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怕的幸运
李真不再说话,紧皱起眉头。直径三十多米的金属球……他哪里来的金属?
过了几秒钟,庞飞鸿忽然低声道:“我……有个想法。”
“你说。”
庞飞鸿看了白小当一眼:“将军说,在去月球的时候遇到一支轰炸机编队。”
这么一句话就好比劈开一层幕布的利刃,李真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他竟然将这件事忽略掉了。
“您说经过那支编队的时候,它们的航向和你们一样,也是往月球方向去。但是它们的速度没法和登月飞船比,肯定是到不了月球的,会偏离过去。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些金属就是来自那些轰炸机?”
李真和白小当对视一眼,然后轻轻地出了口气。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可能”的问题了,而是,“一定就是”。
如果那一位当初真的走运遭遇了那个机群,那么他当然有能力将那些钢铁化为己用。不单单是钢铁,还有……飞机里面的尸体。
被宇宙空间的低温冻住的、“新鲜”的尸体。每一具都富含大量的蛋白质。或许当时他用不着,但是回到地面之后——
李真觉得有些恶心。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将自己代入了当时的境地。
倘若是他,摒弃了一切道德情感,只为求生的他会怎么做?
他会进入机舱。他会将那些尸体收集起来——一架飞机里的尸体不够,就两架。那个人当时可以飞,他的确可以在那个机群当中自由穿梭。用拆卸下来的钢铁将其中一架包裹起来,变成一个庞大的金属球,再用大量的尸体将机舱内部填充。
外部是金属的装甲,内部是血肉的缓冲护垫。
然后他在失掉意识之前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选定一个航向,朝着地球加速。
其实即便这样一来,他“正中靶心”的机会也微乎其微。然而他竟然做到了——就好比自己在六年前,成为了地球上几十亿人口当中唯一一个可怕的“觉醒者”一样。
可怕的幸运!
接来下那个庞然大物在大气层之中承受剧烈的燃烧爆炸,又撞击在那一座小岛上。
然后……
也许那一位的躯体已经在之前的阶段分崩离析。但是同自己一样,只要……只要还有那么一块血肉保持着活力,重生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他早就可以为自己准备重生的“养分”——那些尸体。
李真深吸一口气。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人比自己多了一种能力——来自安若素的能力。
白骑士可以用念力操控细小的碎片,那个人得到了它,并且彻底发挥出了那种灵能的巨大威力。
那么,他就是这样回来了。
巧合、勇气、意志力,还有不可思议的好运。
“我了解了。”李真低声道,“那就是他。你们去得晚了。如果去得早……也许还可以活捉他。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天意。”
白小当点点头。尽管这结论听起来令人沮丧,但时间毕竟过去了五年,他们现在只能面对现实。
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便是那一位似乎还没有完全复原。否则依照他的个性早就会跳出来大杀四方,而非躲在西伯利亚同那些他曾经视为蝼蚁的真理之门的疯子们混在一处,搞些阴谋诡计。
心里最大的一个疑团得到开解,李真便又同她谈了些别的事——大部分是有关南吕宋的现状。似乎清楚他的心事,白小当将很多事情说得很细致、近乎琐碎。但李真就在这些琐碎当中发现了不少线索,也将这些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之中拼接起来,凑成了那一个小小国度的全貌。
然后白小当又提到一件事。这件事儿她是当做谈话中穿插来缓和气氛的小笑料来说的。
“……后来王远伟说菲律宾的铁矿品质不好,巴西那边又是无人区,运不来,澳利亚的辐射也很严重,他就要亲自去新西兰看。结果他的船到了赤道附近的时候发生了故障,整船人困在那片海域上两个星期,还是咱们的海岸警卫队发现的——也就是两艘巡逻炮艇。您能想象么?那时候他可是一个把‘门’都搞出来了的首席科学家,见了我们的面儿之后差点儿就哭出来了——”
白小当笑起来,庞飞鸿也连声附和:“对,我听说过这事儿,哈哈哈……”
但李真只翘翘嘴角,随后就愣住了。
两个人察觉他的表情变化,收住笑声:“……怎么?”
李真怔怔地转过头:“故障?赤道附近?”
“对。”
“……什么样的故障?”
他的脸色变得凝重,但还有一丝隐隐的惊喜。白小当意识到他有可能想到了些什么,便又认真地回想一遍:“故障……说不好。当时说是所有的电子设备统统失灵,那情形就好像前些年一样,极光出现把电力给弄没了——他当时还觉得是第二波极光降临了。”
“当时……他们有没有发现附近有岛屿?”
白小当皱皱眉:“应该是没有。不过说起来的确很奇怪,之后也有人从那边走,一样出了事儿——就好像从前传说中的百慕大。然后那一带就被划定为禁航区,王远伟之后派人乘船去调查过,据说往那片区域里面深入了好几海里都没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一海里大致等于一点八公里。李真在心里默默地换算了一下,那么“好几海里”……
已经远远超出了三公里了吧。
三公里。当初他被北川晴明带去那座小岛的时候,是在三公里的距离上失掉了能力。
同样的,当时北川晴明告诉他,那座岛的影响范围扩大了。
也是在赤道附近。
如果影响他们的,和当初影响自己的是同一种力量的话,这意味着那座岛屿的影响范围再一次扩大了。
而他之所以有那么一丝惊喜,是因为他有可能再一次得知了那座岛的位置。当初北川担心那座岛屿的奇特能力场会被帝国官方滥用,不肯告诉他那地方的位置。但如今它似乎终于藏不住了。
那种剥夺一切异能或者灵能的能量场,同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权能何其相似!
或许在那里,他真的有可能发掘出隐藏在自己体内的最大秘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喜悦与冲动,沉声道:“好。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你确定你们现在还找得到那片区域?”
“确定的。”白小当答道,“如果您有兴趣,那么我们过几天就可以启程,我亲自带您去看。”
李真笑笑,摆摆手:“不急。我还有别的事。”
白小当微蹙眉头。因为她意识到李真的态度有些奇怪——在她原本的印象当中,李真应当是急于去见那个人的。也就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这位身处渝州的李将军一直没有她预想当中的反应,她才会在一开始觉得,“这一位”有可能是“那一位”。
于是她诚恳地说道:“其实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您越早过去,那边的压力就会越小一些——现在帝国的中央政府已经开始试着整合自己的力量了,情势和从前相比,已经不那么乐观了。”
李真笑了笑:“我知道。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得去做另外一些事。最后问你一件事——北川晴明这个人,她的骸骨从前在北方基地,这件事你清不清楚?”
“她……”白小当愣了愣,似乎欲言又止。
李真的心一沉:“怎么?”
白小当抿了抿嘴,低声道:“听说一部分在燕京。”
一部分。
李真霍然起身,带得桌上的碗筷叮当作响。
这是庞飞鸿与白小当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眼睛瞪了起来,脸色在一瞬间变成暴怒的淡红,眉头几乎拧在一处,声音冷得快要凝结成冰:“什么叫——一部分?!”
两个人赶忙站起身来。白小当连声道:“您先别急,听我说——”
“你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接手特务二处才知道。从前她的遗骸被保存在北方基地,特务府被撤销的时候大清理,而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您已经不在了,据说就有人打算把她的骸骨也销毁。”
李真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往外挤:“销毁?不是——埋葬?”
“对。”白小当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原因就是说……这是您当初要保管的东西,所以不少人觉得一定有其特异之处。但是又没人能看出来什么,为了保险起见,决定销毁。但是当时的戴炳成不认同这种做法,打算依旧保存下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那天夜里……那个人潜入了特务府,打算夺走她的骸骨。”
“他们爆发了冲突,骸骨在冲突当中一分为二。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他们重新觉得北川的骸骨也许非常重要,于是就将另一部分保存在燕京了。”
“……据说燕京那一部分是上半身。”
“上半身。燕京。”李真咬着牙,“那么就是说那个人夺走了下半身?现在果真在西伯利亚?”
“也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将军的八卦
李真挥挥手,站在桌边想了想,沉默下来。
然后就在两个人略微松了口气的时候,他一脚踢翻了饭桌。稀里哗啦一阵响,碎片四溅。没等两个人回过神,他已经一把提起身边的长枪大步走出去了。
白小当与庞飞鸿面面相觑,随后庞飞鸿露出苦笑:“白小姐,你……不该说这件事的。”
白小当张张嘴:“他之前问过你?”
庞飞鸿点头:“问过的,我说不清楚。这下子……您得给我打掩护,就说这种事情我这个级别的确不晓得。唉……这么一来,不知道还得什么时候了。”
白小当皱眉:“究竟什么意思?”
“之前将军说,等这里的情势稳定了他会先去一次燕京。去了燕京,见些人谈些事,下一步就是南吕宋了。”庞飞鸿唉声叹气,“现在知道这么个事情……您觉得他还能去燕京?依照他的性格——”
庞飞鸿往北边一指:“我说他会单枪匹马杀去西伯利亚,您信不信?”
白小当往门外看一眼,深吸一口气。
“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她呐呐自语。
屋子里一片狼藉,几个餐厅的工作人员在门外探头看了看。庞飞鸿就招手要他们进来收拢。
但几个人刚进屋,外面突然又传来一声暴喝:“庞飞鸿,你给我滚过来!”
庞飞鸿一哆嗦——抬眼看见李真又从门口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开了。
他张大嘴,去看那几个工作人员:“将军他……”
“刚才走出去又折回来了,好像要来跟你们说话。”一个年轻人低声道,“当时您两位也在里边说话,他就听了听……”
“呸!那你也没说一声!”庞飞鸿气愤地一高跳起来,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
而白小当同情地瞧着他。
两分钟之后庞飞鸿站在李真的办公室里。姿态极恭谨——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垂着手,就好像一个挨训的小学生。
李真站在办公桌后怒视着他。
“你敢骗我。”他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不是白小当在,我杀了你!”
最后一个音儿拔了个高,庞飞鸿一哆嗦:“将军……我这不是骗您,就是瞒着您。再说……我,这个……您别这么吓唬我,我这人真的胆子小……”
“没人比你胆子大!!”李真愤怒地厉喝,“你还瞒了我什么?!”
“没了,就这么一件事儿。”庞飞鸿哀声道,“将军我一直对您是忠心耿耿啊——您看这么几天我都没怎么睡觉,我——”
李真一挥手:“你活该!”
“是、是,我活该!”庞飞鸿连声附和。
“你活该”这么三个字他听在耳朵里,就好像听见了仙乐。这种说法更好像是在赌气——这至少意味着对方不是真的对自己怒不可遏,而更像是因为他的过失,揪着他发泄怒火来了。
果不其然。李真接下来没说话。
庞飞鸿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已经从微红恢复如常,只不过依旧阴沉得可怕。
相当惊人的自制能力呵……
李真重重地坐了下来。而庞飞鸿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敢动——一直过去了五分钟。
他开始觉得腰和脖颈都发酸,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轻轻扭扭脖子,偶尔再去看李真——他闭着眼睛在沉思。
又过了五分钟,李真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天累不累?”
平时听他这么说庞飞鸿必定心中一暖。但此时此刻听见他这么说,却觉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六神无主。怎么看……这句话和眼下的气氛都不搭调儿。
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脸:“内个……不累,挺好。”
“不累,就好。”李真冷冷说道,“往后有你累的时候。庞飞鸿——那么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做一件事。”
“您吩咐!下官必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李真冷笑一声:“用不着说大话。你办不好,我真就叫你肝脑涂地。”
他又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我要走了。我走了以后这里就交给你。现在怎么做的,以后还怎么做,不能让这里出半点乱子。你给我记住——你之前用那件事瞒着我,我很生气。但是眼下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还算信得过的人。如果这次你再让我失望,以后就继续回去当你的情报员去。”
庞飞鸿抬起头,张大了嘴巴:“您真要去……西伯利亚?”
李真瞪他一眼:“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问。有本事的话,你就要白小当留在这里帮你,或者要你们那边再派人来。但不管怎么样,我回来之后还要看到现在的渝州。”
庞飞鸿叹了一声:“是。”
“滚蛋。”
他又瞧了李真一眼,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一出门就看见了白小当——她靠在门边听墙根儿。
庞飞鸿赶紧冲她摆摆手,白小当跟了下来。两个人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才说话。
“他真要去?就最近?”白小当皱起眉。
“说‘最近’都是迟了。”庞飞鸿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低声道,“我说他今天就走,你信不信?”
白小当张张嘴,最后无力地叹道:“信。他这个人……五年前我就该了解了。”
“呵。”庞飞鸿一边攀着扶手下楼,一边苦笑,“怎么说?”
“北川晴明嘛。我是她死了以后才遇见李真的——那时候他去杀孙敬堂,这事儿你听说了吧?当时我是孙敬堂身边的保镖,听他的意思呢……好像是之前他们去李真家里的时候动了北川晴明的……内衣。然后李真就火了。”
庞飞鸿停住脚步:“啊?然后,这个,将军就他给——灭门了?”
