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恼羞成怒
“你搞出那么多不知道、不清楚、无可奉告,然后对我说只能那么一条路走到黑,我可一点都不心甘情愿。..♠”
“你总想让我觉得我就是你们的一部分……那么你觉得另外一些人,那些拥有三种或者四种灵能的王级算不算你们的一部分?要知道——你们可是分裂出来的。而我是爹妈生出来的!这种事情又不是国籍,我有了哪国国籍就是哪国人——猴子和猩猩都爱吃香蕉,他们是同一类么?”
投影沉声道:“你是黄帝的后裔。你的确拥有古老血统。”
李真一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没说明白?”
“就比如说明明你们都是分裂出来的,为什么我这个拥有古老血统的黄帝后裔却是爹妈生出来的?或者说……黄帝的第一个后代是怎么来的?据我所知现在它的骸骨好好地躺在某处的山里面,一根手指都没少!”
他又将手臂一抬,指向那赤红se的雕塑:“还有这一位——她像不像一个女人?传说里面记载,她可就是个美女——黄帝的女儿!”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投影平静地说道,“你自认为知晓的真相比我还要多?”
“两三千年以前的事儿你或许比我清楚,但是打那以后你就被埋了——知道个屁。”李真冷笑一声,“用用脑子——很明显,黄帝有了后人。而且他的血脉在这片土地上分布得相当广泛,一代传一代,繁衍不息!”
“传说里你是第一个天使长——是那一位身边最亲近的人物。(百度搜索:,看小说最快更新)可惜我觉得即便你拥有这样一个身份,很多事情还是没有搞清楚。如果要我来说的话——仅就你刚才告诉我的、加上我自己的判断得出来的结论的话,和你的那套说法可完全不同!”
投影的光芒稍显暗淡。两秒钟之后它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那么你说来听。”
李真笑了笑:“或许你最初说得没错儿——你们的主造了第一批人,为了应付那个可能到来的最后一ri。”
“但是这么一批人的数量逐渐壮大——到了你所说的几十亿的程度。你说因为那是一个人神共存的时代,所以那些人的需求大致都能得到满足。但是你们就只有六万而已——我不信你们可以供养一群像野兽一样的低等生物。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时候的人类已经拥有相当程度的文明了。或许亚特兰蒂斯就是这个时期的东西?这个我不肯定,但是我也不会否定。”
“那些人类在数百万年的时间里完成了进化,然后拥有了文明。那么……再看你们呢?主的生命可以持续九千万年,而你这种,我猜不会比两千万年更少。”
“两千万年啊!我们这一代人类从出现到现在,按照你的说法,也就只有一万年左右的时间。但是你看——我们现在都可以做什么?我们可以飞出地球——你做得到吗?如果我们也拥有两千万年的时间……或许你在人类看来,就也如同蝼蚁一样了!”
“如果你们那个主不是特别愚蠢,也的确快要走到尽头,那么它一定会弄清楚这样一件事——人类这种脆弱的群居生物,拥有比你们本身更大的潜力!依照我的看法,恰恰就是你们所拥有的强大能力限制了你们的发展——如果一个人可以花十分钟的时间穿越整个帝国,又有什么必要发明轮子?”
“你说因为担心人类的数量太多,主才令他们的身躯脆弱——那为什么后来又会允许体内有你们的基因、更强壮也更聪明的新人类出现?在我看来这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有意识地保留这一部分异变者,去芜存菁!”
“至于你所说的反常——对于你们同类的杀戮……在我看来是它为这个新物种做的最后一件事。将你们统统消灭,以确保新人类再无天敌。可惜黄帝似乎做得还不够——他应该做的的确不是镇压,而是彻底消灭。”
“说到这里……”李真笑了笑,“你之前那句无可奉告,莫非就是这个原因?你也想得清楚了?”
“新人类不是被抛弃者,也不是弱者——你们才是。你们的主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抛弃了你们,试着创造出具备两者共同优点的新物种。而眼下发生的一切都证明它的确是成功的。给我们一万年的时间,我们就做得比你们的一亿年还要好!”
“黄帝必然也继承了它的意志——所以它成为我们这片土地上的守护者、我们的先祖。他的古老血脉一直流传下来,直到今天,在我的身体里觉醒。而这一切,与你们这些该入土的被淘汰者来说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路西法,我们不是同类。也许我们之间有那么一点渊源,但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且注定走得更长。哪怕我以后真的会成为你口中的主——但那也并非是你们的主,而是人类这个群体的守护者。而且到了那个时候,相信我——”
“我不会再犯和黄帝一样的错误。”
洞窟里安静下来。明亮的光芒投影微微一顿,仿佛凝固了。
这迟滞持续了大概五秒钟,就仿佛屏幕上的视频顿卡,定格在了原处。而后那投影重新变得灵动,身上的光芒宛若火焰一样燃烧起来。它“开口”说话。然而声音不再平静柔和,而是变得寒冷尖锐,仿佛无数锋锐利刃摩擦在一处,发出令人牙酸耳痛的嘶响。
“无知狂妄之徒!”
“你这背叛者!”
“既然你执着于毁灭,且自以为能够揣测主的意志,那么——”
“我就给你毁灭!!”
声音隆隆作响,仿佛亿万猛兽嘶鸣嚎叫。
一整片空间都开始颤抖、崩塌。无可名状的恐怖微压自天空降临,带着磅礴汹涌的怒意狠压下来。
于是李真深吸一口气,在黑暗里森然一笑。
他隔绝厚重的岩壁,向天空之上高喝——
“恼羞成怒么,路西法?!”
============================
第四更。今ri没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凶兽
就在吼声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洞穴里的那个分身化作无数光斑、穿透岩层,直射向天空之上。但现在已不是有形无质的光斑,而是变成了什么威力更加巨大的东西——十几米厚的土层被冲击成了蜂巢,又在一瞬间化作松散的稀泥,同那冲击力一起直冲上天,露出万州七月夜晚明亮的天空来。
残存的整片湖区都因着这股力量倒卷起来。巨量湖水化为一条咆哮的水龙,裹挟着湖底数以吨计的淤泥和更下方的土石碎片,变成一根通天的浅黄色巨柱。
而这根巨柱在下一刻就被来自天空的光芒映成了金黄色。
原本应该是一轮明月当空的中天处出现了不可逼视的光芒——就仿佛太阳在午夜突然出现,洒下炫目的金光与燃烧的火雨。
那是三对巨大的光焰之翼,笼在绯红色的云霞之中。而光焰生在一条数百米长的庞大躯体之上,那躯体便在火云当中游走,发出高亢而愤怒的咆哮。
整片天空都好像正在呼吸——随着那一呼一吸,冲上高天的水柱竟融入投影周围的火云当中,于是那绯红的光芒便再一次扩大,几乎将半个市区都笼罩了起来。
它已从一轮烈阳化为一整片火光浓重的云,云团扭曲流转,又形成一个更加巨大的幻相——
那是一条龙,人面、蛇身、背生六翼。
半个城市在这片延绵数不知几千米的的火云之下,渺小得好像用木块堆积起来的玩具。这龙身之前的面孔怒视下方的这片区域、压得极低。好像只要吐出一口气便可将这些人类建造起来的建筑物统统摧垮。
整片市区便因这情景沸腾起来。人们并非因为那令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的声响惊醒,也不是因为那透过窗帘、仿佛令室内的空气都开始燃烧的刺眼光亮。最先惊醒他们的是难以名状的恐怖威压,就好像有千斤巨锤重重砸在胸口,令每一个人自睡梦当中惊坐而起,随后便在向外战战兢兢地观瞧一眼之后发出极度惶恐的嚎叫、东奔西逃。
因为就在窗外的天空上有一张无比巨大的人类面孔——幸运者或许只能从层层楼宇当中窥得不甚了了的面庞——那看起来更像是大团流转的浓重火云。
但不幸者在一瞥之后却会看到那一双巨瞳。
一双由疯狂旋转的炽热气体所构成的巨瞳,仅最中心那个放射出刺目白光的瞳孔便可装得下一整栋高楼。就在下一刻——
这张巨大的面孔张开嘴。
于是火焰与气流自那张巨口当中喷涌而出,宛若天降的火雨一般席卷一整片城区。楼宇的外壁当即燃起汹涌的火焰,每一栋高楼都在这一刻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炬,发出可怕的崩裂声。
但此刻更多的人已从一秒钟之前那种极度惶恐的情绪当中摆脱出来。因为他们身形忽然开始暴涨、双眼当中布满密集的血丝。裹在体表的轻薄衣物开始崩碎,密密麻麻的鳞甲像蛆虫一样钻出他们的皮肤。并且发出轻微的喀嚓声——他们体内潜藏的那些来自太古的基因被某种力量唤醒。正在转化为异种。
而此时李真所处的那片广阔空间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坑洞。
原本将它覆盖的湖底已经高飞上天空,整片湖区被剥掉厚厚的一层,湖底在霎那之间加深了十几米,隐藏地下数千年的暗河变成了地上河。
从地下的投影化为光斑飞上天空到火焰席卷市区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然而就在这三秒钟的时间里。那被束缚在青铜铸座上的雕像开始变化。
水流一旦消失不见。她的真实面貌便彻底暴露出来。
这竟然是一个面容同人类毫无二致的女子。甚至算得上“貌若天人”。与其说是雕像不如说是一个被“石化”了的人类。因为就在她的面孔上,已经有一根赤红色的发丝飘荡起来。
发丝从原本凝作一团的发团当中垂下,又因着周围狂暴的气流而舞动。牵连得周围更多的细发从石质转为更加柔韧的材质,就好像一个被施展了魔法的石女渐渐恢复生机,重又变成拥有新鲜血肉的人类。
而她身上的那些条纹——那些充斥着流动的炽热液体的条纹更加生动起来。没有了冲击而下的水流不断地带走热量,又因为周围的空气温度急剧升高,那些条纹开始变得宽大,就好像身体上的“伤口”张裂,然而露出的却并非模糊的血肉,而是热意更加汹涌的流动液体……就好像岩浆。
便是这时候李真才意识到,其实那些裂痕并非“伤口”。裂痕之下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来面貌。而之前被他视作“皮肤”的,则是她因为束缚的力量而凝聚冷却的体表。
她在苏醒。
而现在李真并不清楚一旦她完全醒来,究竟会属于哪一方。实际上投影来到此处的目的也是一个疑团——定然不会仅仅是等待他寻到这里,然后和盘托出它所谓的那些真相。
但就在这三秒钟的时间里他已见到那无比巨大的面孔以及陷入火海当中的城市,他甚至能够从建筑物崩裂的声响中听到隐隐约约的哀嚎。
因为他的到来,此地或许将化作死城。
然而他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手中的枪轻轻插入身前的地下,用双手攀住了它。
下一刻,他的身体连同那枪陡然消失不见。
原本的立足处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伴随着这爆鸣声同时出现的是一圈狂暴的冲击波——原本因为天空当中的面孔喷吐出的火焰汹涌而来的炙热气流在刹那之间被这冲击波逼退,所过之处土层与泥沙轰然而起。形成一阵数十米的强烈飓风。
倘若此时自天空当中向下看去,会发现这整片区域都陷在火海里。火云同气流把大地映得通红,而无论从前色彩各异的建筑物还是翠绿或者浓绿的植物此刻都变成一种颜色——可怕的赤红。
然而一片空白的区域忽然在湖心出现,而后那区域急速扩大,与来自四面八方的火云轰击在一处。双方好像在僵持——接触处出现了两团方向截然不同的土黄色风暴,仿佛将那边白色的区域镶嵌上了一层古铜色的边儿。
但“僵持”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一秒钟之后,火云轰然溃退。无形无质的冲击波在刹那之间席卷沿湖周边的整片区域,所到之处因为高温引起的火焰尽数熄灭,即将倾覆的高楼立刻发出一连窜冷凝时的脆响。
哀嚎顿止、火光消弭。
清亮的光芒伴随着冲击波继续扩散,数次呼吸的时间里几乎将原本燃成一片的城区统统扫荡了一遍。而自天空巨口中汹涌喷出的火焰仿佛遭遇了极度寒冷的北极之水。在距离地面数十米的上空便疾速收敛。最终化为点点光斑。
仿佛一层无形结界将城区笼罩了起来,而在这结界之中,在原本湖心的位置,那一尊本已开始苏醒的雕像也发生了变化。
实际上就在李真同那枪化作无形雾气的并且爆发开去的一刹那。这雕像就忽然变成了赤红色。
仿佛流动的岩浆遇上了来自极北之地的酷寒。所有的扩大的裂痕在一瞬间收敛合拢。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之下将其中那个蠢蠢欲动的类种封印了起来,随后镀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但封印她的并非寒气,而是蕴含于朗基奴斯之枪当中的可怕的力量。
在那一刻。李真同那枪化身万千——这是他第一次试着在自己雾化之后,将自己给“撑”开。他的身躯裹挟着混杂其中的气态“命运之矛”、掺杂在因冲击而向四周狂暴的扩散的气流里,所到之处一切异能与灵能尽数被蛮横镇压,便是由于灵能而引发的火流也不敢前进分毫。
便是经过这短短十几秒的猛烈交锋之后,来自天空之上的那个攻方陷入劣势。
这片城区的熊熊烈火被难以想象的力量扑灭,而原本被困在房舍当中的那些人,在眨眼之间失去了声响。
这是因为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烈转换——在几秒钟之前身体里几乎所有的潜能都被彻底底激发出来,骨骼与肌肉高速重组,甚至体内的脏腑也开始被融合、吸收,为更多的肌肉与骨骼出让尽可能多的空间。
然而在三秒钟之后另外一股强大力量呼啸而至,原本在召唤他们、令他们无条件臣服的强大威压在转瞬之间被悉数驱逐。于是异化的器官与组织重新开始回归原本的形态,但并非所有的过程都是可逆的。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因为体力的透支而陷入昏迷。
天空之上的巨大身躯做了一次盘旋,而这次盘旋在一秒钟之内被完成。
这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极高速度,与因这速度而生出的狂暴气流。但第一次盘旋之后便是第二次、第三次。最终它的整个身躯已经化为一团难以看清真实面目的火团,仿佛有一枚核弹在城区上空轰然爆响。
四面八方的空气向那火团的中心席卷,这分身投影纯以身体的力量便制造出了一个更加猛烈可怕的龙卷风。
因为烈焰灼烧而变得脆弱的楼群顶部当即飘飞起数以吨计的土石碎片,像炮弹一般直冲向漩涡的最中央,聚集成一团硕大的石球。
于是那团火光忽然改变了自旋的方向——
猛烈的搅动导致了空气的挤压摩擦。由此产生的冲击波便将天空之上的那一团狠狠轰了下去。石球在高速飞行的过程中摩擦、解体,在数百米的空域当中化为无数颗燃烧的流星。这流星雨遮天蔽日,令星月黯淡失色,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狠狠轰击在大片残存的建筑群上,顿时爆发出一片又一片的蘑菇云。
实际上这并非最可怕的破坏力——因为对流而产生的冲击波接踵而至,彻底将这片城区的空气搅拌成一锅粘稠而炙热的粥。随处都有利刃一般的烈风呼啸。它们穿过每一丛燃烧的火焰、崩塌的楼宇、草木枯枝的罅隙并且对撞在一处,又在天空那个源头的催动下射往四面八方,撕裂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无论土石还是人体。
隆隆的声响传出数十公里之遥,冲天的火光与飘飞的烟尘甚至在更远处都清晰可见——仿佛深渊地狱在这一晚降临人间。
并非为了破坏而破坏。
却是为了守护而守护。
第三者应当能够清晰地知晓双方的意图——在很多时候,仁慈或者怜悯之心的确有可能成为一个人最显而易见的弱点。
实际上就在数十秒以前自天空上喷吐而出的火焰与威压仅有一个目的——杀伤尽可能多的普通人。倘若与人类的军队作战,将这些平民转化为异种或许是最优的选择,但路西法,或者说烛龙清楚地知道,无论多少异种对于那个人来说也仅仅是可被轻易震慑的炮灰而已。
相比它们,更加脆弱无力的普通人却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例如令他们陷入灭顶之灾。一整片城区。数万人口——拯救或是不拯救。便就在一念之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在它的预料之中。
那一位用身体创造了一个能够隔绝一切异能以及灵能的“结界”,那从前一直使它引以为傲的强大能力那一瞬间失掉了作用,甚至连威压也被更加莫测的力量屏退。
但对方也因此而变得更加脆弱——身为真理之门口中的那个“主”,它当然知道就在五年以前。身在菲律宾的那一个“圣徒”是如何殒命。
然后便纯粹以身体的力量发动第二次打击——这并非异能或者灵能。仅仅是基于物理规律而引发的狂暴对流。如锐利刀锋一般的气流足以将一切撕扯成粉末——包括那些轻薄而无力的气体。
毁灭持续了五秒钟的时间。高出地面十米以上的楼宇几乎被统统荡平。城区已被大片废墟覆满。紊乱气流终于开始归于平静,而废墟当中开始出现脆弱人类的低声呻吟——那是垂死之前的呻吟声,饱含恐惧与痛苦的情感。或许上万人在这一次打击之中殒命。或许更多。
而投影自高天之上再次现出光辉六翼的身形,以空洞高远的目光审视这一片土地。
星月在它身后凝聚,却无法争辉。
空气之中仍有余火激荡,但另一种气息似乎消失了。
那是来自于“主”以及那可怕的武器的气息。在一分钟它们曾令它感受到莫大压力,然而就在此刻,这压力统统消失不见,所能感受到的唯有脆弱人类的渺小生命,以及在某处重新开始复苏的同类气味。
投影的声音在虚空里响起,似是咏叹又似哀悼。
“你本可与我们同享荣耀,继承者。但你自寻死路。”
“而这世界,终将是我们的——”
但声音戛然而止。六翼几不可察地微微闪烁,随后那投影猛然一颤,低头俯视城中的某一片废墟。
那是由一整栋高楼的残渣堆积而起的、高达十几米的小小“山包”。山体上可见人类的残肢碎片,且有尚未熄灭的余火。
然而就在这一刻,余火仿佛遭遇了极寒的低温空气,只轻轻一跳便收拢回了泥土的缝隙当中。
而一点微茫从缝隙里散放出来,变得愈发强烈。这微茫渐渐凝聚成一点不可逼视的光,光又在焦臭的空气里延伸,汇聚,变成一条近乎实质的光束。
即便在将近千米的高空之上、以类种的强悍力量仍不可见那光芒当中事物的真实模样。
但它能够感受得到。
强大而恐怖的压力。
那无疑便是那柄“命运之矛”。
如果说一分钟之前这致命的武器还在散发出丝丝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惕的危险气息的话,那么在此刻它变成了一头太古凶兽——一头终于挣脱樊笼、获得了绝大力量的太古凶兽!
