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奇迹
戴炳成不是一个喜欢妄自菲薄的人,但更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十年之前他是阁老之一,手握重权。但他并非权柄最大的那一个——真正的巨头是应公。若说谁对皇权防备得最紧、谁是皇帝亲政道路上最大的阻碍,那应该是应公才对。
如果李真和皇帝连应公都能够应付,那么没理由对自己如此忌惮。皇帝和李真都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再维持一次青铜之王的巅峰状态,不用敌人来杀,他自己便是自杀了。
这样的自己……何以“重要”到了要被处以漫长冬眠酷刑的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他唯一的感觉。但他是戴炳成——戴炳成从来都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他决定弄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哪怕是死掉也必须死得明白。
于是他仰面躺在草窝里,让自己的身体短暂恢复一下,让衣服上的水分蒸干。
他便看到了天空。现在的时间应该是19点左右,五月份的燕京郊外,天已经慢慢黑了。太阳在地平线上即将落下,远方的天边变成橘黄色。透过重重树林的上方他可以看得到火烧云。那些厚重的云朵仿佛是用黄玉雕成的山,一片一片掩在一处,从缝隙里透出灿灿金光来。
斑驳的夕阳光也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脸上,但很快向东边移去并且变得黯淡。最终天边的火烧云也褪去了光华,重新变成青黑色的重山。
天空变成蓝黑色。星光与银河渐渐变得清晰。
这让戴炳成感到意外——十年以前哪怕在燕京郊外都不可能看见满天繁星的景象,更遑论银河。但此刻的天空如此清晰明朗,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擦过一样。
他又看了看自己周围的这片森林,觉得事情又有些奇怪起来了。
清洁的天空、茂密的森林,再加上他刚刚泅渡的那条河——河水也很清澈,他甚至在水里看到了大片的游鱼。生态环境变好了。但这不一定是好事,这意味着人类的对自然环境造成的污染减轻了——要么是工业的规模变小了,要么是人口数量锐减了。
而那个由十年前的研究基地改建而来的“疗养院”,似乎也表明了这个世界遭遇了某个问题——资源匮乏。
但这两点是矛盾的啊——那里的金属建材都节约到哪里去了?如果人类正在刮地三尺地搜刮金属资源——而这些资源甚至都满足不了这世界上锐减之后的人口——这世界的天空又怎会如此明朗?
明朗到了天空当中的几颗星亮得耀眼地步!
那几颗星……
戴炳成忽然皱了皱眉头,很快发现那几颗星的异常。它们是凑在一处的。异常明亮。亮度甚至比得上刚刚在西天出现的月亮。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的周围还隐藏着很多相对黯淡的小“星星”,但即便是那些小星星的亮度都比得上天空当中另外某些不那么明亮的星斗。
他看得时间久了,渐渐发现那是一个“星带”——如果横贯天空的银河是一条银色的长发。那么那个星带。或者说长条形的“星团”就是这长发上一根竖着的“发卡”。
他之前看到的那几颗异常明亮的星是发卡中段的几颗钻石。其他更多相对黯淡的星向上下两侧延展,整体呈规则的细长菱形。
戴炳成愣了几秒钟,意识到那不是星星……而是人造物!
这个发现令他忍不住坐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他几乎辨识得出中间最亮的那一个人造物的轮廓!这意味着它的实际大小将达到令人恐怖的程度!
他当然了解十年前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无论是帝国还是南吕宋,哪怕将整个世界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只做这一件事,都不可能在地球之外建造出这样的人工天体来。这不是规模或者资源的问题,而是科技水平的问题!
十年、整个世界的人工可以做到很多事,然而科学技术的进步发展这种事情不是资源、人口便可以解决的吧??
这十年我究竟都错过了些什么?他忍不住这样想。
这个匪夷所思的发现也让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帝制。
在知道朱照煦与李真做了那可笑的“皇帝”之后,他的心里满是鄙夷,认为那是野蛮的倒退。然而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干。
民主的社会当然是令人感到愉悦而舒适的——哪怕再虚伪的民主也是。但这样的社会却有一个问题。倘若一件事情人们不愿意去做,那么你就很难真的强迫他们去做。你得用心思、耍花招、套包装,换上另外一种方式来让人们按着你选好的那条路去走。
但这意味着资源与时间的严重浪费——当初为了通过一个提高军人待遇的法案,他奔走了多久?十一个月。差一点儿就一年了。对于他们那种每一分钟都极其宝贵、凡事依照日程表来安排的人来说,一年的时间能做多少事情?!
可戴炳成并不认为这种浪费是毫无意义的——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因为这体现了某种尊重。一个人人得到尊重的国度——哪怕这种尊重是虚伪的——将会焕发出长远而欣欣向荣的活力。因为人们清楚他们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决策者,而非彻彻底底地被统治者、被压迫者。
但如果需要在短期内达成一个无比艰难的目标呢?
戴炳成知道答案只有一个。由一个不容置疑、不容异议、冷酷无情的政府所来领导一个国家——这种制度比任何一种民主制都有优势。而这种制度的极致便是高度集权的帝制——甚至用不着由有限的几个家族、几个人来讨论决策,而是直接由一个人发出绝对不容置疑的命令、坚决而冷酷地贯彻下去。
任何反对者、异见者都将遭到残酷镇压。节约一切可能的时间与精力来做一件事——哪怕人们的反对情绪再高涨也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旦某些人的作为超越了皇座上那个人可以忍受的底限,那么就用鲜血与子弹来回应他们。
戴炳成觉得自己的胸腔有些发凉——若非如此,哪怕科技发展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人类也不可能在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间中建造出那样匪夷所思的奇迹吧。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疗养院里的人来。他们都是能力者,然而那一百多个人的能力竟然大同小异。据他的观察,绝大多数人的能力都是迅速再生、精准控制、情绪控制、透视这一类相对温和的能力。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很适合医务工作者。
这不会是巧合,而应当是有意安排的结果。如果他猜得没错儿的话,这种安排可能并不会令人感到舒服。极有可能是帝国现政府采取了某种“人尽其用”的制度——你的能力适合哪个行业,那么就到那个行业去。至于你本人愿不愿意、有没有什么困难?只要职业质素在经过培训以后可以达到标准,那么其他因素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对人性的践踏。但这种践踏保证了整个社会的高效、有序。只要这个政府还能稳定存在。那么它就是一架恐怖而有力的战车——高速驶过。碾碎一切阻碍。
尽管万分不愿,但戴炳成必须承认这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最理智又最疯狂的一个选择。
可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饮鸩止渴呢?集权在人类社会当中从来都拥有最肥沃的土壤。而“民主”则是这土壤上一朵脆弱的花。它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生长。一旦被摧毁。重新生长出来同样很困难。
以后呢?
总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倘若人们有希望——尽管在他看来这希望很渺茫——完成了那个伟大的目标,在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了新生活,他们还会甘于扮演被压迫者吗?一旦动乱爆发在那个世界里。又该怎么办?
那里一定是脆弱的,再没可能承受得住战火的洗礼——在那之前那两个人会自己从王座上走下来吗?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复杂。对于皇帝和李真的隐怨无法抹去他对这两个人如今取得的成就的钦佩。然而这种钦佩同样没法儿令他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所遭受的磨难。他一方面想要认可那两个人做出的决定,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有某种沉重的使命与责任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两个人实际上与自己是相似的。很久之前他就告诉自己,为达到一个美好的目的,不择手段是必须且可以被接受的。现在他看到了那两个人这样做——就如自己从前一样。于是他也终于能够切身体会到从前的某些人对于自己的看法。那是敬佩与鄙夷、愤怒兼而有之的情绪。
戴炳成在星空下站了起来,默默地仰头去看天边的巨大人造物。
他觉得自己似乎弄清楚那件事了——他的“重要性”在哪里。
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
有人跟我说你写成帝制太夸张了,还有别的形式。我说:那样的我敢写吗?
还有人跟我说你小说写什么制度政治干嘛,费力不讨好。可是我也不想写啊,但是怎么可能绕过去呢?人是社会性动物,聚集在一起政治不就必然产生了么。
我总不能写主角挥拳打爆了一个星球,快乐团员大结局。
还有个事儿——这几天是什么状况啊。书评区和贴吧都没人吭声儿了。我一天更一万却遭遇这种情况觉得很诡异啊……还不比从前断更的时候有人问问什么时候复更。
到底是好得你们已经无需多言了还是烂到你们懒得说了啊。最近我心里太忐忑了,怕写到最后被人说烂尾。你们好歹给我指条明路,我怕我一条路走到黑。
我不乐意了,今天先更这一章。:(t
第五十三章 搬起石头砸脚
南半球的唯一霸主、吕宋帝国首都中都。2030年5月25日,夜。
这座城市的原名为墨尔本,但现在被冠以一个更具东方色彩的名字。虽然名字变了,然而从前那个国家留下的痕迹依旧没能被彻底抹去。街道的某些角落中仍有英文字样被保留下来,但人们并没有特意去清除它们。
因为文化或者意识形态之争在这颗星球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现在整个世界被两位皇帝统治,他们是绝对的权威者。
很多人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安静的夜色里仰望天空,去看那镶嵌在夜幕上的“发卡”。它的官方名字是“人类移民工程天基站”,可绝多数人还是喜欢称它为“发卡”。因为这个称呼听起来更加美丽柔和,更容易让人们忽视掉一个事实——有多少过往的美好因为这样一个工程被彻底掩埋,又有多少人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冰冷的宇宙空间里。
夜晚22点16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座城市在执行宵禁。除去某些不得不连夜开工的工厂和医疗机构之外,其他区域被强制断电。偷电、私自外出者将依据《人类救济法案》被严惩——因为他们浪费了资源,损害了人类的整体利益。
这年头的确没什么罪名比“浪费”更可怕。据说即便是那位“神圣皇帝”也会在22点之后将自己的宫殿隐藏在夜色里,而他高踞于黑色王座之上长久地沉默不语,用冰冷的眸子扫视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然,这也只是“据说”而已。
还总有另外一些人是有特权的。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巡逻。
这支小队共五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在微弱的路灯光芒之下慢慢行走,神情严肃,就好像不是走在中都的大街上,而是走在敌后的战场上。
街边那些建筑物里的平民自然不值得他们如此戒备。违反禁令私自外出者也不值得。虽然这座城市里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做这种事情,但那些人的“借口”大多是家里有人患了急病,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
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他们说的是真话。这座城市有将近百万的人口,人一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但执法者通常是不那么通情理的。或者说太容易被那些话打动的人也做不了执法者——在如今这个世界上。等待那些违反禁令的人们的命运通常是法律的制裁。或许有些“开明”的执法者会将他们暴打一顿完事——当然“完事”的前提是他们可以从那些人的身上得到令其心满意足的东西。
这种潜规则早被默认,大家心照不宣。
可这一队五人原本并非是负责宵禁巡逻的——他们是隶属特种作战部队的精锐士兵。他们来到夜晚的街上不是为了瞧瞧有没有人违反禁令,他们的目标是另外一个群体。
反抗组织。或者就叫“组织”。
在这个南部大帝国之内只有一个“组织”,在这颗星球上也只有一个“组织”。人们对这个组织既了解却又谈不上了解。
因为他们知道这组织的头目是谁——那是一个名为“应决然”的中年男人。曾经是北方帝国某公爵的唯一继承人、是京畿卫戍部队的高级军官、是一个a级能力者。他的资料早被相关人员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连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一清二楚。
但问题是……除去这个人,他们对那个组织当中的其他人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某位同事是否就恰好是那个组织的一员。
“组织”就好像一只可怕的怪物,无孔不入。你完全没法儿知道今天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的同事在下班回家之后会不会因为物资的紧缺而满腹牢骚,会不会因为国内的高压气氛而变得愤世嫉俗。于是你也没法儿知道“组织”会不会趁虚而入,将那个对帝国心存怨言的人发展为他们崭新的一员。
正走在街道上的五个士兵不但不喜欢抵抗组织的人,同样不喜欢那些被人们戏称为“城管”的夜晚执法者。在他们看起来那些人的执法方式过于粗暴。几乎每个月都有人死在他们的手上,更不要说其他“好事”。
正是那些人激化了矛盾,令激进者变得越来越多。而他们便只能通过更加暴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同时又产生更多的怨恨者。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好像一团在高压锅内不断膨胀的气体。一旦最后爆发开来。结果将异常恐怖。
绝大多数人都清楚根本原因是什么,但没人有能力去改变、也没人愿意去改变。一则,他们根本不敢去想同黑色王座上的那个人对峙的情形,二则,他们知道自己头顶上的那枚“发卡”是很多人最后的希望。
多数人都在想——这就样罢。熬过现在。
但另一些人拒绝改变,成为现有制度的破坏者——他们就是这五人今夜的目标。
一个代号“假面”的人已经在这个月之内三次袭击了执法者。他的显著特征是黑衣,但戴着白色面具。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组织的一员。他本领高超、来去如风。独行在中都的夜色里。虽然没人因为他的袭击而死去,但有超过二十个执法者因他而受伤。
来自特种部队的士兵对那些受伤的执法者并无任何同情——用屁股都想得出他们当时一定没做什么好事。然而身为帝**人他们却不得不站在那个袭击者的对立面上——尽管某些人曾经在夜里为他的所作所为叫好。
于是今夜他们执行了一个计划——请君入瓮。
将有一个帝国特工扮演违禁者,五个城市管理者本色出演。另有超过三百人的特种作战部队士兵埋伏在城市各处,以期将其擒获。
首都防务大臣很喜欢这个计划,认为一旦成功,自己可以送给神圣皇帝一个惊喜。
现在是晚上22点36分。这一队五人的特种士兵走在干净得不像话的街道上。随时等候来自耳机里的命令。
五分钟之后,同他们相隔一个街区的某栋住宅门被轻轻打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探头探脑地向外看了看——街道上静悄悄,隔几十米才有一盏的路灯光芒黯淡,有大片大片阴影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形。他等待了一分多钟。直到“确认”这里真的安全之后才闪身跑到街对面一栋建筑的阴影之下。
他随身拎着一个布袋。在他跑起来的时候布袋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听起来像是罐头。铁盒的罐头在两年前已经停产了,之后的都用玻璃瓶,且质量差劲儿得很。这意味着他拎着的是真正可以令人食指大动的东西。即便摆在首都防务大臣的晚餐桌上也不会显得有**份。
他的神情看起来既忐忑又心焦——那种典型的不得不去某处却又担心撞见执法者的孤注一掷心态。
不过他这担心没什么必要。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清楚那是必然的事情,他只要演得逼真就好。
果然,在走出十几米之后五个人大声呵斥着从一条小巷里冲了出来。呵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甚至某几个窗口之后有人摸黑将脸贴在玻璃上,试图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人自然也是演员。
被逮住的违禁者跑了几步便被按倒在地,他开始大声哀求,声称自己的姨妈犯了重病,他因为白天的繁重工作无法探望,只有晚上才有时间。但他的声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竟然是一个女人。
一个执法者粗暴地掀开他的帽子抓住他的头发。在月光与“发卡”反射的光芒照耀下,执法者发现这是一个挺年轻的女子。
五个人交换眼神。同时对她袋子里的铁皮罐头失去兴趣,将她往小巷子里拖。
年轻的女人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开始激烈反抗。但执法者将其一拳打晕,五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的阴影当中。随后传来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演到这里基本没法儿演了。他们总不能真刀真枪地上。何况哪怕他们真有那个心思也不敢——被他们抓住的是一个a级,一秒钟之内可以轻松将他们剁成肉沫儿。
其实这六位已经在很努力地拖延时间了。从被抓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依照他们从前对假面人的实力测评,二十分钟足够他从城西赶到城东。
甚至这地点也是精心选择的。选在之前假面人三次作案地点的中心位置。
很多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今晚儿是白演了。也许那一位今天恰巧有事,或者被留在哪里加班。可惜了他们的演技。
就在他们打算收工的时候,却又接到一条命令。上级长官指示,开始b计划。
迄今为止他们执行的都是a计划——算是小打小闹。
而b计划就很有些轰轰烈烈的味道了。原本在窗户里往外看的那些演员会变成义愤填膺的市民。他们应该不顾一切地从家里冲出来跑进小巷里和执法者发生冲突。接着来冲突会升级,这一条短街上的人都会被卷进来。然后小规模的军警部队来清场、有限度地使用武力,在不制造出人命的前提下将这些“暴民”搞得很惨——然而局面将是可控的。仅限于这一条街。
b计划得到了防务大臣的首肯。毕竟中都是他的地盘儿,在神圣皇帝的眼皮底下接二连三地出事,令他觉得自己前途堪忧。他下定决心要毕其功于一役,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那条街道上的五人小队也收到同样的指令。于是他们打算撤退去集结点,转型为防暴部队——搞出这样大的声势,哪怕是聋子也应该听见了。
带队的小队长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在转身之前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楼顶上看了一眼——隔着这栋楼就是“演员”们的“片场”。
其实他也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希望那个人出现还是不希望那个人出现。
但扫了一眼之后他的视线就被留在那儿了——楼顶上有个人。
身形很挺拔,穿着黑风衣,背对他们。他在看……在看那条街道上发生的事情。
该死,他早来了!小队长在心里惊叫一声,他早来了。他早看穿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枪口瞄准了那个人。仿佛假面人也感应到自己被枪口锁定了,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将视线投向小队长。
