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蠢再蠢
庞飞鸿似乎还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劝一劝李真。
实际上他仅是青花会这个组织当中众多“业务员”中的一个——虽然知道些有关自己的老板的“辛秘”,然而……
几乎每一个有幸同余子青吃过饭、喝过酒的人百分之百都会知道他的光辉历史。
因此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公心,他都非常乐于看到李真与他一同前往南吕宋——然后他便可拥有一个相当乐观的职业前景了。
但李真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又重复一遍:“我还过不去。”
庞飞鸿觉得自己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些别的味道,但又并不确定。于是他只得讪讪地应了,然后将那句话牢记在心里。
不过……至少今天有了些收获。庞飞鸿在心里微微出了口气,然后觉得有些沾沾自喜——咱跟老板的老朋友,一起喝过酒了。
一顿饭持续了半个小时。酒足饭饱之后通常是略微的倦意,而这种舒适的倦意便是连铁打的人也忍不住。李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一个懒腰,然后打算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至于那位肖将军和那位“少帅”,照理来说是用不着担心的。
从前他们冷眼冷脸相对是因为自己还在隔离墙的那一边——再强大的武力也对他们无能为力。而今他已经来到了这一边,于是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武力威慑的方面来说,对方最好的选择都只能是客客气气地同他坐下来。以期能将这尊神平平安安地送走。
因而留下一桌狼藉的杯盘,三个人站起身来,而**则唤了老板娘结账。他打算趁着时间还不晚,带李真去江北的中心区阳光城——“自治区zhèng fǔ”就设在那里。他在渝州潜伏了三年,到今天总算是修成正果。他并不畏惧那位肖将军可能会发泄在他头上的“狂风暴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对方不可能不有所顾忌。
特别事务府毕竟是一个存在了两百多年的、一直潜伏于yīn影深处的巨大怪兽。哪怕今天它被人们剥皮抽筋、吃肉饮血,但它的幽魂还在那里,而且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那么多的内勤、外勤、文员、下线,他们眼下分散在这个辽阔帝国的各个角落,分散在地方拥有或多或少的野心的各个割据势力当中,就好比是渗透进健康肌体里的“癌细胞”。或者很多人已经不会再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但也有相当数量的人一直怀念从前的那个时代。
那时候每一个执行官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拥有令人侧目的权限——而非像如今一样。变成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挥喝的所谓特别作战部队的成员。
**深知这一点,他相信那位肖将军也深知这一点。他只需要坦言自己的身份,而对方不会太过为难他。更何况有李真在。
这是特务府时代的最后一位少将,也是整个帝国范围内公认的。武力最强者。
然而事情似乎总与心中的设想要产生一些偏差。
**结了帐。要老板娘去外面给他叫一辆车。眼下不是帝国兴盛的时代。从前穿流在街道上的出租车早已消失不见,更多的是私家车在运营从前的业务。这种店的老板或者老板娘那里定然有这类人的联系方式,也好过他一个人走到街边站着碰运气。
但只过了两分钟老板娘就匆匆跑了回来。反手拉上门口的两扇玻璃门、落锁。想了想,似乎还打算拉下卷帘门。
等在门口的**站起来,一挑眉:“哎,这是做啥子?我们还没走呢——”
这时老板娘才想起小店里还有三位客人。但她手上可是一点儿没停,一边往下拽卷帘门一边低声道:“你们就别出去了——先躲躲嘛!外面来了好多车好多兵!”
“好多车好多兵”。听了这句话**微微一愣,随后大步走到门边从卷帘下方的玻璃门,朝外看了一眼。然后他意识到老板娘口中的车,指的是装甲车。
现在一共有四辆装甲车沿着街道驶过来。而四辆装甲车之后则是两辆坦克。02年投入现役的“金刚-16”型,一炮可以就可以将它身前的某辆装甲车轰成废铁。
但他所见的也仅仅是“沿路开过来的车”而已。实际上在道路的那一头,另有隐约的钢铁巨兽盘踞,在夜sè与月sè下反shè着冷清的光。而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在开始在街上拉jǐng戒线,甚至在街道的那一头还有人堆街垒。
西南联政之前的这条街俗称美食街,路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餐馆铺子,之后则是一片不大的老旧居民区。老居民区之后是新建的楼盘,入住率也并不高。实际上这些都是旧时代的统计数据——到了眼下,别说新楼盘,就连老居民区的人剩下得也不多了。
而目前这些正在jǐng戒、布置火力点的军人们的目标并非这片居民区。
而是似乎是街道另一边的西南联政。
或者说,被他们认为还应该藏身在校园之内的三个人。
**深吸了一口气,揉揉眼睛,再次打量外面的那些士兵。但老板娘此刻却急了起来,伸手要拉下卷帘门。**只得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面目模糊的证件在她面前一晃,又向外指了指:“看见没?我是部队的人。这里是我们的观察点,现在被征用了。”
老板娘一愣,随即撇嘴伸手来抓他的证件:“你说我就信嘛?你哪里像部队的人嘛?”
这一抓就抓到了手,然后她翻开看了看,烫手似的将证件抛了回去,苦了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笑起来,往里屋一指:“你要躲就进去躲嘛。我又不会叫大兵来砸了你的店。”
他这一说老板娘更害怕,边笑边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了。
这时候李真才从雅间里走出来。
用不着老板娘说他也隐约知道外面出了事。无论是金刚-16主战坦克还是那些装甲车,行驶在街道上的时候引发的震动都不会小。桌面上尚未收完的杯盘叮当作响,就连顶棚的吊灯都有些摇晃。
李真看了老板娘一眼,又看看**。眼下他半蹲在卷帘门后,用一张椅子作掩护,朝李真低声道:“那小子……我看是疯了,他竟然带人来了!”
李真默不作声地也俯下身看了看,问道:“这里的人都这么怕你们?”
**一愣:“啊?”
李真指了指躲进后厨的老板娘:“你那一句话她可吓得不轻。”
**只得咧咧嘴:“不是怕我们,是怕肖严。那段时间请愿的人在广场上被打。就是肖严带的兵。”
他又往外指了指:“您看。这次还是他带的兵。”
李真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真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眼下肖严坐在一辆迷彩吉普车上,眯着眼睛听旁边的两个军官说些什么。他所在的位置离这家店并不远,中间只斜斜地隔了一辆装甲车。装甲车旁边几个巡逻士兵持枪走来走去。偶尔还会笑谈几句。
然而如今的肖严却是不苟言笑。嘴巴微微抿起来。嘴角下拉,倒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李真注意到他身边的两个军官,一个是少校。一个是中校。
“他老爹肯定还不知道。”**说道,又指那两个军官给李真看,“我之前说他是带着自己的卫兵想抓我们两个,刚才应该是回去搬救兵了。就那两个,一个是哈德林,一个是王谦,都是哈儿狗一样的货sè,最喜欢围着肖严拍马溜须。”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来:“现在到了这种地步?他一个人就能调动这么多的重型武器?”
**耸耸肩:“所以叫他少帅嘛。”
“肖恒是什么态度?”李真沉声问。
**想了想:“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倒是随后而至的庞飞鸿插嘴:“肖恒,前几年还好。您看肖严现在军衔是上尉,这就是肖恒的意思。那时候他还算是个好人,也算是聪明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走到今天。可是一两年前就变了——整个人像是发了傻,又好像鬼迷心窍,这么搞下去,他在渝州待不住的。”
说完之后他从一边的空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剔牙:“您打算怎么办?”
李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嘲讽地笑道:“一蠢再蠢。”
**与庞飞鸿微微一愣,随后意识到,他似乎不是在骂自己。
李真朝门外看了看:“这种事情如果肖恒还不知道,他就真没法儿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们觉得是肖严张扬惯了,想要给自己找个面子回来。但是,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一个人再蠢也得有个限度——你们觉得这么几辆坦克车、装甲车,且不说拦不拦得住我——能不能拦住一个以速度见长的A级?”
**想了想:“要跑掉是没问题的。”
“你也知道,肖严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不会不知道。”李真笑笑,“今天一群学生涌过来的时候他不敢鸣枪,之前看上了郭锦媛也不敢明抢,只能背后搞些小动作——这么说吧,在你们眼里他是个纨绔二世祖,但是我在眼里,他连一个混混都算不上——就是混混也比他有勇气。”
李真摇摇头:“你们怕他?我倒觉得这人一直在装腔作势。至于这一次么,要我说就是肖恒搞的鬼。”
“要他儿子带人过来装腔作势,如果我低头服软最好,倘若发生冲突了,那也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他肖恒是深明大义的。可没他的命令,我打赌肖严不敢再过来。”李真微微出了口气,站起身。
庞鸿飞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那这么说……也不算太蠢啊。”
李真走到门口,略一用力拉开了卷帘门。从贴着门上贴着的彩sè玻璃纸缝隙当中朝外看去:“得看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平静,脸sè镇定。
然而觉得自己的心里渐渐升腾起了一团火焰。现在的局面对于他而言称得上是某种全然不同的“新奇”体验,只不过这新奇体验不是他喜欢的。
这种感觉很不爽——并未试图去招惹什么人,却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死缠烂打的感觉很不爽。
哪怕是从前在菲律宾的时候,被华约通缉——那时候也仅仅是做个样子。他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三宝颜,可以在当地派出机构里走来走去。
然而现在,这位肖恒将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深。但这并不奇怪,他与他从前原本就没什么交集。
自己不会大开杀戒?这是自然。很多人是无辜的。毁灭一座城市的力量……他不想用在帝国境内。
或许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他们就只是想要让自己觉得愤怒压抑而已。觉得愤怒压抑,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出手——就好比一个人在你面前yīn阳怪气地挑战你的耐心,而你总不好拿一把刀直接杀了他。
那么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快些离开这里?
李真叹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与庞飞鸿在一边低呼:“将军!”
但李真朝他们两个摆摆手:“别跟着我。”
这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大概会被理解成“现在我要去单刀赴会啦可能很危险。诸位都是一起喝过酒摔过碗儿的好兄弟就别跟着我了免得大家一起死翘翘”。
但李真来说的话,**与庞鸿飞心里清楚,可能就真的是“别跟着我”而已——您二位是累赘。
于是他们在一愣之后及时缩回了身子。
门又关上了。
其实在第一辆装甲车驶上街头的时候,大部分商户就都像这家的老板娘一样。关门。下帘子。因而现在忽然有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而且手中还提着一杆白sè的东西。就当即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
这很多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肖严。他刚刚冷静地同两个军官交代完任务,然后挥了挥手,两个人就转身。试图离去。于是看到街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台阶上走下一个人,目光炯炯,脚步沉稳。丝毫没理会不远处一个士兵的低喝,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
肖严当即变了脸sè,愣了一秒钟,下意识低呼:“他怎么在这儿?!”
随即慌乱地挥手:“拦住他拦住他!”
他身边的人数不少,而之前喝问李真的士兵实际上已经在执行命令——两个人伸手试图去抓他的肩膀。但这一抓就抓了空——李真已经出现在四米开外了。
街道本就不宽。出现在四米开外的意思就是,现在李真站在吉普车的旁边,同肖严面对面。然后他沉声问:“我在这里,你很意外?难道不是来找我?”
肖严这时候才将目光从刚才的位置收回到自己眼前、微微张着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他有些心虚地用余光去瞥李真身后的两个校官,但那两位眼下正在低声呼喝,不让被吓了一跳的士兵们抬起枪口对准李真,显然没想到要给他解围。
当然也不排除这两位打算明哲保身的可能——因为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肖严带来的军队的的确确是将整个学校围起来了——这很容易办到,因为学校的另一面、靠山、地形高低起伏的那一边就是隔离带,没人会从那里逃走。
围下来之后就应当是要李真出来谈话。而那时候的情势应当是,炮口对准校园,枪弹上膛。虽然未必真就会开火,然而这么一来至少会让李真有所忌惮。
实际上也未必会对李真做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那是一只猛虎。
仅仅是想要他意识到一件事。
在渝州这里,谁才能说得上话。
在古代这叫杀威棒,还可以叫下马威。
然而就在这一切被布置妥当之前,他忽然从后面绕了过来。就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肖严站在那里愣了好几秒钟,着实不清楚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说,或者究竟说些什么。
好在李真给他解了围。肖严没说话,他就冷冷笑了笑:“现在又是做什么?要炮击校园?”
中校总算可以接口。他连忙打圆场,从后面跨到李真面前:“误会误会,咱们这是……”
他想了想:“军事演习。”
这里出了事,消息很快传开来。一些闹不清楚状况的士兵朝持枪朝这边汇聚,另一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的则在边跑边打听。实际上来此之前的接到的命令是要帮少帅“抓逃”,不想眼下那个“逃犯”自己送上门了。
如果眼前的真是一个“逃犯”想必肖严非常乐于看到这么多下属汇聚在此。但问题是……
他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实际上下午他带了一队人去的时候,就压根儿没想到李真能脱困。他们紧赶慢赶晚了一步。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六个生化战士被人一个个地丢了出来。当时真是吓坏了——有些人“吓坏了”的反应就是缩在某处瑟瑟发抖。而肖严“吓坏了”的反应就是第一时间拿起枪。
现在他的吉普车附近,几辆装甲车与坦克旁边,差不多已经围满了人。
李真冷哼一声:“军事演习?”
他从中校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肖严:“你也这么说?”
周围的人群一片哗然。一些人知道他。但仅仅是“知道”——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却记不住他的相貌特征。一个所谓的“战斗英雄”毕竟不是某某娱乐明星。更何况哪怕是对于某某娱乐明星来说,也会有很多人觉得“如雷贯耳”,却真的不清楚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
所以一个人穿便装的人用这样毫不客气的语气质询他们的“少帅”……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但毕竟没人会蠢到跳出来。“狗仗人势”似地问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这么和我们少帅说话”之类的蠢问题——那种人一向存在于某些虚拟环境当中,现实里出现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
于是事态变成了围观。
肖严觉得自己的脸当即熊熊燃烧起来——好在眼下已经入夜,用来照明的是灯光。他将头略微低了低,面容便隐藏在军帽的yīn影之下,没人能够看得出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用还算镇定的声音说道:“是。”
李真紧盯着他看,然后轻蔑地笑了笑。
“我早说过,你不是个合格的纨绔。”他微微退后一步,仰起头看着对方,“你的胆子太小,做事也没担当。你父亲要你来做这种事……我想要么就是他实在太蠢,要么就是想让你长长记xìng。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会拿什么来确保你的安全?就不怕这么几次三番惹恼了我,将你的脑袋拧下来么?”
到这种时候,一边的中校低声道:“阁下,得饶人处且人——”
李真转脸看看他,突然同样低声道:“去你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中校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瞪大眼睛。
而李真已经冷笑道:“既然来了,那么就别走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柄白杆似的朗基奴斯之枪,在肖严所在的那辆吉普车的车头上轻轻划了一下:“你今晚就留在这里。”
然后看了看那个中校:“你回去告诉肖将军,他儿子就在我手上。我非常好奇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无论想要说什么,两次派人过来,自己却不来见我,我相当不满意。”
话音落下,吉普车的车头发出一阵脆响。脆响过后便是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声音——沿着他刚才划出来的那一条线,半个车头被平滑地切开、倾倒在地,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犹如人类内脏一般的横截面来。
车一下子哑了火。而肖严终于叫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扣押我?!”
李真冷笑:“你该庆幸我没杀了你。”
中校微微退后一步,紧盯着李真:“阁下,我知道从前您或许不在乎这些枪枪炮炮。但是您得知道时代在发展,今时不同往rì。我们既然来了,就必然有把握。”
“您当真觉得我们是这么不堪一击,而您就可以在这里为所yù为?”他终于撤下恭谨而惶恐的表情,冷冷一笑,“那么我们就是真的愚蠢了。”
这句话音落下,整片空间里忽然想起一阵低沉却转瞬即逝的声音。
这声音就仿佛你将电视开了静音,然后闭上眼睛——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听的并不是真切,却挥之不去。
这声音李真是熟悉的。
这意味着附近有力场限制装置。并且不止一台。而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就究竟把那东xī zàng于何处——装甲车。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这些装甲车看起来不属于帝国任何一种型号的现役装备。现在想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移动的力场限制装置。围绕着他们的一共有四辆,街的那一头,更远处还有几辆。
他记得六年前特务府第一次对付亚当的时候。是用了六台力场限制装置——那是小型的。然而现在看这几辆装甲车的大小。那必然是“基站”级别的东西。
倒真是看得起自己。
不过这么一来。这中校也的确可以生出些自信了。四台基站级别的力场限制装置,便是一个王级都会变成普通人。
李真笑了笑:“倒是应该想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手。那么然后呢?”
