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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类神txt下载     类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一章 基督

    高楼废墟里仅存的那几面墙壁最终倾塌,但在落地之前便化为细小的碎片汇聚到那一条“巨蛇”之中。宛若闷雷从天际滚过一般的声音隆隆作响,那一条灰黑色的长龙因为处于极度低温之下又很快被凝结的水汽覆盖,变成晶莹的白色。

    安若素凝视那片废墟,面无表情。直到看到一点红芒——

    在冰霜巨蛇从某一片断壁残垣上掠过的那一瞬间,一点红芒一闪即逝,消失于土层之下。

    于是盘旋于半空之中的巨蛇猛地昂起了头——就仿佛真的是一条蛇,欲择人而噬。

    他们之间仅仅隔了一条街道而已,因此她看得相当清楚——那是戴炳成的影子。他似乎的确受了重伤,就好像一具年久失修的木偶,身体周围亮红的铜膜在他快速行动的时候纷纷脱落,在地面上溅起袅袅青烟,就仿佛木偶身上簌簌洒落的金粉。

    于是安若素深吸一口气,像一个身处某间音乐大厅的指挥家一样高高抬起手、手腕微垂、指尖向下,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但忽有尖利的破空之声袭来。

    从声音出现在天际到她觉察耳畔的空气疯狂震动只用了一瞬间。在这一瞬间她只来得及飞身后退了两步远——

    轰隆一声巨响,她原本立身处的那栋高楼楼顶便如同一块巨大的豆腐一般被整整齐齐地削去了一角。

    土石轰然崩塌,烟雾弥漫在半空当中。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楼底——一枚金属的餐盘插在街道上,因为高速摩擦空气而变成亮红色,融化了周围的一大片冰雪,蒸腾起蒙蒙水汽。

    而后她仰头,看见半空中的李真。

    他挟着火焰的羽翼而来,一支闪耀妖异红芒的长矛在他的掌心微微颤动,仿佛渴望饱饮鲜血。

    他慢慢降落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侧了侧头:“安小姐。”

    安若素猛一皱眉,手指一笼——

    于是哗啦啦一片延绵的脆响,那条冰霜巨蛇的尖端便对准了戴炳成的藏身地。

    “我要杀他,你救不了他。”她沉声道。

    “我要救他,你也杀不了她。”李真笑了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尽可以试试看。”

    安若素同他对视了一秒钟。而后李真忽然一挥手,电芒喷薄而出,直击在百米外另一栋高楼的某扇窗户之上。爆裂声伴随着痛呼声一同传了出来,朗基努斯的身躯被爆炸时产生的气浪震飞出窗口,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攀住了窗框。

    “那个人没教会你们这样对我毫无用处么?”他又转头看看那片废墟,扬声问:“老戴,怎么样?”

    半晌之后土层才微微颤动起来,戴炳成的身体伴随着泥土散发出的焦烟爬出地表。他斜倚着一块碎石坐在冰冷的地上,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那条冰蛇的尖端距离他的头顶不足两米,细小的碎片微微颤动,有簌簌的冰雪洒落下来。

    一抹狠厉之色从安若素的眼眸中闪过,她握紧了手。

    冰霜之蛇猛击而去。

    但她还是没能如愿看到戴炳成被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因为就在她握紧了手之后,她发觉自己的眼前多了一个人,脖颈之间多了一支滚烫的长矛。

    于是原本悬浮在戴炳成头上的那些由一整栋高楼所构成的残砖碎瓦当即失掉了活力,巨大的冰蛇在空中解体,仿佛下起了一场密集而硕大的冰雹。她透过李真的脸庞看到戴炳成的头上出现了一面铜盾,而后便被那些土石彻底掩埋了。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抿紧了嘴,转而看着李真的眼睛。

    这双眼睛同那一位相比,似乎的确是不同的。虽然也有残酷冷冽的味道,然而那是干净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

    就好像是用两块坚冰雕琢而成的。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她在头盔里笑了笑,说,“对你爸爸说你是大人了。”

    李真冷冷地看着她:“我听说,你对戴炳成和应决然说——你看不惯特务府的做法。你说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去搞秘密研究,所以你对这个世界绝望了。那时候你还说真理之门与他们是不同的——你们是在用一小部分人的牺牲来换取将来会实现的永久平安喜乐。”

    “那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看看周围的一片废墟,“你还坚持这样的想法吗?”

    安若素微微翘起了嘴角,又露出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温柔的微笑来:“你打算放过我?”

    “我想听听你现在的想法。”李真回答。

    安若素沉默一会儿,眨了眨眼:“我们似乎失败了。未来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好。但一个人总得有一件能让他花一生的时间努力去做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一点儿都不后悔。”

    “更何况后悔又怎样?我现在还走得回去么?”

    李真想了想,点点头:“我了解了。”

    “那么,再见。”

    他缩手,又探了出去。

    朗基努斯之枪从安若素的左胸腔插入,穿透她的身体,从背后探出来。

    高温灼焦了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

    安若素发出细若游丝的叹息,整个身体软软地挂在这柄长枪上,用双手攀住枪身。她咬咬牙,张开嘴,最后说道:“……告诉应决然我很……。”

    但她的眸子里最后一丝亮色淡去。李真抽出了枪,尸体倒在地上。

    他俯身下去将安若素的面罩掀开,一层寒霜当即爬上她的脸。

    静待几秒钟确认这位曾经笑得无比温柔的安医生的确死去之后,他转身在半空拉出一道残影——而这个时候朗基努斯刚好费力地攀上窗沿,翻身落到了屋子里。

    于是他抬头的时候感受到烈风,并且看到李真站在他的面前,收拢了身后一对火焰的羽翼。

    他沉闷地咳嗽两声,面罩上镀了一层鲜血。

    李真伸手掀开了他的面罩——老人沉默着闭上眼,等待超低温将自己杀死。然而他却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显然对方不打算立即剥夺他的生命。

    李真微微侧脸看了他一会儿,问:“这么说你就是真理之门里面官儿最大的那个——第一长老?”

    朗基努斯试着维持自己的威严。但之前由戴炳成以及由李真造成的伤害却使他在一挺腰之后便痛苦地弯了下来,白色的长须在微风里瑟瑟颤抖。

    李真叹了口气:“我一向以为老人家总是和善的,但没想到你却不在此列。活了一把年纪活出这样的结果,你追求的东西有意义么?”

    朗基努斯靠上窗框,粗重地喘息一口气才说道:“命运要我如此,年轻人。”

    他挥了挥手,抹掉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微笑。

    他在打量李真——这眼神里没有垂死之人的绝望,也看不到更深沉些的哀伤。正相反,李真觉得那眼神有些似曾相识——

    他曾在得意的沈幕的眼睛里看到过类似的光芒。

    那时候他在某个午后同自己分享他的大统一场理论——那是看到一件由自己耗费了毕生心血才造就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时的眼神。

    李真皱起眉头。

    朗基努斯笑起来:“从前我们以为那一个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现在事实证明你才是——你才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这就是命运。”

    李真看了看他,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还相信命运?你们从前笃信的圣灵和所谓的主都已经不存在了——它们可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物——现在你还相信什么命运?”

    朗基努斯疲惫地摇头:“命运是什么?就是在将来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先知——那么一位先知观察到了一些东西,而我们将其称为命运,又有什么错?”

    他将视线停留在李真手中那柄枪上,赞叹道:“你看,这东西如今被掌握在你的手中……这就是命运。”

    李真认真地打量他。然而他认为这个老人在此刻是清醒的——绝不是因为末日的来临而变得癫狂。

    因此他顿了顿:“你口中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朗基努斯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抬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话:“你手里的枪叫做朗基奴斯之枪。而我的姓氏是朗基努斯——但是在两千多年前……或者说在两千零二十年前,这只是一个名字。”

    “年轻人,我的祖先是罗马人。这是他曾经的名字。”

    李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从前就有这样的疑惑——真理之门的长老名为朗基努斯,而这柄枪一开始又是在他们手中……

    两者有什么关联?

    朗基努斯的生命显然已经快要耗尽,然而他似乎急于将一些事情说出口。因此没有等李真再追问他,他便微笑起来,像一个传道者那样说道:“路西法应该已经同你说明了一切——有关那位大主宰,有关他的两个继承者。你是黄帝的血脉……”

    “但你可知道我同样是他的血脉。”

    李真微微吃惊。然而他摇摇头:“你是白种人。”

    “但几千年前我的祖先不是。”朗基努斯疲惫地说,“我把一切告诉你——作为我们走偏的那一段路的补偿。”

    “你知道那位大主宰在将死之时留下了两个分身。一个是后来名为黄帝的继承者,而另一个,则大部分继承了他的恶——或者说他所有悲哀、绝望、彷徨的因素。”

    “你同样知道黄帝镇压了其他的类种,同时也镇压了他分身的另外一半。然而那终究是镇压,而非消灭。而另外的那一半也并非普通的类种,我们共同的那位祖先不清楚它会在何时觉醒。所以,依照我们今天的话说,他留下一个保险。”

    “你是说,他留下了这柄枪。”李真沉声道。

    “没错。”朗基努斯虚弱地笑着点头,“路西法可以赋予你的那个小朋友力量,令她变成门徒,那么黄帝同样可以做这种事,而且比它做得更好。他创造了一个门徒,并且在自己沉眠之前将这柄枪交给了他。”

    “我们的祖先留下的那位门徒又诞下后代,并且将那秘密流传下去。另一半的确沉眠了很久——久到即便是门徒的力量也因为血统的稀释而渐渐变弱。然而就在那种强大的能力彻底消亡之前,它觉醒了。”

    “你是说……”李真沉吟着,略微犹豫一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一位。”

    “是。它自称圣子——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事实。”

    李真皱了皱眉:“但据说——哪怕只是传说,我想与事实的差异也不会太大——那一位是个相当善良的人。”

    “它所要做的那些事要求它如此。而它当时想要的做的事情同我们之前想要做的是同一件事——只是它来不及。”朗基努斯慢慢摇头,“它还没有彻底觉醒,它的力量还不强大——还不足以对抗哪怕是当时的军事力量,所以它选择了更温和的方式。”

    “但它并未料到人类已经自大到了可以无视一切权威的地位——当时的统治者无法容忍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土地上。这其中的细节你可以在史书中找到,那的确是真实的。事情的起因是由于人类统治者担忧失掉自己的权力,而令那件事情结束的……是我的那位名为朗基努斯的祖先。”

    “它试图展现‘死后复生’这样的神迹达成自己的目的,然而它没有料到一个名为朗基努斯的罗马士兵手中有那致命的武器。”

    “我的祖先用你手里这柄枪刺了它。然而最初的力量毕竟被一代代的人类血统稀释,他做得不够好——它遭受重创,可仍旧‘复活’了。只是在复活之后,它很快再次回归原本的形态并陷入休眠——你在菲律宾见过那枚核心。”

    李真沉思一会儿,摇摇头:“那么你的那位祖先做的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它当初要做的事。你们如何从一个阵营跳去了另外一个阵营?”

    朗基努斯的表情严肃起来:“因为我的祖先最终聆听了它的教诲——他明白了那一位的良苦用心。但那个时代不是最好的时代,人类实在太少。而如今,则是我们的黄金时代。”

    他叹息着:“虽然我或许没法儿看到那一天的到来,然而还有你。就如我从前所说,这柄枪在你的手中。我的祖先从前用它制止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今天你将用它将那一位的意志贯彻下去。”

    “毁灭全人类么?无稽之谈。”李真冷笑道,“这只是一件工具,但我还有脑子。”

    “另外……你至今仍旧认为我是那个主。可如今你已经看到了我的立场,我没什么兴趣将整个世界的人都变成异种。你说你同样是黄帝的后人——那么也许你没有将自己视为人类,而是将自己视为类种的同族。”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预言让你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脑子会突然坏掉,为了你们这个群体而牺牲那些我在乎的人?”

    朗基努斯看了李真一眼,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肋下。那里正有血流出来——眼下他觉得自己的抗寒服里温热一片,仿佛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于是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觉得伤口似乎已经不那么疼了。

    他微笑着朝李真摇摇头:“你是幸福的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点。”

    李真又等了一会儿,但朗基努斯不再说话了。

    他意识到了什么,走过去将手探去他的鼻下——呼吸停止了。

    好吧。他也在心里叹息一声——就像很多电视剧里那样,大反派微笑着死去,留给光辉正义的主角一个悬念。

    他转身飞出了窗户。窗边的那一具尸体很快也被寒霜覆盖,变成了一尊冰雕。

    戴炳成斜倚在一块残破的大理石板材上,身边几块赤红的铜片悬浮,为他提供着热量。

    李真落到他面前的时候,血已经将他身下的地面都浸透了。他的左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一只眼睛紧闭,眼皮血肉模糊。左肩一整片皮肤消失不见,露出了下面血红色的肌肉。

    他身上的制服多处残破,血迹几乎氤遍了全身。看起来眼下他除了勉强用自己的灵能维持体温之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地力气再去做别的事情了。

    看到李真的时候他虚弱地笑了笑:“你们再谈一会儿,我就等不到你来了。”

    而李真神色复杂地看看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将他抱了起来。

    用的是那种“公主抱”。戴炳成显然相当不习惯这种姿势,但好在脸上的血迹遮掩了他的神色。在两个人飞上天际的时候他费力地低声道:“……有蹊跷。我怀疑他们在掩护什么人走。我没找到那个第一圣徒。”

    李真笑笑:“我知道。跑不了。安心吧。”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下来。李真抬头瞧了瞧——头顶上晴空万里,并没有阴云。

    戴炳成咳出一口血,试图缓解两个人之间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晴天雪,少见。”

    但李真又转头看了看摩尔曼斯克的中心区域——真理之门的大本营,微微摇头。

    “不是雪。”他沉声道,“是二氧化碳。”

韭菜盒子遁

    那啥,我今天得做40个韭菜盒子,上午把菜都买好了,今天也许没时间更新了。正好抽一天想想下面怎么写得更精彩一些,明天恢复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起死人

    南线“增援部队”的推进已经停止——他们堪堪“兵临城下”。可实际上这些人已经没法儿动了。

    气温达到可怕的零下九十七度,天空中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那是在极度低温之下凝结的二氧化碳雪。但躲在车里并非安然无恙,即便车内的温度也达到了零下三十多度,显然外部气温已经远超车内的保暖系统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可以预见的是这些“增援部队”有可能还需要增援,否则他们会在这片雪原上统统变成雕塑。

    或许最安全的是戴炳成。李真的身边始终维持着零上二十多度的温度,他并不能切实体验零下九十七度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李真飞抵临时指挥部的时候,呼雁翎以及那些警卫的眉毛上都覆盖了严霜。采暖器已经被开到最大功率,可无处不至的寒意仍旧通过各处缝隙渗透进来。

    李真将戴炳成放下,他的警卫们用战场医疗包为他急救。然而他们的动作笨拙无比,几乎连一支针剂都拿不稳。于是李真为戴炳成身上的创口做了处理,而这期间戴炳成一直盯着他,然后问道:“是那东西的关系?”

    李真点头,又补充一句:“我之前没料到会到这种程度。”

    戴炳成皱起眉来,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绷带裹起来的左眼:“你能控制得了它么?”

    但李真反问:“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戴炳成点头:“在城外,车上。”

    “那么我或许可以试一试。”李真站起身朝一边的呼雁翎点点头,“好久不见了,雁翎姐。”

    身份地位的差距使得“雁翎姐”这种称呼显得有些奇怪,但无疑它迅速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呼雁翎微笑着摇头:“好久不见——您不该这么叫我了。”

    “你的年纪总不会变得比我小了吧?”李真笑道,随后摆摆手,“那么我走了。”

    他在两个人说话之前撩开门帘,迅速消失在天空之中。

    戴炳成看着从外面飞进来又迅速消融的“雪花”,低声道:“你觉得他真没料到?还是要让我们看着?”

    “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呼雁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回答道。

    “……人是会变的,雁翎。”戴炳成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沉默一会儿,又说道,“他现在强得可怕。今天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难以想象。”

    ……

    ……

    李真并未急于去寻找增援部队带来的东西。他飞到了真理之门老巢附近的一栋楼顶。

    从这里看过去,真理之门总部的那一片建筑尽收眼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巨型仓库——很像从前停放飞机的仓库,然而这一座要大上四倍。这东西仿佛一栋没开窗户的高楼大厦,安静地矗立在那片建筑群的最中央。

    根据从王濛口中得到的情报,这就是安置那条手臂的地方。

    奇怪的是他可以看得到,这栋楼是灰色的。

    ——所有的建筑物上都被冰雪覆盖,只有这一栋没有。他眯起眼,甚至看到了有涓涓细流从楼顶上慢慢地蜿蜒下来。

    毫无疑问那里的温度更高。李真知道那并非因为里面有什么人类的机械在为它保暖,即便有,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于是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

    这条手臂在吸收热量,或者说能量。

    附近变得寒冷不是因为它具备了自我意识,像一个能力者那样造成了低温,而是因为哪怕连空气中的热量都被它吸收过去了,所以一整片区域都在降温。

    但目前为止这东西至少不能从人类的身上吸收能量,也许恰恰是由于它没有“自我意识”的原因?

    他跳下了楼。

    地面的冰层坚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哪怕他从一栋十七层的高楼上落下去,冰面也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他抬脚沿街走去,通过了一扇大门。大门两侧还设有防御工事,然而里面的人此刻直勾勾地看着他从中间走过,被冻成了冰珠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表示反对的意思。

    他一路通行无阻,最终用蛮力击毁了入口处的铁门。门后的走廊里静悄悄,一切都变成了冰雕。他从几个人的身边走过,边走边回忆王濛曾经绘制出来的地形图。至此为止还是基地的外围,可在这种时候无论外围还是内部都变成了不设防,他身边那些家伙没一个人对他的到来表示反对。

    而他一直在抗拒着某种诱惑,便是这种诱惑令他忍不住要先到这里“瞧瞧”。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早在六七年前他就已经体验过一次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在某天夜里遇到了亚当。

    从那具骸骨上传来某种无可抗拒的信息,令他浑浑噩噩如同傀儡一般走进那个山洞。

    但如今的他至少可以保持理智,并且清醒地意识到那种“诱惑”的存在。

    这就好比一个饥渴的人看到了食物和水,他知道那些东西或许是有毒的,他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碰那些东西,但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没法儿遏制心中那种“向往”的渴望——除非他压根儿不饿也不渴。

    李真握住手里那柄微微颤动的朗基奴斯之枪,往墙壁上看了一眼。转角处挂着一个电子钟,时间显示现在是2020年7月28日。

    最终他来到那栋“高楼”的入口处,然后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美丽的白人女性靠坐在门口的墙壁上,身上裹着厚厚的保暖大衣。看到李真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太过惊慌,而是慢慢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他一阵子,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薇薇安。”

    李真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事实——真理之门的人在面临毁灭之时似乎都表现得如此镇定从容,不清楚是不是由于“信仰”使然。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那么,你是留下来守门的?”