相隔三十多米的直线距离,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对方看透了。视线穿过他的防弹装甲衣、穿过他的皮肤血肉、一直看进了他的心底。
他从未见识过这样冰冷阴郁的目光,仿佛这人将天底下所有的戾气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色调。
听见队长抬枪的声音,他的四个队员同时转过身,循着队长的视线往楼顶上看。
但那里空无一人。
“队长,怎么了?”一个士兵问。
小队长隔了几秒钟才如梦初醒地放下枪,按住了耳边的通讯器:“四队报告,发现目标……”
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闹剧终于收了场。当天晚上首都防务大臣将自己的书房砸了个稀巴烂,发誓同那个假面人势不两立。
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了。内府办公室主任给他来了个电话——皇帝明天一早就要见他。
防务大臣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透心儿凉,小意套着那位主任的话,问皇帝的态度究竟如何。
但那位主任只哼哼哈哈地敷衍过去,半句有用的话都没说。于是防务大臣意识到自己可能得倒霉了……皇帝最不喜欢有人搞事——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因为大规模混乱会影响到社会秩序、影响到那个工程的进度。
皇帝甚至不介意自己身边儿的人谋求些小特权,只要他们尽心做好事情就好。但这一次他尽了心,可惜将事情办砸了。l
第五十四章 蛰居
小队长进了家门、在门口踢掉沉重的靴子、将钥匙轻轻放进鞋柜上的盘子里。然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愣愣地走进客厅,慢慢坐到沙发上。
现在都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家里自然没开灯。他就盯着墙壁上早已变成装饰物的电视屏幕、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他才又起身走进厨房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这时候他听到卧室门被打开了。他的妻子端着一支蜡烛走出来,穿着白色的睡衣,但头发整洁,显然一直在等他。
“怎么了?”妻子问,“今晚抓着那个人了?”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丈夫可能会受伤。因为她很清楚在这座城市里能够将他击伤的人不会超过20个。他的能力或许并不能站在a级的巅峰状态之上,然而他的战斗经验却远非普通人可以比拟——她心中的“普通人”也包括能力者。只不过那些能力者是通过药物转化的“伪劣品”。在那些人为自己得到了“强大”的力量欣喜雀跃之前很久很久,她和她的丈夫就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那种神奇的力量了。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在北方帝国的境内建立过两个小有名气的组织——一个叫“翡冷翠”,另一个叫“冷杉与鹰”。
她丈夫在北方帝国档案里的代号为“跳蚤”,她的代号为“夜鸢”。
但眼下他们只是这个南部大帝国当中平凡的两口之家。他们来到南半球隐姓埋名,甘于成为一个士官和一个信息监控员。在许多人看来这样的日子并无出彩之处。但这两个人却已经对这种生活感到很满足——他们可以安静地生活在一起,用不着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过往的一切经历都被埋藏在北方帝国厚厚的档案堆之中,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况且,在这里还可以时不时地听到那个女孩的消息。只要知道她过得还很好,他们也就会觉得开心了。
荣树转过身,盯着叶知行看了一会儿,说:“没有。”
叶知行从丈夫的眼睛里看到了别的情绪,连忙放下烛台将他转了个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和他交手了?没留住他?这不对劲儿——”
“我没事的。”荣树苦笑,重新转过来说。“我只和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但我们之前想错了——之前只觉得他是一个有过战斗经验的a级。但现在我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叶知行愣了愣。但也只是愣了愣而已——丈夫没有受伤。于是她便不再关心更多的东西。她将手在在厨房的灶台上晃了晃,于是厨房里亮起灯。
“给你弄点吃的吧。”她说,“明天我休一天假,我不着急睡。”
“好。”荣树从后面抱了抱她。转身走出厨房。
但他的眉头依旧紧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厉害——不是因为紧张或者恐惧。而是因为略略的兴奋。
那个人……那种眼神……他觉得很熟悉。很像他从前知道的某个人。
然而他想了又想、再看看厨房里昏黄灯光下的那个身影,决定将自己的猜测深藏在心里。
现在的日子还不错,他不想再卷进什么麻烦当中了。
※※※※※※※※※※※※※※※※※※※※※※※※※※※※※※※※※
首都防务大臣王启年早早就进了宫。在微寒的秋风里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皇帝一般在早上六点多钟起床,六点半开始处理事情。但他自然不能捱着点儿来——在今天这种情况下。
所谓的“皇宫”其实不是一座宫殿,它的前身是墨尔本的圣保罗大教堂。但从某种角度说,身为“大主宰”的李真住进这里,却也算是恰如其分。
实际上“帝制”并不一定就得有皇宫、皇室、皇家某某某——在现代社会的大背景下,这些东西凭空出现多少会让人觉得异样。然而力主此事却是那位“宗座”。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不知道宗座于濛的名字。
那位宗座执意建立“皇家”的威仪,他认为如此更可彰显皇帝的权威,在人们心中树立起毋容置疑的形象。但这仅仅是锦上添花罢了——黑色王座上那个人的力量本身就让人感到深深的敬畏。
六点二十分,大门被打开了。一名礼官趋步向前,对王启年说:“陛下在等您。”
皇宫的大厅就是从前大教堂的礼拜厅。从门口向里面看,正能看得到中央的王座。但视线并不清晰——教堂原本的彩色玻璃窗被换成了墨色的玻璃窗,这使得室内的光线变得黯淡。并且皇帝不喜欢点灯,占地广阔的大厅里就只有两盏大吊灯。这大吊灯本可将一户人家的客厅映照得纤毫毕现,但在这里却始终力不从心。
王启年连忙整理了仪容、搓搓手,跟着礼官走进去。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大厅里回荡,他渐渐看到了皇帝。
皇帝穿着黑衣,是陆军制服的样式。但就仅仅是样式相同,再无其他累赘。他的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胸前的五枚银色纽扣,连领口处露出来的衬衫都是灰色的。
他坐在同样是黑色的高背王座上,整个人像一座冷峻的冰山或是沉默的高崖。
王启年忍不住皱了皱眉。皇帝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
那时候他甚至会笑着拍拍王启年的肩膀,说:“老王,听说你昨晚又喝高了?”
他最终在距离王座十步远的位置停下来,鞠了一躬。
随后听见皇帝对他说:“听说你昨晚做了件好事。”
王启年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他依旧年轻——年轻得不像话,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但实际上他今年已经有三十三岁了吧。皇帝不会老,不会死,大家都这么说。
一方面他们因为有这样一个皇帝而感到欣慰——那意味着生活相对稳定。人们再不想回到从前大混乱的时候。
另一方面他们也因为有这样一个皇帝而感到绝望——那意味这种生活也许将永远继续下去。不会变得更糟,但也不会变得更好。
现在皇帝的脸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王启年觉得心里微微一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说的是好事,还是“好”事?
王启年只好说:“那个人比我想象得要狡猾一些。是我低估了他,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他不想辩解什么,因为皇帝总是知道很多事。与其徒劳地用辩解引来愤怒,不如坦诚地承担责任。
李真微微摇头,说:“不能说你不周全。你还知道在第二步计划里用保卫局的特工做诱饵,而不是用平民。”
“……这是自然的。”王启年小心地说,“我不敢因为这件事耽误他们明天的工作。前一天就已经把那些人安置到别处了——饮食和住宿都有保障,今天还会给他们一定的补偿。”
李真嗯了一声。王启年就微微松了口气。
但他听到皇帝又说:“他们平时也做那种事?”
王启年愣了一下子,但很快就理解了皇帝所指的是什么。冷汗从额头流下来,他急切辩解道:“不,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他稍稍停顿,在粉饰与坦诚之间犹豫了一下子,选择后者:“那些人平时的确手脚不干净。打人勒索之类的事情都是会有的。这些事我知道,但是杜绝不了。上个月有四个人失手弄出了人命,军法处已经将他们全部处决了。所以这段时间情况好了不少。”
“但是昨晚那种事,陛下,只是演一场戏而已。平时绝无可能发生——他们没那么大胆子。我用自己的脑袋保证这一点。”
“你杜绝不了?”皇帝看着王启年说。
“陛下……”王启年绝望地看着李真。
然而数秒钟之后,皇帝的震怒没有到来。正相反,王座上那个人低沉地叹了口气:“你的确杜绝不了。”
“但是。”他又加重了语气,“昨晚那种事是底线。真出了事,就全部处决。如果你要隐瞒,最好不要被我发现。否则你的脑袋一样保不住。”
王启年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然后他试探着问:“关于那个人……”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他去。不需要为某一个人小题大做。更何况……”
他最后一句话似乎并不想说出来,然而还是脱了口。声音含糊不清又很低沉,王启年只听了个大概。他正要细想的时候,皇帝已经对他说:“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王启年连忙收回思绪、再鞠一躬,后退三步之后转身离开。
直到他走出皇宫、走过前一道宫门、走上了门前的广场,宫殿里那种压抑感才彻底从他身上退去。也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弄清楚了皇帝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也没做错什么。”
王启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甚至有些庆幸昨晚那次行动的失败了。不过皇帝究竟是怎样想的?他搞不懂。t
第五十五章 维多利亚和好烦
夜幕再次降临。假面人在楼与楼之间跳跃。
风从他的耳旁、肋下、指缝间掠过,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鹰,正翱翔于天际。整个城市蛰伏在阴影里,仿佛一头无比巨大的怪兽,而他就是这怪兽脊背上唯一的一个自由因子,将目光扫过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停在一栋七层高楼的边缘。夜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但底下街道上的人并不能看见。一个男子被抓了,他正在低声解释些什么。
风将声音送进他的耳朵,同时他看见那男人从衣兜里摸出两支针剂,递给了将他围住的执法者。执法者借手电筒的光亮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于是假面人也看清了。那是两支止痛的针剂……也可以说是毒品。
执法者将其收入囊中,扬手给了那男人一个耳光。声音清脆而响亮,那男子踉跄一下,又站直了身体。于是他又迎来第二个耳光,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他的两颊红肿、嘴角溢血,四个执法者才将其一脚踹倒,扬长而去。
但这似乎令被打的人很开心——因为他没有被送去监禁。他从地上爬起来、没回家。啐了一口暗红色的吐沫之后躬起身子,沿着街道两旁的阴影向着某处飞跑而去。
整个过程被假面人看在眼中,但他也只是在看着。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没有所谓的受害者。或者说他们都是“犯罪者”。
于是他再一次在楼宇之间跳跃起来,像是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鹰。
这是一个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城市,每时每刻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哪怕在宵禁的夜晚。在两个小时之内他看到了不少人。一些人被捉住带走、一些人被暴打一番、另一些人则好运地做完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但无论是执法者还是他看到的都只是很多件事中的一部分。假面人没有找到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伸张正义的机会。他今夜还没发现完全“无辜”的人。
于是他慢慢游荡到了皇宫附近。这附近都是宽阔的大道,但两侧的建筑物并不高——不高于皇宫的尖顶。
然而就在他的脚落在一栋楼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子隐藏在楼顶栏杆的阴影当中。正聚精会神地往皇宫的方向看。她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假面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你要知道,巡逻的那些人可不一定总是走在街上。他们也有可能一时兴起,来楼顶瞧一瞧。”
女人的身体微微一颤。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但假面人只随手往左边的虚空里抓了一把。拽着这女人的胳膊将她从虚空中拉出来。
“我不是他们。”假面人飞快地说,“只给你提个醒。”
女人二话不说又跳跃了一次。但这次假面人也同她一起出现在了楼宇另一侧的街道上。
“别这么干。这附近是有传感器的。”假面人再次提醒。
年轻的女人微微喘息,沉默着跑向街旁一条小巷的阴影当中。但假面人紧随其后。
女人最终停了下来,将后背靠在墙上,睁大眼睛看着假面人。喘息着说:“你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我?”假面人似乎有些意外。
“我知道你。但是我问的是,你到底是谁?你是——”
女人的话被打断。假面人饶有兴趣地上前一步:“你是组织的人?”
女人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一阵危险的光亮,但很快黯淡下去——她知道自己没可能将这男人制伏。
“难道你不是?”她反问。
可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其实也算是一种回答——反倒转移了话题:“我发现你在看皇宫。你打算刺杀皇帝?”
女人抿抿嘴,用余光左右看了看,在确信实在没有逃跑的路线之后咬着牙说:“我说不是,你信吗?”
“哈。我当然信。”假面人退后两三步,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到不再令对方感到压抑的程度。说,“你杀不了他的。没人可以。”
女人不服气地打算反驳,但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她在立即溜走和留下来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气馁地开口:“我只想碰碰运气。我在想皇帝晚上会不会出来散步。我有话跟他说。”
假面人愣了愣,随后温和地笑起来:“你这姑娘挺有趣。告诉我,你打算跟他说什么?”
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跟他谈谈。我想告诉他不要做皇帝,不要宵禁,不要把人按能力来分类——就好像货物一样。我还想告诉他现在很多当官儿都在贪污**,他们没他想的那么好。”
假面人的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得出他的兴趣已经越来越浓了。他问:“你怎么知道他就不知道呢?”
“因为他从前不是那样的人!”女子激动地说,“他从前是我心里的英雄——他一定是不清楚我们现在过得有多难!也不知道他手下的那些人做了坏事!”
假面人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怎么了?”女子气势汹汹地问——似乎已经知道了对方为什么要问她的年龄。
“这么说你是自己觉醒了能力。”假面人微微叹了口气,“你的能力很难得。但是我得劝你,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你的能力就可惜了。你可以跳来跳去,但别人也有办法不让你跳。比如现在。”
他的话音刚落,这条巷子就亮了起来。
不是被灯光照亮,而是某种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从巷子入口处两侧墙壁上的两个方形小盒子上传来——那两个小东西的表面跳跃着电芒,很快连成一线,随后这条线以光速掠过这条狭窄的空间,女子被它扫过。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少了些什么。
当她看到又有三个穿着黑西装的人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被保卫局的特工堵住了。她下意识地打算发动能力,然而发现自己暂时地变成了普通人。
假面人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还扭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愣了很久。直到看见其中一个特工端着手枪往这边走过来,才说:“维多利亚。”
假面人愣了一下子。才看清楚这姑娘是个混血儿。
不过此刻她的脸上带着决绝的表情,仿佛真打算同身前的这一位一起死在这条巷子里。
十米远处的特工抬起枪口:“举起手、转过身、靠墙、慢慢来。”
但假面人并未照做。他甚至还有心情继续对维多利亚说:“真不知道你今晚算是走运还是不走运。”
于是特工毫不迟疑地开了枪,正中假面人的额头。
然而……随后巷子里又传来跳弹的声音——似乎是那枚子弹从假面人的脑袋里穿了过去,射在墙上了。
但看到假面人的面具完好无损。特工立即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人的动作太快。快到了超越人类视网膜能够捕捉的速度极限。
特工并未慌张。他持枪后退两步,做了个手势。于是中间一个金发男子双手猛地一压——天地间万籁无声。
假面人与维多利亚附近则这片区域,时间流速被放慢了十倍。
“杀了他。”操控时间的特工说。三个人达成共识。因为他们意识到即便是小型力场限制器也不能削弱假面人的力量——他的能力无限接近王者。
就在旁边两人抬起枪的时候,维多利亚才缓缓张开嘴,说:“你……”
特工开了枪。两颗子弹射向假面人的额头——在子弹进入缓速范围的一刹那,时间操控者撤去了自己的能力。这意味着留给假面人的反应距离只有二十厘米,相当于一个人抵着他的脑袋开了枪。
然而两枚子弹竟然全部被接下。三个特工甚至没看到对方的动作。
时间操控者毫不迟疑地再次将他们身边的时间流速放缓十五倍。这时候维多利亚说出了第一个字——“快……”
假面人动了起来。他在放缓十五倍的时间区域里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摇摇头,说:“做得很好。可惜毫无意义。”
这时两名特工的手指再用力,扳机被扣下。但最终子弹飞向了天空——假面人冲出缓速区域的时候他们同样没能看到,在发现自己手里的枪已被夺走之前。三个人就统统躺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维多利亚才将第三个字说完,合起来正好是一句:“你快走。”
“那么就走吧。”假面人挥手打碎了贴在墙上的发生器,巷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维多利亚迷茫地看了看他,以及地上的三个人。从特工第一次开枪到现在不超过两秒钟,她不知道这秒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杀了他们?”她瞪大眼睛问。
“还没有。”假面人说,“你想我杀了他们吗?”
维多利亚盯着三个人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不。”
假面人笑起来:“这才像话。小姑娘不要打打杀杀。”
巷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枪响之后十秒钟之内,支援赶来了。但假面人拉起维多利亚的一支胳膊,两个人同时消失在虚空当中。
五分钟之后,两个人出现在城南某处。维多利亚没想到假面人还拥有与自己相同的力量,并且更加强大。这个发现使她兴奋,继而生出某种模糊的情愫来——有哪个少女在面对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强力人物时不会这样呢?