他转身跳上那辆吉普车——肖严在力场限制装置开启的一刹那试图翻身跳下去。而李真正巧堵在了另一边,并且踏上他的一只手。这一脚踩得极重。他甚至听到了隐约的骨碎声。似乎疼痛激起了肖严的凶xìng,他竟一声不吭地猛扑过来,用另一只手里环住李真的腿,好像要将他绊倒。
这种无赖的打法李真在小的时候用过,没想到今天又看见了。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非只想将自己“绊倒”。
从前那拯救过他数次的危机预感再一次浮上心头,李真下意识地将头一偏。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边无声无息掠过,只留下一阵暖暖的风。
狙击手。
附近有狙击手。
这一连串的变故陡生,周围那些士兵们意识到,眼下似乎不是可以看热闹的局势了。实际上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抬起手中的枪,对准场地中间的那两个人。
在很多人看起来这今天的事情有点儿奇葩——倘若说这位真的是逃犯、危险分子的话……中校与少校就那么让他站在肖严的身边了。而肖严本身似乎也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反倒看起来神情相当镇定、惜字如金。
起先无论是冷笑也好、语气冰冷也好,总归还有个“好好谈谈”的模样。
可那一位忽然就翻脸了——
也就是在他翻脸的时候,随后赶来的士兵才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能力者。但问题在于无论是中校还是少校,都没想要“英勇护主”。他们两个竟然可耻地退开了,就好像自己离得更远些,“少帅”才会更安全。
他们这一整支军队,竟然就任由一个人走到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官身边,并且当着大家的面将他给“俘虏”了。
不过当李真的身份逐渐在人群当中传播开来之后,这种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意识到……
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可怕又有多么尴尬。
无论上级军官如何想、无论上位者如何想,底层士兵总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于是这些人大多知晓那些官方所宣传的、有关李真的事情。这意味着无论从大义的角度还是从私人的角度来说,李真留给他们的印象都相当不错。
同样他们也清楚能力者拥有怎样的力量,而这个能力者中的能力者又拥有怎样的力量。
于是在李真微微一侧头、躲过了那一发不知来自何处的“子弹”并且将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枪尖抵在肖严的下颚上之后……
这些士兵们意识到,他们被卷入到一件大事当中了。
现在他们的枪口所指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帝国少将。而非像肖恒一样“自封”。
冰冷坚硬的枪尖一碰到肖严的皮肤,他便立即停止了挣扎。之所以说是“挣扎”是因为,一开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将李真的身形稳定在原地——他早知道有狙击手。实际上那人就是属于他的“危机应对小组”当中的一员。这种自己被绑架的情况早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枪打偏了。实际上还可以再补上几枪,但李真当即将自己的枪尖抵上了肖严的下颚。如果面对的是普通人,狙击手可以将子弹jīng准地送进李真的眉心。要知道他们现在就站在吉普车上,周围的光线良好。但问题在于没人能够自信满满地说,命中眉心李真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当即失去意识。
因而第二声枪响迟迟没有到来。于是肖严从一开始的打算缠住李真到后来……打算将李真绊倒在地,试着肉搏。
可惜在他看来,力场发生器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李真的双腿好像生了根,哪怕他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上。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撕破他的裤管而已。从一开始的惶恐与激动的情绪当中摆脱出来。长时间的无用功使得肖严慢慢变得冷静。
于是他意识到……
自己眼下是躺在李真的脚下的。而且他的四肢正以极不雅观的姿势扭曲着、持续了很长时间。军用格斗术的一些姿势看起来的确有些好笑,但问题在于这种姿势他保持了太久,而“敌人”丝毫没有反应。
令他的羞耻瞬间达到峰值的是李真接下来的一句话——
那声音冷冷的、相当镇定,同自己粗重的喘息形成鲜明对比。而最关键的是。对方是站着的。而自己正缠在他的腿上……就好像一个撒泼的小孩子。
李真说的是:“累了的话就不要闹了。至少你还穿着军装。”
肖严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然后觉得自己很想一辈子就这么将脸埋在身下,再不抬起来。因为逐渐冷静下来的的他意识到,自己的周围似乎还聚拢了相当数量的士兵。此刻这些士兵都在看着他们两个。
他觉得自己甚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环境当中。听到了一两声隐忍得极辛苦的低笑。
而此刻中校已退远了些,他身边出现了另外一队军人。这些军人的装备相比制式装备更为jīng良,手中的枪械则更加引人注目。不是普通的突击步枪,而是肖严曾经用过的,那种新型枪械。
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反倒更像是一群杂兵。然而当李真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些人从前的身份。
他们应当是以前的执行官,现在所谓的特别作战部队的成员。
这些人看向李真的神sè相当复杂。甚至有一个上尉已经凑在中校的耳边低语些什么。但中校只略微皱了皱眉,低喝道:“执行命令。”
命令终究得到贯彻,中校轻轻松了口气,沉声道:“阁下,现在你还有机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我这里,现在有四台力场发生器。那一边——”他指了指街垒,“还有六台力场发生器。而我的身后,是四十三把新型步枪——只要有一枪命中您,您就会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真冷冷一笑:“那么你尽可以试,看看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奈何我。”
中校似乎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阁下,现在已经不是旧时代了。”
于是李真不打算同他多话。实际上……他刚刚吃了一顿饱饭,又说了不少话。于是他觉得有些困。这种困意似乎并非那种自然而然的困意。早在庞飞鸿与**来救出自己之前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似乎是感冒了。
但问题在于,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冒病毒可以战胜自己的免疫系统——哪怕只是暂时的。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情。接着找个地方睡一觉。
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慢慢抬起自己没有持枪的左手,向距离自己大约四米远的一辆装甲车指了指。
随后他看着那个中校:“我建议你,要里面的人走出来。”
中校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李真微微摇头,然后一弹手指。
一片响亮的爆鸣声。装甲车的轮子统统瘪了下去。中校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李真,又看看那装甲车。
于是看到地面上开始有细小的火焰出现——淡淡的,就仿佛无数温柔的鲜红sè小舌在轻轻舔舐装甲车的地盘。然而它们携带的热量却仿佛是惊人的。不到一分钟,即便是一米之外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车体上传来的热意。接着装甲车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四个士兵匆匆奔逃出来,一头扑到在地、不停翻滚,试图扑灭自己身上那一层极淡极轻的火焰。
于是李真又勾了勾手指。从半开的车门之内,一阵火焰喷涌而出,迅速攀登上外装甲。火焰在两秒钟之内从鲜红sè变成炽白sè,很快蔓延到了地上——因为有滚烫的钢铁溶液流了下来。
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发生的变化令很多人惊慌失措,距离附近的人立时发出阵惊呼——“卧倒”!
因为车上除了有力场发生装置之外,还有火力系统。有火力系统就必然有弹药——甚至包括一百发燃烧弹。这种程度的火势,不出意外的话,这车上的弹药将会发生猛烈的爆裂,然后就是车体内部的油箱。两者加在一起……
十几米范围之内,都是相当危险的死亡地带。
惊慌与混乱像飓风一样席卷这一片场地,大多数人都慌不择路地或者远离或者寻找掩体,唯有李真一个人安稳地站在吉普车上,笑了笑。
倒不能说这些家伙胆子小,只不过实在没这个必要。
因为他不但吸收了“红骑士”的力量,更吸收了那枚卵的力量。就对于温度与火焰的小范围控制方面来说,这世界上大概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就在当下,在装甲车的外壳被极度高温的火焰烧化的当下,里面的那些危险物质的温度实际上还被维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于是这么一次混乱在几分钟之后被证明是虚惊一场。
火焰已经熄灭,但车体仍旧完好无损。只不过它咧着一张黑洞洞的、变了形的嘴巴看着场地周围的那些人,好像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中校狼狈地从一辆坦克车之后走出来,先看了看那装甲车的残体,又看着李真,微微吸了一口气:“你……”
“之前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李真名无表情地说道,同时厌恶地将肖严提到一边的座椅上,“眼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时代了。从前这种东西或许可以限制到我……但你怎么能认为现在我还会在意它们?”
他冷冷一笑,抬手指向中校身后的那些人,又指了指旁白的装甲车:“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将它们一辆一辆地融化掉。至于你身后的那些枪……你当真觉得打在我的身上,我会被蹭破皮或者流几滴血?”
中校身后的那些能力者士兵们露出相当惊讶的神情,而他们的惊讶甚至远超身边的那个中校。因为只有同为能力者的他们才知道一个基站式力场发生器究竟有多么大的力量,然而此刻……
李真说它们不能对自己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也是能力者……然而,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大概是不少人心**同的想法。无论此时他们的身份相差如何悬殊,也无论此刻他们的力场究竟是否一致,但每一个人似乎都从内心之中生出某种感慨——
能力者,从前也被成为进化者。
然而眼下的这个人……
才真正当得起那个名字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一蠢再蠢
庞飞鸿似乎还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劝一劝李真。
实际上他仅是青花会这个组织当中众多“业务员”中的一个——虽然知道些有关自己的老板的“辛秘”,然而……
几乎每一个有幸同余子青吃过饭、喝过酒的人百分之百都会知道他的光辉历史。
因此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公心,他都非常乐于看到李真与他一同前往南吕宋——然后他便可拥有一个相当乐观的职业前景了。
但李真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又重复一遍:“我还过不去。”
庞飞鸿觉得自己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些别的味道,但又并不确定。于是他只得讪讪地应了,然后将那句话牢记在心里。
不过……至少今天有了些收获。庞飞鸿在心里微微出了口气,然后觉得有些沾沾自喜——咱跟老板的老朋友,一起喝过酒了。
一顿饭持续了半个小时。酒足饭饱之后通常是略微的倦意,而这种舒适的倦意便是连铁打的人也忍不住。李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一个懒腰,然后打算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至于那位肖将军和那位“少帅”,照理来说是用不着担心的。
从前他们冷眼冷脸相对是因为自己还在隔离墙的那一边——再强大的武力也对他们无能为力。而今他已经来到了这一边,于是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武力威慑的方面来说,对方最好的选择都只能是客客气气地同他坐下来,以期能将这尊神平平安安地送走。
因而留下一桌狼藉的杯盘,三个人站起身来,而张健则唤了老板娘结账。他打算趁着时间还不晚,带李真去江北的中心区阳光城——“自治区政府”就设在那里。他在渝州潜伏了三年,到今天总算是修成正果。他并不畏惧那位肖将军可能会发泄在他头上的“狂风暴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对方不可能不有所顾忌。
特别事务府毕竟是一个存在了两百多年的、一直潜伏于阴影深处的巨大怪兽。哪怕今天它被人们剥皮抽筋、吃肉饮血,但它的幽魂还在那里,而且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那么多的内勤、外勤、文员、下线,他们眼下分散在这个辽阔帝国的各个角落,分散在地方拥有或多或少的野心的各个割据势力当中,就好比是渗透进健康肌体里的“癌细胞”。或者很多人已经不会再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但也有相当数量的人一直怀念从前的那个时代。
那时候每一个执行官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拥有令人侧目的权限——而非像如今一样,变成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挥喝的所谓特别作战部队的成员。
张健深知这一点,他相信那位肖将军也深知这一点。他只需要坦言自己的身份,而对方不会太过为难他。更何况有李真在。
这是特务府时代的最后一位少将,也是整个帝国范围内公认的,武力最强者。
然而事情似乎总与心中的设想要产生一些偏差。
张健结了帐,要老板娘去外面给他叫一辆车。眼下不是帝国兴盛的时代,从前穿流在街道上的出租车早已消失不见,更多的是私家车在运营从前的业务。这种店的老板或者老板娘那里定然有这类人的联系方式,也好过他一个人走到街边站着碰运气。
但只过了两分钟老板娘就匆匆跑了回来,反手拉上门口的两扇玻璃门、落锁。想了想,似乎还打算拉下卷帘门。
等在门口的张健站起来,一挑眉:“哎,这是做啥子?我们还没走呢——”
这时老板娘才想起小店里还有三位客人。但她手上可是一点儿没停,一边往下拽卷帘门一边低声道:“你们就别出去了——先躲躲嘛!外面来了好多车好多兵!”
“好多车好多兵”。听了这句话张健微微一愣,随后大步走到门边从卷帘下方的玻璃门,朝外看了一眼。然后他意识到老板娘口中的车,指的是装甲车。
现在一共有四辆装甲车沿着街道驶过来。而四辆装甲车之后则是两辆坦克。02年投入现役的“金刚-16”型,一炮可以就可以将它身前的某辆装甲车轰成废铁。
但他所见的也仅仅是“沿路开过来的车”而已。实际上在道路的那一头,另有隐约的钢铁巨兽盘踞,在夜色与月色下反射着冷清的光。而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在开始在街上拉警戒线,甚至在街道的那一头还有人堆街垒。
西南联政之前的这条街俗称美食街,路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餐馆铺子,之后则是一片不大的老旧居民区。老居民区之后是新建的楼盘,入住率也并不高。实际上这些都是旧时代的统计数据——到了眼下,别说新楼盘,就连老居民区的人剩下得也不多了。
而目前这些正在警戒、布置火力点的军人们的目标并非这片居民区。
而是似乎是街道另一边的西南联政。
或者说,被他们认为还应该藏身在校园之内的三个人。
张健深吸了一口气,揉揉眼睛,再次打量外面的那些士兵。但老板娘此刻却急了起来,伸手要拉下卷帘门。张健只得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面目模糊的证件在她面前一晃,又向外指了指:“看见没?我是部队的人。这里是我们的观察点,现在被征用了。”
老板娘一愣,随即撇嘴伸手来抓他的证件:“你说我就信嘛?你哪里像部队的人嘛?”
这一抓就抓到了手,然后她翻开看了看,烫手似的将证件抛了回去,苦了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健就笑起来,往里屋一指:“你要躲就进去躲嘛,我又不会叫大兵来砸了你的店。”
他这一说老板娘更害怕,边笑边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了。
这时候李真才从雅间里走出来。
用不着老板娘说他也隐约知道外面出了事。无论是金刚-16主战坦克还是那些装甲车,行驶在街道上的时候引发的震动都不会小。桌面上尚未收完的杯盘叮当作响,就连顶棚的吊灯都有些摇晃。
李真看了老板娘一眼,又看看张健。眼下他半蹲在卷帘门后,用一张椅子作掩护,朝李真低声道:“那小子……我看是疯了,他竟然带人来了!”
李真默不作声地也俯下身看了看,问道:“这里的人都这么怕你们?”
张健一愣:“啊?”
李真指了指躲进后厨的老板娘:“你那一句话她可吓得不轻。”
张健只得咧咧嘴:“不是怕我们,是怕肖严。那段时间请愿的人在广场上被打,就是肖严带的兵。”
他又往外指了指:“您看,这次还是他带的兵。”
李真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真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眼下肖严坐在一辆迷彩吉普车上,眯着眼睛听旁边的两个军官说些什么。他所在的位置离这家店并不远,中间只斜斜地隔了一辆装甲车。装甲车旁边几个巡逻士兵持枪走来走去,偶尔还会笑谈几句。
然而如今的肖严却是不苟言笑,嘴巴微微抿起来,嘴角下拉,倒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李真注意到他身边的两个军官,一个是少校,一个是中校。
“他老爹肯定还不知道。”张健说道,又指那两个军官给李真看,“我之前说他是带着自己的卫兵想抓我们两个,刚才应该是回去搬救兵了。就那两个,一个是哈德林,一个是王谦,都是哈儿狗一样的货色,最喜欢围着肖严拍马溜须。”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来:“现在到了这种地步?他一个人就能调动这么多的重型武器?”
张健耸耸肩:“所以叫他少帅嘛。”
“肖恒是什么态度?”李真沉声问。
张健想了想:“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倒是随后而至的庞飞鸿插嘴:“肖恒,前几年还好。您看肖严现在军衔是上尉,这就是肖恒的意思。那时候他还算是个好人,也算是聪明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走到今天。可是一两年前就变了——整个人像是发了傻,又好像鬼迷心窍,这么搞下去,他在渝州待不住的。”
说完之后他从一边的空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剔牙:“您打算怎么办?”
李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嘲讽地笑道:“一蠢再蠢。”
张健与庞飞鸿微微一愣,随后意识到,他似乎不是在骂自己。
李真朝门外看了看:“这种事情如果肖恒还不知道,他就真没法儿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们觉得是肖严张扬惯了,想要给自己找个面子回来。但是,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一个人再蠢也得有个限度——你们觉得这么几辆坦克车、装甲车,且不说拦不拦得住我——能不能拦住一个以速度见长的*级?”
张健想了想:“要跑掉是没问题的。”
“你也知道,肖严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不会不知道。”李真笑笑,“今天一群学生涌过来的时候他不敢鸣枪,之前看上了郭锦媛也不敢明抢,只能背后搞些小动作——这么说吧,在你们眼里他是个纨绔二世祖,但是我在眼里,他连一个混混都算不上——就是混混也比他有勇气。”
李真摇摇头:“你们怕他?我倒觉得这人一直在装腔作势。至于这一次么,要我说就是肖恒搞的鬼。”
“要他儿子带人过来装腔作势,如果我低头服软最好,倘若发生冲突了,那也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他肖恒是深明大义的。可没他的命令,我打赌肖严不敢再过来。”李真微微出了口气,站起身。
庞鸿飞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那这么说……也不算太蠢啊。”
李真走到门口,略一用力拉开了卷帘门,从贴着门上贴着的彩色玻璃纸缝隙当中朝外看去:“得看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平静,脸色镇定。
然而觉得自己的心里渐渐升腾起了一团火焰。现在的局面对于他而言称得上是某种全然不同的“新奇”体验,只不过这新奇体验不是他喜欢的。
这种感觉很不爽——并未试图去招惹什么人,却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死缠烂打的感觉很不爽。
哪怕是从前在菲律宾的时候,被华约通缉——那时候也仅仅是做个样子。他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三宝颜,可以在当地派出机构里走来走去。
然而现在,这位肖恒将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深。但这并不奇怪,他与他从前原本就没什么交集。
自己不会大开杀戒?这是自然。很多人是无辜的。毁灭一座城市的力量……他不想用在帝国境内。
或许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他们就只是想要让自己觉得愤怒压抑而已。觉得愤怒压抑,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出手——就好比一个人在你面前阴阳怪气地挑战你的耐心,而你总不好拿一把刀直接杀了他。
那么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快些离开这里?
李真叹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张健与庞飞鸿在一边低呼:“将军!”
但李真朝他们两个摆摆手:“别跟着我。”
这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大概会被理解成“现在我要去单刀赴会啦可能很危险,诸位都是一起喝过酒摔过碗儿的好兄弟就别跟着我了免得大家一起死翘翘”。
但李真来说的话,张健与庞鸿飞心里清楚,可能就真的是“别跟着我”而已——您二位是累赘。
于是他们在一愣之后及时缩回了身子。
门又关上了。
其实在第一辆装甲车驶上街头的时候,大部分商户就都像这家的老板娘一样,关门。下帘子。因而现在忽然有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而且手中还提着一杆白色的东西,就当即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
这很多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肖严。他刚刚冷静地同两个军官交代完任务,然后挥了挥手,两个人就转身,试图离去。于是看到街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台阶上走下一个人,目光炯炯,脚步沉稳。丝毫没理会不远处一个士兵的低喝,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
肖严当即变了脸色,愣了一秒钟,下意识低呼:“他怎么在这儿?!”
随即慌乱地挥手:“拦住他拦住他!”
他身边的人数不少,而之前喝问李真的士兵实际上已经在执行命令——两个人伸手试图去抓他的肩膀。但这一抓就抓了空——李真已经出现在四米开外了。
街道本就不宽。出现在四米开外的意思就是,现在李真站在吉普车的旁边,同肖严面对面。然后他沉声问:“我在这里,你很意外?难道不是来找我?”