那气息令它感到本能地畏惧。那是某种熟悉的气息——它没有在黄帝的身上体验过,却在另一位的身上感受过。
地面上的光芒在达到一个极点、将周围一切都映成了雪亮的白色之后逐渐暗淡下来。光芒收敛。于是那东西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不再是一根长长、光滑的、象牙白色的长枪。
而是变成了……
由三段棱角起伏的柱状物所接合而成的东西。
它的底色惨白,仿佛已被岁月洗礼了亿万年。而惨白的底色上,密布细小的裂痕。每一道裂痕之中都有流动的、宛若新鲜血液一样的液体。
当烛龙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那些裂纹之中的液体,微微一跳。
仿佛就在某处另有一颗心脏跳动,而那些热血随之搏动。
空间似乎也随着这一跳而扭曲,明月和星辰齐齐黯淡了一下,周围的景物瞬间远去,又在几不可察地之时被拉回了原地。
就像整个世界眨了一次眼。就在吼声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洞穴里的那个分身化作无数光斑、穿透岩层。直射向天空之上。但现在已不是有形无质的光斑。而是变成了什么威力更加巨大的东西——十几米厚的土层被冲击成了蜂巢,又在一瞬间化作松散的稀泥,同那冲击力一起直冲上天,露出万州七月夜晚明亮的天空来。
残存的整片湖区都因着这股力量倒卷起来。巨量湖水化为一条咆哮的水龙。裹挟着湖底数以吨计的淤泥和更下方的土石碎片。变成一根通天的浅黄色巨柱。
而这根巨柱在下一刻就被来自天空的光芒映成了金黄色。
原本应该是一轮明月当空的中天处出现了不可逼视的光芒——就仿佛太阳在午夜突然出现。洒下炫目的金光与燃烧的火雨。
那是三对巨大的光焰之翼,笼在绯红色的云霞之中。而光焰生在一条数百米长的庞大躯体之上,那躯体便在火云当中游走。发出高亢而愤怒的咆哮。
整片天空都好像正在呼吸——随着那一呼一吸,冲上高天的水柱竟融入投影周围的火云当中,于是那绯红的光芒便再一次扩大,几乎将半个市区都笼罩了起来。
它已从一轮烈阳化为一整片火光浓重的云,云团扭曲流转,又形成一个更加巨大的幻相——
那是一条龙,人面、蛇身、背生六翼。
半个城市在这片延绵数不知几千米的的火云之下,渺小得好像用木块堆积起来的玩具。这龙身之前的面孔怒视下方的这片区域、压得极低,好像只要吐出一口气便可将这些人类建造起来的建筑物统统摧垮。
整片市区便因这情景沸腾起来。人们并非因为那令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的声响惊醒,也不是因为那透过窗帘、仿佛令室内的空气都开始燃烧的刺眼光亮。最先惊醒他们的是难以名状的恐怖威压,就好像有千斤巨锤重重砸在胸口,令每一个人自睡梦当中惊坐而起,随后便在向外战战兢兢地观瞧一眼之后发出极度惶恐的嚎叫、东奔西逃。
因为就在窗外的天空上有一张无比巨大的人类面孔——幸运者或许只能从层层楼宇当中窥得不甚了了的面庞——那看起来更像是大团流转的浓重火云。
但不幸者在一瞥之后却会看到那一双巨瞳。
一双由疯狂旋转的炽热气体所构成的巨瞳,仅最中心那个放射出刺目白光的瞳孔便可装得下一整栋高楼。就在下一刻——
这张巨大的面孔张开嘴。
于是火焰与气流自那张巨口当中喷涌而出,宛若天降的火雨一般席卷一整片城区。楼宇的外壁当即燃起汹涌的火焰,每一栋高楼都在这一刻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炬,发出可怕的崩裂声。
但此刻更多的人已从一秒钟之前那种极度惶恐的情绪当中摆脱出来。因为他们身形忽然开始暴涨、双眼当中布满密集的血丝。裹在体表的轻薄衣物开始崩碎,密密麻麻的鳞甲像蛆虫一样钻出他们的皮肤,并且发出轻微的喀嚓声——他们体内潜藏的那些来自太古的基因被某种力量唤醒,正在转化为异种。
而此时李真所处的那片广阔空间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坑洞。
原本将它覆盖的湖底已经高飞上天空,整片湖区被剥掉厚厚的一层。湖底在霎那之间加深了十几米,隐藏地下数千年的暗河变成了地上河。
从地下的投影化为光斑飞上天空到火焰席卷市区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然而就在这三秒钟的时间里,那被束缚在青铜铸座上的雕像开始变化。
水流一旦消失不见,她的真实面貌便彻底暴露出来。
这竟然是一个面容同人类毫无二致的女子,甚至算得上“貌若天人”。与其说是雕像不如说是一个被“石化”了的人类。因为就在她的面孔上,已经有一根赤红色的发丝飘荡起来。
发丝从原本凝作一团的发团当中垂下,又因着周围狂暴的气流而舞动,牵连得周围更多的细发从石质转为更加柔韧的材质,就好像一个被施展了魔法的石女渐渐恢复生机,重又变成拥有新鲜血肉的人类。
而她身上的那些条纹——那些充斥着流动的炽热液体的条纹更加生动起来。没有了冲击而下的水流不断地带走热量。又因为周围的空气温度急剧升高。那些条纹开始变得宽大,就好像身体上的“伤口”张裂,然而露出的却并非模糊的血肉,而是热意更加汹涌的流动液体……就好像岩浆。
便是这时候李真才意识到。其实那些裂痕并非“伤口”。裂痕之下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来面貌。而之前被他视作“皮肤”的。则是她因为束缚的力量而凝聚冷却的体表。
她在苏醒。
而现在李真并不清楚一旦她完全醒来,究竟会属于哪一方。实际上投影来到此处的目的也是一个疑团——定然不会仅仅是等待他寻到这里,然后和盘托出它所谓的那些真相。
但就在这三秒钟的时间里他已见到那无比巨大的面孔以及陷入火海当中的城市。他甚至能够从建筑物崩裂的声响中听到隐隐约约的哀嚎。
因为他的到来,此地或许将化作死城。
然而他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手中的枪轻轻插入身前的地下,用双手攀住了它。
下一刻,他的身体连同那枪陡然消失不见。
原本的立足处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伴随着这爆鸣声同时出现的是一圈狂暴的冲击波——原本因为天空当中的面孔喷吐出的火焰汹涌而来的炙热气流在刹那之间被这冲击波逼退,所过之处土层与泥沙轰然而起,形成一阵数十米的强烈飓风。
倘若此时自天空当中向下看去,会发现这整片区域都陷在火海里。火云同气流把大地映得通红,而无论从前色彩各异的建筑物还是翠绿或者浓绿的植物此刻都变成一种颜色——可怕的赤红。
然而一片空白的区域忽然在湖心出现,而后那区域急速扩大,与来自四面八方的火云轰击在一处。双方好像在僵持——接触处出现了两团方向截然不同的土黄色风暴,仿佛将那边白色的区域镶嵌上了一层古铜色的边儿。
但“僵持”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一秒钟之后,火云轰然溃退。无形无质的冲击波在刹那之间席卷沿湖周边的整片区域,所到之处因为高温引起的火焰尽数熄灭,即将倾覆的高楼立刻发出一连窜冷凝时的脆响。
哀嚎顿止、火光消弭。
清亮的光芒伴随着冲击波继续扩散,数次呼吸的时间里几乎将原本燃成一片的城区统统扫荡了一遍。而自天空巨口中汹涌喷出的火焰仿佛遭遇了极度寒冷的北极之水,在距离地面数十米的上空便疾速收敛,最终化为点点光斑。
仿佛一层无形结界将城区笼罩了起来,而在这结界之中,在原本湖心的位置,那一尊本已开始苏醒的雕像也发生了变化。
实际上就在李真同那枪化作无形雾气的并且爆发开去的一刹那,这雕像就忽然变成了赤红色。
仿佛流动的岩浆遇上了来自极北之地的酷寒,所有的扩大的裂痕在一瞬间收敛合拢,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之下将其中那个蠢蠢欲动的类种封印了起来,随后镀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但封印她的并非寒气,而是蕴含于朗基奴斯之枪当中的可怕的力量。
在那一刻。李真同那枪化身万千——这是他第一次试着在自己雾化之后,将自己给“撑”开。他的身躯裹挟着混杂其中的气态“命运之矛”、掺杂在因冲击而向四周狂暴的扩散的气流里,所到之处一切异能与灵能尽数被蛮横镇压,便是由于灵能而引发的火流也不敢前进分毫。
便是经过这短短十几秒的猛烈交锋之后,来自天空之上的那个攻方陷入劣势。
这片城区的熊熊烈火被难以想象的力量扑灭,而原本被困在房舍当中的那些人,在眨眼之间失去了声响。
这是因为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烈转换——在几秒钟之前身体里几乎所有的潜能都被彻底底激发出来,骨骼与肌肉高速重组,甚至体内的脏腑也开始被融合、吸收,为更多的肌肉与骨骼出让尽可能多的空间。
然而在三秒钟之后另外一股强大力量呼啸而至。原本在召唤他们、令他们无条件臣服的强大威压在转瞬之间被悉数驱逐。于是异化的器官与组织重新开始回归原本的形态。但并非所有的过程都是可逆的。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因为体力的透支而陷入昏迷。
天空之上的巨大身躯做了一次盘旋,而这次盘旋在一秒钟之内被完成。
这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极高速度,与因这速度而生出的狂暴气流。但第一次盘旋之后便是第二次、第三次。最终它的整个身躯已经化为一团难以看清真实面目的火团,仿佛有一枚核弹在城区上空轰然爆响。
四面八方的空气向那火团的中心席卷。这分身投影纯以身体的力量便制造出了一个更加猛烈可怕的龙卷风。
因为烈焰灼烧而变得脆弱的楼群顶部当即飘飞起数以吨计的土石碎片。像炮弹一般直冲向漩涡的最中央。聚集成一团硕大的石球。
于是那团火光忽然改变了自旋的方向——
猛烈的搅动导致了空气的挤压摩擦。由此产生的冲击波便将天空之上的那一团狠狠轰了下去。石球在高速飞行的过程中摩擦、解体,在数百米的空域当中化为无数颗燃烧的流星。这流星雨遮天蔽日,令星月黯淡失色。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狠狠轰击在大片残存的建筑群上,顿时爆发出一片又一片的蘑菇云。
实际上这并非最可怕的破坏力——因为对流而产生的冲击波接踵而至,彻底将这片城区的空气搅拌成一锅粘稠而炙热的粥。随处都有利刃一般的烈风呼啸,它们穿过每一丛燃烧的火焰、崩塌的楼宇、草木枯枝的罅隙并且对撞在一处,又在天空那个源头的催动下射往四面八方,撕裂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无论土石还是人体。
隆隆的声响传出数十公里之遥,冲天的火光与飘飞的烟尘甚至在更远处都清晰可见——仿佛深渊地狱在这一晚降临人间。
并非为了破坏而破坏。
却是为了守护而守护。
第三者应当能够清晰地知晓双方的意图——在很多时候,仁慈或者怜悯之心的确有可能成为一个人最显而易见的弱点。
实际上就在数十秒以前自天空上喷吐而出的火焰与威压仅有一个目的——杀伤尽可能多的普通人。倘若与人类的军队作战,将这些平民转化为异种或许是最优的选择,但路西法,或者说烛龙清楚地知道,无论多少异种对于那个人来说也仅仅是可被轻易震慑的炮灰而已。
相比它们,更加脆弱无力的普通人却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例如令他们陷入灭顶之灾。一整片城区,数万人口——拯救或是不拯救,便就在一念之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在它的预料之中。
那一位用身体创造了一个能够隔绝一切异能以及灵能的“结界”,那从前一直使它引以为傲的强大能力那一瞬间失掉了作用,甚至连威压也被更加莫测的力量屏退。
但对方也因此而变得更加脆弱——身为真理之门口中的那个“主”,它当然知道就在五年以前,身在菲律宾的那一个“圣徒”是如何殒命。
然后便纯粹以身体的力量发动第二次打击——这并非异能或者灵能,仅仅是基于物理规律而引发的狂暴对流。如锐利刀锋一般的气流足以将一切撕扯成粉末——包括那些轻薄而无力的气体。
毁灭持续了五秒钟的时间。高出地面十米以上的楼宇几乎被统统荡平。城区已被大片废墟覆满。紊乱气流终于开始归于平静,而废墟当中开始出现脆弱人类的低声呻吟——那是垂死之前的呻吟声,饱含恐惧与痛苦的情感。或许上万人在这一次打击之中殒命,或许更多。
而投影自高天之上再次现出光辉六翼的身形,以空洞高远的目光审视这一片土地。
星月在它身后凝聚,却无法争辉。
空气之中仍有余火激荡,但另一种气息似乎消失了。
那是来自于“主”以及那可怕的武器的气息。在一分钟它们曾令它感受到莫大压力,然而就在此刻,这压力统统消失不见,所能感受到的唯有脆弱人类的渺小生命。以及在某处重新开始复苏的同类气味。
投影的声音在虚空里响起。似是咏叹又似哀悼。
“你本可与我们同享荣耀,继承者。但你自寻死路。”
“而这世界,终将是我们的——”
但声音戛然而止。六翼几不可察地微微闪烁,随后那投影猛然一颤。低头俯视城中的某一片废墟。
那是由一整栋高楼的残渣堆积而起的、高达十几米的小小“山包”。山体上可见人类的残肢碎片。且有尚未熄灭的余火。
然而就在这一刻。余火仿佛遭遇了极寒的低温空气,只轻轻一跳便收拢回了泥土的缝隙当中。
而一点微茫从缝隙里散放出来,变得愈发强烈。这微茫渐渐凝聚成一点不可逼视的光。光又在焦臭的空气里延伸,汇聚,变成一条近乎实质的光束。
即便在将近千米的高空之上、以类种的强悍力量仍不可见那光芒当中事物的真实模样。
但它能够感受得到。
强大而恐怖的压力。
那无疑便是那柄“命运之矛”。
如果说一分钟之前这致命的武器还在散发出丝丝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惕的危险气息的话,那么在此刻它变成了一头太古凶兽——一头终于挣脱樊笼、获得了绝大力量的太古凶兽!