她看不清假面人的表情,但从他的肢体语言当中可以察觉到刚才的那件事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对方似乎还挺开心。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就让维多利亚不那么开心了。他说:“这几天你最好躲一躲。你们的组织在中都有没有安全屋?”
维多利亚不解地皱眉:“为什么?那三个人不是都被你打倒了吗?他们看不清我的样子的。”
假面人在楼顶天台的边缘坐下,面朝大海对她说:“那种环境里他们的确看不清你的样子。问题是,小姑娘——皇宫附近都是监控摄像。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被堵个正着?这是你第几次躲在那里的楼顶上了?”
维多利亚抿了抿嘴,低声说:“第二次而已。”
假面人转头看她,失笑:“而已?如果等你第三次出现才打算抓住你,他们早就上军事法庭了。”
维多利亚无言以对,别别扭扭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隔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假面人耸耸肩:“知道的不多的,都已经被关起来了。”
海风吹过来,带来凉意与微微的海腥味儿。维多利亚学假面人那样坐在天台边,双腿一下一下地晃着。她觉得这人说的应该是对的。
但是……她的心思可没在这件事上。她偷偷转头打量身边的这个人。他戴着面具,不知道样貌。但身材很好,声音也很年轻——说是和自己同龄都有可能。
然而他说话有时候显得老气横秋,话里有不容置疑的果断意味,这令她又对对方的年龄变得困惑起来。
于是她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你长什么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假面人转头看了她一眼。
维多利亚的心忽然跳了起来。她又补充:“嗯……你可以不告诉我。我知道你要戴面具——”
但假面人抬手将面具拿下来了。露出来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说他二十一二岁也可以,说他二十**岁也可以——这是一张路人脸。
维多利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小失望。
她听见对方又说:“我叫郝凡。”
她撅起嘴:“不说就不说呗。”
但郝凡笑起来,拉过她的手在她手掌上写了两个字:“不是好烦。是郝凡。”
维多利亚不好意思地笑了,抽回手,觉得心里刚才的那一点小失望消失了:“喔喔喔——怎么叫这个名字。挺有意思。”
郝凡也笑:“也许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真觉得好烦好烦呢。”l
第五十六章 儿子
“嗯……”维多利亚扭捏起来,过了一会才说,“怎么会。他们才不会觉得你好烦。”
郝凡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个姑娘刚才那种扭捏的表情——似乎觉得说出那句安慰自己的话挺不自在。他不由得失笑。就连他自己被这样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安慰也都觉得有点儿怪。
维多利亚转过脸去,好像被郝凡笑得不好意思了。
于是郝凡微微叹口气说:“也许当初他们不那么觉得。可是现在却对我失望了。”
“我做了些不大好的事情。但是我不得不那么干,他们不是很理解。”郝凡看着远处黑暗深远的海面,“也许要很久之后他们才会想明白。”
他的忧愁让维多利亚也略略失落起来。她想了想,转过来脸,用轻松的语调说:“那你……可以好好解释呀。”
郝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今晚怎么办?家里还有人没?也许明天就有人找上门了。”
“只有我自己。不对……还有合住的那个人。”维多利亚补充,“是个女孩,但是我烦她。吓她一跳才好。”
“你该去本地的安全屋。”郝凡坚持自己的意见,“联系你的上级,要他带你去。”
维多利亚看了他好半天,犹豫不决地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但是……你没问题吗?你要不要一起来?你可以加入我们啊。我们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消灭暴政,重建文明!”
郝凡摇摇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不。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你们是在做正确的事,然而……”
他没有说下去,站起身:“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事情比你想象得严重。”
维多利亚还要说什么,但郝凡已经消失不见了。
※※※※※※※※※※※※※※※※※※※※※※※※※※※※※※※※※
张可松醒来的时候,李真已经起床多时了。现在是清晨五点四十五分,李真穿着睡衣、端着一杯咖啡,边喝边向窗外看。
其实窗外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人工建筑而已。但刚刚保卫局的局长紧急觐见,告诉他昨夜在皇宫附近的街区出现一个强大的能力者。那人或许是一个王级,“实力深不可测”。
李真打发了他,但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就没法儿再睡下去了。
张可松盯着李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打一个哈欠。说:“你今天早上得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然我真得生气了。”
李真转过身将咖啡杯搁在桌上,笑着说:“晚上不行?早上约了奥林匹斯那边的专家,还有王远伟。你知道最近核聚变发动机的事情有点儿麻烦,工程进度停了三天了。”
张可松故作生气地说:“你每天晚上到凌晨才回来。我怎么抓得到你?好几次等你都等得睡着了。”
“好好好。”李真举手作投降状。“你说。出了什么大事?”
“清清的事。”张可松看着李真。
李真愣了愣:“她怎么了?”
“你得找她谈谈。”张可松起身靠在床头。一边捡起被子上的头发丝一边说,“小姑娘最近心情不大好,换了好几个男朋友了——”
“……等等。”李真瞪大眼睛。“换了好几个男朋友是怎么说?”
张可松摇头:“不是你想的那种……算是相处得比较好的男性朋友吧,但是也有那么点儿意思。可惜她没个长性儿——我见过一两个,小伙子都不错。但是……你看你多久没和她聊过了?她的事情你一点都不清楚。”
李真走了几步,又转身:“这种事情我怎么跟她聊?她不是小孩子了。算了……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子。”
但张可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李真被他看得发毛,隔了一会儿才指指自己:“你的意思是,是我的问题?”
“我不信你不知道。”张可松说。
“她是我妹妹啊。”李真走到床边坐下,拉过可松的手,“你知道的。”
“那是你这样想啊。”张可松叹了口气,“她不这样想呢?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那……她就是在赌气给我看?”李真苦笑起来,“你叫我怎么办?”
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李真循声看过去——似乎有什么人走开了。
李真又转头看看可松。后者摇摇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于清清在长且阴暗的走廊里跑出去一段路,最后停在一扇宽大的彩色玻璃窗前。那上面圣母正怀抱耶稣基督,目光慈爱。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光洁的窗台上。她伸出一只手指在阳光里晃了晃,又使劲儿按了下去。
窗台的大理石发出轻微的声响,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于清清长长地出了口气。
但随即听到身边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见一个孩子正背着手向她走过来。
这孩子看起来就只有**岁的样子,但个子已经不矮了。瘦瘦长长的一条,穿着一身黑衣,但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犯愁,好像正在考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没等于清清开口,孩子就叹了口气:“怎么说你好呢。你今年都二十三岁了,为什么就不能成熟一点?”
于清清愣了一下子,指指自己:“你说我?”
“还能有谁?”孩子走到她身边,可惜个头差了点儿,脑袋刚刚好探到窗台上。于是他一下子跳起来,坐了上去。
于清清从他身边退开两步,撇撇嘴:“我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那孩子好脾气地笑起来:“不然你打算怎么办?像北川阿姨一样等到三十三岁?我妈身体可很好,再活一两百年都没问题。”
于清清想要说些什么。但似乎又觉得真的和这样的小孩子认真辩论起来太不像话,就皱起眉,生气地说:“李正道,我可是你姑姑!”
孩子咧嘴笑起来:“别这样,我又不是过儿。”
于清清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你这个小流氓!”
孩子耸耸肩:“无所谓咯。”
他又收起脸上的笑,很诚恳地说:“不过,真心话。你还是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哪怕我不介意你来破坏我的家庭,你也得想想北川阿姨啊。哪天我爸爸要真和你在一起了,北川阿姨怎么办?他们俩也是同生共死过的——那时候你不就也成了前任了?更何况你知道我爸爸——这种事情不可能的。”
于清清这会子又气又恼,恨不得抓过这个小屁孩狠狠打屁股。但问题是。这世界上有能力这么干的人不会超过五个——里面可没有她。
她只好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但李正道竟然从窗台上跳下来。牛皮糖似地跟着她,说:“好吧别生气啦。我承认你是我姑姑。但是你总不能把心思都放在我爸爸身上啊——哪怕你就是自己想一想,但是你这样别人压力也很大的啊。我觉得余叔叔那人就不错嘛,挺会逗你开心——”
“李正道。你够了!!”于清清转过身大吼一句。
这孩子看见她的表情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退后两步:“嗯……姑姑我去好好学习了。拜拜!”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周围的几个工作人员见势不妙。也赶紧走开了。于清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力揉揉眼睛——然后意识到眼边的妆被自己弄花了。
李真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正撞见那小子飞奔而来。他顺势将他举起,笑着问:“又惹什么事儿了?”
李正道努力了一会儿才挣脱出来,理理被他父亲揉乱的头发。抱怨着说:“唉,还不是你那些风流债。”
李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过了一会儿抬手作势要打:“你小子——”
李正道赶紧抱住他的腿晃起来:“真的啊。我帮你劝了劝清清姑姑。”
李真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把他抱起来走到一边,低声问:“劝得怎么样了?”
“劝哭了。”李正道说。
李真咳了一声,无奈地捏捏他的脸:“以后这事儿你别闹了。你还小。”
“爸——我只是年纪小。”李在道忿忿地说。
“乖儿子,不是一个人聪明就什么都知道。”李真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有些事情你得自己经历了才知道。以后别管你姑姑的事情了,我会跟她说。”
“你才不会。”李在道小声嘀咕。
李真不介意他的小心思,又问:“爷爷奶奶那边怎么样?”
“别提了。”李在道苦恼地摇头,“我爷爷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你读书时候的政治学教材,非逼着我每天都看一遍。可是我早背熟了,他还是要我看,还要我写读书笔记。”
“哦。”李真点点头。
李在道挠了挠他的手心,仰起脸说:“我知道他们害怕什么。可是我觉得你没做错。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干——集中力量做大事。”
李真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
走了一会儿李在道又问:“爸,我是不是做不了太子了。”
李真停下脚步。他看了看李在道,蹲下来抓着他的肩膀说:“你想做太子吗?”。
李在道想了想:“那样爷爷一定会不开心。”
“你自己呢?”
“我听你的。”这孩子说。
“那么到了那一天,你自己决定吧。”李真笑了笑,站起身。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李在道乖巧地放开李真的手。
李真推开门,这一刹那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冷酷而平静。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后的儿子,迈步走向那尊黑色的王座。l
第五十七章 超级英雄
维多利亚赌气地推开面前的杯子,以示自己的不合作态度。同时她又一次在心里埋怨起郝凡来——如果不是他要自己来本地的安全屋,自己也就用不着受这三四天的折磨。
但桌子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态度依旧和善。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密的鱼尾纹,露出八颗牙齿,还会轻轻搓搓手,就好像是只会出现在菜市场里的那种家庭主妇。
然而维多利亚现在已经知道,这位是“组织”在中都的第二号负责人,名叫颜尉子。她与维多利亚谈了三天,要求维多利亚将她与郝凡会面时候的情景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地提了很多问题——就好像审问犯人一样。
当然,就差把她铐在椅子上了。
他们怀疑假面人郝凡是帝国的探子,想要打入组织内部。但维多利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对那个女人说自己曾经邀请对方加入组织,但对方拒绝了。
每次听到她这么说,云清音就从脸上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维多利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们觉得郝凡是在欲擒故纵。但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郝凡是那种人。
“他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维多利亚再一次强调。
颜尉子“理解”地点点头,说:“我可以理解你的这种想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从不杀人?在那天晚上的那种情况下,他甚至都没有杀掉那三个特工灭口。”
“因为他说那里有监控的。我们如论如何都暴露了!”维多利亚为他辩解。
颜尉子笑着,合上手掌,像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姑娘一样微微叹口气:“那么,又怎么解释你来安全屋的事情呢?”
“当天晚上他把你带去城南,要你去安全屋。如果他真有你说的那样心地善良,他就不会把你丢在那里自己离开了。要知道在你们逃离现场十分钟之后保卫局的特工就开始全城秘密抓捕,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我们的安全屋恰好就在你脚下的那栋楼里……你怎么能逃得掉?”
颜尉子的手微微下压,收起笑容看着维多利亚:“姑娘,因为他知道城南的安全屋就在那里。所以他才放心离开了。他对我们的信息掌握得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从前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所以我们需要你好好回想一下。有没有任何细节。可以透露他的身份。这关系到整个中都分部的生死存亡。”
维多利亚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这……不可能。他是知道我逃得掉……”
但颜尉子不说话,只看着她。仿佛在用眼神问:你相信自己的这个说法吗?
维多利亚最终在她的眼神攻势下败阵了。她犹豫不决地说:“可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我……我还要被继续关下去吗?”
颜尉子审视她一会儿。站起身:“你是我们的同志。不是我们的敌人。这不是在关押你。只是为了确保安全的必要措施。你知道,我们为了你放弃了市南的安全屋。希望你能理解。”
维多利亚点点头,心里涌上惭愧的情绪。
隔了一会儿颜尉子又说:“对你的审查就到这里了。你可以自由活动——会有人安排你。如果在你原来的那个家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会为你取来。但是你不能再回去了——我们得把你安排到别的地方,或者换一个身份。”
维多利亚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吧。”
颜尉子转身出了门。
门外还有一个男人,在透过单面玻璃看里面的情况。颜尉子对他摇摇头:“这姑娘是干净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嗯。”男人说,“那么好好安置她。我可以托情报处的朋友查一查。既然知道了他的名字……也许能弄到点什么东西。”
“皇宫保卫局的情报处?”颜尉子问。
“是的。”男人说,“我在试着和那个处长接触——有希望把他拉到我们这里。”
“这是好事啊。”颜尉子惊喜地说。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但他很快将其控制住了。
“不止于此。”男人说道,“如果那个叫郝凡的人,真的如我们想的那样,是皇宫里的什么人,又真的是个白身份。那么有了他和那位情报处的处长,我们的事情就有很大的成功率了。”
“但还是要谨慎,不能太急。”颜尉子说,“先解决郝凡的问题。”
“可以。”男人看着房间里的维多利亚,轻轻摇头——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妹妹的时候,她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年纪。
“那一天不会太久了。”他说,“……李真。我要他血债血偿。”
颜尉子叹了口气,没说话。因为她如论如何都想不到,十几年前她在路上撞见的那个少年会做到如今这种程度。
三天以后,男人如愿得到了一些东西。消息的来源是皇宫保卫局情报处的某位特工。那位特工冒着极大风险查阅了同“郝凡”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资料,但一无所获。然后他又冒险将调查范围扩大为皇宫里的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厨师。
于是他在一份去职名单里发现了这个人。这个人的名字是“李郝凡”。
但他再就查不到什么了——李郝凡原本是一名清洁工,身世很清白。六年前在接受药物转化之后,这个人又忽然自己觉醒了能力,于是清洁工这个职务不再适合他。他离开自己的岗位,档案被封存。
那位特工意识到这背后有故事——此类手法正是他们所擅长的。
于是他继续在情报处的档案中发力,最后循着某些不起眼儿的蛛丝马迹在保卫局深网里发现了李郝凡的资料。但以他的级别,要接触他的资料必然触发警报,于是他放弃了。
男人对这个情报还算满意。于是他开始着手下一步的计划。
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反复试探那位情报处的处长,最终确认那人的确是真心加入“组织”。至于原因?
那位情报处处长的一双儿女都在被强制转化的时候因为药物作用死去,只留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南吕宋开发出来的可以将普通人转化为能力者的药物,有百分之一零点零一的可能性导致普通人基因崩解。但这位处长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两个百分之零点零一竟然都摊到了他的头上。
他说他将自己的仇恨掩藏了六年之久,终于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他可以试着为自己的儿女,向那个暴君讨要些什么了。
男人向这位处长要了一份投名状——李郝凡的详细信息。
三天之后,资料被送到他的手上。
资料显示那位特工之前查到的事情的确没错儿。李郝凡在觉醒能力之后展现出惊人的潜力,很快达到王者级别。随后他便被皇帝直属的特别行动组吸收,成为秘密特工之一。他们这种人拥有极大权限,但同时资料只存于帝国情报网络的深网——那种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访问的网络。
他被派去北方帝国执行了一系列的任务,在执行那些任务的过程中心态渐渐发生变化——任谁看到如今这**的暴政心里都不会好过,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极易沸腾的血液。
男人详细查阅了有关李郝凡执行那些任务的资料,并且动用组织的情报网络再三确认。得出的结论是那些资料里提到的事情在北方帝国与南方帝国的情报网中都有据可查,绝不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随后他又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伪装接触了几个皇宫中的工作人员,对方承认几年前的确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他们都有印象。
“以前我还和他拍过一张照片。”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说,并且引男人去自己的家中看了那张照片。随后与男人共度一夜。
至此,“组织”中都分部认为他们确认了李郝凡的身份。而这个身份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从不出手杀人——因为那些人仍算得上是他的同事。
接下来他们打算接触李郝凡。
李郝凡是一个王者。他的行踪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追踪得到的。于是男人决定亲自出马。
在第三天晚上,他终于发现对方的行踪。但李郝凡相当警惕,立即向别处转移。然而男人的优势在于他同样可以做到“瞬间”移动——通过他的高速优势。
两个人在中都的夜色中玩追逃游戏,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两人都谨慎地没有惊动可能存在的执法者与秘密特工。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曾经三次经过皇宫附近区域,但李郝凡没有向那里的保卫局特工求助,更没有试着将男人甩进那里的防御网。这令追踪者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个人有很强烈的正义感,想要在夜色里做一个超级英雄。而超级英雄的守则便是不能杀人——不然就是黑暗英雄了。l
第五十八章 暴君
李郝凡不想加入“组织”,但对组织的印象应该也并不坏。男人相信自己可以说服这个人,让他彻底倒向自己一边。只要发现一个“倾向性”,他就认为自己可以达成最终目的。
凌晨零点二十分的时候,李郝凡似乎玩腻了这种追逃游戏。
他停在了一栋高楼楼顶的水塔上,转过身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与他保持着不会令对方感到不安的距离,发现李郝凡的声音里有些无奈,但愤怒的成分并不多。于是他露出温和的微笑,说:“我是安若鸿。”
但对方微微侧脸,表示没听过这个名字。
于是安若鸿进一步解释:“没听说过快哉风?”