肖严这时候才将目光从刚才的位置收回到自己眼前、微微张着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他有些心虚地用余光去瞥李真身后的两个校官,但那两位眼下正在低声呼喝,不让被吓了一跳的士兵们抬起枪口对准李真,显然没想到要给他解围。
当然也不排除这两位打算明哲保身的可能——因为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肖严带来的军队的的确确是将整个学校围起来了——这很容易办到,因为学校的另一面、靠山、地形高低起伏的那一边就是隔离带,没人会从那里逃走。
围下来之后就应当是要李真出来谈话。而那时候的情势应当是,炮口对准校园,枪弹上膛。虽然未必真就会开火,然而这么一来至少会让李真有所忌惮。
实际上也未必会对李真做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那是一只猛虎。
仅仅是想要他意识到一件事。
在渝州这里,谁才能说得上话。
在古代这叫杀威棒,还可以叫下马威。
然而就在这一切被布置妥当之前,他忽然从后面绕了过来,就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肖严站在那里愣了好几秒钟,着实不清楚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说,或者究竟说些什么。
好在李真给他解了围。肖严没说话,他就冷冷笑了笑:“现在又是做什么?要炮击校园?”
中校总算可以接口。他连忙打圆场,从后面跨到李真面前:“误会误会,咱们这是……”
他想了想:“军事演习。”
这里出了事,消息很快传开来。一些闹不清楚状况的士兵朝持枪朝这边汇聚,另一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的则在边跑边打听。实际上来此之前的接到的命令是要帮少帅“抓逃”,不想眼下那个“逃犯”自己送上门了。
如果眼前的真是一个“逃犯”想必肖严非常乐于看到这么多下属汇聚在此。但问题是……
他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实际上下午他带了一队人去的时候,就压根儿没想到李真能脱困。他们紧赶慢赶晚了一步,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六个生化战士被人一个个地丢了出来。当时真是吓坏了——有些人“吓坏了”的反应就是缩在某处瑟瑟发抖,而肖严“吓坏了”的反应就是第一时间拿起枪。
现在他的吉普车附近,几辆装甲车与坦克旁边,差不多已经围满了人。
李真冷哼一声:“军事演习?”
他从中校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肖严:“你也这么说?”
周围的人群一片哗然。一些人知道他,但仅仅是“知道”——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却记不住他的相貌特征。一个所谓的“战斗英雄”毕竟不是某某娱乐明星,更何况哪怕是对于某某娱乐明星来说,也会有很多人觉得“如雷贯耳”,却真的不清楚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
所以一个人穿便装的人用这样毫不客气的语气质询他们的“少帅”……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但毕竟没人会蠢到跳出来,“狗仗人势”似地问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这么和我们少帅说话”之类的蠢问题——那种人一向存在于某些虚拟环境当中,现实里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事态变成了围观。
肖严觉得自己的脸当即熊熊燃烧起来——好在眼下已经入夜,用来照明的是灯光。他将头略微低了低,面容便隐藏在军帽的阴影之下,没人能够看得出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用还算镇定的声音说道:“是。”
李真紧盯着他看,然后轻蔑地笑了笑。
“我早说过,你不是个合格的纨绔。”他微微退后一步,仰起头看着对方,“你的胆子太小,做事也没担当。你父亲要你来做这种事……我想要么就是他实在太蠢,要么就是想让你长长记性。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会拿什么来确保你的安全?就不怕这么几次三番惹恼了我,将你的脑袋拧下来么?”
到这种时候,一边的中校低声道:“阁下,得饶人处且人——”
李真转脸看看他,突然同样低声道:“去你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中校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瞪大眼睛。
而李真已经冷笑道:“既然来了,那么就别走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柄白杆似的朗基奴斯之枪,在肖严所在的那辆吉普车的车头上轻轻划了一下:“你今晚就留在这里。”
然后看了看那个中校:“你回去告诉肖将军,他儿子就在我手上。我非常好奇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无论想要说什么,两次派人过来,自己却不来见我,我相当不满意。”
话音落下,吉普车的车头发出一阵脆响。脆响过后便是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声音——沿着他刚才划出来的那一条线,半个车头被平滑地切开、倾倒在地,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犹如人类内脏一般的横截面来。
车一下子哑了火。而肖严终于叫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扣押我?!”
李真冷笑:“你该庆幸我没杀了你。”
中校微微退后一步,紧盯着李真:“阁下,我知道从前您或许不在乎这些枪枪炮炮,但是您得知道时代在发展,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既然来了,就必然有把握。”
“您当真觉得我们是这么不堪一击,而您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他终于撤下恭谨而惶恐的表情,冷冷一笑,“那么我们就是真的愚蠢了。”
这句话音落下,整片空间里忽然想起一阵低沉却转瞬即逝的声音。
这声音就仿佛你将电视开了静音,然后闭上眼睛——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听的并不是真切,却挥之不去。
这声音李真是熟悉的。
这意味着附近有力场限制装置,并且不止一台。而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就究竟把那东西藏于何处——装甲车。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这些装甲车看起来不属于帝国任何一种型号的现役装备,现在想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移动的力场限制装置。围绕着他们的一共有四辆,街的那一头,更远处还有几辆。
他记得六年前特务府第一次对付亚当的时候,是用了六台力场限制装置——那是小型的。然而现在看这几辆装甲车的大小,那必然是“基站”级别的东西。
倒真是看得起自己。
不过这么一来,这中校也的确可以生出些自信了。四台基站级别的力场限制装置,便是一个王级都会变成普通人。
李真笑了笑:“倒是应该想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手。那么然后呢?”
他转身跳上那辆吉普车——肖严在力场限制装置开启的一刹那试图翻身跳下去。而李真正巧堵在了另一边,并且踏上他的一只手。这一脚踩得极重,他甚至听到了隐约的骨碎声。似乎疼痛激起了肖严的凶性,他竟一声不吭地猛扑过来,用另一只手里环住李真的腿,好像要将他绊倒。
这种无赖的打法李真在小的时候用过,没想到今天又看见了。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非只想将自己“绊倒”。
从前那拯救过他数次的危机预感再一次浮上心头,李真下意识地将头一偏。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边无声无息掠过,只留下一阵暖暖的风。
狙击手。
附近有狙击手。
这一连串的变故陡生,周围那些士兵们意识到,眼下似乎不是可以看热闹的局势了。实际上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抬起手中的枪,对准场地中间的那两个人。
在很多人看起来这今天的事情有点儿奇葩——倘若说这位真的是逃犯、危险分子的话……中校与少校就那么让他站在肖严的身边了。而肖严本身似乎也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反倒看起来神情相当镇定、惜字如金。
起先无论是冷笑也好、语气冰冷也好,总归还有个“好好谈谈”的模样。
可那一位忽然就翻脸了——
也就是在他翻脸的时候,随后赶来的士兵才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能力者。但问题在于无论是中校还是少校,都没想要“英勇护主”。他们两个竟然可耻地退开了,就好像自己离得更远些,“少帅”才会更安全。
他们这一整支军队,竟然就任由一个人走到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官身边,并且当着大家的面将他给“俘虏”了。
不过当李真的身份逐渐在人群当中传播开来之后,这种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意识到……
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可怕又有多么尴尬。
无论上级军官如何想、无论上位者如何想,底层士兵总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于是这些人大多知晓那些官方所宣传的、有关李真的事情。这意味着无论从大义的角度还是从私人的角度来说,李真留给他们的印象都相当不错。
同样他们也清楚能力者拥有怎样的力量,而这个能力者中的能力者又拥有怎样的力量。
于是在李真微微一侧头、躲过了那一发不知来自何处的“子弹”并且将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枪尖抵在肖严的下颚上之后……
这些士兵们意识到,他们被卷入到一件大事当中了。
现在他们的枪口所指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帝国少将,而非像肖恒一样“自封”。
冰冷坚硬的枪尖一碰到肖严的皮肤,他便立即停止了挣扎。之所以说是“挣扎”是因为,一开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将李真的身形稳定在原地——他早知道有狙击手。实际上那人就是属于他的“危机应对小组”当中的一员。这种自己被绑架的情况早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枪打偏了。实际上还可以再补上几枪,但李真当即将自己的枪尖抵上了肖严的下颚。如果面对的是普通人,狙击手可以将子弹精准地送进李真的眉心。要知道他们现在就站在吉普车上,周围的光线良好。但问题在于没人能够自信满满地说,命中眉心李真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当即失去意识。
因而第二声枪响迟迟没有到来。于是肖严从一开始的打算缠住李真到后来……打算将李真绊倒在地,试着肉搏。
可惜在他看来,力场发生器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李真的双腿好像生了根,哪怕他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上,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撕破他的裤管而已。从一开始的惶恐与激动的情绪当中摆脱出来,长时间的无用功使得肖严慢慢变得冷静。
于是他意识到……
自己眼下是躺在李真的脚下的。而且他的四肢正以极不雅观的姿势扭曲着、持续了很长时间。军用格斗术的一些姿势看起来的确有些好笑,但问题在于这种姿势他保持了太久,而“敌人”丝毫没有反应。
令他的羞耻瞬间达到峰值的是李真接下来的一句话——
那声音冷冷的、相当镇定,同自己粗重的喘息形成鲜明对比。而最关键的是,对方是站着的,而自己正缠在他的腿上……就好像一个撒泼的小孩子。
李真说的是:“累了的话就不要闹了。至少你还穿着军装。”
肖严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然后觉得自己很想一辈子就这么将脸埋在身下,再不抬起来。因为逐渐冷静下来的的他意识到,自己的周围似乎还聚拢了相当数量的士兵。此刻这些士兵都在看着他们两个。
他觉得自己甚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环境当中,听到了一两声隐忍得极辛苦的低笑。
而此刻中校已退远了些,他身边出现了另外一队军人。这些军人的装备相比制式装备更为精良,手中的枪械则更加引人注目。不是普通的突击步枪,而是肖严曾经用过的,那种新型枪械。
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反倒更像是一群杂兵。然而当李真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些人从前的身份。
他们应当是以前的执行官,现在所谓的特别作战部队的成员。
这些人看向李真的神色相当复杂。甚至有一个上尉已经凑在中校的耳边低语些什么。但中校只略微皱了皱眉,低喝道:“执行命令。”
命令终究得到贯彻,中校轻轻松了口气,沉声道:“阁下,现在你还有机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我这里,现在有四台力场发生器。那一边——”他指了指街垒,“还有六台力场发生器。而我的身后,是四十三把新型步枪——只要有一枪命中您,您就会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真冷冷一笑:“那么你尽可以试,看看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奈何我。”
中校似乎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阁下,现在已经不是旧时代了。”
于是李真不打算同他多话。实际上……他刚刚吃了一顿饱饭,又说了不少话。于是他觉得有些困。这种困意似乎并非那种自然而然的困意。早在庞飞鸿与张健来救出自己之前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似乎是感冒了。
但问题在于,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冒病毒可以战胜自己的免疫系统——哪怕只是暂时的。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情。接着找个地方睡一觉。
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慢慢抬起自己没有持枪的左手,向距离自己大约四米远的一辆装甲车指了指。
随后他看着那个中校:“我建议你,要里面的人走出来。”
中校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李真微微摇头,然后一弹手指。
一片响亮的爆鸣声。装甲车的轮子统统瘪了下去。中校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李真,又看看那装甲车。
于是看到地面上开始有细小的火焰出现——淡淡的,就仿佛无数温柔的鲜红色小舌在轻轻舔舐装甲车的地盘。然而它们携带的热量却仿佛是惊人的。不到一分钟,即便是一米之外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车体上传来的热意。接着装甲车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四个士兵匆匆奔逃出来,一头扑到在地、不停翻滚,试图扑灭自己身上那一层极淡极轻的火焰。
于是李真又勾了勾手指。从半开的车门之内,一阵火焰喷涌而出,迅速攀登上外装甲。火焰在两秒钟之内从鲜红色变成炽白色,很快蔓延到了地上——因为有滚烫的钢铁溶液流了下来。
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发生的变化令很多人惊慌失措,距离附近的人立时发出阵惊呼——“卧倒”!
因为车上除了有力场发生装置之外,还有火力系统。有火力系统就必然有弹药——甚至包括一百发燃烧弹。这种程度的火势,不出意外的话,这车上的弹药将会发生猛烈的爆裂,然后就是车体内部的油箱。两者加在一起……
十几米范围之内,都是相当危险的死亡地带。
惊慌与混乱像飓风一样席卷这一片场地,大多数人都慌不择路地或者远离或者寻找掩体,唯有李真一个人安稳地站在吉普车上,笑了笑。
倒不能说这些家伙胆子小,只不过实在没这个必要。
因为他不但吸收了“红骑士”的力量,更吸收了那枚卵的力量。就对于温度与火焰的小范围控制方面来说,这世界上大概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就在当下,在装甲车的外壳被极度高温的火焰烧化的当下,里面的那些危险物质的温度实际上还被维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于是这么一次混乱在几分钟之后被证明是虚惊一场。
火焰已经熄灭,但车体仍旧完好无损。只不过它咧着一张黑洞洞的、变了形的嘴巴看着场地周围的那些人,好像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中校狼狈地从一辆坦克车之后走出来,先看了看那装甲车的残体,又看着李真,微微吸了一口气:“你……”
“之前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李真名无表情地说道,同时厌恶地将肖严提到一边的座椅上,“眼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时代了。从前这种东西或许可以限制到我……但你怎么能认为现在我还会在意它们?”
他冷冷一笑,抬手指向中校身后的那些人,又指了指旁白的装甲车:“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将它们一辆一辆地融化掉。至于你身后的那些枪……你当真觉得打在我的身上,我会被蹭破皮或者流几滴血?”
中校身后的那些能力者士兵们露出相当惊讶的神情,而他们的惊讶甚至远超身边的那个中校。因为只有同为能力者的他们才知道一个基站式力场发生器究竟有多么大的力量,然而此刻……
李真说它们不能对自己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也是能力者……然而,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大概是不少人心中共同的想法。无论此时他们的身份相差如何悬殊,也无论此刻他们的力场究竟是否一致,但每一个人似乎都从内心之中生出某种感慨——
能力者,从前也被成为进化者。
然而眼下的这个人……
才真正当得起那个名字吧?!
第八十五章 陷阱
突变令中校站在原地,并且觉得自己有些发愣。
任何事情都会出现预料之外的状况与异常,但眼下这一种……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知道李真是一个“强大”的能力者。
他甚至在之前有过用一整个特别作战小队在必要时牵制他、制服他的打算。然而今天亲眼所见一切,他意识到那个的强大似乎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
或者说……超越了人类的范围。
尽管他对李真的最后一句话——“你当真觉得打在我身上,我会被蹭破皮或者流几滴血”——有些疑虑,但他在经历了惊诧的三秒钟之后放弃了再次验证的打算。
实际上他为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感到庆幸——他至少做到了“先礼后兵”,而非狂妄的挑衅。
刚刚显露出来的王牌被人不屑一顾地踩在脚下……这事儿令肖严也感到难以接受。但幸好他的性格与习惯令他在此刻做出了一个比较明智的决定——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咬紧了牙。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他倒很想像李真——这个几乎与他同龄的年轻人一样表现出胆魄与豪情来。
比如站起身咬牙大喝“兄弟们愣着干什么抄家伙上啊”或者“别管我向我开炮”诸如此类的话儿。然而在握了六次手、咬紧了几次牙之后……身上的其他肌肉似乎都不愿意响应发自大脑的某个号召。于是他用力地垂下头,以一种自我保护似的沉默姿态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
至少他觉得这个姿势看起来还有几分宁死不屈的味道。
于是李真看了他一眼,又向中校冷哼一声:“给你12个小时的时间。”
他看了看吉普车上的电子钟,补充道:“现在是20点34分。明天早上8点34分,我要看见肖恒出现在这里。你可以告诉他——我已经忍他够久,现在我不高兴了。”
中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李真又道:“记住——12个小时。倘若肖恒打算趁着今晚我睡着的时候做一些让我不痛快的事情,那么让他提早为自己选好棺材——我也不保证他会有一个全尸。”
中校的手握了握,然后垂下来,并且深吸一口气:“我会转达您的话。但是——”
他又看了一眼肖严:“我希望您能确保他的安全。”
李真森然一笑:“看我心情如何。那么——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从这里撤走。”
只有两个人在对话,其他人近乎鸦雀无声。这种情况有些怪异——不但士兵们鸦雀无声,就连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茫然。并非因为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感到茫然,而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
如果眼前的是类种或者异种或者随便一个罪大恶极之徒,哪怕是一个无辜的却被悲惨地冠上某个罪名的人——这些战士都会因为服从命令这一天职而表现出极高的纪律性以及向心力。但问题是……眼前这个人的立场似乎比他们的那位肖将军还要伟光正。
实际上在割据时代降临之前,李真几乎就是帝国的媒体所宣传包装出来的战争英雄。
面对这么一个人,似乎大多数人不知该如何去做——不单单是因为那些虚名,更是因为切切实实的力量。中校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带队匆匆离去。
街道上只剩下一辆前头被切断的吉普车,和车里面的两个人。车队开走,路面上就只有昏黄的路灯照明。夜间又变得潮湿起来,地面有点儿发黑。校园之内还是静悄悄——还暂时没人敢出来一探究竟。不过饭馆的门打开了,庞飞鸿与张健冲了出来,快步走到李真面前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飞在长坂坡一吼退百人,本就是一个相当传奇的故事。然而刚才这两位亲眼见证了一个人吓退了一个机械化步兵营……
这事儿似乎更加传奇。
肖严抬头看着面前这两位、略一犹豫,还是决定表明自己的立场。他阴沉地、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们这两个白眼狼……我爸饶不了你们!”
而两个人则对他报以嗤笑。只有李真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又摇摇头跳下车。背对着肖严,沉声道:“跟我来。”
然后向一家旅馆走过去了。
张健与庞飞鸿也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跟上李真的脚步。
“少帅”在路中间,在昏暗的路灯下站了几秒钟,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
因为他之前刚刚设想过倘若李真要将自己绑起来,自己是要挣扎一番还是咬着牙硬挺过去——两者哪一种能够不让自己被看轻,同时又不会激怒他?