那气息令它感到本能地畏惧。那是某种熟悉的气息——它没有在黄帝的身上体验过,却在另一位的身上感受过。
地面上的光芒在达到一个极点、将周围一切都映成了雪亮的白色之后逐渐暗淡下来。光芒收敛,于是那东西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不再是一根长长、光滑的、象牙白色的长枪。
而是变成了……
由三段棱角起伏的柱状物所接合而成的东西。
它的底色惨白,仿佛已被岁月洗礼了亿万年。而惨白的底色上,密布细小的裂痕。每一道裂痕之中都有流动的、宛若新鲜血液一样的液体。
当烛龙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那些裂纹之中的液体,微微一跳。
仿佛就在某处另有一颗心脏跳动,而那些热血随之搏动。
空间似乎也随着这一跳而扭曲,明月和星辰齐齐黯淡了一下,周围的景物瞬间远去,又在几不可察地之时被拉回了原地。
就像整个世界眨了一次眼。
===============================
根据昨天的更新所说,女娲、盘古、上帝,实际上都是一位,统称“那一位”。
但如果一定有人要说你把中国的女娲盘古都写成了上帝你是崇洋媚外云云的话,那我只能说你这种人呢,怎么说呢——
比如一个腿有残疾的人,一听人说到“腿”这个词,就觉得是在嘲讽自己——自卑到极点了。
换句话说,g点太多,哪里都碰不得。
还有人吐槽我把上帝写成了盘古女娲不尊重某某教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梦境或者真实
极度危险的气息。
尽管此刻它身处高高的天空,甚至身处数千公里之外,然而意识当中仍旧生出不可遏制的战栗感。
其实在这世界之上很难有什么存在能够令类种感到无所适从与茫然无措。但就在眼下,它感受到了一点——即便只是一点——难以抗拒、难以名状的威压。
这威压便从这柄枪上发散出来,彷如被压抑千万年的凶兽低鸣——起先仅仅是被隔绝在某处、并不真切的什么声音,然而这一瞬间,它尽数爆发出来。
整片城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哪怕痛苦的呻吟都在此时收敛,因为声音的主人早已因这强大的压力而失掉意识、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
类种在一秒钟之内做出决定。
构成庞大身躯的光与焰凝聚成形,变成在日本初见时的那种长长触手。它们从高天之上直垂而下,以看起来相当缓慢实则超越了音速的速度向下扑击。
至少现在看起来,这仍是一件武器。无论它因为什么什么缘由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至少在被某个人掌控之前它便是一件无主之器。这东西令它深感忌惮——它决定得到它。
然而呼啸而至的触手在距离那东西近百米远的时候陡然化为无数光斑,像一大片礼hua那样往四周纷飞炸去——灵能在这一刻同样失掉效果,解体的趋势顺着那长长的触手一路上行,只眨眼间跨越上千米的距离,几乎冲击到那投影的本体。
类种当即斩开了触手,借势又向天空飞退出数百米。
而后它听到一个声音。
“……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声音来自那柄长枪附近的某处废墟之下,好像从九幽地狱里传来。接着一堆土石出现轻微的松动,一只手掌探出来。再一用力,泥沙簌簌而下,建筑物的废墟与融化之后重又冷凝的钢筋被分开,露出其下的两个身影。
李真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体,站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身躯,俯下腰,将它放在这片废墟之上,然后摇了摇头:“今天这些人命,也都得算在你们头上。你跑不了。”
类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似乎在冷眼旁观。阴冷的目光从千米高空之上投下,注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李真距离那枪一百多米,而他也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
原本的朗基奴斯之枪有两米多长,质地洁白。
然而如今出现在废墟之上的这东西仅有人类的手臂长短,且又稍微变粗了些。它分为三截,每一截都渐渐变短变细,就好像一支造型奇特的锥子。
遍布它全身的“血痕”已经变得稍微黯淡,此刻看起来更像是被画上去的,只是仍然鲜艳夺目。
于是李真踢开脚边的一段焦黑枯枝,迈步向它走过去。
类种没有试图发动攻击,也没有当即远去。它谨慎地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事情,身体重缩为一个光焰构成的人形,变成高天上的一点小小星光。
李真迈出五步、走下废墟,迫近那东西百米。
这时候可以看得清,那武器附近百米范围之内,似乎一切都处于失重状态。
仿佛它构建了一层无形的力场,力场内与力场外有一条鲜明的分界线——向外,一切仍是从前的模样。废墟与泥土堆积在地上,偶尔有几处缝隙里缓缓流淌出鲜血。然而向内,那些土石的碎片几乎都微微地飘离了地面。它们眼下悬浮在半空中,因着夜风的吹拂而轻微转动、相互碰撞,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力,就会彻底地摆脱大地束缚、升上天空。
他犹豫一秒钟,抬脚跨过那道分界线。
天空之上的分身微微闪烁,又不着痕迹地高升了一些。它已经变成了暗淡的星光,同夜幕上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看起来并无二致。但它仍在留意地面上的情况——对它而言这属于一段安全距离。无论这一位还是西伯利亚的那一位都很难在这样的距离之上对它发起突袭,更何况这仅仅是投影分身。
它意识到自己得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当然亲眼见过朗基奴斯之枪的样子。无论是作为从前“那一位”手中象征权力的武器还是作为黄帝手中用来镇压它们的“凶器”它都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着对那东西清晰的记忆。
如今的那种气息的确是熟悉的。那里面有曾经那位主宰的味道。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曾经持续了数千万年,而就在那段时间里,这片大地之上的统治者便是它们——一切有形或者无形的存在尽皆臣服,而它便沐浴在那荣光之中所向披靡。
但在如今那件武器的模样变得陌生,是它在漫长的数千万年时间里从未见过的样子。这种变化令它感到震惊——实际上的确已经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使得它生出这种感觉了。
那是蕴含着恐怖气息的力量。而现在它所要做的,便是以某种极其罕见的忐忑心情期待——
地上的那个人同样无法触及到它。
于是李真跨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分界线之内腾起一阵淡淡的烟尘。那些悬浮在地表之上的土石碎块在同一时刻失掉了力量,重新落回到地面上。震动引发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在高天之上的那一位听来,却好似万钧雷霆。
他走进去了。
李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第二步。他同样感受到那种难以言表的压力——就好像此刻行走在上万米的深海之下。他觉得全身的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为碎片。
在远处看起来那东西只有手臂长短,然而此刻看来,它竟像是越发的大了。每迈出一步,它便在自己的意识当中伸展出数米的高度,等他迫近这武器十几米的时候,它已经在眼前化为一根贯彻天地的巨大柱子——上端延展至天顶,仿若破碎虚空。下方深入地下,好像贯通黄泉。
密密麻麻的血痕变成无数条扭曲的细蛇,而蛇身上红芒流转,鲜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周围的一切参照物都变得扭曲,又因为他更加迫近那东西而渐渐化为虚无。
最终整个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于是鲜血一样的液体从那些条纹之上流淌下来,沿着平滑起伏的地面汇聚成浅流。浅流又聚合在一处,汇作更加粗大的水流。鲜血仿佛总也流不尽——那些水流发出汩汩的声响,将地面上凹陷处填满,终成一条深红色的血河。
李真意识到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被那件武器影响。
但他并没有试着令自己重新清醒起来。现在他微微张开嘴,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因为这景象似曾相识。
他做过很多梦。但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那么几个——它们就好像真实发生的事情一样,被深深刻印在心底。
这梦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七年以前,他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血红的河流里,而一尾又一尾的鱼从水跃起来,撕扯掉他身上的血肉,将他噬成一具血红色的骨骼。那时候河流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然而并不真切。
后来他又遭遇那梦境——站在同样的血河里,向河的那一头艰难行去。那是一团光亮的迷雾,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出口。
然而在他最接近那团迷雾的时候,梦境消失,他醒了过来。
就好像一个有时间限制的解谜游戏,一次只允许他得到那么一点点的信息,做有限的事。
但现在,他清楚自己并未睡去。
同样的情景在他清醒的时候再度出现,他不像在梦境中那样懵懂迷茫,现在他拥有之前所有的记忆。
于是他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转过头,向左侧看去。
那里果然有一团光亮的迷雾。
李真抬起脚。粘稠的液体从脚面上牵连着滴落下来,散发出令人心安的血腥气。他轻嗅那血腥的味道,艰难地向那团迷雾跋涉。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因为担心重新“醒来”或者再次徒劳无功而变得激烈的心跳。
就在这一刻他甚至忽略了高天之上的那个威胁,血液的味道渐渐在他的脑海里,同身体当中亿万细胞的尖声呼喊聚集成一个声音——走过去!
于是他就走过去了。他站在那么一团明亮的雾气之前,探出一只手。
白皙的手指没入雾气里,却再没法儿前进分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他——就仿佛顶上一个感受不到外壁的皮球。
李真试着加大力量。然而直到他感受到指尖的痛楚也没能再进一步。如果说真有什么东西抵着他的手指的话,那定然是钢铁还要坚硬的材质。
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情景,大概是由那武器引发的吧。类种不清楚它的来历,自己也不清楚。然而现在他意识到这所谓的“朗基奴斯之枪”、“命运之矛”。必然同自己身上的秘密有着莫大的关系。
==========================
还有四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血红之梦
他之前将那枪融合在身体里,而在重新凝聚形体的时候它却好像具有了某种生命力,从他的手中脱离、远远飞到了别处。尽管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他意识到这样一个机会,或许很难再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什么因素引发了如此变化。
于是他做了最后的努力。
所能的能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狂暴的火焰与电光伴随身后的羽翼延伸,直冲向那一团迷雾。这里的出口就是这团雾气,而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在这出口之后又是什么东西。
但无论异能还是灵能似乎都毫无效果,便是连河流中的血液都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于是他发动了自己的权能。
也就是在同一刻,手掌前方的阻力猝然消失。他向前踉跄一步,踏进那雾气里。
迷雾遮蔽了他的眼睛。李真接连走出三步——雾气的那一头是一片微红的光芒。
最终他一鼓作气地冲出雾团……
随后看到一根粗壮无比的血红色圆柱。
他脚下的土地变得血红,还在微微起伏,就好像流动的湿泥,令他更加不良于行。
李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惊诧地抬头,看向身前那根巨柱的更上方。
那果然……是一根腿骨。腿骨上所有的血肉都已消失不见,只余丝丝缕缕的肌肉纤维。而这腿骨属于一具更加巨大的血色骷髅——这骷髅站在一条血红色河流当中,正转过头去——
看向极远处,一团迷蒙的、光亮的雾气!
……
……
而此刻类种高踞天空之上。
它看到李真已经向那柄武器伸出手去。
武器上的条纹开始微微颤动,似乎在抗拒。条纹当中鲜艳的“血浆”沸腾起来,向外溅出星星点点的液体。那些液体溅落到李真的身上、地面上,转眼之间便升腾出缕缕青烟,就像极具腐蚀性的强酸。
然而地面上的那个人视线却似乎没有什么焦点。他微微皱眉、迷茫地看向前方,令自己的手在距离那东西十几厘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随后他的脸上显露出扭曲的表情,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他的指尖开始发颤、嘴唇发抖,变成紫黑色,仿佛下一刻便要喷出血来。
他甚至微微退后一步,仿佛为眼前看到的景象而感到震惊恐惧——尽管类种并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令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但它还是轻轻松了口气。
至少看起来,李真并不能驾驭这种力量。实际上它甚至怀疑从前的那位主宰能不能驯服它。因而它产生了片刻的犹豫——它有些拿不定主意,应当就此离去,还是再去试一试看能否得到那件武器。
实际上到来此处的目的已经达成,它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遭遇李真仅仅是一次意外,尽管这次意外的见面所引发的的后果并不在它的意料之中。
类种因为这短暂的犹豫而稍微分神。于是当它再一次看向下方那片的土地的时候,它发现那武器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整片城区的范围都很昏暗,仅有几处的余火在夜风当中摇摆。之前这武器放射出的光芒照亮了上百米的一片区域,但此刻它的光芒却微小得好似烛火。
因为李真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它。
它变得驯服起来。遍体条纹当中的液体悉数凝固,重新变成仅仅具有鲜艳色彩的装饰花纹。眼下手执这武器中段的李真,抬头向天空之中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便如利刃一般撕破夜幕,与投影做了一次对视。
类种立即警觉。
它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做出决断——当即离开此地。
然而在这念头刚刚被确定下来之后,它发现原本站立在废墟之上的李真,连同那武器一起消失了!
但与“他消失了”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意识当中的是另外一个念头——
“他怎么可能这样快?!”
那片废墟已经因为某种狂暴的冲击力而炸飞开来,地面上有一团蘑菇云正在月色下缓缓升腾。而蘑菇云的上空数百米处,又同时出现了一个亮白色的锥状云团。再向上,就在千米的高空……
投影看到了李真的面孔。
他自虚空当中浮现,眸子里闪烁清冷的光芒,面无表情。
两者相距不过数百米,而投影在这一刻开始化作点点光斑。
但这样的一个过程受到了某种影响。
无形的力场在天空之上扩展开来,所到之处一切都慢了那么一秒钟——仿佛世界被定格一瞬。
下一刻,类种残存的意识发现自己正与李真面目相对!
他手中爆发出勃然光亮——那柄短短的武器在此时从两端伸展出赤红色的光刃,电光与火光在其上一同闪耀。
而他竟然伸出手,扼住了这投影的咽喉!
难以遏制的惊诧感在类种的意识当中弥漫开来——这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例如它并不清楚究竟是何种力量可以限制它收回自己的投影,更不清楚就在它方才分身的短短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个人忽然爆发出了如此可怕的力量!
但它仍旧听清了李真口中所说的话——以那种平淡而寒冷的语气。
“这只是开始。”
“而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随后他右臂高高抬起,在广阔苍穹与冷淡月光之下,以掌中那柄新生的命运之矛,贯穿了投影的胸膛!
空气当中似乎响起了无声的惨嚎,这片天空之下的地面上顿时被一阵狂暴的烈风扫过。空中爆发出一团明亮的火光,而向着四面溅射的火焰化作一条又一条扭动的细蛇往更高远的夜空当中逃逸,却好像很快便失掉了所有力气,变得黯淡稀薄,最终消弭在夜风里。
人类的双耳难以捕捉的尖叫在整片天空之中回荡,激起的烈风令空气变得狂暴起来。大团灼热而无形的气体向着四面八方轰击扩散,方才平静不到几分钟的地面再一次掀起漫天的烟雾。
而类种的分身投影已经在被贯穿的刹那之间解体,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一句话。这一次它没有化作光斑,而是变成了流散的火焰。
尽管李真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但他仍旧对这一位的分身被杀灭之前留下的哀嚎感到心满意足。
他杀死了它。尽管只是一个分身投影,然而这分身却拥有远比此前所知一切敌人更加强大的力量。路西法显然是迄今为止觉醒得最为完整的一个类种,尽管这种觉醒似乎还远远没有达到它的极限。
于是他握着那收敛光芒、重新变成短短一截的武器,在高天之上向下看去。
一整片城区被摧毁殆尽,不晓得这里面是否有那对夫妻,或者有那个女孩子。
这里已经成为死地——尽管他曾经试着守护那些人,然而就眼下的状况来看,大概十不存一。
所过之处尽是死亡与杀戮。李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令自己的肌肉松弛下来。
但至少……这似乎是值得的。
并非因为“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之类的空洞口号,而是因为他似乎弄清楚了更多的东西。梦中所见历历在目,眼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秘密的边缘——无论是隐藏于自己体内的秘密,还是那所谓最后一日的秘密。
只不过为了这样的秘密,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生命,犯下多少错误。
“无论如何……”他在夜风里向下看去,微微垂下头,“对不起。”
……
这里已经恢复平静——尽管是死一样的平静。
然而在极北之地的某处,天地之间陡然爆发出一声狂暴的呼啸。这声音就仿佛苍穹之上被什么人捅出了一个洞,于是巨量的空气便从那个孔洞当中喷涌向酷寒的星际空间,发出震撼天地的啸响。
大地颤抖起来,密密麻麻的裂纹在苍茫雪原之上延展,冰层像甜品上的糖壳一样脆裂,暴溅起大团的雪雾。大地深处仿佛有巨兽正要破土而出,又好像遭受了难以忍受的重创。俄顷,上百条隆隆作响的火柱子自地底喷薄爆发,将其上一整片低矮的建筑物悉数化为灰烬,又激荡起猛烈的冲击波。
雪原变成一锅沸腾的水,人类的呼喊与惨叫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雷霆一般的吼声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就在这十几秒的时间里自地底喷出的火柱似乎又引燃了什么东西,于是——
一点明亮的光芒在火焰丛林中爆发开来。
似乎有千百个太阳从冰层以下升起来了。
于是在几分钟之后,李真也看到了那光。
北面的天空亮了起来,好像在凌晨一点多钟,太阳提前升起了。然而那光芒似乎比朝阳散发出来的光更加明亮——它几乎将半边天空中的云霞都映得燃烧起来。
他微微皱眉,抬起头,盯着那光瞧了几秒钟,然后摇头嘲讽地笑了笑。
看起来的确伤得很痛——痛到似乎快要发疯了。
因为据他所知,在西伯利亚有从前帝国的导弹发射基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古星君
而在五年前针对南美洲的第二波打击中,最可怕的那种武器——“烈风”型载核弹头战略弹道导弹便是从那里发射的。
但那种所谓的“最可怕”也仅仅是相对于那一次突袭而言。实际上那里还有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
一枚七千万吨当量的核弹。
二战结束之后欧洲某些国家曾经试图要求当时的帝国政府归还一战期间所占领的西伯利亚大片土地,但帝国坚定地拒绝了。
或许是恼怒于帝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的“不作为”,某些国家组成一个松散的联合体,在双方边境陈兵数十万,试图以强硬姿态敦促帝国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而当时前后两届政府的反应便是在西伯利亚边境一带增兵至一百五十万,同时修建了大量的导弹发射基地,并且布置了“烈风”型弹道导弹的前身——巨*。
然而这种针锋相对的强硬姿态并未令局势得到缓解。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里双方展开了一场你来我往的拉锯战——那时候的军人们刚刚从二战的炮火当中摆脱出来,当然不愿意再同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进行一场较量。于是大规模的战役从未发生过,然而小规模的冲突却延绵不绝。
但即便这样的小型摩擦仍旧造成了不少伤亡,这使得那一届政府在国内民众心中的信任度飞速降低。
实际上帝国的军队似乎从来都不畏惧任何战争,但问题是在那一个时期,似乎那些小国的士兵反而比帝国军人要更加英勇善战一些。
这是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进程当中,帝国其实并没有进行过大规模作战。甚至是在战争结束之前的那一年才对轴心国宣战。
而在此前的将近十年时间里,那时的帝国政府一直扮演着武器输出者与协调者的角色。尽管这种做法被相当多的人们所不齿,甚至分别赠给了那一届首相与先帝“毫无廉耻”同“昏君”这么两顶大帽子,然而实际情况是,帝国在这样一场全人类的灾难当中的确攫取了惊人的利益。
当时的那位首相曾说“历史将洗刷我所背负的一切骂名”——或许在经过一百年之后会有人赞同他的那种做法,但尚未到一百年,人类便迎来了更大的灾难。而就在这种灾难面前,从前的一切都变得云淡风轻。
因而当时的帝国军人在同那些经历了漫长战争的军人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国内的汹涌民意则要求那位“毫无廉耻”的首相当即下台。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边境摩擦而造成了军人伤亡无疑成为了可能压垮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那位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在一年之内,他们搞出了一枚名为“太古星君”的核弹。
这东西几乎有一栋二层小楼那样大,七千万吨tnt当量。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武器,据估算它所造成的冲击波可以环绕地球三周,瘫痪半个亚洲与整个欧洲的电子设备。
这玩意儿一被搞出来,那一边便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核威慑之下失掉了继续僵持的勇气。因为在这颗星球上除了帝国之外还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承受这东西在自己的国土上爆炸而仍旧有人口幸存。
更何况当时的有核国家就只有两个——另一位实际上仅仅比帝国早宣战了一年。
在经过几十年之后,时至今日有核国家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两位数,然而这一枚“太古星君”依旧是当量最大核弹记录的保持者——哪怕第二名的个头也仅有它的十分之一大小。
新一届政府曾经在14年的时候试图销毁它,但之后发生的事情便人人知晓——再没有机会完成如此危险的一项工程。
也就是说这位“星君”依旧被保存在西伯利亚雪原之上的某地。
直到今天。
李真站在原地盯着北边的光亮看,一直看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他感受到一阵暖风,而他不清楚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那枚核弹造成的结果。
如果这样大的动静真是路西法搞出来的……
可以想象眼下它的境地会有多么凄惨,之前它又有多么狂躁。
只是不清楚那位星君有没有将它给彻底消灭。
但无论如何,那些将这枚核弹给藏了起来的那些真理之门的疯子们必然不会好过,这实在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于是就在这时候李真忽然想起了那位首相的话——“历史将洗刷我所背负的一切骂名。”
虽然那位首相或许从未想到自己当初搞出来的东西在今天竟然被派上了用场,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谁又知道呢?