李郝凡稍稍愣了一下子,隔了很久才说:“我……听说过。那是一个杀手集团。但据我所知在真理之门覆灭之后这个组织也很快被剿灭了。”
安若鸿笑了笑,摊开手:“看起来你不知道那个组织最后一任话事人就是我——这不对劲儿。你身为秘密特工难道连这些都不清楚?”
似乎因为他这话说破了李郝凡的身份,对方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那种年轻人被轻视之后的常见反应——他冷哼一声:“抱歉。我知道那个组织的最后一任头目叫安若鸿,还知道他是北方帝国柳阳伯的继承人。问题是,不是随便一个自称安若鸿的人就是那个组织的头目。这世界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多得是。”
安若鸿在心里暗笑起来。这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所作所为——还未曾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因此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当然有可能因为一腔热血而想要成为这城市的超级英雄。
于是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快。反而继续用温和的语调说道:“那么,我现在是组织中都分部的一号负责人。”
他看得出李郝凡愣了一下子。然后这个年轻人摇摇头:“我知道你是组织的人,但是……没想到会是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已经帮过你们的人一次了。”
安若鸿诚恳地说:“我还想要更多。想要你帮助我们更多,也帮助你自己更多。”
他遥遥地伸出一只手:“我想要你加入我们。”
李郝凡轻笑出声:“你知道仅凭这几句话不可能说服我。我只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想同你们瓜葛太多。”
“为什么呢?担心你的父亲?”安若鸿说,“你担心加入了我们,身份暴露、连累你的父亲?”
“你敢!”李郝凡忽然暴怒起来。他脚下的水塔发出一声呻吟,被他踩出一个大坑。
但安若鸿笑着摆手:“别这么敏感。那天你几乎是把维多利亚直接送到了我们南部安全屋的门口,我们一定是要查一查你的身份的。但就只是查一查——我不是那个暴君,我们不会用你的家人要挟你。”
“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担心的是你的父亲。比如他的安全、他的经济来源——我们可以做出妥善安排。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
李郝凡想要说些什么,但安若鸿已经再次摆手:“很高兴今天同你会面。另外有一个消息奉上——我们有可能在近期做一件大事。你可以选择去提醒那个暴君,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共襄盛举。”
“期待下一次会面。”说完之后。未等李郝凡回话他便一跃跳下了楼。
李郝凡站在被他踩瘪的水塔上。目送安若鸿一路远去。而更远处的几栋楼楼顶。也有几个人影一闪而逝——似乎是对方在表明他们拥有掌控局面的力量。
待他们都消失无踪,李郝凡才在水塔上坐下来,微微出了口气。
一个小时之后。安若鸿已经回到他们位于中都某处的安全屋里。颜尉子问他接触的情况如何,安若鸿笑了笑:“是个好小伙子,是个人才——可以为我所用的人才。”
颜尉子惊喜地笑起来:“他答应了?”
“还没有。但不会拖太久。”安若鸿看了看颜尉子,表现得有些犹豫不决,“尉子,我是打算如果他加入进来——”
颜尉子愣了愣,等待安若鸿接下来的话。但她很快意识到安若鸿并不想说下去——她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淡淡的失落感掠过心头,然而她很快收起那种惆怅的情绪,看着安若鸿:“你想要他做二号负责人。”
“是的。”安若鸿并不避讳颜尉子的目光,“但仅仅是名义上的二号负责人。实际权力仍在你那里。他那样的人不会有心思处理具体事务,我只是想表达对他的尊重。毕竟……他有可能是我们这次计划里的关键人物。”
“我理解。我同意。”颜尉子笑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过了一会儿她也犹疑着说:“若鸿,我们的这个计划……你打算什么时候知会应决然。毕竟,他是我们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
安若鸿笑了笑,靠在了椅背上。他摆弄起手边的酒杯来,将颜尉子晾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应决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人。”
他皱皱眉:“他这个人,人品方面,当然毋庸置疑。在这个世道,很难找到比他还公正善良的人了。但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所以他不可能带领我们走向最终胜利——消灭暴政,重建文明。”
“我们的本部在北方。但你看看北方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应决然的领导下毫无作为,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暴动都没有。不展示自己的力量,如何要更多的人相信我们?他想要我们藏好自己。但我却不想像一个老鼠那样过日子。我们该做一件大事,一件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比如我们的这个计划。然后中都分部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我们将成为组织的最高负责人,或者至少,是组织在南部的最高负责人。我们应该带领这里的四万名同志走上另一条道路。”
颜尉子沉默一会儿,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么?”安若鸿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该知道应决然的态度。我们告诉他,咱们从真理之门的手里弄到了一种病毒并且把它改良了、有可能杀死那个暴君?想都不用想,他必然会阻止我们。他会说李真死去将会引发大混乱,人类移民工程会受到影响——这是借口而已。”
“他想要等移民工程结束再起事。但到了那时候不但是我们空闲下来了,那暴君也空闲下来了——他手中掌握的力量足以毁灭我们几百次!”安若鸿看着颜尉子,“但现在正是好机会。我们在中都,没人比我们更清楚如今那个工程进行到何种地步——外壳部分已经几乎完成,聚变发动机工程就要上马……这都是很久以前就成熟了的技术,绝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哪怕南方乱了,还有北方。而我们就可以将这个庞大的帝国掌握在手中!”
颜尉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或者早就习惯在他的面前哑口无言。但今天安若鸿的情绪似乎格外亢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说上几句——这是她作为二号负责人的责任。
于是她说:“现在他手里的力量也可以毁灭我们几百次。但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安若鸿皱起了眉:“尉子,你对那个暴君心存幻想?你认为是他默许了我们的存在,打算在一切完成之后从皇座上走下来?不要忘了,垃圾从来不会自己走进垃圾堆,要有人将他扫进去!”
他随后冷笑:“应决然以大局为重,唯有我是不知轻重的小人么?我告诉你,我知道那暴君心里的想法——不得不说他玩弄人心很有一套。他默许了组织的存在,正是要你们这样想。你们这样想,就会对他心存幻想,所以我们的力量永远不可能发展得足够强大。应决然也上了他的当,所以一直在观望、在侥幸,在想着只要保留一颗‘火种’就好。但问题是,这颗火种随时可以被扑灭——你知道他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们必须趁现在有所作为。”安若鸿总结似地说,“哪怕移民工程为此再耽搁上十年或者二十年——但我们还有三十年的时间!”
颜尉子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一团火焰。那是由野心与复仇的怒火组成的火焰。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再听进去什么,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退出了门。
“在背后狠狠地捅他一刀”。她想起安若鸿私下里对她说过的这句话来。她又想起他口中的“我们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实际上那是那个“暴君”为人们争取来的。
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安若鸿给她的感觉有点儿像一个人。
她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又走出几步之后想到他像谁了。
像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个“暴君”。这想法让她浑身发凉。
========================
感谢书友献廷、凡狗、索马里奥的月票和评价票支持。t
更新通知
为了调整生物钟,昨晚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所以脑袋不是很清楚,我猜不准今天会不会有更新——也许在我捱时间的时候浑浑噩噩想起一个忍不住动笔的情节就写了。
但是如果没有这种情况我就等到明天再写。今天也不是不能凑合几千字,但是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生怕铺垫不好烂尾了。
给你们推荐一本书吧。这书呢,喜欢看的人肯定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的人会觉得一点也不精彩。但是无可否认文笔是不错的。
书的名字叫《末日之无人永生》。
要是你看了以后喜欢这书,还想看其他这种类型的末日书呢,有一本叫《生化末世的幸福生活》的书不错,近期完本了。
另外求你们个事儿——谁知道2013年6月份之后新拍的丧尸片?我号称“自人类诞生以来所拍摄的所有丧尸片都看过了”,找不到片子看很痛苦啊。哪怕再烂的也行。l
第六十章 暴露行踪
戴炳成看着那群年轻人,或者说孩,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如果他是朱照煦也会这样做。但亲眼看到如今的场面,他却觉得……
这些孩应该在校园里,或者在草地上。见面之后笑着打个招呼,聊上几句有趣的话题,然后勾肩搭背去泡吧。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将过剩的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得像是失去了意识的狂躁症患者,喊着他们本身都不清楚是否正确的口号——这毫无意义。
他们眼睛发红、青筋直露,看起来就像是恶鬼一样!
随后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名字——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一个叫李晓东,一个叫李晓璐……他从那些纷乱的话语当意识到,这是兄妹俩。
他再次叹了口气。
似乎呼喊口号只是前奏。在意识到谁也无法说服谁、并且男生一方因为刚才的那句话士气得到鼓舞之后,他们挥舞着拳头动起手来。
这时候戴炳成再没法儿坐着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孩一定都是能力者。两百个能力者战在一处是什么概念?哪怕都是c级,都可以轻松堆死一个级了——何况他现在只是普通人。他下意识地打算冲进身后的楼房“避祸”,但又停住了。
因为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竟然真的只是“动手动脚”而已!
没有人使用能力。
这一幕让他忍不住微微张开嘴。他看得出这些孩的心里真的隐藏着愤怒,他们并不是想要“手下留情”。也不是都拥有极高的素质、极高的自制力。
但他们就是好像被某种规则约束着、强迫自己不使用那种通过药物得来的力量。就像从前的人们被法律约束着,不到生死关头或者失去理智,绝不肯搞出人命来。
问题是,从前杀了人自有国家机关来将其制裁。然而在这种地方,即便使用了能力又有谁知道呢?总不会忽然有一队执法者从天而降、将他们抓走吧?
那似乎……是一种比法律更强大、更有约束力的力量。
就好像那句“灵,运行在天空上。”
戴炳成满心疑惑,愣愣地看着他们。
但还没等他将这个问题想清楚,“乱军丛”便杀出一员小将,昏头昏脑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打起来之后这两百人很快散开,追追跑跑。停停打打。不知不觉他已经被卷进“战场”里了。
那脸上有雀斑的男孩比戴炳成还稍微矮一些,这使他试图挥拳打在戴炳成脸上之前先得仰起头来。于是他发现手里这位不是一个像他一样的年轻人。
这孩显然是“升天派”,胳膊上没有蓝布条。他愣了愣,想要放开戴炳成。可似乎又不想去找那些身强力壮的同辈人“拼命”。于是一咬牙。喘着粗气问:“老头儿。你是升天派还是移民派?”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了——更何况一个孩。然而在地下疗养院里的那段日已经令他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不再是从前的青铜之王了。
于是戴炳成皱皱眉、在心里叹口气,说:“我是升天派。”
他打算摆脱了这个男孩就趁乱离开这里。然而那男孩眼睛里却爆发出一阵亢奋的光亮,他恶狠狠地笑起来:“就打你这个虚无主义者!!”
戴炳成这时候才发现。男孩的肩膀上其实是有蓝布条的。但似乎被扯断了垂在腋下。
但用不着他动手,一旁一个女孩已经扑上来,一把在男孩的脸上抓出五道血痕,大喊:“你这头猪!你这个逃亡主义者!你敢打我们的老同志!”
两人很快纠缠成一团,滚到了地上。
戴炳成看他们两个一眼,又看看身边那些面目狰狞的孩,大步离开这片战场。
走出去很远之后他还在皱眉。但他有点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皱眉了。
换了他,他也会这样做——总得转移矛盾,总得有人做出牺牲。然而如今他不是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人,或者说不是“直接”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于是这令他觉得自己稍微有了一点立场来觉得“难过”。
他并不担心这样的一群年轻人会对人类寄予希望的那个工程造成什么阻碍。恰恰相反,他们这个样对那个工程是有利的。
他只是很担心——这些孩,充满了如此的戾气。这社会,一定也充满了戾气。这样的世界继续下去,以后怎么办呢?他们还回得到从前吗?他们教育出来的后代还回得到从前吗?他们还能做回从前那种从容温和、谦虚有礼的人吗?
这的确是一场浩劫。戴炳成在心里想,我必须终结它。
※※※※※※※※※※※※※※※※※※※※※※※※※※※※※※※※※
最终戴炳成还是抵达了目的地。从前他选址于此是有着充分理由的。这一代在十年前也是老城区,很多本地人都搬去了四环以内,留下来的大多是租客与等待拆迁的人。这意味这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不会有人注意到某一天这里多出一张陌生面孔。
更妙的是这里的楼房都是那种没有门禁与保安的老式楼宇,出行更方便。
但十年或者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包括自然环境。北安区或许还会有人打理,然而这一带,几乎已经被彻底废弃了。
于是植物葱郁地生长起来。地面早被野草覆满,树木都有碗口粗了。它们在地上洒下绿荫,甚至毫不客气地将枝探进窗户。
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草丛里跑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戴炳成甚至看到了一条蛇——那条翠绿色的小蛇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游过。嘶嘶吐着信,很快消失在一颗槐树背后。
他便从一棵树上撅下一条树枝,一边拍打着半人高的疯草一边前进。
其实这样的景象也算美丽——就连那些丑陋的老式楼房都几乎被苔藓与藤蔓植物覆盖,变成深绿色。午后四点钟的阳光时不时地透过树木枝照射在他身上,他觉得之前所见的那个疯狂世界都离他远去了。
他最终走到一栋楼门前,抬脚将门踹开。走廊里显得有些阴冷,但植物尚未侵入此地。戴炳成走到一楼左手边第二个房间门前,弯下腰在门口已经发脆的塑胶鞋垫底下找到一把锈蚀了的钥匙。
他试着用那把钥匙去捅门上的锁眼儿。试了几次之后,门开了。他谨慎地向屋里看看——还是他十年前离开时的老样。一户普通家庭,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没人进来过。所有的物品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进屋。反手关了门,将钥匙揣进衣兜里。
随后他挑着有地毯的地方——这样不会在灰尘上留下足迹——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面是水泥地,于是他放心地走到水池前,把手探进水槽底下。费好大力气按动了一个按钮。
忐忑地等待三秒钟之后。被岁月侵蚀了十年的系统总算启动了。装有厨柜的那一面墙向内侧开启。露出其后被应急灯光照亮的幽幽通道来。
戴炳成微微出了一口气,走进那扇门。门随后关闭。
现在他算是有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之前那扇门是抵得住低当量战术核弹轰击的。当然门边的墙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不过没关系……这只是一段走廊而已。
他沿着走廊走了五分钟,又看到一扇门。
这才是真正的安全屋的门——此刻他已经身处另外一栋老式楼房的地下了。
银色的大门好像昨天才被装好。此地干燥的环境保证了它的可靠性。戴炳成通过三道验证。顺利走入门后。
这是一个四十平米的房间,正方形。
一侧墙壁上“展览”着各式武器,另一侧的柜里则有大量的药品、食物、战术装备。而这仅仅是这间安全屋“内涵”的一部分。
戴炳成板着脸检查了这间屋的电系统,确认并没有什么安全漏洞之后……
一头栽倒在屋角的一张床上。
连续五天以来他一共只睡过三个小时。到了这里,他终于撑不住了。
※※※※※※※※※※※※※※※※※※※※※※※※※※※※※※※※※
两小时以前。
戴炳成推门离开超市,在超市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吐出一口热气,然后快步穿越马路。
超市老板自始至终都在背后看着他。等到确认他的背影消失,老板在手边那台显示有监控录像的显示器上点了几下。
于是从戴炳成推门走进这小店开始,录像被回放。老板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咦”了一声。
自始至终戴炳成没有在监控摄像头面前露出过正脸——他用各种自然到极点的动作避了开去。这似乎是一种本能。然而就是他的这种本能使得原本只是稍稍起疑的老板终于有了兴趣。
他拨通一个电话,然后将监控录像的片段发送至某个地址。
十五分钟之后,一黑色辆suv停在小超市门口,一个特工下车,走进门检查了那录像。
五分钟之后,两架“攻击者”武装直升机盘旋在这片区域上空。
十分钟之后,三辆满载的装甲运兵车赶到。
一名少校从车上跳下来,而另外二十名士兵则在店门外警戒。过路人不敢向这里多看一眼,而是匆匆加快脚步,低头走过去。
少校走进店里,向老板出示一张照片,问:“是他吗?”