然而对方竟然……连绑都懒得绑他。
巨大的屈辱感让他觉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然而心里残存的一点理智或者恐惧,仍旧令他的身体违背了自己的情感……
终究机械地迈开步子,跟上去了。
李真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了肖严一眼,轻出一口气,低声道:“他是你儿子的话,你会让他来么?”
张健愣了愣,也转脸去看了看那位“少帅”:“不会。”
李真点头:“所以说要么就是肖恒蠢到家了。要么……他还有别的打算。”
张健不知该怎么回话,李真又问:“你们说他最近一两年变得不正常了——怎么个不正常法儿?”
张健看了庞飞鸿一眼。后者嘬了嘬牙花,皱起眉:“这个吧……就是变得有点儿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不正常也算是正常——那种人嘛,手握大权了必然如此。再者就是说,之前他名声还算好。”
庞鸿飞指了指西南联政:“您瞧这学校。其实打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肖恒的印象也都很好——因为当初是他说,百事可废,教育不可废。隔离带降临之后这里人心惶惶,他还亲自带兵来过这儿安抚人心。要不然渝州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支持他上位——就因为联政的校友多嘛。”
“或者也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呢?现在兔死狗烹?”李真低声道。
“您可以这么想,但是他上位之后态度也没变,就直到这一两年。”庞飞鸿摊摊手,“要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这一点。一开始这人还是积极进取有作为,但是最近就只想着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和外面的人员交流卡得相当死,除了必要的物资交换以外,他几乎对外面没一点儿兴趣。”
李真在心里想了一会儿,却没有理出头绪来。
他试着为肖恒的所作所为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好使他眼下的行为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奇怪。或许是因为,对方掌握了半个渝州城区的资源——军队、枪械、补给、信息。他拥有力场发生器,还可以从外界得到足以对类种构成威胁的先进装备。
这样的庞大势力集中在一个人手上,倘若心智不坚定必然会变得骄傲自大。
对方认为他所掌握的资料足以对自己形成优势,所以才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来。
或许那人还存着另外一层心思——想着自己或者会有所忌惮。
他当初就可以毁掉三宝颜,现在当然可以再毁掉渝州。
虽然刚才说自己不在乎那些先进的枪械,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但这并不是什么根本性的难题。他可以正面进攻,一样可以打游击。从前他杀过孙敬唐,现在再杀一个肖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问题在于,这里是国内。今天他看到了肖严的近卫队士兵的反应,也看到了这个装甲步兵营的士兵们的反应。其实在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对自己都没什么恶意,甚至隐隐有些敬意。不是情非得已,他不想去杀这些人——他们同样有妻子儿子、父母双亲。
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来本就不易,或许一家几口人只依靠那么一个男人挣些吃食。杀一人,也许就是杀几人。
另一方面……肖恒有割据之心,但他还没有真的自封为“王”。
即便眼下不是从前的那个法制社会,即便他可以轻易干掉他……
那么其他人——他是指其他的可能存在的割据势力,必然对他生出十二万分的忌惮——兔死狐悲。然而这些人身后所代表的,都是构成这个帝国的力量。
他的首要敌人不是什么割据者,而是类种。
他们总还是人类。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必须要依靠他们的力量。他不想把自己弄成一个孤家寡人,更何况他着实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对抗整个帝国所有势力的程度。
不过,即便自己这么想,肖恒猜到自己这么想,那也仅仅是“恐怕”而已。
他从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好脾气不见得就是任人揉捏。肖恒也该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然而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便是李真的疑惑。
这也是他一直隐忍着,没有暴起的原因。哪里有些不对劲儿……肖恒有点儿诡异。
张健拍响了一家旅馆的门板,但隔了好久都没人开门。
还是庞飞鸿扯着嗓子大喊“人都走了还怕什么——”之后老板才将门打开了。
房费每间六十元。这价格令李真咋舌——要知道六年前他每个月才赚二百多。不过想到刚才吃饭之后结账用了两百多块他又释然了。可怕的通货膨胀,几乎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蒸发了人们手中百分之九十的财富。
开了四间房。肖严的心中又生出那种令人愤懑不已的别扭感。
因为在走进旅馆前厅的时候他又在想……倘若这三个人打算将自己绑起来丢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他应该作何反应?
但事实是李真给他也开了一间房,庞飞鸿则腆着脸搜走了他的钱包。
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跑,或者他认定了自己不会跑。
该死!肖严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瞪着李真。
但李真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是聪明人的话,你该知道怎么做。”
那眼神里的森然寒意又让他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怒气与勇气消失无踪。
开了门又关上门,总算安定下来。
房间里是一张双人床,另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环境算不上太好,但贵在干净整洁。
李真长出了一口气,提着手里的枪走进卫生间,洗了一个热水澡。
随后他慢慢走出来,躺在床上,微微叹息一声。
疲惫感在洗澡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有点儿感冒了。身上低烧,呼出来的气息有些灼热。还有点儿微微的酸痛——走着或者站着的时候体会不到,眼下便可隐约觉察了。
李真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试着用枪尖划开自己的手掌。一道伤口绽开,鲜血流了出来。但就和从前一样,伤口又迅速收敛,手掌上没留下一丝疤痕。还可以快速自愈,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任何被削弱的表现。
但是……感冒?
这就好比一面能够抵挡核弹的盾牌眼下却被一根牙签戳了个洞……这怎么可能?
李真不无遗憾地想起了北院。如果是在那里,应当可以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带着这样的疑虑,很快又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情。
渝州的夏季炎热,幸好屋子里有空调。他在二层,窗外似乎种了一排玉兰树。花正开,香气却被紧闭的门窗阻隔了。白纱窗帘挡在阳台的玻璃门上,只能通过门缝看到外面隐约的花朵。
而月光也洒进来,地上被映出一片微芒。
这夜晚看起来安宁静谧,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似乎回到了战前的时候。
于是李真慢慢地沉浸在这错觉里,渐渐睡熟了。
然而做了很多个梦。
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断,并不清晰。
比如他站在一条血河里,而眼前是一团雾蒙蒙的光。那光就像是某个出口,而只要他穿透那光就可以去往别的地方了。他试着伸出手……
但那光粘稠不堪,很快就将他的手包裹了起来。他试着再用力、再用力、再用力……
终于穿破了。
随即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右手穿破了床上的薄被。
阳光已经透射进来,地上露出一片明亮的光斑。
而他感受到久违的赖床感,并且在犹豫一会儿之后臣服于它。现在是早上六点钟……李真意识到自己昨夜睡得很沉,就好像回到了自己还是一个普通人的状态。
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随后渐渐听到很多声音。比如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窗外有车驶过的声音,某人清扫街道时候沙沙的声音,还有细微的鸟鸣。
不过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引擎声。
低沉的引擎声,就在这家旅馆之外。数量在十个以上。
李真掀开被子、穿上衣服,然后提着枪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看。
这家外的街道上停了十几辆车。只不过都是军用越野车,没有装甲车也没有坦克。
一个人正微微仰起脸朝楼上看,而他的身边则围了一圈人,似乎在劝说他些什么。李真居高临下,因而很容易看清那人肩膀上的军衔——一颗金星。
呵……肖恒。
李真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在对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离开了窗口。然后他从容不迫地洗漱、穿好衣服,提着手里的枪,打开门。
一开门就发现张健和庞飞鸿都直挺挺地站在外面:“他来了,肖恒来了。”
李真看了看隔壁房间:“肖严呢?”
庞飞鸿鄙夷地撇撇嘴:“睡着呢,还真没跑。”
李真就摆摆手:“那你们在这儿愣着做什么?早饭吃了么?”
张健一愣:“可是肖恒已经来了——”
“我说早上八点半。”李真冷冷一笑,“既然来得早了,就让他在外面等着。”
他转身往楼下走去,张健与庞飞鸿想了想,略显忐忑的跟在他身后。
这种小旅馆自然没有餐厅。于是三个人出了门。
而肖恒正在门外。
迎面撞上。淡淡的雾气里肖恒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李真。不得不说真人要比资料里更精神一些,而他的气质也要比资料里更凌厉一些。而且真的和资料里所说的一样年轻。
肖恒略微犹豫了两秒钟,轻咳。
他打算首先与李真打招呼,但他并不想表现得过于急切——他得拿捏好一个态度,以表明自己仅仅是略微“忌惮”他,而非“畏惧”他。
但就在犹豫的这么两秒钟时间里……
李真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就好像完全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甚至在经过肖恒身边的时候转头同庞飞鸿说笑一声:“得,就这么一家开门的,咱们早上得吃小面了。”
肖恒身后的一个军官当场要发作,但肖恒一摆手,将他拦住了。
然后他冷冷一笑:“李将军,早。”
李真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顿了顿,转过头,微微一笑:“现在几点钟?”
肖恒没说话。
李真便又道:“我以为你一向是个不急不躁的人,今天倒是反常。担心你儿子?”
他伸手朝楼上指了指:“睡得好好的呢。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然后转过身继续前行,走进那家店里。
店老板原本是打算收摊的——来者肩头的那颗星他当然认得,他也清楚那一位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问题是,他家店就斜对着路边的车队。这种时候将卷帘门哗啦啦地往下一拽……谁知道会不会惹得那个几个人不开心?
所以他一直在桌边战战兢兢地坐到现在。
直到三个人走进来,大大咧咧地招呼:“老板,来三碗面。”
店老板惊诧地打量他们,不晓得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之前肖恒的那一句“李将军”他是听清楚了的。这么年轻的一个将军……老板忍不住多看了李真几眼,又朝外看了看肖恒。
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而肖将军看起来似乎是要人多势众一些。可奇怪的是眼下他们真就安静地站在街道外面,没有再做出什么事。
李真笑了笑:“愣什么?怕他找你麻烦?”
他转头朝肖恒扬了扬下巴:“吃了么?”
肖恒握紧了手。直勾勾地盯着这家店的招牌看了看,又瞧瞧李真,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词儿:“你慢用。”
李真就对老板摊开手:“你还怕什么呢?肖将军发话了。”
老板摸了一把额头冷汗,答应了,往后厨小步跑过去。
小点的门口还有蒸笼,里面是一屉一屉的小包子。乳白色的热雾弥漫开来,将李真这三个人的身影笼得有些模糊。
天边的太阳跃上来,知了开始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
而肖恒站在他的座驾旁边,瞪着雾气之后的李真。
副官走近了他,低声道:“将军,这人太不知好歹。”
肖恒没说话。随后他看了那副官一眼,开门上车,靠着椅子坐下来。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嘴里似乎在轻声重复一句什么话。于是他的表情慢慢平静,并且目光变得冷冽。
副官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镇定而略显诧异,随后也住了嘴。于是街道上重新变得安静起来,只有雾气被阳光驱赶,轻轻流动。
五分钟之后老板上了三碗面。
细细白白的面条上,冒着热气。将筷子插进去,再一搅——
于是藏在底下的东西就翻涌上来了。随着红亮的辣椒油一同出场的是浓郁的香气,香气里又带着花椒、花生的的味道。而嫩绿色的青菜也同辣椒油一起翻上来,装点在白色的面条当中,分外讨喜。
红色的面汤将面条浸润,筷子一挑、再入口,就是喷香酥麻的味道。
李真吃得挺慢,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不过身边那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许久之后张健才问:“将军,您打算怎么办?”
他想了想,往门外看看,“肖恒……今天一反常态的低调啊。”
李真用纸巾擦了把额头的细汗,看他一眼:“你想跟我说……既然他的表现这么好,我就给他个台阶下?”
张健尴尬地笑笑:“我是这么想,但是……”
“但是不见得他也那么想。”李真摇了摇头,不再做声。
之所以之前故意从肖恒面前走过去,并非仅仅是给他难堪——李真借这个机会好好瞧了瞧他。一般来说人们在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有些僵硬迟缓,然而这位“肖将军”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李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某种隐忍的激动与兴奋,还有一丝忐忑与畏惧。
这种表情很不常见,就好比一个人正要去做一件他期待已久、却没有太大把握的事情。然而这种可以“去实施”的喜悦却超越了“没把握”而带来的惶恐,以至于……
他看到肖恒的眼角有些微微发颤。
那人在强迫自己不要瞪大眼睛,而是将眼睛微微眯起来了。
什么原因?
李真已经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来思量,但没有理出头绪。
照理来说这人对于自己的态度应该是抗拒——第一次他就派了人来对自己说,希望自己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去。
但那时候的举动与现在——隔了两天之后形成鲜明对比。他在看到自己之后竟然是那种表情……如果这勉强算得上是对自己“感兴趣”的话,第一天那些话又算是什么意思?
他又微微侧头,透过蒙蒙的白气看了肖恒一眼。但对方已经身处车内了。
时间还很早,眼下只不过七点钟而已。
但三个人已经吃完了饭,并且喝了一壶茶。
门口的小笼包已经蒸好,而老板坐在更靠后的一张桌子上,不安地看着门口这桌人。
李真看了看那些包子,便去问老板:“平时这时候该来人了吧?”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那么……就是封路了?
李真抬起头。
早上七点钟,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空气变得有些干燥。
一阵微风掠了过来……
李真站起身,闭上眼睛,侧耳听了一会儿。
随后他微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张健、庞飞鸿,你们两个去里面,去厨房里,把门关上。”
他的语气变得肃然,又透着森然的寒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个人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然后听到李真冷冷一笑:“肖恒的胆子比我想得要大。”
他走出门去,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手指抚了抚那支朗基努斯之枪:“他连人都不想做了。”
“他连人都不想做了”。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下一刻张健与庞飞鸿几乎同时张大了嘴,瞪圆眼睛看向远处军车里的肖恒。
庞飞鸿来自吕宋,那里听到的消息比内陆要多些。而张健依旧心属特务府,同样没有忘记他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在这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
李真说的是,肖恒在某种意义上,似乎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类种?异种?!
他们两个人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肖将军”,头脑当中的记忆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如闪电一般快进、回放,试图从印象里找出任何的异常之处。
但最终一切记忆都不那么真切,两个人还是一头雾水。
直到李真再一次低喝:“进去!”
两个人才在略一犹豫之后往后厨跑去。
而李真盯着军车里的肖恒,伸手拉下门口的卷帘门,然后厉喝道:“给我出来!”
两秒钟之后,肖恒打开门,站起身。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副官似乎也想要跟出来——他的脸上因为李真那相当无礼的一句话而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怒气。但他仅仅只探了一个头,肖恒就随手将他按了回去。
于是越野车的风挡玻璃上顿时溅起一片红红白白的血沫。
不过之后的几辆车里,也有人站了出来。但这些人面无表情,异常平静。就好像泥胎木偶一般盯着李真看,眼眸中目光闪烁。
肖恒冷笑:“现在可以好好谈了么?”
李真抬起手中的枪,朝他一指:“你是门徒?”
对方咧嘴一笑:“是。”
于是李真皱起眉头。起因是他闻到了某种味道——之前附近都是薄薄的雾气,鼻腔里也都是水汽。水汽,青草气,花木气。但后来太阳慢慢升起来,微风便也吹过来。
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味道。
他第一次见到门徒是在菲律宾。门徒拥有将普通人类转化为异种的力量。没有他们,类种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扩张自己的势力。有了他们,类种则可以全面出击。
那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是“主”。而那个头脑不大清楚、被极端的狂热攫住了心灵的门徒为自己弄了一个祭祀。也是在那里他深处异种的群落,并且记住了他们的味道。
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异种体内的激素分泌旺盛,促使一切生理机能都在瞬间变得强大。于是那些远比普通人类旺盛的激素便使得他们产生了特别的味道,普通人或许不那么敏感,但他可以分辨出来。
有相当数量的异种在朝这里接近。
李真眯起眼睛向街道另一头看了看。那里是西南联政的一个教学楼。而就在教学楼天台的某处,几个黑影正攀着墙壁飞速跃下。
李真将视线重新落在肖恒的身上,皱起眉头:“你是谁的门徒?”
肖恒咧嘴一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有趣。他慢慢解开制服领口的风纪扣,说道:“这有什么意义呢?”
但李真仍然觉得事情相当不对劲儿。他压抑心中的情绪,看着肖恒的脸:“如果你打算找我送死的话……为什么之前还打算要我远离这里?送你儿子过来又算是怎么回事?”
肖恒依旧是那句话——
“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脸上慢慢露出微笑,并且笑意愈发明显。然后他慢慢脱掉了自己上衣,露出其下结实的肌肉来。
而他身后的那十几人,眼下同样挣脱了衣物的束缚,并且伸手在自己的眼睛上一抹——
镜片被取下,露出了它们狭长的瞳孔。
道路两边不再空旷,近百个异种将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李真用了最后两秒钟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肖恒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同自己战斗的,之前的一番作态又是为什么?他可以趁自己熟睡的时候冲进来——偷袭。
他也可以趁自己没有觉察到异种逼近的时候猝然暴起——虽然他并不认为对方那样能给自己造成伤害,然而那毕竟是最优选。
但奇怪的是他一直等到了现在。
就好像……
一个念头从他的头脑当中生长出来——就好像武侠小说里,在等待某人体内毒发。
然而,笑话……
他能中什么毒?
但下一刻他微微一愣。感冒——这反常的症状……便是“中毒”了?
然而那是什么东西?!
他是在第一波“来使”——那个上尉和张健到来之后才觉得疲惫、才觉得身上有些无力的。如果给他“下毒”的是那个上尉……
那么那一番话可以理解为是在麻痹他?对方知道他不会甘心忍受此种折侮,还会试图找到其他方式突破隔离带?
