚浓云以压城之势覆满天空,皎月瞬时隐没不见。
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就连林间的鸣虫都陡然收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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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完。
第一章 就是有点儿好奇
夜很安静。静谧里带着些暖意与轻微的食物、衣料、被褥混合的味道。这种味道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令人觉得安心自在,并且打心眼儿里生出某种慵懒困顿的感觉来。
这就是家的味道。
卧室里的挂钟秒针嘀嗒地走着,似乎惊醒了宋晨肖。
可实际上,从躺下到现在她一直未睡。睁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起床下地。趿拉拖鞋的声音把李开文也给弄醒了。他打开床头灯,睡眼朦胧地问:“怎么了?”
“我去看看儿子。”宋晨肖把门打开了。
李开文苦笑:“你明天再看呗,不是给了三天假么。”
“不用你管!”她嗔怒一声,走出去了。
于是李开文想了想,也披上了睡衣跟在后面:“你轻点儿,别把儿子弄醒了。”
两个人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旋了一下把手,弹簧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于是宋晨肖赶紧停住了,等到声音平息下去才再发力,把门打开了。
他们的儿子李真就睡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轻微的鼾声断断续续,看起来睡得极沉。夫妻俩看了一阵子,宋晨肖忽然松手走开了。李开文连忙接过把手,将门轻轻关上,追到客厅里,在她身边坐下来:“你怎么了?”
宋晨肖用手抹着眼,一边哭一边叹气:“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俩可怎么活?你没听说吗?去了三十多个就回来三个。当初我就不想让他干这个,结果现在……”
于是李开文也就沉默了,伸手环住妻子,重重叹了口气,很久以后说道:“咱也做不了主。”
“那就辞职不干了呗!”宋晨肖一边哭边道,“你们都辞职,咱们搬家出去,老房还在,咱们做个买卖,一家人平平安安干什么不比现在好?”
李开文抚着她的背,连声安慰:“好好好,明天我问问他。儿子都大了……”
他这么一说,宋晨肖倒哭得更厉害了。但又怕声音吵到李真,于是一边起身往卧室走一边摇头:“问什么啊……我还不知道,哪能放他走,一共就剩三个了……”
李开文一边搀着她一边小声道:“咱儿子厉害着呢,我听戴局长说……”
随着关门的声音,话语陡然低沉下去。然而……
李真还是听得到。
他睁开眼睛,将手枕在脑后,出了一口气。
漫漫长夜,实在难捱。
任务结束之后放了三天假,今天是第一天。然而在这三天假期之前的日子更难熬……
在战场上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敌人、枪林弹雨的厮杀,然而战场之外的“战斗”似乎更容易令人崩溃。报告、检查、测试、问询。每一件事都琐碎得令他要发狂。
“共鸣”这件事倒是引起了北院那些人的极大兴趣,若是从前的他……少不得会被那些人弄过去好好“整治”一番。然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身体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感觉得到。
死了三十多个人啊。才换回一个亚当。
对于北方基地而言是前所未有之惨重损失,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某种幸运。
至少不需要再有从前的那种担忧。前两次的超常发挥来自与骸骨亚当的共鸣,他曾忧心于自己的“名不副实”,担心一旦遭遇紧急状况,没法如大家希望那样力挽狂澜于既倒。
可眼下,他已经掌握了那种神秘的力量。
共鸣。隐藏于血脉深处的共鸣。他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尽管还懵懵懂懂并不真切,却足以令他惊诧莫名、心潮澎湃。倘若下一次面对的敌人还是那可怕的类种,他至少知道自己应当怎样做。
而即便没有了什么类种……
他仍有另一张王牌。那继承自红骑士的,火焰的力量。
共鸣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超乎常人的巨大潜力,还有超乎常人的融合速度。亚当的共鸣令他吸收了“电鳗”的能力,与蚩尤共生的时候则令他彻底吸收了红骑士的能力。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收集了其他能力者的血液、走到那亚当的身边,再引发一次共鸣,便可令自己成为前所未有的强者——远远超越了a级的强者、拥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灵能的强者。
但那样的机会显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世上的a级能力者本就罕见。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能力者在拥有了超越常人的强大力量的同时,也已付出了代价——他们实际上都有某种生理缺陷。
基因层面的改变使得他们更加容易受到特定的一种或者几种疾病的侵蚀,有史以来的高阶能力者大多短命,似乎能力的发挥便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
那么自己呢?
理论上来说,应当是不老不死的。但不老不死不意味着可以忽视一切风险……自己已经生出了双翼——这听起来的确美好。
但假如,因为基因发生了太多的改变,体内又发生了别的什么状况,生出了腕足、毛刺、恶心的黏液……最终变成一个异形的怪物呢?