老板神情严肃地看了看,点头:“可以确认。但他变得年轻了些——我差一点就错过他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了。此事将被列为三级机密,稍后您将接受到件。”少校说。
老板略一犹豫。点点头,放挪到电话旁的手又收了回去。
少校转身出门,老板重新坐下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微笑起来。他找到了戴炳成。这意味着他的外勤任务可以结束了——他将退休颐养天年。这是眼下难得的待遇。
但微笑永远地凝固在脸上——从少校枪口飞出的一枚弹穿透玻璃,射穿他的头颅。
少校收回枪,通过耳边的通信器与另一头联络。
“已经确认为戴炳成。”他说,“你们去和皇宫警卫部门协调,就说我们发现了一个以异能杀人的级危险分。这是一次反恐任务。”
随后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士兵。士兵立正报道,然后快步走到超市门边的垃圾桶里,找到被戴炳成吃光的那个面碗。他仔细地嗅了嗅。闭上眼睛。
一分钟之后。士兵睁开眼,右臂向指北针一样指向北方:“他在那里。”
一行人跳上装甲车,车辆开启,直接碾上人行道、蛮横地穿过绿化带。拐进一条支路。
少校坐在间一辆车上。长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了。”
他身边一名黑壮的尉犹豫了一下。问:“长官,戴炳成不是……以前的陆军上将么?咱们真得杀他?他犯了什么事儿?我听说那人一直在冬眠。”
少校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同时发现车厢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同样有此一问。于是他只好说:“这是命令。”
顿了顿。又说:“你同情他?”
尉摆手,咧嘴笑起来:“干我屁事儿,我就是问问。我好奇。”
少校转过了脸。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这是国防大臣的命令。或许……他不想看到那个人活着。”
这话他本不该说。然而就在刚才他心里生出了某个念头。
显然是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害怕失势或者被分权,或者别的什么理由,所以要他们杀人。
被卷进这种事情里他这种级别的人没可能脱身。然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他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为自己。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从前是青铜之王。即便知道眼下那个人已经失掉了能力,可他还是有些惴惴然。
杀掉一个“王者”……这种事情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其他人也了解戴炳成的情况——紧急行动简报已经下发至每一个人手。
黑壮的尉又笑:“不过长官,咱们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这些人能杀掉一个级了,还是顶尖的那种。”
少校瞥了他一眼:“谨慎总是好的。毕竟他是戴炳成。”
“那现在也是废人一个啊。”尉摇头,“我一个人就能掐死他。”
这话逗得车厢里的很多人笑起来——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戴炳成最辉煌的日里,甚至他们的父母都还是不知世事的小孩。他们知道这一次的目标是前内阁阁老、陆军上将、青铜之王。
但问题是从前的阁老要么已经死掉了,要么隐居了,要么冬眠了——现在“阁老”这个词儿一不值。
而陆军上将?这个词儿对他们来说甚至没有眼前的这位少校的军衔更具震撼性——他们迄今为止都没能亲眼见过一位活生生的上将。
至于“青铜之王”……只是“曾经”的名字而已。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十岁的普通人,哪怕再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无法对抗这么多训练有素的能力者士兵。
少校并未斥责那个尉——尽管他应该这样做。但尉的话竟然使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至少不是那么紧张了。
看到最高长官并不介意,官兵们的胆大起来。他们开始打赌。
“老田,咱俩一起上,我肯定先你一步,你信不信?”一名少尉对那个黑壮的尉说,“赌一百块钱。看是你先掐死他还是我先烧死他。”
“先找得着他再说。”田姓尉嘿嘿一笑。
少尉拍了一把他身边的那个列兵:“你还信不过小刘?他鼻比狗鼻还灵。哪怕那个老家伙跳进河里顺风顺水游一公里也跟不丢。”
被称作小刘的士兵笑了笑,脸上相当得意——他的确从未遇到过自己找不着的敌人。现代科技的追踪设备同他的能力相比不值一提,因为部队里对他的评价已经接近c级巅峰,再有一步就跨进b级的大门。
少校还是一言不发。于是他们的情绪更加高涨——戴炳成在十分钟之内至少已经“体验”了超过十种死亡方式。
最后天空上武装直升机的机组人员也忍不住通过战场通讯频道加入到这场谈话里。他们表示自己的火箭弹绝对先于地面部队击杀目标。
这通发言引起了地面部队的不满,于是通讯频道里变得嘈杂不堪。
没人“问问”戴炳成自己怎么看。
少校依旧沉默地倾听着,不发一言。
然而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就是如今的帝**队——还算是比较精锐的那一种。在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如果有人敢在战前这么干,早被就地执行军法了。
终于,他在通讯频道里说了一句:“注意纪律。”
于是在又扯了几句皮之后,频道里终于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先前那些嘲讽带给他的舒适感如今又变成了紧张——这些人是不是过于轻敌了?
少校想了很久,摇摇头。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一个十岁的老头而已。
痛打落水狗就可以了……不,是杀死他。i
第六十一章 作死
两小时之后,车队抵达先前戴炳成停留的那个小广场。他们的确已经尽力在赶路,但北安区的路况差得可以,他们很是绕了几次圈。
但车队停了下来,足有一分钟。然后小刘跳出装甲车,紧皱眉头、茫然地环顾四方。
他……竟然追丢了。
真的追丢了!
他吗的那个老头子怎么做到的???
“怎么回事?”少校问他。语气因为焦虑而略显急躁,“你跟丢了?”
士兵的脸微微发红,刚才少尉在车上对他的褒奖似乎变成了讽刺。他烦躁地跺跺脚:“这里有人来过。人数还不少——至少有两百人。他们把味道弄混了。我还可以确定戴炳成和其中一个人有过接触,就在那里——”
士兵说着指向戴炳成曾经停留的楼房门口。
“你说他消失在这门里?”少校问。
士兵不确定地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到这里就消失了。”
少校皱起眉。士兵连忙补充:“味道就消失不见了。”
少校失望地转过身去,下达两个命令。
一队人冲进楼房开始进行彻底地搜查,而另一队人则带着那个士兵追踪曾与戴炳成有过接触的那个人。
两件事都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至少在少校的忍受范围之内。以那栋楼为中心,周围一百米处都被仔细检查了一遍,但没有得到任何成果。种种迹象表明戴炳成没有走进那道门。楼房的地面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连只老鼠都没有。
而另一队人也赶了回来,揪着一个有点儿发抖的胖男孩。
男孩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其实他们那两百多人刚刚逃掉没多久——几乎就在十五分钟以前。这些孩子里有一个能力者提前发现了少校的队伍,认为是政府派人来驱逐他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们些人值得政府大动干戈,他就向所有人传达了这一消息。
于是两百多人顿时作鸟兽散,从各条小巷逃往四面八方。但还没等他跑出北安区,便被一队士兵给截住了。
现在这男孩就更想不明白了——自己不是领袖,甚至算不上核心成员,怎么就单单逮着他了?
他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少校面前,强忍着不去打量装甲车上的电磁机炮——尽管他以前很迷那玩意儿。
“姓名。”少校问。
“……林鹏。”小胖子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少校又问。
实际上直升机驾驶员早就看到了城区里那些奔跑的少年。也猜得他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又为什么逃跑。但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些青少年,因此先前一句话都没提。到此时少校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只想再确认一次。
“我们……我们在……”林鹏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在斗争……”
说到“斗争”这个词儿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仿佛害怕被这些真正的军人嘲笑。
他猜对了。身后围着的士兵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林鹏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但少校仍旧板着脸。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林鹏扫了一眼,连忙摇头:“没、没有……”
到这时候他才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对方在找人。
少校没有把手收回去,用更严厉的语气说:“再看一遍。”
于是少年身后的一个士兵踹了他一脚。呵斥:“老实点!”
林鹏被踹得膝盖一弯,差点儿跪在地上。这时候刚刚退去少许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了。他只得努力抬起眼皮再去看那张照片,意外地觉得有些眼熟。然而他亢奋的头脑在十几分钟之前刚刚冷却下来,现在又被彻底浸了冰水里,一时间就是回忆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家伙。
少校看得出他不是在有意隐瞒,于是往身后的楼门处指了指:“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他?”
林鹏抬起头,愣了一会儿之后脸上浮现出惊喜的表情。他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对对对,长官,我在这里见过。”
想了想,他补充一件自认为很重要的大事:“我还揍了他一顿!”
放屁。少校在心里说。但并未拆穿他:“好好想一想,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林鹏就真的努力去想。十几秒钟之后,他说话已经流利了一些:“当时他坐在这儿……我过来问他是升天派还是移民派。他跟我说他是升天派,我就……揍了他一下……然后升天派一个人过来把我扑倒了。再之后……就不知道他哪里去了。”
“只有这些?”少校失望地问。
“……是。”
少校沉思一阵子:“还有谁见过他?还有谁和他发生过接触?”
一个念头跳出脑海,林鹏抬手摸摸脸上的抓痕。
小婊子……活该你倒霉。他在心里恶意地想,然后飞快地说:“升天派的罗锦文也见过他,就是她把我扑倒的——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升天派肯定跟他是一伙的!”
少校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但没理会,又问:“除去你说的罗锦文,还有谁注意过他?密切接触过?”
“当时其他人都在打,离得挺远的……”林鹏开口,但很快又改口,“不对,他们肯定都认识——一伙的啊。”
“你确定?”少校问。
“确定!”林鹏说。
“罗锦文有什么特征?”
“她啊!”林鹏兴奋地说,“今天穿着红衣服!黑鞋!短头发,还有个白围脖儿!他们那伙人今天就她穿红的!”
“好。”少校抽出手枪。
惊恐的表情出现在林鹏的脸上。他惊呼:“长官我没有——”
但少校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转身下达命令:“找到罗锦文。她涉嫌协助恐怖分子并试图反抗,就地击毙。”
“那那些人呢?”田中尉看看林鹏的尸体,忍不住问,“不是说他们一伙儿的吗?”
“蠢货。”少校给予他一个中肯的评价,转身跳上装甲车,通过车载系统向武装直升机下达命令:“向北方搜索,注意地上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罗锦文也没能幸免。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与同伴炫耀今天的战果。但她与她的两个伙伴同时被击晕,等她的两个伙伴醒来的时候,罗锦文已经不见踪影了。
重新上车之后,负责追踪的小刘忍不住问少校:“长官。那人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他了?”
“他从前是特别事务府的执行官——年轻的时候。”少校板着脸说。“是精英中的精英。在这里接触到了那些人,他一定会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所以消去了自己的体味——他们那种人至少有十种法子可以通过药物让自己变成隐形人。”
他又环视车厢里的人,缓缓地说:“如果我们不是能力者——他也有法子在三十分钟之内把我们这些人统统干掉。所以。不想死的话。就别再去讨论谁能先杀了他。而是多想想怎么杀了他。”
小刘不再说话,其他人也不再说话了。但少校看得出他们对于自己的警告并不是很在意,甚至有不少人的表情有些忿忿然——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少校能做的也只是微微叹气。实际上这些人并非自己的“嫡系”。而是国防大臣临时安排过来的“高手”。少校不知道“高手”这个概念在国防大臣的心里是如何被定义的,但他觉得与其带这些人执行任务,还不如自己选人——至少指挥起来比目前要舒心不少。
二十分钟以后,一架直升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更北方被完全废弃的那片住宅区里,他们发现了一条树枝。树枝被丢在地上,鹰眼系统可以辨识出树枝的断茬处是比较新鲜的——大概在一个多小时以前被折断。
少校在研究了那处的位置之后认为,戴炳成的藏身处应该就在那里。
于是车队再次开动起来。
※※※※※※※※※※※※※※※※※※※※※※※※※※※※※※※※※
17点55分,戴炳成从睡梦中被惊醒。
房间某处的控制台上正发出嗡鸣声,鲜艳的红光一闪一闪。他的睡意瞬间消失,几步跨到台前。自动防御体系在安全屋附近空域检测到了火控系统,并且载有该火控系统的飞行器滞空长达三十五秒钟。
戴炳成很快辨识出那两架飞行器是军用武装直升机。
他的心一沉,但不惊慌。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可以轻松逃过追捕,尤其在燕京附近。既然对方可以找到这里,那么发现他的安全屋入口就是迟早的事。他的布置可以骗过普通人、绝大多数军人、一部分特工、极少部分精英人士,却不可能在地毯式的搜查当中不够破绽。
尤其这里又荒荒郊野地。这意味着这附近比普通的住宅区更难引起注意,然而一旦被怀疑了,却也比普通的住宅区更难隐藏。
最好的计划当然是跑路。这个安全屋也的确有一条逃生路线。他飞快按动几个按钮,输入一串险些被遗忘的密码。然而三秒钟之后他皱起了眉。逃生路线已经废掉了。
那条路线的出口在西北方某片住宅区的一个小区喷泉下面。但那片小区现在已被铲平,变成一座工厂。厂房的道承重墙正压在出口处,戴炳成猜测在那之前,在拆除住宅区的时候施工引发了逃生隧道的塌方,这里才没有被人顺藤摸瓜地发现。
但……打地基的时候呢?也没有发现那条塌方的隧道么?
他很快让自己放弃去考虑那个问题,因为还有更严峻的问题在等待他。
这真是一个无比低级的错误。戴炳成自责。实际上在进入安全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检查逃生路线。但那时候他连续几天睡眠不足,头脑并不清醒。再加上忽然降临的“安全感”,这件事就被他暂时地放在脑后了。
不可饶恕的愚蠢错误导致如今的局面,但好在并非绝境。
他只花三秒钟就在心里制定了一个冒险却唯一具备可行性的计划——在观察情况之后主动进攻,然后在混乱当中逃离此地。
现在就走可不是好主意——头上还有两架武装直升机。他很清楚那上面的鹰眼系统能做到什么地步——可以在两百米的空中看清楚他脖颈上有几根头发丝。
戴炳成长出一口气,调用了安全屋防御系统的所有储备资源,然后按下一个按钮。
于是这个房间以及它附近的防御设备进入一级待机状态。有些东西因为时间的侵蚀已经失效,但绝大多数还可正常运转。
戴炳成在心里冷笑——来吧。让我看看现在的帝**人是怎么样的水准。
※※※※※※※※※※※※※※※※※※※※※※※※※※※※※※※※※
装甲车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少校跳下车。
他的预感是对的——他们发现了被折断的树枝、被踩倒的野草,和一个不是很起眼儿的脚印。这些发现令其他人越发轻视起那个曾经的“青铜之王”来,但少校认为那表明戴炳成已经极度疲惫——或许普通人到了他那个地步已经昏迷了。
三辆装甲车包围了大楼。士兵们分散开来,向楼房靠拢。这种战术中规中矩,但少校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是不是不应该分散?然而这样无疑是最适合搜索任务的。三人一个小组,不会遗漏任何地方。
少校定定神继续前进。已经可以看到楼门了——楼门半开。然而这附近的楼房门都是紧闭的。更近些,视力好的人已经看到了楼道当中的脚印。脚印印在一层浮灰上,相当明显。
“菜鸟。”田中尉哼了一声。
但少校挥手示意他们停止前进。再有两步就踏进楼道里了,可少校愈发疑惑。中尉说得没错——菜鸟才会在在灰尘上留下如此明显的足迹。他知道戴炳成必然疲惫不堪,可会疲惫到犯下这种错误么?t
第六十二章 进攻
中尉不耐烦地站直身体拉了拉枪栓——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无法忍受这位长官近乎懦弱的谨慎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好在少校在犹疑一番之后再次做出一个手势。中尉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循着足迹,他几步便赶到那扇门前。五个配合他行动的队员确认位置以后,中尉一脚踹开门,端枪冲进去。
瞄准、掩护、应付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然而房间里没有人,完全是废置了十几年的样子。
少校随后跟进来,扫视一圈之后笃定道:“仔细搜。应该就在这屋子里——注意可能有暗门。”
但他并未忘记通知外面的那些人注意警戒。暗门可能在这间屋子里,但藏身所和出口却可能在别处,甚至更远处。然而远也不会太离谱——最多通往相邻的另外几栋楼宇。三辆装甲车和两架武装直升机已经占据有利位置,倘若戴炳成试图从那里逃离,还在外面警戒的士兵与那些战争机器同样会令他陷入包围圈。
这房子并不大,很多可疑的位置已经被检查完毕——他们着重关照了卫生间。最后他们将目光投向厨房。
一分钟之后,少校注意到了水槽。
“看看这里。”少校说。
一个士兵走过去,伸出手。
但就此在时,屋外忽然传来轰鸣的巨响。房间里的几个人转眼向窗外看去——装甲车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耳边的通讯频道里一阵嘈杂,到处都是“敌袭”的呼喊。三辆装甲车同时失去联系,显然车里的操作员无一幸免。
“吗的!他在外面!”中尉愤怒地吼了一句,便要向外冲。然而少校拦住他,再一次重复:“检查这里!是我们快要发现他了!”