那么张健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李真顿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但他宁愿相信张健的去而复还只是一个巧合。
可一切都仅仅是猜测……就是连自己的这种猜测,他也觉得漏洞太多——很多事情完全无法解释。
于是李真抿了抿嘴,将那些猜测统统丢去一旁。实际上眼下就有一个活口——抓住他便可。
异种对于他而言便如土鸡瓦狗,至于门徒,他同样没有放在眼里。
李真低低地喝了一声。
威压。上位者,或者说掌控者对异种而言的威压。他的威压可以使得异种变成行尸走肉,即便是觉醒者也无法幸免。
出现在眼前的情景本该是异种茫然失措。但令他惊异的是,那些东西只是短暂地愣了愣。随后他们继续从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慢慢逼近过来。
这些异种不像他从前看到的那样高大魁梧,相反的,他们只比正常人类略高一点点,面目也没有那么狰狞。至于肖恒……
作为一个门徒而言他实在太过接近人类,或者说,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类。
路西法将清清转化成了门徒。清清在做出选择的时候试图保留自己身为人类的面貌。然而即便是做出了那种选择,她看起来也有些与众不同。
那么眼前这些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满头的雾水。
李真觉得自己变得焦躁起来。一切都显示他似乎跳进了一个陷阱当中,而这陷阱甚至是连肖严也并未觉察的——自己或许是“猎物”,而他同样充当了一个“饵”的角色。
该死。
不过既然是陷阱……
那就打破它。曾经有不少人将自己当成“猎物”,而那些人最终都会付出惨重代价。
李真抬起头,振了振手里的这柄枪。
朗基奴斯之枪、命运之矛。类种口中的无上利器、可怕的镇压工具。
而今他就要瞧瞧这东西的真正威力。
第八十六章 门徒、门徒、门徒
第一波异种扑击上来。那是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也是武术当中所谓的“罩门大开”的姿态——它们嘶吼着跳上半空,伸展它们的双臂与双腿,就像一个人跳伞之后在高空下落那样,向李真“拥抱”过来。
数量在二十上下,在李真看来都是战斗力为零的渣滓。
但问题在于李真现在不是籍籍无名的小辈。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于自己来说是渣滓,对方没理由不知道。
那么眼下它们便是在送死——而肖恒绝不会仅仅是为了看一个“血肉横飞”的效果。
倒更像是主动送上门,要自己来打的。
这就好像两人对战的时候一人丢来一件大大的暗器,另一人使枪一挑——于是有石灰粉溅射出来,迷了一头一脸。
于是他使用的能力是——火焰。
路面急剧升温,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升腾起小小的淡蓝色火苗。而后软化的柏油直冲上天,更下层的碎石粒狂暴四射,隆隆作响的火柱刹那间构成一片火焰的丛林。
红骑士在平阳之夜使用这种能力摧毁了两辆新型装甲车,而此刻被李真发挥出来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一条火柱都足有数米之高,就好比一栋两三层的小楼。它们密密麻麻地从地下窜起,在一瞬间释放惊人的热量并且引发狂风呼啸。上部灼热的空气变得轻盈并且升向高空,于是周围的冷空气向这片火焰丛林的中心急速汇聚,以填补空档。
猛烈的风势在极短的时间里成形,空气里响起可怕的低沉啸鸣。倘有飞身在半空中的类种被火柱击中,便在刹那之间碳化,并且被狂暴汹涌的气流撕裂为纷扬的黑屑,又被灼热的空气裹挟着升上高空。
而稍远的那些类种,则被气流裹挟着、被拉向中心的火焰地带。
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里出现的异变似乎令某些家伙略显慌乱。于是李真注意到,那些被拉扯进火焰中心的类种几乎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动作——
它们像是胸口有点儿发痒。于是当身体在半空中翻卷、即将被火柱吞噬之前,它们用双手扯开了自己的胸膛上的衣服,然后又扯开自己胸膛上的皮肤、肌肉、骨骼——
于是李真看到了胸腔里的东西。有一颗心脏在以极高的频率跳动。而心脏附近,则包裹着密密麻麻的乳白色腺体。异种毫不犹豫地撕裂了它们。
心脏猛烈的搏动使得腺体里的某种液体在刹那间化为蒙蒙白雾,而从数十个类种身体里同时喷发出来的白雾可谓声势浩大——尽管大部分被高温的火焰的吞噬,然而仍有一小部分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草木香。淡淡的的草木香气在空气当中散播开来,就好像盛夏的清晨打开窗户,外面的清洌空气里蕴含的那种味道。
但李真现在已经清楚,这种味道实际上来自那些白雾。
回到地面之后他就觉得现在的环境似乎变好了很多。那时候他将其归结为人类的生产力下降,人口大幅度减少。可如今看来……哪怕自己这些天所闻到的,异常浓郁的花木气息,都是这种草木香。
这东西就好比“石灰粉”。
自火焰从地面升腾而起到异种撕裂胸膛,不过经历了一次呼吸的时间。
就在李真本能地屏住呼吸之后,他又看到空中出现了雾气——不是那些被异种释放出来的东西,而是因为极度低温所形成的雾气。
雾气很快变得浓重粘稠,接着凭空出现雪花与冰屑。极度的高温与极度的低温在同一片空间出现,空中形成对流。而对流引发的狂风甚至令火柱稍稍一倾,于是雾气越发浓重,到最后——
“火焰丛林”周围的一大片区域,统统都覆上了一层寒霜!
这是能够与他的火焰灵能对抗的力量!
这种独特的能力让李真的瞳孔一张,一个人影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但对方并未留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天空之中又传来轰鸣声。
机群。将近四十架武直-16呼啸而来,在天空那一边隐隐露出了头。然而这在意料之中。肖恒并非一个人,他是半个渝州的实际控制者。他没可能像一个街头混混一样只带几十人就来同自己殊死搏斗,而放弃他更大的优势。
他不但有航空兵,还有装甲车、坦克、火箭弹、电磁机枪、甚至林林种种的新式武器。
而此刻他就被身后的那群人包裹着,冷冷站在一旁边——大约十米远的位置。
十米并不算很远,如果有一颗炮弹炸开来,那里也不能幸免。自李真发动灵能到现在过去了五秒钟,而那一位竟然没有远离。他在等什么?
然而李真决定冒一次险。
于是他猛一纵身,朝肖恒直扑过去。实际上,几乎就在“一纵身”这个动作完成之后,他便出现在肖恒的面前了。瞬间爆发出来的高速带起劲风,李真几乎看到了肖恒脸上的毫毛被那风吹得微微倒伏。
他毫不犹豫地探出手,打算在第一时间捏断对方的脖子。
他想要活口,但在此之前这个人最好还是变成一具尸体。这个人有些诡异……李真觉得自己第一次对一个炮灰般的存在生出了些许忌惮。
然而一探手竟然感受了阻力!
阻力并不大,就好像有一层纱网拦在面前。他很快就将其突破。但之后再一次出现同样的感觉——就好像纱网之后还是纱网。层层叠叠的纱网交织在一处,他的手前进了五公分,那势头终于被拦截住。
五根手指距肖恒的脖子只有不足一厘米的距离,但就那么停在那里了。
难以言表的惊诧之前浮上心头,在这念头一闪的功夫李真意识到,拦住他的那种力量是灵能。是与他那得自上野观柳的空间能力极其类似的灵能。
他本该无视那些东西,但眼下不知因为何种缘故,那能力竟然起了一点点的作用。于是正是这一点点、反复叠加的一点点,生生止住了他手掌的去势!
但这怎么可能?!
肖恒的脸上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笑意,然后他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口气,向后一跃——整个人退出了十几米,于是李真看到了藏身在他身后的那些人。
或者说,是坐在一辆越野车里的那些人。
并非面目狰狞之徒。那是几个小女孩。
看起来,就好像是四胞胎——四个八九岁大小的,银发小女孩。不但被扎成马尾的头发是银色的,就连眉毛和眸子也是银色的。她们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四个人手拉手,坐在越野车的车厢里。
齐齐地抬头看向李真,微微一咧嘴。
露出一排尖锐而细小的牙齿。
在看到她们的这一瞬间李真觉得好像有一根棍子在自己的脑后狠狠地来了一下子——嗡嗡声在他的头脑里回荡。
这相貌……
他知道有一个人,拥有类似的相貌。
北川晴明、冰雪与风之王。虽然并不相同,但要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他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他意识到刚才压制自己的火焰的力量,就应该出自这几个小女孩。
然而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是什么力量使得自己的“权能”被削弱,又是什么人能够找到这么四个年纪小小,却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能力者?
想到这些东西时候,四个小女孩已经同时向他抬起手,露出自己的掌心——
雪白雪白的掌心当中却有密密麻麻凸起的,像粗大蚯蚓一样的蓝黑色血管。那些血管纠缠在一处,变成一个小小的“坟包”。
明亮的寒芒在这“坟包”的顶端成形,在刹那之间化作四支锐利的钢锥,直刺他的双眼。而原本那些护卫着肖恒的异种则陡然发出低沉的嚎叫,同时抬起了双手!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李真意识到自己掉进了真正的陷阱里。
那些原本表现得粗鲁愚钝,只跟在肖恒的身后发出低沉嘶吼的男人们……
不是异种。
就与肖恒,与这四个小女孩一样,他们都是门徒!!
冰雪的寒芒扑至眼前,而来自那群男人的束缚力量在同一时刻发挥作用。
脚下的土地与车辆表面顿时爆起一阵脆响,它们在极度低温的作用下变得脆弱不堪,又在碎裂之后被凝结的冰霜裹成了一团。同样的寒气顺着李真的双腿攀爬并且将他钉在原地——眼下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无视那种无形的灵能,却没法儿无视这类由灵能而引发的自然现象。
他只稍一用力便挣脱了冰雪束缚,但更加麻烦的事情接踵而至——
一层又一层的纱网将他包裹起来,好像蜘蛛网一样轻轻缠上他的四肢与头颅,又在转眼之后急速收紧。一个人对他产生的这种程度的影响力他可以无视,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并非一个人,而是那一群人。
十六个门徒,统统只有一种能力——空间束缚。
他们便是如此锲而不舍地发挥自己的全部力量,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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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击坠
而那四个小女孩似乎同样如此。她们不像北川晴明一样可以在控制绝对低温的同时免疫那种伤害,相反的——现在李真可以看到她们的头发与眉毛上都出现了一层细密的冰晶。原本就苍白的嘴唇眼下变成发黑的青色,脸庞上甚至出现了龟裂的伤口,又从那伤口里流出淡红色的血液来。
意外太多,一件接着一件。李真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不去想这四个小女孩究竟与北川晴明有什么关系,也不去想究竟是何种存在创造了这么多的门徒。
他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唤起火焰到现在不过经历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而在这十秒钟的时间里自己的确分神太多次。而那种白雾,或者说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束缚开始变得更加沉重。
他并不畏惧王级的能力者。但问题在于,眼下这每一个门徒,他们对自己能力的掌控似乎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哪怕那并非完整的能力。
李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猛然一横。
第一枪刺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男性门徒。
就好比这枪已被天火烧灼至赤红,而那些纠缠他的力场就真的是蛛网。象牙白色的长枪在瞬间冲破阻滞,轻易贯穿了第一个门徒的胸膛。也就是在这一刻,李真屏住呼吸,猛力向前,将它的身体抛在身后。
果不其然,肩膀交错的一刹那,李真看到它爆裂的胸腔里飞出一团白雾。
一人死去,那阻力便稍微减轻一些。而后他手中的长枪化作一柄长刀,枪身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所到之处一切束缚都如汤沃雪般溃散,只有横飞的血肉与白色的雾气弥漫。
斩杀十几个门徒花了三秒钟,这过程异乎寻常地轻松。因为他们自始至终只在做一件事——试图是束缚住他。就仿佛他们被创造出来就只有这一个目的,而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三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天空的机群飞得更近了些。
眼前的障碍被清空,李真毫不犹豫地向肖恒猛扑——他自飞退出去以后便在高速脱离战场,但他的“高速”与李真的“高速”并不在一个量级上。
三四秒钟的时间里他退出去近百米,身影刚刚消失在西南联政的铁艺围墙之后。
但李真只迈出了一步,越野车里那四个女孩子便发出鹤泣一般的悲鸣。她们一同站起身,在车厢里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整面冰雪的墙壁就直直地出现在李真面前,并且迅速延绵为一道冰川——
一道足有四五米厚、十几米长的冰川。
形成“冰川”的水来自空气与地下。周围的水蒸气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就被统统吸干,李真感觉到自己的面庞突然干燥得发麻。而那四个发动能力的女孩——就在冰川成形之后便瘫软下来。并非脱力或者昏迷,而是失掉了生命。
她们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具干尸,皮肤松垮地覆盖在骨骼表面,好像在极度高温干燥的环境中被风干了上千年。
因为她们将自己身体内部的水分也贡献出来了。
这一道冰川耽搁了李真一秒钟。
就在这一秒钟过后,天空中的直升机群终于发出怒吼声。
蜂巢式火箭炮将炮火倾泻而出,机炮也开始奋力狂啸。刚才的悬翼轰鸣声已算是震耳欲聋,但与眼下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天空之中顿时被火箭弹的尾迹覆盖,那密密麻麻的飞弹真如它们的名字一样——蜂巢。
数以百计的飞弹转瞬即至,而此刻李真已经高高跃起突破了面前的那一道冰川,直扑向肖恒。他的身上再一次浮现出鳞甲,背后有羽翼迸发。在双腿与双翼所提供的强大力量推动下,只花一秒钟就横越了几十米的距离。
大部分的火箭弹扑了个空——那本就不是被设计用来对付非人类存在的武器。
但火箭弹这东西并非子弹,它们本就是进行覆盖性攻击的。几十米的距离堪堪脱离了炮火的中心区域,猛烈的爆炸仍旧波及了他。
一阵条街道都化为名副其实的火海,甚至有几家临街商铺的门面都被溅起的碎石与弹片崩成碎片。汹涌浓重的火焰卷成了火球,从地面上掀起数以吨记的泥土残渣、飞向天空。街道两侧的矮楼在这一波接一波的剧烈爆炸当中颤抖,窗户玻璃早已被震成了粉末——
而极度的高温又卷起狂暴气流,火舌翻卷着冲进临街的门户与窗户之内,一整面楼层都化作了火海。
四十多架武直-16的一次齐射,所造成的破坏力甚至超过了李真的火焰灵能。
狂暴的冲击波自他背后席卷而来,振动的双翼好像被一柄铁锤狠狠轰击了一下子。他的后背在一瞬间承受了数以百计的弹片猛击,便是拥有坚实的鳞甲也感受到了剧烈痛楚。而相对脆弱的双翼在一瞬间就变成了血红色——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人类的集团化火力。
实际上在菲律宾的那一次也可算做他承受炮火的正面打击。但不同之处在于,当时他正在与那枚卵融合。卵那强大澎湃的影响力使得他的身体巨型化,最终化身为一个巨人。原本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大小,却忽然变成了十几米的高度——这种事情必然会付出代价。实际上代价也很简单。当时他的身体里不再是致密紧实的生物活体组织,而像那枚卵一样出现了大量的空间。也唯有如此他才可以用相对较少的物质构成相对较大的形体。也正是因为这种构成形式,在面对接下来的炮火时,那一具躯体显得极其脆弱。
那一次他的意识已近崩溃,这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即便是人类的常规火力,也会拥有如何可怕的力量。
于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从前的自己与曾经的路西法究竟拥有怎样的差距。
在日本的时候,即便是它的一个投影也可以抵抗战斗机的攻击,还可以承受一枚导弹轰击。
但狂暴的气浪终究将他的身体又掀飞出去几十米,而冲击波所造成的伤害也以极快的速度自愈。
直升机群发现了他的身影,因而炮火再次呼啸而至。
肖恒已经距离他不足百米,两个人都已经翻越大学外面的围墙,冲进他刚刚来到此地时的那片体育场里。
李真意识到自己必须先得料理掉天空之上的那群“麻烦”。即便他的动作极快,炮火并不能真正地击中他,但一波一波汹涌而来的气浪总是令人头痛。况且破片造成的细小伤害总会累积,而冲击波造成了内伤自愈也需要时间和能量。他已经受到某种力量的影响,倘若时间拖得久了,不知还会出现什么状况。
因此他看了肖恒的背影一眼,猛一转身,直扑向天空。机炮的火舌顿时密密麻麻地当头笼罩过来,形成一片密集的火力网。但李真的身影在瞬间闪烁,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十几米之外。
机炮没能跟上他的动作,火网落空,将那个体育场的一整片看台剿成了碎片。李真已经进行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瞬移。
四次瞬移,加上双翼提供的强大助力。或许他的火力没有那些钢铁造物强大,但灵活度却不是它们可以比拟的。他保持着惊人的协调性,直插进机群正中。
直升机驾驶员惊恐的表情出现在他面前。李真毫不犹豫地出枪——
长枪透过高强度的特种玻璃贯穿驾驶员的胸膛,随后火焰与电光沿着那柄枪一同冲了出去。驾驶舱内顿时变成火焰炼狱,其他的机组成员在尚未发出惊呼之前就化作焦炭。机身当即失控,外壳变成包含热情的炽红色。
在热情还没有爆发之前李真已经出现在十几米以外。一架直升机从他们的身边呼啸掠过,旋翼险些扫掉他的头盖骨。两者交错,风声呼啸——于是李真横持长枪,像一个猎手那样,将枪尖插进了机腹里。
钢铁在外壳在灵能面前好似脆弱的纸张。飞机自身的速度为自己判了死刑——掠过之后,机身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裂口,不详的浓烟从裂口当中喷发出来,不一会儿就夹杂了大大量的电火花与火星。
哪怕是编队飞行的直升机群之后也有相当的距离,但这种距离还不足以令其他飞机有效锁定目标并开火。
当李真出现在第第三架飞机旁边的时候,第一架与第二架终于先后发出两声巨响。飞机爆炸又引发弹药的殉爆,两大团礼花在机群当中盛放开来。但这种礼花并非只具备“观赏性”——还具有惊人的破坏力。
机体残片挟着可怕的热量与动能撕裂空气,几秒钟之后便有另外三架飞机发出闷响,拖着浓烟直坠向地面。
而眼下李真的手就攀在一架直升飞机的门外,一脚将面前的一个士兵踢进机舱里。尽管已经控制了力道,但那人仍旧翻滚两次,从另一头坠了下去。幸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一个战友探出手,险之又险地拉住了他。
而李真已经钻进机舱里。
第八十八章 如果他不是他
那拉人的士兵瞪大眼睛看着李真,试图用另一只手持枪、指向他。然而身体一晃,反倒被吊在他手上的那个士兵拉的斜斜向一侧滑去——他只得放弃持枪的打算,用另一只手攀住座椅。
于是他就这么拉住那个因为机身的晃动而不停摇摆的战友,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真。
看了这一幕,刚才因为他持枪的动作而生出来的杀意一下子减弱了不少。于是他抬手扇掉了另一个驾驶员逃出来试图自卫的手枪,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拖了出来、凑在自己面前:“知不知道我是谁!?”