也就是这个原因令他在冒险吸收了红骑士的力量之后,没有试图去融合其他人的力量。于是那个成为超级强者的梦想也就不得不暂时深藏于内心深处。
他还需要等待。等待某一天,某个确切的结论。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实际上另有一事。
那件事……
李真皱起眉头,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分钟之后,一抹笑容在嘴边绽开来。
假期的第二日。
李真起了个大早,给一家三口弄好了早餐。也许是因为昨夜折腾得晚了,李开文与宋晨肖都还未起。于是李真吃完自己那份,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来到阳台上。
这原本是个露台,但入冬以后李开文就请人在在上加了玻璃罩子,又种了不少花草。眼下那些枝枝蔓蔓长势喜人,顺着细竹竿搭成的架子一路攀爬,竟是连棚顶都被绿意填满了。他就站在一架花树下端着马克杯眺望远山,半小时的时间里往左边瞥了十几次。
左边隔着一扇可以拉开的玻璃窗,就是戴炳成家的露台。
七点多钟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李真听到了拉门的声音。
于是他便走到窗边拉开玻璃窗,对穿着睡衣走出来透气的戴炳成举了举杯子:“局长,早啊。”
那边的人微微一愣,就看到李真微笑着的脸。便也笑道:“早。年轻人不睡懒觉,难得。”
李真抿了一口咖啡,将胳膊肘撑在窗台上:“难得回家,不想一直睡着。我爸妈昨天还商量说请你春节来我家一起过——人多总是要热闹一些。”
戴炳成与他一窗之隔,看见李真的面庞在朝阳的光亮当中闪闪发亮。这的确该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应有的样子,然而……
但他还是笑了笑:“行啊。”
李真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咖啡。过了一会儿,从氤氲的热气里抬起脸,慢悠悠地说道:“局长,咱们基地里有个事情,我一直没弄明白……想问问。”
戴炳成坐到阳台的一张躺椅上,笑着说道:“你说。我还能给你补补课。”
“唔……我听说,咱们特务府里有一个青铜之王……”李真看着戴炳成,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以前一直觉得这类事不该多问。但是昨天晚上没来由就想起来了——可能是在南边遇见的真理之门那几个a级印象太深……所以就想知道,青铜之王到底是谁?”
戴炳成的脸上依旧抱持着笑容,然而搭在扶手的手指却微微弹了弹。他清咳了一声,笑吟吟地看着李真:“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就是……有点儿好奇。”李真将咖啡杯在手里握着,那一半原本已经微微冷却的咖啡就又蒸腾起了热雾,“王级我就见过一个,原本以为这次任务能见到青铜之王,结果……”
戴炳成脸上的笑容慢慢冷淡下来。
李真随即停了嘴,看着戴炳成。几秒钟之后似乎恍然大悟,赶紧露出尴尬的神色来:“啊……局长,我不是,我不是说……”
戴炳成摆摆手,叹了口气:“不怪你。原来那些老人没告诉你,也是不想说。这一次啊……”他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身不由己啊。毕竟不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了——被条条框框规矩着,有心也无力。倒是怀念年轻的时候——就像你一样,哪危险就往哪冲……”
李真捧着马克杯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戴炳成再次叹气,并且疲惫地闭上眼,他才低声道:“抱歉。”
戴炳成牵了牵嘴角。
两个人在晨光里这么安静地相处,而李真花五分钟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他看看像是快要睡着的戴炳成,轻声道:“局长,这三天之后,我还想请三天的假。”
“在家里没待够?”
“不是,我想出基地办点事情。我之前有个朋友……”
“嗯。”
李真眨了眨眼:“您同意了?”
戴炳成抬起手摆了摆:“去办公室跟李主任打个招呼,我给她打电话就行了。记得登记。”
于是李真轻轻出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随后拉上窗。露出一个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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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评区看到很多书友对剧情发展的猜测,真是开心哪。不过剧情发展可能跟大家猜想得有些出入,如果一些东西暂时没弄明白……别急,那是咱之后的伏笔:)
又及:大家的月票的投得太给力了……再一次的受宠若惊之感。
第二章 尾行
余下的两天时间过得还算愉快——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李开文与宋晨肖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有关李真能力的话题,好像这样便可以维持一家三口之间的温馨气氛……就像从前一样。
2015年的春节是1月22日,现在已经是1月11日了。李真的假期只剩下半天,回来之后他也只是见了可松一次——还是亲密了半个小时后就匆匆分开。儿子想和女朋友同处,这种心情两个人当然理解。然而因为那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他们一直“自私”地闭口不谈这个话题,于是李真也只得忍耐下去,不想在这短短的假期里让他们感到一丝一毫的不快。
好在这天午饭的时候,李开文终于说道:“可松他爸爸,现在怎么样?”