动作被打断的士兵再一次伸出手。然而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天空上又传来爆炸声。
田中尉一个箭步冲到窗前砸开窗户。看到一架武装直升机打着旋儿往远处坠落而去,天空上还有一大片它抛射出来的干扰弹,就像礼花一样。
各处开始传来射击声。中尉听得出一方是士兵们手中的突击步枪,而另一方的声音暗哑。“噌噌噌噌”——那是小型电磁机炮的声音!
中尉打算从窗口跳出去。但少校一把拉住他。力量之大甚至让他摔了个跟头。少校无比怀念自己从前的那些部下,但事到如今只能在激烈的枪声里对这个蠢货解释——
“他只有一个人!!你听听我们有几处在交火?那是自动防御系统!蠢货!我们要发现他了!他坐不住了!!”
说完之后他一脚踹开那个磨蹭的士兵。伸手毫不费劲儿地打碎了水槽——下面露出一个面板。他用力按下按钮,然而毫无反应。
于是他开枪对着三面墙壁扫了一遍。跳弹在房间里叮叮当当,误射到了两个人。然而弹头并没能穿透皮肤,他们只感觉自己被蚊子叮了一口。
这栋楼房忽然震动了一下子。少校听到战场频道里的信息——另一架直升机已经摧毁了安装在六楼的超微型防空导弹阵列,正协助地面部队拔除外围火力点。
“防空导弹阵列”?
听到这个词儿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得有多变态的人才会在自己安全屋附近布置这玩意儿?他当初要建的是一个安全屋还是一个永久性军事基地?
但没等他们惊讶多久,少校已经在剥落的墙皮之后发现了那扇金属门。
他朝中尉一挥手:“给我破开它!”
早就咬牙切齿的田中尉将手里的步枪背在身后,大步走到暗门前,二话不说便将双拳印在了门上。
嘭的一声巨响,暗门表面的涂层尽数剥落,露出下面光亮的金属门体来。这拳打出了一阵狂风。看不见的冲击波横扫这厨房,散落在各处的零碎小物件咣当作响,几个玻璃杯甚至直接就爆开了。
但结果让少校与中尉目瞪口呆——门表面只是凹陷进去两个拳坑,却并未被破开!
……要知道中尉是可以一拳击穿五十厘米厚的钢板的!
没人能想到安全屋的第一道门是以何种标准被设计出来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手中的绝大多数工具都派不上用场。
中尉的心里涌出不可遏制的火气,他后退了几步,像一头蛮牛那样猛地又冲过去,一拳轰在刚才的凹陷处。这一次,伴随着巨大轰鸣声的还有骨骼碎裂的脆响。中尉的臂骨从肩头血淋淋地探了出来,一条动脉甩在外面,喷出大量鲜血。
但他只闷哼一声便用左手将骨头按了回去,三秒钟之后他的右臂恢复如初。
“我要掐死那个老东西!”他疯狂地大喊,试图再一次挥拳轰上去。
但少校阻止了他。他没有想到戴炳成的藏身处有这样强的防御力量——外面发生的事情应当只是刚刚开始。然而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对方被他们发现了、围住了、并且相当忌惮他们。越强大的武力就越表明他有多不安、多虚弱。
哪怕戴炳成还拥有青铜之王千分之一的力量,他们这些人也会在见到第一颗子弹之前便被统统灭杀。
实际上这是一件好事——他真的是普通人了。
“不要浪费时间了。”少校的心里稍稍安稳,于是做出一个决定,“跳过去。”
其实可以要中尉打穿门边的墙壁。但他认为那种薄弱部位必然也有防护措施,况且太耗时间。既然戴炳成的确失掉了能力,他打算采取更直接的方式。
“张佐鸣!”
“到!”
“把中尉送过去。”少校说。
名叫张佐鸣的中士拥有“跳跃”的力量。然而他更像个法师——他可以在某处的虚空里开一个门,然后在另一处的虚空里再开一个门。体重不超过一百公斤的人可以借助他的门穿越空间。
这是相当有用的支援型能力,正适用于现在的这种情况。
田中尉狞笑着咧开嘴:“谢谢长官!我的一百块要到手了!”
他又向之前同他打赌的少尉竖起两根中指:“这叫天时地利人和!他别想跑!”
少尉苦恼地抱怨:“长官——”
但少校摆手:“马上行动。”
中士张佐鸣放下手里的枪,双臂像抱着一个西瓜那样摊开,嘴里长吐出一口气。
他面前的空间出现一阵微微的波动,最后形成一个深紫色的圆环。圆环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虚空。
于此同时。倘若那门口两米远处也是虚空的话,应该出现了同样的一道环。张佐鸣闭上眼睛稍稍感应一会儿,额头渗出几滴汗水,低声道:“成了。”
中尉抬脚便跃进那个圆环当中。就好像有人在张佐鸣的两条手臂上重重踏了一脚。他不堪重负地摇晃一下。喘着粗气放下了手。
“两分钟,长官。”张佐鸣说。“再有两分钟就能再来一次。”
“呸。”少尉不满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两分钟那老东西都死了几遍了——老子的钱飞了。”
少校什么也没说。外面的枪声渐渐停止——士兵们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并非活生生的人,而是自动防御系统,于是不再浪费子弹。然而在武装直升机将那些电磁机炮清除之前还是没人打算暴露在它们的火力范围之内。
那些东西的子弹是方型的钨块。打在身上便是爆成血浆的结果,哪怕身体经过强化也得少一条胳膊或者腿。
伴随着武装直升机火箭弹在地上爆裂的声音,两分钟很快过去。
然而……门没开。门后没有任何声音。
倘若中尉已经杀死了戴炳成,他就应该把门打开了。即便门因为受损没法开启,他也该从墙壁上穿出来了。
安全屋的面积不会很大,既然戴炳成没有提前逃走就说明他无处可藏。在那种密闭的空间里杀死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即便他从前是执行官,也不会太困难吧?
但那道门隔绝了通信器与外部的通讯。他们并不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开门。”少校说。
“我打赌是老田不会开门。”少尉耸耸肩,“长官,这次该我了吧?”
少校略一犹豫,从自己的脖颈处摘下一枚纽扣大小的小玩意。按在少尉耳边的通讯器上:“带着这个。也许外面就可以收到信号。”
少尉认为长官多此一举。但同时祈祷里面的情况是因为空间太大、老东西太狡猾,所以中尉一直拖到现在——那么他进去了放把火就可以。要知道中尉的动作并不灵活,在开阔地很多新兵都可以跟他绕上十几分钟。
门被打开。少尉冲了进去。
少校在频道里听到“滋滋啦啦”的声音——增强器起作用了。
“里面什么情况?”他问。
少尉没有立即回话。但过了两秒钟,他听见少尉的声音了——
“我草……老田……”
“老东西……”
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是刀刃碰到了哪里。
呼呼的风声——应该是少尉使用了能力,空气在一瞬间被高温加热。
然后——
“……嗯。”
好像一个人在喝水的时候被呛到了,或者干脆就是溺水了。考虑到这道门后绝不会是一个游泳池,所有人都意识到……
那是气管被鲜血填满的声音。
从少尉说第一句到他发出最后的声音,全程共计六秒钟。
房间里好像忽然变成了冰雪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梁骨爬上来……他们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道:“不是说……他已经是普通人了么?”
中士张佐鸣开口:“……长官,还开门吗?”
剩下来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好像要把他撕碎。但中士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问:“长官?”
反正他知道自己是不会被送到里面去的。
少校握紧拳头,试着用平静声音道:“能送爆炸物进去么?”
“有人带着的话,可以。”张佐鸣回答,“要有自主意识才能走过去。”
少校向剩下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几个外围士兵已经赶了进来,刚好赶得上刚才那一幕。于是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微微颤了颤。
这种兵啊。少校在心里叹息一声,只能打顺风仗啊。老子早就告诉你们——那是戴炳成!
他在心里暴躁地喊,但努力维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现在没法儿撤退。死掉的那两个人是他指挥的责任,他轻敌了。可对面这样的敌人谁又能不犯错?他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来衡量——说实话,中尉跳进去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这场战斗可以结束了。
但即便自己已经相当谨慎保守了……还是低估了他。l
第六十三章 十二级命令
少校挺直了腰杆,沉默片刻之后大声说道:“都给我精神点!”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作战经验丰富一些的普通人!”他伸手指向那道门,“只要破开这门——你们还怕他吗?问问你们手里的武器,你们还怕他吗?!”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很多时候只要认清楚一个事实就足够了。不久之前他们同少校一样都清楚地知道那位曾经的“青铜之王”的资料。但差别在于少校经历过青铜之王的时代,那些人没有。少校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可怕,所以即便心里生出一丁点儿“万一他恢复了能力”这样的念头,便足以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与自己的那些部下——戴炳成很可怕。
可惜时候他手里的兵对那个事实并无清晰的意识,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三分钟之前门后的那个人通过无比冷酷的方式证实了少校从前对他们说的话,于是他们迅速理解了少校之前对其惶恐不安的理由。
但他们没有少校那样好的运气——有一个长达十年的适应过程。突如其来的“事实”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脑袋里那些被丢去一旁的、有关戴炳成的资料重新浮现出来。那不再是文字与数字,而变成了同三分钟之前所发生的那些同样的,血淋淋的事实。
之前这些人有多么轻松畅快,现在就有多么惶恐不安。
士气低落到极点,少校的脸上终于露出愤怒的神色。但就在他准备发出怒吼的时候,一条加密线路出现在战场频道之中。只听了一次提示音,少校便迅速收敛怒火,接通了那条只有他一个人接收得到的线路。
那一头是一个老者的声音。很平静。他问:“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少校迟疑片刻,低声道:“事情有些棘手……他的安全屋防御系统很强大。”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说看。”
这像是在闲聊。但少校知道这句话意味着另一端的那位大人物相当不解——不解为什么如此“精锐”的一个队伍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办好一件“小事”。不解为什么一向以果断坚毅著称的自己会找了一个“防御系统很强大”这样的“借口”。
但他只能实话实说,用最简练的话语描述了如今的情形。
听了他的叙述之后,老者又沉默一会儿。语气变得越发和蔼:“你的意思是。你们破不开他的安全门。”
“……是的。”少校回答,“之前考虑过挖开门边的墙壁。但我轻敌了——我认为将能力者投送进去一样可以解决问题。”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老者问。
“挖开墙壁。”少校回答,“既然门牢不可破,我们就挖开墙壁,把他当做真正的青铜之王对待。稳扎稳打。”
“唔。”老者回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门开在墙壁上。那么墙壁的另一面就是他的安全屋?”
“不,墙壁的另一面就是外墙——没有房间了。”少校回答。
“还有呢?”老者问。
少校有些疑惑了,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问什么——他已将事情说得很明白。
但老者似乎是在给他思考的时间。过了几秒钟、见少校依旧没有回应之后,老者平和地说:“那么我再问你,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性——那是一扇假门。门上连通着某种空间装置,开门之后可以通过那个装置转移到另一处去。所以。你挖开墙壁也没有用——因为门两侧墙壁之后也是外墙,你只会挖到大楼的外面,什么也找不到。”
少校愣了一下子。
老者提到的“空间装置”,他听说过。是吕宋人研究出来的——十年前便已投入应用。要问现在人们如何在被隔离带分离的区域之间穿梭?便是这东西的功劳。其实它没有“穿透”隔离带。只是将隔离带两侧的空间“粘”在了一起——就好像虫洞。
以戴炳成十年前的权势,弄到这种东西不足为奇。
而另外一件事……则令他有些发懵。是的,他知道自己对面的、装着安全门的墙壁后面就是空地,是长满了荒草的空地——冲进来之前就观察过地形了。
而且这门是装在墙壁上。如果是一扇普通的门,打开之后就只能从楼里再走出去——后面断然不会有什么房间、走廊。他早该想到这门上可能附有那种空间装置。或者说,他早该想到门后“实际上”没什么东西。
可问题在于进入这个厨房、观察了地形之后,他们便忘记了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假想这门后便是安全屋了。
这已经不能用任何一个“愚蠢”或是“弱智”之类的词语来形容,而简直是……没长脑子!
少校又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人——很想然他们也没有想到这显而易见的一点。
但就在他自责之前,老者说话了:“那种空间装置的传送距离不会远,最多不超过三十米。所以你之前布置在外围的那些人还是有用的。”
少校的脸已经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自从军校毕业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羞愧过——这样连低级都算不上的错误!
可在他致以最强烈的歉意之前,老人又说:“镇定。什么都不要说。保持现在的状态。如果我没有猜错,园长,就在你们附近。”
园长。这个词儿就像一句咒语。当少校听到它的那一刻,头脑里轰的一声响。
仿佛撤掉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帐,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清醒起来了。他的思维重新变得敏锐,刚才的错误便显得更加不可饶恕。
但至少他的心里没那么愧疚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园长,自称幼儿园园长,反抗组织一员,a级。并非这个人多有爱心、喜欢亲近小朋友。正相反,那也是一个冷酷的刽子手——五年间死在他手上的帝国a级能力者超过六十人。
此人的格斗能力、身体素质都不强大,仅比普通人略高一筹。真正可怕的是他的灵能,名为“本能”。
这种能力,说起来很简单。在他影响范围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依照本能行事,头脑简单得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前一刻他当着你的面儿给一个苹果注射毒药,然后放到你的面前——你知道,他下毒了。
然而下一刻你的头脑里只剩这苹果。面对一只诱人的苹果时你想做什么?
吃。
然后死。
除非有人将你从那种状态中惊醒,否则你将一直懵懂下去。
少校感觉自己的背后渗出冷汗。之所以现在他还能保持理智……是因为对方需要一次影响很多人、覆盖很大一片范围吧?
否则他现在或许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了。
少校的手指变得僵硬,听见老者说:“演下去。增援随后就到。这一次要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通讯被关闭。少校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沉默几秒钟,大吼起来:“给我继续破门!给我找到切割机!给我用炸药炸!打开这门,他就不是威胁!”