实际上驾驶员与那个试图救助战友的士兵脸上都是惊讶而犹疑的神色。
再听到李真这么一吼……
那被他揪着衣领的驾驶员就愣住了,然后盯着李真的脸死死地看。
李真已经明白了什么,便再一次喝道:“我是李真!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么?你们在攻击一个帝国将官,这是叛乱!”
或许别人只是对他的相貌有印象,然而他的相貌再加上他不可思议的能力——任何一个现役军人都应当晓得他究竟是谁。
这么一声呼喝之后驾驶员张大嘴:“我们……不知道!”
另一个驾驶员转头瞥了李真一眼,作证似地补充:“我们真的不知道!”
“那么现在你们知道了!”李真在轰鸣与晃动之中大喝,而他的余光已经看到有几架飞机正朝这边包抄过来——也许他们会狠心将这些战友连同李真一起毁灭。
他便厉声道:“告诉他们——这是一场叛乱,我是李真!现在立即停火、远离此地,事后我一个人都不会追究。但有人执迷不悟的话,我就把他们一架一架击落下来!”
驾驶员微微一愣。李真再一次厉喝:“按我说的做!”
实际上他本想再击落几架,然后要他们知难而退。
但刚才那一幕触动了他。救助战友本是一件寻常事,然而刚才那一幕发生的时候,两个士兵还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就这么一件事让他的头脑猛然一震——他从前不想杀戮太多,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帝国的士兵,而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那么现在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更何况那个士兵也是相当幸运的——因为李真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那人认出了自己。认出了自己,然后流露出真实的惶恐与惊讶的情绪——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所攻击的,就是“那个李真”。
于是他提前做出了决定。
他自然不相信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幡然醒悟”,临阵倒戈。因为这世界上有所谓的“好人”,也就有所谓的“坏人”。或许是一些从未将他放在心上的人,或许是一些铁了心要追随肖恒的人,或许是一些两面观望的墙头草——担心李真败落,自己会迎来肖恒的报复。
但只要有那么六七架飞机脱离战场,就会有更多的人退出这一次战斗。不仅仅因为他们已经变得势单力薄,还因为自己刚才真切地展示出来的力量。
他们不知道自己,而他们还是帝国的士兵。
这两点就已经足够了。李真微微吸了一口气,从轰鸣的直升飞机上朝下看去。摧毁五架飞机花了二十多秒,眼下肖恒已经出现在了公路的那一头。但他停住了脚步,朝天上看过来,似乎清楚李真已经钻进了某架飞机里。
奇怪的是他没有试图发布命令,要求他的直升机编队做些什么。通讯频道之中只有那么一个驾驶员的声音。
接下来肖恒往旁边走了几步——不再像之前那样匆忙奔逃,而是找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用胳膊肘撞碎了车门玻璃,把门拉开了。然后他坐进车里,低着头摆弄了一阵子。
李真自始至终紧盯着他,同时也听到了驾驶员低沉而急促的声音。
直升机编队的其他成员接受到信息,频道里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但李真已经不能再等下去——因为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肖恒。
于是他在结果出来之前跳下了飞机、伸展双翼、手持白色长枪,自空中直扑而下。
肖恒乘坐的汽车喷吐出一阵尾气,车身隆隆地震动起来。
李真手中的长矛自车顶直贯穿而下,扎穿了驾驶室。
但没有血光,没有惨呼。汽车的发动机发出不规律的爆鸣声,随后熄了火。李真已经落到地面,往驾驶室内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这时候他听到十几米之外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里满是不屑的意味,同时还夹杂着些许调侃:“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
李真循声看过去——肖恒出现在二十米以外。
但之所以知道那一个人是肖恒,仅仅是因为他的脸。
而他的身体——
双腿变得极长,反曲。看起来就好像是某条动物的腿。这一双青黑色的粗壮长腿使得他的身高达到了将近三米,看起来……好像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生物。
而他的上半身也赤luo着,但看起来干瘪瘦弱,就只有胸膛微微隆起,好像鸟类的龙骨突。双臂变得细而小,滑稽地贴在胸口两侧。
李真意识到这个家伙似乎为了两条腿而牺牲了不少东西——上身几乎萎缩得不成样子,然而才造就了强健的下半身。而眼下他的造型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拥有极强的运动能力。甚至他还拥有了瞬间移动的能力。
无论肖恒,还是那些门徒,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能力极其单一,并且被强化到了极致。
但物极必反。就好比一柄极硬极硬的小刀必定也是一柄极脆极脆的小刀。太过单一的能力完全不适合实战。倘若一个人天生如此,这是没办法的事。但门徒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路西法赋予了于清清“智慧”,这意味着类种也可以做出其他选择。
然而那不知名的一位创造出了如此之多的门徒,又布下这样一个自己直到此刻尚未看穿的陷阱……他应当不是一个蠢货。
这就意味着那是它有意为之。这些所谓的门徒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便有极强烈的针对性。
现在看起来,它们所要针对的就是自己。
李真感受到了深深的忌惮——不是对肖恒,而是对他背后的那个主宰,那个类种。
会是……路西法么?
李真站下来,往天空看了看。机群没有再次发动攻击,而结果正朝他所预料的最好的一个方向倾斜。一个由十三架武装直升机所组成的编队脱离了队伍,向西飞去。
比预想的要乐观——或许是他们看到了肖恒的模样。
这种样子甚至不能与能力者联系在一起。人们只能想到一个词儿——类种。
这一个编队离去之后,其他的飞机也轰鸣着向西侧飞去。来自天空之中的威胁暂时被解除,李真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也仅仅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任何来得太容易的事情都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而在现在渝州的地界上,这种“不同寻常”已经发生了太多次。这些飞机走得太容易——倒不是说李真认为他们是在声东击西,而是……
肖恒竟然没有在战前为自己编出来一个像样的借口。
实际上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已经叛了国,或者自己是那个“假”的——这事儿虽然最开始只有军方少部分人知晓,但现在已经传开了吧。虽然在月球上他告知地面指挥中心,那个西贝货已经被他清理掉了,可这种事总是可以用来做一个借口的。
但他真就什么都没做——好像对此事完全不上心。
李真微微皱眉盯着肖恒看,试图看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眼下这人的表现就仿佛……就仿佛……
李真的眼睛一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的表现就仿佛这渝州不是他自家的。
好像他是一个闯进了别人家里的冒名顶替者,拿出一件什么东西用的时候全然不在乎是不是会坏掉、是不是下一次还能继续用。甚至他都不在乎什么战损、什么战术。
一切都只为一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打个比方……他可以将一幅《蒙娜丽莎》点燃了来取暖。
之前李真问张健,如果你是他的话会不会让肖严来?
因为在他眼里肖严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冲动却胆小,怕事没担当。让这么一个人带兵来向自己示威……他就不怕自己杀了他的独子?
可如果不是亲生的就好说了。
再者说,这个肖严一直是上尉,军衔算不上高。倘若肖恒是为了让他好好磨练一番,那么定然不会给他配备什么直属卫队,更不会任由一个上尉对中校发号施令——既然已经做出了这种事,让他真的做一个“少将军”岂不是更美?
再联想到张健与庞飞鸿口中这位肖将军的变化……
李真觉得事情终于稍微被理顺了。
倘若那个真的肖恒早已经死去,或者不再是那个拥有人类情感的肖恒……
第八十九章 玩耍
那么作为一个门徒来说、作为一个拥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使命的异种来说,他当然不会在乎渝州到底如何,同样的,他当然也不会热心于同外界交流、扩展势力、扩张地盘。
他就像一个鬼魂一样悄悄取代了从前那个人,然后将这一片区域封闭起来,蛰伏起来……
等待。
李真在心里吸了一口凉气。
等我吗。
他的头脑飞速转动。倘若这个推断成立……
那么第一天上尉与张健到来的时候,是在“下毒”?对方说出了那么一番话——而那是在知道自己定然不会乖乖走掉的前提之下的。或者说当时他们还没有准备好——只差了这么一个人来应付自己。
但问题是什么样的“毒”能够穿透那隔绝带?
在李真看来隔绝带的性质相当奇特——声波可以,光可以。只要你不穿进去,从外面来看它就好像不存在。然而一旦穿进去,不但有空间的错乱,还有加速流逝的时间。
矿物毒素……对自己无疑是不起作用的。
生物毒素……有什么毒素能在常温状态下经历了数十年的时间而依旧保持活性?
抛却这些不谈,也许他们是打算将自己真的困在里面,然后用那东西慢慢削弱自己的力量。
这么说来张健与庞飞鸿就是值得信任的了。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必要放自己出来。
然而一旦出来了,又真的是被“少帅”偶然撞见了——
他随即又带了那么多人杀了个回马枪。
这一次的问题在于那些力场限制装置。基站式力场发生器,从前整个帝国的存量都不大多。渝州或许会有,但不会超过两台。可现在仅仅半个渝州就拿出了十台——被伪装在装甲车里。
原本用来对付什么?总不是用来对付类种吧?要知道渝州是内陆中的内陆,用不着hua那么多的力量搞这玩意儿。
那么就是对付自己的。早有准备——李真自一次证实了自己的观点。
那件事情当中的另一个疑点则是,对方一开始似乎没做杀掉自己的打算。而最突兀的则是那些基站式力场发生器的出现。在自己之前已经表现出了相对温和态度的前提下,他们不打算杀死自己,却搞了这么多防御性武器过来……
仅仅就是为了看一看,自己到底能不能与那些发生器抗衡么?
仅仅就是为了看一看……
这个念头电闪而过——如果真的就仅仅是为了看一看呢?
检验一下他们的“毒素”所造成的战果,瞧瞧自己是否已经衰弱到可以被那东西限制住了?
那么然后,今天肖恒亲自来了。那么多的门徒,每一个人的力量都直逼王级。而他们自始至终都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束缚住自己,然后让武装直升机编队发动打击。
尽管他很不情愿,但如果真的按照他的思路来想的话……对方还是在试验。
在试验这么多人是否能够控制得住自己,而一旦成功,一旦自己当时真的被那么十几个“王级”禁锢在原地……四十多架武装直升机的正面攻击的确可以对自己产生相当可怕的伤害。不会死,不会毫无反抗之力,但只要打击一波接一波地到来,他终究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四十架武直-16解决自己,这种事情便是想一想都觉得窝囊。但前提是对方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者,而且那种不知名的力量,或者说毒素,真的发挥了作用。它削弱了自己的权能——即便全力发动,仍不能彻底消除那些门徒所造成的影响。
他自己失算了,对方似乎也失算了。
他们的“毒素”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强大。直到现在他吸入了更多那东西,也仍然仅仅是略感疲倦而已。轻微的“感冒”打不垮一个人。
可从头到尾,幕后的那一位都没有现身。
他在试验……甚至可以说是在玩。李真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猜得到那人的想法——
杀得死,最好。杀不死……
还可以慢慢玩。
是谁……到底是谁?
这绝不会是类种的风格。那些家伙虽然疯狂、视人类的性命如蝼蚁,但它们喜欢更加直接的方式——亚当那种风格,已经算是类种当中少有的狡猾了。
但除了类种还有谁能够创造出这么多的门徒?
然而他最介意的是之前出现的那四个小女孩。她们看起来就好像是幼年的冰雪与风之王,而她们的能力也是掌控冰雪。北川曾经告诉自己她的外表是因为能力过于强大造成了异变……
于是李真的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既然北院的研究表明无论是异能还是灵能都与基因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那么,克隆呢?
眼下这个世界克隆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lun理道德方面的障碍一直存在,因此这个技术没有被普及。可若是不在乎什么lun理道德的家伙进行了克隆……
从北川晴明的骸骨上提取了样本进行克隆。
这意味着北川晴明的骸骨,或许落在了那个家伙的手里。
李真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注视着肖恒:“你是被改造成门徒的肖恒,还是从前那一个已经死了?”
对方咧嘴一笑,双腿上的肌肉抖了抖:“你可以抓到我……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随后他又抽了抽鼻子:“我闻到了……叛徒的味道。”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瞬间消失。李真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对方这一次用并非瞬移,而是实实在在的速度爆发。这样的速度……便是他得甘拜下风。
而一秒钟之后肖恒已经高高越过了西南联政的铁艺围墙,直向街道那一头射去。
“闻到了叛徒的味道”——显然它所指的是张健与庞飞鸿。
李真毫不迟疑地伸展双翼、连续跳跃三次,紧紧追了上去。
火箭弹所引发的的火焰已经消散,只不过从前的街道不再是街道,而变成一个深深的巨坑。自来水管破裂,大量的积水积蓄在坑底,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快要沿着纵横交错的裂痕流出来了。
越过围墙便听到哭喊声。一整面楼房都着了火,而另外一些胆子稍大的人则从后面的小区里跑出来,正在组织人救火、救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家伙。眼下他站在大坑旁边,显得有些发愣——似乎没料到……这里会发生这种事。
随后他一转头,正瞧见一个身影从高空直扑而下。
第一眼看到的是脸——肖恒的脸。
于是肖严惊呼出声:“爸!””
但声音在看到他的“父亲”脖颈以下部位的时候拉成一个嘶哑的尾音儿,声音里的惊喜变成了震惊与惶恐:“你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自从高空重重落下的肖恒,一脚踏在了他的头顶上。猫爪似的脚,脚下生长的却是坚硬的死皮,以及死皮上更加坚硬的倒刺。强大的力量先是推动脚掌上的倒刺刺进肖严的颅骨,而后将颅骨一整个儿踩进了他的脖颈。
在这极其短暂的过程中肖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诶?”似的喘息——而那也是因为被挤压的气流高速冲击声带而发出的无意识的声音。
随后咔嚓嚓一阵脆响,他的身体在一面脸盆大小的脚掌之下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
肖恒的身躯重重落在地面,脚下血光四溅。
这么轰隆一声响,附近每个人都听得到。
于是不少人转头往这边看过来,然后每一个人都开始发出惊慌的呼喊——
不少人连杀鸡都还害怕,更何况眼下死在眼前是一个人……而他现在化成了一滩肉泥。
但下一刻他们陡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惊呼。
因为肖恒的身躯一晃,消失无踪。而就在他立足之处,一道粗大的电光“啪”的一声劈了下来。
这么一劈,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新鲜血肉顿时化作焦炭,一股令人作呕的香味四下飘逸。
电光一闪即逝。就在那条炫目的光柱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时候,一道烈风从他们的头顶呼啸掠过,所到之处火焰悉数收敛,就好像被疾飞的那人统统吸收掉了。
这时候才有人意识到——
有两个人在相互追击。
这年头普通民众对于“异能”或者“灵能”这种事情都已不再陌生。因此他们意识到这是两个能力者在战斗,并且是极其少见的,他们从未见过的、*级以上的能力者。
然后才开始真正惊慌地四下逃离——因为已经有人将这里造成的破坏归结为能力者的力量了。
而李真再一次迫近了肖恒。
但对方也如他一样,使用了瞬间跳跃的能力。
到这时候李真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阵古怪的违和感,但眼下他的精神绷得紧紧,每一秒路边的建筑与前方的事物都像发了疯一样的飞扑过来,于是这违和感也就暂时被他压到了心底。
随后他终于看到前面的两个人——庞飞鸿与张健,两个人被埋藏在一块石板之下。(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到底是什么
火箭弹引发的燃烧造成了大火,而大火使得相当一部分本就在猛烈震动中的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坍塌下来。于是眼下这两个人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大乐观——张健的脑袋贴在地上,头上压了半截砖头,所幸地面上并没有可疑的红色液体。
而庞飞鸿似乎勉强清醒。然而这种清醒是指他在用手去拍身边的一个煤气罐,并且打算叫醒它。他脸上的神色恍惚而焦虑,似乎将那东西当成了张健。
实际上更加不乐观的是,肖恒已经在跃至半空。他在一面断墙上做了一次蹬踏,将近三米高的身躯升至十米高的空中。而后他转脸向李真露出一个挑衅似的微笑……
向着两人身上的那块石板直扑而下。
他打算杀死这两个人——就在李真面前。
相当明显的挑衅。但这挑衅在李真看来也相当奇怪——肖恒带来的门徒已经死伤殆尽,而他的武装直升机编队背叛了他。眼下他的身份暴露,并且杀了肖严。这意味着它已经断绝了自己重新回归肖将军那个角色的可能性。
处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两个。要么速速逃离此地,要么怀着哪怕只有一分的信心做一次殊死搏斗。
但眼下这一位在做这种事。
然而李真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那两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尤其是,对方还是试图以那种态度进行杀戮——就好像在玩一出残忍的游戏给他看。
之前两个人追追逃逃,进行了将近一分钟的交锋。便是这一分钟的交锋令李真意识到,相比眼前的肖恒,自己的速度竟然略处下风。对方又是一个将能力强化至极致的典型,就好像一件专门定做出来的工具。
于是他轻出一口气,做出一个决定。
就在肖恒的身躯下坠、即将踏上那块石板的时候,三十米之外的李真出手了。
掌中那柄朗基努斯之枪在一瞬间化为一道流光并且凌空激荡起一大片的锥状云——
一声狂暴的啸响之后,肖恒的躯干上爆出一个脸盆大小的血洞。朗基奴斯之枪携带的巨大动能将他一整个人都狠狠击飞在了一片废墟当中,而溅射起来的烟雾与碎屑直到两分钟之后才慢慢消弭。
李真微微喘息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只不过眼下他的眉头已经放开了——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心结,解开了什么谜团。
渐渐的,不远处又开始有人声出现——那应该是西南联政的学生们。之前的战况激烈,他们不敢露面是在情理之中。而眼下爆炸声已经平息那么久……也该有人出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李真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挺直腰杆、抬起头,步伐沉稳而缓慢地朝张健与庞飞鸿走过去。他又在两个人的面前看了一会儿——似乎庞飞鸿也陷入了昏迷。
于是他左转身,踏着一旁的断壁残垣,往尘埃落处走去,并且很快看到了地上的那个家伙。
肖恒竟然还有呼吸。不但有呼吸,他还在尝试着重新站起身。
身上的可怕血洞位于胃部——那里被彻底击穿,能够看到下面被喷涌的鲜血染红的地面,以及流淌到地面上的脏器碎片。他的脊椎骨也变成了碎末,因而现在可以活动的就只有他的上身。
李真在他面前俯下身去,用一支脚踏住他其中一根短小纤细的胳膊,然后向他躯干上的那个大洞里伸出手。手陷入脏器与因为鲜血而泥泞的土地之中,李真摸索了一阵子,手臂微微一紧,然后站起身来。
一整根插入地下的朗基努斯之枪也被他拔了出来。
肖恒翻了翻眼睛,直瞪着他,脸上渐渐浮现出惊诧的神色。
因为他胃部的缺口似乎在试着愈合。密密麻麻的肉芽像是蛆虫一样在伤口周围蠕动、拉伸。它们似乎在试图联合到一起,然后将那大得可怕的缺口封堵起来。然而问题是,每当这些肉芽拉伸至一定长度之后便软软地垂下去,好像在一瞬间便丧失了活力。
肖恒脸上的惊诧似乎便在于此。
之前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已经消失,从他被李真击落之后,整个人就好像进入了某种慌乱状态。他试着抬头去瞧自己的躯干。
但李真抬起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脸颊上。
“说。”他的声音冰冷,带着若有若无的怒意,“把你们转化成门徒的人是谁。那四个女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但是从肖恒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却是——
“怎么……可能?我怎么回事?”