    “我知道我守不住的。”薇薇安摇摇头,“所以我留下来的目的是告诉你一些事——在你打开这扇门之前。”

    “唔,交接之前的必要程序。你说。”

    薇薇安略微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李真同样从容。但片刻之后她意识到其中的原因——这世界上似乎的确没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了。于是她苦涩地笑笑:“我首先得告诉你,里面那东西很可怕,似乎同你以及那一位有很密切的关系。”

    “你该知道我们从前给你投了毒——那种毒你的身体没法儿免疫,也没法儿自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种病毒就是用那东西身上的提取物改良而来的。令人惊异的是它只对你起作用。”

    薇薇安提到了李真最介意的一件事——他手里的这柄枪的确可以压制那种病毒的力量,然而他总不想后半辈子都带这么一柄枪过活。因此他的神色变了变:“你们手上有治愈的方法?”

    薇薇安摇头:“抱歉,我们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它和你之间到底可能存在怎样的联系。”

    李真耸耸肩:“还有么?”

    “我们创造的那些新人类,也是因为它。我们从它的细胞里截取了一些基因片断——令人惊讶的是那些片断与人类基因完美融合了,创造出了更加强大的个体。倘若你们晚些来,我们还会做得更完美。”

    “我对这个不大感兴趣。”李真说道,“然后呢?”

    薇薇安的脸色没变,但声音却显得有些激动:“我提到了它的基因样本。最后要告诉你的是,那里面包含了所有的已知信息。我知道你们研究过类种的基因——那里几乎有所有的哺乳类、爬行类、鸟类的基因信息。然而这个东西……你可以从它身上找到地球上已知所有生物的信息。换句话说,我们有的,它都有。我们没有的,它也有。”

    “最重要的是,一切特征都是显性。”

    李真略微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随后抬起头:“比如,它的身上应该有翅膀,也该有角、有腮、有羽毛、有鳞片、有黏液、有蹄子……同时应该是温血,也应该是冷血?”

    薇薇安点头:“理论上如此,可事实未必这样。比如现在你的身上就没有翅膀——一切在本体意识的掌控之下存在着。”

    “懂了。”李真点头,“告诉我这些想要说明什么?”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从生物学角度上来看,那东西是所有生物的始祖、发端。当然,也可以说是所有生物的终结、融合。它既可以被视为源头,也可以被视为进化的最终点。那么,你想一想‘最后一日’,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李真平静地点头:“它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个神秘的大灾难——就像类种之于人类。”

    薇薇安看着他的神色轻轻皱起眉来:“你竟然没有感到诧异?”

    “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多一些。”李真说道,“你说完了?”

    薇薇安抿了抿嘴:“我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了。我的全名是,薇薇安-朗基努斯。”

    “是他的女儿。”李真笑了笑,略微一顿,“北川晴明的骸骨在哪里。”

    “……在地下二层,b214。”薇薇安闭上了眼睛。

    然而隔了一会儿,她并没有感受到痛楚。于是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李真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将手放在她身后的门板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打算转身离开之前问:“你不杀我?”

    “你该庆幸你没有打算杀我。”李真头也不回地说道,“但不代表你是无辜的——你们做的那些事情也有你的一份。我将你留给摩尔曼斯克这座城市里的亡魂审判——如果你能活着逃出去的话。”

    说完之后他微微闭上眼睛,感受从门板上传来的暖意。

    薇薇安不知何时离去,但李真清楚她活下来的机会小得可怜。在整个摩尔曼斯克城里,除了这栋楼附近和自己附近,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存活下来。

    他感受到了暖意——那一阵暖意在微微波动着,就好像这扇门之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而他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越发躁动不安起来。

    于是在一分钟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这扇门。

    面前出现了一团白蒙蒙的迷雾——因为室外的冷空气同室内的热气交汇,水汽凝结了。

    而迷雾之后有微微的光芒。

    这情景令他的心脏猛烈一跳——他记起了自己从七年前就开始做的那个梦。那是一个延续了七年之久的梦境,自己在梦里像是一个闯关者。

    ——在一条由鲜血构成的河流里艰难跋涉,而河流的尽头在最初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团雾气。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瞳孔猛烈地扩张,就好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地上有红色的液体。那些鲜血一般的东西不是蜿蜒着流淌过来,而是慢慢地漫过来。粘稠的、鲜艳的液体发出轻微的血腥味儿,还有丝丝甜意。

    他握紧手,将微微发颤的指尖藏在掌心里,两步跨出那团遮蔽了一切的雾气。

    那是一条燃烧着火焰的巨大手臂。

    王濛说这手臂有十几米长,但此时它已经撑到仓库的天顶了。就好像一条人类的胳膊被放大了无数倍,上面燃烧着熊熊的烈焰。撑在天顶的手掌痉挛般地张开来,手指按着顶棚,像是打算将它撑破。

    而血液就是从手臂的令一端流淌出来的——断口处探出巨大的血管,那些血管扩张着,喷涌出汩汩流动的鲜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濛说那胳膊的另一端是闭合的。李真皱了皱眉,他意识到此刻这种“鲜血横流”的场面对于那只手臂而言也许并非坏事——这意味着它重新恢复了活力,开始生长,以它吸收的那些能量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新血……

    试图寻回自己丢失的躯干。

    他不知道眼前的情景相对于那个梦境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梦中他身处一条鲜血的河流,而就在这间屋子里,地表也被血流覆盖了。

    然而这样的疑惑没有困扰他太久,另一件事物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撑在棚顶的那个手掌,只有四指。

    它缺失了小拇指,而手掌的末端也的确出现了一个创口,鲜血从那创口里不断溢出来。

    他无言地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那柄枪。

    在万州一夜之后它的形态改变了——从一柄象牙白的长枪变成了三截,每一截上都有细小鲜艳的红线缠绕。有的时候李真会觉得它好像一柄“如意金箍棒”,因为这东西能随着他的心意变长变短,就好像是从自己的身上分离出来的。

    但就在他越来越接近摩尔曼斯克城的途中他感觉到这东西变得越来越执拗——好像急着从他手中脱困而去,找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于是在这一刻李真意识到它是什么了。

    这是一截指骨。

    李真在这一瞬间握紧了它,最后看一眼那巨大而火焰升腾的手臂,逃似地大步走出这间屋子,关上了大门。

    ……

    ……

    四十分钟之后,他出现在薇薇安所说的地下二层b214。

    房间比他想象得更大,好像一个仓库。而这个“仓库”当中也的确是有许多产品的。

    大概两百个囊状巨型培养皿被排排安置在两侧的墙壁上,巨大的管线穿行其中,在昔日为那些培养皿里的东西提供着必须的养分。

    可如今培养皿里的液体早已冻结,管线也因为超级低温破裂,里面的液体没来得及流出来便化为硬邦邦的一块。

    李真停在其中一个培养面之前看了看,看到淡绿色的冰块当中有一个小小的胎儿。这时候的人类胎儿看起来还不太像人类,反倒更像是某种来自异世界的人形生物。

    他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提着手里那个巨大的银白色箱子走到房间正中央的生物舱旁边,挥了挥手。

    于是两侧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又在几秒钟之后腾起热气。蒸腾的白雾很快弥漫整个房间,而白雾当中慢慢蹿起火舌。因为灵能而产生的高温引发了一场火灾,房间里开始被焦糊味儿以及化学药剂燃烧时所散发出来的古怪气味充斥。

    这使得区域温度慢慢变高——到李真将手掌放在生物舱的透明表面上时,那上面至少已经不那样冻了。

    因着他的一触,舱内冻结的液体融化。剧烈的冷热变化使得舱门自动开启,一股腾腾水汽冒了出来。

    那里面有一具骸骨的下半身,微微的亮白色,好像是用象牙雕刻出来的。

    李真便将手里那巨大的箱子搁在地上,用手撕裂金属表层——这里面是一具骸骨的上半身,被一层不明材质的柔软物体包裹着。

    这不是某间教室里的那种骨骼标本,骨块之间并没有东西联接。但封装者显然花了一番心思将这半具骸骨重新摆放,并且细心地在每一块骨骼上编了号。

    李真赤手将骨块一枚枚地拣出来,并且擦掉上面的字迹。

    他将取出来的骨骼同生物舱内的那半具骸骨对接,用了二十分钟完成这个过程。而这时候两侧墙壁上的火焰已经熄灭,焦黑的痕迹很快又被冰霜覆盖,这屋子重新变得晶莹剔透。

    李真握着手里的枪,再三确认他没有将某一块摆错位置。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将闪耀红芒的枪尖刺入水中。但这样一个动作重复了四次,到第五次的时候他收回了手,转身在房间里焦躁地踱了一圈。

    因为那天晚上应龙告诉他朗基奴斯之枪可以救回她的性命他才要找回这东西,可对方并没有告诉他应该如何做。如今这枪就在他手上,而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明白应该如何做了。

    但他不知道那“一点”究竟能够令他有几成把握。“起死人肉白骨”这种事情除了在自己的身上他从未真实地见过。

    于是他在徘徊了长达十五分钟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他重新回到那间库房——此刻金属的大门上已经升腾起蒙蒙水汽,门框旁边有细微的青烟袅袅升腾。他不得不使用的自己的灵能——不是让这里的温度变得更高,而是变得更低。

    推开门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灰烬与飞舞的火星。这个房间里,一切由人类制造的事物都已经燃烧起来了。

    而那手臂倾倒于地,粗壮巨大的手指距离门口不足十米远。

    手指在微微颤抖,好像在痉挛。但这并不妨碍它拖着其后更加巨大沉重的前臂以及上臂往门外挪动。

    李真略略一顿,随后抬脚走上前去。他走到那根中指的面前——那东西就和他一样高——将右手贴了上去。

    这东西感受到阻力,于是停下来。

    仓库门口处有一块墙皮终于因为灼烧而脱落,溅起一大蓬灰尘,将李真的身影遮蔽起来。

    这时候是2020年7月28日。

    在这一天,在仍旧温暖的赤道附近,王远伟登上了那座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肉白骨

    很多人说那是他们一生当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那出现在摩尔曼斯克市中心上空的火焰。

    火焰是从一栋没有窗户的铅灰色高楼中缓慢生长起来的。

    最初的时候它分成无数条纤细、明亮的藤蔓,蜿蜿蜒蜒地从楼底攀爬上楼壁,好像春月里飞速生长的爬山虎被某架摄影机录制下来,然后快进了一百倍。

    那些藤蔓最终聚集到了楼顶并且交汇,于是一枚鲜艳的“果实”凝结出来。那是一枚火焰的果实,在一瞬间点燃了空气。周围的空间便扭曲并且燃烧起来,微红而透明的火云像池塘中心的涟漪一般缓缓扩散。遇热膨胀上升的热气遭遇数百米高空当中的冷气,雪白的云雾也出现了。

    而后那一枚火焰的果实抽出一条明亮而细小的“枝芽”。枝芽遇风便长,在人们震惊的眼神当中飞快化为一条更加粗大的藤蔓,一直延伸至高空的云层。这景象令许多人想起了杰克与魔豆的那个故事——而故事里邪恶的巨人应当就居住在那云层上。

    只一次呼吸的功夫,粗大的藤蔓上又分出更多的火舌。然而那并非人们认知当中的那种变幻不定的、缓缓舞动的火舌,而是具有鲜明轮廓的、好像用画笔勾勒出来的东西。

    它看起来更像是有形有质,而非籍由剧烈的化学反应形成的。

    一切发生得缓慢又迅速,一分钟之后。那栋高楼上的火焰已经统统升上了天空。

    于是摩尔曼斯克城的上空出现了第二枚太阳。它发出不可逼视的光芒,璀璨光辉映成了一个大大的十字,天地之间一片通明。

    随后那东西闪烁了一下子,仿佛它本身眨了眨眼。于是光芒尽数收敛,只有人们的视网膜中还残留着方才亮白的光线。至于云层之上的那东西——它向着南方飞去了。

    极远的天边是有一条隔离带的。尽管从前那附近的水汽已经因为酷寒而消失不见,但无疑那东西仍然存在。然而光球毫无阻滞地从天空之上划过,仿佛于它而言那不过是一个幻像。

    尽管这光球同情报当中的那条“手臂”形象天差地别,可不少人却已经意识到两者似乎便是同一件东西了——否则很难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存在能够带给他们如此巨大的震惊。

    但至少目前为止他们还无法真正地证实自己的猜想。因为低温仍然存在,他们无法跨越雷池一步。

    可是在那栋大楼之中,或者说在那栋大楼的废墟之中。气温已经不那样寒冷了。

    余温尚在。

    余温加热了周围的一整片空气。高达近百摄氏度的“余温”令这里变得异常干燥。而焦灼的地表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往下塌陷。

    李真仍站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姿势。他看起来就像一尊雕塑,哪怕灼热狂乱的空气紊流也不能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灰白色的大衣衣角掀起一丝一毫。

    他表情麻木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很久才微微曲了曲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那一个姿势。指节的骨骼摩擦。发出轻轻的“咯咯”声。似乎就是因为这一动,他才意识到眼前那条巨大的手臂已经不存在了。就在几分钟之前,那巨大的血肉在他眼前化为火焰洪流、融化在空气里。然后从墙壁当中渗透出去。

    他沉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收回手臂。

    这轻微的叹息压过了呼啸的风声。下一刻,一切静止下来。地面上的火焰慢慢熄灭,好像在畏惧着些什么。

    李真迈开脚步,慢慢走向地下。

    一层连通负一层的铁门已经被烧融,正慢慢流淌铁水。但李真挥了挥手,于是那些铁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来。他从洞穴里走进去,凭借记忆找到那间屋子。

    屋子在地下二层,并未被那汹涌的火焰破坏。可从地面上传下来的热量已经令这里温暖如春,融化的水流漫过地表,顶棚也有水珠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他在这雨中走过长且黑暗的通道,来到那间房的门口。

    宽大的房间里黑暗一片,因而李真挥手加热了地上一些不知材质的金属碎片。

    原本冰冷的小东西从地上翻滚着漂浮起来,好像一块被某只无形的手随意搓揉的面团。它一边被搓揉着,一边急剧升温。于是小小的金属碎片变成一团团悬浮于半空中的炽热金属流体,散发出炫目的光亮,令这宽大的房间变得纤毫毕现。

    李真走到那具生物舱前,低头看下去。

    已经被拼接完好的骨骼仍旧安静地躺着,好像还可以这样继续躺上好几年。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倾身抚上这具骨骼。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柄枪。实际上,那东西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指尖的皮肤被他用指甲撕裂,在伤口愈合之前一滴鲜血被点在颅骨额头的正中间。

    李真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他衡量再三,最终在一片金属的光亮里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值得。”

    “然而那毕竟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

    他将手在光滑的颅骨上摩挲着,继续说:“就在刚才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倘若你现在能说话的话,我多么希望可以在做这件事之前问一问你,还要不要醒来在这个世界上。”

    他叹息道:“我们多么微不足道。”

    随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到那颅骨被他的掌心捂得微热时,终于摇摇头,低声道:“那么……我赐予你生命。”

    这话就好像是一句咒语,在这间屋子里悠悠回荡。

    而这句咒语有了效果。

    血肉开始复生。先是从骨骼的连接处生出来。仿佛细细小小的红蛇。而后红蛇们蠕上骨面,蜿蜒攀爬着、纠缠着、牵连着。它们慢慢地聚拢在一起,于是细丝变成了肌肉的纤维。干瘪的血管也生出来,但血液还没有填充其中。

    当血肉将骨骼完全包裹起来之后,李真转过了身。

    他退开几步,脱掉自己的大衣。

    身后有轻微的“沙沙”声,如贪婪的春蚕吞噬桑叶——那是血肉生长的声音。

    一刻钟之后,声音停止了。

    李真转过身、微微扬仰起头,将大衣披到那具新生的躯体之上。

    他的手不小心触到了肌肤,随即感受到滑腻。那是新生的、如同婴儿一般的滑腻。还有温润的热度。

    这意味着大衣底下是一个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他低头看了下去。

    结果正对上那一道清澈的目光。

    北川晴明已经睁开了眼睛。

    李真不安地瞧着她,不敢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令白骨生出血肉并非难事——真理之门就曾经在这里做了无数次。真正困难的,是令这具白骨重新变成以前的那个人。

    或者说,真正困难的。是令她重新拥有之前的记忆……与灵魂。

    他们对视了三秒钟。李真觉得这三秒无比漫长。

    直到北川晴明说——

    “不冷了。”

    “我觉得好一点了。”

    李真张开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只一瞬间他就理解了这两句话。因为他深深地记得,在菲律宾的那个午后,当他抱着怀里这具逐渐冰冷的躯体时。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可是我现在就好冷啊。”

    而他抱住了她,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时隔六年之后,她回答了他。

    李真觉得自己的喉咙缩紧了。他用手指紧紧抓住生物舱的边角,嘴唇微微颤动着,说:“再见到你真好。”

    北川晴明眯起眼睛,往周围看了看。随后她微微皱起眉,眼神下移。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大衣,闻到了屋子里焦灼的味道。她更看到周围的一片狼藉与李真脸上的神色。

    因而她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并且意识到……

    这里不是菲律宾。

    也不是那间屋子。

    她听到李真轻轻的叹息。

    “小北。现在是2020年了。”

    ……

    ……

    当最后一滴水从屋顶落下的时候,北川晴明听完了一段很长很不可思议的故事。

    她直直地看着李真,用梦呓似的声音问:“那么,现在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是的。很乱。”李真说。

    “我们……也用不着怕类种了?”她又问。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这样想。”

    两个人在深沉的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北川晴明说:“你……是怎么救的我?”

    隔了很久李真才轻声道:“我给了你一些东西。”

    北川晴明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对方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就如她明知李真在刚才的那些叙述中就对自己隐瞒了许多。但好奇心促使她依旧追问下去:“能对我说说么?我想知道……你到底为我牺牲了什么。”

    她的语气委婉,但意志无疑是坚定的。李真听得出话语当中的那种坚定。

    一种歉疚的情绪让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而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乐于同一个什么人分享那个秘密的——从潜意识里。

    于是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低声道:“我和那东西交流过了。”

    北川接受了这个突兀转移的话题,安静地听下去。

    “所以现在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最后一日’,指的就是它。”李真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那是一种可怕的、古老的生物。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地球刚刚形成的时候……你知道,我们的课本里说,地球生命的起源是因为……”

    李真顿了顿,笑笑:“不……我们说重点。重点是。我手里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枪,实际上是它的小指骨。应龙对我说可以用这枪来救活你,到刚才为止我终于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我将它的指骨还给了它,而它借给了我一些力量。”

    “你知道,类种可以将一个普通人转化为门徒——通过赐予某种能力的方式。”

    “那么刚才的我,同样可以创造自己的门徒。”

    隔了一会儿,李真说:“所以……现在的你,其实并非一个纯粹的人类。”

    “很抱歉。”

    北川晴明轻轻地出了口气。李真感受到耳畔略过湿润温热的气流。

    她问:“但你之前说,你感染了病毒,得有那柄枪才不会发病。”

    “它治愈了它。那原本就是它身上的东西。”

    北川在黑暗里点点头。又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一个纯粹的类种。”

    李真扯了扯嘴角:“我没有种族歧视。”

    过了几秒钟,李真听到北川的轻笑:“那么我也没有。我不介意。”

    “谢谢你肯花这么多年为我做这件事。”

    李真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因为北川晴明的这种态度。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那种冰冷而内敛的性格。这样的性格会给很多人以压力和误解,但对他而言却是盛夏日里的一盆碎冰。

    对方没有追问——比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和类种与人类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她甚至没有问自己同那东西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李真因为她的这种宽容和理解而觉得感激。这令他从心底升腾出一股暖流。

    于是他甚至有了心情开一个玩笑:“你是哪一个?是北川晴明。还是冰雪与风之王?”