李真摇摇头:“我之前问过,但是现在还不允许见人。估计年前都没办法了。”
宋晨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碗筷:“小姑娘也挺可怜。”她又看了看李开文:“过年的时候,让她来家里一起过吧。”
李真笑起来:“好啊。”
于是他的心里也算了有个盼头。倘若能在之后的三天里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统统打理清楚……这应当是一个相当愉快的春节吧。
1月12日一大早,他就请好了假,然后乘基地的外线公交出了大门。
北方基地到平阳将近四小时的路程,车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司机是个严肃的大胖子,只在李真上车的时候看着他刷了卡,然后便用耳机将自己的耳朵塞起来,自始至终没同他唯一的乘客多说一句话。
于是李真沉默地坐在车厢中间,开始思索自己的心事。
年过完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情啊。据说还得去燕京开会——神农架行动最后闹到了要使用核武器的地步,这一点开始谁都没想到。这么一来,即便燕京那些高高在上、并不将这件事看得如何要紧的大人物也意识到了某种潜在威胁。
只是……他们还得过年。
李真在心里冷笑起来。他们还想过个安稳年。
这就是现在的帝国。
可惜戴炳成注定是要焦头烂额了。北方基地的内勤执行官几乎全军覆没,他又以阵前哗变为由当场处死了一个中校军官。这两件事就足以使他陷入某种万劫不复的境地——除非燕京之行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说服那些大人物:情势已经远比想象得要可怕。
当然可怕。
因为某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有一些记忆,模糊的记忆。那些信息令他明白,蚩尤的死亡并非终结。
而是开始。
然而他不可能将其和盘托出。因为他同样得保守自己的另外一些秘密——那来自于对自己第一次的、模糊的、并不完整的认知。身体里多了些东西,因而某些消息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他不想引火烧身。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新生的肌肤,白净有力。爸妈和可松在见到自己又改变了模样之后都惊讶了好一会儿,所以他也可以理解这几天晚上母亲总要半夜来仔细端详自己模样的行为。毕竟发现儿子一年里变了两个样,谁都不会适应得那样快。
自己的变化已经令周围的人们略显不安了。而戴局长……
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同他走出洞窟的时候,戴炳成的手一直搁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别人看来也许是上级对于幸存的下属的关心,但他明白,在那段时间里戴局长……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他是青铜之王。
青铜之王在那段时间里一直与自己保持着密切的肢体接触,一直到自己说出了“还能是因为什么呢”这样的话来之后,才将手挪开了——
在自己重生之后,他就身怀戒心了吧。
倘若当时自己对应不慎,无法令他暂时地放下戒心,也许下一刻,头颅当中就会多出一根铜刺来。
只是……为什么他一直谨慎地使用着自己的能力,并且令一干执行官们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但李真很快就停止思索这件事,并且透过车窗看了看公交车前面的后视镜。
有一辆农用三轮车跟在后面。此时行程已经过半,途经了两个村镇,路上的车也渐渐多了起来,但那车仍令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这才是保卫局长的风格吧。
毕竟自己除了与亚当共鸣这件事情之外没有再提供其他信息,而戴炳成也必定认为自己还有所保留。他无奈地微笑起来。
的确不能说而已。但又不是不想说。
所以他才得出来这么一趟。
不过……自己还真是个异类啊。他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皱起眉头。
一个多小时之后,外线公交抵达平阳。
李真要司机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口停了车,走了进去。
尽管离过年还有十天,但周围已经满是喜气洋洋的氛围。超市里人山人海,处处都是挨挨挤挤的笑脸。这与冷清的基地形成鲜明对比,就仿佛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在人群当中艰难地穿行,刻意放缓脚步,好让某个或者某几个人能够清楚地锁定自己。
当执行官还没有一个月,工资没领,出任务的补助却发下来了。眼下他算得上是个小财主,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令他相当有底气,于是出手便阔绰了些。
一个人拿不了太多东西,他就挑着贵的买。但即便如此,在满身大汗地赶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他提着的购物筐里也都被填满了。采购花了一个小时,排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终于突出重围。
掀开了门帘,寒意扑面而来。他提着两大包礼品在街头等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但司机一听到他要去的地方,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踩油门开溜了。李真想了想,走到超市门口的atm机里又取了几张现金票子,等下一辆来的时候先把一摞钱一亮,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去:“去三棵树,70块,走不走?”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半晌才道:“三棵树啊……我回来都得下午了,还得跑空车……”
李真叹了口气:“这是70块,可不是7块,够你这一天的活儿了吧?还省得你市里来回跑。”
司机又摇头:“太远了……你再找别的车吧。”
“真不走?”
“真没法走。”司机笑起来,“您赶紧下吧,再找一个。”
于是李真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伸进内兜里掏出两张卡片,在司机面前一扬:“好吧。那么我现在通知你,执行公务。我要征用你的这辆车。”
然后将自己的军官证也递了过去:“自己看吧。”
司机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狐疑地接过那个小本子,两张卡片。先打开小本子看了看……的确是中尉军官。那部队的名字他没听说过,然而之下的钢印是不会错的。
又仔细端详手里的两张卡片——紫电绕蟠龙的徽章。一张上面写着“执行公务证甲”,另一张上写着“执行公务证乙”。还特别注明了两证合用才有效力。
他又看了看李真的面孔,意识到这应该的确是真的。
没人会为了坐车拿这东西来诓人吧……
司机抽了抽嘴角,苦咧咧地笑起来:“哎……长官,我错了,我起先没看出来啊。我这就走……咱赶上过年也不容易,要不就按70算吧……”
李真冷着脸把证件收起来,在后视镜当中一扬头:“看我心情吧。”
于是总算上路了。
三棵树,就是那个开小卖部的大叔所在的村子。平时出租车打表跑到那里得40元,眼下赶上过年70元也不算少。只是拒载这事儿着实令人恼火,他就来了这么一出。说起来倒是有公权私用的嫌疑,但李真也只是在心里笑了笑而已。
在从前自己还真就会傻乎乎地下车等下一辆吧。可惜那个自己正在慢慢消失——从洞窟里复生的那一天开始。
却不知道究竟是从前的那个自己好一些,还是现在的这个自己好一些。
他靠在后座闭上了眼,想起应决然那天晚上在天台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话可以在很多时候让人觉得安心、觉得理所当然。但也在很多时候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身不由己”,还仅仅为了妥协而给自己的找来的心理安慰。
路上司机试着跟李真搭话,但李真一直没有开口。后来他也觉得无趣,便沉默下来——心里做好了走霉运、白跑一天的打算。
到了下午一点多钟,出租车终于开上颠簸的土路,最终停在灰蒙蒙的站牌下:三棵树站。
李真提着两大包东西下了车,走出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到司机那张愤愤不平的苦脸,于是快意地笑起来,扬声道:“钱在你后座上。以后注意着点儿。”
然后踏着路边未消融的积雪,慢慢往村口走去。
第三章 故人来
其实一切都没怎么变,只是时间从秋天变成了冬天。村里的土路上积雪未消融,化了又冻,变成黑白混杂的冰渣。
路上没有人,似乎都躲在家里猫冬。两边院墙头生长的杂草都枯了,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上头还挂着鞭炮的碎屑,也许是谁家嫁出了新娘子。
几只灰褐色的麻雀在不远处的路面上蹦蹦跶跶,见李真走过去便齐齐飞走,落到电线杆上好奇地看着他。
他沿着村间土路前行,花半个小时穿过村落,又经过一眼上了冻的青石井、三座草垛,来到那家小卖部门前。
两扇木门上的玻璃依旧是灰扑扑的,但里面却似乎很热闹。几个男人凑了一桌在打扑克,还有几个人坐在一边的土炕上抻着脖子看。屋里子烟雾缭绕,嘈杂的人声隔老远就能听得见。
于是李真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人看了他几眼,声音稍低了些,但并不如何惊讶。
就连店主人也只是抬了抬眼,招呼道:“买点儿什么?”