然而他心里的恨意已经化成了一条毒蛇,他必须握紧双手才能遏制自己冲出去寻找那位“园长”的冲动。以如此卑劣的能力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无法饶恕。
他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们继续努力十分钟,但安全门只微微变了形。
此时此刻,距离大楼五十米远处的一片荒草丛里,一个下巴宽阔的男人按上颈边的通讯器。他穿着迷彩涂装的作战服,可以隔绝绝大多数探测器的窥视。他的手里有一块显示屏,上面是少校所在那个房间里的景象。
但由于那群人偏执而疯狂的努力,不久前他临时安装的摄像头中的最后一个也被波及、摧毁了。图像变成一片雪花。
线路被接通,这男人低声道:“子汐。我这里情况不是很好——我怀疑已经有人留意到我的存在了。也许我还能再拖上十分钟,但十分钟之后他们必然有援军,一定还有力场限制装置。”
“这件事要闹大了,你得尽快联系到一号负责人。要么我们放弃戴炳成,要么……我们今天就得把燕京搅个天翻地覆。”
线路那一边的是康子汐。这位隐藏身份的护士在跟丢了戴炳成之后很快向当地同志通报这一突发事件,然而范围仅限燕京。园长的运气很好,他在六小时之前偶然撞见了戴炳成,尾随至此。
然而无论是康子汐还是园长都弄不清楚一号负责人、应决然,对于这位青铜之王的态度。
因为应决然压根不清楚戴炳成被唤醒这件事。
整件事都是燕京分部的负责人自作主张——他偶然想起了戴炳成的存在,然后怀着某种小心思将他唤醒过来,然而并未投入足够多的关注。
“已经联系上了。”康子汐回道。园长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压抑的兴奋——似乎那姑娘在伪装平静。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康子汐在压抑什么了。他听到康子汐说:“一号负责人已经下达十二级命令——不惜暴露一切力量,增援戴炳成。”
十二级命令!园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是“组织”的最高级别命令,意味着……全球动员!l
第六十四章 南门二,激活
18点22分。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园长听到了沉闷的嗡鸣声,他意识到这是大型运输机滞空的声音。十几秒钟过后,庞大的身影在夜空当中显现,随后天空上出现了一片洁白的伞花。
伞花的大小并不相同,最大的有五朵。园长同样看得到那五朵伞花之下的东西——那是大块头,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而其他略小一些的,应当是人。这一轮空投带来了五件大型设备、将近五十个突击士兵。帝**的增援来得很快,园长意识到对方有可能发现了自己。
但他没法儿立即退去——因为他是组织里距戴炳成最近的一个人。
听到十二级命令时带来的兴奋感还未从血液里褪去,因此他冒险向前移动,试图弄清楚那五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十几秒钟之后,他看到其中一件正降落到距离自己三十多米远处。
落地时候声音沉重,但并未溅多少灰尘。他听见了液压制动的声音,同时看到那大块头的身上亮起闪烁的灯光。洁白的降落伞很快被割断伞绳抛在地上,那玩意儿露出了它的全貌。
它是黑灰色,外型好像一个巨大的汉堡——足足可以塞进去十个人的那种。它的底部有履带,然而现在却用四条机械足站立在地上。机械足微微弯曲,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又好像仅仅是为了在落地时候减缓冲击力。
园长在看清它的那一刻就辨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全地形多足战场支援基站”,俗称“陆战堡垒”。这是一个陆地武库。地面战场上的绝对霸主——或许它的防御力不及传统的坦克,然而它的机动性与火力远超一切旧时代兵器,说是一个可移动的导弹发射阵地也不为过。
下一刻,陆战堡垒收起了机械足,巨大的身躯接触到地面,履带转动起来。它先在原地做了一次三百六十度回旋,扫描了周围的环境。园长立即拉下面罩并且将脸埋进荒草丛里,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可以躲得过对方的探测。
五秒钟之后,陆战堡垒扫描一周,并未向他发动打击。而是驶向了西北方。行进大概一百多米以后它停下来。原地升腾起一片尘雾并且传来剧烈震动——它转化为基站模式,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地面上。随后一阵嗡嗡的声响,各种武器阵列从它圆弧状的表面探出。
只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这个巨大的“汉堡”变成一只“刺猬”。只不过每一根“尖刺”都是致命的武装。
园长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微光又看向远处——远处同样有陆地堡垒的光亮。五个庞然大物标出了战场边界。并且用雪亮雪亮的灯光将这一整个小区照射得如同白昼——哪怕一只蚂蚁从地面行过都会被发现。
他同时看到少校带领的第一批队伍已经从那栋楼里撤出。与增援而来的那支突击部队汇合。园长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了——他的存在已经暴露。对方摆脱了自己的控制。
他们将戴炳成可能藏身的一整片区域围了起来,接下来就可以慢慢搜索、瓮中捉鳖。
眼前的局面不再是他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的了,他甚至有些担心组织在燕京的力量也无法与他们对抗。
※※※※※※※※※※※※※※※※※※※※※※※※※※※※※※※※※
少校向增援部队的指挥官敬礼。对方还了一礼。指挥官是一个中校,少校听说过他——他是国防大臣面前的红人,很有个人魅力。他的个人实力也很强,虽然是b级能力者,然而在实力爆发的时候即便是a级也不敢等闲视之。
然而少校的心还是略沉了一下子——中校还年轻。虽然三十三岁的年纪已经算不得毛头小子了,但同少校相比,他还是缺乏十二年的阅历。
而中校的个人魅力也的确很强,但少校认为这并不是好事——例如现在。
在听了少校对于战场情况的汇报之后,中校侯不竺从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亲密地拍拍少校的肩膀:“这不是你的责任,是敌人太狡猾。但这一次,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狡猾将毫无用处。我们找到他,并且消灭他——祭奠死去的两位同袍。”
中校的话好像春风。但少校说:“长官。我担心的是反抗组织。园长就在这附近,我担心他们也会干预这件事。”
“你的判断很有预见性。”中校肯定他的意见,然后说,“但你已经看到我带来了什么——他们不可能冲破外围防线。现在我们正在一个更大的‘安全屋’里,我们只要坐下来,慢慢将那块肉吃掉。”
“另外,我带来了那位的指示。”中校凑近了少校,低声说,“我们要在事情被搞大、惊动皇帝以前,解决戴炳成。”
“稍后‘观察者’就会到来——我们可以精确定位戴炳成的位置。”
※※※※※※※※※※※※※※※※※※※※※※※※※※※※※※※※※
与此同时,一万一千米的高空上。
“直接穿过前方的雷暴区,二十五分钟以内赶到燕京。”应决然说,“我们要在事情被搞大、惊动皇帝以前,救出戴炳成。一旦局势失控,我怕他们用导弹洗地——他们擅长这种事。”
“现场空降了五台陆战堡垒,长官。”应决然身边的情报长接到现场报告,将消息传达给他,“他们想要瓮中捉鳖,我觉得戴将军藏不了多久了。”
“陆战堡垒……”应决然皱起眉头,“有没有发现‘观察者’?”
情报长埋首到电脑前,在一分钟以后回道:“有一架观察者从云州起飞。大概在二十分钟以后赶到燕京——他们没敢调用京郊的力量。”
“观察者”——这东西号称能看穿地下一百米。它可以搜集地面上的风速、湿度、温度、声音等等信息,甚至可以收集来自地下的震动波,然后将这些资料导入燕京某处的超巨型计算机,通过海量运算分析出现场的具体信息——例如哪处的地下有一个正方型的小房间。
要么组织的地面部队来得及冲散帝**现场的外围防御,要么有法子让“观察者”铩羽而归——否则戴炳成的生命将完全由军方掌控。
应决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沉思片刻,最后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激活南门二和重骑兵。”
情报长惊愕地看着应决然,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她忍不住提醒:“长官,南门二是我们王牌之一……”
“现在戴炳成则是我们的底牌。”应决然说,“激活它们。”
※※※※※※※※※※※※※※※※※※※※※※※※※※※※※※※※※
履带行过荒草丛,巨大身躯撞断碗口粗细的树木。并从上面碾压过去。沿途有断壁残垣。还有摇摇欲坠的危房。但五辆“重骑兵-ii”型坦克无视它们,一路摧枯拉朽。
它们原本隶属帝国京畿军区某装甲部队,然而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不再是帝**的一员。而成为反抗组织武装力量当中的一部分。
有十三辆重骑兵动了起来。但有八辆被留下。并且制造混乱。
余下的五辆火速奔袭,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前方某片小区里的雪亮灯光以及一台陆战堡垒的巨大身躯。
目标很快被锁定。
炮手毫不迟疑地开火,巨大的火焰从炮口当中喷射出来。金属炮弹携带巨大动能射向那尊钢铁的堡垒。炮手忍不住要高呼——“首发命中”!
然而遭到突袭的陆战堡垒忽然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四条粗壮的机械足从它的身下探出来,就在炮弹落地的一刹那,它大步向左侧平移,避开这一次轰击。巨量的泥土伴随着滚滚浓烟被掀上天空,但在这一次规避过程中陆战堡垒的火力系统同样锁定了相隔重重楼宇的首辆坦克。
爆炸所造成的冲击波还未平息,九枚对装甲穿透弹便像礼花一般脱离陆战堡垒的发射端,飞蛇一样地穿过楼宇,轰击在重骑兵的正面装甲上。
行进中的坦克猛地一顿,被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推向左侧。车长试图驶入两一条街道隐蔽,炮手则再一次锁定了目标。
然而在爆炸时产生的高温与浓烟消散之前,陆战堡垒的主炮已经进行了一次射击。它面前的地面因为猛烈冲击像水面一样荡漾起来,泥土形成波浪,随那枚巨大的炮弹一齐向前冲去。
重骑兵的正面装甲被直接贯穿。钢铁的躯体瞬间爆成一团火光,直冲天际。
但第二辆重骑兵同时开炮,炮弹终于命中陆战堡垒的一条机械足。那可怕的战争武器像是一个人一样踉跄了一下子,却很快用剩下的三足再次保持平衡。它进行了一次滑步闪避,第三辆重骑兵的打击落空。与此同时它的主炮塔转转三十度,无数枚火箭弹拖着尾迹,像发丝一样离开它巨大的躯体,扑向其后的两辆重骑兵。
主炮再一次发射。第二辆重骑兵及时规避,但仍被波及。它在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很快淹没在火箭弹所造成的火焰海洋之中。
“螳臂当车。”中校侯不竺看着远处爆发出的大团火焰,微嘲地说道。
还有十二分钟观察者即将抵达——那时候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他们所在的这一区域却是雪亮的。这令他们成为了非常显眼的目标,然而中校相信没什么人可以正面突破外围防线——仅仅一台陆战堡垒便已经在极度复杂的地形之中解决了三辆“重骑兵”。
“他们还会有其他人来。”少校说道,“应该是突击部队。”
中校笑笑,随手指向东北方:“是的。他们来了。”
五条黑影忽然从阴影当中的草丛里蹿出。化为五道真正的残影——他们速度已接近人类视力捕捉的极限,一个呼吸的功夫便突进到一台陆战堡垒身边十米远处。
他们的手中有蓝光照耀——那是高周波武器。刀刃以每秒三十万次的频率震荡,轻轻一划便可撕裂最坚硬的钢铁。
“……他们从哪儿弄来了这东西?”少校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而就在五个人的身后,另外一个人影隐藏在黑暗当中。他向着那台陆战堡垒遥遥抬起了手——
无形的力量穿透空间,刹那之间笼罩了那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它已处在一个隔绝场当中了,它将失掉一切动力。
枪声在这一刻传遍全场,子弹像雨点一样从黑暗之中袭来,泼向帝**的外围防御。这是十分钟之内组织在这附近可以动员的第一波力量——然而这里毕竟是燕京,他们没可能携带重型武器赶来。
第一个身影已经跃起,手中的刀刃挥向陆战堡垒的主炮塔。两秒钟的突击时间。更远处的守卫者并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中校看到了他在半空中弯成了一条弧线的身影。眯起眼冷笑:“你死了。”
他死了。
陆战堡垒忽然恢复了动力。同一时刻它开启了搭载的力场限制装置。周边的各类能力在刹那之间被禁绝,跃空者的身形一顿,无力地下落。但此刻他至少还是一个强壮有力的成年男子,手中的武器一样可以插进堡垒的表面。
然而随后他看到眼前出现蜂巢一样的武器发射端。
金属风暴系统在一秒钟之内泼洒出了超过三千枚弹头。半空中的男子瞬间化成血雾。堡垒正对面的一整片区域被彻底犁了一遍。即便一根最细小的草茎都被射成三段——没有尸体。因为尸体都成了肉沫。
“漂亮。”中校抚掌赞叹。
少校耸耸肩,心里的不安褪去,但另一种情绪涌了上来。
如果一小时之前我也有这种程度的装备。他忿忿地想。我早就杀死戴炳成了。
“太无趣了,反抗者们!”中校哈哈大笑起来,跳上一辆装甲车的残骸,向着黑暗处张开手臂,“你们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他又向天空指了指:“就在那里——观察者很快到来——你们那时打算做什么?亲眼看我们把那个老头子杀死?哈哈哈哈!”
一颗子弹向他射过来,似乎某个隐藏者被他激怒了——毕竟他们并非职业军人。然而中校一拳击飞了那枚子弹,随手一指——
陆战堡垒的强大火力瞬间清扫了那片区域,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留下来。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十二级命令,呵呵。”中校笑笑,又摇摇头,“不过,毕竟是‘民间组织’而已。”
三分钟之后,中校侯不竺听到了飞行器低空掠过的声音。
先到的是两架歼击机,它们为观察者护航。造价高达一亿五千万金元的“观察者”可谓移动金库,任何人都难以承受它在这种突发状况中出现战损的情况。
因而现在在六千米的高空上,“观察者”的身边还有六架护航的歼击机。
这是一个大家伙,歼击机在它身旁就好像大鲨鱼身边的小丑鱼。它拥有椭圆形的身躯,两翼上的面积可以摆上三架“攻击者”武装直升机。
“组织”没有能与这样的武力抗衡的空中力量,它毕竟只诞生了七年。
观察者开始工作——它开始收集目标地的数据信息。
这个过程大致需要四分钟的时间。四分钟之后,数据将被传送至超级计算机。再经过十秒到一分钟的运算,戴炳成所处的位置将被标记出来——甚至包括那房间里还可能有何种装备。
中校长出一口气——这次的任务应该可以很快结束了。
他庆幸自己没能把这件事“搞大”——否则国防大臣在皇帝面前将难以交代。尽管做到这种程度,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来收尾,然而至少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五分钟。”侯不竺对少校说,“再有五分钟,我们干掉那个老家伙,回家里睡觉去。”
“可笑的十二级命令。”他摇摇头。
※※※※※※※※※※※※※※※※※※※※※※※※※※※※※※※※※
“观察者提前了五分钟。长官。”情报长站起身,对应决然说,“先派去的一拨人冲不开防御,对方没有乱。后续打击力量还需要十五分钟才能抵达,但是戴炳成坚持不了那么久。”
应决然也站起身。他抬手在面前的虚空中点了点,于是投影仪在他面前构建出一块白亮的屏幕。他快速输入了一串密码,然后按下确认键。
接着,他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那样,将手一挥。
于是这份命令沿着无形的轨迹被传送至数千公里之外。
南门二,激活。
==================================
感谢书友上帝是个妞儿、名字就要长、r1ce丶k1ng、焱龙魂、杯竹、zgxly的月票、推荐、打赏。
说一个事情。很多时候我写出来的一些东西也许会让大家觉得莫名其妙吧,产生“你写这个给我们看做什么”的这种感觉……
比如之前写应决然送呼雁翎上飞机,两个人在机场里说话说了两千来字。其实我这不是在灌水。当初为什么花笔墨写这段呢?因为我想表现的是应决然——写他习惯隐藏自己的感情了,可以为了戴炳成来说服自己曾经的战友。这意味着他变得更加“成熟”了,失去了一些类似原则的东西,不再是刚和李真相识时的那个年轻人。
为什么要表现这个呢?为了现在,应决然成为“组织”的领导者做铺垫。我觉得我需要写出应决然的一个变化来,然后让他成为最高负责人才不突兀。否则当初的那个应决然,是负不起这样大的责任的。
当然我也可以不写这个。而且很多读者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然而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接受不了那种突然的转变,所以我必须补充那一段。
其实那些描写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笔墨来表现他,但是考虑到大家的接受程度,我就只能由着性子做到那样了。
所以说到目前的这一段,写戴炳成。我知道大家想看主角,但是如果掠过了这一段,我同样觉得接下来的情节会很突兀,我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其实这也是为了接下来给李真的情节做铺垫。快接近尾声了,我能做的也就是让这本书的结尾部分彻底燃起来了吧。t
第六十五章 捅了马蜂窝
这是位于西伯利亚某处的军事基地。它隐藏在茫茫雪原与丛林里,蛰伏在夜色中。
方圆数百公里之内都没有生命的气息。听不到鸟鸣,甚至连昆虫的鸣叫也没有。至于大型动物,更是早已绝迹。这并非由于人类的滥捕滥杀——是它们自己逃离了此地。
因为这个基地代号“南门二”。
每隔十天,这基地附近方圆数百公里之内的土地便会被狂暴的电磁场所充斥。每一个误入此地的生物都会被填满心房的狂躁、绝望、惶恐、悸动所折磨,那时候这里将变成绝地——没什么东西可以在这种地方生存,哪怕是人类也不例外。
那是时候便是这个基地在试射武器。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略性武器之一——光量子发生器。
它的核心技术来自曾经的南吕宋。在隔离带刚刚降临的混乱年代,这种武器灭杀了超过三十个强大类种,将人类社会从崩溃的边缘拯救回来。
在那之后帝国人建造了这个基地,并且将它造成了威力更大、更强的发生器阵列。
于是它成为今夜的主角之一。
18点34分。
基地总指挥长合上手中的电脑,走出办公室,并且发布一道命令——紧急演习。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然而服从命令便是军人的天职。于是原本打算享受晚间时光的军人们行动起来,打开主控面板、调整主电源、合并中继器。并且向周边地区发布通告——发生器运行的时候将消耗大量电能,附近数个城镇必须停止供电才能满足这个怪物的胃口。在那之后还需要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如果基地里的辅助装置不需要对主控器进行额外冷却的话。
但这是国之重器。因此副指挥长要求向他的主官确认对方所接收的文件——是否有充分理由在这个时间进行一次如此仓促的“紧急演习”。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颗子弹。指挥长将他的尸体丢弃在自己的办公室,并未隐藏起来。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将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夜——他的生命将与天空中那道辉煌的光柱一同燃烧。
很多程序被直接跳过,准备工作的时间由原本的十五分钟缩短为三分钟。这种异常状况引起了操作员们的不安。但指挥长就站在他们的身后——以一种冷酷而不容置疑的姿态站在他们的身后,仿佛前方就是战场。
这种威严的压迫感令他们将自己的疑问压抑在了心底。
但与此同时,就在总控室之外的某处,一位身负特殊使命的士官正在试图与他的上级取得联系。每一个重要的基地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他在平时是满不起眼儿的一个兵,然而一旦到了某种假想中的危急关头,他便会拥有跳过所在部门最高长官、直接同更上一级的某个大人物联系的权限。
这位士官履行了自己的责任。但他得到的答复是“一切正常”。于是他从阴暗处走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哨岗上。
操作员们从指挥长的口中得到坐标。他们所要打击的“假想敌”位于距离此地五千六百三十七公里远处的空中。在这样的超远距离之上。即便视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看得到目标——因为地球的弧面效果将把他想要看的东西挡在背后。
操作员们意识到。那个目标位于燕京某处的上空。再迟钝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应该意识到,这一次“紧急演习”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指挥长已经走到主控发射台前,拨开原本坐在那里的上士,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按下按钮。
基地表面的圆形滑盖缓缓打开。上面残存的积雪簌簌落下。
这头庞然大物在北西伯利亚的夜色里活了过来。它的身边出现一圈闪耀的灯光。整片空间都在不安地微微颤动,空气变得异常干燥、冷冽。
倘若从外层空间来看这一片区域,会发现整个西伯利亚北部的灯光几乎都在同一时刻黯淡下来——这里仿佛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原始社会。
一只无比巨大的“标枪”从打开的弧盖中升起。这是一根长达四百六十一点五米的发射管。此刻它正在发出微微的蓝光,无数萤火虫一般的亮点从它的躯体上分离出来,随后突兀地消失在夜色当中。它所散发的光亮将附近的整片森林都镀上了一层月华一样的东西,但这是代表了死亡的颜色。
这根发射管调整方向与倾角,最后直指东北方。
一道又一道光芒沿着它长长的躯体涌向发射口,巨大的能量在那里汇聚,起先化作一个直径达到五十米的光球,最后慢慢向内坍塌。四十秒钟之后,光球被压缩为一个明亮到极致的点,照亮了地面上的每一粒灰尘。
指挥长便在这时按下了按钮。
“标枪”的顶端以肉眼无法觉察的频率闪烁了一下子。随后光芒尽散,立即黯淡下来。
同长达四分钟的准备时间相比,发射的过程只能以微秒来计算——整个过程为百万分之一秒,即一微妙。
这片森林重新黑暗并且安静下来。
今夜,这里将只有北西伯利亚的风。
※※※※※※※※※※※※※※※※※※※※※※※※※※※※※※※※※
五千六百公里之外,“观察者”已经几乎完成了对下方区域的地形扫描。十二秒钟之后,海量数据将被传输给超巨型计算机,然后得到无比精确的分析结果。
而中校侯不竺此刻摇了摇头并且嗤笑着说:“可笑的十二级命令。”
随后他抬起头,试图在天空当中找到那架“观察者”。
然而“观察者”距离海平面6000米。视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看得到它。中校笑了笑——他同样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
一道光柱直接贯穿“观察者”薄弱的装甲。在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这悬停在空中的庞然大物从头至尾化为气态的金属团。随后这金属团迅速冷却并释放出无与伦比的热量。空气被迅速电离,在不超过一秒钟的时间里化为一团直径上百米的电浆。随后这电浆继续膨胀、将狂暴的能量传递给周围更加寒冷的气体。然而传递的过程无法跟上气团扩散的过程——两秒钟之后,天空当中出现一团直径两公里的火云。
无比辉煌的光亮映红了整个燕京,太阳好像再一次升起来了。
上帝在天空之中睁开了血色的巨眼,狂暴的冲击波与令人遍体生寒的暖风在整片天空之上疯狂扩散。
十五秒钟之后,呆若木鸡的中校被自高空呼啸扑下的气流掀翻在地,小区里茂盛的树木与野草齐齐低下了头,仿佛一齐膜拜天空当中那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十二级命令!!