“还有些别的原因。但是这个肯定是导火索。”白小当信誓旦旦地说,“都怪我之前没想起来这茬儿……不然说什么我也会瞒着他,怎么都不会说。”
“唉,唉……”庞飞鸿连声叹气,“将军和咱们那位阁下不才是一对儿么?这算怎么回事儿。我当初哪儿知道?我就以为他是随口问问——我那时候也不想他去燕京,我怕他被特务府那些人给缠住嘛……”
两个人下了楼。只不过刚刚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的庞飞鸿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上——比如楼上那位的某些八卦。
而此时李真仍然在闭目沉思。
西伯利亚,真理之门的第二个大本营。
五年前极光刚刚消失,联军便对南美洲发动了突袭。第一波攻击失败,第二波动用了大当量的战略核武器。而那时候他在攀附在登月火箭的外壁上,只能看到大地表面亮起一团又一团的火光。
这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就好是发生在一个月之前,但实际上已经的的确确过去了五年。
第二波攻击之后没过多久,隔离带降临。这意味着当初沈幕的理论是正确的。极光的出现只是第一次峰值,隔离带的出现则是第二次峰值到来的表现。第一次是电力失效,第二次则是时空都发生了变化。两次突变都使得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只不过这一次更加耸人听闻。
这意味着波动在变强。倘若按照沈幕的宏量子理论来分析……就是说,两个宇宙之间的交汇更加深入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东西存在,核打击之后人类世界的信息交流就变得极为不畅,以至于在他从新查阅这五年前积累下来的资料时,仍有管中窥豹之感——管子的那一头只露了一条小缝儿。
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归纳总结尽可能地还远一些曾经发生过的重大事件,再辅以自己的揣测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例如那一次核袭击的战果。
真理之门的大本营似乎的确被毁灭了,然而他们的核心人员应当没有遭受重大损失,死去的大多数都是炮灰——那些异种。而人类的终极目标,名为路西法的类种,下落不明。
官方说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论调,一种说那类种实际上已经在核火焰中化为了灰烬,另一种则说类种自知无法抗衡、早早远遁,放弃了整个沦陷区。
但李真觉得其实正是那家伙保护了真理之门的人,才令他们有命来到了西伯利亚。
从前他和很多人都觉得类种想要灭绝人类,重建一个只有它们和它们的仆从存在的世界——真理之门也是同样的主张。但从这场战争的种种不合情理之处来看,它们似乎另有目的。
例如路西法最初在墨西哥城市觉醒,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便占据了拉丁美洲,又在之后很短的时间里让自己的势力覆盖了整个南美洲、登陆澳利亚。
它们可以“污染”普通人类,令他们变成变成悍不畏死的怪物。这种怪物大多没有高级智慧,只懂得凭借蛮力冲击人类的阵线。在电力尚未丧失的时候,这种攻击面对被现代化武器装备起来的成建制人类军队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却变得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因为他们不单单只有普通的异种,还有同样可以转化人类的、具有智慧的门徒。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给自己一个理由
如果自己是路西法,在电力失效的一年里,就是它进攻人类的黄金时间。
可奇怪的是它一直蛰伏在南美大陆,从不曾染指其他区域。
那时候人们对此现象的结论是,它也许尚未完全苏醒,或者说有什么东西限制了它,让它无法离开那里。
后一种猜测已经被现在的事实证伪——它不但可以离开,还可以保护真理之门的那些家伙一同离开。
那么如今看起来……它就好像是在给人类喘息的时间。或者说,不想在一开始就将人类这个群体逼上绝境。
最初的几个月人类国家推诿扯皮、忙于内斗,并未对美洲大陆发生的一切产生足够重视,而那时候便是沦陷区扩张最为迅速的一段时期。
之后帝国的军队和其他国家的军队开始顽强抵抗,在各处建立前进基地,试着以落后的武器装备收复沦陷区,并且付出了惨重代价。根据资料统计,在大规模反击开始的两个月时间里,阵亡人数就达到了惊人了六十万。
于是在这两个月过去之后,沦陷区的扩张暂时停止了。
不少人认为是人类的勇气震慑了类种,令他们见识到了人类誓死抵抗的信心,于是举国欢腾。而他自己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被帝国官方塑造成了如今的战争英雄。
但现在李真再回想那段日子,却得出另外一个结论。
类种的确是见识到了人类的勇气,也意识到了人类联军视死如归的决心。于是它们放缓了攻势。但不是因为畏惧,而更可能是因为……
不想消耗太多。
不单单是不想消耗太多的异种,也是不想消耗太多的人类士兵。
它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将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当成了某种“资源”——它们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异种”,而非遍地的尸体。
如果用这种观点来看之前发生的事情,很多疑团豁然开朗。
在沦陷区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杀戮,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污染、再污染。
到后来人类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开始殊死抵抗的时候,它们就放手了。
倘若这些都仅仅是猜测,那么可以看如今这个世界。
全世界都被自然伟力分割成无数小块区域,人类很难进行大兵团作战。其实这时候也是它们再度发动攻击的最好时机。但从这五年来的资料来看,所记录的只有某处有类种苏醒,再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大片区域被污染的现象。
按照李真的推测来说的话,这是因为,在隔离带降临之前这世界的总人口是五十二亿,而到了如今的五年后,总人口已经不足三十亿。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玩过的一款单机游戏。那游戏的名字叫“饥荒”。
在那个世界里玩家得靠采集植物、杀死野生动物获得食物。而在游戏地图草原上生活着的牦牛群则是肉类食物和衣物材料的主要来源。只不过那种牦牛群虽然可以繁殖,却相当缓慢。他曾经在刚刚接触这个游戏的时候屠杀了所有的牛群,于是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草原上牦牛绝迹,他再很难找到那种丰富的食物来源,最终是活活饿死的。
之后他就学会了“可持续发展观”——在每年牛群发*诞下小牛之后他才会屠杀两三头,将它们的头风干起来作为储备粮。但是某年的冬季他的老窝附近出现了名为“冬鹿”的可怕怪物,于是他在无奈之下将那怪物引去了草原上。
怪物和牛群发生战斗,在付出损失三个牛群的代价之后冬鹿才被消灭,最后他发现,他的草场上只剩下三头牛了。
从此之后他对那三头牛呵护备至,在五年的时间里都忍饥挨饿没有去屠杀它们,看着它们慢慢从三头变成十三头。
就是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如果将现在的人类比作那牦牛,那么……
类种就是当初的自己。
现在人类的数量锐减一半,所以它们收手了。
它们在养着。
路西法的分身曾经同自己在海边有过一次对话。
它说,最后一日即将到来。
而它现在就在为那一日做准备。它还说,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要人类代替类种这个群体去接受灭亡的命运。
现在他将所有的脉络一一理顺,最终意识到当时路西法所言非虚。即便不清楚那个“最后一日”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然而要人类代替类种去接受毁灭这件事似乎的确是它们的真实想法。
而且它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要达成这个目的,似乎要求人类的数量达到一个临界值。于是它们在第一次峰值到来之际、在世界人口超过五十亿之后开始觉醒,并且付诸行动。
眼下他想要知道的是,所谓“最后一日”到底是什么?路西法说人类宗教当中的“审判日”便是“最后一日”的讹传,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两者具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审判日”到来之际会有天启四骑士行走于大地之上,毁灭人类。
而最后一日到来之际……应该接受审判的便是类种了吧。
是什么、能够以无可匹敌的力量,毁灭强大的类种群体?
而它们,似乎对此毫无反抗之力,只一心想要找到一个替代品?
其实他对此并非毫无头绪。他甚至觉得解开这个疑团的钥匙现在就被抓在自己手中——并非比喻,而是真的就被抓在自己手中。
这柄朗基奴斯之枪。
这东西可以镇压类种。除此之外便是那座岛,还有……自己本身。
那岛屿可以限制一切异能、灵能。而自己融合了那枚卵,第二次重生之后所拥有的力量、被他命名为“权能”的那种力量,也有同样的效果。起码就目前而言,异种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也仅仅是异乎强大的灵能而已,它们还不具备自己的这种特能力。
那么就是因为自己拥有这种能力,路西法才说,自己就是那个“主”?
自己是“主”……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深深叹息一声。
实际上他的心中一直有着某种隐忧。路西法说要么让人类毁灭,要么让人类与类种一同毁灭。如果它所说的确是无可置疑的现实,那么最理性的方法便是,要人类去死。
他并非一个超越种族的博爱主义者,可如果真的设身处地想——究竟想要一个毫无生气、没有智慧存在的地球,还是一个至少还有类种这种智慧生物存在的地球?
他觉得自己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在他的身体里,似乎的的确确也流淌着类种的血液。
可他之所以拒绝同对方合作,一方面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认同感令他无法彻底摒弃感性、只存理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始终不相信对方如此肯定的说法。
就如他从前所说的那样,或许人类文明真的有一天可以强大到直面那个不知所谓的“最后一日”,活到最后。
更是因为,他隐藏在心底的那么一丝警惕,而以上的两个借口又似乎都是在为那一丝警惕寻找开脱的余地。那便是他本能地觉得,类种对于自己,似乎并非看起来那样“友好”。
它们说自己是“主”,它们为自己“送”来了那枚卵,然后两者融合,产生一个新的个体。
如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对方的心思,他只得出一个结论——它们令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或许……也是在令自己变成某种意义上的“祭品”,或者是某种武器。
一个“主”自然应该庇护它的子民。那么当巨大的灾难来临之际,这个“主”又应当做什么?
牺牲自己来“庇护”它们么?!
李真用手撑上额头,轻轻吐出一口气。聪明人做事都会留有余地,路西法不是人,但是同样很聪明。那么,焉知自己不是它们在想要毁灭人类之后的第二步棋?
自己同那一位都有同样的能力。而路西法说那一位的性格不是它们想要的——他过于残暴。
现在再回想它的话,李真觉得它简直就是在说——
那个人的确过于残暴,很难对我们这个群体产生最终的认同感,所以它不适合成为“主”。因为,他的这种性格使得他在大灾难降临之际,不会为了我们牺牲自己!
于是他握紧了手中的那柄枪,强迫自己从这种可怕的揣测当中摆脱出来。
他试着开始继续回忆从前看过的那些资料,那些零零碎碎的,有关西伯利亚方面的资料。他知道“杀过去”这个决定很仓促,也知道自己准备得还不够充分。但实际上每一个人都很难有机会将一件事计划得完美圆满,又真正能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
况且从他踏入这世界到现在,又有哪一次是真正准备充分了,然后才伺机而动呢?
一直都在被林林种种的理由推着走……而他现在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这一次是他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我还有一个承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众生之门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到了中午的时候,白小当试着去敲门李真办公室的门。但她在门外等了一分钟,门里无人答话。于是她略一犹豫,推开门。
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到桌前,看到桌面上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拢好,正中间放了一张写满字的信纸。她就拿起那张纸,细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信纸折叠好,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门口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庞飞鸿的声音:“真走了?”
“是。”她点头,并且转过身,“留了一张纸——是给我的。”
“怎么说?”
白小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给我的。关于你的——他只说要你按着他的话去做。”
然后她径自走出门去,想了想:“我有些事,三天以后回来。”
早上起雾,到中午的时候悉数散去,太阳高挂在天顶。地面被晒得发烫,知了没命地叫,路边的杂草有气无力地微微晃动,似乎也被这高温折磨得失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李真站在路边往前看去——前面还有几十人,队伍挪得很慢。
这里是隔离带的缺口,天然形成的缺口。
其实这东西早就是有的,只不过肖恒当政的那个时期将这里严密封锁,普通人很难由此走出渝州的范围之内。但三天前他将这里解了禁,从前封锁缺口的士兵变成了维持秩序的看守者,同时兼任边界哨兵。
于是这里就变得热闹起来——毕竟百万人口的一个区域。定然有很多外来者。而这些外来者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归家探亲——哪怕还并不清楚自己的亲人是否存活于世。
他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来细细观察这自然形成的“门”。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不是边界上被一边安置了一个装有兔子的铁笼,寻常人只会以为这片区域同其他的隔离带一样,是普通人触着便亡的死地。
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那两个“装有兔子的铁笼”。两个笼子之间隔了三米多远,这就是这扇门的横距。他已经在和人闲聊的时候搞清楚为什么要放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据说很多自然灾害来临之际——比如地震、火山爆发、海啸之类——很多动物都会提前警觉。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搞了这样两个东西,而这还是更早的时候,民间在隔离带上找缺口的时候想出来的法子。
至于这种办法是不是真的行之有效……似乎没有人亲身验证过。因为据说这种“门”一般出现得毫无规律,消失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规律。或许铁笼里面的两只兔子真可以提前觉察周围自然环境的变化,然而那种觉察大抵也只能留给人们一两秒钟的反应时间。
那人这样说的,李真就记在心里。
其实他当然可以让庞飞鸿用南吕宋造出来的那种“门”将自己送出去。然而就如白小当说的那样。眼下的渝州可不是白纸一张——也许某个平日里时常同他见面的工作人员就拥有另外一个身份。他不想打草惊蛇。
照理说宽三米的门要通过的几十个人的话应当是相当容易的事情。但之所以队伍挪动得如此之慢,不仅仅是因为守门的卫兵得查阅证件,还因为门边另有其他一群人。
那些人同卫兵站在一处,大多是四十来岁的黑瘦中年人。他们也穿着迷彩服。不过是那种略显破旧肮脏的、在路边商店里买来的迷彩服。这类人李真从前在平阳的时候见过——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双城区一带的路边。手上擎着纸牌。写着自己精通的活计。要么就是流浪在大街小巷之间用无神的目光打量路边人,一旦见到哪个单身男子或者女子走进小巷子里,便会丢掉手中的烟头悄悄跟上去——
这类人最怕的其实不是警察。而是移民局的官员。他们的名字叫非法移民。
但现在隔离带降临,即便将所有的非法移民统统抓起来也无计可施——因为没人愿意动用大量资源把他们从“门”里送走——要知道一片区域的门那边实际上还是帝国领土,而对方也不见得就愿意看到自己的辖区里又多出这样的不稳定分子。
所以帝国的移民法在灾难降临之后名存实亡,如今这些非法移民们终于达成了自己从前的心愿——可以无限期地滞留在帝国境内了。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取得了居留权,倒不知该哭该笑。
不过眼下这些人似乎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这也和自然形成的“门”的某些特点有关系。
隔离带向上延伸,上限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高度似乎已经超越了大气外层。
而“门”的高度也是极高的。它们并非那种古代城门的形状,而更像是一面木栏墙被抽掉了一片木板之后形成的缺口。但隔离带不是木板,这种自然形成的“门”也并不意味着可以容许每一个人安然通过。
在某些条件下——某些还不为人知的条件——即便是“门”里也会出现异常。比如一闪而过的“时空紊流”。这种东西就好像一丝轻薄的烟雾那样在门的范围之中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但问题是这种“转瞬即逝”已经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大概每一百个从门里通过的人当中,便会有五到八个人遭遇这东西。后果也只有一个——死亡。
所以那些人在这里做的买卖就是,探路。
比如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幕。
看起来是一家三口,排在队伍的最前端,打算走过去。男人女人衣着得体,手里牵着的小姑娘也干干净净。他们身后拖着的旅行箱是从前的某个奢侈品品牌,到今天来看依然精致华美,没有破败损坏的痕迹。
这意味着这一家三口的经济状况相当良好。
三个人在门口止步不前,而卫兵并没有催促他们,而是自顾自地在一旁吸烟聊天,偶尔才向队伍里扫几眼,呵斥那些试图插队加塞的人。
于是那群人便拥了过来,嘈嘈杂杂地自我推销。
李真看着他们,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什么都没说。
一家三口似乎被这种阵势搞得有些发慌,一时间手足无措。于是门边带队的军官就走过去呵斥了几句,令那些人退去,然后低声同男人说了些什么——大致便是在介绍这些人的“工作项目”。
男子先从脸上露出略微惊讶的神色,然后看了看他的妻子。女人又低头瞧瞧自己的女人,在男人胳膊上推了一把。
那男人就皱着眉、又叹口气,抬眼打量环绕在身边的那些人。
其实不单单只有中年人,还有那么一两个年轻人。这男人琢磨了一阵子,伸手指了指。于是其他人就发出叹息声,纷纷离开了。
留下的那个人看起来年纪最大,大概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他朝那男人点点头,脸上是客气的笑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恐惧,显然已是轻车熟路。
李真摇了摇头。而排在他身后、之前同他聊了一阵子的男子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就笑了笑,低声道:“你可用不着担心他们。”
李真意识到这人在和自己说话,转过身去。
那男人就继续说道:“一百个人里面遇到那种倒霉事儿的也就五六个而已——百分之五六,什么概念?比出车祸的概率还小。那咱们从前还不是照样开车上路?”