李真抬脚迈出一步。但就在这一步之后,他忽然愣住了。接着他微微张开嘴,又看了北边一眼。
因为一个念头突然跳进他的脑海,令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冰水浸透了。
该死的——真理之门那群疯子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北川的骸骨在那里!
这东西……
这东西……会将那具骸骨也一同销毁??
这样一个想法令他愣在原地,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又喘了一口气,并且试图说服自己。
如果真是遭受重创的路西法发了狂,不小心引爆了这东西,那意味着它并不清楚那玩意儿究竟有多大威力,甚至不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否则任何一个哪怕尚存一丝理智的人或者类种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掉以轻心——或许它的力量可以从一次百万吨当量的核爆中逃生,然而数千吨的当量……
在那种程度的毁灭之力面前,即便类种的力量都成了笑话!
那么……那群人会把那枚“太古星君”安置在真理之门的核心区域附近么?换做是自己就不会。这不仅仅要考虑到在战时遭受附带打击的可能性,更要考虑到那枚核弹存在的时间。
它在一九四九年被制造出来,距今已有七十多个年头了!谁知道这东西还安不安全?谁知道它有没有可能因为某一次操作失误而被引爆?
所以……不会、不会。
他喃喃自语,“是我就把那东西安置得远远的——蠢货才会在自己卧室里堆满炸药包!”
或者那类种本体的栖身之地就在那附近——也许它在试着弄清楚这种人类最终武力的奥秘呢?
然后那发了狂的家伙将“星君”给引爆了……
这场一分钟以前还令他快意的“乌龙事件”在如今倒成了头脑里的一桩烦心事。他试着以最理性的思维理顺前因后果,然后让自己平静下来。
实际上这种安慰也仅仅是尽人事,对于极北那边正在发生的某些事不会产生丝毫影响。李真同样知晓这一点。于是他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向北方看了最后一眼,跳下去。
跳进之前是一个坑洞,再之前是太子湖湖底的一个沙坑之中。
分身冲上天空之后将这底下暗穴的天顶冲塌。尽管那时候大量的土石统统被它吸了上去,然而在之后的数次大规模破坏当中,这裸露的坑洞又被泥沙填满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钟,北方的光亮已经渐渐暗淡,好像重新变成刚入夜的时候。于是李真可以在一片昏暗中看到泥沙之下的淡淡红光——就像小时候用手掌捂着手电筒被映出来的那种红光。
魃还在那里。
化身雾气的时候李真特意“关照”了她一下——因为他不想同时面对两个类种,而且其中一位立场不明。自身权能的力量加上朗基努斯之枪的力量令她在极短暂的时间被重新封印,而这种封印作用似乎一直持续到此刻仍然有效。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这地穴再次清空。尽管暗河的河道淤塞严重,但少了从天顶上喷涌下来的湖水,这河水似乎流淌得更加顺畅了。青铜基座周围那个小小的“湖泊”也被泥沙填满,李真踩着湿润的沙地,走到这雕像面前。
倘若认为这仅仅是一尊雕像的话,或许直视它并无任何不妥。但眼下李真清楚这是一个“人”。
这个称呼其实是主观因素在作怪——因为她的外形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同于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类种。而因为他对于这个类种的立场抱有一丝希望——如果真是自己一方,又是此种外貌,他觉得自己就得将她当人看。
否则……自己又算什么呢?
所以现在他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因为这雕像不着寸缕,身上每一处细节都显露无疑,包括某处隐秘的毛发与凸起。
基座很高,足有两米。李真仰头看了看,走上去。
两种能力的作用似乎在逐渐消退,雕塑身上的纹路,或者说裂痕重新出现,而其下岩浆一样的东西也缓缓流动起来。其中一条正好横过她的双眼,就仿佛目光流转。
两根粗大的青铜锁链穿过她的脚踝,几乎将整个足跟贯穿,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肌肤相连。李真用手扯了扯那青铜材质的锁链,发现那东西不仅仅看起来像是青铜的,也的确是青铜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疼
其实这种金属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镇压蚩尤用的是铜钉,而蚩尤与亚当的骨骼颜色,甚至自己的骨骼颜色都近乎青铜色……这是某种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现在这种东西又出现了——青铜的锁链。
或许在人类的历史上,那时候的人的确只能冶炼出青铜来。然而再将类种加入其中的话……他们真的就只弄得出青铜?
他又拽了拽那锁链。
随后听到一声呻吟。
“疼。”
在安静的环境中,这声音就好比一声惊雷在他的头顶上炸响,令他当即警惕地抬起头,握紧了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
不是幻觉。因为这声音又响起一次——
“疼。”
“帮我。”
他听得真切了。声音来自他的面前,来自这尊同自己相距不足一米的雕像。现在她睁开了眼。
原本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只有一个眼部轮廓。现在刚才横过双眼的那裂纹再一次扩展,几乎将半张面庞都覆盖住了。于是就在流动熔岩一般的面孔上,显现出她的双眸来。
不过这双眸同她的身形给人的印象并不相符。因为那是一双宛若燃烧着火焰的眼眸,“眼白”是淡红色,“瞳仁”是深红色。而应该是瞳孔所在的位置,则红得发黑。
这双眼睛无论如何同美好婉约都挨不上边儿,非要形容的话,只能算是恐怖。
不过此刻从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却是相当明显的哀求之色。魃的眼球转了转,似乎在适应这黑暗的环境。然后目光停留在李真的身上:“帮我。”
李真镇定地打量她,目光稍稍下移。
她全身都要被“岩浆”覆盖起来了。她的脖颈也开始微微晃动。
李真没有想好该如何答复她。他甚至没有想好要不要答复她。因为这一位的表现……同他之前的想象简直天差地别。
他所认知的类种们——
即便处于儿童时期的亚当都嗜血如命。更是把自己生生撕成两截了。
至于蚩尤,倘若让它长全了皮肉,想来不会比路西法差到哪里去——只是它的运气实在不大好。
而应龙,至少也在深海里弄出了似模似样的龙族,又在那小岛外围生生劈死了那么多的“海蛇”。流出来的血液几乎将一片海域都给染红了。
路西法……则是最残酷的一个。一年的时间里,至少干掉一亿人。
但眼前这一位算是怎么回事?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疼?
李真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魃眨了眨眼,吃力地转动头颅向四周看了看,又向脚下看看——好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随后她张开嘴、轻蹙眉头,说出李真听到的第五句话:“帮帮我。”
多了一个“帮”字儿。所表达的情感可与“帮我”全然不同。此时她似乎恢复得更好,声音不再喑哑哽涩,而变得越发圆润动听起来。
“你是人。”她继续说道,“帮帮我,我满足你三个愿望。”
“我是魃。”
而李真觉得她的话自己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而且据说那件事最后的结果并不怎么好。
不过他不是渔夫。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眼前这位也属同类。甚至算得上是其中比较强大的几个。于是他想了想,摇摇头:“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可以帮你。但是在帮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魃的眉头轻轻皱起来——她的表情已经越发生动,甚至可以试着轻轻椅臂膀。但她的手臂仍旧贴在身体两侧,就好像是被胶水粘上去了。
其实她的发音有些古怪,李真只勉强能够听得懂。他猜测那也许是数千年之前的古汉语发音。而那时候的汉语流传至今大概也和外语差不多了。然而令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一位说的是大白话?
他当然不认为古人谈话用的就是书本上的文言文。据说三百年前的帝国某位皇帝还在奏折上直接批示道:“都是放屁!”
但至少。她不该说出“满足”或者“愿望”这种词儿吧?也许古有“满足”一说,但关于“愿望”,这明显是后来才出现的。
于是他在魃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说道:“你学过我们的话?我是说,除了我,你最近还和什么人说过话,或者听他说过话?”
魃表现出了相当的镇定。从持续千年的长眠当中苏醒过来的她似乎在短短时间里就相当客观地认识到了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而眼前这一位又似乎并非普通人。
因为李真已经试着流露出某些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想必这种气息与目前还算得上友善的态度能够这一位更加冷静。
她动了动嘴唇,简短说道:“和猪。”
“和猪说过。它说,我听。”
李真一愣神。随即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他听的的确是“和猪”。
问题在于眼前的这位是类种,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孝子。拐着弯儿来骂自己这种事绝不该出现在这种情况下。
于是他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意识到,她说的那个字或许是“烛”。
烛龙的烛。
他便又重复一遍:“烛龙?”
魃点点头。
然后她晃了晃自己的肩膀,将最后几根手指从腿上拉扯下来。接着她又做出一个令李真吃惊的举动——
她将手抱在胸前了。
就好像一个**的人类女孩子所做的那样,双手交叠着抱在胸前。这动作显得既可怜又羞涩。
李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这一位……类种,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反常。她表现得多么像是一个人类!可这就恰恰是最为异常之处!
对方做出这种动作,李真不得不微微退开一步,往四周瞧了瞧。但地上除了泥沙便是土石,连一片树叶都没有。他微微叹口气,抬头看着魃的眼睛,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然后他将那衣服举起来,慢慢送到魃的面前,用眼神询问她。
竟然与所料的结果一样,对方接过去了。
起先他还担心那流淌着“熔岩”的手臂会将衣服化为灰烬。但就在魃的指尖触及衣料的刹那间,赤红的颜色从她的指尖开始消褪——赤红色褪去,便露出雪白色的肌肤来,同人类女性的肌肤看起来毫无二致!
“熔岩”一直褪到了尚未完全恢复原本形态的腰际,随后速度变慢,化作白色的细纹攀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只有人类女性的形体的话,而此刻就变得更加“不雅”——只看上半身的话,她完全就是一个半裸的女孩子。再去瞧那双眼睛,会发现眼眸当中的赤红也随之褪去了,变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在这种情况下李真不得不暂时低下头。因为眼前这位看起来……
实在同路西法,或者说烛龙走不到一路去。
他完全没法儿想象这么一位将某个人类撕成两截,喷洒得自己满身鲜血。倘若真的是“友军”,那他之前的行为可就实在太失礼了。
等那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歇止,李真再次抬起头。
魃穿上了他的短袖衬衫。这衬衫显得大些,便齐着大腿根将下面也遮住了,只是边角被尚未完全消退的赤红色液体灼烧,微微焦黄。但总地来说,她的确将这件衬衫傣了某种味道——
那种“男朋友衬衫”。
她面容姣好、身段修长,一头青丝柔顺地垂下来,一个人站在青铜的基座上,似乎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眉头,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
李真因她这种镇定而感到诧异。因为据他所知这一位已经被封印了数千年。但现在她就好像刚刚从午睡当中醒过来,因为过多的睡眠而头痛,正打算出去走一走。
不但同类种这个名字联系不上,就是同“魃”这个名字也很难联系到一起。
他看着魃,对方也用哀求似的眼光在看他。李真感觉怪异极了——哪怕这一位现在告诉自己她要毁灭地球争霸宇宙,他都能更加容易接受。
因此他打算尽快结束这种略显尴尬的局面,单刀直入:“烛龙和你聊了多久?你和它,是敌是友?”
魃不安地看了看李真,又看看自己的脚踝,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似乎害怕从那里再传来痛楚。她抿了抿嘴,低声道:“它是父亲的敌人。”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一场战争。那么它也是我的敌人。”
“你就是它说的那一位?”
她用三句话试图表明自己的立场与身份。于是李真看着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它只是来同你闲聊?或者另有其他目的?”
“……它要我加入它们。”魃低声回道,“它告诉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世界,我们就徘徊在毁灭的边缘。但是我牢记父亲的话——我牢记他的话。”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最后那句她重复了一遍,似有其他意味。然而或许又是对她那位“父亲”,也就是黄帝的悼念。这令他有些疑惑,然而这疑惑很快就被其他一些想法淹没。(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稀奇
倘若他只有从古籍里得来的资料,大概已经认定这奇特的类种便是自己的“友军”。然而问题是……烛龙似乎已经与她交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倾听者——要知道之前湖岸边是有十一台基站式力场限制装置的。而肖恒在对付自己的时候都没有动用数量这样巨大的规模。
这意味着或许眼前的魃在之前的时候曾经苏醒,就像她刚才一样,可以简短地进行交流。
又或者类种之间另有一套交谈方式——像当初应龙一样直接将信息印在对方的脑海里。
而在这段时间当中发生的事情……
李真又花了十分钟才弄清楚这个问题。
真理之门的势力在数年前渗透此处,实际上就是为了寻找魃。
在一年之前烛龙寻到了她,并且将其试着将其唤醒。对方与自己一样,起初只赋予她有限的行动能力。例如可以进行交流。
就好像从前以那种温和宽容的态度试着将自己拉过去一样,它以极大的耐心同魃进行了“友好交流”。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它几乎将这数千年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灌输进了这位的脑海——尽管它自己也是道听途说。
实际上烛龙的中心论点相当简单——大灾难即将到来,必须在人类与人类和类种之间选择一方牺牲。
令李真感到惊奇的是,身为天然异类的魃竟然拒绝了烛龙的邀请。
而她对此的解释无非只有一句话——“我牢记父亲的话”。
李真很想知道当初的黄帝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但这个数千年之前的古老存在回应他的竟然是一句……
“无可奉告”。
看她说出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除了用在某种正式场合以外,更加广泛的作用是令人憋出内伤。
魃拒绝了烛龙的邀请。然而不得不说,那一位在与一个人完全撕破脸面之前的确配得上它在某部经典当中的另外一个身份——它竟不厌其烦地努力了一年之久。或许它曾经说过的某句话的确是真实的——同类之间不会相互杀戮。
然而封印一旦被解开,魃的力量就变得越来越强大。似乎是有了李真这样的一个前车之鉴,烛龙意识到它必须将魃的力量维持在一个可以被它制约的程度。因而沿湖的那些异种与力场限制装置便也可以得到解释了。
最终李真循着蛛丝马迹来到此处,而那时候烛龙仍旧在做这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做的事。
这便是说……
“你听到了我和它的对话。”李真沉声道。
魃沉默地点头。
“那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赤红色已经褪到了脚踝部。而一旦恢复类似人类的形态,似乎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于是魃的眉头蹙得更紧。古籍当中说魃是相貌极美的天女,这在李真看来名不虚传,尤其在穿着这样一件衬衫的情况下。
即便他的心中仍有疑惑,觉得敌友未辨。仍旧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丝赞叹来。
他从前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是夜鸢。然而夜鸢同这一位比起来。便显得光芒黯淡了。“貌若天人”,所指的便是如此相貌吧。
于是他微微皱眉,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现在当然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且不说她有可能并非“友方”,就另一方面来说……她是黄帝的女儿。
而自己和很多人。是黄帝的后裔。眼下他身体里的古老血统渐渐苏醒。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自称为黄帝的继承者。甚至可以说是同黄帝血缘关系最近的一位。
这意味着,眼前这个魃应该算是自己的祖宗……
虽然这位“祖宗”并非被供奉在台面上那种冷冰冰、毫无生气的牌位,也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但他的心里仍然生出了奇特的违和感。
这事儿他从前就考虑过——比如某个人穿越去古代结了婚……
安知不是乱了伦呢?
今天08:10评论漫卷八千(10级)
楼主李真微微晃头,将这些念头统统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不是想这些时候……不是想这些时候……
他有些苦恼地在心里叹了一声。为什么思绪如此混乱?这完全不像是从前的自己了。
这时候魃回答他的话——
“你帮我,我就帮你。”
声音已经变得越发悦耳,就像风铃发出叮当脆响。李真让自己又退出退出两步,低头思索一会儿,又抬起头:“那么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是这样的立场,为什么会被封印?而在将你封印之后,为什么又用这东西把你束缚起来?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个父亲应该对女儿采取的手段。”
魃睁大的眼睛,第一次露出淡淡的微笑。然而却是苦笑。她轻声道:“父亲连自己也封印了,为什么不会封印我呢?”