    “都是。”北川如释重负地说道,“我们现在是一个人了。”

    ……

    ……

    弗劳德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实际上在投身真理之门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自己的死法儿——在死亡的威胁距离自己遥远而渺茫的时候思考自己的死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件挺过瘾的事儿。

    他想过无数种或者悲情或者壮烈的死法儿,却并未想到有一天自己可能是被活活冻死的。

    现在他被困在一栋楼房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隔五条街区之外升腾起袅袅黑烟,而就在半个小时以前那里出现了一个由火焰构成的东西,接着升上云层遁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哪怕被那些火焰活活烧死也比冻死要强。但他接着意识到真到了那时候也许自己就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想法了。

    于是他因为自己的这种“理性”而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一边的克里斯蒂娜虚弱地踹了他一脚:“你还笑得出来?!”

    弗劳德转头瞪着她瞧了几秒钟,克里斯蒂娜也瞪着他瞧——眼中出现了如梦初醒的惊异。

    随后小女孩猛地眨了眨眼,抓起身边一块碎冰就来敲他的脑袋,但弗劳德赶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于是克里斯蒂娜的手软软地垂下去,看看自己掌中握着的那块冰,疑惑地摇摇头。

    弗劳德长长舒了口气——他刚才竟然因为寒冷而忘记使用自己的能力了。

    他是在带着克里斯蒂娜出城的时候遇到李真的。

    那时候他身边被一群执行官环绕并且保护着,试图从北方冰冻的海面上绕出中国人的包围圈逃之夭夭。九十多个人里面有两个能力者可以影响温度——一个人能操控火焰,另一个人可以制造真空。

    这样的配置可以傲视任何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人数不超过千人的正规军部队。可惜遗憾的是在遭遇李真的时候,半小时之前还发誓对他永不背叛的人纷纷造反,险些将他活撕了。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拥有名为“权能”的力量,可没想到自己会倒霉到正好撞见他。实际上只要再晚五分钟,他就可以跳进封冻洋面上的一条通道带着这些人溜之大吉了。

    李真就地解散了他的队伍,将他和克里斯蒂娜拎到这栋楼里。接着他将两人丢进一间办公室。说:“我还有事要做。如果一个小时之后你们还没死,我再来带你们走。”

    于是弗劳德和小女孩依靠这间办公室里的木质桌椅燃烧时带来的热量一直熬了一小时又九分钟。

    但这种程度的热量并不能抵御酷寒,两个人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觉得生命力从躯体当中飞速流逝。

    弗劳德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了。于是他低头看了看,以确定它们还好好地连在腿上。他微微颤抖着嘴唇,一边往窗口看一边思索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搞清楚,为什么长老会选择自己带着克里斯蒂娜走。

    他知道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是组织里最为宝贵的财富,那么就应该有一个拥有足够能力可以配得上这种责任的人来执行这个任务。但是在安若素、薇薇安和自己这三个人之间……

    他觉得倘若自己是朗基努斯的话,一定不会选择自己。实际上那两位的能力更加适合逃亡——在对方有李真那种怪物的前提下。

    至少那两位都可以真正带着克里斯蒂娜远走高“飞”,机动性比自己高明好几倍。

    他觉得其中必然有一个原因。而那位大长老一定就是基因那个原因选择了自己。

    弗劳德哆哆嗦嗦地往火堆里又添加了几条桌腿儿。将手插回袖口。

    至于这个原因……

    他愁眉苦脸地想了一阵子,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了。

    太蠢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对自己说,我和这位小公主现在还活着待在这里……

    不就正是那个原因么!

    那个家伙拥有“豹的速度”、“鹰的眼睛”——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很难在他的眼皮底下从这片区域当中逃走……无论是自己。或者薇薇安都极有可能被他给逮个正着。

    实际上这几乎是一定的事——在干掉那一位之后李真就没有急于入城。而是一直待在城市的外围。终于堵着了自己。

    然后……

    弗劳德在被冻得硬邦邦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那事儿就只有自己做得出来——

    无论是安若素还是薇薇安都不会在面对李真的时候像自己一样……

    哭天抢地地大喊“英雄饶命”吧!

    弗劳德长舒了一口气——是不是因为,大长老早就预料到了自己总会被逮个正着,也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反应。才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

    ——终究是逃不出去的,那么……就直接考虑被捉到之后的情况。

    尽管万分不愿承认,但弗劳德依旧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最适合这个任务的人。

    自己可没有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也没有那种蠢蠢的蛮横劲儿。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

    自己就不想死。

    他又想了几遍,觉得自己的推断简直无懈可击。然而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却觉得自己又陷入另外一个疑团——大长老这样做……

    似乎就是为了将自己和克里斯蒂娜“送”到李真的手上而非那些中**人的手上。

    难道这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吗?

    其实就眼下来看,似乎的确是有区别的。

    李真没有将自己和克里斯蒂娜送给那些军人看管,而是囚禁在这里——极度的低温变成了忠诚而称职的守卫。

    弗劳德又叹了一口气。可如果他再不出现……一切就都没有区别了。他现在有些困,并且将会变得越来越困。一旦在这种环境中昏睡过去,就永远不会醒来了吧。

    弗劳德眯起眼睛,又向窗外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一个人影。

    不……是两个人影。

    弗劳德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好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于是他看到就在那两个身影的下方,有些东西升起来了。那是地面上的残砖碎瓦、冰块雪沫。

    他们的下方是那个仓库——足有一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现在那一片区域当中出现了一团小小的旋风,而那些东西就因为那股旋风的力量而上升、旋转、汇聚一处。变成了……

    一股龙卷风。

    弗劳德眨了眨眼。便是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刚才那股看起来还弱小、羸弱的风团已经飞快地成长起来——成长为一股将近十几米高的,并且直向天空扶摇而去的灰白色巨大漏斗。

    在两个人影彻底地消失在那股巨大的龙卷风风眼当中之前弗劳德注意到他们并非在战斗。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其中一个是李真。

    而另外一个……

    是冰雪与风之王。

    他愣了一会儿,没弄清楚他印象当中的那半具骸骨到底是如何重新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他们的确“复制”了很多个“北川晴明”,可在他看来那些克隆人都是“行尸走肉”——她们具有人类的智慧,也可以学会、理解很多东西。然而她们的眸子里却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她们的表情总是僵硬而麻木,就像一只养不熟的、受过伤害的野猫。

    可现在出现在远方的那股力量——那种可以召唤一场惊天动地的龙卷风的力量……

    除了那个冰雪与风之王,还有谁做得到?

    弗劳德盯着那巨大的漏斗看了一会儿。

    这样短短的时间。它已经长得更大了。它从地面上生发出来。尾部有一个足球场那样粗。但这仅仅是它的末端——再往上,它的身形越来越宽大,最终它接上了高空当中那片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的云雾,将整个摩尔曼斯克的天空都遮蔽起来了。

    这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最诡异的龙卷风。因为那个大家伙并没有移动——实际上现在它的力量完全可以将这城市夷为平地。任何一栋高楼一旦被它挨着一个边儿都会变成脆弱的纸盒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被撕成碎片然后抛上天空。

    但如今这大家伙只像一只灰蘑菇那样在原地摇晃着、发出令人耳膜微痛的隆隆巨响。

    弗劳德也听到了风声——可怕的吸力使得风从四面八方向那个巨大的漏斗汇集。他面前篝火当中的火焰也被从门缝儿里传进来的寒风吹拂得瑟瑟发抖。倒向那股龙卷风的方向,仿佛也打算随之而去。

    这是因为那股龙卷风正将巨量的空气吸走——抛向数千米的高空之上。

    于是它附近形成了一片广阔的低气压带,空气便从四面八方补充过来。试图填补那片巨大的“空白”。

    在疑惑了十几秒钟之后,弗劳德的眸子里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色。

    无论李真打算对他们做什么,无论那个北川晴明是如何复活的……

    至少在今天,他们是不会死去了。

    冰雪与风之王制造出来的那个贯彻天地的巨大吸尘器正将极度寒冷的空气抛入高空,于是从南方和北方涌来的并不是那么寒冷的“热空气”将充满摩尔曼斯克附近的区域。

    他们两个人在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改变局部气候。

    ——这两个强大得可怕的家伙!

    这种喜悦令弗劳德的身上重新充满力量。他哆哆嗦嗦地挪动自己的胳膊,将一旁的那些木料一股脑儿地抛进篝火堆里。木材上的各种化学涂层顿时被灼烧出刺鼻的气味儿,熏得他有点儿头昏脑涨。但弗劳德知道他用不着再想着“省着用”了。

    现在他得让自己快些恢复活力,变得更加温暖一点儿。

    或许那位冰王的复活会冲昏李真的头脑,也许两个人眼下正躲在龙卷风的风眼里卿卿我我。弗劳德想,那么也许就有机会在气温略略回暖之后找到机会逃跑。

    他令自己靠那堆篝火更近些,还没忘拉了拉身边那位脸色发青的小公主。

    从火焰上传来的热量很快渗透了厚重的衣物,他觉得自己双脚恢复了些知觉,但也痒得令他有将它们砍下来并且抛进这火堆的冲动。

    他一边烤着火一边往窗外瞧——并没有人从那个巨型漏斗当中冲出来。而不清楚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周围的温度的确回升了。

    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他试着站起身。

    晃了晃。站住了。

    而这时候他发现地面上那些被烈风吹拂起来的“雪花”正在飞快消融——那些是固态的二氧化碳。这意味着先前并非他的错觉,眼下摩尔曼斯克市区内的温度至少已经回升至零下六十摄氏度以上。

    弗劳德抓紧时间跺脚挥手,加速自己的血液流通。这令他看起来手舞足蹈,好像发了疯。而眼下的克里斯蒂娜必然是极听他的话的,因而也像他一样跳起了“舞”,俩人好像一齐失心疯了。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问。

    弗劳德停止动作,以为出现了幻听。但当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李真出现在了门口。呼啸的风声将开门的声音一并掩去了,对方是大声喊出这句话的。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计划泡汤了,但并没有感到太过沮丧——因为原本就是临时起意。

    弗劳德耸耸肩。拍拍克里斯蒂娜的手。于是女孩子乖乖停下来。满眼崇拜地看着他。

    “原本打算逃跑来着——”弗劳德叹着气说,“看来跑不成了。”

    李真关上门走进房间里,挥挥手。于是这间屋子当中的风声停歇下来,只余呛人的烟味儿。

    弗劳德感到一阵惬意——李真所到之处。一切又变得暖意融融。但他只看着李真的眼睛没说话。让克里斯蒂娜乖乖待在他身边。

    李真也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之前我走得急,没来得及问——是你负责具体的克隆项目?”

    李真的声音比较平静——至少听起来是这样。弗劳德咽了一口吐沫。犹豫两秒钟,说道:“是的。”

    他知道对方所指的“克隆”是什么——对于北川晴明的克隆。

    李真点点头,招招手:“你过来。”

    弗劳德距离他不足两步远。他看了看身边的克里斯蒂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对他的小公主说:“去那边闭上眼睛睡觉。”

    克里斯蒂娜仍被他的能力控制,李真并没有使用权能。因此小女孩没半点儿犹豫地转身走到屋子另一边,挨挨蹭蹭地挤到两个铁柜中间,闭上了眼睛。

    弗劳德慢慢往李真那边迈出了一步,说:“……”

    但话还没出口,他就觉得脑袋一懵,随后昏头昏脑地往后飞出了两米远。

    疼痛在几秒钟之后才被感知到,弗劳德从地上坐起来,痛苦地捂住了嘴。李真在他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来了一拳,他觉得自己至少被敲掉了两颗后槽牙。而脑袋现在还在嗡嗡作响,左脸颊又疼又热,很快又失去知觉了。

    但弗劳德忍着痛看向李真——他还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而且……

    似乎打算站起身。

    于是在一刻弗劳德福至心灵,一句话再次脱口而出——

    “英雄饶命!”

    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确认,李真没有站起来。似乎他原本打算起身再走过给自己一下子,然而这句话令他改变了主意,又坐稳了。

    李真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是那种想要笑又觉得不应该笑、想要发火却又无处可发、然而终究还得紧紧绷着的状态。

    他看着灰头土脸的弗劳德,过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啐了一口:“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人?”

    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这句话到底是表示鄙夷还是钦佩还是惊奇还是无奈——

    倘若眼前这人不是真理之门的“第一圣徒”而是随便一个街边的小混混,那他是顶顶瞧不起的。

    倘若眼前这人在身为“第一圣徒”的同时又像安若素或者薇薇安那样憋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劲儿冷冷地瞧着自己他也是不吝于收割一条性命的。

    可关键在于……

    这货似乎浑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所作所为又令他感到某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

    这种诡异的矛盾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本就在犹豫要不要将他们这些人赶尽杀绝。

    在之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

    弗劳德敏锐地觉察了李真眼下的状态,因此坐在地上含糊着答:“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真咬着牙又看了他一会儿。冷冷地挤出一句话:“你汉语说得还挺溜。”

    “在下是汉语专八。”弗劳德飞快答道——这一次他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吐字更清楚了些。

    李真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弗劳德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就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弄清楚,该如何同这个人相处了。他意识到对方明显是一个吃软不吃硬且有些轻微的精神洁癖的家伙。

    如果自己装扮成硬汉他显然会让自己如意。可如果不用那些自作聪明的手段或者想法激怒他——这个名为李真的家伙就是一个顶好相处的人。

    弗劳德坐在地上没敢站起来,而李真死死盯着他。这么僵持了足足五秒钟,弗劳德诚恳地说道:“我不想死,我怕死。”

    李真的嘴角抽了抽。

    弗劳德就又说:“真的——你知道其实第一圣徒也可以算作是一种职业……当初我没工作,朗基努斯遇到我,说我是一个人才。然后告诉我他那里有一份年薪三万美元的工作——”

    他觉察到李真似乎对他的往事并不感兴趣。赶忙转换话题:“其实我只是负责克隆而已——实际上我也对这种做法表示过强烈反对……我觉得……”

    “我在于清清那里听说过你。”李真打断他的话。

    弗劳德闭上嘴,微微松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至少自己以前没虐待过那小女孩儿,而薇薇安给她讲的故事还是自己编的。

    又过了两三秒,李真终于叹了口气:“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余子青的?”

    弗劳德谨慎地摇了摇头。

    “那你俩真该认识一下。”李真说道。

    弗劳德终于彻底地、深深地、喜悦地在心里呼喊了一声。

    对方放过自己了。

    于是他试着站起身。抹干净嘴上的血迹。李真并未表示反对。而是出神地看着他。但更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弗劳德得寸进尺,也找一张椅子远远地坐了,两手搁在膝盖上。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李真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弗劳德的脸上,缓缓说道:“预计一个小时之后,气温会回升到零下四十摄氏度左右。那个时候增援部队就开进来了。”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会决定你的后半生是否会在帝国的甲级监狱里度过。”

    “我知道。”弗劳德的左半边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这让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大舌头,“你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要问我,也许还用得着我。”

    李真冷冷地笑了笑:“看来你已经有些准备了。那么我就问了——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在李真看来这一次的突袭行动太过顺利——尽管其他人或许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真理之门不该这样脆弱,这场胜利也太轻而易举了些。这毕竟曾经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哪怕经历了五年前的一次重创,哪怕这一次有各种突发因素混杂其中,它们也不该孱弱到这种地步。

    但这一次,弗劳德没有立即回答。

    他看看李真,又看看克里斯蒂娜,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的确……有一个后续计划。我们叫它a计划。”

    “其实我们早知道这里守不住——从知道你没有真的死掉之后。所以打五年前我们就开始做两手准备,哈哈,未雨绸缪嘛……”

    “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应该都知道了——”他又耸耸肩,轻松地说,“我知道王濛逃去了你们那儿,也就是和他们有关的计划——我们弄出了一些新人类,这才是真正的‘选民’。原本的打算是一旦‘选民’的试验取得最终成果,我们就都会转化为那种形态——强壮、聪明、长寿,这么一来我们会慢慢取代这世界上的旧人类……”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们还有什么计划。”李真打断他的话,声音变得更冷了些。

    弗劳德沉默下来。rt

第一百七十四章 那是神

    寒风从封冻的北冰洋面上掠过,卷起一团又一团细小的冰屑。尽管气温已经回升至零下五十六摄氏度,但这极北方的大洋仍然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泛开来的迹象。

    李真,与北川晴明行走在冰面上。

    他们在向北走。

    走了很久,北川晴明说道:“你说你同它借来了一些力量。那么,你什么时候还回去?”

    李真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口鼻被一层厚实的围巾掩住,将寒风与冰屑阻隔在外面。而因为呼吸而透出的水汽又在围巾外结了一层薄冰,使得这围巾成了一块铁板。

    于是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急的。很久以后。”

    相对于他的“狼狈”,北川晴明就显得从容很多。她原本是不畏寒冷的,但那种“不畏”也有一个限度。因而她始终在自己的身边维持着一层真空的屏障——屏障之内的空气在被加热以后变成了保暖层,令她的脸始终是红润的。

    是的,她变了一副模样。

    这副模样兼具那个店主北川的青春与冰王北川的冷冽,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加平和了。她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拥有黑眸与红唇。

    实际上她有些疑惑——李真在让他自己挨冻。

    他至少有三种法子可以令他自己身边的环境温暖如春,然而现在他没有使用那种能力,仅凭自己的身体与外面那一层衣料在硬捱。于是她怀疑是李真舍不得浪费他“借来”的那些力量,但他回答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她直接问:“为什么这样?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李真扯扯被冻得僵硬的嘴角笑笑:“我在做低碳环保。”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可玩笑表明了态度。北川就不再问下去。

    她觉得事情有点儿怪——从自己复苏之后,李真似乎就在谨慎地控制着他自己的能力。除去必要的时候,他宁愿用走。

    眼下他看起来有点儿像那些因为技术过度发达而反技术的极端主义人士,然而北川没搞清楚他这样做的深层原因是什么。而且她也不清楚李真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如此。

    但她并没有想更多。

    因为这时候,他们看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洞穴了。

    洞穴张着巨口,出现在洋面上。那是一张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巨口,幽深不见底。它斜斜地通往下方,呈四十五度的坡度。洞穴的外半部分缓坡上积累了一些冰雪,但更向内则是干净光滑的。

    这是因为有微弱的气流从洞穴里呜呜地鼓荡出来,将冰雪统统吹拂开去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真说。

    他对北川笑笑,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于是体验到久违的坐滑梯的滋味儿。洞穴里面是极光滑的,这也是因为有人曾经刻意平整过。即便是冰层,在越来越向下的时候也会将阳光隔阻起来,于是洞壁上出现了简单的照明装置。那是用强力的荧光材料制成的,被深深插入冰层里,将附近映照得晶莹剔透,就好像一座水晶宫。

    两个人向下滑行。一开始的时候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加速,然而来自冰层的阻力很快与这种加速度形成平衡,于是他们以很高的速度匀速下降。

    越向下、向内,那种“呜呜”的风声就变得越来越响。到两人下滑了三分钟之后,“呜呜”声已经变成隆隆声了。而且那风并不是一直向外喷涌的——它还会向里面吹。每当这时候,李真就从自己的后背上感受到从洋面而来的冰冷空气的温度。

    这洞穴的深处有一个庞然大物。套用西方人的话来说,这里是一处龙穴。

    然而此龙非彼龙,它没有小山似的金光闪闪的金币也不是正在沉睡——它是被囚禁起来的。

    北川晴明紧跟在李真的身后,风声与下滑时候的摩擦声让她的声音有点儿模糊不清——

    “这会不会是它的鼻孔?”