也许在他看来李真只是村里某家人从城市里回来过年的亲戚。但李真却把他认出来了。
他还穿着秋天的那件羊毛衫,只是在外面披了件军大衣。小店柜台上的货色不多也不少,他曾经吃过的那种面包还摆在柜台上面。
其实时间不过几个月而已,他却觉得眼前的情景恍若前世。
他笑了笑,从人群当中走过去,将手里的两大包东西放在柜台上,说道:“王叔,你不记得我了?”
那男人愣了愣,然后仔细打量眼前人。是个看起来极英俊挺拔的青年,干净整洁,从容不迫,脸上还有和善的笑容。这样的相貌和气质,倘若在别处见过一次没理由记不得,然而对方知道自己姓名,语气又那么熟……
他一时间真有些迷茫了。
坐在一边土炕上的几个男人也端详着李真,低声猜测他到底是谁家亲戚。李真不想为难眼前的“恩人”,就低声提醒道:“秋天的时候,我来过这。您给了我40块钱,还有两位——”
店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哦,你是那个……那个……”
李真笑着点头。
却没想店主赶紧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拍着他的胳膊:“来来来,里面太挤了,咱出去说。”
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就拎了两包东西跟着走出去了。一出门,店主就低声问:“你现在没事儿吧?”
李真倒是被他弄愣了,疑惑地皱皱眉:“……什么事儿?”
“你当时身上那血——”店主带着谨慎的神情看着他,放低声音,“事儿了了?”
李真想了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一时间百感交集,险些愣在原地。
原来这位王叔当初是觉得……自己弄出了人命?他回想起当时另外两个男人对他说的话——王叔的儿子也像自己这般大,因为地震受了伤,送到县医院去了。
所以当时那个忧心忡忡地男人才那样慷慨大方地给了自己40块,又没有追问其他的事情吗?不过这种事……
他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本来也没什么事儿。那血真是我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找着家里人了,一直没忘记您那40块——要不然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店主出了口气,露出笑容来:“哦……那就好,好就好。”
随后忙摆手:“走,去我家坐会儿。唉,就为那40块钱大老远又回来一趟……”
他带着北方乡下人那种特有的礼节引李真往家里走,一路上客气地说着话,李真也就温和地应着。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店主人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儿了啊?”
李真在心里无奈地笑笑,将右手的袋子交到左手上,从内兜里摸出自己的军官证递给他:“您看。”
店主狐疑地接过去,翻开一看,当即变了脸色。他将证件上的头像与眼前的年轻人对照了一会,忙双手递过去:“哎呀……这怎么说的!你是军官哪!我都没看出来……先前我还以为……”
他一边说一边重新打量李真,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年轻人也许是个了不得人物——至少家里有个了不得的人物。几个月前还是衣衫褴褛、六神无主的样子,而今却变成了中尉军官……
一般的老百姓可没这个本事!这个村里别说中尉军官……就连乡政府的公务员都难得见上几回。他一时间表现得有些惶恐,之前敦厚的气质消失不见,一边因为自己先前的猜疑而暗暗忧心,一边又忍不住依据自己极其有限的见闻揣测着本市究竟有哪一位大人物是李姓——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他总算安了心,然而李真对他表现出来的这种略显恭谨的礼貌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本以为这一趟应当是轻松愉快的。
但不管两个人心中作何感想,那男人还是将他迎进了自己家里。
一个挺干净的院落。院子里有颗枣树,叶子落尽了。然而这树应当已经有些年月,树干像水桶那么粗。院子西边有鸡舍和鸭舍,鸡鸭在院中闲庭信步,见了生人也不躲闪,反倒通人性似地抬起头打量了李真一番。
这院子令他想起了自己在平阳旧城区租的那套房子,不知如今已是什么模样。
他们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李真这才找了地方将手里的东西放了,笑着说:“快过年了,给您买了点儿东西。”
之前他一直没提这茬儿,男人也不好伸手帮他拎那两个袋子。如今赶紧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来就来呗,买这些干什么,破费这么些钱……”
李真打量这看起来还算富足的家,淡淡一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不碍事的——不过,您家小哥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男人的眼神黯淡下来:“嗨……腿伤得重啦……养着呢。不知道过完这一冬咋样。”
他又一摆手:“说这些干啥——上礼拜杀了猪了,你还没吃吧?留下来尝尝农家菜!”