其实倒的确是这个道理——仅就概率而言。
但问题是……
这似乎是在花钱买命。是明知前方有不可测的风险,用手里的钱财要另一个人代替自己承担这风险。而替代者似乎并未如他们这些行人一样战战兢兢,反而相当愉悦。
也许身死的概率真的很低。又或者,他们早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对自己的生命已经看得不那么重了。
而那男人看起来也不是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交易”的人。他这么做大概更是为了身边的妻女吧。所以那人选了一个年纪最大的——似乎也只是为了寻得某种心理安慰。
李真就无言地点点头,又转过身去。
这时候男人已经付了钱。老人将手中的钞票点了点、揣进兜里,朝门边的那些伙伴们摆摆手,抬脚走过去。
隔离带有两到三米的宽度,他就在两个铁笼之间的区域慢慢地走了几个来回。
士兵与那些移民们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人几个人在嘻嘻哈哈地同老人说笑。然而排队的行人们却是一片静默。十几秒钟之后老人停在门的正中间,笑着朝一家三口招手,示意一切正常。
于是男人拉起箱子、牵起妻子的手,迈步朝门口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两侧铁笼的里的灰兔忽然发出一阵尖叫。这是李真第一次听到兔子叫——他从前从不知道看起来温顺的兔子会发出这种凄厉刺耳的尖叫声。
这声音似乎比警报更加刺耳,站在门正中的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还微微扬起,但面皮变得惨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买命
即将跨进门里的男人浑身一哆嗦,赶忙向后退了两步。
门边的士兵大声喊,要那老人站在原地别动。似乎这时候安静地停留在原地更加保险,想着冲出来反倒更有可能撞上那玩意儿。
老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于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只有浑浊的眼珠左右乱转,似乎在试着找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杀人恶魔。
这样极度紧张的气氛持续了足有十秒钟。
十秒钟之后,铁笼里的兔子忽然安静下来。它们不再左突右窜,而是顺服了长耳朵,安静地缩到铁笼一角,继续去嚼那些打蔫的草茎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两只兔子的身上。又过了几秒钟,一阵喘息声响起——就好像这些人同时从水面以下浮出来,又像是一片蒸汽机同时喷出了白雾。
老人斜着眼珠又瞪了那两只兔子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手抹掉额头渗出来的冷汗。于是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似乎遇到了这种事而不死,是极大的荣耀、极体面的喜事。
而他咧嘴笑着朝同伴们又招招手,试着抬脚走出去一步、两步、三步。接下来又在门里走了两个来回,终于重新站定,朝那一家摆手:“来、来、快过来!”
一家三口忙不迭地拖着箱子跑过去——弓着腰、低着头,好像这样便可令自己更加安全。
两三米宽的距离,跑过去大概还用不上两秒钟。
所以两秒钟之后三个人已经在隔离带的那一边了。老人便转身要走回来。这时候那男子将老人叫住,伸手又在自已的衣兜里掏了一阵子,掏出一叠纸币来。
他带着大难不死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愉悦而又感激的表情说:“来,这些钱你也拿着——”
老人转过身去,脸上是为难而欢喜的笑容,略一犹豫之后伸出手,口中连声道:“谢谢谢谢——那我就——”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脑袋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在零点一秒的时间里变成漏了气的气球,又在之后的一秒钟时间里“坍塌”、分解,化作一阵朽尘。
无头身躯又朝男子迈出一步,才摇摇晃晃地倒下来。苍老干瘪的身躯好像破旧的麻袋一样躺倒在地,甚至并未流出多少鲜血。
细细的血流在发烫的土地上汇聚成几道细线,蜿蜒流向隔离带门旁的边界,随后迅速化作粉尘。
那男人捏着手里的钱愣了几秒钟,随后才众人的惊呼声中瘫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往后蹿出去、站起身,抓住行李箱、拉起妻女的手,向远处惊慌地跑过去。
李真转脸看了身后那男人一眼。而那男人现在盯着老人的无头尸体,喉咙里咯咯作响,没有说话。
现在的沉默与之前的欢喜形成鲜明对比,就连那些等着“工作”的移民都默不作声,只偶尔往那尸体上瞥几眼,面有哀色。
李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事情,在五年前是绝对不会被接受的——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权都会立法禁止此类交易行为。而眼下他就是这里最高长官,只要他一句话,这种事情也可以被禁止。
但问题是……这已不是从前的世界了。士兵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些移民对此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法令当然可以被制定出来……然后呢?
在这种世道,只要有需要,就必定还会有提供需要的群体。只不过到那个时候,这些士兵不会再像现在一样站在旁边看了吧——也许这种事的组织者、代理人,就会变成他们。于是更多的不公与欺压也会随之滋生。
更何况这样的移民,不允许他们做这种事,他们又能做什么呢?现在不是从前,一个勤劳的人总可以想法儿生存下去。即便福利已经好了很多,然而这类人却不在覆盖的范围之中——因为他们的数量的确很多,而且将会变得越来越多。
那边的军官开始说话了。他试着用自己的钱雇佣两个人,要他们将尸体抬出来。
但这一次没人上前,似乎刚才那死亡的阴影仍旧在众人头顶萦绕不去,更何况,兔子没什么异常表现——就在刚才,老人死去的时候,它们也没什么异常表现。
僵持了一分多钟。
于是李真叹了口气,从队伍里走出去。
他身后那男人“哎”了一声,他没有理会。
他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一直走到门边,扫了一眼那个军官肩上的一杠一星,低声道:“这种事情,应该由你们来做。”
军官一皱眉。但李真踏进门里——身后响起一片低沉的惊呼声。
他走到那具尸体前,俯下身去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脚踝,往后一用力,将尸体送了回去,然后踏出了门。
他转身又看看这些惊诧的军人与平民,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命是你们自己的。别人的命也是命。”
再回头看看那一家三口的背影,低声道:“我猜他们以后一定睡不好。”
然后他就迈步走开了。
身后的那些人似乎仍在沉默着。其实他刚才还想再多说几句,却始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现在的这些人,无论是死去的、看客,还是军人,都是同样的人,都是和五年前一样的人。
只不过这世界变化了,这些人也就变化了。哪怕一些人的心底仍存善良之心——例如那一家三口的男主人——也得在这种世道当中让自己冷下来、狠下去。人心不古,也是因为这世道不古。
然而这些东西,不像类种,或者真理之门的那些疯子——他没法儿想到什么办法能够彻底解决它们,实际上也的确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得到。
在这种自然力量面前,任何愤怒或者怨恨都显得极其苍白,且找不到发泄点。
李真踩着地上发烫的砂砾咯吱咯吱地走着,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
抬眼看去,四周都空旷无人。他原来那一边看起来很热闹,这一边却异常冷清。不但没有人试着想要跑过去,更没有军队的士兵把守。
这种情况有些奇怪——他一开始就留意到了。
不过这种情形总算可以略微分散他的注意力,令他从刚才的那一幕之中摆脱出来。这里其实也应该属于市区,而且是渝州从前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抬眼朝前看,便可见隐约的高楼。只不过那些楼群都在数百米之外,而这一片区域的地面上都是平整且细小的砂砾。
这意味着当五年前隔离带刚刚降临的时候,这里都被那种力量侵蚀过,是之后才慢慢褪去的。而地上的这些砂砾,一部分来自建筑物的残骸,另一部分……大抵就是构成人类躯体的那些东西了吧。只不过现在它们统统混在一处,就算收尸都无从下手。
照之前的计划来看,他应该往北边走。因为这另外的渝州半城有两个“门”——一道往西,一道往北。对于这里的资料他还算了解。虽然之前肖恒不允许平民通过门随意出入,但他也不可能毫不关心自己的邻居——实际上双方的关系还算得上融洽,会不定时地派遣联络员交换信息。
这里掌握最高权力的人,在从前也是一个军队将领——应当是受到了肖恒的影响。
然而在肖恒伏诛之后,据说这里的那位“孙将军”主动让位,重组了半城的议阁。这种事情自然是走走形式,因为那位孙将军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倘若他真的彻底交出了一切权利,大概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不过这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他那边发生的事情的确有效威慑了这边的孙将军。眼下还在将军府旁边宾馆里住着的那个半城特使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年庞飞鸿已经同他接触过,据说他的态度相当谦恭,反复强调“孙将军”只是因为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建立一个效率更高的军政府以解燃眉之急。
那么这边没有守军,也是这个原因么?防止双方发生冲突、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这种做法倒算得上合情合理。因为两个半城都叫“渝州”——什么时候需要在渝州的市中心驻军了?
他是一个人,又几乎没什么行李,只有身后的一个背包。而手里的那柄枪因为登山包的存在而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就好像一根杖。
因此他的脚步轻快,很容易就赶上了之前的那一家三口人。
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男人在叹气,而那女人在安慰他,女孩则在小声抽泣,似乎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到了。
女人反复提到的一个词儿是“生死有命”。男人边叹气摆手,表示自己看得开。
李真的脚步声音在他们身后渐渐响起,男人转脸警惕地看了一眼。
大概是他的相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也大概是因为他的服饰整洁。男人扫了一眼之后朝他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奇怪的事
李真也笑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走出了两步,听到那男人迟疑的声音:“你……也是买过来的?”
李真微微一愣,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想了想,放缓脚步,转眼看那两个人的脸,然后觉得心里五味陈杂。
因为这两位的脸上都有不易觉察的期盼——似乎是希望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那样会令他们心里的负疚感减轻许多。
但他摇摇头:“自己走过来的。”
女人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就好像在揣测他是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财,所以才冒了险。
而男人倒是自嘲地笑笑,低声道:“嗯。我们……我们……”
“我懂的。”他看了看那小女孩,试着转移话题,“你们往哪边去?”
男人略一犹豫,回答:“我们往万州去,老家在那边的。”
女人白了他一眼。李真觉察了这眼神,意识到对方自己并不想要向自己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透露太多信息,于是笑笑打算离开。
其实他本意的确想和这三个人一起同行一段路——因为如果现在真的有什么身份特殊人在那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的话,说不定消息也就传来这里了。三个人一起走——尤其是这两位的年纪勉强可以算得上自己的长辈,总是不那么引人注目一些。
而且从这男人之前的表现来看——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个善良、有良知的人。虽然并不属于那种能够在这种乱世依然坚持自己底线的高尚者,可也难能可贵了。
但如果是这种气氛,那么就实在没有同行的必要了。
于是他加快了步子。但那男人却好像急于找一个人说说话,竟然又加了一句:“呵……我们是来找女儿的。”
这句话令李真的脚步再一次放缓。“万州”与“找女儿”这两个词儿跳进他的脑海,他又下意识地再次瞧了瞧他们的穿着打扮。
然后他问:“您贵姓?”
女人凑过来扯了扯他的胳膊,但男人没在意,笑道:“免贵姓郭。”
李真一愣——他觉得……应该不会这样巧吧?
但还是又问一句:“您大女儿,名字叫郭锦媛?”
这话一出口,男人和女人一起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他。于是李真知道,事情还真就是这么巧。
不等这两位再开口,他就往后边指了指:“我是……嗯,郭锦媛的校友。五天前还见过她,那时候她在西南联政。”
但这句话之后两个人的脸又垮了下来。男人叹口气,拉了拉妻子手,再次走起来:“唉——晚了。我们昨天去那找的她,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倒是女人第一次和李真说话了。她微微皱着眉头:“那个,那个……”
“我姓李。”
“啊。那个,小李……你是我家媛媛的同学啊?”
“不是同学,是同校的校友。”李真扯了个谎,“我比她大一届,两个系的,我们是在学生会认识的。”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她随即又问:“那媛媛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瘦没瘦?身体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点儿哭腔。
但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他问的问题似乎更现实一点——“她跟没跟你说她要去哪啊?”
李真笑了笑:“别担心。五天前我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每天早上去学校体育场跑步。至于瘦没瘦……我觉得她当时的样子挺健康。”
一个念头在头脑里一闪而过,于是他继续说道:“不过当时她倒是在说……”
他停下来,有些为难地瞧瞧两个人。
男人果然皱起眉头,担忧地问:“说什么?”
“嗯……她说,为什么你们还没来找她。”李真慢慢说道,“她说你们家在万州很有影响力,说你们找到她应该不费什么事儿,为什么五年了还没有消息。然后那时候她就想要自己回家去找你们——你们没找到她,是不是她也已经过来了?”
女人眼圈一红,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而男人则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妻子的肩头。
这时候一段平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们踏进楼丛里。
一般来说城市总有过渡带——先是稀疏低矮的平房,然后是挨挨挤挤的小楼,接着是五六层的破败老楼,接下来才是光鲜高耸的楼群。然而可怕的自然之力生生造就了这样的奇景——前一秒钟他们还走在烈阳之下,后一秒,他们已经踩上了柏油的路面。而路面被鳞次栉比的高楼投下的阴影遮盖,不但不热,甚至有些微微的寒意。
街面上空空荡荡,几辆被废弃的锈车丢在路边。一些废纸与旧报纸在路面上微微飘荡,还有覆满灰尘的碎玻璃渣。
这完完全全就是末世的景象,甚至比那边最落后的区域更加破败。
李真有些疑惑。于是他看了看身边的这两位。但他们对此似乎并未表现出额外的惊讶,似乎已经见惯这种场面了。
他暂时安了心。听男人说道:“怎么不想找她呀。我们一直都想来找她。这里前几天门一开,我们听说了就赶紧过来了。可是去到他们学校一问——说人昨天就走了!”
“那么……之前呢?”李真问。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深深叹息一声,苦了脸:“之前,之前哟……”
这时候原本在微微抽泣的女人像是突然发了火,抬手往男人的胳膊上打,边哭边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小女孩被吓得又哭起来,那女人只好收了手,将手里的箱子丢开,把女儿抱起了。
男人皱着眉拎起地上的箱子,往李真这边靠了靠,连声叹息:“我也不想的嘛、我也不想的嘛,谁知道出了那种事啊——我们以前就是往西伯利亚那边跑的嘛!”
李真心中一跳——西伯利亚!
他原本打算暂时避开这一家三口的家务事,等他们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再说话。然而此刻听到这个词儿,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走了运!
有内情。而且因为这两个人的情绪有点儿激动,当着他的面儿就说出来了。于是李真微微一皱眉,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也叹气:“唉……郭锦媛跟我说的时候好伤心,觉得是你们嫌麻烦不想来找她了。她说万州那边如果也和渝州这边的情况一样的话,搞不好您也变成个什么部长了——那找她就更容易了。”
男人终于唉声叹气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变得无奈而愤怒。他一脚踢开路面上的一张报纸,大声说道:“锤子部长哟!我们家以前是那样没错,可是后来就不得行了嘛!那狗日的西伯利亚的那些龟儿子!”
李真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说?西伯利亚怎么了?关他们什么事?”