    李真因为这孩子气的话而笑起来:“大小像,但肯定不是。因为我确定应龙有两个鼻孔。”

    因为龙的呼吸而形成的风悠长而温暖,越到底部这种温暖就越明显。在又过了三分钟之后,李真感受到颈间的凉意。他伸手摸了摸,意识到那是洞顶的水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此处,已经是零上了。

    最终斜坡变成平地,李真和北川晴明停了下来。又向前走出几十步之后,出现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深藏于封冻的北冰洋面千米之下的……

    湖。

    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湖,因为龙的呼吸而泛起粼粼水波。湖水的面积几乎就是这个冰下空洞的面积,而在空洞的环形墙壁上,同样安装有强力的荧光材料。那些照明器具所发出的淡蓝色冷光将湖水与冰层映照得通明一片,令人很难分得清到底哪里是水的边界,哪里是冰的边界。

    李真很快意识到这湖应当是后来形成的。因为他在极清澈的水中看到了一些仪器。看起来那些仪器从前被安置在地面上,那时候这里还仅仅是一个冰洞而已。

    他们的对面另有一片深邃的黑暗,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穴。而暖风就从那个洞穴里面喷涌出来。

    毫无疑问,巨龙在渐渐恢复、苏醒。它的呼吸当中带上了温度,而那温度慢慢融化了这冰洞当中的冰雪,融成了这一片湖水。

    “我们得过去。”李真说。

    北川晴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自己面前这片湖水——在地球上你很难找到比这片海底之湖更加清澈的水体了——然后挥挥手。

    于是一阵喀嚓声响起来,湖水的表面飞快出现一片冰壳。

    其实他可以飞过去的。北川想。

    李真踏着冰面走过了这湖,从黑洞里传来的呼吸声变得略略轻微了些。他便随手从墙壁上扯下一个荧光灯,擎在手里当火把。

    冰湖之后的洞穴高大得吓人,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抬头往上看,会发现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洞顶。借着冷光,李真向前走过去。

    但走了十几步他便停下了——在前方的黑暗里他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

    仿佛有无数厚实、坚硬、冰冷的金属片刮擦在一处,又因为相互之间的作用而略微扭曲变形,发出低沉却又不失尖锐的嗡鸣声。这嗡鸣当中又伴随着冰片窸窣下落的声响,隆隆的震动自脚下传来,李真有些担心这洞穴会不会突然垮塌。

    北川晴明也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低声道:“是不是……”

    李真点头:“是。”

    于是在微弱的冷光之中,一堵光滑的、水盈盈的、金黄色的墙壁弧形墙壁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墙壁就好像是用一层清水粉刷了珐琅质的外壳,透明而清澈。在这层外壳之下,有一条粗大的黑色印痕。印痕有两人宽,数十米高,纯黑色。而另外许许多多同样粗大的、金黄色的、宛若长长花瓣一样的东西呈放射状往四周扩散,布满了这一面弧形的高大墙壁。

    下一刻,那道黑色的印痕扩大了。于是周围那些金黄色的花瓣便也随之变化,变得短些、粗些。

    北川晴明惊讶地掩上了嘴。

    因为她意识到,这是一只眼睛。

    而李真伸出手去,试图碰一碰那眼球的表面。这样大小的眼球不常见,而那一层透明的东西看起来又太神奇——就好像无比透明的果冻。

    于是洞穴里响起闷雷一般的滚滚声响,龙说:“我一样有感觉的。”

    李真便收回了手。他笑笑:“你醒过来了——我还以为得花费一些力气。”

    龙的细长瞳孔又动了动,好像对准北川晴明:“你做到了。”

    李真抢先一步答道:“得谢谢你告诉了我那件事——可以用那柄枪来复活她。只不过我没想到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龙,沉默了一会儿。

    李真又说:“你是应龙,那一位是烛龙。它可以化为人形,为什么你一直用这副样子和我们见面呢?我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你这窗户太大,我一点儿都不习惯。”

    北川眨了眨眼,去看李真的脸。

    她身边的这个人此时是在微笑着的,可她意识到那层微笑就好比他脖颈上围绕着的围巾,是挂在脸上的。那笑容很假,她觉得可以用“皮笑肉不笑”这个词儿来修饰。

    而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在她听起来则显得有些尖锐。

    她微微皱起眉头。依照李真所说他是得到了应龙的指点才复活了自己,她原以为李真是带自己来感谢这条巨龙的。可如今来看,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子的。

    龙还是没说话。

    李真将脖颈间的围巾慢慢绕了下来。这里的温度已经挺高,被冻结上围巾上的那一层薄冰融化了,围巾变得湿淋淋,黏在脖子上很难受。他将围巾攥在手里,叹道:“那么,你至少可以变成十几米长吧?就像摩尔曼斯克城里那条手臂那样子。”

    北川晴明正打算制止李真这略显尖刻的话语同时问问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这同样是金属摩擦声,而她也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一阵宏大的金属声是应龙在转动头颅时,身上的鳞片摩擦的声音。这一次也是那种声音,但无疑要轻微得多。

    下一刻她惊讶地发现,一条更小些的应龙出现在了洞穴里。

    十几米长的龙相对于两个人来说同样是庞然大物,然而相对于它自己刚才的样子来说又的确足以称得上是“袖珍”的了。

    眼下“袖珍”版的应龙像一条蛇那样盘在两个人面前,垂下头颅,嘴边两条金色的肉须温顺地垂下来,好像是用金子锻造而成的。

    这真是一条金龙。它庄重地端坐着,浑身没有半点儿杂色——都是金灿灿的光芒。它的鳞片像是用黄金打造的,它的髯发也像是用黄金打造的。它转动头颅的时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点又一点的淡金色光斑从它的鳞甲缝隙当中飘荡出来。

    北川不由得由衷赞叹道:“……好美。”

    而李真微微仰头与龙对视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那么,你这是默认了?”

    龙无声地点点头。

    北川觉得更加疑惑了——她不明白李真口中的“默认”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五年的确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身边的这个人,这个曾经与自己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也变得有些陌生了。

    或许他是变得更加成熟理性了,可这令她有了些距离感。

    李真转过了头,像面前的那条龙不存在一般,对北川笑了笑:“弄不明白?我慢慢告诉你。”

    同时他又看看应龙:“你也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你知道,我们在台湾发现过一条‘龙’。”这是李真对北川晴明说的,“渔民发现它的时候,它看起来还是一条龙,但是很快它就死掉了,并且变成一条腐烂的海蛇。”

    “那个时候,咱们觉得那是异种。”李真说道,“就好比普通人受到类种的污染变成异种,一条海蛇感受到类种的力量,同样发生了变化。只不过恰好变得很像一条龙。”

    “我知道这件事。”北川晴明点点头。至此为止她还是不大理解李真的口气和做法。至少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李真同她说了不少事,其中提到了应龙。于是她知道这与众不同的类种实际上是坚定地站在人类一边的,并且无私地帮助了李真。

    北川晴明觉得它就是类种里面的“活雷锋”。这让她的心里舒服了很多——毕竟他们一直自称“龙的传人”。而在如今人们发现他们所崇敬的巨龙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属于人类的对立面——

    这种感觉可一点儿都不好。

    实际上更不好的是,人们又发现他们所崇敬的龙在类种那个群体里……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强力角色。

    但如果现在知道这“应龙”的心地其实很善良的话,至少也能让人觉得更加好过一点儿。

    李真咧了咧嘴:“那你应该注意到一件事——那东西已经漂流了很久。而且至少在从渔民发现它到被送往研究所、再完成蜕化的那段时间里,它一直保持着被异化的形态。”

    “而你也应该清楚另外一件事——我们所知道的那些异种,一旦离开了被影响的范围就会立即完成蜕化并且死去。军队里曾经有人试着捕获异种进行研究,但是无一例外的,它们一旦离开某一片区域就变成一具属于普通人的尸体了。”

    北川愣了愣,抽眼去看盘踞着的龙。

    但它就如一尊黄金雕像那样庄重地静默着,一动不动。

    她也从李真的叙述中觉察到一丝异常了。她的确思考过这件事。依照“常理”来说被异化者在离开类种所影响的范围之后应当当即蜕化,但那条怪异的海蛇显然是一个例外。可那个时候,五年前的那个时候,人们对于类种的真实面目还仅仅一知半解,所以这个“常理”在当时还不是“常理”。

    因此许多人忽略了这一点。而在此之后,在她死后的那几年当中,比这重要且怪异的事情比比皆是,更不会有什么人将心思用在这件事情上。

    更何况那时候人们已经知道“应龙”哪怕不是站在人类这一边也是一个温和的中立派,而那条海蛇无疑就是被它所异化的。

    她皱起眉头。现在想起来……的确很奇怪。这意味着应龙拥有不同于其他所有类种的能力——它所造成的异化持久且强大,以至于那条海蛇在远离它之后,仍能维持自身的形态。

    “那么……”她迟疑着说,“是怎么回事?”

    李真指向应龙:“你,是与众不同的。”

    应龙并未回应他的话。

    “你的与众不同之处太多了。”李真轻轻叹息一声,“比如你怎么知道拿到那柄枪就可以救活她?你为什么又对我这样好——甚至可以为了我站在你的同族们的对立面上?你可不是被人类养大的,我想来想去也搞不清楚你的动机。”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座岛究竟在哪里。另一个我将你囚禁此处,逼问那岛屿的下落。这意味着那岛屿的位置连你的同族,烛龙都不清楚。第一次你出现在那座岛屿的附近,第二次你出现在这条手臂的附近……呵呵,小北。”

    李真转向北川,冷笑着说:“你知道那座岛其实是什么么?”

    北川的头脑被他之前的一连串问题弄得有些疑惑,但这个新问题依旧抓住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轻声问:“是什么?”

    “是,躯干。”李真沉声道,“连着头颅的躯干。而我们所见到的、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是那东西的头盖骨。我曾经在那座岛上听过一声心跳……可惜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个回答令北川晴明震惊。她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好半天才反问:“头盖骨?”

    “你是说……”

    “那东西的脑袋和一座岛一样大?那到底是什么?类种?”

    “类种之于它,就好比人类之于类种。”李真缓缓说道,“它是一切的始祖的。”

    “如果你实在无法理解那个东西的话,你可以认为,那是神。”

    “真正意义上的神。”

    “被肢解的神。”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画地为牢

    北川晴明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但李真似乎不想给她太多的喘息以及思考的时间。他又补充道:“而那神缺少了一枚指骨。那枚指骨名为朗基奴斯之枪。我们面前的这条龙,指引我拿到了那枪,又指引我将枪还给了那神。”

    “你问我,为了让你复活到底牺牲了什么。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在令你复活的同时,我似乎……”

    “让那神也复活了。”

    北川晴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很久之后她才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嘴,直勾勾地看着李真,难以置信地说:“天哪……你都……做了些什么?”

    应龙终于说话了。它的声音里带着金属的混响,清越而明亮:“这是宿命。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这是你们无法抗拒的力量,你们两个人并不需要自责。”

    “的确不需要自责。”李真笑了笑。北川晴明觉得那笑容当中似乎还隐有一丝意味难明的悲凉。

    他继续说:“事情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可怕——至少现在如此。”

    这样安慰并没有使得北川晴明感到平静,但另一个问题让她转向应龙,问出了李真要说的话——

    “那么你……究竟是不是类种?”

    应龙庄严地昂起了头。它颈下的金色鳞片微微开合,唇边的两条肉须飞扬起来。

    它用淡黄色的眸子注视李真以及北川晴明,低沉而郑重地说道:“不是。”

    北川晴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是什么?”

    仿佛她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者应龙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它在间隔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名字对我而言没有意义。除我以外,什么都不是。”

    北川晴明因为它这回答而感到疑惑。可是在旁边微弱的光线里,传来李真的一声嗤笑。

    应龙转向李真,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不理解你为何会对我产生如此敌意。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比现在还要更好些。”

    “对你而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宿命。”李真冷声说道“可是在我这里,我讨厌被别人蒙在鼓里、更讨厌同时被利用——而我还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对你的这种利用心存感激。”

    他报复似的转向北川,冷笑着说:“你想知道它是什么?”

    “告诉你,它是一截脊椎骨而已。”

    “脊……椎骨?”北川晴明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

    “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什么形容。”李真看着应龙“它就是那个神的脊椎骨。”

    应龙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真实的荒谬感涌上北川的心头。她再去打量眼前的巨龙。可是那的确是一条龙——拥有自己的头颅以及利爪,她无论如何没法儿将这龙与一截脊椎骨联系起来。并且。如果这龙真的是一截“脊椎骨”、是李真口中的那神的脊椎骨的话。它又怎会被冰封、甚至被另一个李真重创?

    “那么。你想怎么做?”应龙在这冰穴里问。

    “我想……”李真微微低下头。

    他沉吟着,又在原地踱了几步。应龙以及北川晴明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而他坚硬的鞋底在这冰洞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分钟之后。李真抬起头,对应龙平静地说:“我想要你一直待在这里,待在北冰洋之下。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离开这儿——”

    他边说边走到龙的身边。

    身长十几米的龙,盘起来也相当于一辆重型卡车大小。而李真一边走一边将另一只脚拖在地上划线——鞋底并不能在冰面上留下刻痕,然而应龙的眼睛却一直注意着他划出来的无形线条。

    最终他绕着应龙走了一圈,在距离它身体一米之外划出了一个圆。

    “你不能离开这个圆。”李真抬头看着它“除非我同意了。”

    北川晴明看着李真和龙,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荒谬。她可以确定李真不是孙悟空,他的那只鞋子也不是金箍棒,而应龙更不是唐僧。但李真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用那只鞋子划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接着说出那种话。

    而令她更惊讶的是,她听到应龙说:“好。”

    “如果是我所想的那样,我答应你。”龙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真说。

    ……

    ……

    气温已经回升至零下二十五摄氏度。这样的温度在帝国北方也算得上“很冷”可是在摩尔曼斯克周围,真真算得上是“温暖如春”了。

    绝大部分抛了锚的作战载具重新开动起来。对于车内的那些士兵而言,战争在经历了短暂困境之后刚刚开始,但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战争却已经结束了。

    戴炳成的伤势得到控制——一个能力者治愈了他的外伤。现在他的周围围绕着一群高级军官,那些人在就接收清理工作进行紧急磋商。

    戴炳成独自一人走出了作战部。他们还是在摩尔曼斯克的“绿岗”上。北极圈保卫者的雕像上面覆着冰层,他在这冰层之下往远处看——皑皑白雪之上有两个人影,他看到其中一人是李真,另一人……

    他眯起眼睛。是北川晴明。

    两行足迹一直延伸到他面前,李真笑着与他打招呼:“你看起来还不错。”

    戴炳成向北川点点头,难以置信的讶色从眼眸里一闪而过。但他随即转头问李真:“其他的人……”

    “都处理好了。”李真肯定地回答“从此这世界将是朗朗乾坤。”

    戴炳成因他这肯定的语气而疑惑起来。他微微皱眉,朝南边看了看:“那么之前飞过去的是什么?那只手臂?”

    李真点头。又摇头:“是。但是老戴,现在我不能说。不过我也总得说,可不是现在。”

    戴炳成愣了愣,又试探着问:“哪怕先透露一点?”

    李真笑起来。他的笑容当中带有一丝真诚的歉意:“老戴,虽然你听了会不高兴,但事实是……”

    “如果我说了,你的级别也不足以让你真正了解这个内幕。我会说的,但是在世界最高领导人峰会上——这件事,我得麻烦你。”

    戴炳成瞪大了眼睛——这样的表情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他的脸上了。他像看一个外星人那样看李真:“最高领导人峰会?世界……最高领导人峰会?”

    李真认真地点头:“我不是开玩笑。”

    戴炳成又去看北川。但北川晴明的脸上有一层破不去的硬壳儿,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于是在刹那的失态之后。他低声道:“的确有这个必要?”

    李真再点头。

    “好。”几秒钟之后。戴炳成也点点头“我会试着向上面反映。唉……现在的你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了。”

    “不是‘试着”老戴。”李真看着他的双眼“除非这些年的事情我们还想要再重来一次。”

    因他的这句话。戴炳成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低声说:“你的意思是。现在除了那手臂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类无法应对的威胁了?”

    “是的。”李真说。

    戴炳成无言地长出了一口气。而李真向他身后的指挥部里看了看,换了一种语气:“你该知道荣树——这次他和我一起来。我之前答应他帮他找一些东西……”

    他用简短的话交代了一些情况,最后说:“那么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他的那几个人。我知道从前你们之间……”

    戴炳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能在西伯利亚和真理之门打这么多年游击。这一件事儿就足够了。我一会就让人着手去做。”

    “好。”李真笑笑,指指他手里的一个小薄本“你这东西能接通全球网吧?给我用用。”

    戴炳成将手在那本子上点了几下,从中删除掉一些信息,递给了李真。李真便挥挥手转身走开。

    戴炳成叫住了他,往指挥部里指指:“很多人想要亲眼见你。”

    李真隔着门缝儿往里面瞧了瞧——都是些将校军官。他便笑笑:“不了。也没什么意义。”

    戴炳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他赶在李真走开以前又问:“你要回菲律……南吕宋了对不对?”