这时候里屋的门帘被撩开了,一个年轻人的脑袋探出来。带着腼腆的神气看看李真,略显羞涩地笑了笑。
浓眉大眼,生得敦厚朴实,倒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男人连忙介绍:“远伟啊,这位是……”
“李真。”李真点头笑笑,“你好。”
“啊……你好。”年轻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没弄明白面前站着的这位究竟是何许人也,站在门帘之后,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出来。
而李真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一样的青涩、一样的寡言少语。
那男人撩开门帘热情地招呼:“进来坐,进来坐,他**串门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你俩先坐,我去弄菜。”
于是李真看到了那年轻人肋下夹着的拐杖,还有里屋炕上的一摞书本。多么熟悉的东西——高二数学、高二物理、高二化学……
教科书、参考书、习题集堆在一起,把炕梢整个占满了。其中一本还摊开着,上面覆着笔画纵横的演算纸,似乎刚刚正在解题。这些东西让他想起了很多事,于是原本打算拒绝挽留的话就晚了一刻说出口。而趁着这当口,那男人已经将两人让到了屋里,自己又走出去了。
面对这样的热情,他也不好再执意离开。更何况此行另有其他目的……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极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反光。
于是李真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就坐到炕沿上,随意起了一个话题:“高二了啊?啊,在做化学题。”
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比这个王远伟大了一岁而已,但眼下却觉得自己同这个高二学生已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了。加上从神农架回来之后他的样貌又发生了些微的改变,变得更加成熟,于是只比他小了一岁的张元伟也把他当成了一个老练沉稳的、真正的“大人”。
王远伟羞涩地挠挠头:“嗯,做化学题呢。有道题不会。”
李真就习惯性地看了看习题集上的那一道题——“如何去除乙酸乙酯中的乙酸”。
然后脑海里昔日那些记忆一涌而出,就仿佛昨日刚刚记下,几分钟之前又温习了一遍。他略一沉吟,在本子上了点了点:“用碳酸钠。乙酸和碳酸钠生成易溶于水的乙酸钠,会分层。同时由于盐析作用,饱和碳酸钠可以降低乙酸乙酯在水中溶解度,分层更就明显,然后分液就可以了。”
王远伟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客人对高二习题也如此精通——听那口气简直就像一个老师。但他似乎的确是那种标准的、一心读书以期望鱼跃龙门的好学生,在听完答案之后眼睛一亮,当即焕发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热情来。
他也坐到炕上,回味了一会儿李真给出的答案,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碳酸钠呢!”
李真温和地笑着,随口问道:“还有别的题么?”
王远伟连忙抽出另一个本子摊开:“还有这个……”
于是在之后的半小时时间里,李真做了一次免费家教。这种经历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愉悦的——在神农架的生死大战之后忽然来到这样一个小山村,帮助一个高二学生解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经历。
他的基础相当扎实,本身的记忆力又极好,因而毫不费力地为王远伟又解答了六个问题。到最后这个高二学生几乎是以崇拜的目光看着百科全书似的李真,忍不住开口问:“哥,你是……老师?”
李真笑着摇头:“不是。我在军队工作。”
“啊……”王远伟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你是国防生吧?”
李真又摇头:“战斗人员。”
这时他爸爸撩开门帘搬了一张小桌走进来,与有荣焉地说道:“你李哥是中尉军官!”
于是王远伟的眼睛就更亮了。
桌子搬到炕上,饭菜随后被端上来。李真脱鞋上炕、三个人盘腿坐着开始吃午饭。要在从前他肯定觉得有些拘束,然而可此刻却只觉得洒脱快意、逍遥自在。
因为……他知道就在自己吃吃喝喝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两个家伙守在一月的寒风当中呢!