然后他就从一连串饱含怒意的脏话当中大致归纳出了一整件事情的详情。
这男人叫郭包荣,早年算是白手起家。先是开长途运输车,然后倒卖建材,接着做河砂生意。到他三十多岁的时候,手里很是攒了一些钱,于是他打算继续回去做老本行——运输行业。只不过不再是自己开车,而是买了车组成车队要别人开。
然后这车队变成一个运输公司,恰好在两千年初赶上西南建潮,大赚一笔。因此他用手里的钱再次扩大规模,最后几乎垄断了万州的运输行业。到这时候他的确算是在万州一带比较有影响力了。
接下来他开始投资房地产,可惜本身了解得不够多,赔掉。
然后投资金融行业,又赔掉。
于是在两千年到一零这十年的时间里,都是在失败当中度过——幸好本行没有丢,还维持得下去。
到一零年初他又打算投资电力行业。这一次成功了——的的确确赚了不少钱。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情每一个人都清楚,极光来临,电力中断。
不过这也还好,他还有车队。用最后一点资金改造了公司里的车,在那段时期之中因祸得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万州一带终归是内地,人们不像沿海地带那样惶恐。
而郭锦媛口中的“很有影响力”,指的就是这一段时期。
据说郭包荣还曾经打算竞选当地的阁员。
接下来,隔离带降临。这件事儿对于他的生意影响也不算大,一家人运气都很好,没有在那场灾难当中受到丝毫损失。
然后政府重组,同样是军人上台。
新上台的军人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那时候郭包荣就打算去渝州找女儿,但被叫去“谈话”了。谈话的内容是,希望他的运输公司支持新一届的政府,并且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
而这个“实际行动”就是指,跑一次西伯利亚。
在那种时候世道混乱,人心浮动,没有哪家公司愿意去那样远的地方。而那位“将军”并不要他免费做工,许诺事情一旦办妥了,他便是新政府的核心成员之一。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时候是哪一年?”
男人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17年!那时候才刚刚安定下来嘛!”
他所说的安定所指的应该是被隔离带占据的区域逐渐收缩,变成如今的这种面貌。
但是2017年……李真微微皱起眉头。
似乎比肖恒去西伯利亚的时间要早一些。
郭包荣继续说下去。
在那种时候他当然没法儿拒绝。因为对方在得知他要去渝州找女儿的打算之后许诺他,会知会渝州半城的官方把人给遣送过来——要知道那时候南吕宋的“门”还没有大行其道,各个区域之间的通行只靠他们之前通过的那种门。而在那个时候,“时空紊流”出现的概率还相当之大。如果真的是有官方帮忙,总是会更加方便安全一些。
于是他就答应了。
公司里所有的车辆倾巢出动,由军方押运,往西伯利亚去。
“西伯利亚。”李真低声问,“是运东西过去,还是要运东西回来?去西伯利亚的哪里?”
“说是去塔森科,在很北边儿。”郭包荣叹了口气,仿佛几年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时到今日仍像割了他身上的肉那样疼。
从万州到西伯利亚的塔森科,即便是在和平年代也是难以想象的遥远路途,更不会有人去做这种事。然而在当时铁路运输与航空运输统统中断,只有机动性更高的汽车才可担此重任。
至于是运东西过去还是运东西回来……
郭包荣说不清楚。
因为在出发之前军方就说这一次是绝密任务,只大概告知了他一个地点。从他公司里的车驶进军事基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
据说车队是在17年春天的时候出发的。而从17年春天到18年夏天这段时间,他一直被监视居住。官方对此的解释是车队的事情涉及绝密事件,决不允许任何人泄密。也正因为此,他也没办法往渝州这边来。
到了2018年夏末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那一天在他家附近的哨兵统统撤走,只有一个面目生硬的军官登门通知他,车队在西伯利亚遭遇了隔绝带紊流事件——就是指大片的隔绝带忽然发生位移——所有的车辆全部损毁,人员也无一幸存。
他早就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煎熬了一年得到的是这样的消息。但当时他仍旧心存侥幸,以为会有赔偿。然而等他再试图登门拜访那位将军的时候,却被轰了出来。
不但没有赔偿,万州也像肖恒治下的渝州半城一样被封闭起来,严禁出入境。
事情的起因经过便是如此。直到前些日子,门才再度开放,他就迫不及待地挟着妻儿赶来渝州寻亲。只不过不再是那个“相当有影响力”的男人,而变成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原来如此。李真微微叹了口气。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感慨世事无常、乱世流离。他想了想,在向对方表达了强烈的同情之后再次问:“那么之后还有人去西伯利亚么?”
郭包荣倾诉发泄了一番,已经略微冷静下来。听他这么一问,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真便摊摊手:“只是觉得奇怪,他们跑那么远到底做什么?不出那件事,您这一家大概早就团圆了。”
于是郭包荣摇头:“没了。再就没听说过。”
“那么,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郭包荣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我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么多。奇怪……这世道还有什么好奇怪的?万州人变多了算不算奇怪?”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旱
李真愣了愣,呵呵笑几声,没有立即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
事事都急不得。原本是以郭锦媛的师兄身份来说话,到这时候却盯着万州的事情问东问西,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
于是他随意挑了些泛泛的空话来讲。比如某某天在食堂里遇见了郭锦媛,又比如和某某副院长谈话的时候听到对方夸赞郭锦媛——都是他之前在那个学校里的所见所闻辅以自己的加工,听起来相当可信又没有具体透露什么令人生疑的细节。
这些话说得夫妻俩又哭又笑,只有小女孩忽闪忽闪眨着眼,不明所以地到处瞧。
情到浓时,李真停下来不再多言,让情感在这两位的心中发酵。
一个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对外界的环境的变化总是有些迟钝。而等到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比如现在郭包荣抹了抹眼,就觉得稍微有些尴尬了。
无论怎么说两个四十多岁的人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哭鼻子,都是一件令人难为情的事。
所以李真试着转向另一个话题,以“缓解眼下这种令人尴尬”的气氛。
他轻咳两声,低声道:“您刚才说的万州人变多了,是怎么回事?”
郭包荣显然对这个年轻人的“明事理”感到相当满意,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刚才就是说说嘛,我也不是很清楚的——就是自己这样想。你知道的,那东西来了之后。很多人都死掉了——所以很多房子也就空出来了。”
李真点点头。
隔离带的确是在白天的时候降临的,大多数人都在户外。于是有很多人就再也没回到家里。如今的渝州半城就有大量空置的房屋,成为从前那些流浪者或者居无定所的非法移民们的乐园。
郭包荣继续说:“我家附近那些小区,头两年的时候冷清得都要闹鬼了,晚上一栋楼亮灯的就只有那么十几户。结果到了这两年的时候,楼里面住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到了晚上在外面一看就和从前一样。有的时候我晚上睡醒过来往外瞧,就真觉得还是回到前些年的时候了——”
“那您有没有弄清楚都是什么人?”李真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可真是奇怪。这种世道怎么还会人越来越多?逃来的难民?”
“不是难民的、不是难民的。”郭包荣摆手,“看样子更像是当兵的。”
这时候女人怀里的小女孩细声细气地喊起来:“妈妈我饿。我累……”
于是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往路边瞧了瞧,低声道:“咱们歇一会儿吧。”
男人看了看李真。于是李真笑起来:“我也累——那就歇一会儿。”
歇一会儿总是好的。因为几个人坐在某处,总不好什么话也不谈。他们前行了近百米,两旁的楼宇仍旧空无一人。于是在寻觅落脚点的当口李真问:“这里……怎么就看不见人影?是这边的人都跑去你们万州了?”
郭包荣摆手:“不是的。你不晓得。这里的人都在南边。因为这里没水。南边才有水的。”
他凑近一家冷饮店的门口,抹掉玻璃门上的灰尘往里面瞧了瞧,然后试着推门。门应声而开。屋子里还算干净整洁。于是他招呼妻子和女儿走进去,又试着按墙壁上的电灯。然而此处的电力供应似乎也中断了,他们就只好挑靠窗的位子来坐。
李真也和他们一家三口隔了一条过道坐了,问:“渝州缺水?”
这事儿他还真没听说过。或者说之前在将军府并没有过多关注这种事。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都由庞飞鸿分派给那些官员们去做,他最在意的只有和那一位有关或者同类种有关的信息。倘若这里都缺水,那么那一边想必情况也不会太好。他在市中心或许没什么感觉,然而更偏远的区域,大概也同这里是一样的情形吧。
他不禁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早知道自己经验不足,难以承担一城一地的领导者之责,却没想到竟然失职到如此地步。
不过就像他之前问的那样,渝州怎么会缺水?
要知道渝州临江,而且是长江——世界第二大河。这里都缺水的话,那么其他地方还能活人么?
郭包荣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取出行李箱当中的瓶装水抿了一口,又递给李真。李真笑笑,摆摆手。于是他去喂小女儿,边喂边道:“是嘛,谁也想不到。谁也想不到长江要断流了嘛!”
李真的第一反应便是因为隔离带的影响。这的确有可能。隔离带里面有时间和空间的乱流——时间乱流还好说。如果是空间的话……
那些江水被弄到别处的什么空间里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样一个大问题,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从他回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然而在长达七天的时间里,在渝州这种地方,竟然一场雨都没下。地面都被晒得发烫,空气也干燥。他之前觉得渝州的夏季本该如此,却并未料到竟然是由于缺水的缘故。
郭包荣叹息一声:“不但缺水,还大旱,气温高。万州那边现在天天四十多度,街上都没有人走动了。我家那个小区就在太子湖附近,连太子湖都干得要见底了。”
李真皱起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思绪有些混乱,他又在记挂些别的事情,只好暂且放下这个念头,重新提到刚才那件事:“那么,刚才您说您那边人多,看起来像是军人?”
“看着像。都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冷冰冰不笑也不爱说话,白天晚上在路边乱晃,瞧来瞧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在监视我……”他苦笑着摇头,“后来知道人家没把我放在心上。”
李真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抓住了一个什么苗头,但还不确切。他看着夫妻俩低头喂小女孩吃了些东西,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么那些人——是不是就在你们家附近那个太子湖旁边走动?那湖有多大?”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奇怪了。
如果说长江要断流是因为受到隔绝带的影响,那么太子湖呢?
渝州一带是帝国的四大火炉之一,夏季气温达到四十度左右并不算“极其罕见”。但如果仅仅因为温度高,一个湖泊就要见底……这事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哪怕因为江水水位降低没有河流注入的话,光是蒸发掉也要好一段时间吧?
更何况他说那湖在小区里,更不见得就是和长江连通的。
郭包荣奇怪地看看李真,皱了皱眉,问:“你怎么……”
李真意识到这次没法儿再用“闲聊”这个借口搪塞过去了。于是他又扯了个谎。
“我就是搞这方面的调研的。”他笑了笑,“我毕业之后考的是渝州大学的研究生,在搞大气动态调控——”
这词儿是他乱编出来的。听着神神秘秘,但总能和自然环境之类的东西扯上边儿。
“这次出来就是想要多看看。您知道那东西,隔离带,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只看着,总得想点法子。”他露出微涩的笑容,抓抓脑袋,“我知道自己一个人可能得不到什么进展,但好歹多了解一些机会就多一点。”
郭包荣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赞许地点头:“你说得对。有志气。”
这么一来他说得就更加详细了。很多事情不要李真问,他便自己一一做了补充。
不过李真听了之后,眉头皱得更紧。
事情的确蹊跷……
太子湖是与长江连通的,但湖区面积不算小。从郭包荣的叙述来看,时至今日两者之间的水道也未断流,还有江水在向湖中注入。
于是眼下的情况是,这边的江水——尽管量并不大——流进来,那边的湖区水面却在日益下降。据说有的地方已经见湖底了。
而郭包荣口中那些看起来挺奇怪的人,也的确是住在环湖周遭的小区楼房里。
他妻子还补充了另外一件事——某天她外出的时候见到过其中一位。据说力气特别大。大到了一脚踢在路灯柱上,那铁皮便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步。
那么就是能力者。
大批能力者跑到那里去……
“大批能力者”。而且看起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真先想起的是那些他曾经在陵县见到的生化战士。这意味着那个奇怪的太子湖或者隐藏着什么内情。
能力者、干旱……这两者似乎很难联系到一起去。这意味着或者中间缺少了关键的一环。他思索了很久,但没有弄清楚,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念头。
于是眼下他面临一个选择——西伯利亚在北,而万州的地理位置偏南。要不要去那里瞧一瞧?