    李真停下脚步:“是。我爸妈都在那儿。”

    “好。”戴炳成在心里叹了口气“祝你一路顺风。”

    他并拢脚,朝李真敬了一个军礼。

    可李真没回礼,只笑着向他点点头便走了。

    于是戴炳成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

    ……

    “你这么年轻的将军可不多见,你不觉得可惜?”在雪地里,北川问李真。

    李真埋首点着手里的电子本试图连接网络,随口回了一句:“有什么好,少将一个月一千五,现在金元还贬值了。”

    “你忘了从前你一个月两百块了。”北川笑着说。

    “我之前在渝州的时候,将军府的厨子都给涨到一个月九百了,还包食宿。”电子本发出“叮咚”一声响,网络连接上了。

    现在连接的是世界网,不同于从前的万维网,开头只需要输入一个“w”而不是三个。这东西也是南吕宋搞出来的,具体使用的是什么科技李真搞不明白,据说并不需要什么线缆连通。

    “那你的渝州怎么办?我记得你从前是想要大干一场——”北川说。

    李真终于抬起头,等待屏幕上的读条:“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会有这码事。可如今……”他指指南边“有那东西,我在哪里都一样。”

    北川晴明默然了一会儿,低低道:“时间还很多。用不着担心的。”

    “我没担心啊。”李真真诚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读条走到尽头。李真重新将视线投在屏幕上。

    一个政府网站。

    李真点了几个界面,于是看到一张照片。

    北川也凑过来瞧了瞧,默不作声。

    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笑得很和善。她穿着浅灰色的套装,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而她的身后是两面旗帜,上面的图案有些陌生——那是橘黄色的底子,左上方绘有一枚红色十字星和一对白翼。

    李真撇撇嘴:“这国旗可真不好看。”

    照片的底下有一行说明文字——南吕宋共和国总统张可松出席……

    李真盯着那照片瞧了又瞧,随即微微叹口气。

    北川听到他的叹息。问:“怎么了?”

    李真摇摇头:“你说我这么一个离家出走的男人。现在没存款,没车,没房……”

    北川晴明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但心里觉得松快一些。他现在可以开玩笑了。或许在他的心里。事情的确没有多么严重。

    她就不再说话。只偶尔瞥一瞥李真手中那个电子本的屏幕。他们走在空旷而寂寥的雪原上。可看起来倒好像是在散步。李真也不说话,像是一个初次接触网络的孩子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近乎贪婪地浏览有关南吕宋的一切信息。

    其实世界网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在世界上大部分区域连通了——也包括渝州半城。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网络。第一次亲眼去看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感觉就好像终于写完了作业,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他们离开摩尔曼斯克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而北方的天黑得早,到五点钟的时候星星已经出来了。但前方还是雪原,以及倒伏在地的枯树,不见人烟。

    北川晴明保持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沉默,终于在隐约听到从地平线传来的西伯利亚狼狼嚎的时候问:“你真打算一直走过去?其实我可以带你一起飞的。”

    李真从屏幕上抬起头,惊讶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想和我在雪地里走走……”

    “你早说的话我们现在就有热饭热菜吃了。”

    北川晴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口气:“你……好吧,我不跟你计较这事儿。”

    说着她在身边卷起一团旋风,地上雪沫飞扬。她没再问为什么李真现在像一个守财奴那样不肯轻易使用自己的能力——尽管她已经清楚他仍旧拥有它们。两个人的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并且高高升上天空,大地在身下飞快退去,雪原以及枯树林也飞快退去。

    她在李真的指点之下艰难地找到“冷杉与鹰”的那个营地。木屋还是从前的木屋,但从高空向下看去李真发现了几个隐藏在树林里的暗哨。他们在木屋之外降落,暗哨并未出现。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戴炳成已将自己的话转告了荣树,而荣树也向基地守卫告知了他们两人将返回的消息。

    并未经历太多波折李真与北川就深入地下,迎接他们的是赞叹的目光与欢呼。所幸这里留守的人并不多,四十多个人的热情并没有让李真感到心烦意乱。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好心情接受人们的这种善意与崇敬,他甚至还同那些人喝了几杯。

    在他来看这个基地里的普通人——除了“新人类”之外的那些普通人也都是值得他敬佩的。因为他清楚这些人并不是像自己那样被“命运”推上这条路——他们是自己走过来的。

    而今这条路似乎终于走完了。

    短暂而欢乐的混乱并未持续多久,在李真说自己已经快要饿瘪了之后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留给他和北川晴明一些私人空间。

    李真并不能指望这里的战士们像女佣一样细心体贴,而且现在他的确也只想吃热菜热饭而已——这是一种心满意足之后的小任性。

    最终他们在简陋的厨房里找到一些东西。这里是西伯利亚,肉当然是很多的。厨房当中有一个巨大的冰柜,李真打开它之后看到了大块的肉——不是那种可疑的大肉块,而是土生土长的野兽肉。他依靠蛮力用菜刀剁了一条大大的后腿。把它冲了冲扔进一只铁锅里,发出冻的一声闷响。

    北川晴明不满地看看那锅,说:“你就这样煮?”

    李真又找到一些瓶瓶罐罐,用指尖蘸着尝了尝,往锅里面倒。他说:“你不懂,做菜和战争一样,在某些领域都有属于男人的浪漫。比如做肉这种事情,我觉得男人做出来的就总比女人多了点儿野性的味道。”

    北川笑着说:“你指那种半生不熟的?”

    李真端着锅接了满满的水,点着火,看着火舌舔舐黑黑的锅底。大摇其头:“不不。恰恰相反。对于男人而言,肉要美味就只有一个诀窍——时间。只要你能耐心地把一锅肉炖上五个小时,哪怕只放盐也是无上美味。”

    北川晴明不和他辩论,又找到一袋米。她用女人特有的细心将米淘了四次。接水泡着。然后在厨房中间的铁质案板旁坐下。

    李真便发出指示:“你这么久没吃东西。该喝粥。”

    北川出神地看着炉灶上的火焰。这间简陋厨房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是荧光材质。于是大火为整间屋子带来弄浓浓暖意,并且用暖黄色的光线把墙壁给镀上了一层金。

    看了一会儿她指指那锅:“你可以让它熟得更快些。”

    李真看着他面前的电子本摇头:“慢一点也是好的。很多事情做得太快。最后总会有遗憾。你不觉得普通人的生活也很美好?”

    “你这种口气像是一个亿万富翁羡慕湖边的捕鱼人。不是人人都能够体会的。对于那些普通人而言,你所有的一切仍然值得他们羡慕。”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李真说“但我还是想过得慢一些,尤其是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

    “其实……”北川斟酌着词语“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宇宙的碰撞?就像你对我说的,沈幕得出的那个结论。我们现在就好像是一群生活在皮球上的细菌,我们费力地与另一群细菌战斗,渴望取得胜利。我们还患得患失,做出一些牺牲。然而对于另外一些事情而言,我们所做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也许就在我们取得完全胜利最终认为一劳永逸的时候,从路边走来一个孩子。这孩子伸出一只脚踢一下子,皮球就滚进水沟里了。我们的一切会不复存在,我们从前所做的也毫无意义。”

    李真眨眨眼,温和地笑起来:“这简直就是一定的事情。任何事物都有兴衰荣枯。我们的世界从前就经历过碰撞,也许这一次会来得更加激烈——第一次是电力失效了,第二次是空间紊乱了。或许第三次,或许就在明天,强力和弱力不存在了,我们连感受都感受不到就彻底消亡了。”

    “但是我们又没法儿改变这一切,然而……也不能因为这种可能性就什么都不做——那样一来连眼前的美好都没法儿享受了。所以我说,别走得太快,我们还是安心等这锅肉炖好,做好眼前事。”

    北川脸色黯淡地点点头。

    李真就又说:“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你这种感觉,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而且一定比你我更加强烈。可幸好同时类种也苏醒了——一个危机迫在眉睫,另一个危机还在天边,那人们的注意力就自然转移到眼前了。”

    “这事儿分散了很多人的注意力,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来思考现实调整心情。但今天——如果政府宣布说类种的危机已经荡然无存,人们肯定会欢天喜地。至于宇宙层面的事情……也就被这种喜悦冲淡了。等到人们再从这种喜悦里冷静下来,我想他们也一定能足够坚强地面对更大的危机。”

    “你说得对。”北川晴明说,又叹口气“可是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调节自己。”

    李真起身走到炉灶边掀开盖子,拿筷子捅捅那只巨大的后腿——表面已经变色变软了,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水面上浮着一层黄褐色的泡沫,随着沸汤起伏。他就拿汤勺将泡沫撇干净,说:“慢慢来,时间有的是。你有一辈子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君王

    荣树是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回到这个基地的,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王濛。

    李真对此稍稍感到意外——他本以为那个人不会再回来,而是会带着他的“族人”消失在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上。

    这时候他正和北川坐在饭桌前吃晚饭。昨天晚上他做的“有男人野性味儿”的大腿肉宣告失败——因为野生动物的肌肉纤维比较粗、脂肪含量比较低,所以按照他的做法儿弄出来的是一锅尽管煮得很烂但却柴而无味的东西,因此今天的晚饭是北川主厨,弄的是煎肉排。

    看到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李真很热情招呼他们坐,并且问他们要不要吃点儿东西。荣树的脸上本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懊恼神色,但在看到李真的样子时,这种神色很快被惊讶的情绪取代了。

    因为在他看来……

    李真似乎变了一个人。

    之前遇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偶尔也会有淡淡的笑容——尽管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阴郁冷漠的笑,但也总会令人觉得那或多或少是一种强迫性的自我调节。但现在他脸上的笑和之前的笑是不同的——这微笑似乎的确是在“微笑”。不包含任何复杂的心思或是暗示,就是一个普通人那种放松而愉悦的笑容。

    荣树意识到,李真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就好像一个人突然卸下千斤重担、解甲归田了。而这种安定的笑容在令他诧异之后又使得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因为这似乎意味着。那件至今令他担忧的事情在李真这里或许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在微微一愣之后脱下外套、抖掉从外面带下来的寒意,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

    李真又抬眼去看王濛。

    这位先知的脸上带着些欲言又止的神气。很明显有些话想要对李真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谈起,就仿佛他甚至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出现在此地。但是到最后他还是在李真的对面坐下来,将双手搁在桌面上,只说:“我没想到你在人类的军队里拥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这么说你是同戴炳成见过面了。”李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怎么说?”

    王濛往两边看了看。北川晴明和荣树对视一眼,打算离开这屋子,李真却推开面前的盘子站起身。说:“那我们出去一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这房间,来到走廊里。

    于是王濛就变了一个脸色——不是之前那种期期艾艾的神色,而是变得有些急切。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呢?”他说,“你告诉我和我的族人可以找到一块不被打扰的地方生活下去——但是那位戴将军却要我和我的族人永久地离开西伯利亚!”

    李真诚恳地点头:“抱歉。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我没有兑现诺言。但我想要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会赖账的人。其实这事儿也算是意料之外——我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但你对我承诺过的。”王濛说。

    李真无奈地叹一口气:“我知道。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同样是苦恼而令人惭愧的。但是一开始我的确做了精心部署——比如我知道那东西会带来极度酷寒。一旦超低温到来,绝大多数帝**部队就不能再继续作战,那么等你在摩尔曼斯克找到了你们的族人之后,你们就是一支令人难以忽视的力量——戴炳成不会冒险当即驱逐你们。”

    “但我没找到他们。”王濛叹息。“我本以为我的族人会比我想象得多,可是他们不在那里。”

    “所以,结局是这样子。”李真伸手去拍他的肩头,“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戴炳成应该只是要求你们离开帝国的土地——他早知道你们的身份,那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容忍和让步的表现。他持有的善意比我想象得多。”

    “听到你这么说我感觉好多了。”王濛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话李真先是愣了愣。花两秒钟去看王濛的表情。随后他注意到对方微微耸了耸肩,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句是一个微嘲的玩笑。这事儿令他有点意外——王濛的心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

    于是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也在对方预料之中,并且王濛已经做好了接受那个结果的准备。所以他笑了笑:“那么你们同我一起去吕宋?”

    “其实我怀疑你刚才这句话也早在你的计划当中。如果这算是一个阳谋的话,那我也不得不从命了。”王濛说道。

    然后他在李真说话之前挑了挑眉,轻声问:“在那里你又有什么打算?”

    李真皱起眉毛。看着王濛。他早就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而对面这个新人类也不是真正的四岁的儿童。所以李真觉得王濛此时的表情有些异样。这异样意味着他刚才的那一句话实际上还有别的隐晦含义。

    他盯着王濛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于是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你是觉得……我‘骗’你们这些战斗力强大的新人类去吕宋是为了我自己的什么私心?比如夺权当总统之类的?拜托——现在那里的总统是我媳妇儿。”

    王濛没有因为他这句话笑起来,而是严肃地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哪怕你不这么想。我通读了你们人类的历史,知道你们过去以及现在的那些权力斗争、政治制度。据我所知现在吕宋那里真正掌权的是总理而非总统。”

    “然而那个总理也算是我的朋友。”李真摇摇头,却看到王濛抱着胳膊靠在了对面的墙上,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但他却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王濛对于自己的动机揣测也令他有些不快。所以他叹口气摆摆手,又说:“今天先到这里。”

    可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使他再次转过了头。

    王濛说:“你不该做总统。你要做的是皇帝。”

    李真惊讶地看着他,觉得这人读历史读疯了。

    “我当然知道你觉得我疯了。”王濛替他说出心里话,“但你们中国人还有一句话,叫做当局者迷。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发疯了?是不是觉得皇帝这东西——手握实权的皇帝这东西只应该存在于历史当中?是不是觉得在文明社会里再复辟帝制是一种野蛮的倒退?”

    李真看了看他,摇头:“恰恰相反。不久之前在渝州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然而这话不该是你说的。就如你说的那样,当局者迷。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通读人类历史,那就应该清楚帝制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濛又露出那种先知一般的微笑:“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事物都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制度也是如此。至少在目前看来,对于我和我的族人而言,你在吕宋做皇帝就没什么坏处。我问你,我们去了那里,你怎么介绍我们的身份?我们总不能靠遮瑕粉底过一辈子——类种和异种给整个世界带来如此之多的苦难,一旦人类从长久的恐惧之中摆脱出来……你说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情绪?”

    “没错——是疯狂的报复心理。类种消失不见,我们将会是旧人首选的发泄对象。到了那个时候。你凭什么履行你对我的承诺?一块让我们休养生息的乐土?我不觉得那时候的吕宋,或者任何一个地方符合这样的条件。摆在你面前的将会是无尽的冲突和难题,要么你推给那个效率低下的‘民主政府’,要么你亲自出面解决——可那样的话,又会有更多的麻烦被引去你的身上——”

    李真伸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我理解你的顾虑。但如果你仅仅由于这个原因就要我去做什么皇帝,我会觉得你是在用高射炮打蚊子。这事儿太荒谬。荒谬到我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走。这一次王濛没拦着他。只不过在他走出五步之后,身后的王濛忽然大喝起来:“你还是人吗?!”

    这一声可谓振聋发聩,回音在走廊里荡了好几次,震得李真耳膜嗡嗡作响。

    正在他考虑要不要转身问那个家伙“你怎么骂人呢”的时候。第二句话又传进他的耳朵——

    “你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君王了!”

    李真停住脚步。

    他没回头,也说话。

    王濛从他身后慢慢走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搁了一会儿问:“明白了吧?旁观者清。”

    走廊另一边的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北川晴明的半张脸。

    李真摆摆手说没事,门又关上了。

    他转过身,看着王濛露出一丝苦笑:“这是做什么?狮子吼么?要我顿悟?”

    王濛只看着他。

    李真低头想了想,低低叹息:“我早想到了。”

    他抬起头对王濛说:“是的,我早就想到了。我不是人。而且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为什么历史上会有皇帝?为什么皇权又会消亡?我觉得生产力的发展是重要原因之一,甚至是主要原因。那些曾经被绝对统治的人凭借技术、生产力以及文明的进步拥有了足以抗衡皇权的力量以及觉悟,所以那东西消失了——这是我想到的,也是你想的。”

    “我猜你也知道,在我以上的提到的三点当中,最后一个原因大概是最柔弱也是最坚韧的。文明的进步——在古代有民心,在现代有民意,是文明的进步导致了民意成为影响一个国家政权的重要力量。可是足够强大的武力可以压制民意——几年,甚至几十年。然而我说它是最坚韧的,是因为仅凭武力就只能做到那么多。在现在这样的世界,没有一个极端残暴的政权在没有外界强大助力的情况下能够持续百年之久。”

    “对于人类而言。”王濛说。

    “对于人类而言。”李真笑了笑,“我知道。”

    “说实话,我以前很怕一些东西,比如导弹什么的。但如今我也不知道核武器对我到底能构成多么大的威胁。从前我也很怕自己的家人朋友什么的被威胁,但如今我同样意识到当一个人强大到不再是人类的时候,那种威胁所产生的威慑力也将极其有限——他们甚至不敢来威胁我,因为某些人更怕死,并且清楚地知道我有能力让他们死。”

    “所以你觉得我配得上‘极端强大的武力’这样的称呼了。实际上我也这样认为。”

    “而且你有影响力。”王濛就像一个幕僚那样认真地说,“就算你自称在你的努力下世界被拯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这颗星球人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吕宋将是你的起点。”

    李真看着他微笑了:“做皇帝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你要我做的是绝对的独裁。如果我想的话,这种状况的确能够维持上几十年。”

    “而且我相信你会是一个仁慈的独裁者,短时间内你将做得比现在的民主政府做得更好。而你生命将漫长无比,对于你这样的存在而言,权力的所带来的新鲜感终将消失,一旦你厌倦了做一个独裁者而想要让你所统治的国度重新变得‘文明’起来,你也有足够的能力保证一切按照你所想象的那样发展。”王濛一直在赞许地点头,到最后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你将实现每一个男人拥有的那个梦想,而我所要求的也仅仅是你在实现这个梦想过程当中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

    李真点头。随后他退开一步,轻声道:“其实我在某种程度上也只是一个凡人,口腹之欲、声色之欲也不比任何一个正常人来得更少。说实话,我挺想这么做,并且在之前一段时间里甚至试探着迈出了一小步。”

    “你是指渝州?”