“这应该是一个属于人的世界。而我,即便是他自己,在他看来也是有可能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于是他令我吞下了他的血肉,禁锢了我。而之后发生的事——为什么我会身在此地,我无从知晓。”
吞下血肉。李真盯着她看,而对方眼下已经没有什么扭捏的意思,似乎那一层薄薄的衣物就为她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这就是说黄帝的血肉可以封印类种?也许相比像蚩尤一样被分尸镇压,这种方式的确算得上是温和。
李真又将她所说的话细细回想思量一遍。而这期间魃一直默不作声,双脚陷在青铜的基座上一动不动。
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若要说疑点的话,便是烛龙在明知这个人有可能成为敌对者的情况下,为何刚才没有对她发动打击。
若是说其实他们才是一伙的也过得去。
若是说因为有自己在这里它不敢多耽搁,或者类种之间的确不会相互残杀,也过得去。
面对一个陌生人,仅仅依据十几分钟的谈话和从古籍当中的传闻来判断是“好”是“坏”本就不是一件靠谱的事情。于是李真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好。我相信你。如果有其他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谈。”
“不过你有没有想好,脱困之后何去何从?要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和传说里……有点儿不同。”李真摊开手,“知道有关你的传闻么?”
实际上他心里想说的是,这一位似乎没有什么被“拯救”的价值。她是一个类种,然而她竟然怕疼!
他更倾向于——假如有可能的话,用某种方式继续将她封印起来,深埋地下。她并非人类,即便再埋上几千年也死不掉,假如再失去了意识,那便真的是“小憩”了。
因为这世界上的异类已经太多。人类之间尚且会厮杀到不共戴天、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更何况是类种。在这个群体当中,他所信任的只有自己,即便对于应龙也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惕之心。
而现在又知道了路西法的另一个身份——烛龙。他便已彻彻底底地从第一次亲眼看到巨龙时候的震惊与喜悦当中摆脱出来了。
魃似乎并非像她看起来那样无知而懵懂。她似乎在李真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弄清楚了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因而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拢了一下手指。
李真便当即听到一连串的细微脆响。
就好像周围的石壁与地面之下的土层里有无数裂纹蔓延开来,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爆裂声。而爆裂声在极短的时间里汇在一处,合为一声嗡鸣。
于是地面与石壁上腾起淡淡的烟雾,同时石壁表面出现一道又一道裂纹,最后变成细小而干燥的粉尘纷扬落下。
魃又伸手指了指这坑底的那条暗河。
李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却发现暗河已经消失不见了。
留下的是干涸的河床,足有十几米深。河床底部的土地龟裂,仿佛已经被炎炎烈日曝晒了几十天,连一丝水分都看不到。
提到魃的时候使用最多的一个词汇是“赤地千里”。但从她眼下所展现的能力来看……这个描述似乎还略显小家子气了一些。
李真叹了口气。他想要不是这个结果。他知道这一位的力量或许相当强大,然而现在他并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打手”。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不打算与其他人同行。但将她放出来,再告诉她去渝州或者南吕宋?
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就那么乖乖跑过去。
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魃的双脚上。那是一双漂亮光洁的脚。变成人类的面目之后她的肌肤变得富有弹性,于是从前立足的那个凹陷处似乎便也无法束缚她了。唯一令她不得脱身的便是穿过纤细脚踝的粗大锁链。
但可怕的宽大的伤口里并没有血流出来。
李真盯着她漂亮的脚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轻声问:“你怎么不自己走下来呢?这可比求人帮忙容易得多。”
他又摇头笑笑:“其实作为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来说,或者作为一个类种来说,这样的怕疼法儿还真是稀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炎帝
魃皱起眉头,将手缩了回去。她看了李真一会儿,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问?”李真看起来好像有点儿如释重负,仿佛搬开了胸口的一块大石,“我怎么就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两根锁链就能将你束缚起来?”
“所以我现在就想问你——这两根链子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金属锁链,为什么你就没法儿挣开?或者说你脚上的伤口明明一直在试着愈合——你干脆把脚踝撕裂不就好了?”
魃不说话了。她晃了晃自己的脚,青铜的锁链哗啦啦作响,她却不喊疼了。
她的表情发生变化。不再是从前那种略显茫然的强自镇定,而变得有些略略疑惑起来。她甚至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眨眨眼:“你是怎么知道我……”
“拜托,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李真摊开手,“你脚上的伤口那么大,从你变成人类的外表以后就在试着愈合。虽说现在天色暗,能见度又不高,但我不是瞎子——你自己就不知道你的皮肤底下有很多……”
“密密麻麻的小眼睛?”
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眼睛。它们生长在那伤口当中——在肌肉的纤维里翻滚着、蠕动着,随着肌肉的不停生长而挤来挤去,任谁看了都会不寒而栗。
也包括李真。
这情景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蚩尤的肌肉里有这东西,亚当的肌肉里也有这东西。时至今日他还没弄清楚这种怪异的器官或者组织究竟有何用途。然而当他在魃的伤口看到这样的景象时,之前因为她的外貌而产生的惊艳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魃便低头往自己的伤口里瞧了瞧。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感到遗憾。
而李真终于觉得自己重新变得清醒一些了。眼下他可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一些问题,而不是像刚才那样——
因为对方的外貌而生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将自己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似乎就是因为刚才被那景象“惊”了一下子——就好像一个赖床不愿起的懒人被泼了一盆冰凉凉的水,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齐一紧,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现在他重新恢复理智,并且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实际上那种感觉……只有第一次对可松表白成功的时候出现过。
他被某种力量影响了。或许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能力。人类的情感都是因为体内化学成分作用而产生的,某些c级能力者同样可以令其他人变得激动或者沮丧。只不过眼前这一位,似乎尤其强大。如果在古代的话。这种能力会被叫做“媚术”吧?
而他已经从这种影响当中摆脱了出来。因而注意到之前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小细节。
当时他还不晓得魃已经同烛龙交流了将近一年了。所以他刻意释放出了某些类种的气息,好让这一位清楚自己并非什么普通人类。但问题在于,他能够感受得到,魃的情绪在那时候发生了某种变化。
如果一个身处孤岛的人忽然遇到一个同类。他的反应应当是诧异、欣喜、亲切。然而这一位是类种——在明知此前种种过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细微情绪却极其复杂。有些久别重逢的欣喜感。有些愧疚感,还有些不易觉察的愤怒。
可惜当时他昏了头脑,并未深究。
李真意识到这个魃并不像他看起来这样简单。她必定隐瞒了些什么。于是他就那么问了一句话。而眼下魃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想——尽管这猜想令人匪夷所思。
他摇摇头,惊叹道:“这么说你和蚩尤有个孩子?我的天。”
因为他释放出来的便是他从前吸收掉的、蚩尤的气息。
而那个“孩子”,也许便是亚当。
在神农架的时候他就觉得,那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的类种,有可能是一个幼生体。它试着重新复活蚩尤,而蚩尤的样子同它几乎一模一样,任谁都会觉得两者之间必然有些联系。
烛龙说类种通过分裂的方式来繁殖,而黄帝是与众不同的。那么鉴于蚩尤同样拥有接近人类的身体构造……也许它真的拥有一个后代。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并且因为这样一个推断,他联想到更多的事情——类种之间形态的差异很大。应龙与烛龙,看起来更像是“龙”。这种说法有些别扭——也许“龙”原本就是它们的名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龙”更像它们。
而蚩尤、亚当、魃,也许还得加上一个黄帝,看起来更接近人类。它们应该属于同族。而现在的“炎黄子孙”们,就该是它们的后代吧?
他也仅仅是在那一刻想到,蚩尤应当有一个配得上它的身份的妻子,而那个妻子不大可能是人类,必然是类种。因为亚当看起来与蚩尤生得一模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混血种。
现在魃又表现出了那种微妙的情绪。
那不该是黄帝的女儿面对父亲的敌人时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像是一个因为某些原因背叛的丈夫的妻子才表现出来的情绪。
至于那些敌意……
李真又说了一句话:“你该知道,我杀死了蚩尤。在蚩尤之前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好像孩子,它也被杀死了。”
说完之后,他冷眼观瞧对方的反应。
魃垂下手臂,安静地看着李真,低声道:“我清楚。它们是我的夫君和孩子。你说得没错。”
“你和我印象里不同,你更聪明些。你是第一个这样快就清醒过来的人。”
“第一个人。还是类种?”
魃的脸上露出微笑:“只是为了适应你的习惯。我不会在人类的身上做这种事。”
“唔。你或许觉得人类不配你这样做。”李真从脸上露出挪揄的表情来,“但你知道么?也许作为一个类种同样会被你迷惑——当然那时候也许你表现出来的是符合它们审美观的样子。然而作为一个人类的话,我给你提点儿意见。”
“你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也许类种看到不会有什么不适感。但作为人类来说,却会感到震惊恶心。这就是你的破绽了。否则再过一会我去给你弄那个什么锁链的时候你就可以对我痛下杀手了——你打算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魃却轻轻地摇头。随后她屈膝坐下来,双腿斜拢在两侧,坐下的时候仍旧微微皱眉。
“的确很疼。”她指了指脚踝处的锁链,“并非普通的青铜。这里面有那东西。”
她伸手指了指李真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所以你看得到,这里愈合不了。我只想要你打开它,然后……我可以一个人离开这里。”
李真皱眉。他没有料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复。实际上他早就做好对方脱困而出、大逞威风的心理准备了。
“欺骗你是因为我以为我了解你——从烛那里。依照你的想法。你不是应该把我们——你的同类。全部消灭掉么?即便是应,或者我的父亲复生,想来你最终也会镇压它们吧?”
“我只是感到畏惧而已。你得相信我。”魃笑了笑,“不过你本人似乎更加警觉一点儿。烛告诉我你对美丽的女子没什么抵抗力。”
李真犹疑地打量她:“你……仅仅是想脱困?然后什么都不打算做?”
“我累了。”魃简短地回道。
李真愣了一会儿。摊开手:“这个回答……就好像你是一个人类了。那么……对于你的夫君和儿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也毫不介怀?”
魃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莞尔一笑:“像是人类?不。人类拥有的情感都来自于我们。人类所能体会到的,我们都能体会得到。难道现在你就没有喜怒哀乐么?”
“至于他们两个……”魃垂下眼帘,又抬起来看着李真。“如果你真是烛所说的,一个情感相当丰富的人,或许听完我的经历之后可以帮帮我?”
“你是指蚩尤和亚当的事情?”李真当即问道。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表现得过于急不可耐。然而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亲眼见到了魃,而这个魃又要讲述一段她同蚩尤之间的“八卦”……怎么可能有人不心急?
这个美丽的女人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娓娓道来。
“你当然知道黄帝是什么人。但是炎帝……不是你们传说中的那个样子。”
“其实炎帝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它被称作炎帝,也被称作神农,也被称作蚩尤。”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神农尝百草——这事是不是真的?”
“算是真的。人类很脆弱,很多东西可以杀死他们,所以得找一个法子让他们可以更好地活下去。”魃点头。
“但是我在神农架看到的蚩尤……如果像你所说是同一个人,那可不像是神农的样子。”李真摇头,“我印象里的神农该有一颗怜悯之心。不过拥有对人类的怜悯的之心……呵呵。”
“同我的父亲是一样的。他们都希望人类可以存续下去。我听到了你之前同烛所说的话——你说的是对的。他们的确是我们的后裔。而之后的事情……”
史书中记载的黄帝部落同炎帝部落发生了三次战争。而“炎帝”这个称谓同“黄帝”不同,它所指的并非一个人。这种称呼更加类似于“皇帝”或者“撒旦”,是一个称号。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也的确是一个人。那是指一个类种。
黄帝与炎帝拥有同样的理念——令人类存续下去。这意味着某个崭新的希望。
然而双方之间的第一次战争同类种毫无关系,起因是人类。
自然灾害导致脆弱的人类无法生存下去。因而要迁徙到新的处所。而炎帝部落跑到了黄帝的地盘上。
这一点同古籍记载并无不同。因为即便同样是类种的混血后代,一样有族裔之分,因而双方开战了。第一次战争是炎帝战败,黄帝“杀死”了它。依照李真的理解,这种“杀死”其实并不彻底,因为类种之间不会将对方完全消灭,而仅仅是以某种形式令其遭受重创。
于是遭到重创之后的类种仍会重生——就像是他一样。但重生之后的那一位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表现在外貌上,也表现在意识与性格上。所以第二位炎帝诞生了。
前仇旧怨使得双方很容易在短时间后又发生了一次战争,这一次同样是炎帝战败——类种第二次遭受重创,蚩尤诞生了。
两次战争的间隔相对于类种而言算是短暂的。但相对于人类而言。却是悠悠千百年的时间。就在这么一段时间里两个部族的人类已经开始交流、融合。渐渐发展壮大。而重生的蚩尤并未急于发动第三次战争——因为它已经意识到了黄帝的强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仇恨已被化解,相反,仇恨的种子生根抽芽,已经占据了它的心灵。而从前的坚持的理念因为两次“身死”而渐渐变得单薄。它心中所想仅有一件事——
它得将黄帝打败、镇压它。最好再夺走它手中的那件神器。
李真忍不住插了一句话:“那么……你嫁给了蚩尤?黄帝的主意?为了监视它?”
这种事情在人类世界当中极其常见。但也正因为过于“人类化”。所以如今被安在类种的身上李真才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从前他的确知道炎黄部落之间曾经联姻。可问题是……现在他也知道双方的首脑都是类种。
魃说人类的情感因它们而来。李真便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这件事——这才是根源。
从她的叙述当中来看,那时候的黄帝的确是更像是人一些——这与应龙或者烛龙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而这段叙述就好像剥去了他心中类种身上的那么一层神性光辉,也令他变得更加容易接受。
在此时他意识到烛龙。或者说路西法,的确是一个很失败的说客。
因为那个家伙一直都在高谈阔论一些命运、选择、主宰之类的东西——那种东西听起来就好像高高在上、沐浴着圣光的神祗,或许会令不明真相的人心生敬畏,却很难让他这样的人产生认同感。
其实还是魃口中的黄帝与炎帝令他更觉亲切。
魃凄苦地笑笑:“的确是这样,联姻。”
于是李真意识到接下来的剧情可能会有点儿老套,可能会令他这个听众觉得有点儿索然无味——尤其是他这种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
因而他很容易地在头脑里脑补出了接下来的发展——
黄帝作为卧底的女儿真的喜欢上蚩尤了。这事儿令他觉得,或许自己眼下在魃的眼中看起来挺别扭。
因为他自己看蚩尤的时候也觉得挺别扭。说到底,类种与人类的审美观还是有些差异。又或者这种差异是后来才渐渐形成的?要不然为什么现在的人类在看到那些狰狞的金属盔甲时候会觉得威风霸气呢?
当时的人在看蚩尤那种存在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么?
魃用十年的时间孕育了“亚当”。但其实它的名字是“夷”。然而蚩尤决定对黄帝再发动一次战争。因为这一次它找到了帮手——那些被它逐渐收拢起来的类种。
李真提了一个问题:“烛说黄帝是那位主宰的继承者,他们都想要令新人类繁衍壮大起来。它们的外形表现得像是人类我可以理解,那么蚩尤——它又是什么身份?”
魃微微一笑:“你已经见过父亲的骸骨,想必已经发现它的骸骨与蚩尤又是不同的。你想得没错儿,我们的确不同。我们是人族。人这个词后来才被赐予人类,在那以前是代指我族。至于蚩尤,同我们算是猴子和猩猩之间的差别吧。”
李真咳了一声。
这种解释令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类种的心思的确很奇怪。
然而他同时联想到另外一件事——历史上那些与现代人类略有差异的人种,例如大名鼎鼎的尼安德特人……或许也是不同族的类种留下的后裔,随后又被其他种群灭绝了?
但不管怎么说,魃与那时候的蚩尤似乎的确“相爱”了——尽管这这个词用在这里有些别扭。但魃仍旧在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挣扎以后出卖了那个家伙。
因而在那第三次战争当中,蚩尤再一次失败。
这一次黄帝没有姑息。因为聚集在蚩尤身边的那些类种令他预见到某些不稳定的因素,而这一次大战又的确死伤了太多的普通人类。不同族群之间的差异与征伐在那个时候随后都有可能导致新人类这个种族的彻底灭亡,因此它做了后来的那些事——
将仍存在这世界上的类种一一镇压,随后人类走出“人神共存”的时代,开始了大融合。这或许意味着,就在这次大融合以前不同族群的“人类”外表还是相差极大的,而现代的人类的样子更多继承了黄帝部落的外形特征。
===========================
让一个美女来抛设定总比听李真一个人自己叨叨咕咕要好些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传承
于是李真觉得他终于可以弄清楚心中的另一个问题了。
“那么你的父亲、黄帝,是自己将自己封印了?”