他的一侧脸被李真踩踏进泥土里,此刻却努力斜着眼,试图从这个角度去看自己的胃部。
于是李真抬起枪,在他的肚腹上一划。
锋利的枪尖像热刀切奶油一样在肖恒的腹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接着红线里迅速渗出血迹,伴随着轻轻的、“啪”的一声响,他腹部的皮肤也绽裂开来。
“我可以把你慢慢折磨……”
李真皱起眉头说出这样一句话。但话只说了一半,他的目光就集中到了肖恒腹部的伤口上。
皮肉翻卷。然而在翻卷的皮肉之下……
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色圆球!
李真在一瞬间认为那些圆球是类似先前异种胸膛里面的那些含有毒素的腺体。然而这个念头在见到其中一个圆球微微一转之后便被打消了。
那东西的确转了一下——不是错觉。两秒钟之后,几乎所有的圆球都动了起来。它们在腹部裸露的肌肉上做了几次翻滚……露出其下细细长长的浅黄色瞳孔。
就好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时瞪了李真一眼。
接着眼球上的瞳孔很快变得浑浊、暗淡,最终消融掉了。眼球一动不动,慢慢也化成了黄白色的液体,飞快渗入更下层的肌肉里。
李真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情景……让人头皮发麻。
他讶异地看向肖恒的面孔,而对方也看向他。只不过肖恒的眼神里带着惊恐与绝望,甚至出现了一丝哀求的神色。他试图张开嘴吐出一句话,却像是在这一瞬间失掉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喉咙里断断续续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料到。
李真当即俯下身去,试图听清他要说出来的话语并且再次低喝:“说出来!”
但肖恒的声音渐渐低落,最后他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两个叹息似的词语——
“骗我……”
“救我……”
这两声之后,肖恒再无声息。他的头颅软软地耷了下去,双眼无神望天,好像在思考自己死后究竟会坠向何处。
但李真只做了一件事。他撕开了自己的手腕。
这力道用得有些大,一根静脉被撕开了。于是鲜血汩汩流淌,顺着肖恒的嘴巴一直流进他的喉咙里。
然后李真在肖恒的身边等待了一分钟。一分钟之后,本已经失去生机的眸子再度亮起一丝暗淡的光芒。肖恒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咳嗽声,他的咳嗽如此剧烈,以至于带得他的躯干都在微微颤抖。
胃部可怕的伤口处再一次出现之前的那种肉芽,而李真只扫了一眼,便用手捏住他的脸,沉声喝问:“我救了你。现在告诉我究竟是谁把你变成了门徒?你后面那个人究竟是谁?!”
肖恒艰难地喘息了一声。
他似乎是真的想要回答问题了——因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以及不可思议地惊恐。于是他微微张开嘴,眼球一转,看了李真一眼。
李真附耳过去。
但十几秒钟之后……他没有听到声音。
没有声音,就连原本喷吐在耳边的灼热喘息也消失了。
李真抬起头看了肖恒一眼,又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口。然后意识到他是真的,彻底死掉了。
自己的血第一次失去了作用……肖恒只“复活”了那么短短一瞬间。
李真顺着他最后一刻的眼神看去——对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插在地上的那柄枪身上。
朗基奴斯之枪,镇压类种的利器。
是因为这柄枪。这柄枪杀死了它,甚至连自己的血液都无法挽救对方。
李真一时间不清楚究竟应该为了这柄枪真的具有如此神奇的能力而感到欣喜,而是应该为了肖恒留下一个悬念便死去而遗憾。
但至少……他觉得自己弄清楚了对方究竟因何而愤怒,又因何而诧异。
也弄清楚了他最后那段时间的嚣张态度又是为何。
实际上在这柄枪脱手、直刺肖恒身体的时候他就弄清楚了很多的事情。
只不过……他还是没有弄明白,眼前这具尸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杀死过异种,也杀死过门徒。两者原本都是普通人,也都是因为类种的影响而发生转化。但两者的共同点便是,死后都会恢复原貌。
然而眼下肖恒的尸首就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发生一丁点儿的变化。
至于他皮肤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球——这是李真第二次见到。
第九十一章 彻底的死亡
第一次是在六年前,在神农架。他撕裂了亚当的肌肤,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东西。皮肤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眼球,不停地翻转滑动,令人不寒而栗。
依照这一点来说……肖恒应当是一个类种。
然而类种不应该如此脆弱,他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具有特定作用的高度异化作战工具。实际上他的“作用”究竟是什么,李真已经搞清楚了。只不过这尸体……
他微微皱眉,用手里的矛划开了它的胳膊,露出其下的骨骼来。骨骼上还附着和肌肉与肌腱,而红色的鲜血模糊了它原本的颜色。李真便拾起身边的一块碎石,稍一用力,向那骨骼斩了下去。
喀嚓一声响,骨骼碎裂。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微微摇头。
亚当与蚩尤的骨骼比钢铁还要坚硬。但肖恒的,与人类没什么不同之处。
于是李真只能暂时放下心头疑惑,紧握着那柄枪走下废墟。
张健和庞飞鸿还被压在石板之下。两个人都已经陷入昏迷的状态里,但尚有呼吸。呼吸不算微弱,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实际上李真不大在意他们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了——因为两个人都是能力者,他总有办法能够救活他们。
他在两人身前略一停留,伸手攀住石板的边缘,然后再用力——一整块板材被他掀起,然后随着另一阵发力飞了出去。扬起的灰尘弄得两个人灰头土脸,李真蹲下来试着拍庞飞鸿的脸。但他只微微张开眼睛瞧了瞧李真,便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又将眼睛合上了。
于是他去看张健。翻开他的眼皮,眼底充血,且相当严重。这种状况大概意味着颅内出血。对于普通人来说的话情况异常严峻,但对他来说却只是要不要放自己的血的问题罢了。
李真便站起身朝远处看了看,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女孩子正在和一些大学生奔走于废墟之间,灭火、救人、寻找水管。她的身形算得上矫健,但由于这里同那边还有一道高高的残墙,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
李真眯眼瞧了瞧她,扬声道:“郭锦媛。”
女孩微微一愣,停下脚步往这里看过来。李真斜走两步朝她摆摆手:“这里。”
对方的眼眸里陡然爆发出一阵喜悦和激动的情绪,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她瞪大了眼睛,看看李真,又看看那些走远了的同学,就踩着地上的残砖碎瓦踉踉跄跄地往李真这边跑。
等她气喘嘘嘘、略显狼狈地跑近了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是不是你?他们是不是来抓你的?!”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并且相当奇怪。但李真知道这姑娘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他笑笑:“嗯,来抓我的。”
郭锦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从阴郁的水下浮上来。但她还是咬着嘴唇、眼神在李真的身上来回流转:“我听说……听人说,肖恒和肖严也来了——”
然后她往身后某处一指:“她们还说肖严死了——”
李真点头:“嗯。肖恒也死了。”
三秒钟的呆滞以后,郭锦媛难以置信地盯着李真。
直到李真又摊摊手:“我不骗人的。”
这姑娘飞身上前,一下子搂住了李真的脖颈。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李真心里一紧,本能似地做出防御反应。然而郭锦媛的身体柔软温暖,抱住他之后只是欣喜地大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是李真啊!有你出马一定没问题的!”
她的声音震得李真耳膜有些发麻。但总算……
他总算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原本朗基奴斯之枪的枪尖就抵在她的肋下。
李真微微苦笑着,用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头,轻声道:“喂,有人来了。”
郭锦媛这才从失态的喜悦当中摆脱出来,往后轻轻一退——李真本以为她会表现得有些局促,或者有些难为情。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只往后瞧了瞧——看到几个同学正朝这里探头探脑。
随后她就深吸了一口气。
李真意识到事情要坏。但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这姑娘已经喊出了声。
“肖恒死了!!”
这清亮的一声传了挺远。于是这声音就好比什么天籁或者魔咒,令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那几个学生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大声问她:“你说什么?”
“李将军把肖恒杀了!”
她又喊了一声,让出身后的李真来。
李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怕被人知道是他杀死了肖恒——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也不是特别抗拒那种在一场激烈战斗之后被人用崇敬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好吧,或许会有些羞涩与局促,但总比默默无闻、不为人知要好一些。
他觉得这些心思都是人之常情,而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恰好拥有了强大力量的普通人而已。
但问题在于……
之前一群武装直升机朝他狂轰滥炸。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他,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可不是能够耐受高温的材料。更何况之后又有激烈的追逐、高强度的运动,身上的衣服更是破得不能再破了。
上身的外衣已经在双翼伸展出来之后裂成碎片。而下半身的裤子也是破破烂烂,还沾染着肖恒的血液。于是眼下他赤luo上身、只穿一条残破的“短裤”、拄着那柄枪站在一堆废墟之上……看起来就好像远古时候某个部落刚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勇士。
其实肖恒在这些人的眼里倒未必是一个人人恨不得住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在这种现代社会,尤其是在帝国境内,很难有一个**者真的会将辖下的人们逼迫到这个份儿上。但眼下的情况与他们印象中的那个文明社会实在相差甚远——六年的时间的确不短,可也没有漫长到足以令人们失去心中的一切希望以及对美好文明的追忆。
加之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次小型战役在市区展开——尽管是相当偏远的市区——又波及了那么多的人,造成那么多的死难者。先启战端的自然不是李真,而那些武装直升机的归属又一目了然,于是悲愤的心情令周围的人们对于那位肖将军的忍耐程度终于达到极限。
因此李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为民除害”的“英雄”人物。倘若他是一个普通的能力者的话,或许一些比较有远见的人会担心渝州今后还将如何——死掉的肖恒造成了一个权力真空期,也许会有很多人开始争权夺势,造成更大的混乱。
然而眼下杀掉肖恒的这一位本身就是帝国将领,还是名副其实、名声相当好的那种将领。人们总是喜欢将一件事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哪怕这位李将军做了这里的将军——他总还是战争英雄,至少不会比肖恒更差吧”这种想法已经在不少人的心里萌发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让他觉得有些抑郁。因为在不少人对他表达了“久仰久仰”之后的情感之后,更多的人开始征求他的意见。比如现在该怎样做、该和哪里取得联系、该由多少人进行搜救由多少人进行灭火、该怎么安置那些伤员等等——
诸如此类的麻烦事让李真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曾经在特务府,在北方基地学到的那些东西……绝大部分都是告诉他该如何破坏,而非如何重建。幸而人们在看到肖恒的尸体之后对于他的信任与盲目崇拜又更上一层楼,即便某些人心中原有的“或许他是为了夺权才杀死了肖恒”这种念头也统统烟消云散了。
因为那的的确确不是属于人类的尸体。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类种或者异种。
于是李真胡乱发布的几条“指示”被执行下去,人心总算安定了一些。而情况在之前的那位副院长以及大学的其他领导到来之后得到好转——在组织人力这种事情上他们相比李真来说算得上不折不扣的专家。
他终于有余暇找到一段空闲时间,在大学围墙外的一个花坛上坐下来,疲惫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郭锦媛走过来。
李真看看她,露出苦笑:“这次别叫了。”
郭锦媛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抿嘴一笑:“对不起……刚才太激动了。”
然后她捏着衣角,欲言又止。
李真看到她这种扭扭捏捏的神态,想了想:“还想回去?”
“嗯。”郭锦媛点点头,“至少我想回去看看……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那么你可能得等段时间。”李真指了指远处那个由联政大学校医院的医生临时搭建起来的救助点,“刚才你在我身后看到的那个胖子就是负责管理那个门的。想回去,得等他康复。”
得到了李真的承诺,郭锦媛的神情松弛下来。她又抿嘴笑:“那我就不急啦。”
她看看李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真没说话,她也就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问:“那您……就要走了吗?”
第九十二章 追穷寇
李真原来的打算是,一旦脱困便随张健走。
张健要他去燕京,他也打算去那里瞧一瞧。至少那里有熟人,目前也仍旧是帝国名义上的最高权力中心。那里的资料一定多得多,他可以好好弄清楚在这五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人类与类种之间的战争又进行到了什么地步。
可眼下他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法儿走了。
因为看起来有另一个更加麻烦的、亟待他去解决的敌人出现了。
这两天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看起来都极具针对性,且环环相扣。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在几年前或者几个月前就早被制定好的计划。最近肖恒必然得到了一些指令,他才可能反应如此迅速。这意味着那个幕后之人可能留下了某些蛛丝马迹——他得找到它们,并且揪出那个幕后黑手。
因此他决定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
李真就摇摇头:“要待一会儿。”
郭锦媛惊喜地笑起来:“待到什么时候呢?”
李真想了想:“待到云开雾散的时候吧。”
然后他收敛笑容、摸了摸手里的朗基奴斯之枪,抿起嘴。
若有若无的草木香。他下意识地看看花坛里面的植物。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生长得极其茂盛,像瀑布一样从另一头倾泻出去。细小的绿叶之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看起来很美。
渝州是南方,树木四季常绿。而现在人口剧减、工业萎靡,空气质量的确要好一些。
李真低声道:“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这么一句话显得有些突兀,然而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他之前沉默着,郭锦媛认为那是“送客”的意思,于是打算站起身离开。可突然听到这句话,她微微一愣。
李真看到她的表情意识到有点儿不妥,因此又笑着补充一句:“我是说最近……你和你周围的人,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肖恒可能是异种——有异种出现就意味着和类种有关系。那东西不是人类,也许还会搞些其他勾当。”
异种和类种对于他来说已算是司空见惯,然而他低估了这句话对于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的冲击力。
郭锦媛惊异地瞪大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就好像某处随时都会跳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来。然后她紧张地压低声音:“啊?你是说……渝州有类种啊?是什么样子的?”
“猜测而已,也有可能是从其他什么地方跑过来的。”李真意识到对方对于那东西的了解实在太少,他不想花太多的时间解释,于是敷衍过去,“所以我只是问一问。”
郭锦媛点点头,皱起眉想了想,慢慢说道:“倒是……没什么异常啊。都是和平时一样,感冒总是常有的事。要不是您说,谁都不会想到渝州有异种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不过……”
她的眼睛一亮:“有件事儿挺奇怪。”
李真挺直了身体:“你说。”
“前年的时候吧。”郭锦媛在试着努力回忆,“那年春天,政府说可能会有流行性感冒,于是喷了很多药。奇怪的就在于他们是那么说的,可实际上没几个人真的得了什么流行性感冒。而且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也会是要我们注意卫生环境、顶多发些疫苗或者药皮吧?但是他们来喷药了——”
她伸手指了指天空,“用飞机喷的,就是那种撒农药的飞机。据说整个渝州市区都给喷了一遍,一丝不漏。肖恒应该对这种事情不会那么上心——因为那时候听说不少地方还有人吃不上饭,但是这事儿都没人管。所以您觉得这个奇怪不奇怪?”
李真沉声问:“那药剂,什么味道?”
郭锦媛微微皱眉:“也没什么味道。嗯……或者味道太淡——毕竟是在天上的。”
“草叶那种清香?”李真低声道。
郭锦媛想了想:“啊,您这么一说的话,的确有这种味道。不过我以为那是……您知道的当时是夏天。”
李真点头。
这么说来对方至少已经准备了三年。他一直想弄清楚,那所谓的“毒素”究竟是什么。但眼下可以确定那东西不是矿物毒素,更有可能是生物病毒。某种生物病毒在三年前被喷洒下来,又潜伏了三年。他的生物学知识大多数还是高中时代学到的,因此很难弄清楚什么样的病毒可以在没有宿主的情况下潜伏三年——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那东西对普通人不起作用。
不但对普通人不起作用,就是对普通的能力者也不起作用。
实际上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针对性极强的……基因病毒?