    “嗯。”李真应道。

    他随后长出一口气:“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所想的我从前也都想过。而且我并非不食烟火的圣人,就在几年之前我还是个梦想在大学里加入学生会混个什么部长的热血青年。”

    “所以我想你明白,接下来我对你所做的答复不仅仅是因为我的价值观,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自我约束,而且有另外的,让我不得不放弃的原因——不要再就这件事情纠缠我了。”

    “我的确不能。”

    在李真看来王濛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具体的表现便是,听到他的再一次郑重回答以后王濛只想了两秒钟便真的不再提那件事,而是问:“是什么原因?如果可以对我说的话。”

    李真看着王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有那么一瞬间王濛觉得他从李真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悲悯的意味。他几乎就要觉这里实际上是一处陷阱、而李真在下一刻就会把他们这些“新人类”统统扑杀了。

    可那“一丝悲悯”转瞬即逝,王濛甚至搞不清楚那是否是因为光线在瞳仁上折射的原因所造成的错觉。他听到李真低低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还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这话就跟王濛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那眼神一样,听起来飘渺而遥远,仿佛是李真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然而对方很快又说道:“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全部。”

    随后李真笑了笑,走开了。

    这一次王濛没有阻止他。

    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王濛才真正理解了那低沉而飘渺的一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t

一只大白猫跟我回家了,晚些更新

    出去买东西,上次在小区里见过一次的大白猫一直跟进电梯跟回家,我现在忙着给它洗澡打理它,更新会晚。不过我今天不睡通宵码。

第二章 世界峰会(一)

    “飞云”号进入燕京空域之后两秒钟,它后方的虚空当中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圆环。这圆环很大很大,即便在地面上都看得到它的轮廓。它的直径略大于“飞云”号的翼展,但此刻,却在急剧地缩小。

    实际上这“圆环”并非真的是悬浮虚空当中——它是天空里“隔绝带”上的一个“门”。

    飞云号上装载的仪器在“隔绝带”上打开了这门,但效果并不能持久。于是在机体迅速通过之后,“门”便如薄纸上被火焰灼烧出来的火痕一样,飞快地缩小、闭合了。

    它最终化为一个光点,在微微闪耀之后消弭不见,像一颗突如其来的新星。

    戴炳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勤务兵,重新坐回到车里。

    “难以想象的技术。”他说,“我们做了一件蠢事。”

    一边的应决然默然不语,但他明白将军所指的是什么。如今的吕宋所拥有的先进技术绝大部分归功于王远伟,而王远伟是沈幕的学生——甚至不是那种所谓的关门弟子,而仅仅是得到了他的手稿。

    王远伟是一个狂人——这一点世所周知。但即便是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狂人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他所达到的成就远不及他那位老师的百分之一。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自谦,但从王远伟这样一个狂人的口中说出来,这意味着沈幕甚至会更加伟大。

    沈幕曾经属于帝国,然而他的一生穷困潦倒。甚至付出了所有的尊严只为换取数万金元的经费。

    可是在那个年代,谁又会料想到今天。

    比如此刻“飞云”号上的那一位。六年前的今天他还只是一个隶属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保卫局的少尉。

    应决然又忍不住往戴炳成的肩头看了一眼。

    他的肩头上有三颗熠熠生辉的将星。这意味着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军人在帝国境内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上将。

    然而这位上将同飞机上的那一位比起来……

    应决然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李真——南吕宋共和国上将。陆海空军总司令官……

    他毫不怀疑那位昔日的同僚及友人配得上这份权柄和荣耀,但令应决然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接受了它们。这不像是那个人的作风,他本以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会更倾向于成为一个坐在幕后的威慑者,而不是将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

    戴炳成的话打断了应决然的思路。上将冷眼看着一支越过他们的车队,用微嘲的语气说:“过去的应该是日本大使。这种时候谁都坐不住了。”

    这种话应决然还是没法儿接。他的的确确是戴炳成亲信中的亲信,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清楚地知道这位将军近日来的心情并不好。或许是也是由于他刚才在心中想过的那个原因吧。在某些方面较大的年龄的确意味着优势——因为长者有更多的时间及阅历去获得更高的地位。

    然而在两者地位近乎相当的情况下,较大的年龄就成了劣势。尤其对于“戴局长”这样的人来说。

    南吕宋共和国的“总理”以及“三军总司令官”的座驾即将在燕郊机场降落。与会的各国使团怀着各异的心思前往表示欢迎,而他们却不得不在这里等待——这是某种必须要表明的态度。

    帝国既没有宣布南吕宋的那些人是叛国者,也没有公开承认南吕宋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因而他们这一行人的态度就不得不微妙起来——他们将在距离燕郊机场一公里处迎接南吕宋的使团。

    接着,大约在三个小时候之后,所有人将汇聚在燕京南海。这个“所有人”的分量之重,至今令应决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们都是各国的首脑。真正掌握权柄的那种。

    而这一次的首脑会晤是因为那天李真在摩尔曼斯克城外说的话。他说他将在这一次的会晤上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即,那个“内幕”。

    很难想象戴炳成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才促成了这件事——他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但最终令那些人来到燕京的或许并非仅仅是由于他们想要知道那个“内幕”,而更是由于绝大多数人都想要同南吕宋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在从前的那个世界掌握着先进的技术意味着强大,而在眼下这个世界,“先进的技术”更已经成为了一个国家还是否能对广阔国土进行有效统治的关键。

    比如之前消失在空中的那道门。

    应决然注意到戴炳成微微眯起眼睛在向前方看。他们的这个车队由六辆车组成。停在通往燕郊机场大道旁的一个中途站内。在从前附近就没什么高耸的建筑,到了如今人口急剧减少,更是荒凉一片。沿途有负责驻防的军队以及几年前构建的工事,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延绵的深绿色原野。

    但戴炳成显然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应决然了解这位上将的心思,但对于他的期待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无论是他或者戴炳成都同那个人分离太久。更何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戴炳成猛地挺直了身子,往车窗左边看过去。那里原本有两个警卫。现在两个人都用手按住耳侧,并且将手搭在腰间,往他们身边的一座废弃加油站之后看过去。

    于是应决然也把视线转向那里。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警卫所看到的东西,但他却能够注意到那两个人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作为训练有素的保卫人员,那两个警卫现在表现得有点儿奇怪。一方面他们显得有些紧张——这意味着他们不是看到了平民或者武装平民,而是认为目标的确有可能对自己要保护的人造成威胁。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没有立即行动。甚至没有提出明确警告,似乎显得很为难。

    随即戴炳成听到了警卫长的报告。并且转脸对应决然说:“他来了。”

    这一瞬间,某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令应决然有些恍惚。他迟疑了一秒钟才点头,然后左手的食指轻轻用力,按了一下椅子上的按钮。

    戴炳成走出了车门,周围的警卫们开始行动起来并且布置防御——这事儿显得有些多余。

    应决然也出了车门。椅子上的轮子压在地面上,他能够听到小沙粒被碾得咯吱作响。在机械助力的推动下,他没花多少力气就让轮椅轻巧地转了个弯,来到戴炳成所在的那一侧。

    于是他看到同样走出了那座废弃加油站之后的李真。

    现在是日近黄昏。李真背着夕阳走过来。他的身影被阳光衬成黑色,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一条长长的阴影已经先一步投了过来。

    应决然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傍晚——也是黄昏,而李真第一天在保卫局报道。

    对方走得很快,步伐沉稳有力。他穿着军礼服——当然是南吕宋的那一种。墨绿色的制服剪裁得体,胸前肩头灿烂一片——它们都在反射阳光。

    戴炳成迎上前几步,应决然眯起了眼睛。三个人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脸了。应决然注意到李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于是他略有些费力地抽了抽嘴角,在脸上弄出一个久别重逢式的笑容来。

    戴炳成向李真伸出手去。李真走过来握住了那只手,向这位将军微微点头,视线又回到应决然的身上。他先对应决然说话:“你这是怎么了?”

    这是关切而熟悉的语气,这种语气令应决然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但他很好地压抑了某种冲动,只淡淡笑笑。用同样稔熟的口吻轻松地说:“上个月伤到了。”

    李真的视线又从戴炳成的脸上滑过。应决然补充了一句:“你该知道的。那次冲突。”

    戴炳成低低叹息一声,说:“他是在宫里受的伤。他为皇帝挡了一枪。电磁狙击枪。”

    李真微微皱眉:“事情有这样严重?我以为……”

    他知道戴炳成和应决然所指的那件事。上个月,当他在南吕宋度过一生当中最悠闲的一段时间的时候,燕京出了一件大事。

    代表着保守势力的反对党人试图发动一次政变。而这一次政变的背景是,新的皇帝即位。内阁重组。曾经在平阳静湖别院见过的那位老人的政治理念被戴炳成这一派坚定地贯彻执行了下去,并且手段有些“激进”。六年前他们曾经认为他们所要为之奋斗的目标可能要经过漫长的几十年甚至近百年才能够实现。不想自然浩劫以及类种的威胁却为他们带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军方在摩尔曼斯克取得胜利并且获得空前威望之后,改革大刀阔斧地进行开来。实际上那的确是那种粗暴改革的唯一一次机会,因为掌握了足够话语权的戴炳成这一派的军人们可以轻易地将很多责任推到另一些人的身上。又因为那些人昔日的确掌握着巨大的财富以及资源,因而生活过得相当不如意的人们就更容易被鼓动起来,并且在一瞬间形成势不可挡的汹涌民意。

    激烈的改革同样带来了激烈的反抗。然而李真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自立宪以来数百年,皇帝第一次因为国内的政治斗争而受到生命威胁。

    虽然那一次冲突最终以保守派被镇压而收场,但李真也没料到应决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迟疑了一下子,俯身在应决然的大腿上按了按。传来的触感是坚硬的。

    他略惊讶地抬头看应决然的眼睛,看到对方无奈地耸耸肩:“如果我不是b级,被轰碎的就不止是两条腿了。你知道那种枪打出来的子弹就跟炮弹一样。”

    然后他低声说:“你本该同我们一道的。”

    李真无言地拍拍他的肩膀,嘴唇动了动。

    其实他有点儿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只说:“这之后我再去看你。”

    然后他直起身看戴炳成:“我们的人还在机场,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告诉你一些事。你们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不至于在会场上措手不及。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帝国正式承认南吕宋独立并且开始全面合作。至于之后商业合作之类的事情,可以由其他人来谈。”

    戴炳成似乎对于这样的一个要求早有准备。他只用一秒钟就给出了答复:“可以。”

    李真微微皱眉,于是戴炳成又解释道:“既然你知道我们在这儿等你,就该知道我们早做好了准备并且达成一致了——你给了我们两个月的时间。”

    李真点头:“那么今天谁会出席?是首相还是皇帝?”

    戴炳成停了一秒钟,看着李真的眼睛说:“首相和我。”

    但李真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真的急于将他想要说的那些事情说完然后迅速地赶回机场。这一点令戴炳成的心中生出一阵空荡荡的无力感,并且令他有些恼火。

    而且他甚至又对自己会产生恼火的感觉这件事情本身感到恼火。

    他试图回想从前在自己的办公室面对李真时候的感觉,又回想带李真去静湖别院时的感觉。那时候他称赞眼前这个年轻人冲动并且勇敢,然而此刻他看到的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同几年前的那个人相比已有天壤之别了。

    最终他不得不在心里微叹一口气。而李真开口说:“那么,我要说的事情是这个样子——”

    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戴炳成一直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而应决然远远地离开了两个人。

    上将试图令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但李真所说的事情最终使他无法再维持这种镇定,在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惊愕与恐惧的神色。倘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身份以及地位和他们彼此之间的了解,他一定会觉得李真疯掉了,并且在胡言乱语。

    当李真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戴炳成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明天会场见。”李真说。然后他后退两步,转身。地上忽然爆出一团小小的尘雾,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隔了好一会儿戴炳成才转身向南方看去,眼中满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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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决然,就是书评区的浪子应决然又名仙下小恺。他之前也在起点写书,而且都签约了,但是……

    嗯……我让你tj……

    哈哈t

第三章 世界峰会(二)

    近十月的燕京已有萧瑟之感了。街道上的花木显得萎靡,风里的凉意也十足。沙尘弥漫在空气里,远眺天空的话会觉得头顶上有一个灰蒙蒙的罩子。

    其实往年这时候还是有点儿热的,但今年北方地区受到了摩尔曼斯克冷空气的影响。七月的飞雪导致大量植物死去,原本在从前就被反复提及的蒙古草原沙漠化现象进一步加剧,沙尘来得比从前更猖狂了。

    李真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向外看,发现有不少楼宇上都被挂了巨大的垂幅。垂幅上或者印刷着欢迎语,或者是美丽的风景画,还有些干脆就是某某集团的广告。他上一次来燕京的时候是晚上,并没有在市区过多停留,所以不清楚这是不是燕京独有的风景。

    但是当他后来看到街道上的弹痕时,才意识到那些垂幅所掩盖的也许是同样的东西。上个月发生在燕京的政变的确激烈,竟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街边的人并不多,至少没有他印象里的多。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麻木得很,显然过去几年带来的创伤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抚平。

    他们的车队在开往南海。其实南海并不适合做会场,只不过在眼下的燕京,就只有南海的防卫是最严密的——在其他地方似乎还有零星的“叛军”活动,仅仅昨夜他就听到了两次隐约的爆炸声。

    南吕宋共和国的总理,前特务府南方基地驻菲律宾三宝颜市上尉执行官滕安辉坐在李真的身边。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往地上看。就仿佛那里藏了一个鬼魂。李真从窗外收回目光,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放松些。”

    滕安辉像是被吓了一跳,从那种奇特的呆滞状态中摆脱出来。他试着从脸上挤出微笑,可惜挺难看。于是他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自嘲地说:“我还是胆子太小。”

    “胆子小的人可没勇气做吕宋的总理——还是在前些年那种情势下。”李真宽和地笑着,“适应了就好。其实这事儿你可以这么想——从前我们都知道终有一天太阳会坏掉,地球要完蛋,但我们还不是就这么好好地活过来了?”

    滕安辉也笑笑,沉默起来。过了很久,在车身稍稍颠簸了一下子之后他才说:“可那毕竟还有几十亿年哪。”

    “人类文明也不过几万年而已。我们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李真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两个人一眼。他显然不明白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有心情讨论起太阳和人类文明这个问题来。然而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沉默便是美德。于是他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车队驶入南海。

    ※※※※※※※※※※※※※※※※※※※※※※※※※※※※※※

    这次被载入史册的会议会场实际上有些简单甚至简陋。会场位于地下三层。是一个不过四十多平方米的小厅。并不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依稀可见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风格,墙壁则是深沉阴郁的灰黑色。棚顶亮起来的是白炽灯,虽然数量保证了足够的亮度,但它们所散发的淡黄色光线仍然不可避免地会使人们从心中生出衰败破旧之感。

    这房间也的确足够老——它是隐藏于南海地下庞大建筑群的一部分。而这个建筑群则是在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二三年之间被建造起来的。

    当初建造这个地下工程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核打击。从一九零八年开始德国人就在秘密试制核武器。而作为当时德国最大的出口国。帝国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帝国的科学家们意识到那种武器可能具备的可怕威力,因而防御计划最终出台。

    但德国人最终没能成功试爆第一枚原子弹,因为他们的科学家被美国人挖走了。为此德国人恼羞成怒。而这件事也成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后来核武器的技术一日千里,这个规模庞大的地下系统便渐渐成为了鸡肋。因为相对于常规炸弹来说它的确相当坚固,但相对于如今的核弹来说却又不堪一击。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只进行最低限度的维护,直到今天再一次发挥作用。

    小厅的中间是一张圆桌,桌边有四十五个座位。世界上的文明国家数量当然远不止于此,但问题是六年前的相当一部分国家已经不存在了——或者人口数量不足以维持一个成熟政权的规模,或者干脆就被并入了周边国家的版图。在那种程度的自然伟力面前人类曾经引以为傲的力量以及精神显得可怜而渺小,这世界的政治版图也因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再一次进行了大规模的洗牌。

    但另外还有一些小国的首脑并未到场。一方面是因为某些人认为这是一场闹剧,另一方面则是某些人无法在如今的环境下进行长途旅行。然而未到场的都是第三世界小国的首脑,早在十几天前李真与帝国政府沟通的时候他便表示,那些人“无关紧要”。

    其实即便是眼下坐在这里的人们也有相当一部分认为此事有些“小题大做”。但令他们来到这里的并非是好奇心或者纯粹的责任感,而是利益使然。甚至于不少人还认为,这一次会议的真正目的或许是“分蛋糕”。现在的世界就像一块分成了很多格子的大蛋糕,某些曾经属于文明社会的区域成为了无主之地,人人都想得之而后快。

    怀着这样各异的心思,这些人聚集一处。会议室里充满了低语声与意味深长的微笑。

    而戴炳成笔直地端坐在靠门旁的一张椅子上,身边是神情同样严肃的帝国首相。他沉默地看着房间里另外一些人,嘴角绷得愈发紧了些。从昨天下午得知了某些信息到现在他还没有睡过觉,但他的头脑并未因此而迟钝,反倒更加清醒敏锐。

    因为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置身一桶冰水之中。

    此刻他的心中甚至突然出现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冷笑——

    一个小时之后,这些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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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可能还有一章,可能没有。总之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把前面一百多万字涉及的问题来个大揭秘。或许很多书友都已经猜得差不多了……t

第四章 世界峰会(三)

    李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子。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直接走到了主席台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本身。

    并非他有多么的威严神秘或者气势迫人,而是因为他的相貌实在太年轻了,时间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尽管为了这次会议他将发型打理得成熟稳重,然而他的相貌还是太年轻了。他看起来仍像是一个俊美的十**岁少年人,而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或者垂垂老矣,或者已过中年。

    他将军帽夹在肋下,步伐沉稳有力,边走边向房间里扫视了一眼。

    而这一眼让不少人绷紧了自己身上的肌肉。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实际上主席台上的那个年轻人是有能力将在座的诸位元首“一网打尽”的。

    但戴炳成与燕京政府之前的努力很见成效,这个念头仅仅在人们心中徘徊了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当今世界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权都不可能因为国家元首突然死亡便陷入混乱,哪怕今日最坏的情况发生,对于他们所代表的国家来说也算是可以承受的“灾难”。

    李真在台后站定,伸出一根手指在麦克风上弹了弹。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当然用不着“试音”,他只是在用这个动作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然后他将军帽放在台上,在有人发言之前说道:“今年七月份,我们在太平洋海域赤道附近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捏了一下左手指尖的一个投影器。光线从纽扣大小的投影器里投射出来,在他身边的虚空中编织出一片湛蓝的汪洋大海。

    这下子会场更加安静了。因为大概不会有人想到李真如此直接——他甚至没有一句开场白,也没有概述他接下来究竟要讲些什么。

    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老师——那种心情不大好的、踩着铃声夹着讲义走进教室然后阴沉着脸直接开讲的年轻讲师。

    这种举动算得上相当无礼。于是又引起台下的一阵轻微骚动。尽管碍于身份或者其他原因不可能有人站起来高声反对,但李真仍从一些人的脸上看到了不忿之色。

    可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因为他的相貌实在太年轻了——他至少得给这些人一个更加直观的、对他产生某种强烈情绪的理由。哪怕这种情绪是负面的。

    因而他动了动手指,身边的立体投影就发生了变化。先前镜头里展现出来的是是一片碧蓝海天,而现在镜头则飞速推进、拉高。于是一个大漩涡被展现出来。

    大洋广阔无际,高天一望无垠。人们对这个漩涡的大小并无确切概念。拍摄者仿佛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将一些船只摄入了镜头。

    那是一个航母战斗群,人们可以从那艘航母的外形上辨认出,那是一艘帝国的“镇国”级核动力航空母舰。早在五年前沉没的“镇国将军”号航空母舰是这一级航母的首舰,它的长度是三百六十八点八米。

    可眼下,由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所构成的航母战斗群看起来却像是紧贴着那个大漩涡的边。

    那漩涡像是一个巨大而光滑的盘子。这个航母战斗群就好像盘边的一颗瓜子。

    李真终于成功地吸引了这些人全部的注意力。

    显然他要说的事情同这些人原本想象的并不一致,于是终于有人忍不住说话了。那是一位欧洲某国的首相。他微微抬起了手,说:“请问,李将军,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李真抬眼平静地看着他,说:“有关这个漩涡。和制造了这个漩涡的东西。”

    首相愣了愣。他又看了一眼李真身边的投影,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类种?类种并未被完全消灭?它们在这里?”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很多人开始面面相觑并且低声交谈起来。因为如果这就是今天的议题——类种们还聚集在太平洋里苟延残喘的话,那么这种级别的会议就的确是小题大做了。

    现在的人类并非从前的人类,他们已经变得更加坚韧,且拥有了更加强力的武器。在过去的几年里有不少刚刚苏醒的、并不如何强大的类种被人类以科技的力量剿灭,而人们又从这样的战斗当中学到了更多的经验。在经历了自然大灾变与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后。类种已经成为人们可以用理性的态度直接面对的敌人了。

    甚至有人在嘴角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或许这位南吕宋的上将的确是太年轻——不可否认他拥有无可匹敌的战斗力——然而在某些事情上,他的确太毛躁了一些,也的确不像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对此戴炳成只在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李真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

    “不。”他说,“不是类种。也不是一群类种。是另外一种东西——一个尚未完全苏醒的……个体。”

    他缓慢地再一次强调:“一个个体,制造出了这东西——用它那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力量。”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他的话让很多人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凝结了。

    人们再一次将视线投在他身边的影像上。而这一次终于有人发现了那个无比巨大的漩涡中间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黑点。

    有人失声道:“你是指那个东西?”