魃点点头。她打量着李真,似乎在思索眼前的这个“人类”究竟是哪一种性格,或者说,到底用什么方式才能令他“帮帮自己”。
但她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的面孔,似乎对于她口述的这段历史并无太多惊讶,就好像仅仅是在验证自己从前的猜想。因此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你曾问烛为什么父亲要将自己封印,而它对你说无可奉告。但在我这里,你可以得到答案。然而你得保证,你的确会将我救出来——就在你觉得满意之后。”
这正中李真的下怀。实际上他正是在想该如何从这一位的口中得到更多信息。由此来看她之前伪装出来的懵懂似乎也是某种程度的本色表演,又或者她沉睡了数千年,脑筋还不够灵活。
他想了想,给自己找到一块干燥的石头坐下,将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放上膝盖,微微一笑:“好。我虽然不是圣人,但也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要我觉得满意,我就救你出来。”
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有关一个预言,还同主宰的秘密息息相关。”
“拥有预言能力的人,在你们人类世界当中被称为先知——你必定见过一两个。”
李真点头:“我见过一个,知道两个。这种人在人类世界当中并不多。是相当特殊而强大的能力。”
“那么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李真微微一愣。
如果说奇怪的话,目前为止他所知道的的一切能力都很奇怪——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异能。且不说凭空弄出什么火焰冰雪,单单一个瘦瘦小小的家伙忽然可以用一只手掀翻一辆汽车,这事儿就足够惊世骇俗了。
不过他又细细想了一下,知道魃所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先知”太少了。在第一次大规模进化以前这世界上的能力者也不多——仅仅几千个而已。就在这几千个能力者当中,他所知的先知就只有两个。或许还会有其他隐藏着身份的人,可数量也不会多,至少不会像身体强化的能力者那样多。
后来经历了第一次进化、第二次进化。从前凤毛麟角的a级变得并不罕见,就是“王级”的含金量也不高了。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先知的数量依旧不多——他现在只知道三个。
比这一点还奇怪的是。“先知”们的能力相比普通的异能或者灵能。实在太过与众不同也太过强大。
这么两群人之间的差别就好像手工匠人与理论物理学家,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们的一个预言就有可能对整个世界产生影响,并且这种影响更可能持久而深远,远超任何一个普通个体或者群体所能做到的程度。
这么一想的确可以被说成是“奇怪”。就好像一群鲶鱼里面混进了两三只水母。
李真皱起眉头:“你是说这能力有问题?”
“是的。这是主宰给人类的恩赐。只属于人类。”魃轻轻地笑着。“或者说只属于人——这是指我们人族。而不是人类。”
李真花了一秒钟想清楚了她口中的“人族”指的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人类的类种。
这事儿变得有些意思了。他不想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向魃一抬手:“你说。”
“烛对你说过,有关最后一日的秘密的只掌握在主宰的手中。而在此之前。拥有远古血统的主宰们至少延续了二十代。它们经历无比悠久的岁月,将那个秘密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不是通过言语的表达,也不是通过类似文字的东西——那更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能力。但据我所知的是,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万古不变的。即便这种能力也会慢慢变得衰弱。”
“从数千年向前追溯,实际上我们所有人的能力都在变弱——上一代的主宰对于我们而言或许已经是不可直视的存在,然而它同第一代主宰相比的话,大概便是如今的人类与你我的差别。”
李真稍感震惊。实际上烛口中的那个主宰——仅仅只有只言片语,却已经令他心生畏惧了。然而魃现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那么所谓的第一代主宰,究竟会是如何恐怖的存在?
他无言地耸耸肩,借此表达自己的复杂情感。
魃提到了类种们的能力在变弱,对此李真倒没有太多疑问。因为对于这件事,人类或许知晓得类种还要多。这便是科学的力量。
沈幕的理论几乎已经被现实证明是正确的了。那么依照他从前的说法,两个宇宙之间的碰撞似乎并非第一次。这一次的碰撞,人类体内隐藏的那些类种基因被唤醒,沉眠地下的古老生物也被唤醒——这意味着能力的增强。
那么再向前呢?比如……甚至在类种都没有出现之前?地球上已知的所有生物,除了人类和类种之外,都没有“灵能”这玩意儿。至于异能——这东西其实也不算稀奇。蚂蚁就能举起相当于自己数倍体重的东西,而人类的聪慧头脑,难道不是那些愚昧无知的飞禽走兽心中的“异能”么?
所以就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必然有另一次碰撞导致了“灵能”这东西的出现。
沈幕是在用“灵能”的力量搞现代科学。因而他也曾经试图找到“灵能”这东西究竟因何而存在。就好比人类已知的宇宙基本四力——电磁力、引力、强互作用力、弱互作用力。电磁力通过光子起作用,引力则通过重力子起作用。
他认为必然也有一种什么介质——类似于光子或者引力子,使得“灵能力”得以具现化。
实际上这便是他那个理论的不完善之处——他找到了一条光明大道,然而没能将那条路走完。就在那条路的尽头,或许便有那种神秘介质的容身之所。而被爱因斯坦斥为“太多”的四种基本力,或许可以在那里与“灵能力”一道得到统一。
倘若是因为上一次的碰撞,“灵能力”出现在了我们的世界上。倘若创造了这种“灵能力”的介质也真的存在、就存在于我们周围,那么依照理论来说,它们的数量应当是在不断减少的。
因为这似乎并非属于我们这个宇宙的东西,那是某种不可再生资源。
依照这种观点来看,拥有“灵能”的第一代必然无比强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神秘介质被不断消耗,灵能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数千年前。
于是在经历几千年以后两个宇宙粒子再次碰撞,那种神秘介质得到补充——灵能力重新变得充沛起来,人类基因深处隐藏的能力一同觉醒。
但他并不打算将这些东西告诉魃。甚至在他自己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那个下午——
沈幕、赵锦。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满室的血腥气味。
那时候他还不清楚有所谓“最后一日”这个说法。如果换做是现在的他……
还到底会不会做出那个决定?
他在很多次悔恨懊恼的同时,总会觉得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
他好像关错了一扇门。
李真短暂地分了一下神。再抬头去看魃的时候发现她正在夜色里盯着自己瞧,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真的很像一个人——如果不起看她脚踝里的伤口的话。
李真微微出了一口气:“嗯,我理解。然后呢?”
魃倒是显得有些惊讶——惊异于李真的“理解”。而这件事便是连她也并没有头绪——这种力量的代代削弱。但眼下显然不是提问的时候。她微微摇头,继续说道:“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别这样看我,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东西——主宰们有关那个秘密的记忆似乎也遭到了削弱。”
“其实用记忆这个词儿来描述并不恰当。这是一种介于记忆和本能之间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那件秘密可以被体会到,却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描述。就好像……”
“本能?”李真轻声问,“就好像猫见了老鼠、人类会恐高那样的本能?”
“有共同之处,然而更加具体些。”魃轻轻点头,“这就是那个有关最后一日的秘密。对于第一代主宰来说,或许它能够清晰地遇见到那一天何时到来、会有怎样的征兆。然而对于之后的主宰们来说,那就渐渐变成一种预感了。”
“实际上到了最后那一位的时候,也就是近万年前,有关那秘密的记忆已经变得相当模糊。模糊到了,倘若像从前那样继续传承下去,那东西就有可能彻底消失的地步。所以那位主宰做了些别的事情。”
“之前你同烛说,人类与我们不同——人类可以学会很多本领,而我们一直在停滞不前。我觉得你说得或许大部分是正确的。然而我们,也是的确可以创造一些东西的。以亿为单位的悠久岁月,我们没可能一无所得。而这最后一位主宰便创造了一种东西。这东西便是预言的能力。”
===============================
还有四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赋
“它在消亡之前将这能力赋予了我的父亲,而我父亲的血脉在人类当中流传下去,又将这能力赋予了你们。然而那是主宰的恩赐,是新生造物,因此无法与自太古时代便流传下来的力量相比。所以它更加稀少,更不稳定,代价更高昂,然而威力却更巨大。”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理解……就好比现如今的转基因作物。新生的东西,比那些经历自然选择而来的东西在某些更具优势,却也有明显的缺陷。”李真沉吟道,同时皱起眉头,“那么就是说……”
“那位主宰意识到那个秘密或许没法儿再被你的父亲继承,所以赐予他预知的能力。而他可以用这种能力、以另一种形式窥探到那个秘密,于是便通过这种方式保存下来了。”
魃点头:“的确如此。”
“而它一定知道了些什么,所以行为变得相当反常——它镇压了类种。然后,它将自己也镇压了——这就是你所说的,黄帝陷入沉眠的原因?你可以肯定,而不是你的猜测?”李真沉声问。
“是。这是父亲对我说的话。”魃再次点头。
李真沉默一会儿,长长地出了口气。
今夜,算得上是他自从知晓“最后一日”这个说法之后,最为轻松的一夜。
因为尽管从前他都一直有自己的坚持,然而他总是免不了去考虑路西法所说的那件相当可怕的事情。若那事发生在数千年、数万年之后还好——他用不着考虑那样长远。但如果就在明天、或者明年发生了……
这教他怎么可能不焦虑烦躁?
但如果魃所说的是真的——黄帝拥有那种无比强大的预知能力,他是这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为强大的一个先知的话。
这意味着它早就知晓了一切,它预料到了一切。
因而它镇压了类种,也镇压了自己。这么两件事,说到受益者,就只有人类了吧。李真试着将它的这种做法的目的理解为——黄帝认为只有人类才能够对抗那可怕的危险,因而它赋予这个种族一段不受威胁的自由发展时期。
他的选择是对的——无论这选择从前的出发点是什么。
然而问题是……为什么其他的类种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法儿试着向其他人阐明一切?
魃说那是因为那是一种更加接近“本能”的东西,几乎无法以言语描述——哪怕是类种之间的语言也不行。这种看似怪异的说法其实隐含了更多的信息,这意味着那所谓的“最后一日”或许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单纯。
那或许并非只是纯粹的毁灭,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也许一切都是有关联的。比如类种这种生物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很多人说人类同这地球上的环境格格不入,人类所表现出来的特性迥异于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但人类与类种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族群所表现的出来的特性几乎打破了李真头脑里从前关于一个生物种群所有的认知——例如烛龙所说的,它们的数量大致维持在六万左右。
这算是什么“规矩”?
再如它们所拥有的灵能——这原本是不属于除它们以外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的能力。
而这样的一个群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说人类是类种的造物,难道类种这个族群本身却是经由自然的选择淘汰进化而来么?李真看着眼前的魃,微微摇头。他不信。他很想弄清楚这一切事情。
然而在如今的状况下这毕竟只能是一个妄想,他连所谓的“最后一日”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摸索自己脚踝上的青铜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现在可以帮我解开它了吗?”
李真便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我应该这么做。但是又总是觉得……你或许会找我的麻烦。”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或者你真的看得开了,就像你说的那样累了。”
“你告诉我很多东西,可我认为你必然还隐瞒了更多的信息。不过就我见到的类种而言,你是最能被我接受的那一个。所以……好吧,我放了你。”
李真甩了甩手中的那柄短短的朗基奴斯之枪。较细的一段当即汇聚出微弱的光芒,将坑底的小小世界映成了一片淡红色。他缓步踏上青铜基座,走到魃的面前蹲下来,注视着她的眼睛。
在这双漂亮的眼眸里看不到什么复杂情感,只有对摆脱困境的期待。
他觉得自己今晚变得有些啰嗦——尤其在知晓那样多的事情以后。
于是他忍不住再次低语:“蚩尤和亚当都算是死在我的手上,而当时我有我的立场,这立场到现在还没变。如果你以后打算报仇……”
魃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我只想一个人待着而已。”
“好吧。”李真叹了一口气,“随你怎么想。”
然后朗基努斯之枪的微弱光芒扫过了粗大的青铜锁链。金属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伴随着一阵白气断为两截。他又盯着魃看了一会儿,将她另一只脚也解开了,随后退下那基座。
魃将锁链从自己脚踝的伤口里抽了出来。伤口当即以极快的速度再生、愈合。接着这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李真印象当中的类种的女人站起身,同时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衬衫。
她深吸一口夏夜的空气——然而这空气并不清凉,也不芬芳。正相反,周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儿——废墟当中的某些东西仍在燃烧。
可尽管如此她看起来似乎仍然相当满足。或许这便是一直为人所歌颂的、自由的空气。她并未急着走下基座或者离去,而是转头看了看李真,自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
“我的确有很多事没有对你说。但我相信你也有很多属于自己的秘密——比如你手里这枪。我从未见过它竟然是这种样子。”她的目光在那枪上短暂停留,很快又移开、回到李真的脸上。她的声音随之变得轻柔起来,在夜色下就好像是梦呓,“我一直记得父亲的话。而你……也许他的确是对的。”
李真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他便只笑笑。
而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同一个类种如此和谐地相处——哪怕是与应龙也不行。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希望你能记得自己的话——就真的只想一个人待着。我也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像今天这样,而用不着兵戎相见。实际上这么几千年的时间里人类搞出来很多相当有趣的东西——你尽可以尝试一番。如果某一天你觉得无聊厌倦了,但愿你会来找我,而不是它们。”
魃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发丝在夜风里拂动。
就在李真以为她还会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一整个人便忽然消失了。
衬衫飘飘荡荡落在青铜的地面上,而数百米之外陡然生出一团小小的火光。火光只在夜色里一闪即逝,再出现的时候又已在更远的数百米之外了。
当衬衫终于静止于地的时候,再看不到魃的踪影。
李真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上那基座,捡起衬衫重新穿上。
似乎还有点儿余温。
我放走了一个类种……他在心里想。在可以杀掉她的情况下,放走了一个类种。
然而她与人类那样相似,所以……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皱起眉头。
所以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似乎已经渐渐开始不再将它们视为彻彻底底的异类了。
李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魃的最后一句话。
拥有了类种的躯体,却有一颗人类的心——这便是黄帝想要看到的么?
他跃出坑外。天还未亮,夜幕下烟尘袅袅。几不可闻的细微呻吟声又响了起来。从第一声巨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然而迟迟不见人来。
被摧毁的只是这么一片城区而已,并非万州城的全部,何况大部分都是民居,官方力量几乎没有遭受损失。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城市从前的确是被真理之门的控制了的。眼下路西法的分身投影被自己消灭,其他的小猫小狗见势不妙,早早跑路了。
他沿着废墟当中还可勉强辨认出来的道路前行,沿途几乎没有见到几个活人。这情景好像是一场剧烈地震造成的破坏,然而杀伤力远比地震要大。在空气当中燃烧的火焰消耗了大量的氧气,实际上很多人不是被烧死、砸死、因为变为异种力竭而死,而是由于窒息而死的。
他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出了废墟带,终于见到还算完好的房屋。继续往前数百米,灯光出现了。那是架设在路口的街垒以及街垒后的军车、警车、警戒士兵。他们封锁了几条通往太子湖附近的主干道,似乎防止有什么人跑出来,也在防止有人跑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擢升
李真在百米外看到他们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这个街垒之后的指挥部似乎乱作一团。他可以在夜色中看得清一个挂中尉军衔的男人试图通过通讯器联系上级,然而一直徒劳无功——那头没人回应。
那男人便将通讯器狠狠一摔,低声喝骂起来。
他抱怨的内容让李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细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他先用万州话将自己某几个不见面的上官女性亲属统统问候了一遍,随后的内容大抵是愤慨于他们的不作为。
之前燃起的大火在数公里之外都清晰可见,现在虽然已经平息,然而仍旧能够想象造成了多么惨重的破坏。太子湖沿岸的饮水还算能够得到保障,所以是平民的聚居地之一。在这种地方发生了如此惨烈的破坏却不允许军队进入其中救援——只要是人性尚未泯灭的,大概都会做出同他一样的反应。
然而现场指挥官似乎并非只有这一个中尉。另一人也在皱眉同他说话。那人的帽子上有一圈白边,左臂上也有白色的盾形标志——那是一个宪兵上尉。
上尉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让士兵们听到他两人的争论。不过他说了几句之后中尉的声音便又大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开始指责宪兵上尉“毫无人性”。
李真站在他们百米之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实际上双方各有立场。不过宪兵上尉的立场是基于上级的命令,同时言语当中毫不掩饰某种高高在上、漠视生命的优越感。他不清楚这是否是因为这么几年的**统治所造成的后遗症。
于是他抬脚继续往前走。走到街垒前三十多米处的时候,这些心神不定的守卫们终于发现了他。
于是争论被暂时搁置,一连串拉动枪栓的声音响了起来,其间夹杂着高声厉喝,要他当即停住脚步。不过这些厉喝声中还带有相当程度的警觉意味,显然对方意识到这个从战区当中走出来却服饰整洁的家伙并不属于普通人。
但李真仍旧径自走了过去。
而没一个人开枪。甚至有些士兵的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李真猜想这些人是把自己当成那些异种了。这意味着在这座城市当中,异种的数量远比他预想得还要多。
当他走到街垒之前的时候宪兵上尉才伸出手、立起,语气严肃却有那么一丝恭谨:“请表明身份。”
李真便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这十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中尉的身上。随后他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他说了一句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相当复杂。因为大部分的异种都不擅长沟通——身体的异化不可避免地对声带造成影响,而声带这种东西并不能有效地提高战斗力,所以在那个不可逆的过程当中,几乎被当作一样毫无价值的器官舍弃了。这使得大多数的异种都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嚎,哪怕高阶异种也仅仅可以通过有限的几个音阶进行交流。
然而他的发音是清晰而流畅的。
但在当前的情势下,还是没人轻举妄动。
因为一种叫做“气势”的东西。这东西不是指一个人生得有多么高大粗壮、面目狰狞,而是得将众多因素汇聚才一起,才能够形成这样无形的压迫感。
比如某些人先入为主的思维方式、比如眼下的客观环境所造成的不确定因素、又比如说话者本身那种异乎常人的镇定、居高临下的语气。
这种“气势”抵消了李真年轻的面孔所带来的某些劣势,令那个中尉军官也微微一愣。他皱起眉头打量李真一番,又看了看一边的宪兵上尉——眼下这一位的脸色相当难看。
因为李真似乎完全无视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了。
于是中尉动了点儿小小的心思,在略一思量之后决定违背自己的本意,竟然真的开口答道:“我叫钟思维。”
李真点头。随后他说道:“好。中尉,从现在起,你是万州的临时警备部队指挥官。我即刻擢升你为少校。”
中尉和上尉的脸色同时一变——从不解变成惊讶,又从惊讶变成笑意。只不过这笑意里还有隐隐的怒意。
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是一个神经病,又或者原本躲在某处幸存下来,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祸给吓傻了。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够无视黑洞洞的枪口镇定自如地走过来、又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即刻擢升你为少校。”
宪兵上尉随即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而中尉的脸有些发红。他的两道浓眉拧在一起,正打算恼火地挥手令士兵将眼前这个人赶走。
于是他听到下一句话。
“我是李真。”
“李真”这个名字在帝国里有很多人在用。但就如“李白”这个名字也有很多人在用一样,一旦被提起来,便只可能联想到那一位——
特务府的那位李真。
中尉瞪大了眼睛。而上尉似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狼狈地咳了几次才当即后退两步,瞧瞧李真的脸孔,又斜着眼睛往旁边的士兵身上瞅了瞅,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一滴雨落在了地面上,溅起一蓬尘土。
先是零零星星的那么几滴,而后变得急促。豆大的雨点击打战车的金属顶棚,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这声响迅速连成一片,变成延绵的“哗哗”声。许久不见的雨——倾盆的大雨在几秒钟之内泼洒下来,天地之间瞬变得白雾蒙蒙。
久旱逢甘露。然而并没有人对这场豪雨表示欣喜。因为他们发现那个自称李真的年轻人周围形成了一片奇特的空白区。雨滴一旦落到他附近一米的范围之内便好像滴在了烧红的铁板上,瞬间蒸发、气化,总也无法将他弄湿。
然后他看到李真伸出胳膊,用雨水浸湿了手,在脸上抹了抹。
于是先前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消失不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令他们近日来印象格外的清晰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在前几天,在渝州屠杀了将近一千人的正规军——是成建制、装备精良的、一开始并未打算溃退的正规军。
而在此之前,在五年前,他曾经在一次战斗中毁灭了一整座繁华的城市。
他的名字叫李真,帝国少将。
那么这意味着……
中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远处那片废墟。
随后惶恐不安地将目光收回来,觉得头脑里有些发白。好像有一个黑板擦刚刚蹭过去。
“没错。那里有一个类种,但我已经处理掉了。”李真淡淡一笑。但至于这笑容在其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他却并不知晓。
“这意味着万州政府当中的某些人,不但犯有叛国罪,还犯下了反人类的罪行。既然我走到这里,这事儿就得管一管。”
他迈步走过街垒。
而这一次,街垒之后的这十几个人都忙不迭向两旁退去,保持着恭谨而惶恐的沉默。
李真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退到自己身后的中尉:“怎么?愣着做什么?你现在是临时警备部队的指挥官了。不是想着去救人么?现在我命令你跟我走,拉起一支队伍来。”
中尉张了张嘴,喉结耸动。两秒钟之后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并脚、抬手,敬了一个军礼,在雨中大声吼道:“是!”