这是躺在地上、神魂被暂时夺走的中校侯不竺脑海中出现的唯一一句话。
他足足花了三秒钟才找回自己的神智、翻身跳起。然后一把揪住身边少校的衣领。脸上那种平和得意的神色统统消失不见,只在隆隆作响的雷声里疯狂地向对方大叫:“他们疯了吗?!他们疯了吗?!他吗的他们疯了吗?!!那是光量子发射器!!光量子发射器!!!”
少校被他晃得前仰后合。头顶的隆隆雷声好像直接印在他的心里,他的惶恐与惊诧并不逊于与面前的侯不竺。
但他惊诧的不是对方竟然动用了光量子发生器这种战略级武器,而是惊诧于……
他们竟然为了戴炳成——一个失掉了所有能力的废人动用了这样的武器!!
他们干嘛不直接把皇宫毁掉!?
“……杀了他。”少校一把抓住侯不竺的肩膀。起先用低沉的声音说。然后用高亢的声音说。“我们必须杀了他!!听到了吗?!”
中校一愣,迅速松开双手,像拍蚊子一样狠狠按住脖颈边的通讯器:“长官。我们暴露了!您看到了吗?他们动用了光量子发生器,这事儿曝光了!——你得往这里丢一枚导弹!!”
然而他没能听到那一头的任何回话——通信装置全部被干扰了。就连那五台陆战堡垒的内部芯片也被高空的电磁射流摧毁,它们完全失去动力,变为沉重且沉默的巨大钢球。
“我们……怎么办?”侯不竺愣愣地问少校。
少校没有介意这位现场最高长官将本该由他解决的问题抛给自己。因为就在十秒钟之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十二级命令”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们……坚守这里。”少校说。
“你说什么?”中校瞪大眼睛,“但是这里有可能被轰掉!只剩一个坑!你知道这事情一定已经惊动了皇帝!那一位就更不会给皇帝见到戴炳成的机会!”
“更何况——那是十二级命令!我猜他们的大部队一会儿就到了!他们都他吗是一群疯子!!”中校癫狂地吼起来。
但少校冷冷地盯着他,眼睛里燃起寒冷的火焰:“是的。这里很快就会被抹去——戴炳成也会被抹去。所以我们必须留在这里——在导弹到达之前,狙击他们的增援部队。”
他最后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是我们变成猎物了。”
中校愣了很久。过了足足十几秒钟,他才用微颤的声音说:“你是指……我们要给他陪葬?”
“不,是他要给我们陪葬。”
※※※※※※※※※※※※※※※※※※※※※※※※※※※※※※※※※
少校的判断没有错。
夜空当中的光亮已经让整个燕京城再次活跃起来。而最忙碌的人只有几个——其中包括国防大臣。
他所作的第一件事并非进宫向皇帝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通过某种极隐秘的渠道下达了三个命令。
第一个命令被送达至北西伯利亚军区——立即逮捕南门二基地总指挥长,就地击毙。
第二个命令,则被送达至距离燕京最近的津沽导弹发射基地——在三分钟之内,将某一指定区域内的全部目标从帝国的地图上抹去。
第三个命令,命令京畿禁卫军某部某连一百三十六人火速前往某处,围剿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反抗者组织恐怖分子。
随后的问题被交给首都防务大臣解决。而国防大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以最快的速度进宫觐见皇帝。
他从未像今晚这样愤怒且慌张。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弄不清楚,原本一件并不是很重要的“小事”,怎么就捅了“组织”这个马蜂窝??t
第六十六章 一号负责人
“他们要洗地了。”应决然说。从他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的火焰浓云——它在空中翻滚,慢慢变得稀薄,但尚未完全褪去。
距离燕京已经很近了,应决然收到园长发来的模糊不清的战场图像。帝**已经同反抗组织随后增援而来的战斗人员纠缠在一起,尽管双方参战人数加起来都不超过三百人,但已然打出了一场小型战争的声势。
因为观察者凌空爆炸所产生的电子脉冲几乎摧毁了那附近所有的电子设备,所以这场战斗几乎变成了能力者之间的大混战——这比现代战争更加激烈、血腥。
敌人没能调用更多兵力——原本就是背着皇帝搞出了这些事,倘若在解释清楚之前再调集营以上规模的部队,被皇帝视为叛乱都有可能。
所以他只剩一个办法——将这些人彻底抹掉,连同戴炳成。到了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也许皇帝就不会再说什么。反正,是皇帝将戴炳成冷冻了十年的。
应决然猜到对方的想法,冷冷地笑起来。这自然是那位大臣“想当然”——他自己了解的内幕比那一位要多得多。
“哪个基地?”应决然问。
“津沽导弹发射基地。”情报长飞快地说,“他们要发射一枚‘阵风-iii’,常规弹头。但威力足够了。”
“唔”。应决然站起身,再一次在面前调出那块虚空中的面板,手指轻轻点了几下,然后发出今天的第二道指令——
“激活那里。”
※※※※※※※※※※※※※※※※※※※※※※※※※※※※※※※※※
津沽导弹发射基地距离燕京很近,它原本就是京畿防卫圈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现在,与几分钟之前南门二基地中极相似的一幕出现了——基地总指挥长合上掌中的电脑、走出办公室,并且发布一个命令。
但与之前南门二那些懵懵懂懂的士兵们不同,津沽基地里的工作人员们看到了远方燕京的上空变成了血红色——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有大事发生了。
因而对于总指挥长的这个命令他们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动用了光量子发生器这种战略级武器。他们都必须做出反应。
鉴于此前的特殊状况,这一次发射需要两个人合作——系统已经转为紧急模式,这意味着只有指挥长与副指挥长分别输入他们所掌握的密码、并且插入他们各自携带的那枚密匙才可发射“阵风-iii”。
副指挥长应召赶来的时候,总指挥长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并且命令他立即履行自己的责任。
一旦这枚导弹被发射,那么它将在两分钟之后准确命中目标。目标范围四千米以内的所有建筑物将被摧毁,爆炸的威力将侵彻至地下三十五米——不可能有人存活下来。
然而在这个控制室所有人的目光当中,副指挥长拒绝了总指挥长的命令。
他皱起眉看了看被设定好的目标坐标点,以坚决的口吻说:“我要确认您接收到的命令。我要知道这命令来自合法渠道。我怀疑这是一次军事政变。”
他的三句话一句比一句更大胆。最后提及军事政变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愕的神情。操作员们是没有料到副指挥长竟然在这种时候如此激烈地表达了反对意见,而总指挥长则没有料到……半个小时之前还在与他把酒言欢的副官竟然在这时候变了脸。
总长只浪费了一秒钟去观察自己这位副长的脸色、猜测他此刻的真实想法,但很快就放弃了。
他递过自己手中的电子纸,冷静地说:“这是命令。请确认。”
副长接过电子纸,将它展开。仔细查阅十秒钟之后。他板着脸,仍然用那种一丝不苟的声音说:“这份命令来自南极基地。但据我所知,只有在皇帝、顺序第一、第二、第三位临时总指挥全部阵亡的时候,幸存最高级别官员才可临时接管国家政权、启动南极基地。但目前的情况,我认为不在此列。”
“因此。我有充分理由认为这将是一场军事政变。我拒绝执行命令。”
操作室里变得极其安静。总长盯着他看了两秒钟,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最后一次机会。”
“我拒绝。”
“警卫,逮捕他。”总长挥挥手。
总长身后的一个警卫稍稍犹豫,但另一个脸上有雀斑的警卫却毫不迟疑地大步走到副长面前,丝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胳膊拧到身后。于是另一名警卫也跟过来,两人押住了他。
“带他出去。”总长走出门。
副长被推搡至走廊,门被关上了。
总长转身。从腰间拔出配枪,顶在副长的脑门上:“密码。”
他一边说,一边扯下了副长挂在脖颈上的密匙。
但副长不说话,只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总长扳开击槌:“密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副长的嘴唇动了动。总长侧脸:“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副长笑起来,说出八个字:“消灭暴政,重建文明!”
但总长没有扣下扳机。他以一种极度失望又痛心的神色看了看副长。忽然放下枪:“老刘,我给过你机会了。”
“看好他。将他关到禁闭室去。”总长说。然后打开门走进总控室。
副长脸上镇定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破绽,他瞪大眼睛:“你……知道?”
总长没有回答他。他进门之后插入了副长的密匙,按下发射按钮。
阵风-iii冲天而起,拖着长长的尾焰飞向燕京。
门外。警卫狠狠地推搡了副长一下子,试图将他送往禁闭室。副长是能力者,然而他这一类人的过人之处在于头脑,而非身体。因而面对身后的两个强化型警卫,他所能做的只有向前走去。
但脸上有雀斑、之前毫不迟疑地制服副长的那一个警卫稍稍落后的半步。
紧接着,他从腰间拔出手枪。
他前面的警卫听到子弹上膛声。转过头来。
枪响了。第一枚子弹击正中他的心脏部位。作战服被毫不费力地穿透,然而当子弹接触到警卫胸口肌肤的时候,却好像撞在了一堵钢铁制成的墙上,变形、碎裂。
没有打死他。甚至没有伤到他。然而冲击力依然将他的身子狠狠推后,撞到了副长的身上。
受到袭击的警卫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一变,试图向那个开枪的雀斑警卫扑去。
但第二枚子弹射了出来,接着是第三枚、第四枚——
枪声密集,几乎打出了微冲的效果。受枪击者扑上去的身体立即被接连而至的子弹打了回去——并且每一枚子弹与前一枚的着弹点都分毫不差。受到六次枪击之后,他的表皮终于绽裂开来。
他感到惊慌——没有想到这位同伴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实力。于是他试图躲闪——但已经晚了。
一秒钟之内,四颗子弹射进他的心脏,他瘫倒在地上。
全过程持续了四秒钟。直到这时候副长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雀斑警卫。
但对方走到他的面前。解开他的手铐,看着他的眼睛,将右拳搁在左胸口,以庄严而低沉的声音说:“消灭暴政,重建文明。”
副长迟疑片刻。恍然大悟,略略激动地回应了他。
这时候操控室里的人听到枪响——总长推门冲了出来。
但在他能够看清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警卫已经一枪击穿他的额头——总长只来得及将手搭在枪柄上。
随后冲到门口的几个操作员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副长大步过去,将他们拨开,走进控制室,高声宣布:“这是一次军事政变。总指挥长杜金明上校是反抗者组织的一员。我即刻接管津沽导弹发射基地最高指挥权。我命令——阵风-iii启动自毁程序。”
十几秒钟之后,履行了自己使命的副长走到总长的尸体旁、蹲下。伸手为他合上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
※※※※※※※※※※※※※※※※※※※※※※※※※※※※※※※※※
战事已经进入到最激烈的时刻,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
反抗者组织赶来增援的第二拨力量人数并不多,而先后赶到的帝**人的数量近乎他们的两倍。
但反抗者当中拥有超过十一个a级能力者,这使得他们在帝**暂时没有重型火力支援的情况下曾经取得短暂优势。附近的三栋高楼成了真正的废墟——虽然还没有人能够一拳打爆一座楼房,可这样多的人纠缠于此处。哪怕是偶尔几枚被弹飞的火箭弹都足以令这些老旧建筑无法承受
眼下它们都只剩半截,倾塌下来的建材铺散在地面上,更下方掩埋着战死的尸体或者被完全扯烂的武装。
但反抗者的优势没能维持太久——正规军训练有素的优势帮助他们渐渐扳回局面。中校挥拳打开一具已经半死的躯体,在枪声与爆裂声中、在弥漫于战场上的烟雾中指向远处的天空:“看!它来了!给我守住!今日——侯不竺战死于此,为帝国尽忠!!”
很多人没听到他的声音。但他身边的人听到了——于是他们循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天上出现一道“缓慢”行进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没几个人能根据尾焰就判断这是阵风-iii,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竟然没有人试图逃离此地——因为可能产生这种念头的人要么一开始就战死了,要么早就溜走了。
中校在战场当中停了下来,用近乎虔诚的姿态看着那枚导弹。在十几秒钟之后,他将光荣殉国。
可今夜注定是一个令无数人咬牙切齿、几近癫狂的夜晚。
一秒钟之后,尚未完全黯淡的天空忽然再一次变得明亮起来——阵风-iii在空中自爆,巨大的声响传遍燕京的每一个角落,那团礼花一般的光亮刹那间映红了中校的双眼!
“这不可能。”中校呆立当场,用梦呓似的声音说,“这不可能!”
战场当中陡然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欢呼。反抗者奋起余力,悍不畏死地冲向更前方。因为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被传达到他们耳中——最高负责人即将降临此地!
“死——!!”中校彻底失去理智,用自己最大的力量轰飞了身边正缠斗一处的两个人。无论敌人还是友军都被这凌厉到极点的一击轰成了碎肉,而他的拳锋是如此蛮横霸道,以至于余威仍旧轰到了地面上、碾碎了混凝土与锈蚀的钢筋、破开了土壤的表层,最后……
打穿了!!
大地自然不可能被打穿,但某条通道的顶棚可以。这原本是一条藏于地下两米深处的通道。但之前的战事异常激烈,双方在近身接触之前便投送出了各自拥有的全部火力——延绵不断的爆炸将地表削去了厚厚的一层,在中校的拳头轰击在这里之前,通道的顶棚同地表之间,就只隔了薄薄的一层黑色泥土。
侯不竺愣了一下子,然后将自己的拳头拔出来。他用难以置信的神情透过砖瓦缝隙去看那下面……
有灯光。应急灯的灯光。似乎自己这一拳破坏了某条线路,那灯光忽明忽暗,不时爆出一阵电火花。
紧接着一阵绝望之后的狂喜之情涌进他的身体——他找到他了!他找到戴炳成了!!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局面,一开始的时候还为什么要那样小心翼翼?如果在一开始就将这一片的地面,统统犁开该有多好?!
但现在并不晚!!
中校抬头大吼一声:“他在这里!!跟我下去杀了他!!”
绝地中陡然出现的一抹生机令他欣喜若狂,中校抬起脚,很快情理出一条能容一个人跳下去的入口来。
然而无人理会他。回应他的是某种从高空急速坠落的物体破开空气的呜呜声响。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