    他的手指向那个黑点。于是李真的手指也动了动——镜头开始拉近。

    远看,那漩涡当中的海水仿佛是凝固的,就像是一个盘子。但随着镜头越拉越近,人们看到那海水实际上是在飞速旋转的。只不过由于它们的速度如此之快,海面上没法儿掀起半点儿波浪。巨量的海水被某种更加可怕的力量压迫、吸引着。向着漩涡的中心快速行去。

    然后漩涡的中心却并非一个无底深渊,那竟然是一座由岩石构成的岛屿……或者说雕像。

    镜头最终在距离雕像大概两千米处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拍摄的时候受到某种力量的影响,影像变得不那么清晰,并且在微微抖动。然而人们仍能看得清那岛屿的轮廓——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半身像。

    这半身像拥有一颗头颅、一只左臂,以及弯曲的胸膛。

    它的胸膛的确是弯曲的——好像一个驼背老人。又或者被抽掉了脊梁骨。

    而它的头颅上还生长着毛发——灰褐色的短发。

    这岛屿的周围没什么参照物,人们也挺难弄清楚它究竟有多大。但李真指了指头颅上的那一层“短发”,说:“这些是被碳化的植被。我曾经去过这岛——那时候它还的确是一座岛——上面树木的平均高度大致是二十米左右。”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位总统失态地叫了起来,“你说它不是类种?你的意思是……它是活着的?”

    而另一些人则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李真。他所展现的影像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如果那东西真的是某种生物的话,那么它的身高可能达到了近千米!这种东西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完全不可能存在——虽然有类种的特例在前,然而类种们同这东西比起来都会显得“正常”很多。

    更何况,这玩意儿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尊雕像,或者是酷似人形的雕像。他们想的更多是,会不会是某种类似于“隔离带”的、人们以前闻所未闻的自然伟力造就了这奇景?

    李真抬起双手轻轻向下一压。他说:“先生们,我暂时无法准确地回答你们的这个问题——这并非我故弄玄虚。因为在此之前我需要告知你们更多东西,而这需要你们的耐心。所以我希望诸位能够给我充足的时间——我也相信我此前展现出来的这些东西能够令你们做到这一点。”

    “另外我所要强调的是,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切,是它告诉我的。”

    他抬手指向那尊雕像。

    “你是说……你和它交流过?”总统问。

    “是的。”李真点头,“以某种在座诸位可能无法理解的方式。总统先生,您刚才问我它究竟是什么。那么现在我们就先来定义这个东西。”

    “在我看来,它是某种异常强大的、历史久远的生物。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至地球刚刚形成、表面的熔岩冷凝之时。”李真摊了摊手,“当然,我所说的这一点可能与诸位所知的生物学知识不符。如果有疑问的话,诸位可以带着批判的态度将我所说的一切当做一个故事来听。”

    “异常强大,是怎么样的一个标准?”有人问。

    很多人用与提问者同样的眼神看着李真。李真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他们在认真考虑自己所说的这个问题的真实性,而没有将其简单地当做一个狂人的妄想。

    因而他点头,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刚才说的是我对它的定义。然而从它自己的角度而言,依照我们的理解方式——它自称为神。”t

第五章 世界峰会(四)

    “……神?”一个人低声咕哝了一句,显然对这个大而化之且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答案并不满意。他似乎是习惯性地向左侧倾了倾身子,随后意识到坐在那里的并非他的幕僚,而是另一位首脑。

    于是他不满地说:“我想现在我们都需要一个有关方面的技术顾问了。”

    “抱歉。至少目前为止,依照约定,接下来我所说的内容只有在座诸位才能知晓。”李真郑重说道,“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进入主题。”

    “那么你所说的主题究竟是什么?有关神的讨论?全知全能的那种神?”这位首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神气说道,“我们已经受够了故弄玄虚和耸人听闻,请您阐述得更加简明直接一些。”

    但李真宽容地笑了笑。这种笑容令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老师——那种看着教室里的某个无知而无畏的学生的老师。这种笑容同时也令那个尖刻的提问者觉得受到了某种侮辱,于是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愤懑之色。

    可是李真已经收敛了笑容——他收敛了笑容,嘴角忽然压了下去,嘴唇抿成两条线。

    然后人们觉得屋子里的光线变得黯淡了很多。

    屋顶原本就是上个世纪那种老式的白炽灯,散发出黄白色的黄线。这是因为这个庞大的地下系统启用得过于仓促,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对这间屋子进行彻底的现代化改造。于是地面与角落里都有淡淡的阴影——那是人们以及这间屋子里的某些仪器设备所制造的阴影。

    可现在有一片更大的阴影压了过来。那是李真的影子。他身后的淡影在他收敛笑容的一瞬间像是活了起来并且快速生长,从他的身后攀上讲台,从讲台攀上他身后的墙壁并且占满了它。而后这影子继续填充这间会议室的其他两面墙壁。就仿佛李真在这一刻突然成长为一个巨人。

    这可怕而诡异的景象令首脑们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然而就在有人能够开口说话之前,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的心灵。

    因为有可怕的压力从台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迫发出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他们直压,令他们觉得仿佛就在此刻。一座无比巍峨高大的山岳正在面前倾塌!

    这是威压。是人类在某种神秘而强大的远古生物面前、由骨子里,或者说由基因里产生出来的、不可遏制的天然畏惧感!

    于是李真说:“记住这种感觉。”

    这句话仿佛魔咒。当它消散之后,李真的影子又迅速缩了回去,房间里陡然明亮起来。

    但还是没人说话——他们仍旧沉浸在刚才那种可怕而可耻的畏惧感的余韵当中。

    “记住这种感觉。”李真重复道,“如果我能想到一个更加确切的、能够清晰描述那个东西的词语,那么我也不会使用‘神’这个字眼。而你们刚才体会到的感觉。不足我从它身上体会到的十分之一。”

    “那么诸位,什么是神?”李真关掉了身边的投影,用严肃的语气问,“就我个人的理解,神是指,某个拥有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力量的存在。在我家乡,我们的神拥有掌控和改变命运的力量——它们可以创造世界、可以创造人类、可以搬走山岳令河流改道。”

    “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比如您的故乡——”他朝之前那位元首点了点头,“你们的神话传说里有奥林匹斯众神,他们一样有我之前所说的那种力量。在从前我们认为这些神灵的形象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古人所知太少——他们不知道雷电、**、海啸、山崩因何产生。所以赋予它们更加直观形象的涵义。可如今我们经历了前些年的一切,我们知道至少传说当中的某一部分‘神灵’是真实存在的——它们是类种。是远比当时的人类强大的生物。”

    “但这些生物曾经带给我们恐惧与苦难,而我们现在战胜了它们。所以我能够理解您对我刚才所用的那个词汇所产生的强烈情感,我想这个词汇让您记起了不愿意再回忆的东西。”

    李真向刚才那位元首点头:“但我现在所提到的这个生物,远不是那些类种可比的。它之于类种,就好比类种之于我们一万年前的祖先。”

    “我们在这些年的战争当中已经开始了解类种们所拥有的能力。而且我打赌在座诸位所代表的的某几个国家已经开始进行试图将那种能力赋予普通人类的研究。那么诸位就应该发现。那些能力——包括目前我所拥有的能力——都很难用我们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科学认知来解释。”

    “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点必然是困扰在座诸位的最大一个问题——因为不能了解那些能力背后所隐藏的规律,就始终没法儿建立一个健全而自洽的理论体系。”

    李真说完之后顿了顿。而这时候,人们终于从之前那种可怕的被压迫感中恢复了过来。随后他们来不及对李真之前所做的一切表示不满,就再一次被他所说的话牢牢吸引住了。

    因为李真提到的这个问题的确是他们最关注的问题。就目前而言这件事的重要性甚至令他们可以暂不关心这次会议的主旨是什么,而是将目光都投在了李真的脸上。

    的确有相当一部分有能力的国家在进行此类研究——令普通人成为能力者。因为这并非仅仅是一个军事问题,也成为了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在几年前以前这世界祥和美好,能力者的数量相当稀少。人们头脑里所认知的人类相对于能力者而言实际上很脆弱——数十亿这样脆弱的人类构成人类文明的主体。

    但忽然有一天人们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可以跳上十几米的高楼,可以不畏惧火焰的灼烧,可以令自己化为一阵风或是一滩水……

    并且这样的人因为“峰值”的到来而越来越多。

    当能力者的数量为绝对少数派的时候。人们会将其视为异类,会本能地排斥、畏惧他们。然而当能力者的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之后,从前的那种畏惧就变成了艳羡。政府们曾经有机会将这一部分“异类”统统消灭——尽管那样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然而类种所带来的灾难令他们再无暇顾及这一切,甚至还需要依赖那些“异类”的力量。

    因此,现在“异类”们终于可以坦然地走在阳光之下。再无需被从前那些严苛的规定所约束。这导致社会的严重动荡——虽然一些能力者只想要安稳幸福的生活,然而更多初尝“力量”的甜蜜的人却打算得到更多。

    于是在某些偏远而不发达的地区,当地政府的威信已经降到了最低,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由能力者所建立起来的武装团体。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办法解决“他们”,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他们”。

    “进化主义思潮”由此产生——普通人要求他们的政府付出努力将所有人都变成“进化者”,他们认为这意味着人类在生物学角度又迈上了大大的一个台阶,这种行为的意义可以媲美第一只猿猴学会用火。

    但这种事情到底是好是坏还没人知道——至少就目前的几十年而言。因为一旦所有人都拥有了能力,那么人类文明的前景将变得不可预测。科技的发展并没有跟上人类“进化”的脚步,这情况就好比原本只用一条警棍便可进行有效威慑的一群犯人忽然个个手持了ak47,那条警棍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将变得岌岌可危。

    因此就如从前的核不扩散条约一样,大多数国家达成了一个协议——绝不在国内鼓励、提倡这种进化主义思潮,也绝不将之付诸实践。

    然而哪里又会有人真的愚蠢到“绝不进行此类研究”呢?

    要知道一群持枪的普通士兵和一群持枪的超人可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于是便出现了李真所说的那个问题。科学家们所面对的是一种他们全然无知的规律——如果那也可以被称为“规律”的话。

    但人类也知道就在南吕宋似乎有一位“进化者”正在进行此类研究并且取得了惊人成果。实际上在过去几年当中他们所使用的某些先进武器的工作原理便是基于那种“规律”。

    李真同样来自南吕宋。

    而且……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自己知道些什么,并想要将他所知的那些待价而沽。

    “他抓住他们了。”戴炳成对身边的帝国首相说。但首相对这句话似乎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欠了欠身子,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这位刚刚过了六十岁的掌权者现在看起来苍老而憔悴,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怎么抬头——更多的时候是在死死盯着地面,好像那里埋藏着一个巨大而可怕的秘密。

    于是戴炳成摇了摇头,又去看李真。

    这个年轻人做得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说令他略感惊诧了。他在半个小时之内抛出了饵,而这房间里绝大多数的人似乎都打算上钩了。

    但会议室里很沉默,这种时候谁都不打算先开口。

    李真便打破僵局。他微笑着开口说:“是的。就如诸位所想的那样子,今天我来到这里除了要告之诸位一件事情之后,还要提出一个条件。”

    “就像你们所猜测的那样,吕宋已经掌握了某种核心技术。我可以将这种技术提供给你们,但我需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t

第六章 世界峰会(五)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戴炳成与帝国首相而不是李真本人。

    因为那个协议本身就是由帝国政府牵头发起的。而至少在现在,这世界上的唯一一个超级大国还是这个位于太平洋西海岸的庞然大物。

    戴炳成又看了看首相——后者无动于衷。于是他抬起头对前方的说道:“您有什么条件?”

    人们对于他的直白略感惊讶,可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因为现在不是新闻发布会,更不是在议会里扯皮。在座的每一位都对其他“同行”的德行心知肚明,至于那个曾经的协议……

    本身不就是由这些人搞出来的么?

    李真点头,开口道:“很好,诸位达成一致了。那么在我说出我的条件之前,我们先得继续之前的那个话题——因为这两者是有联系的。”

    “我首先要向诸位详细说明那个东西的历史,以及它所拥有的力量。这将会是一个挺漫长的故事,而且涉及到一些当下最前沿的科学理论。在我的叙述过程中诸位可以提问,但一些具体细节我也是门外汉,你们可以在离开这间会议室以后咨询你们的技术顾问。”

    “我所要说的‘故事’,开始于距今约138亿年前。”

    “没错,这个138亿就是人类所推测的宇宙历史,我们姑且认为这是正确的。在战前,沈幕博士曾经提出过一套理论。他认为我们所处的宇宙仅仅是一个相对的微观宇宙,它之于更大的宏观宇宙,就相当于一枚电子之于我们的宇宙。这种理论在从前看起来是天方夜谭,但现在大概不会再有人嘲笑它了——因为基于这个理论所衍生的一系列应用技术已经成熟完善。就比如诸位通过隔绝带时所使用的那扇‘门’。”

    “同时沈博士也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即,我们的宇宙同其他可能存在的微观宇宙或许会相互碰撞。我曾经有幸看过沈博士的理论手稿,但遗憾的是尽管有他为我讲解,我仍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差别吧。诸位应该也没法儿弄明白那一套理论。但这不要紧,我们要的只是结果。”

    “结果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的这个状态——隔离带降临。更早些时候,电力也曾经失效。再早一些表现便是,在两百多年前,能力者出现了。我要提醒诸位,这种变化不仅仅发生在地球上。而是发生在整个宇宙尺度。这意味着,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当中那些曾经被我们认知的规律也随之变化了——诸位身边的技术顾问应该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而这一切都源于两个宇宙的‘碰撞’。这同样意味着,此刻与我们的世界产生交集的那个宇宙,它内部所拥有的物理规律与我们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说句玩笑话,在那个世界——如果也有类似人类文明的存在的话——他们可能都是魔法师,或者是神仙道士。我们的科技对他们来说或许同样不可思议。”

    李真顿了顿。去看人们的表情,然后将手微微下压:“对。就是诸位所想的那样,无论是能力者、类种,甚至是我现在要说的那个‘神’,都是这种外来规律的产物。”

    说到这里,他面前讲台上四十七盏绿灯其中的一盏变红了。于是他颔首道:“请提问。”

    提问者说:“那么这种碰撞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是吗?”

    李真说:“是的。从我们的宇宙的角度来看。碰撞有可能在此刻结束。也有可能持续数百万年——那对于宏世界来说也仅仅是一瞬间。”

    提问者又说:“我从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在你刚才所说的前提下,如果有一个超级观察者感知到了这种碰撞,那么这种随机状态就会变成一种确定性,那意味着碰撞不会终结,而会一直持续到两个世界融为一体。那么是不是说,此刻身在吕宋的王远伟博士——”

    李真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他很快抬手打断了提问者的话:“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但这个问题我在之后会做出解释。”

    提问者耸了耸肩,说:“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某一天这种碰撞终结,是不是意味着从另外一个世界外来的规律也将失效?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个世界的能力者将不再有新的能力者?”

    李真点头:“是的。那些超越我们认知的超级能力都是基于外来的‘物理规律’。一旦那些规律消失,人类将不再被它们影响。但另一方面。已经受到影响的个体仍会表现出特异性。其中的技术细节我不了解,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类种,以及我所说的那个神。它们的生命悠久,难以被消灭。尽管在此前的数百万年里我们的世界已经完全不被另一个世界影响,但它们依旧拥有可怕的力量。”

    很多人的脸上开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而李真在给了他们几秒钟思考之后说:“那么现在大家应该都知道另一个事实了——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这次碰撞。并不是第一次。”

    “说过了宇宙背景,现在来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地球。地球的历史有四十六亿年。就我所得到的消息,在这四十六亿年的时间里,我们这个世界至少已经经历了三次碰撞。”

    “第一次碰撞,大致发生在四十三亿年前。”

    李真又停顿了一下子。于是如他所料,有六盏灯变成了红色。但这一次他没有允许提问,而是继续说道:“诸位想问我如何知道这个数据——是它告诉我的。”

    他向南方指了指:“就在那个时候,它出现了。”

    他敏锐的听力觉察到了吸气的声音,也听到有人在嘀咕——“耸人听闻”。

    于是他微笑道:“的确耸人听闻。因此我没指望在一开始就说服诸位完全相信我的话。我说过,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将我说的当成一个故事来听。”

    “现代科学认为生命的起源大致在35亿至40亿年前,那个时候出现了原始的单细胞生物。这个理论在某些方面来说是正确的。因为原始的单细胞生物——我们所认知的那种单细胞生物的确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然而在此之前,我口中的那个古神已经孤独地存在了三亿年之久。”

    “你们想问,那样一个庞大的生命体是如何在一个被无机物包裹的地球上诞生的——我也想知道。但如我从前所说,在这里我们不去纠缠技术细节,只看结果。结果就是它诞生了,并且在三亿年之后遭遇了地球诞生之后的第二次碰撞。”

    “这一次碰撞带来了某种巨大改变,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古神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在现代科学理论当中,地球历史上的四十六亿年至三十七亿年间有一段空窗期,这期间的地质资料是完全缺失的,这便是那一次碰撞所导致的结果。”

    “从人类的角度来理解,一些‘血肉’从古神的身上掉落下来,于是我们所知的原始单细胞生物出现了。”

    “就如我们不会去关注泥土里的那些微生物一样,古神也不会去关注那些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硬要从人类的情感角度来理解,我们可以认为古神是一个极其孤独且孤僻的存在。大多数的时候它在沉眠,它不会像人类一样思考人生的意义,也不会试图去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荣耀。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暂、太脆弱,也正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暂、太脆弱,所以我们总想做点儿什么,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

    “因此我们所知的生命开始了漫长的演化过程——在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律作用下。然后,一个体型巨大的物种出现了——”

    “类种。”有人低声说道。

    “是恐龙。”李真笑了笑,“是恐龙。但是要说类种的话,好吧……其实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寒武纪生命大爆发。这件事情在人类的科学史上也算一个‘不解之谜’——大约在5.3亿年前,就在短短的两千万年时间里,无数新物种突然出现在地球表面。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然而我这里有一个解释。”

    “因为在那以前,古神做了一件事。他创造了一些生物——就像神话传说中上帝造人或者女娲造人那样。他用自己身上的……依照人类的标准,一些皮屑或者指甲头发之类的东西创造了一些生物。现在我们称它们为类种。”

    “并且幸运或不幸的是,古神赋予了那些生物它自有的能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能力。于是类种这个没有天敌的群体在这世界上飞快壮大、繁衍,最终形成一个强大的文明。”

    “随即,因为某个原因,类种文明同古神开战了。这一次战争的最终目的是彻底消灭其中的某一方。我们现在无法想象那是何等辉煌壮丽的一次战争,可好在时至今日那一次战争在大地上所留下的创痕仍可被我们看到。”

    “……看到?是什么?”有人忍不住发问。他甚至没有按键要求发言。

    李真点开了手中的全息投影,于是一整个非洲大陆被展现出来。他微微倾身,拿右手在大陆中部斜着比划了一下,说——

    “东非大裂谷。”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t

第七章 世界峰会(六)

    隔了一会儿,有人问:“……那场战争的结果呢?”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没几个人有心思质疑李真所说的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即便这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个波澜壮阔、震撼人心的故事。

    李真笑了笑:“大家应该知道结果了。极盛的类种文明——当然不是我们这种模式的文明——遭受了毁灭性的的打击。而古神,变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它并未死去,只是同样遭受重创,因此之前一直令我们疑惑不解的预言流传下来——最后一日。那意味着它终将复苏重生。”

    “那么它并非不可战胜。”有人说。

    李真没有回应他的话。他轻轻出了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们也知道了类种的起源,那么回到之前我所说的……恐龙。”

    他环视众人:“接下来所要说的可能诸位更觉得是天方夜谭,然而当你们这样想的时候,请回忆一下在类种出现以前我们对于那些神话人物的看法——是不是更加荒谬?而我现在要说的……至少可以用人类能够掌握的规律来理解。”

    “那么我要说的是,恐龙曾经在地球上创造了发达的科技文明。”

    这一次没人插话。或许某些人真的开始思考他所说的一切,或许某些人真的在将这些东西当成故事来听——尽管人人都清楚李真没理由在这种场合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于是李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当然。恐龙这个词儿范围太广,就好比我们不能说今天的文明是灵长类文明。实际上走上进化巅峰的是当时的一支——它们是伤齿龙的近亲,体型与人类要大一些。”

    “其实好好想一想,这种事情并非不可思议——倘若我们早就发现了恐龙文明的遗迹,那么我们也能够以非常理性的心态来接受那一段历史。因为它们存在的时间太久了——将近两亿年。两亿年的时间,为什么就不能演化出一段文明呢?”