几乎可以肯定万州方面同西伯利亚的那群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的建立时间甚至比肖恒更早。白小当也告诉他万州当面的渗透有些严重,这说明在肖恒被转化以前,那群人的重心在万州。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怪兽
李真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然后轻轻出了口气。
总不能当做什么都发生。或者说无论自己有多么心急,总不能在后院还有可能起火的时候便冲到敌人的老巢当中去。
那些人的确有可能是生化战士。但并非只有帝国才搞得出来生化战士。要知道在这一方面真理之门的技术据说要领先十到二十年,更何况安若素——那位白骑士,当初就从北方基地获取了大量的资料。
而联系到郭包荣之前所说的西伯利亚一行,他觉得那些人属于帝**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倘若这么一群人真的聚集在万州,在距离渝州如此之近的一片区域当中图谋着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坐视不理的理由。
于是他向郭包荣笑了笑:“那我们也许可以继续同路走了。我得去那边看一看。”
他本以为还会在在渝州的另外半城遭遇一些事情,却未料到在这里的旅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这里比不得他那边,似乎人烟更加稀少,街道更加冷清。他们一直走到市中心才又瞧见人群。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用麻木不仁的无神目光去看路上的行人。很多人衣衫褴褛,街边更难见巡逻的士兵与警察。
其实两边的本质差异并不仅于此——不仅仅是体现在富有或者贫困这一方面,还体现在这些人的精气神上。
至少在门那边的那些移民还在想着法儿地生存下去。他们试着出卖体力甚至生命得到一些东西,而不像这些人一样。浑浑噩噩。李真对于这种差异感到有些疑惑,但在走出这边那道门的时候终于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之前走过来的时候,这边空无一人是有原因的。原来时至今日这里的当政者仍旧对这里的人们采取了某种限制——借道此处的人可以过,而这里的原住民则被限制了自由。他不清楚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很多时候很多决定之所以被实施出来,很大程度上就仅仅是因为当政者拍了一下屁股。
在从前这类情况尚不少见,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
而他们在打算经过这里的门去往万州的时候,发现那些守门的士兵在从事一项相当古老的职业——收“城门税”。
“城门税”,他们的确是这么个叫法。每个人都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安然通过,从他们的神情来看做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
而之前他又偶然看到两个兵在搜那些路边行人的身。没有任何理由或者程序。仅仅是叫停下来。然后搜索一番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那么,在这样一个个人财产很难得到有效保障的区域,能够有人有动力辛勤劳动才是怪事。
似乎这里的那位孙将军……还没有切实地表达出自己的诚意啊。
但至少现在李真不打算理会这边发生的事情。他甚至也向守卫那扇门的卫兵缴纳了一些东西,然后同郭包荣这一家三口踏上了万州的地界。
他能够感觉得到。温度的确越来越高了。这里的温度比高楼林立的渝州主城区还要高一些。而现在他们也仅仅是在万州的郊区一带。尚未抵达城区。而一旦到了万州的主城区,因为热岛效应,那里的温度的确可以轻松达到四十摄氏度以上。
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火炉被安置在那里。然后朝着四周释放出汹涌的热量。
在路上遇到一辆车,他们搭了上去。李真安静地听郭包荣与车主闲聊,将一些信息记在心里。仅从这些只言片语来看,这里的当政者还算得上正常。其实说起来肖恒也可以算正常,甚至是属于比较“有作为”的那一类——在民生方面。
似乎自从三年前他坑了郭包荣一次之后,那个人就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问题是肖恒从前也算正常。
于是他就只去看车窗外面的景色,偶尔同郭包荣交谈几句。两个人打算继续在万州寻找自己的女儿,但李真想要先去那个太子湖瞧一瞧。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相熟也仅仅是因为李真是自己女儿的“校友”而已。在从前也许这夫妻俩会热心地为他张罗住宿。一尽地主之谊。但在这样一个时代,他们也就仅仅叮嘱李真万事小心,然后就在他们居住的那个小区门外分了手。
从前的门卫门禁统统失效,整个小区看起来有些破败。眼下是上午,但太阳已经开始散发出惊人的热量。远处的景物在升腾的热气当中变得微微扭曲,一根倾倒的路灯柱子横在小区内的一条小径上。
他依照郭包荣之前的指点,踏上右边的一条路。
其实在这里就已经能够依稀看得到太子湖了。湖边密植了一排景观树,只不过现在树木叶片发黄、枝桠打蔫,看起来已经快要死掉。树木枯死总有一个过程,大多应是先落叶,再枯萎。但这些树木的死亡似乎来得尤其猛烈,更像是生命力被一下子抽走了。
李真背着包慢慢走过去,手从树干之上划过。
又走几步,转过一个街角,他看见了人。
那些人眼下三五成群地站在湖边来回走动,偶尔会转头相互交谈。如果天气不像现在这么热,如果这些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一幕还算合情合理。但问题是那些人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似乎也没有超过四十岁。
李真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他们。郭包荣说得没错,这些人看起来的确相当严肃。都是板着脸、抿着嘴,脸上带着警惕戒备的神气,好像在执行某一项警戒任务的士兵。
一个人瞧见了他,于是其他人也往这边看过来。
一模一样的冷厉眼神。带有无声的告诫意味。
李真笑了笑,慢慢退开去,回到街角之后。
然后他皱起眉头。
郭包荣的妻子观察得还不够仔细。而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天气很热,这些人也出了汗。相隔十几米的距离,一般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的样子,但李真看得清。于是他发现那些家伙的脸上竟然没有汗水。
也许这可以归结为他们都很耐热。然而这些人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颈上,却都有细密的汗珠。不是他们不会出汗,只不过他们的脸上的不出汗。
再回想那种死板的表情和与那表情并不相符的敏锐眼神,李真意识到,他们应当是在脸上做了什么手脚。而现在他自己的脸上就有那玩意儿——某种特殊的涂料。用来遮掩本来的面貌。防水、轻薄、可以配合底下的肌肉做出并不复杂的表情。却不怎么透气。
那些人的脸上都用了这东西。而据他所知,只有某一群人才需要使用这东西来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
或者说他们已经算不得人类了——
异种。
万州果然有问题。是大问题。
那么这个太子湖就也有问题。
一堆具有智慧的高阶异种将这里围起来,还一围就是一两年……吸引它们的是什么?
或者不应该用“围”这个字眼儿。而应该是,保护。
它们压抑自己嗜血好杀的天性。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对附近的居民“秋毫无犯”。能够令它们做到如此地步的事情或者事物必然非同寻常。而他能够联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便是——
这些东西的主子。
类种。
想到这里。李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且觉得将自己牢牢包裹的灼热空气都变得有些发凉。
每一次类种的觉醒都必然伴随着惨重伤亡。无论是蚩尤还是路西法,又或者那枚卵,都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记忆。
那么这一次……
他握了握手中的那柄枪。如果真的猜对了。他就绝对不容许那种家伙在万州的市区觉醒过来。
因而他慢慢退去,转进附近一个阴暗的街角。
这是一个推测。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并且让自己准备得更加充分。实际上除了刚才那个大致推断以外,还有另外一些疑点需要解答。
例如,倘若这是一个等待复苏的类种,那么为什么是一群高阶异种在守护它?
难道更好办法不是控制当地政府的首脑,将这里变成那群疯子的势力范围么?
或者,干脆直接将它挖掘出来,运送回他们在西伯利亚的大本营。
而花上两年的时间“等待”,无论如何都不是明智之举。
况且还有另一件事——郭包荣被讹去的那个车队,究竟去了西伯利亚做什么?
于是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附近的区域乱晃,并且发现异种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多些。除去在湖边的那些之外,附近的街巷当中也会偶尔出现他们的身影。这些家伙似乎承担着外围警戒的任务,就好像从前那些街头混混一样用阴森的眼神打量每一个它认为略显可疑的人。
一整天,他在附近转了六圈。这是从前在北方基地学到的东西之一——如果你认为某地有可疑却又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么就在不会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多走几次。如果第一次是沿着顺时针的方向走,那么第二次就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走。视角发生变化,总能觉察到很多之前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他这么做了,并且的的确确收获了一些东西。
所谓的外围哨探的分布也有规律。他们在某几个区域比较密集。
李真在傍晚的时候找到一家小旅馆,然后弄来了纸笔,又从房间里的电脑上下载了太子湖一带的平面地图。
太平湖不是圆形或者椭圆形,它是一个l形。
他将白天记忆当中那几个异种密集处也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然后双手离开桌子,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那张纸认真看。
这么瞧了五分钟,始终没能得出什么结论。每一个据点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甚至距离湖岸也有远有近,似乎没什么规律。一共九个点,就好像九只苍蝇,搞得他心烦意乱。
于是在继续僵持二十分钟之后他疲惫地站起身,打算洗一个澡再下楼去弄点儿吃的。然而进了卫生间却发现墙壁上贴了一张纸——每日早六点至九点、晚八点至十二点供水。
这时候他才记起现在不是在将军府,而是在干旱的万州。
他便只得摇头苦笑,推门走出去只打算吃些东西了。
旅馆的隔壁是一家菜馆,看装潢从前应当是属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那种类型。然而现在菜馆外面立了一个牌子,上书“家常菜”三个字。其下一排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麻地写满了菜名、标注了价格,在如今这世道也算是物美价廉。
李真抬脚走进去,点了三个菜、点了一盆饭。
饭菜很快被送上来。他以极高的效率填饱了肚子,然后才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就靠在椅背上打算歇一会儿,顺便听听餐馆里的这些人能不能为自己提供些有价值的情报。
但入耳的大多是些毫无价值的家长里短,并且饱含着满满的负能量。
他便将目光挪回到桌面的碗碟上,心里打定主意再听个几分钟,就起身离去。
可这么一看,眼神就挪不开了。因为三大一小的四个碗碟此刻挤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三角形。
李真怔怔地瞧了它们十几秒钟,随后霍然起身、结账,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将那张纸摊开在桌面上,然后开始用笔以那些聚集点为圆心画圆。尝试三次之后,他丢下笔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共九个正圆形,恰好将太子湖以重叠区域最小的方式完全覆盖上了。
随后,尽管心中已经大致确定,他已经重新在电脑上看了一遍那张太子湖区域地图的比例尺,又用系统自带的绘图功能将自己刚才绘出来的那些圆圈加了上去。
每一个圆圈的实际直径是二百米左右。而这恰好就是基站式力场限制装置的最大半径!
也就是说,那些之前被他看做是外围哨探的家伙,实际上是基站式力场发生器的守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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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不起我的数学老师
第一百二十章 赤地千里
李真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看了好一会,眉头却皱得越发紧了。
事情不对劲儿啊。
力场限制装置……它们是在用那种装置对付什么人?对付那个或许就在湖底的人?难道那不应该是类种么?
而他之前之所以觉得那个家伙是类种,就是因为万州出现了奇特的旱情。一个整个太子湖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因为高温而迅速蒸发掉,必然有其他力量在其中起作用。他原本是这样想的,等到了湖边看到那些花木的样子时,心中的这个念头就更加笃定了。
它们完全是因为外力的影响而枯萎,就好像有滚滚热意从地底下涌上来,将树木所有的生命力尽数剥夺了。
如果这种力量不属于类种,还能属于谁?
一个人类可没法儿藏在湖区里……两年!
他盯着屏幕思考很久,随即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呼噜噜的声音。
来水了。
他便从桌前站起来,慢慢走进卫生间好好洗了个澡。
事情有些没头没尾,但他也不好就那么冲进湖区大杀四方。一方面不想造成平民的过多伤亡,另一方面也不大想暴露自己的行踪。最重要的是,那个被异种们以这种方式镇压着的家伙,究竟是敌是友还没有搞清楚。
该怎么入手……
他任由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细细思量。
其实从前此类事情几乎都用不着他操心。那时候他还在特务府,背后自有一个高效而强大的系统支持。很多琐碎小事可以交给其他人做,而各处的精英们则为他们这些执行官打点好一切,将详细情报以及最新动向送至面前,他们只需要根据那些情报制定作战计划便可。
就好比第一次出任务,去神农架的时候——
等等。
神农架。
他的手停下来,记起那时候的事情。
那天他第一次去保卫局报道,戴炳成要他坐下来,并且递给他一份资料。
资料里有许多之前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还有一些……
在网络上便可查得到。
那是某些神话传说,有关蚩尤的神话传说。实际上就是那些难以琢磨的传说为他们指明方向,也最终被他们证实,传说当中的某些东西的确曾经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当时戴炳成告诉他,要多想一些,要大胆一些。因为他们面对的原本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度的东西。
那么,大胆地去想,哪怕那个念头看起来荒诞绝伦!
最为异常的表现——干旱,高温。
赤地千里。
李真关了水,扯过浴巾胡乱擦了头发和身子,快步走到电脑前重新坐下。
提起那个词儿他头脑当中出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旱魃”。
然而在他的认知当中那应当是一种挺厉害的僵尸——他从前看过的网络小说还将僵尸分了几个等级,比如铁尸铜尸之类,最高级的就应当是旱魃。
然而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在某处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那时候那东西不叫旱魃,而是单名一个“魃”。
他很快就从网络上找到了资料。然而旅馆里的网络并非战前的那种网络,而似乎是万州城区的局域网。因而在这种网络上搜索到的资料数量更加有限——竟然大部分都是小说。
这些小说当中的资料自然毫无意义,于是他就得依靠自己从前的模糊记忆一一筛选。
最终他找到了曾经记载过“魃”这个词儿的古籍。一是《山海经》,二是《神异经》,三是《子不语》。
《子不语》成书最晚,竟然是在帝国刚刚立宪的那段时期。而看起来“旱魃”乃是僵尸所化的这种说法就来自这部书——
佛所骑之狮、象,人所知也;佛所骑之犼,人所不知,犼乃僵屍所变。……或曰:屍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犼有神通,口吐烟火,能与龙斗,故佛骑以镇压之。
在《子不语》之前便是《神异经》。这本书他之前没有听说过。但看书的作者——据传为东方朔所作。
东方朔生活在汉代,而《山海经》是先秦古籍。因而他意识到前两者皆不可信,只有最早的那些记载才最有可能接近真相。
于是他在《山海经》中找到这么一段话。
大荒之中,有山名不句,海水北入焉。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短短一段叙述,黄帝、蚩尤、应龙、魃,悉数登场。
而前三位……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么第四位呢?
李真盯着那么几行字,反复观瞧。文中倒是没有“赤地千里”之类的描述,然而指出魃对抗的是蚩尤座下的风伯雨师。如果所谓的风伯雨师所说的是掌握着控制冰雪和风雨之力的类种、或是能力者,那么所谓的魃也许就是掌握着火焰力量的类种、或者能力者。
如此,它自然有能力造成如今这种局面。
而魃乃是黄帝一方,黄帝又站在人类这边。
倘若说同为类种的魃也和黄帝一样,是路西法与那一位口中不屑一顾的“激进主义者”……
眼下的这种局面就似乎可以解释了。
那湖面以下的的确是一个类种。只不过这个类种是西伯利亚那群人的敌人。
或许因为什么缘由她即将觉醒,而另外一些人试图将其禁锢起来,阻止她变得更加强大。
这是他认为合理的解释之一。但他同时也并不认为这就是唯一的解释。
或者说,他仍旧对于那一位的立场有所顾忌。要知道即便是现在都有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说法,更何况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是和现在的他相隔数千年之久的古“人”。很多传说早就因为岁月的洗礼而变得面目模糊,我们今天所知的传说当中那些面目善良的人物,未必当初就真的是好相与之辈。
但有一点他大致可以肯定。
太子湖下,那个神秘人物,就是魃。
李真侧脸看了看窗外。现在是晚上八点三十五分,日已西落,夜幕降临。
于是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浴巾将自己的身体擦干净,从背包里翻出一身深色的衣服换了上去。接下来他用白天从街边小店里买来的黑色丙烯颜料,细细地在朗基努斯之枪上涂抹一遍,并且静待它晾干。
这种颜料防水。如果一会儿真的要下水的话,至少它本身的牙白色不会暴露自己的身形。
倒未必就想要在今夜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至少,得获取一些第一手资料。
晚上九点二十五分,李真纵身跃出窗外。
如果是从前,这种时候街道上必然行人如织、车辆川流不息。但在现在,街上却异常安静。几只野猫在房顶鬼祟地窜来窜去,见到李真的身影时便警觉地停下,瞪大眼睛瞧着他。等他再向前,那些野猫便也轻巧地跳向别处。
而阴暗的街巷当中还有些男人在进行某些见不得的交易,当李真从他们的头顶一闪而过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察。普通人的目光很难跟得上他现在的速度,他唯一所要提防的便只有那些高阶异种。
天干物燥,空气里没有一丝微风。李真花了十五分钟接近他的第一个目标。
白天的时候已经将那些异种们的行动路线刻印进心里,因而他根据它们的行动规律总结出了第一个聚集点的所在地。
那是一栋三层的矮楼,掩藏在一片十几层的公寓楼之中。矮楼附近杂草丛生、垃圾满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但问题是,这里是一片居民区。附近的几栋楼房里还亮着灯、住着人,楼房周围并没有何如肮脏,却偏偏这边破败得不成样子。
尤其显眼。
高阶异种们试图以这种方式进行伪装,可惜过犹不及。
他潜伏至矮楼附近,避开两波巡逻者,藏身在一条一端被废弃垃圾堵住的小巷子里。
然后他将朗基奴斯之枪插在地上,冒险向外走出四步。
他离开了这柄枪的四米范围之内。于是当即感受到轻微的禁锢之力。
基站式力场限制装置对他造成了干扰,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出现了小幅衰退。
确定无疑。
于是李真回身拔起枪,在黑暗的掩护中向湖区行进。
l形的太子湖面积不小,而沿湖守卫的高阶异种数量在百人上下。这些人对付普通人或者普通能者尚可,但对于李真而言却形同虚设。
他在一丛几近枯萎的花木从中潜伏了一分钟,待两边的异种恰好转头的一刹那,身体无声化作一团蒙蒙的淡青色雾气,贴着地面飘了过去。
这是来自真理之门第六圣徒唐七夜的能力,雾化。
第一百二十一章 湖底
雾气贴着地面飘行,越过湖边低矮的扶手,出现在已经干涸的浅滩上。白色的湖沙好像精细的面粉,被这团雾气搅动得扬起淡淡的烟雾。然而这烟雾在夜色中并不明显,只一会便又沉寂下去。
湖水已经变得很浅,从湖岸从现在的水边足有将近四十米的距离。于是李真在前行了三十米之后显露身形。
在夜色里,在这样的距离之上,没什么人能够注意得到他。更何况,湖底还有大团业已枯萎的水草,甚至还有露出来的垃圾。他就矮身在这些东西的掩护下慢慢前行,同时试着找出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他本是打算找到些古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尽管在后世魃的名声并不好,然而在从前,在她所生活的那个神话时代,似乎她的名声还没有那样狼藉。
要知道根据《山海经》记载,她从前可是天女。黄帝在战争当中不敌蚩尤,于是将她从天上召唤下来助阵。而她因为消耗了神力无法再回到天上,于是留在人间成了地上神。
这些自然是传说。可传说总是有些现实依据。拥有这样一个身份的类种,总不会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随随便便死在什么地方然后被草草掩埋。
就好像蚩尤在神农架有一个地宫、黄帝在陵县附近有一座山陵,李真觉得这一位应当也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陵墓。他甚至更加大胆地想象——实际上在这个类种陷入沉眠以后,人类是知晓的。
而这个太子湖,也许就是为了“镇压”她而开凿出来的人工湖。
不过既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为什么不是椭圆或者正圆形,而是一个l形?