实际上令他心情愉悦的还有一个因素——王远伟。
尽管听起来不大厚道……然而这个高二学生的确令他体验到了某种自豪感。相差一岁而已,但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了。这种情绪并不能被归类于“洋洋自得”或者“自鸣得意”之类的负面情感,而完完全全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也是因为心中产生了这种感受,到最后他甚至以兄长式的口吻勉励了王远伟几句——当然其中也有那几杯白酒的作用。
这顿午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又稍微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之后,李真留下了一百块,拜托王叔替他还给当日另两个好心人。推让一番之后对方收下了钱,又礼节性地挽留李真在家里用一顿晚饭,又在他婉拒之后便将他送出了门。
自始至终,这个乡村男人都守着本分,既没有询问李真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试着提出其他要求。
这使得他对这家人的印象变得相当好。于是想了想,他主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叮嘱对方倘若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试着向自己求助。
但实际上他能够为这家人做的的确有限,也不相信对方会真的有求自己。然而能够结交这样心地善良、懂得进退的一家人,总不是一件坏事。
父子两人将他送到了村口,昔日那种雪中送炭的情谊着实令李真感动。因而他的心中生出了小小的遗憾——倘若此时亚当就在身边,他也许可以引发一次共鸣,利用那种力量激发自己的潜力,试着以自己的血液治愈王远伟的腿。
不过遗憾终究是遗憾。眼下亚当的骸骨正在北方基地某处被严格保护着,即便是自己都没有权限随意进出那个房间。况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尊严。太多的怜悯与帮助,也不一定就能令旁人更加幸福美满。
于是他执意让父子两人先回到家里,而后收敛了神色,静静等待那一趟长途车的到来。
五分钟之后,道路那头驶过一辆空仓的白色卡车,扬起一大团灰尘。
而长途汽车也隐隐现出了踪影。
李真冷冷地笑了笑。
第四章 别告诉可松
或许是临近春节的关系,长途车上的人很多。他站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一个空座,然后舒了一口气。倒是可以飞回去,不过那么一来有人就不好交差了。
车里的味道并不好,但气氛却是好的。一年中最重要节日的到来令每个人的脸上都镀着一层喜气,言语当中都洋溢着幸福感。这时候,即便平日里有什么忧愁都暂时会被周围那种喜庆的气氛给冲淡吧。
但李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之前开过去的那辆白色卡车正行驶在路上,看样子也是往平阳去的。
当然是往平阳去的。
他在心里笑了笑,就开始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到天擦黑的时候,长途车进站了。他等到人都下了车才起身,在一旁的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站在超市门口喝了几口,然后走到路边等出租车。
车站附近照例是极难拦到出租车的,即便有空车也是等着人拼车。他问了几辆都不愿意载他自己,到最后也就懒得问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将喝空的矿泉水瓶投进垃圾箱里,往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私家车走过去。
不是什么高档车,灰蒙蒙的黑色普型桑塔纳,就像车站周围无数的无牌运营黑出租一样。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司机一个是衣着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他走到车旁弯下腰敲了敲车窗,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男人略一犹豫,将窗摇下了。
“我去桃溪路,走不走?”
副驾驶座上的人没说话,司机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10块钱。”
“你这有点儿贵啊。”李真笑着摇摇头,但伸手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得了,也找不到车,走吧。”
副驾驶座上的人也摆摆手:“走吧走吧,别等了。差的钱我给你补上,我有急事儿呢。”
于是司机发动了车子。车身微微一震,避开密集的行人,缓缓汇入车流之中。
天黑得快,上路不过五分钟,月牙就在东边隐约可见了。道路两旁灯光点点,霓虹闪烁,李真觉得自己依稀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他在后座上沉默地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开口闲聊:“这钱不好挣吧?”
“啊……呵呵,赶上春节了,偷摸干点活儿,平时可不敢拉人。”司机敦厚地笑着“我先把你送到,他离得远,得绕路。”
李真点点头:“是啊,这么冷的天,淋雪吹风的,确实不容易。”
司机笑了笑,没吱声儿。
李真也不再说话,一直盯着前方的道路。车站到桃溪路得半个小时,但所幸一路绿灯,用不着慢慢挪。所以将近七点钟的时候,车就在李真的指点下拐进了另一条路。
远远可见北川冰点屋的灯光依旧亮着,看起来他来得还不算晚。
于是李真开口了:“问个事儿,是不是每个人第一次请假出来,都有这么一出儿?”
后视镜里,前排两个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司机还是强笑道:“啊?你说啥?”
李真伸手指了指路边:“先在这停吧。你别给我撞到路灯上去。”
司机的脸色已经灰暗下来。他看了看副驾驶上的那个人。后者点点头。
于是车子靠路边停住了。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俩了。那时候是个农用三轮车对吧。”李真笑吟吟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然后又在屋外面待了那么久,冷不冷?”
副驾驶上的男人终于开口,但语气已经沉静不少:“李真中尉,这个其实……”
李真一抬手:“别,听我说。我对两位本身没什么看法,只是想弄明白这是不是基地的制度。但是眼下看起来似乎是我享受特权了。”
他倾身向前,指了指前方的北川冰点屋:“看见没,那里,北川晴明就在那里。你们应该也知道。所以你们之前也看到了,我这次出来就是办点私事儿。三棵树那家人以前借给过我钱,我去还钱,顺便拜个年,以后也就没什么联系了。这一位呢,在我进基地之前就挺熟,姑娘人不错,我对她印象相当好,所以来看看。”
他笑笑:“所以如果你们再远远看着,我会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两个人的脸色微微一滞。但李真马上拍了拍前面那个男人的肩膀笑道:“别紧张,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还能对你们动手么?只不过这事儿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别让我女朋友知道。女人都爱胡思乱想,您两位肯定体会得比我多,对不对?”
那人动了动嘴角,配合地笑笑:“……是。女人是挺麻烦。”
“但是其他人就无所谓咯。”李真重新坐回去摊了摊手“所以我建议两位一会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回去把我这些话如实上报也好,随便再说点儿什么也好,我都无所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盯着而已——反正我是年轻人,可没那么老练沉稳。”
“ok,言尽于此,我先下车了。”他朝两人亲切地笑了笑,打开车门站到了路边。
车里的两个人还在犹豫,于是李真又俯下身挥挥手:“拜拜。”
副驾驶上的男人只得阴着脸对他点点头,然后叹息一声:“走吧。”
轿车终于掉过头,开出了这条街道。
李真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向冰点屋走过去。
依旧是从前的样子,一点儿没变。他伸手推开玻璃门环视四周,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寒意逼人。
他正打算招呼北川一声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北,李真来啦!”