    “可以理解。”戴炳成终于说话了。他微微点头,“在这一方面您不需要做太多的解释,我相信因为之前经历的一切,在座的诸位应该都做好了接受更多不可思议的事实的心理准备。恐龙文明……呵呵,总不会比天使和诸神更夸张。”

    李真对他回以微笑:“很高兴您这么想。”

    他又抬起头:“之所以要提到它们。是因为我们的命运同它们的命运息息相关。因为就在这个文明繁荣一时、甚至比我们今天更加发达先进的时候。第三次碰撞到来了。”

    “它们……没能捱过去?”有人问。

    “是的。它们没能捱过去。”李真肃然道。

    “为什么?被那个东西消灭了?它们有多发达?”另一个人问。

    “而且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任何文明的遗迹——哪怕是一丁点儿。”又有人说。

    “是的,它们似乎完完全全地销声匿迹了。但我所知道的这一切也是它告诉我的,我的心中同样存疑。”李真点头对他们的提问表示赞许,“我个人的观点是。自恐龙文明灭绝之后过的时间已经了太久。数亿年。足够抹掉一个文明存在的痕迹——哪怕是那些令我们头痛的塑料也仅仅需要一千多年便可降解。至于核废料——数亿年的时间加上这期间的地壳变迁。也足以毁灭一切证据。”

    “但我知道诸位仍然希望可以切实地证明这一点。好在,我们可以做到。”李真说。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心存幻想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们心中的这一点儿幻想似乎也要破灭了。没人提问——似乎人们都不愿意真的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于是李真说:“在火星。据说它们曾经登陆火星。也在那里建立了文明。在来到这间屋子里之前我曾经咨询过我的技术顾问,得到的答复是,在那种环境当中,恐龙文明所留下的遗迹可能依然被保存在地壳里。”

    会议室中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低低惊叹声。可李真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他的语调逐渐变得阴郁起来,低沉地说道:“以上,我交代了一些我们应该知道的东西。现在,我们回到那个存在的身上——”

    “也许诸位心中现在的疑问是,它到底打算做什么,它又会对人类文明造成何种影响。如果有人在我刚才的叙述中稍微留意一下的话,会发现我提到了……”

    “‘因为某种原因’。”这次说话的是一位女性,她的表情异常严肃,仿佛面部肌肉成了铁板一块。但李真知道她的这种严肃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极度紧张的情绪——因为他看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您说得对,我提到过,‘因为某种原因’。”李真颔首,“一次是在40亿年前,因为某种原因,古神在碰撞当中遭受创伤,它身体的微小残片形成了我们所认知的原始单细胞。”

    “另一外一次是那场古神与类种们之间的战争——因为某种原因,类种同它们的造物主开战了,它们想要弑神。”

    “这两次几乎都是发生在碰撞到来之前或者之后。而我们遇到的这一次,是第四次碰撞——古神又要苏醒了。”

    “那个原因究竟是什么?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女人问。

    李真沉默了几秒钟,环视众人。然后他沉声道:“它告知了我那个原因。但那个所谓的‘原因’即便和类种、恐龙文明,甚至古神存在本身相比都更像是天方夜谭……以至于我也很难相信。”

    “所以今天我要说的内容到此为止。而我之前要求你们为我做的事情就是——倾世界之力,对火星上可能存在的恐龙文明遗迹进行大规模发掘。一旦这一点被证实是真的。我才会说出我所知晓的一切。”

    被人吊胃口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这种事情,更不好受。李真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喧闹了起来。这喧闹绝大部分都是朝着李真去的——怒斥与讥嘲混成一片,在不大的空间里嗡嗡作响。因为倘若他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意味着他接下来欲语还休的内容将是重中之重。

    但眼下他将所有人聚集到这里,只将那一层帘子撩开了一角,便又放下了。

    李真再不说一句话,瞥了瞥下方的戴炳成。

    于是在沉默几秒钟之后戴炳成站起来,高声道:“李将军。至少您要解释清楚火星遗迹同我们现在遭遇的困境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如果您口中的那个古神是真实的、并且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那么我们所想的应该是如何在今日应对他的威胁——为什么还要花费大力气去证实几亿年前那个恐龙文明的存在?”

    李真看着他,冷冷一笑:“戴局长,你想是您没有理清楚我刚才所说的内容——也许您太紧张了。”

    喧闹声渐渐变小,更多人将目光投到这两个人的身上。因为在座的每一位都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可并非仅仅是两位“上将”这么简单。对于李真所经历的一切人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至少他们认为是这样的。于是人们便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极其复杂——他们是曾经的上下级。也可谓亦师亦友。但之后的发生的很多事情导致两个人分道扬镳。李真成为了“叛国者”——虽然现在帝国政府已经非常谨慎地不在官方文件中使用这个词语了。

    因此人们有理由认为两者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而眼下发生的一切证实了这一点——李真表现得很无礼。

    戴炳成对李真的诘问表示沉默,他也微嘲地笑了笑。因为有其他人替他问话。

    李真便摊开手。叹息道:“好吧,让我再简单地说一次。”

    “一来,如果上一轮文明真实存在的话,我们俩者的境遇极其相似。因为我们都面对了一次‘碰撞’,也在面对着那个‘古神’的威胁。”

    “二来,我知道那一轮文明之所以灭亡是两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是古神,另一方面是宇宙规律的变化。自然规律发生变化所导致的后果我不需要再解释,唯一需要弄清楚的是,古神在上一次的文明浩劫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即,为什么,它会想要毁灭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是的,它要毁灭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李真说道,“这是它的真实目的,而我一直试图在稍后才揭示这一点。”

    人们稍微平静下来。或许是“毁灭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这句话起了作用,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但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恐惧。

    于是李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感觉是正确的——在经历了这样多的灾难之后,人们变得更加坚韧了。

    “那么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戴炳成皱起眉头问,“你说那是一个很孤僻的存在。”

    李真冷哼道:“我说过,它告诉了我原因。而这原因也与恐龙文明的毁灭有关。但这原因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得弄清楚它所说的是不是危言耸听,所以我们得去火星求证——这种简单的逻辑,您可以理解了么?”

    “你现在就可以说出来,我们有足够的理性来判断一个事实的真伪。”戴炳成针锋相对道。

    李真笑了笑:“沈幕提出统一场论的时候,我可没看到足够的理性。当类种最初出现的时候,我也没看到足够的理性。甚至于我之前说的这些我认为更容易被接受的东西——诸位有谁相信那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我可以说出一切,但同样也不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成为笑柄。”

    戴炳成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说:“那么我们可以直接消灭它。我们不再是从前软弱无知的人类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李真在一秒钟之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被扩音器传遍整个房间,嗡嗡作响。他边笑边抬手粗鲁地指向戴炳成:“消灭它?戴局长,你觉得我们可以消灭它?你甚至消灭不了我!”

    “因为无知和狂妄,你们遭受的苦难还不够么,人类?!”李真高声说道,“你想知道它的力量么?那么就展示给你看!”

    “难道你就不是人类?!”戴炳成猛拍桌子站了起来,同他怒目相对。

    李真收敛笑容,盯着戴炳成看了一会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认为呢?”

    很多人想对李真的这一句话发表意见。

    但就在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他们看到李真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火焰的冠冕。那东西仿佛天使的光环,然而是红亮红亮的。出现之后它开始轻轻颤抖、跳跃,并且喷吐出细小的火舌。火舌向上延伸最终汇聚为十几厘米长的枝杈,就仿佛那冠冕是用红色的树枝编织出来的。

    “你……”一个人本能地抬起手指向李真。因为这事儿似乎很容易理解——前方那个可怕的男人使用了自己的能力造成这奇景。

    但这个人随即感受到了一阵热浪——仿佛这间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头顶上原本都有那样一顶隐形的冠冕,而此刻它们被某种力量点燃了。轻微而延绵不绝的“噗噗”声连成一片,这间原本稍显昏暗的屋子顿时大放光明。

    所有人的头上都簇起了一团蓬勃的火焰,火光映亮了其下惊恐的面容。恐惧的情绪在刹那之间攫住人们的心灵,他们在彼此证实了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真。

    “都别动。”李真沉声说。

    “你疯了吗?!”戴炳成大吼起来,“你想要做什么?!”

    李真没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抬起手,用手指在头顶的火焰上掸了掸。一股青烟冒了出来,他的手指在接触到火焰的一刹那迅速变成灰黑色,并且有淡淡的焦臭味飘散。

    于是他看向戴炳成:“你该知道不是我。”t

第八章 世界峰会(七)

    用不着再费力解释,戴炳成意识到这事儿的确不是李真搞出来的——因为他竟然被那火焰灼伤了。

    “是它。”戴炳成说。

    李真平静地点头:“如我所说,它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身为王者的戴炳成一样明白眼前的情景意味着什么,于是李真沉声道:“先生们,稍安勿躁,你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你们该知道这间会议室正被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力场屏蔽装置严密保卫着,即便是我也没法儿对在座诸位造成什么威胁。但现在这东西——”李真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那冠冕,“或许证实了我的话。”

    他又转向戴炳成:“戴将军。之前你说人类可以消灭它——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在某种情势下,我们的确可以消灭它。比如它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任由我们对它狂轰滥炸。再比如一个五岁的孩子也可以消灭一个全副武装的壮汉——如果那壮汉允许那个有足够勇气的孩子用一柄水果刀在他身上慢慢地扎来扎去的话。”

    “但现在你该明白这个事实——它所拥有的是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力量。”

    “但是这个东西……我们该怎么办?”一位总统问。眼下他们都像木头人一样呆立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因为人们都不知道头上的那东西究竟会跟着人移动还是像一个头箍一样固定在那里。

    于是李真微微扬起头,向着空间不知某处说道:“请停下来吧。”

    他的话音一落,火焰便消失了。

    然而人们却并未感到如释重负。与此相反,他们再一次将目光投在李真的身上。实际上从他走进会议室开始他便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不论人们之前有多么不满、愤懑、轻视、恐惧。都不会像如今这样——

    你很难弄清楚他们那种眼神都是什么含义,如果非要用词语来形容的话,或许“复杂”与“难以置信”就是最好的、最直观的诠释。

    如此的眼神持续了数秒钟之久,在此期间没一个人说话。人们都选择了保持着诡异而令人不安的沉默。

    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预料到眼前的这种状况——就在此时此刻,李真正与他口中那个可怕的古神保持着联系。他提出一个要求。于是对方照做。李真之前将那存在渲染得可怕无比,而几秒钟之前发生的事情也的确证明那东西具有相当的威慑力。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意味着那所谓的古神绝不会屈尊对李真俯首听命。

    因而似乎只剩下一种可能。

    人们的心中再次回响起李真刚刚说的那句话——“你认为呢?”

    当戴炳成愤怒地质问他你难道不认为自己是人类的时候,他说,你认为呢?

    于是人们觉得,现在他们知道李真的立场了。

    他们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莫大的阴谋当中。

    终于有一个人颤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打算劫持我们?你站在它那一边?”

    “我站在理性的一边。”李真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说。“正是因为理性,所以我正在试着,在两者之间架起一道沟通的桥梁。”

    “那么就是说我们今天所说的话它都听得到!”

    “您可以这样理解。”李真点头,“实际上它还可以听到很多东西——不单单是通过我,而是通过另外一些人。那些人和你们一样,身体里都有它遗留下来的血脉。然而他们的血脉觉醒了,于是他们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被我们通俗地称为,能力者。”

    “你是说……你是说——”一个女人尖声叫起来,“那些能力者都是它耳目?潜伏在人类当中的间谍??”

    戴炳成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他清楚地知道李真的这番话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的政治生命或许即将终结!于是他厉声喝道:“李真!你不要危言耸听!”

    李真严肃地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但就细节而言,‘耳目’与‘间谍’这样的用词是不恰当的。那些将信息反馈给它的人本身也毫无意识——尤其是低级能力者。血统越接近古神的人,就能带给它越清晰直观的感受。它不能告诉他们去做什么、也不能强迫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真的仅仅是它的‘眼睛’和‘耳朵’而已——当然这是从人类的角度来描述。实际上他们所反馈的只是某种模糊的感觉,然而一旦它拥有了足够的这种‘感觉’,便可以知道某件正在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过,我们印象中的神几乎是全知全能的,现在你们应该可以理解我的那句话了。”李真微微地叹了口气,“先生们,换句话说,它知道我们的很多事情。然而除了它告诉我的那些之外,我们对它几乎一无所知。而更不幸的是……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血统无限接近于它的人——你们要我怎么做呢?”

    “那么就是它派你来与我们谈条件——”一位首相紧皱眉头,“实际上你已经是它的走狗了。至于你遮遮掩掩不肯说的那个所谓原因——就是你们的底牌么?而你之前说可以给我们赋予普通人超级能力的技术……是打算让所有人都成为它的耳目。让我们的世界对它完完全全的没有秘密可言?!”

    首相抬起头怒视着李真、指着他,颤抖着嘴唇艰难地说道:“你这个……人奸!”

    他说出了那个人们在心中不停重复却一直没有脱口而出的词儿,于是人们的情绪几乎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了。

    一位老人似乎在这片愤怒的浪潮中忽然汲取了无尽的力量与勇气,抓起他桌上的杯子狠狠向李真掷去,并且怒斥道:“它要灭绝我们。而你在助纣为虐!人类是有尊严的——我们至少还可以选择同归于尽!”

    杯子正好砸在李真的额头,应声破碎。碎片本身不可能给李真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然而杯子里的水却溅了他一脸,并且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浸湿了衣领。

    随后又有几只杯子砸过来,可是准头稍差,都打偏了。戴炳成没有试图阻止他们,冷眼旁观。

    但李真也没有说话——他依旧庄重地站在台前,以冷淡的姿态应对人们的愤怒。其实即便在这种愤怒的浪潮中人们也还保持着理智,至少没人试图冲上来与他肉搏。

    他看着这些人一会儿——他们都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领导人应有的体面从容——随后叹了口气,说:“我理解你们,所以我认为今天这场会议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你们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现在你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在发泄那种恐惧而已。”

    “在之后的日子里你们会有很多时间来考虑我今天说过的话。等你们重新恢复了理智……我们再继续谈下去。”

    说完这些话之后李真拿起台上的军帽,转身向门口走过去,但又有几只杯子砸在了地上。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稍稍转头看了戴炳成一眼——对方的眼睛里此刻的确有真实而勃发的怒意。

    门关上之后人们的愤怒还未消散,但没人敢去阻拦李真,于是那强烈的情绪被转移到帝国方面代表的身上。因为这次会议本就是他们牵头搞出来的。

    “我们要一个解释!”那些大人物说道。

    帝国首相——新任的帝国首相早就表现出了颓然萎靡的姿态,因此戴炳成不得不承受这狂风暴雨。然而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也是受害者——他是王级。

    如果李真的刚才说的话千真万确,那意味着古神从他这里得到的信息将更加明确直观。这位上将猛地站起身,也大步追了出去,将那些愤怒的质问丢在身后。

    李真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处,负责保卫工作的士兵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戴炳成——他们早就听到了室内的嘈杂声,然而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戴炳成没给他进一步指示,加快脚步追上去并且在转角的另一边赶上了李真。然后他当着前方几个士兵的面猛地抓住李真的肩头一扳,用另一只有力的手擒住他的衣领,将他逼在墙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真同他对视,漠然道:“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协议了么?我先将会议的内容透露给你,然后你负责敦促他们赞成我的提案。”

    “但你没告诉我全部的内容——你没告诉我……它可以利用我们!”戴炳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现在局面搞成这个样子,你认为今后我还能待在南海吗?!”

    李真抬起胳膊握住戴炳成的手,将它从自己的领口掰开。戴炳成没法儿抗衡这种力量,又不能真的在那些士兵面前失去理智大打出手,只好愤怒地喘息着,后退了一步。

    李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那些不理智的人也该追出来了。我们最好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谈话。”

    脚步声果然从走廊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戴炳成瞪着李真,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来!”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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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神介绍:
他们就在你的周围。
也许是那个温顺恭谨的侍应生,或者是那个热情洋溢的店老板。
就在夜晚的某处,于云端之上、微风之中,他们俯瞰辉煌城市里的芸芸众生。
或者你一世都不会知道,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普通人,究竟具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脚下这片厚重平和的土地
其间有巨大血脉搏动。
并且在某一日,将发出如雷怒吼、重归阳光之土。
太古不朽诸君,于焉终临。
都市异能,小温馨向。类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类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类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