李真还真的就一边细细观察厚厚的湖沙,一边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他哑然失笑。
自己是现在是走火入魔了……
在试着将很多的事情往人为的方面考虑。开凿这样的一个太子湖……根本就不是那时候的人力所能做得到的吧。
其实在今天要做这么一件事都不大容易,就算是自己也得hua费一番力气。而在几千年以前,有这种能力的大概也就只有类种了。可惜类种……
他停下脚步,张了张嘴。
类种。
眼前就是浅浅的湖水,因为水量的急剧减少而变得浑浊。在夜色下,看起来不像水,倒更像是石油。李真半蹲着,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往北边看过去。北边是太子湖与长江的连通处,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水道。
刚才他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而且他觉得这个念头似乎有些道理。
如果这太子湖真的是为了镇压魃而开凿出来的呢?
人类当然做不到,但类种做得到。
蚩尤当初就是被黄帝镇压了。那是毫无疑问的镇压——当时在每一处墓穴当中都发现了铜钉。道家就会用铜钉镇邪,或许这个传统就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魃意味着干旱与高温,那么没什么法子比用一片湖水来镇压她更加有效了。
先不谈黄帝为什么要镇压她——
如果是黄帝或者与他同阵营的其他类种的手笔,它们自然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于是,为什么是l形?
或许关于这一点也是他想太多。
倘若是他自己来做这事当然会弄一个椭圆或者正圆出来。然而岁月在变迁,沧海桑田。哪怕是类种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都会显得脆弱无力。
所以,也许原本就是一个圆形的湖泊。只不过因为湖水同长江连通,而长江在数千年的时间里总会有很多时候变得狂暴不羁,于是大量江水灌进来、不停地冲刷湖岸,导致某些比较脆弱的地方渐渐被侵蚀,变成如今这种形状。
这是一个可以互证的猜想。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太子湖的水道入口处,在那附近细细查探。如果真能寻得蛛丝马迹,那就真的意味着,魃当初的确是被“人为”地镇压了。
十五分钟之后,李真已经到了这片湖区的北端。
这里的水面比南端更低。最浅处已经看得到浑浊水面之下的淤泥。而这么一路潜伏过来,他对自己的那个想法更加笃定。因为这片l形的湖区就好像一个长歪了的葫芦——l的长端,也就是他之前呆的那个地方,同l形的短端之间有一道山岭一样的平缓起伏。
就好像这两端原本是各自独立的大水坑,后来才连通到一处。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晚上十点四十六分。夜还很长,他觉得自己仍有充足的时间。
郭包荣说晚上的时候住宅区里的灯火会亮起来,这大概意味着守卫湖岸的那些异种会在那时候分批次离开这里。异种毕竟也是由人类转化而来,它们不吃东西也不成。也许为了伪装成正常人它们会开上一晚上的灯,之后又会回到这里尽忠职守。
但现在他有些一筹莫展。
之前的想法有点可笑——比如试着在湖底发现一块石碑什么的。情况真如他想象的那样的话,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大概光是湖底积累的淤泥就有十几米厚,也许更下面的都快要被压成石头了。哪怕当时有什么碑文也是被深埋到了更深的地下。
那么……
从西伯利亚来到这里的那批人不会也像自己一样一无所知。既然他们可以发现这个秘密,也许也就知道魃的真身到底在何处。如果这湖水之下有地宫,那么他们也应该知道地宫的入口在哪里。
自己能够想得到的东西,别人没理由想不到——永远别把敌人想得太蠢。
于是他慢慢坐下来,坐在湖底已经干涸的淤泥上,以背后的那团枯黄水草掩藏自己的身形。
它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种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掩藏于历史真相背后的小卷轴”这玩意儿留给后人冒险探宝。时间过去那样久,当时的当事者肯定早就不在了。
但黄帝当然会知道。然而就连那一位当初都不敢唤醒或者融合它——李真也不打算这么做。
因为……很遗憾,毕竟是类种。即便是对人类怀有善意、被后人们奉为自己先祖的类种。
实际上那也应当算是自己的先祖,然而他的心中总还有些芥蒂。唤醒它也许会像应龙一样为自己提供强大助力,也有可能出些别的岔子。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切尘埃落定,如果真的迎来了一个最美好的结果——坏家伙们统统被镇压下去……它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猜那具骸骨现在应当还在那座山陵之中。无论敌友都不会乐意去打扰它。
应龙或许知道。然而它不会那样做的吧……它不该将这个信息透露出去。或许仅仅是因为这里之前出现了某些异象,然后才被人觉察。
如果说那些人也是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到了可能存在的地宫的确切位置,那么他也应该能够找得到。同行了三天的郭包荣已经将这附近的事情说得非常详细,甚至连附近哪家餐馆倒闭、哪家餐馆的后台又是谁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但在这些只言片语当中,李真唯独没有听说哪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所指的“大事”便是说“巨响”、“拆迁”、“重建”一类瞒不了人的大事件。
这意味着要么那些人还没找到地宫的入口,要么就是这入口相当隐秘、却无需大费力气便可被打开。
到了这时候,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走了弯路,就得将所有的细节统统理清楚,然后才能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比如那些模棱两可的,在意识当中被一笔带过的小细节。
还比如这一整个太子湖。水能克火——这事儿每一个中国人都晓得。所以用一个太子湖在上来镇压魃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了。然而就是这件事……其实就相当不合理。
五行一说多少有些神秘主义色彩。或许它们属于某个至今未被人类精确认知的知识范畴之内。但无论是现在的人类还是从前的类种,大概都不会仅仅因为这种事情就真的大费周章弄出来这么一个太子湖吧?
其实人类和类种所掌握的力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属于实用主义。人类依赖的是科技,而类种依赖的异能与灵能。神秘学之类的东西无论在哪一方都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理论。
更何况黄帝与魃共存的那个时代,究竟有没有五行一说还并不肯定。
那么……弄出来这样一个太子湖是为了什么?
其实哪怕不是被故意开凿出来而是特意将地宫修建在这底下,都可以这么问——这样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真往岸边看了看,躬着腰站起来向水边走出几步,然后将手伸进去。
太阳已经落山两三个小时了,但水中余温尚存,温度不比刚才的小旅馆里的洗澡水低多少。
北边仍旧有涓涓细流注入进来,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这水在流动。然而这并非他想要的结论。于是他皱了皱眉,迈步走进水里。
淤泥积得很深,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儿。然而他不敢发力——怕惊动湖岸上的那些家伙。他就hua了三分钟的时间走得更远了些,到湖水浸上他的下巴的时候,深深吸一口气,沉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喜
一个湖毕竟不是池塘或者水洼。尽管湖区面积已经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但眼下仍然没了他的顶。他一步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水面四米以下。
在这种深度上,湖面因为河道水流注入而产生的扰动已经完全消失了。
浑浊的湖水终于变成果冻似的死水。
而湖底的水温度更高。不像正常的湖泊或者河流一样,越深越冷。
他觉得自己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因为他同时感受到了……
水流。
相当轻微的扰动。在一开始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当他安静地在湖底屏息站了五分钟、等到被他带动的乱流平静下来之后,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水流。
李真缓缓睁开眼,感受到一阵刺痛。他向远处看过去——水流似乎在流向那边。
一旦确定了方向,他就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走。一开始是极慢的——害怕失掉线索。但在前行十几米、抵达六七米的深度之后,那股力量渐渐变得大了。
湖底有一个出口——水就从那个出口,在流出去。
这时候他意识到湖水之所以迅速减少,一方面是因为高温蒸发。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缺口。这东西也许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在数千年的时间里,存在于太子湖湖底的“吞噬者”消化了大量的长江水。
似乎这才是这个湖存在的真正意义……而那些在数千年的时间里消失不见的江水,就是为了“镇压”么?
十几分钟之后。李真终于看到了那东西。
那似乎是一根由金属铸造而成的柱子——或许是青铜。如果加上攀附其上的水生植物与各种知名或者不知名的螺狮的话,它的直径便达到了将近一米。李真锁定它的位置,略一用力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潜下来,谨慎地靠近它。
这根柱子,或者说水管,高出了湖底一米多。也许最初它还会更高,但现在已经被淤泥掩埋了大半部分。水管中心的有一个大约二十厘米的孔洞,洞壁上也攀附着厚实的一层水生植物。
李真试着伸出手去、稍微用力,抹掉它表面的那一层东西。露出其下深绿色的表面来。这显然是铜绿。而一根用青铜筑造的水管……年代也就对得上了。
眼下这根铜管有些发烫。就好像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
李真想了想凑过去,透过管口往底下瞧了瞧,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因为水体相当浑浊,而这根铜管想必是极长的。三四米之外就看不到任何东西。更何况是十几米甚至几十米。
但有件事他没有弄明白——这水管竟然还是通的?
哪怕当初将这东西做成几米粗。经过这么多年也该淤塞了吧。
然而这个疑惑并未困扰他很久。因为就在他将自己的面庞离开这管口之后,他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隆隆声。他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枪,向后退出两步。
随后管口忽然爆发出一团浓重的水汽——似乎底下有一大团气体倒涌了上来。炽热的气体在水下产生轻微的爆鸣声。又飞快化作无数细小的炽热气泡,翻滚着往水面之上飘去。
李真无从知晓下面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现在他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就在这湖底下,确确实实地掩藏着一个炽热的存在!
如果那就是魃,那么这意味着现在她已经觉醒,并且开始复苏。但李真仍旧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却吞进了一口浑浊的湖水。于是他赶忙再度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
因为刚才他想到一件事,而这件事令他的脊背有些发凉。
倘若魃是最近才开始复苏,那么在数千年以前搞出这么一个湖、又要湖水源源不断地流下去是为了什么?如果她是以蚩尤或者亚当那种状态存在着,这么干就显得毫无必要。
那么这意味着,或许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她一直是“清醒”着的,只不过处于极度衰弱的状态——或许是被什么力量限制住了。
数千年的时间,被在困在这种地方……
如此相比,哪怕令自己最痛苦的那段经历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李真再度下潜,怀着复杂的心情绕这根超大的水管走了一圈。证据的确被找到了,然而入口在哪里?
几秒钟之后他不打算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意识到如果当初镇压魃的那一位可以使用这种方式确保镇压有效,那么所谓的“人道主义”——或许类种压根儿不会考虑那玩意儿——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也许那个人从未打算再走进去看个究竟,也许压根就没什么“入口”。
这一切使得湖底那一位的立场再次变得令人疑惑起来——黄帝会这么干么?又是为了什么?