这声音吓了他一跳——明明屋子里是没人的!
但又听见了笑声:“哈哈……”
真是有点儿吓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冷气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渗,举目四顾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柜台、两张玻璃桌、贴hua壁纸的墙壁。
……贴hua壁纸的墙壁。
他向声音来处看过去,终于发现一点儿不同寻常之处——某处有些凹凸不平。再想仔细观瞧的时候,那墙壁竟然动起来了。而后壁纸上的hua纹瞬间消失不见,露出一个女孩子来。
马心语……
李真微微一愣之后苦笑起来:“萌萌你吓了我一跳。你在那站着干嘛呢?”
“玩呢。”马心语笑嘻嘻地歪头打量他“又变帅了。”
李真摊摊手:“你嘴真甜。”
这时候北川走了出来,看到李真之后露出笑容:“稀客稀客,喝点儿什么?”
李真摆摆手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刚出完任务请了假,出来逛逛、找你聊聊。”
他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北川:“实际上是……”然而话说了一半,他就停住了。而后将视线转到马心语的身上,抬手指着她:“你……”
“之前说你是c级,你的能力类似变色龙?”
“咦……”马心语皱皱眉坐下来“什么变色龙,那叫光学迷彩。”
李真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也只是能改变……你自己的肤色吧?就是说你应该是……”
应该是脱光了衣服站在那里才能和墙壁融为一体。不过这话当然没法儿说出口,不然他就成臭流氓了。
“以前是那样。”北川接了一杯水递给李真,然后也在他身边坐下来“但是萌萌晋级了。”
李真张了张嘴。
这家店显然神奇得一塌糊涂。
首先,即便在冬天它也照常营业,而且一直营业到晚上九点多。
其次,这家店里的温度一直比外面还要低。
最后,这里有两个神奇的人。
这两个人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这一次她们又成功做到了。
马心语扬了扬手里的新手机:“瞧,拿a级补助的钱买的,2000万像素。”
重点不是这个啊……
李真看着她,又看看北川:“从c级……晋级到a级?”
北川笑着点头:“没错儿,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揉揉额角。似乎……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他长出一口气,令自己暂时平静下来。然后想了想,说道:“小北,我来是找你有点事情的。”他一边说一边看看低头摆弄手机的马心语“挺重要的事情。”
北川用一只手撑着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那你说。”
李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加冰的水,目光瞥了瞥马心语。但对方似乎没心思掺合进两人的话题里,在用手机同人聊天。北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忽然说道:“萌萌,关机别玩了,省点电。把电池拿出来。”
马心语抬起头叹了口气:“唉,就知道是这样。”随后她掀开后盖抠出了电池,将它们统统摊在桌面上:“说吧。我肯定是不用回避的。”
李真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轻声笑起来:“我还以为萌萌什么都不知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这一次去神农架出任务,遇到了很可怕的东西。”他盯着北川的眼睛“它们的名字叫类种。之前你告诉我那个盗墓碎尸案可能是能力者所为——说对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另一个类种
北川的脸上波澜不惊,两根手指绕了绕,抬起头来:“你打算代表特务府给我发奖章么?”
“想必你也不会喜欢。”李真看着她,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之前萌萌告诉我你的心社,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因为人们不希望见到自己的领导者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北川点点头,自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没错。人们都不大信任年轻人。”
“唔,所以说神秘感很重要。”李真晃晃杯子里的冰块儿,“倘若别人弄不清某个人的真实身份的话,神秘感就会发挥相当大的作用。”
“就好比平阳事件那天晚上,那个冰雪与风之王忽然冒出来——把类种都给吓跑了,又救了一堆人的命。那种程度的强力人士,即便也和你一样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想必在露出真面目之前也一定会吸引一批人为他效忠吧。”
马心语看了看北川。而北川点头赞同:“嗯,有道理。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那个东西在现场?”
呵……李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真是一个狡猾的问题。然而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知晓的答案。
于是他慢慢说道:“我可以和那东西共鸣。共鸣——就是它在附近的时候可以激发我身体里的潜力。只要有它在场,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炽天使。”
“这次神农架事件,也是一样。多亏了这种共鸣我才能活着回来。但是四十多个人也只活了三个——还是我冒险救回来的。”
北川微微皱起眉头:“这么难缠的家伙?如果是大地之王跟它对上,胜算如何?”
“大地之王必死无疑。”李真沉声答道。
北川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问:“这些消息应该是严格保密的吧。”
李真挑了挑眉:“在你告诉我盗墓者也许是能力者那个消息之后,我以为我们两个可以稍微开诚布公一些。还是说,你觉得从前的我是个傻子?”
北川晴明淡淡一笑:“我得承认你变了。没错儿——从前我的确觉得你是个傻子。虽然不知道去了一次神农架,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你的确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了些。那么你今天来这儿打算做什么?”
这时候马心语晃着头站起来,一边往柜台之后的小房间里走一边抓狂似地抱怨:“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话说真累!”