李真点头,转连看那个面孔煞白的宪兵上尉,沉声道:“做人要厚道。”
上尉连声喏喏:“是、是。”
“那么现在你归钟少校管。宪兵,不适合你。先从列兵做起吧。”
“……是。”
收拢一支队伍似乎比想象得要稍微麻烦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豪雨如注,浇灌这片干渴已久的土地。可惜渗透进土层的不仅仅是雨水,还有些血水。总有些人冥顽不灵,或者心存一丝侥幸。然而这种坚持在压制一切的武力面前显得相当苍白。
万州的市区不比渝州,他们沿路走,在聚拢了将近百人之后便进入另一片繁华的城区。这里是从前那位将军的办公楼所在地。
不过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就连警卫都不见了。实际上不少“高官”都已经匆匆逃离,只留下一座兵不知将的空城。李真对那种杂鱼毫无兴趣——墙头草总是杀之不绝,而他的时间更加宝贵。
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提拔”了钟思维推荐的几个人。或许有武断轻率之嫌,然而他至少知道这个新晋的少校尚有良心。在这种世道里,“良心”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他原本做好了在万州再开一次杀戒的准备。但他高估了很多人的心理素质,又低估了很多人的智慧。实际上不少人都清楚某些频繁出没于“将军府”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清楚今夜在远处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最可能是由谁引发。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雨天
因此当某个名字正巧能够证实他们的推测时,便引发了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地震。
“征服”的过程异常顺利,当李真站在某栋办公楼的大厅里、面对一群脑门直冒汗的当地官员时,由钟少校所指挥的救灾部队已经开赴那片被尽数摧毁的城区了。
然而或许仅仅是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
……
李真皱眉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想要做的安排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但就好像当初在渝州一样,总有些人不安心——总得见他一面,瞧瞧他的样子,之后才有揣测惶恐的依据。
可他已经没兴趣再像从前一样玩一场游戏了。
于是他在原地踱了两步,瞧瞧从那些人身上滴落在地的雨水,沉声道:“好,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几句。”
他一开口,这从前的市政府大厅里鸦雀无声,就连低沉的咳嗽声都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是站着的,就站在这大厅的门口。而因为人数众多,大厅的门没关,甚至还有人就待在外面的台阶上,真真淋成了落汤鸡。
“诸位在从前应该都是帝国的栋梁之才,我想即便在这个世道,也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高声说道。然后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那些人的脸。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些人试着从脸上挤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这句话……应当是定下了某个基调吧?
无论怎么说这位李真将军都是初来乍到、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就像在渝州一样,如果他想要在万州站稳脚跟……还是得依靠他们这些人。
实际上他们也的确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哪怕是在万州。真正的大人物都早早逃出去了,只有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中层才会落到这种境地——要走,不够资格。然而一旦留下来了,却就成了各部门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了。
但平时也的确就是他们这些人在做事。
于是低沉的声音渐渐响起来,都是听起来“受宠若惊”的谦恭之辞。
然而在这声音变得更响亮以前,李真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惜在我这里,你们统统都该死。”
外面的风雨声似乎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大厅里便就之剩下雨点哗啦啦落地的声响了。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很多话也卡在喉咙里。
这一次他没有再吊这些人的胃口。他走了几步,抬手遥遥在他们头顶上划了一圈:“我知道你们都是做事的,而要你们做事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了。或许有人会说他身不由己——上命不可违。然而我想你们所有人也应该都明白一个道理——黑夜降临之际,或许没有勇气为正义高呼,但至少可以做到不为邪恶歌颂。你们这些人,哪怕不做这份工——我想也饿不死。但既然从前做了那些事,在我这里,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停下来歇了口气。
随即听到一声闷响。一个人昏了过去。
然而没人试着将他扶起来。更多人仅是匆匆投过一瞥,便赶紧又转过头。
他冷笑一声,搓了搓手:“我在渝州的时候很是杀了几个人。大部分,性质和你们一样。我想诸位也都有所耳闻。”
而这句话似乎成了咒语。这一次他听到了三声闷响。
倒下来都是长者。然而在这时候他并无尊老爱幼之心——某些时候“长者”同样可以作恶,而且为祸尤甚——这一点他在渝州也已经领教过了。
剩下的人脸色发青,眸子里笼上了一层绝望的神气。倘若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帝国政客、说出同样的话,或许他们还会觉得好受一些。因为那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与他们这些人有着同一套行为准则。那是可以被揣度的、那是有规律可循的。
然而眼前这位……似乎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据说这一位不是很在乎“人命”这东西。至少从现在已知的资料来看,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的手上的人数已经将尽十万——这还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资料。
要知道这一位的出身可是特务府。那本身就是一个神秘而冷酷的部门,最爱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
李真便又晾了他们十几秒钟,然后沉声道:“看起来有人不想死。那么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我从渝州半城来。我们的地方的和万州中间还隔了另外一个半城——我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你们动用自己的关系也好,同另外半城取得联系结盟也好——总之,得替我把那里也给拿下来。拿下来,再将所有的事情打点好。接下来你们就都可以去我那边报道——把自己在这几年里做过的龌龊事统统交代清楚,然后不许再踏进万州半步。”
“就这么一个机会,话我也只说一次。今晚你们都来想要听个说法,这就是我的说法。至于接受不接受,那是你们的事情。而要不要你们活,这是我的事情。”
李真说完之后又瞧了他们一眼,转身上了楼,没给他们留下说出半个字儿的时间。
而直到他走上楼去之后足足一分钟,这大厅里依旧鸦雀无声。天空当中闪过几道炸雷,映得这并不宽广的空间一片雪亮。
于是很多人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幻听了。
窃窃的私语声渐渐响起来,而雨也越发得大了。只一眨眼的功夫,积水就漫过了大厅门口的台阶。厚重的雨帘令这些人望而却步,却也令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开始彼此交换看法。
例如那一位到底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到底是不是因为在刚才的战斗当中受伤过重,才以这种手段令他们这些人心生忌惮、拖延时间。
他们都清楚这个人临时擢升了一个叫钟思维的中尉军官,拉起了一支队伍。然而眼下那支或许谈不上忠诚的队伍开赴刚才的战场救灾了——而现在的雨又下得这样大。哪怕是在战前,在这种天气状况之中抢险救灾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呢?
或许那支队伍已经被这越发狂暴的大雨给牢牢困住了吧——要知道太子湖那一带的地势原本就要低一些。
如此猜测一直持续了将近十五分钟——没什么人出面试着让他们离去,也没什么人再对他们传达李真的“指示”。这偌大的一栋办公楼里,似乎就仅剩那个年轻人自己而已。
于是某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开始闪烁——那是因为绝望而产生的疯狂。尽管还只有那么微弱的一点点,然而……
但随后他们突然听见一声高喝。
“你打算把所有的水都在今天给倒下来?”
这声音仿若洪钟一般,竟硬生生将天上响起的一声炸雷给压了下去。整栋大楼都因这一声而嗡嗡作响,大厅之中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了一口巨大的铜钟里,然后有一个壮汉手持铁锤,狠狠地敲了一记!
声音发自三楼,是李真的喝声。
尽管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洪亮,然而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却让这些被狠狠吓了一跳的听众们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是因为心情极度烦躁却又束手无策,将满腹的怒气发泄到老天的头上了?
……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于是在片刻沉寂之后,那种充满疯狂以为的眼神再次闪烁了起来。似乎某个猜想得到相当程度的证实了。
直到大厅之外的几个人低低惊呼了一声,随后目瞪口呆、沉默不语。
而这沉默便如传染病一般,又因着每一道投向门外的视线而迅速传播,最终令大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厅里是沉寂的,大厅之外的广阔天地也沉寂起来了。
因为雨停了。
庭院里宽大的芭蕉叶子还在微微摇摆,其上晶莹的水滴汇作细流从边缘滑落下去。
实际上,就在那一声高喝响起之后五秒钟之内,刚才还倾盆而下的大暴雨迅速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再然后……
浓云散去,星与月重现天空。
……
……
李真站在三楼的窗口,冷眼观瞧那些急匆匆“逃离”这栋楼房的佝偻身影。随后他轻轻摇头,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来。
其实他只求魃在脱困之后践行自己的诺言,不会闹事而已。却未想到对方竟然试图做些补救——她降下了一场雨来。将那些被她的能力蒸发掉的水汽重新凝聚于天空之上,重又落回地表,并且做得远超他的意料。
她不是旱魃么?什么时候也可以代行龙王的工作了?
不过好心也会办坏事——灾区那边必定焦头烂额了。
可就这些人仓皇的背影来看……
又当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了。
他便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但愿你就是这样的人。”
天边似有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就好像一只俏皮地眨了一下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仲夏夜
因此当某个名字正巧能够证实他们的推测时,便引发了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地震。
“征服”的过程异常顺利,当李真站在某栋办公楼的大厅里、面对一群脑门直冒汗的当地官员时,由钟少校所指挥的救灾部队已经开赴那片被尽数摧毁的城区了。
然而或许仅仅是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
……
李真皱眉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想要做的安排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但就好像当初在渝州一样,总有些人不安心——总得见他一面,瞧瞧他的样子,之后才有揣测惶恐的依据。
可他已经没兴趣再像从前一样玩一场游戏了。
于是他在原地踱了两步,瞧瞧从那些人身上滴落在地的雨水,沉声道:“好,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几句。”
他一开口,这从前的市政府大厅里鸦雀无声,就连低沉的咳嗽声都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是站着的,就站在这大厅的门口。而因为人数众多,大厅的门没关,甚至还有人就待在外面的台阶上,真真淋成了落汤鸡。
“诸位在从前应该都是帝国的栋梁之才,我想即便在这个世道,也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高声说道。然后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那些人的脸。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些人试着从脸上挤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这句话……应当是定下了某个基调吧?
无论怎么说这位李真将军都是初来乍到、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就像在渝州一样,如果他想要在万州站稳脚跟……还是得依靠他们这些人。
实际上他们也的确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哪怕是在万州。真正的大人物都早早逃出去了,只有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中层才会落到这种境地——要走,不够资格。然而一旦留下来了,却就成了各部门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了。
但平时也的确就是他们这些人在做事。
于是低沉的声音渐渐响起来,都是听起来“受宠若惊”的谦恭之辞。
然而在这声音变得更响亮以前,李真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惜在我这里,你们统统都该死。”
外面的风雨声似乎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大厅里便就之剩下雨点哗啦啦落地的声响了。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很多话也卡在喉咙里。
这一次他没有再吊这些人的胃口。他走了几步,抬手遥遥在他们头顶上划了一圈:“我知道你们都是做事的,而要你们做事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了。或许有人会说他身不由己——上命不可违。然而我想你们所有人也应该都明白一个道理——黑夜降临之际,或许没有勇气为正义高呼,但至少可以做到不为邪恶歌颂。你们这些人,哪怕不做这份工——我想也饿不死。但既然从前做了那些事,在我这里,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停下来歇了口气。
随即听到一声闷响。一个人昏了过去。
然而没人试着将他扶起来。更多人仅是匆匆投过一瞥,便赶紧又转过头。
他冷笑一声,搓了搓手:“我在渝州的时候很是杀了几个人。大部分,性质和你们一样。我想诸位也都有所耳闻。”
而这句话似乎成了咒语。这一次他听到了三声闷响。
倒下来都是长者。然而在这时候他并无尊老爱幼之心——某些时候“长者”同样可以作恶,而且为祸尤甚——这一点他在渝州也已经领教过了。
剩下的人脸色发青,眸子里笼上了一层绝望的神气。倘若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帝国政客、说出同样的话,或许他们还会觉得好受一些。因为那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与他们这些人有着同一套行为准则。那是可以被揣度的、那是有规律可循的。
然而眼前这位……似乎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据说这一位不是很在乎“人命”这东西。至少从现在已知的资料来看,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的手上的人数已经将尽十万——这还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资料。
要知道这一位的出身可是特务府。那本身就是一个神秘而冷酷的部门,最爱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
李真便又晾了他们十几秒钟,然后沉声道:“看起来有人不想死。那么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我从渝州半城来。我们的地方的和万州中间还隔了另外一个半城——我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你们动用自己的关系也好,同另外半城取得联系结盟也好——总之,得替我把那里也给拿下来。拿下来,再将所有的事情打点好。接下来你们就都可以去我那边报道——把自己在这几年里做过的龌龊事统统交代清楚,然后不许再踏进万州半步。”
“就这么一个机会,话我也只说一次。今晚你们都来想要听个说法,这就是我的说法。至于接受不接受,那是你们的事情。而要不要你们活,这是我的事情。”
李真说完之后又瞧了他们一眼,转身上了楼,没给他们留下说出半个字儿的时间。
而直到他走上楼去之后足足一分钟,这大厅里依旧鸦雀无声。天空当中闪过几道炸雷,映得这并不宽广的空间一片雪亮。
于是很多人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幻听了。
窃窃的私语声渐渐响起来,而雨也越发得大了。只一眨眼的功夫,积水就漫过了大厅门口的台阶。厚重的雨帘令这些人望而却步,却也令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开始彼此交换看法。
例如那一位到底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到底是不是因为在刚才的战斗当中受伤过重,才以这种手段令他们这些人心生忌惮、拖延时间。
他们都清楚这个人临时擢升了一个叫钟思维的中尉军官,拉起了一支队伍。然而眼下那支或许谈不上忠诚的队伍开赴刚才的战场救灾了——而现在的雨又下得这样大。哪怕是在战前,在这种天气状况之中抢险救灾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呢?
或许那支队伍已经被这越发狂暴的大雨给牢牢困住了吧——要知道太子湖那一带的地势原本就要低一些。
如此猜测一直持续了将近十五分钟——没什么人出面试着让他们离去,也没什么人再对他们传达李真的“指示”。这偌大的一栋办公楼里,似乎就仅剩那个年轻人自己而已。
于是某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开始闪烁——那是因为绝望而产生的疯狂。尽管还只有那么微弱的一点点,然而……
但随后他们突然听见一声高喝。
“你打算把所有的水都在今天给倒下来?”
这声音仿若洪钟一般,竟硬生生将天上响起的一声炸雷给压了下去。整栋大楼都因这一声而嗡嗡作响,大厅之中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了一口巨大的铜钟里,然后有一个壮汉手持铁锤,狠狠地敲了一记!