他在浑浊的湖水里犹豫了一刻钟。直到一口气用尽才第三次浮出水面换气,并且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十一点二十六分。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今晚就这么回到那个小旅馆,大概是再也不可能睡着了的。至于“有了完全准备再谋定而后动”之类的事情……
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所有的资料都是靠他自己猜测出来的——幸而运气相当好,他猜对了。而这里似乎又是西伯利亚那人群的势力范围,更难找到什么支援。
不过“支援”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一向显得有点儿多余。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将支援看做是累赘。因为可能要面对的是类种——就连那一位与路西法都因为某些缘由没有亲来,普通人更加无能为力。
因此他又朝湖边看了一眼,沉下去。
其实要去弄个清楚也很简单。他在水中将自己雾化。
在这种环境当中令自己变得几乎有形无质的感觉很古怪,就好像身体里被掺进了沉甸甸的铅砂,而现在这铅砂又在一刻不停地试着往外流,顺便还想要带走身体里的新鲜血肉。他花了两分钟的时间适应这种状态,意外地发现自己用不着憋气了。
水里有溶解的氧气,现在他可以直接吸取它们。
他将自己混在水里,飞快下坠。
过程就在意料之中。坠落只持续了十几秒。雾化的时候很难像正常人那样去看、去听,但感觉却变得敏锐起来。周围的环境仅凭触觉感知,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视角”。
因此在这十几秒之后,他首先感受到了风——微弱到一切有形的生物都无法觉察的风,在他“看”来就像有一个人在耳边大吼那样明显。这风并非因着水流的下落而形成,而是从一片空间的一头吹拂到另一头,似乎这里另有一两个通风口。
在半秒钟之前他已经从管道之中脱离出来,并且感受到热意愈发汹涌。他便随着那风从水流当中脱离,并且在一秒钟之后听到哧哧的声响——就好像冷水浇到了被烧红的铁块上。
随风飘散出四米远。期间他尽可能令自己的形体变得更加稀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片空间应当相当昏暗。即便也许有什么光源——有可能来自那个被镇压的魃——也不会如何明亮。更何况湖水在水压下喷涌进来,周遭必然是迷蒙蒙的一片,不大可能有人觉察到这样淡淡的一团气体。
他继续退出几米远,直到感觉自己靠上了微热的石壁。然后他谨慎小心地贴着石壁缓缓游走。
这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相当宽广。前行五分钟之后,他感受到一股将自己拖曳过去的微弱力量,以及水流。
湍急的水流,不时溅起浪花。他以为那是倾泻下来的湖水形成的水流,但一分钟之后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一条地下暗河。
情理之中。那么多的水倾泻下来,必然也会有一个流通的渠道。暗河很宽广,足有四米。河那边就变得相当狭窄,几乎是紧贴着河岸有石墙壁耸立起来。当他开始接近那个炽热存在的时候,李真退了回去。
仅就他探到的区域看来,大致有半个足球场那样大。洞穴的高度有十几米,算上那根青铜铸就的水管,这意味着他现在身处三十多米深的地下。在这里并未发现有其他的存在,几乎就可以排除有伏兵的可能。
于是李真退回到一侧洞壁,在“倾听”三分钟之后重新凝聚形体。
如他所料,现在他藏身在黑暗之中。
只不过……
还有其他人。
朗基奴斯之枪已经从他的灵能影响之中摆脱出来,重新变成象牙白。但他并未当即将这柄枪掩去身后以隔绝它微弱的反光,而是将它拄在了地上。
因为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么做已经毫无必要了。
一个声音在这片空旷而幽暗的空间当中响起,听来平静而温和,甚至还有几分亲切。
“好久不见。”
李真将一只脚从地面上拔出来,又踢掉凝聚形体时不小心被融合进去的一块石屑,微微笑了笑:“这算是一个惊喜么……今日两更,少的明天补,腰疼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所谓主
眼睛看到的东西总是要真切一些。虽然现在没法儿像刚才一样感受到最最微小的气流扰动,但他却可以看到一些更加直观的东西。
比如距离自己十几米远处的两团光亮。
最耀眼的那一团,就好像是一座用凝聚的火焰铸就而成的雕塑。那是人类的轮廓,甚至身高也同正常的人类女性相差无几。“雕塑”的高度在一百七十厘米左右,赤红色,外表有橘黄的条纹。遍体的条纹之中似乎有熔岩或者其他什么处于炽热状态的东西流转,令它看起来熠熠生辉,同时释放出惊人的热量。
而雕塑的顶上正有水流喷涌而下,但水流在距离它头顶两三米的高度便开始沸腾气化,使得它周围四五米的范围之内都笼在蒙蒙的热雾里,看不清它的真实模样。
之所以说好像雕塑,还因为它是有底座的。它的双足陷在大概两米高的梯形青铜基座当中,而基座上似乎又有铜质的锁链一类的东西延伸出来,将它的小腿也锁住了。
它一动不动,任凭水流冲刷。而因为数千年的流水侵蚀,这基座附近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现在那青铜基座与其上的雕像就构成了一个湖心小岛。
也许它就是魃。
但说话的不是它。而是漂浮在这小小湖面上、赤红雕塑旁的另外一个形体。
那是一个由光亮构成的人形,看起来距离自己极远,却又极近。
这无疑便是路西法的分身投影。
如果李真没有猜错,这个家伙刚才一直在看着自己——看自己化身的那团雾气在这么半片空间当中游走、查探,却一言不发。
投影的光芒微微振动,说出第二句话:“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无论你我她,我们都是同类。同类之间总会相互吸引。用人类的话来说,那意味着物以类聚。”
李真笑了笑:“我想你误会了。我来是觉得或许这又是你们的某个阴谋。所以如果它——”
他指向那雕像:“是属于你们那一边的,那么我本是打算消灭它。但如果它是属于我这一边,我就打算帮它脱困,然后给你们找点儿麻烦。至于物以类聚的事情……我以为上一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投影飘荡起来,穿过雕塑附近的炽热水汽,毫无阻滞地环绕它一周,然后落在地上。
“就比如你觉得应也同属你所谓的阵营。”它用温和地声音说道,“黄帝与应,在人类的传说当中都有挺不错的名声。但你应该知道传说这种东西无法被看做切实证据。而这一位,以及我……”
“你觉得我们两个又在传说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对于他的这番话李真倒是相当赞同。就比如站在他眼前的这一位。
传说当中的路西法陨落于深渊地狱,成为恐怖的魔头。但哪怕是未陨落之前——他是因为上帝宠爱亚当才举起了反叛的旗帜。这样一个角色无论如何都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更何况还是一个具有神性的存在。
然而眼下就李真来看……他觉得这家伙竟然出人意料地温和。
当然这是在不去考虑它曾经造成了数亿人的死亡的前提下。
这个类种对自己的态度友好,语调沉稳温和,说是邻家大叔都不为过。
当然它不会仅仅是因为打算闲聊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李真更想要直接动手——口蜜腹剑的家伙比比皆是,而这一位显然又是真理之门的幕后老板,它的真面目绝不是看起来这个样子。
有其它同时提到了那一位。而它又为什么出现在此处?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你想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和应龙,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但在我这里你们还有本质上的区别。”
投影似乎笑了起来,头部轮廓变幻出交替的炽白与橙黄色。它用极具人类情感的那种挪揄语调说道:“应?它的确与我是同族。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还要近一些。换一种你能够理解的说法——我们同为龙族。”
“这五年的时间里你错过了很多事,原本第一次见面之后我打算告知你更多,好让你清楚你我的渊源、我又为什么一直对你如此容忍。只可惜直到现在我们才有第二次会面的机会。但这并不晚。”
投影抬起一只由光与影构成的手臂,向那雕像一指:“它是魃。她被黄帝镇压于此。”
“而我,蚩尤,应,同样被黄帝镇压。他所用的,就是你手里的那东西。”
“这是我知道的事情。”李真冷声道,“说点我不清楚的。”
投影身上的光芒微微一颤,好像叹息了一声:“你所不知道的——黄帝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在它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它似乎已经完全失掉了理智。但也就是因为它是如此的一个疯狂者,它的名声——在人类当中,才会比我们好得多。”
李真笑笑:“这事儿我也清楚。大概就是黄帝想要同人类共存,但你们却自认为高人一等。两方坐下来谈不拢,于是他干脆把你们统统解决掉了。站在类种的立场上你那么说没错儿,但是站在人类这边,他倒无愧于我们这群人的先祖这个称呼。我挺高兴他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疯子’。那么,还有其他的么?”
投影挺直了身体,似乎在盯着李真看。
“你还需要知道的就是,黄帝并不是第一个。它是某一位的继承者,甚至可以说是另一位的一部分、某些特性的集合体。它并非一个完整的存在,就好像你从前也并非一个完整的存在。”
“如果你熟知那些流传在人类历史当中的、有关于我的传说,或许现在你动一动脑筋就可以知道,我所指的是谁。”
“而你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们一直将你称为‘主’。”
李真有些不耐烦地摊了摊手——因为对方这种遮遮掩掩的表达方式。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瞪大了自己眼睛。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一段历史
今天的这几章会涉及到宗教人物。但是和主角的态度一样,我不是某个宗教的虔诚信徒,却也有一点敬畏之心。所以在写这书一开始构思这样的设定的时候就有点忐忑,唯恐写出来的东西会对某些读者不够尊重。
因为我猜大家之中一定有虔诚的信徒。所以这书的背景是架空的,我也尽量不会在文中出现“那一位”的名字。
因为设定如此所以要这么写下去。但是大家可以将它当成是另外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情,也许教义也是不同的。
如有冒犯,还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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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影安静地瞧着他,柔声道:“好,你已经想到了。”
李真向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这不可能。”
他皱眉重复了两三遍,然后神经质地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这不可能。”
但投影没有说话,身躯散发着橙黄色的晕光,微微抬起手,做了一个人性化的“摊手”动作。
于是李真的胸膛激烈起伏着,不再说话。
自洞窟顶部倾泻而下的水流还在哗哗作响,期间伴随着水雾升腾的嘶嘶声,他们两个这样彼此“对视”了很久,投影才再一次低声道:“为什么觉得不可能呢?我以为你早就开始思考那个问题了。”
“如果说我、黄帝、蚩尤,甚至这一位,魃,在你们人类所熟知的传说里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的话……”
“你为什么不会去想,那一位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李真无言。
他并非一个虔诚的信徒。实际上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帝国年轻人一样,他们是在物质条件极度丰富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电视、电话、电脑,各类媒体,充斥着人们耳目的信息资源,以及各式各样的精神娱乐方式。
这种环境使得他们很难专一而执拗地去相信什么,也就很难生出什么虔诚之心。那个世界最著名的宗教,他是知道的,甚至也可以说略有了解。然而对于那个宗教的印象大多停留在那些挺有意思的神话传说里——
比如七天、造人、吸血鬼祖先的传说、大洪水、大船、自海底分开道路等等……
他一直将这些作为挺有趣的故事来听,然而并没有什么极深刻的认同感。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文化差异,还因为他一直都觉得,“那一位”的行为无论怎样看起来都显得怪异。
“怪异”,这的确是他的印象。虽然从前出于尊重他从未当着某些虔诚者的面提起,然而他的心里的确就这样想的。
例如要一个父亲用自己的孩子向其献祭——虽然名为考验,但他觉得这种考验是建立在泯灭人性而去狂信的基础上的,实在谈不上什么温暖包容。
再比如因为某地的人触怒了他便降下灾难毁灭一城一地,或者……干脆试着毁掉整个人类。
总会有很多无辜者吧?毕竟恶人只是少数。
他总觉得那一位其实没有将人类当人,而是当成了宠物之类的东西——很多时候在要求他们如果去做某些事情,倘若不如意便会施以极其严厉的惩罚,不见半点儿怜悯。
他觉得那一位,总是有些喜怒无常,甚至“神经质”。
当然仅仅这是他个人的看法——或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许这种行为的背后还有什么深意,其他人便可以解读得出来。
可如果……
到了现在的话。
在听到那番话以后。尽管他难以置信、甚至不想要往那个方面去想。但很多问题、那些存留在他心中的疑惑,忽然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也许那一位……本就不是同类。
那是具有了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的异类。或许它的确想要人类生息繁衍、存活于世,然而它的心里……并没有那种家长式的疼爱与包容吧?
人类于它而言都是更加低级生物。顺心则已,倘若不顺心,即便毁灭一城一地也毫无怜悯之心——因为本就是在它的庇护之中存活下来的。
因为……它是类种。
李真深吸一口气。
他慢慢抬起左手,向天空之上指了指,试着再一次确定:“你是说,那一位。”
路西法的身上闪烁着柔和的光:“它也有别的名字。传说这种东西,在各地都不同,然而也都有共同之处。你所在的这个国度之中,应当也有开辟天地和造人以及洪水灭绝的传说。”
李真忍不住喝道:“开什么玩笑,这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投影微微偏偏头:“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叫我路西法,但我也有另外两个名字——掌管星辰的羽蛇神,以及,烛龙。我说过,我与应,同为龙族。”
强烈的颠覆感与震撼感在一时间压倒了他心中的敌意与警惕。李真做了几次深呼吸,盯着那投影瞧一会儿,终于让自己的语气稍微平缓下来。
“给我一点时间。”他无力地说,同时用手狠狠地抹了把脸,“我需要……消化一下、消化一下。”
因为那一位或者那几位的名字实在如雷贯耳。又因为上千年来的历史而变得高高在上,令人很难打心眼儿里生出什么“亵渎之心”。在他的印象里有很多人都对于那些宗教或者神明不买账,然而也的确没几个人敢于以它们的名义大放厥词——这种事情无关信仰,仅仅是由历史和文化积淀而来的莫名敬畏感——就好像异类对于更高阶的存在、人类对于类种而产生的那种潜藏于基因深处的敬畏感。
可现在从这一位的口中说出来,他甚至觉得有些细微的惶恐——因为他从前所认知的一切,那些本能地不愿去思考怀疑的一切都变了样儿。
“那么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李真低声道,“想要相信这种事,你总得给我几个合理的解释。”
投影晃了晃,柔声道:“你说。实际上我一直期待我们之间有这么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在这之后,你也应该明白你究竟属于哪里,又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李真轻轻摇头,想了想:“它也沉眠了?现在依然存在?还没有苏醒?”
投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摇摇头:“不。它已经消亡。我说过,黄帝是一个不完整的继承者。”
李真皱起眉头:“消亡……你们沉眠是因为被镇压,那么它又是为什么?”
不等投影回答,他又问:“不……你提到了帝国的历史。说帝国的传说里也有造人之类的事情。这没错儿——然而在我们这里开辟天地的是盘古,而造人是女娲——一男一女,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投影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起来。李真意识到它或许是在笑。
“这个问题也可以被看做一个常识——即便普通的人类也该清楚。”投影指了指自己,“在人类的那部典籍之中,对于我——天使这种存在,如何描述?我们是灵体,不具备实体。我们是光与热的存在,而我们——没有性别之分。”
“而提到帝国的传说的话,或许你了解的并不比我更加详细。女娲是人首蛇身——你觉得她与盘古没有共同之处?在你们最早的传说记载里应当有这样一句话——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李真的确记起了这句话。而他一直以为这是后人杜撰的——毕竟这句话出自《三五历纪》,而那本书又是在三国时期成书。“盘古极长”的意思是说他生长得极快,日生一丈。
如果他也是蛇身……很长也没什么不合情理之处。
但要说他们,就是同一位的话……
也许如今他所知晓的形象的确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人为修饰的结果?
李真挥了挥手,好像如此便可挥去心头的疑云:“好,你继续说,它怎么会消亡?”
“回答这个问题也可以解答你的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一次洪水。”投影说道,“对于这件事你一定也有疑惑。”
李真轻轻点头:“那么你将一切说来给我听——至于要不要信,我自己来判断。”
柔和而低沉的声音便在这片空间之中回荡起来。但这声音诉说的却是相当震撼人心、足以颠覆他一切历史观的一段事。
“你所知的我们,数量很少。比如黄帝、蚩尤、魃、应龙、甚至我,烛龙——其实再加上其他一些地域的神话说话,我们这一类存在的数量也不会过百。而这些角色之中又有不少是由一个存在身兼数职。可实际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一个数量相当庞大的群体。”
“这个‘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以那次洪水为分界点。”
投影沉声道:“我已经存在了亿万年的时间,而我们的确拥有人类难以想象的悠长生命。倘若是人类如此,大概现在整个大地已经无法承担他们的重量了。但我们不同,我们更加接近生命最初的那个起源。所以实际上在这亿万年的时间里,我们这个群体的数量大致维持在六万左右——没什么过多或者过少的增减,我们一直存活到数千年以前。”
“稍等。”李真想了想,问出一个他一直以来想要弄清楚的问题。但即便面对的是路西法他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令人尴尬——
“你们……如何繁殖?还是说你所谓的亿万年时间里,就一直只有你们这六万人?”
投影似乎看他一眼,声音当中并无异常的情绪:“这个问题你可以在你的身上找到答案。”
“如果有两者相互融合——例如你六年前同那核心融合,你们变成一个新的存在。这是数量的减少。”
“如果你变成了很多部分——例如六年前你被打散,你就会变成很多个新的存在。这是数量的增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初的门徒
“实际上这种增加并非最终结果,你们还会再一次融合——就像你五年前做的那样。然而这种分裂常常伴随着精神层面的分裂,于是就有了两个你。那一位现在在西伯利亚。我清楚你们彼此的想法,然而就结果而言,你们已是两个存在了。你并非他,他也并非你。或者说,你们都是五年前那一位的后代——依照人类的说法。”
“你可以将这种现象理解为你所谓的‘繁殖’。”
李真皱了皱眉。
如果路西法口中的“生命起源”所指的是地球上最初出现的简单细胞的话……倒的确可以这样定义。那么这就意味着,没有性别之分的类种是以这种方式分裂、繁殖?