两个人相视一笑。于是李真挺直了身子,肃声道:“我有些一些消息,需要让我们的人知道。但是那些事情不能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如果你的朋友愿意再帮一次忙,我会非常感激。”
北川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悠然道:“你说来听听。”
但李真忽然凑近了她,紧盯着她的双眼:“你必须要先答应我。这件事很重要。”
两人之间只有两指的距离,感受得到彼此面庞的温度。北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微微一愣,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片刻之后慢慢向后仰头,将李真推回去:“你……说。”
“那么你就是答应了。”李真沉声道,“神农架事件,我们是为了亚当而去。但是亚当要复活蚩尤——两者都是类种。现在蚩尤被消灭了,亚当也被重新关了起来。然而我知道,蚩尤不是最后一个。它是第一个。”
“你把亚当的消息透露给我,应当是你的那位朋友认为那东西很难缠。可我要诉你的是,亚当只是不完全的幼年体而已。至于蚩尤,它的觉醒程度连亚当都比不上——它只是生出了一层很薄的肌肉。”
“我还要告诉你,幼年体的亚当在四台力场限制装置的约束下表现出了三种以上的高阶灵能,而且它可以令普通人异化——当时我们的营地里大约有三百多个普通人受到影响,都变成了不逊色c级能力者的变异人,任务结束之后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它们统统清剿干净。至于蚩尤,它甚至没有恢复到可以使用灵能的地步——就几乎杀死了所有人。”
北川晴明的脸色随着李真的话语,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所以如果蚩尤以完全体的状态完全觉醒,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杀死它。也不知道它的那种能力,能够感染多少个普通人。”李真再一次放缓语气,“但它不是最后一个。就在眼下,在某处,还有另一个类种有可能正在觉醒。你觉得,这件事,你的那位朋友是否有足够理由要为我提供帮助?”
这是李真第一次见到从容镇定的北川脸色发白。其实她的皮肤本就很白,只是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沉声问道:“……在哪里?”
“在东方。”李真微微皱起眉头,“大海那边,极远的、炎热的东方。”
北川愣了愣:“这算是什么答案?”
“只是这样模糊的信息。来源不能告诉你——我也得有自己的秘密。”李真叹了口气,“我想了很久,自己猜了一个地方。”
“哪里?”
“日本。”李真说道,“要知道日本自称日出之国,咱们以前也叫它扶桑——传说中太阳居住的地方。那里应当就是极热的地方吧?至少名字说得通。”
北川的脸色微变,然而很快掩饰过去。她细细思量一会儿,问道:“你只有这些线索?极远的东方?很热的地方?你都不知道那个类种是什么样子?——这怎么猜?”
“抱歉,漏了一个细节——那东西像是一条蛇。”李真似乎在搜寻自己脑袋里的记忆,“所以我才觉得是在日本——八歧大蛇,听起来是否耳熟?和蚩尤一样是传说当中的角色。”
北川撑住了自己的脑袋:“我的天,你……这种传说你也能当成真事往上面套?那个传说甚至连具体的年代都没有!更何况即便是在传说里,八歧大蛇也被人杀了啊!”
“蚩尤在传说里也被杀了啊,可是我的确见到了他!”李真一摊手,“不然你还能联想到什么东西?‘大海那边极远的东方’,蛇一样的东西——还能有什么?”
北川连连摆手:“好吧好吧,先前你对我说的话,好像是世界要被毁灭了一样。可是现在你又开始根据自己的猜测同我谈神话传说……”
她无奈地苦笑着,然而……
忽然愣住了。
接下来看着李真:“等等,极远……或许,你想的还不够远。”
“什么意思?”李真皱起眉头。
“隔了一个太平洋那么远的东方,算不算极远的东方?”北川将手臂向门外一指,“美洲!而且那里同样有你说的蛇一样东西——羽蛇神!要说到炎热的话,崇拜羽蛇神的玛雅人就在墨西哥,那里当然炎热!”
李真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重重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隔海、极远、炎热、蛇,这几个因素都是满足了的。但是不能因此就认定那东西不在日本,我们必须两边都查证。”
北川无奈地笑笑:“查证?这种事情我……的那个朋友的可做不来。”
李真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低声道:“不,查证用不着你来做。特务府自然会做。我只需要你帮忙造造声势,指引一个方向。年后,我要去燕京开会、汇报情况。但是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者又会磨磨蹭蹭地拖着。所以在那以后,我需要听到消息——某个确切而不容置疑的权威消息,指出第二个类种有可能在日本,或者在墨西哥。”
他停下脚步看着北川晴明:“小北,你能不能做到?”
而北川看着他,并且在心中微微诧异。这个拥有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眸的男孩子……还是当初自己在路边捡到的那个李真么?这分明是一头蛰伏着的野兽!在神农架的森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两个人一起天空飞翔时的情景、两个人缩在一件军大衣里,避在果篮之后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李真和现在的李真,哪一个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试一试。但你也需要向我保证一件事情。”
“我了解。”李真如释重负地笑笑,“平阳那天晚上,也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得到亚当而已。你用不着担心。”
北川露出一个笑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李真向窗外看了看。晚上八点多钟而已,行人并不稀少。于是他说道:“那么……我就要走了。去看一个朋友。”
北川轻声问:“你从前那个店?”
“嗯。”他一边推门一边转头微笑,“去看看我从前那个哥们儿,也许今晚我就住在那边。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可以到那里找我。”
但北川叫住了他:“李真,等一下。”
于是李真又关上了门:“怎么了?”
“你的那个朋友……”她顿了顿,“应该已经不在那里了。”
“店搬走了?”
“店没搬。但是……被封了。”北川轻声道,“你那个朋友也住院了。”
李真了愣了两秒钟。而后猛然皱起眉头:“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