声音发自三楼,是李真的喝声。
尽管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洪亮,然而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却让这些被狠狠吓了一跳的听众们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是因为心情极度烦躁却又束手无策,将满腹的怒气发泄到老天的头上了?
……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于是在片刻沉寂之后,那种充满疯狂以为的眼神再次闪烁了起来。似乎某个猜想得到相当程度的证实了。
直到大厅之外的几个人低低惊呼了一声,随后目瞪口呆、沉默不语。
而这沉默便如传染病一般,又因着每一道投向门外的视线而迅速传播,最终令大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厅里是沉寂的,大厅之外的广阔天地也沉寂起来了。
因为雨停了。
庭院里宽大的芭蕉叶子还在微微摇摆,其上晶莹的水滴汇作细流从边缘滑落下去。
实际上,就在那一声高喝响起之后五秒钟之内,刚才还倾盆而下的大暴雨迅速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再然后……
浓云散去,星与月重现天空。
……
……
李真站在三楼的窗口,冷眼观瞧那些急匆匆“逃离”这栋楼房的佝偻身影。随后他轻轻摇头,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来。
其实他只求魃在脱困之后践行自己的诺言,不会闹事而已。却未想到对方竟然试图做些补救——她降下了一场雨来。将那些被她的能力蒸发掉的水汽重新凝聚于天空之上,重又落回地表,并且做得远超他的意料。
她不是旱魃么?什么时候也可以代行龙王的工作了?
不过好心也会办坏事——灾区那边必定焦头烂额了。
可就这些人仓皇的背影来看……
又当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了。
他便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但愿你就是这样的人。”
天边似有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就好像一只俏皮地眨了一下的眼睛。
===========================
五更完成,困屎了,睡觉去……
第一百四十章 遇袭
在西伯利亚的厚重冻土层之上,一场持久而激烈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很久。这时候你可以听到寒风的呼啸与来自天空的鸟鸣,也可以听到冰冻的血液在雪地上破碎的声音。
血液来自被撕裂的躯体——这似乎是猛兽的杰作。遇难者大多是身材高大的斯拉夫族人,而眼下他们曾经鲜活的躯干散落在雪地各处、混作一团,很难再分彼此。
当然还有弹壳散落于地。帝国正规军通用机枪猎火者-334型的点五零弹壳,几乎将沙垒之后的黑土地面都覆盖了厚厚一层。鲜血镀在这一层弹壳上又凝结成红色的冰,并且倒映出沙垒旁一颗冷杉树的模糊影像。
那树上有一颗人类的头颅。他的眸子里附上了毫无生气的死灰色,眼皮下搭、看着地上这番惨烈景象,沉默不语。
这是一片生长着茂盛冷杉的广袤雪原,林间总被积雪覆盖。但就在今天鲜血与残肢又覆盖了积雪——一百多个人类的血。
残肢上的肩章与资历章显示,这些高大的斯拉夫族人隶属于帝国北海军区第五军团、斯拉夫混成旅。
某一个势力突袭了该旅的前进哨所,并且全身而退。
李真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有一个小男孩在一颗冷杉树下歪着脑袋瞧着他。小男孩的手里攥着一件还算完好的军用大衣,被凝固的血液染成深褐色。
他似乎有些惶恐,摸不准应当就此离去还是继续在这些尸体当中寻找些什么东西。
李真并未对他的冷静感到疑惑。因为这并非他这些天来见到的第一个胆大无比的孩子。这里是西伯利亚,原本地广人稀、民风彪悍。而这个孩子显然是斯拉夫人,据说他们可以在十岁的时候就拿起猎枪行猎,并且大口灌下极烈的伏特加。
于是他看了这孩子一眼,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孩子眨了眨眼。李真便抛给他一块用锡纸包装的黑巧克力,露出一个微笑:“你住在附近?”
男孩安定下来。他先将那件厚重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巧克力塞进口袋里、退后一步,用口音极重的帝国语低声道:“冷杉与鹰。”
李真呼出一口白气,朝他摆了摆手。
于是男孩转身,飞快消失在密林里。
冷杉与鹰。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已在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上前行十多日,见到的却并非想象之中的荒凉破败。相反的,这片土地似乎比帝国本土还更具“活力”。这种“活力”所指的便是频繁的杀戮与掠夺。
帝国的北海军区所属军队似乎变成一盘散沙,大大小小的军官拉起队伍割据自立,并且在彼此之间攻伐不休。他起初因为这种明目张胆的叛国行为而稍感震惊——因为至少在本土,某位割据的“将军”也仍会声称自己接受中央政府的管辖。
然而在这里,他已经不止一次听闻某处又出现了一个“斯拉夫民族自己的政权”。
这里终究是西伯利亚。在历史上它曾被匈奴、突厥人统治,到永乐帝的时候在黑龙江设立了努儿干都司,管辖范围直至北极圈。然而这种形式上的控制并不如何强力,之后在帝国进行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变革之时它被俄罗斯大公国占据,并且一直延续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
至今为止,这片土地重新归附帝国也仅仅百年而已。一百年的时间对于人类个体显得漫长,但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却仅仅是弹指一挥。
例如现在大多数帝国人称这片土地上最大、最深的一个湖泊为“北海”,而大多数斯拉夫人仍称它为“贝加尔湖”。他小时候对于这片土地最深刻的印象也仅仅是来自于每天晚上的天气预报——“来自北海的冷空气南下”之类的语句时而出现,那时候他和大多数帝国人一样认为这是一片荒凉而寒冷的土地。
现在他知道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安源的产地便在此处,似乎帝国政府刻意弱化了这片土地在人们心中的存在感。
眼下这里比帝国的任何一片领土都更加混乱无序。由北海军区分裂而来的大小军事政权纷纷建立了“独立王国”,彼此之间为资源和利益而征伐不休。但这片土地上的主角并非只有他们——还有真理之门。
除去真理之门,另有第三个在李真看来立场极为有趣的势力——冷杉与鹰。
这似乎是一个雇佣军组织。
军方的势力似乎并未同真理之门讲和,据说至今为止仍会时不时地发生冲突。不过在核爆之后真理之门的势力收缩,这种冲突就变得稀少了。但冷杉与鹰这个组织似乎两头不讨好——在他看来这个佣兵组织同真理之门势不两立,对军方的态度也并不友好。
眼下的遍地残肢就是一个例子——这是他见到的第三个小型战场。
毫无疑问这个雇佣军组织拥有相当数量的能力者,唯此才可做到在面对数量超过一百的正规军时全身而退。
而据他调查得知,这个组织袭击军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资源。并非燃料、建材、武器、甚至安源那种资源,而是生存的必需品,食物。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因为至少一路走过来他也深入了两个军方的控制区,据他所见这里的食物似乎并不匮乏,即便是寻常人家都备有相当数量的肉食,或许是因为这里保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人们可以自己行猎。那么作为一个靠武力吃饭的雇佣军组织,无论如何也不该落魄到要靠掠夺来维持自身发展运作的地步。
李真俯下身来再一次观察残肢上的伤口。那不是被利器切割出来的,而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的。突袭者并未使用枪械,也没有使用其他的能力,它们只依靠蛮力。
照理说这种势力之间的冲突本不该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可从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开始,他的心中就出现一种奇特的感觉。他觉得或许这组织与自己有点儿关系,然而心里到底不确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第六感一向挺准,这种情绪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也许在接近更北方之前弄清楚这一点不是一个坏选择。
因而他站起身,打算在军方的增援部队到来之前离开此地。
然而只迈开两步,他的身形稍稍顿了一下。
有脚步声。来者藏匿于西侧的冷杉林里,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踪。但足底与积雪挤压时发出的声音依旧出卖了他,李真此时甚至听得到对方缓慢而低沉的心跳。这人的胆子相当大,距离自己不足五米。
他装作拂去衣领上的积雪,用余光往那里瞥了一眼。然而只看到苍绿的冷杉枝叶同白色积雪,连脚印也不曾见到一个。
他在揪出对方与装作浑然不觉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一秒钟,随后拉了拉衣领,继续往前走去。
细微的破空声袭来。
这声音挺熟悉。突2k,加装了麻醉针头弹,目的是俘获而非消灭。
他不动声色地挨了这一记,然后沉重地仆倒在地。
偷袭者静待两秒钟,又补了一枪。
李真在心里暗骂一句。因为这一枪扎到他屁股上了。
肌体内的组织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强力麻醉药剂悉数消化,他眼下的状态不会比刚刚抽了一根烟更倦怠。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依旧刻意放缓自己的心跳与呼吸,直至对方踏着积雪与凝固的鲜血走过来,将两根手指搭在自己的颈间。
随后对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拖进密林里。
一段滑行之后听到另外几人的脚步声。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略微吃了一惊。
对方看起来不像人类,更像异种。
他们的身材比普通人要稍微高大一些,眼眶周围有极细小的鳞片,低声交谈时偶尔会露出尖利的牙齿。然而异种,即便是高阶异种也不可能拥有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现在周围的三个人正将他搬上一辆越野车,并且在相互交流。
将他击倒的那个人声音低沉沙哑,在关上车门之后沉默了一阵子,似乎在盯着自己看。在越野车发动之后他说道:“就是他。前两次都在附近转,看起来又不像是军队的人。”
“北边的人?”另一个女声从驾驶座传过来,似乎还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像。”
第三人自始至终沉默着,待车开上了一条不那么颠簸的土路时才说道:“回去再问。”
李真听过无数人的声音,但就属这一位让他印象最深刻。因为这位的声音不是人声,而似乎是电子合成的。某些声带受损的人或许会通过这种手段发声,听起来好像呆板的电脑,但合成音里的某些停顿转折仍使得他的话语当中多了一些生气。
李真觉得如果自己判断没错的话,那一位似乎有些疑虑。显然那个人同样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来历,但又不想草率处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质
这个发现使得他对于这些人的印象稍微改观了一些。毫无疑问这三位是那个“冷杉与鹰”雇佣军组织的成员。之前看过双方交战之后的战场,他总觉这些人可能残暴嗜血,因而才会造成那种惨烈景象。但仅从这三个人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与平凡人类并无二致。
至少眼下他被丢在后座上,倚靠车门垂着头,并没有遭受任何折磨。
同时与真理之门和割据的军方为敌的雇佣军组织,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这种做法无论如何都不算明智之举,最关键的是将自己俘获的这三人说的都是流利的汉语,甚至有些北方口音。如果是在本土土生土长的帝国公民,何必要在这片冻土上盘桓不去呢?要知道南下可比北上要容易得多。
第三个人说话之后其他两位便陷入沉默。这种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直到车身微微一震、减速。
将他俘获的男人抓紧手中的枪,发出轻微的声响,低声道:“直升机。”
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从北方传来,不多时便移至越野车的上方。第三人用那种难以分辨出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看一看。”
这个决定似乎是明智的,几十秒钟之后喊话声从天空传来。这架飞机似乎隶属当地军方,要求这辆越野车停车接受检查。
李真眯起眼睛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
他们现在身处一条公路,两边是广袤的雪原。但雪原上已不像之前那样荒凉,依稀可见移动的人群以及车辆。他们位置有些偏,算是“离群索居”。从他的角度恰好看得到半空中那架直升机的样子——不是武装直升机,而是一架民用机。只不过外侧悬挂了武器系统,又将机身喷涂成迷彩。
越野车减速、未停。车厢里沉默了几秒钟,电子音响了起来:“把脸遮上。”
他所指的遮脸不是戴上帽子之类的东西,而是往脸上涂抹遮瑕霜一类的东西。这东西李真在万州见过,粗粗看去倒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再考虑到这几位远比异种更加生动的表情语气,大概的确就变成普通人了。
他们显然常做这种事,在几秒钟之内弄好了自己的脸,随后停车。
霜冻的车窗外可见两个人士兵从飞机上垂降下来,迈步凑近了车窗。
就在这个时候,李真睁开了眼睛。
他身边那位显然没有料到麻醉效果会这样快便失效,出现短暂的呆滞。他的下一个反应伸手去按李真的头,而此刻李真看清了那第三个人的样貌。
那人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弗兰肯斯坦”。他的大半边脸都被肉色的特种塑料遮掩着,左边的眼眶里则是一枚义眼。喉咙的位置上有一个灰白色的金属装置,导线一直埋入皮肤以下。这人无疑是曾经遭受过重创,导致半张脸都面目全非,连语言能力也几乎失去了。能够以现在这个样子活下来,难以想象忍受过怎样的痛苦。
这人同李真对上了目光。而他见到的是相当镇定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从昏迷当中苏醒过来的俘虏。因此在经过不到一秒钟的犹豫之后,他朝李真身边那个男人递了个眼神。
就是在这个时候,车窗外的两个士兵端起手中的突击步枪,直指前排的一男一女,又将目光投向李真:“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大概是因为李真的衣着。他的外套是一件军用大衣,里面则是作战服。这种北方冬季通用的作战服具有良好的保暖性能且便于行动,更有数量众多的口袋可以携带不少零碎的小部件,是他从上一个居民区的市场上高价买来的。
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北方军人,脸颊上有摔倒时沾上的枯枝烂叶,姿势则是侧卧在后座上,显得有些狼狈。
一个斯拉夫族士兵在用目光询问他。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已经咬紧牙齿、握住了手中的枪。
十几分钟车程以外刚刚发现了遍地残肢,眼下又在这两越野车中出现一个疑似北方军人的家伙,便是神经最大条的人也不得不生出十二分的警惕来。
经过空气几乎凝固的两秒钟之后,李真茫然问道:“到了吗?”
于是所有人的表情也都变得茫然起来。
随后他才像是看清了从车窗里探进来的黑洞洞枪口,猛地坐直身子抹了把脸,惊叫道:“怎么了!?”
假面的男人最先恢复正常。他便也畏惧似地举起手,还不忘记虚弱地咳嗽两声:“……怎么了?”
两个士兵迟疑了一会儿,微微垂下枪口打量车里的四个人。男子手中的枪暴露在在他们的视线里,然而在此时此地一把枪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里可是西伯利亚。
两个人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问询这件事儿。因为前一刻被他们视为受害者的李真如今倒表现得像是一伙儿的。实际上更加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碰巧撞上了一车的“暴徒”,仅凭手里的两把枪似乎并不能保证有效的武力镇压。在如今这种年代似乎每一个从前的良民都乐于为自己的性命和财产甚至是随便什么东西而亡命一回,这一点作为斯拉夫族人的他们体会尤其深刻。
因而两个士兵最终缓和了口气,离车窗远了些:“你们也要去市里?”
“是。”
“那么上那条路,前边戒严了。别耍什么花样儿。”
两个士兵往远处指了指。而李真也明白为什么这三位会试图蒙混过关而不是强行通过。
因为前方的地平线上已经可见青灰色的楼房轮廓,与此地相距不会超过一公里。他们似乎来到了军方的控制区域,并且行驶在进入市区的道路上。他之前那句话也算是歪打正着。
士兵重新登上飞机。
但直升机并未远去,而是缀在越野车的上空跟了一段时间,直至这辆车依照他们所指的方向上了路、汇到之前看到的那些人群当中才轰鸣着离去。
而在这段时间里,车厢当中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李真身边的男子将枪口抵在他的肋下,假面人转脸用完好一只黑色眼睛紧盯着他。李真则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驾车那个女人的脸。这是一个白种人,有着漂亮的金发和碧绿色的眸子。或许这也是那两个士兵最后放松警惕的原因。
当直升机的轰鸣声消失以后,李真才露出微笑:“我觉得刚才那两位已经猜出来你们是什么人了。不过……看起来你们在这一带凶名昭著啊。”
假面人微微皱起完好的一条眉毛:“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我不是敌人就好。如果你还能带我见到你们的说得上话的人,也许你也可以知道答案。要不然……”李真靠在后座上露出微笑,耸耸肩。
他身边的男人哼一声,拿枪口使劲儿戳了戳他的肋骨。假面人没有制止他,沉声道:“人可不是说见就能见。我怎么知道你——”
“我以为刚才我已经表明善意了。而且……”李真挺直身子,把手搁在抵着他的枪管上。
那男人厉声道:“别动!”
他就把手指在枪管上抚了抚,又抬起来,继续道:“而且我觉得你们也奈何不了我。”
男人瞪着自己手中的那枪。枪口已经变成了螺旋形的锥子,泛着微微的淡红色光芒,在寒冷的空气里只一会儿就又重新变成乌黑色。
李真觉得这三个人大抵是识货的。现在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果然是“识货”的。大多数身体强化类型的能力者都可以很轻松地弄弯枪管。可像他这么干——在持枪人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把枪口弄成这样子,所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力量了。
假面人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他犹豫一番之后说道:“你的态度让我很为难。如果你了解我们,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在这种地方很敏感。我们宁愿冒险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去——哪怕你现在有能力胁迫我们。”
李真理解地点头:“相信我,我的身份只会比你们更敏感。尤其是对北边那群人来说。在我看来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我对这些搞分裂的军政府也没什么好感。我同样会担心你们之中有人将我的信息泄露出去,那样一来我的麻烦更多。”
一直沉默着的女人突然笑出声:“听起来好像是中央政府派过来的。”
李真温和地一笑:“这么想也可以。总归我是无害的。冷杉与鹰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佣兵组织,难道还会怕我在大本营里掀起什么风浪?”
假面人又紧盯着他瞧了几秒,眼睛里露出稍显疑惑的神气来。
这个人看起来与众不同。他和开车的女人与自己身边的男人不一样,他的身材显得要矮小一些,就好像是普通人类。当然这种矮小也仅仅是相对于那两位而言——他们几乎都拥有一百九十厘米以上的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