不过这算是原始,还是“先进”?
但他仍旧问道:“那么你们也不应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保持这样的数量——至少你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成倍增长。”
投影轻轻摆手:“这是无解的事。即便我们也无解。因为这是一个或许已经被我们遗忘的秘密,甚至同最后一日的秘密有关。”
“因为如此‘繁殖’而来的个体,终究还会融合。我们不增不减,是宿命也是本能。”
李真思索一会儿,最终放弃,低声道:“你继续说下去。”
“那么要说到人类的起源。人类的进化论没错——他们的确是由古猿进化而来。然而那并非唯一因素,而是那一位的杰作。他用自己的力量影响了某一个生物群体的演化进程,使得他们具有了名为智慧的东西。也可以说,他们都是那一位的门徒——就像我赐予那个小姑娘智慧的力量。”
“这件事你同样可以从人类的现代科学理论当中找到证据。例如,为什么人类的第一次进化发生在非洲,并且仅仅发生在非洲?因为那里是被那一位选定的‘福地’。”
“可它为什么要么做?”李真皱眉“因为无聊的爱好,还是另有深意?”
“同最后一日的秘密有关——只有它知道的秘密。”投影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所以我们需要你。”
李真没有说话。
于是投影便继续说下去。
“具备了智慧,最初的人类开始繁衍生息。这种力量使得他们能够对抗天灾与其他物种的威胁,因而这个群体越发庞大,最终甚至拥有了自己的文明。而那个时候,我们还行走在这个大地上——人类传说之中人神共存的时代,便是这个时期。”
“然而那时候的人类与现在人类是不同的。也许人类的学者们发掘了数量众多的骨骼,但如果他们见到了那些骨骼活着的时候的面貌,想必不会将他们视为你们的先祖。因为他们的样子——更加类似古猿与蚩尤那一族的杂糅体。”
“智慧。他们的确拥有智慧。然而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他们的躯体实际上相当脆弱,即便同现在的人类也无法相比。这是那一位有意为之——因为他们实在繁衍得太快。”
“这些人类存在了近百万年。它们的数量最终从数十万变为数十亿——”
李真的心头微微一跳。数十亿。
这似乎接近了他之前的那个揣测——当人类的数量达到五十亿时,或许什么不好的事情便要发生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问:“在那种时候,数十亿的人类怎么生存?他们总不可能拥有今天这样发达的科技。”
“有我们。别忘记,那是一个人神共存的时代。”投影轻声道“实际上我们在当时所扮演的角色更加类似人类如今一城一地的最高长官。只不过我们负担的事情更多——我们是管理者,也是守护者、赠与者。”
“那么听起来那时候的你们比现在的你们更加容易被人接受。”
投影只微微闪烁了一下,继续说道:“随后那件事发生了。”
“最后一日的秘密流传开来。”它直言不讳地说“于是我们的同族们,就像我今天做的这样,将他们治下的人类统统变成了选民。”
“那么你应该知道那个秘密。”李真抬头看着它“不然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干?”
“这仅仅是遗留在记忆当中的本能——那一位在那件事之后以他的力量从我们的头脑当中抹掉了一些东西。”投影的声音变得稍微有些低落“如果我还有拥有当时的记忆,我会做得比现在更好。”
李真微微摇头。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一位的说法,然而也没有试图究根问底。因为他已经被路西法说出的那句话深深震撼了——
如果它所言不虚,那么就是说,在距今数千年甚至一万年以前……人类的数量曾经达到了惊人的数十亿。
而就在当时的那片土地上,数十亿的人又全部被类种转化成了异种!
到底是什么原因?
听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弄清楚了“那一位”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创造出人类来——如果路西法所说是真的的话。
与其说是豢养宠物或者家畜,倒不如说是在制造某种工具!而因为那个秘密的泄露,这种“工具”被私下动用,于是——
“于是那一位震怒了。”投影微微叹息一声“其实那个时候危机还远远没有迫在眉睫——最后一日并不会在那段时间发生。但是惶恐与畏惧令他们失掉了理智,他们一同违抗了那一位的意志。”
李真插言:“就是说你们有首领——而它就是首领?”
“的确如此。但并非人类的那种领导者。这个角色是被传承下来的——继承者都拥有更加强大而根本的力量。它相比我们,拥有更加神秘而古老的血统——我们将它,称为主。”
投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李真也就沉默了一会儿。
这算是对方直接回应了他之前心中的那个猜想。
它们称自己为主……就是这个原因么?
尽管他曾经无数次猜测这个词语的含义,却从未意识到……
“含金量”竟然如此之高!
然而他的心里却只有古怪的感觉。
倘若某人在家中坐,忽然跑来一堆人告诉他你失散多年的南宫玛丽阿姨或者西门强尼伯伯去世了为你留下了一笔巨额财产只要你继承了就可变为世界首富,那么想来大多数人的反应会是在刹那的震惊之后就转为狂喜。
因为这种事还是发生在人类思维可接受的范畴之内,继承遗产这种事总是常有的。
然而问题是,路西法口中所说的事情实在太过天马行空。
哪怕现在世界已经变得魔幻起来,一个又一个传说当中的存在横空出世并且表现出与人们认知全然不同的真实面貌,这种事情仍旧称得上匪夷所思。
更何况这身份的真实性尚未可知,也许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因此他在沉默很久之后咧嘴笑了笑,说道:“继续说下去。”
他试着找到些什么破绽,以证明对方的确另有深意。
于是投影便继续说下去。
“成为选民之后,便无法再成为普通人类——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于是那一位做出一个决定——”
“毁灭它们。因为选民已经不可再繁衍生息,它们变成了完全无用的存在。而只有那么几个异常者——在当时表现出了更大的潜能与更高级智慧的选民,才被允许存活下来。”
“那一位动用了自己可怕的灵能,整个世界洪水滔天。实际上真实情况并不像人类的传说那种,仅有两个人存活下来——在这世界的其他某处还有一些同样的选民得到救赎。”
“那些人被我们的同类庇护,最终躲过这一场灾难,成为现在的人类的祖先——此类事情你同样可以在传说之中找到一些证据。”
李真知道它所指的是谁。至少在他熟知的传说里就有这么一位人物。
他思考一会儿,低声问道:“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说……现在的人类,是从前那些异种,或者说选民的后代?”
“的确如此。所以现在的人类相比最初的那些人类更加聪明、更加强大。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实际上是被我们在体内种下烙印的选民,因此他们现在同样可以拥有与我们类似的能力。这是来自我们的赠礼,也是那场灾难之后他们唯一得到的东西。”
“但这场灾难所毁灭并非只有那些选民,还有我们的同族。那一位的震怒尚未消褪,它以自己的力量毁灭了相当数量的同类,然而这种行为在我们看来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但这种行为也意味着它已经接近消亡。那一位从诞生到那时已经存在了将近九千万年,即便对古老血统而言那也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因而本能的力量渐渐体现在它的身上——实际上在做出这种事情之前,它便已经分裂了。”
李真微微皱眉:“你是指繁殖?”
“并不完全对。你所谓的繁殖,也就是我所说的衍生,是在主体有意而为的情况下。尽管这种情况相当罕见,但的确是存在的。衍生之后的两个个体都具备活力与能力——就像你和另一位一样,你们都是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高兴个屁
“但因为神秘本能而出现的分裂情况却有不同,这种分裂并不乐观。人类自有其生命周期,我们同样有。拥有古老血统的主比我们的生命更加悠久,九千万年大概就是一个极限。”
“到了这种时候,它开始表现出衰亡的征兆。它会变得喜怒无常,且更加狂躁。而在生命的最终阶段进行分裂,并不会产生两个独立的个体。其中一个会是新生的继承者,而另一位——则由它体内那些狂怒焦躁的情感凝聚而来。”
“通常的做法是,将这一部分镇压并未封存起来,等待时间将其慢慢毁灭——尽管这同样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李真便慢慢抬起头,盯着投影的头部轮廓,好像那样就可以见得到他的眼睛:“你是想说,那个继承者,便是黄帝。而另外一部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我在菲律宾融合的那东西。”
投影以低沉的声音答道:“是的。”
李真的胸膛一阵起伏,但又强迫自己平静下去。
原来如此。
融合那枚卵之后他重生。然而在重生之后的相当漫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到今天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冷静得近乎冷血——比如他可以坐视异种攻进菲律宾沿海的前进基地而视其为无物,更可以忘记很多从前极其在意的事情。
而这种影响似乎直到今日仍在体内尚存,只不过一直被他牢牢压制。
至于另一位——他看起来那样冷血残酷,或许便正如他五年前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继承得更多。
李真压抑自己的愤怒,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干?”
“因为主的分裂比预期得还要早些。”投影无视了他语气当中潜藏的怒意,仍旧以平缓的声音说道,“实际上在灾难发生之前,黄帝就已经出现了。那个时候的主,实际上是两者的共生体——它作为主的独立意识已经几近消亡,所作所为完全是两者相互影响的结果。据我所知,你应该同样有此经历。”
李真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它所指的是什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投影指的是他从神农架回到北方基地之后的那段日子。
蚩尤的意志隐藏于他的体内,两者之间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影响。而最为直观明显的表现便是在日本的时候——那时两者几乎彻底融为一体,蚩尤的影响已经在他的体表具现化了。
如今回想当时的情景,或许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刻意纵容,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那枚卵的影响。
“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变化。但这件事所造成的最严重后果便是,有关最后一日的秘密消失了。主在消亡之前抹去了我们的记忆,然而它的继承者,黄帝,竟然也没有将这一部分继承下来。”
“实际上我们本有一次机会——令新生的黄帝与核心融合。然而当时我们同样被愤怒驱使,我们——”
“比如像那部典籍当中记载的一样,路西法在天界东部举起反叛的旗帜,带领三分之二的天使对抗那一位?”李真轻出一口气,“那么那些所谓的天使便也是类种,而最后你们也失败了?你被放逐到‘炎热的地狱’……所指便是如今的南美洲?”
“并非是主镇压了我。”投影微微摇头,“如我此前所说,那时候它可以被称作是黄帝——主的独立意识已经不存,两者是同一位。”
“也正是由于我们的……你称作反叛,我们却认为是极正当的行为。同类之间不可彼此杀戮,即便是主的继承者黄帝也仅仅是镇压,而非消灭我们。但便是由于那样一个原因,黄帝用了将近一千年的时间找到我们幸存的同族,并将我们压制在大地之下。”
“于是我们错失最后一个机会——倘若当时令黄帝与核心重新融合,或许仍可找回最后一日的秘密。”
李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在心中以自己的想法重构那段杂糅了传说的历史。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段历史绝要比人类已知任何一件事都更加惊天动地。而人类历史上那些声势浩大的战役、意义重大的事件,同这件事相比统统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洞穴里的水声还在继续。李真又抬头看了那赤红色的雕塑一眼,沉声道:“这么说,你要我和融合那东西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你们想要我变成所谓的主,找回那个秘密?”
“是。我们是同类,而你拥有古老血统——我们绝不会相互杀戮。”
“那么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记起来?并且我现在还是个人——可不会搞什么分裂繁殖。”
“因为另一部分不在你这里。”投影叹息一声,“他在西伯利亚。实际上无论你融合了他还是他融合了你都会得到很多东西,然而我希望你是主体。他继承了核心当中的意志,现在的他比主的最后一段时间更加混乱,我不想看到以前的事情再度重演。”
“更何况,那个原因一直没有弄清楚——是什么影响了主,令它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出现异常,也令黄帝没有继承更多的东西。在我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曾经与他战斗,而他的力量同主相比天差地别,如果不是因为那柄枪,或许如今的局面会完全不同。”
李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有形无质的投影:“黄帝的骸骨如今依旧存在,为什么不去找它?这比找我要容易很多——不要告诉我之前你找不到。”
投影沉默一会,第一次使用了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一点,无可奉告。”
李真低头一笑,掂了掂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这东西的来历你也不清楚?”
投影沉声道:“这是主才清楚的秘密。”
“那么交给你如何?”李真将枪一提,两米多长的象牙白长枪直指那个分身投影,“你自己来发掘这个秘密。”
第一次,投影微微退后一步。
但看起来并非是担心李真会将这柄枪刺入它的身体,而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逼退,整个身躯轻微地晃动起来。
于是李真笑了笑。至少通过对方的这种表现他搞清楚了一件事。
当他以雾化的形态进入这洞穴之后,投影必然在密切关注着自己。然而他并不认为那是由于对方出于对自己的尊重才没有出手——它在畏惧这柄枪。
雾化的时候这枪同样被裹挟在自己的身躯当中,就好像一道驱邪的符咒一般令对方无法轻举妄动。
投影似乎捕捉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笑意,低声道:“你想得没错。我不喜欢这东西。但我们需要它——而它只能被拥有古老血统的存在所掌握。”
李真摇摇头,将它重新收回来,在洞穴之中踱了几步,抬起头。
“如果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出于某种原因你没法儿唤醒黄帝,或者不敢唤醒它。于是你们的最佳人选就变成了我,或者那一位。实际上我是最优选,那一位也并非不可。无论怎么说你都想要我们两个合体,然后帮你找到有关最后一日的那个秘密。”
“这么一来我就必须得忍受你们的纠缠。因为据我所知……我挺难死掉,哪怕是自杀。更何况我还没有活够。”
“关于那个秘密……它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死,而你上一次说也许很快就会到来,又或者是在很久很久以后——这是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
“所以结论是,你有求于我,并且看起来眼下只能求我。”
投影沉默一会儿,低声道:“的确如此。”
“那么就回到我是否愿意这么干的问题上了。”李真叹口气,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一会儿,“你们的主创造了人类。其实就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工具。在我看来也有可能是祭品。我猜即便我把那个什么秘密弄清楚,你们要做的事情也还不会变。你们还是会继续利用这件工具。”
“我如果像那一位那样认同自己的类种身份还好说,然而眼下我的心里总是不情不愿,或者说压根儿没想要做这件遗臭万年的事儿。但是这么一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任性——倘若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或许人类和类种一起玩儿完了。”
“因此面临的选择就是让人类完蛋还是让两者都完蛋。其实这事儿我之前也考虑过——从理性层面来讲,能留下一方总是好的,毕竟人类是类种创造出来的。”
投影身形微微闪烁,表现出相当喜悦的情绪:“很高兴你能这样想。”
李真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你高兴个屁。我还是不乐意。”
他耸耸肩、咧开嘴:“你总不能因为自己是谁谁的创造者就要求别人一定要为你牺牲。就好比你生了个孩子也不能要求他一辈子都听你的——谁还没有个乐意不乐意的时候啊。更何况人类还是你们的工具,又不是谁谁的小心肝。再者说,究竟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法子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