李真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
随后他又握紧了手里的朗基努斯之枪。
郭锦媛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李真勉强笑了笑:“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两分钟之后郭锦媛轻声道:“那么……我先去那边帮忙了。”
李真点点头,她起身走开。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中午时候,从主城区来了一个军队的车队。
这些军人在从前都是肖恒的部属,然而此刻他们只远远停在未被摧毁的道路那一头。而这些人又带来了医务人员,十几辆救护车闪灯越过那些军车继续行驶向前。
或许平日里大灾大难过后军队的出现总是可以安定人心。但此刻那些人出现在这边无疑是起到了反作用——一些人愤怒地围拢过去,而另一些人则试着寻找李真。
愤怒的人们试着质问那些军人是不是打算来这里再炸一遍,而这一次那些军人表现得相当克制,在长官的命令下没有下车,做了一次“缩头乌龟”。
退走的武装直升机编队带回去了消息,于是不少人知道他们的肖将军,这一次的敌人是李真。
根据直升机驾驶员的描述,在他们退走之后的那一刻似乎两个人在对峙,而且肖恒“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类”。这件事惊动了不少人,进而引发了相当程度的混乱。如果肖恒还是肖恒或许会有不少人试图派出援兵。但问题是,变相的割据——这种事情有人牵头的话,其他人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接受,甚至支持。
然而眼下肖恒似乎变成了一个“异类”。在人类与类种这两者之间的力场上,尤其在时局极其敏感的当下,没人愿意趟这滩浑水——尤其肖恒的对手还是李真。
那并非随随便便的普通人、前高官、或者能力者。不少人都清楚那两个字代表着何种程度的战斗力。李真是在对类种作战当中被塑造起来的英雄,眼下他成为了肖恒的对手,于是之前那个“传闻”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加之另外一些平日里对他早有不满的人在推波助澜……
于是造成眼下的局面——在武装直升机编队退走之后一直到午后的五个小时时间里,竟然真的就没有人来增援他们昔日的那个“将军”了。
而直到此时才有人试着来这里一探究竟——因为他们之前已经接到了这边的求助信息,说有大量的伤员等待救援。与求助信息一同传过去还有另外一个足以在渝州高层内部引发地震的消息——肖恒父子被李真杀死了。
这是名副其实的、一个人战胜了一整支军队。
因此在李真出现之前这些军人缩在车内。而当李真出现之后,他们终于认定那个消息的确可靠了。
眼下他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头发面庞被打理干净,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同时显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威严。
李真从人群之后走出来,于是场地里安静下来。
他走到当先一辆军用越野车的旁边站定,示意里面那个带队的少校下车。
少校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略长的一张脸,眼下显得有些紧张。一半是因为围着车队的那些平民看起来异常激动——沉默的气氛里隐藏着愤怒与悲伤的气息,好像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另一半则是因为李真此刻看起来面无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何况他的手里提了一杆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随时准备战斗。
少校坐在车里略一犹豫,先伸手解下腰间的配枪搁在座位上,然后用极慢的动作打开车门、下了车。
向李真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真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了一礼。
于是少校砰砰直跳的心略微一顿,随即长长出了口气。
他试着先开口:“将军。我是来……嗯,我们接到了求援的电话。”
李真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这少校,沉声道:“只有你们来?”
“过后还会有更多的救援。”少校连忙回道——尽管这句话算是撒了个谎,但他仍旧为自己之前作出的决定感到庆幸。同时他又双脚一并,微微侧身向周围的那些人深深鞠了一躬:“我是邓宝超。我代表帝国驻渝州的1231部队向各父老乡亲赔罪。肖恒匹夫狂妄自大、丧尽天良,今日竟在此处行如此令人发指之事,我们难辞其咎。”
他的腰完成了九十度,说完话之后没有起身。
这支车队的最高长官如此,另外那些军人也就下了车,有样学样地深深鞠躬。
人们沉默着。
李真看了看周围的人群。
一些人仍旧愤怒,另一些人的脸上则露出戚然之色。帝国的百姓大抵如此——他们是最朴实也是最宽容的一群人。“首恶”肖恒已经死去,不少人在亲眼目睹他悲惨的死状之后已经得到了慰籍。而眼下的愤怒则属于迁怒,但不少人在看到少校如此行事之后怒意已经消减了很多。
他们几乎没什么“一究到底”的奢望,而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而已。
少校的应变能力很强。李真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如果肖恒还在的话,他还会这么做么?
但是在他的心里,这种程度远远不够。并非是指眼前的这个少校,而是指整个渝州。时局沦落如斯,某些沉默无声者或者推波助澜者乃至随波逐流者都推不掉责任。就他个人而言,他不可能仅仅满足于一个肖恒,或者一个肖严。
真正介入这件事情以前他可以选择做一个路人——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但如今已经深陷其中,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做完之后的一些事。
至少到目前为止,在尚未联系到燕京方面之前,他还是一个帝国将官。这是一个古老、庞大、骄傲的帝国。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国家被人为地肢解。
于是李真微叹一口气,也向周围的人群鞠了一躬:“局面如此惨烈,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首恶肖恒已然伏诛,但这远远不够。”
他抬起头扫视人群:“既然我来到这里,遇到这种事,那么我保证——以一个帝国将官的名义保证:在给诸位父老乡亲一个满意的交代之前,我就不会再离开此地。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将会有更多的人被追究责任。每一个人有罪之人都将得到应有的制裁,而今天葬身此处的……”
他想到之前得到的一份简单报告——死十九人,伤害六十六人,于是继续说道:“而今天葬身此处的十九人,每一人都不会含冤而死。”
过了良久,一个年轻人喊了一声:“将军,我们信你!”
随后是更多的附和声。附和声连成一片,最终那种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愤懑情绪渐渐消散。
李真向他们点头,随后说道:“那么诸位,就先散开吧。救援很快就会到来,在此之前还要劳烦大家帮忙。”
人群终于逐渐散开去。
少校慢慢直起身,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忐忑不安地对李真低声道:“将军……谢谢您。”
李真转脸看着他,严肃地说道:“刚才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第九十三章 杀一活百
少校一愣,然后轻轻眯起了眼:“将军,您是指……还要追究其他人的责任?”
李真不动声色地反问他:“你以为呢?”
少校想了想,向李真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那么您要追究到什么程度?”
李真微微一笑:“程度,是个什么概念?当然是有罪的人,统统都要定罪。”
他抬眼看向前面的废墟:“今天这件事,还有从前的事,一并清算。之前我听人告诉我,肖恒想要自立。那么我就把这件事也给算清楚。从前的一个中校,哪来这么大胆子?即便他是异种或者类种——那些给他推波助澜的小丑,每一个都逃不掉。”
少校瞪大了眼睛:“那您可知道您说的那些推波助澜的人,一共有多少?”
李真没作声。他看看李真的脸色,低声道:“现在的半个渝州几乎都是肖恒提拔起来的人。今天他们没有动静,一方面是因为顾忌您的威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关肖恒的那个消息。但是这个怕也是有限度的——您诛杀首恶可以,严惩一两个或者五六个也可以。但真像您说的那样,一个都不放过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那么渝州是要翻天的。您得知道渝州是直辖市,半个渝州,不是指半个渝州主城区,而是半个渝州市区——您是平阳人,或许对这个概念不是很清楚。这么说吧——咱们这里,得有三个平阳城区那么大了。”
李真依旧没说话。
少校便略有些犹豫。但他想了一会儿之后仍旧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这么大的地方,人就更多了。1431部队现在有将近一万人,从前这里是一级警备区,有自己的军工体系。这么几年的时间里肖恒在军备方面很上心,所以说这一万人的装备相当精良。哪怕只有一半的人被鼓动起来……事情就难办得很了。”
李真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话是谁要你说的?”
少校脸色一变,挺直身体:“将军,这些都是下官自己想的。”
“那么这次也是你自己来,别人不清楚?”李真冷冷一笑,“或者你从前一直跟肖恒对着来……他还让你做了个少校?”
少校的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奇特的表情来。这表情看在李真眼中便是些许的自豪、些许的失落、些许的耻辱、些许的无奈与些许的为难杂糅在一处——他略长的那一张脸变得扭曲起来,就好像一只被熨斗勉强熨平的苦瓜。
用不着仔细观察就知道这表情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因为一个人实在没法以如此复杂的方式来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
很久之后少校才低声道:“将军,下官姓朱。朱狄庞。”
李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看他不明所以,少校只好又说道:“下官祖上……是庆王。”
李真恍然大悟。他盯着少校的那张脸看了一会儿,险些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他姓朱。他是庆王的后人。这就意味着他是……本朝太祖的后人。
怪不得他生了那么一张脸——比现在的皇帝看起来都更像他们那位共同的祖先。
换句话说,这个少校在某种意义上属于“皇族”。
只不过庆王是二百多年的人物——弘光帝最小的一个弟弟。爵位一代一代地削下去,想必在很早之前这位的祖辈就已经是“一介草民”了。这一类的朱姓后人不少,在帝国境内少说也有几万之多。不过看起来这位仍旧深以自己的血统为荣,事到如今心中仍有一股执拗的傲气。
李真想了想,语气稍稍变得温和些:“你是说因为你这个身份,肖恒没有为难你?”
朱狄庞脸色复杂地勉强一笑:“或许是这个原因。他自封少将之后,给下官晋了衔——你可以看做是欲盖弥彰。但下官一直不齿他的所作所为,从前绝没有同流合污。”
李真哼了一声:“那倒不如辞了。”
朱狄庞正色道:“将军,下官以为那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些人可以明哲保身自诩清高,但也要有另外一些人投身进去——出淤泥而不染也是一种抗争。如果不尽自己的一份力,怎知一件事就注定无可挽回?”
直到他说出这些话李真才正色看了看他。随后他沉声道:“但你的这些话和你之前的观点有些矛盾。既然你为自己的骄傲,也不认同肖恒的做法,那么为什么要劝我?”
朱狄庞笑了笑:“下官不是在为那些人说话,而是在为渝州的百姓说话。倘若您和那些人再起冲突,那么,您看一看眼前的情景——”
他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废墟:“恕我冒犯。这惨象,或许有一多半是肖恒的缘故,但无论您有心无心,也是有责任的。哪怕是三宝颜,从前菲律宾的三宝颜——”
他略一停顿,看看李真的脸色。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随即轻叹一口气:“你说下去。总该有人说的。”
“是。”朱狄庞抿抿嘴,“哪怕是三宝颜。您当时在那里消灭了类种——同时也摧毁了一整座城市。当时城里……也该是有人的吧。那里,这里,都是惨局。如果再在渝州开战——我毫不怀疑您的能力。然而那么一来将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而他们都是帝国的子民。”
李真轻轻摇头、退后两步,坐到了越野车的前盖上。然后他仰天看了一阵子,突然对朱狄庞说:“有烟么?”
这三个字似乎卸下了压在朱狄庞身上的千斤重担。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松——四十多岁的人,在此刻表现得却像是一个新入伍的士兵。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递过去。
李真看了看,失笑:“飞云啊。当年我没钱的时候抽的也是这个。你这皇族子弟也抽这烟?”
朱狄庞用火机为李真点着了烟,有挥手要跟他来的那些部属去前头救灾,然后才笑道:“您说笑了。是看这烟够劲儿。”
李真点点头眯着眼睛凑过去将烟点着,然后才长出一口气。
淡淡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变成一条细细的线。
然后李真想了想,低声道:“你刚才说的事情,压在我心里好久了。”
“实际上当时的情况比你想得要惨烈得多。三宝颜那枚卵,是我带过去的。而一开始有人想要彻底销毁它,也是我拦下来的。虽然我有很多理由可以为自己辩护……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我把它带过去了,它在那里觉醒了。后来帝国官方的宣传说是类种试图从菲律宾的沿海突进城市,而我拦住了它……呵呵,都他吗扯淡。那件事我不仅是有一部分责任……实际上绝大部分责任都在我。”
“它觉醒的时候三宝颜有几十万的人,一些人逃走了,但是我知道还有更多的人没逃走。类种把它们污染……至少几万人变成异种——我是指那些已经逃出市区的。实际上更多的……也许在我和它战斗的时候就已经被埋下去了。”
“伤亡统计我一直没敢看,也没敢多问。”李真低下头瞧着地面上的沙粒,又看看朱狄庞,“所以当时我想……豁出了命也得把那东西给干掉。和正义感责任感之类的东西无关,因为是我惹出来的事情。”
“但是没人追究我的责任,我成了英雄。可实际上我是刽子手……我杀了十几万的人。”
“你是第一个当着我的面说出来的。”
李真的声音低沉下去。而朱狄庞不安地挪了挪脚,说道:“您……其实您……唉,我们没可能预料到所有的事情。”
李真一笑:“所以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也理解了帝国政府从前的一些政策——为什么对能力者那样严厉。因为我们都是拥有远超常人力量的非人……一旦这种力量不被控制,贻害无穷。”
朱狄庞也给自己点着了一支烟,想了想:“那么您同意我的建议了?”
李真看着他,摇头。
“不,我的决定不会变。”
朱狄庞微微一愣。
“从前我想的事情太多。”李真叹了口气,“我想的事情太多,而且有人说我太善良。这事儿放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或许是优点,但是放在我这里,不成。”
“很多事情把我一步一步推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但其实我从前最大的梦想就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个幸福的家庭。然而现在我想清楚了——既然注定要我去做一些事,我就必须狠下心把那事做得凌厉果决。”
“朱少校,你说如果我在渝州和他们开战会伤及无辜,我认可你的意见。但是帝国呢?现在帝国可不止有一个渝州。肖恒想要自立,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心思。我只诛首恶,对其他人既往不咎……那么在这里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李真摇头,“我要一个威慑力——哪怕在这里会伤害一些人。”
“在渝州发生的事情会让其他人好好想一想……他们有没有胆跟我斗、他们又到底怕不怕死。杀一人活百万人,这种事情你做不做?”
第九十四章 请君入瓮
朱狄庞怔怔地看着李真。
李真笑笑:“要知道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什么割据、肖恒、李恒、张恒。我们的敌人是类种——在它们被消灭之前,帝国必须仍是一个牢固的整体,只有这样才能动员最大的力量,去迎击我们的敌人。”
朱狄庞眨了眨眼睛,沉思一会儿之后微微苦笑:“那么……您的眼界要比我开阔。或许吧。”
他叹口气:“我毕竟在这里生活得久了……还是对这里的感情最深。”
李真笑了笑:“于是现在你可以对我说一些事情了——眼下的渝州,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朱狄庞微微皱眉,思量一番之后说道:“肖恒……提拔了不少人。现在渝州的军政系统几乎都是他安插进去的人手。他在的时候那些人对他的忠诚度极高,眼下他不在了,仍有一些人不死心。或者不是对肖恒不死心,而是对割据这件事不死心。渝州的隔离带出现得很巧,近城区的原料产地、城里的军工系统、以及一座水电站——肖恒在朝天门附近修的一座水电站,都保存得相当完整。毫不夸张地说,哪怕这隔离带严严实实没有一点缺口,半个渝州也可以勉强自给自足。”
“这么个情况某些人就更想要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是很多人的想法。实际上在我来之前就听到过一种说法,说是您……固然武力超群,甚至可以同一支军队抗衡。但是治理这样大的一片区域不能靠肌肉,您总还是得用他们。”
“总还是得用他们?”李真森然一笑,“莫非他们觉得我和肖恒是一路货色,也想要自立为王?”
他对于那些人的“自信”感到有些好笑。然而在好笑之后他也意识到,那并非纯粹的妄言。他固然可以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将那些人统统抓起来,然后审判。甚至一些人拼死抵抗的话,他也不介意再造几次杀孽。但是也正如他们所说,杀人是他的强项,而政治不是。
并非随便找一个高学历、高智商的人便可以将一个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很多时候一个贪赃枉法人品败坏的官员有可能在这一方面做得更加出色。况且派系这种东西也是一直存在着的——尤其在历史已有数百年的帝国。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不问缘由地杀掉很多人。然而那些人背后的家族、势力将会成为沉重的绊脚石。由他提拔上来的另一批人将会遭遇极大阻力,甚至会有人选择放弃。这种事情在帝国的历史上屡见不鲜,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1903年的“云州暴*”。
于是他在冷笑之余静了心,看着朱狄庞:“那么你的建议是?”
“我的建议是请君入瓮。”朱狄庞说道,“某些人还在做割据的梦,另一些其实是观望派。而人数最多的也就是这些观望派——您严惩了其中一部分人,另一些人会觉得您这人下手太狠、不讲情面。在他们那里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律与道德观,如果是您先将它打破了,那么您就是那个被他们仇视的角色。”
“然而如果是那些人首先破坏了自己的行事准则踏出一步——您再以同样激烈的手段回敬过去,谁都不会说什么——他们反而会觉得……您是一个圈内人。您同样熟知这么一套规则,而且你够聪明,可以驾驭它。”
李真哑然失笑:“这岂不是江湖土匪的那一套?够狠够聪明,别人就会纳头便拜?”
“政治这东西,本来就是放大了的黑社会法则。”朱狄庞笑起来,“只不过是披上了更加光鲜外皮的土匪圈子。”
李真低头笑了笑,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眯起眼睛看朱狄庞:“再详细说说。”
“您可以示敌以弱。”朱狄庞边思考边慢慢说道,“只有我们这些人见了您,其他人还不知道详情——我可以回去转述。既然肖恒并非人类,那么伤害到您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们这些人,都是军队的老人,知道您的事情。但是那些文官未必——他们虽然知道您的厉害,但是没有亲眼见到之前人人都会有那么一丝侥幸心理。”
“假使您现在受了重伤,却是在硬挺着……那么只要我放出一点风声,想必很多人乐意看到您葬身于此。如果帝国的第一战将李真都陨落此地,那么渝州的事情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就无人敢于过问了。”
“您不出手,他们先出手。之后您再暴起一击,将其一网打尽。”他砸了一下自己的拳头,“这事情听起来比较容易,但是您得给我些时间好好运作,打消他们的疑虑,再将他们煽动起来。”
李真摸了摸横放在膝上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枪,淡淡一笑:“受了重伤……硬挺着。唔,这说法不错。”
他从车上跳下来,将那柄枪在手里了挽了个枪花儿,似乎因为朱狄庞的一番话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些:“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朱狄庞微微退后一步,眼神在那柄枪上一扫而过:“我很想做些事。只不过从前只能等,现在却可以放开手脚了。”
“那么就是如此吧。”李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抬起手里的枪,“知道这个是什么么?”
朱狄庞这才仔细打量它,不确定地说道:“是……您的武器?”
“对,武器。朗基奴斯之枪。”李真点头微笑,“用这东西杀类种或者异种,高效简洁,一击即死。有它在,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都是笑话。”
朱狄庞笑了笑:“之前听说过……但没想到是这样子。我知道您登月也是为了它——不过晚了五年回来……”
他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难以想象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我也想象不到。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李真微笑着说道,“既然我们都已经选好了——那么接下来,但愿谁都不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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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猛龙过江
朱狄庞所说的第二波援助在傍晚的时候才到来——因为原本就是“急中生智”,随口一提。
而李真则在晚些时候,随着迟归的车队一同入城。
古有征服者入城,而今也是“入城”。渝州的市区本是没有城墙的,但肖恒搞了一个——在江北的阳光城主城区外围大兴土木搞搞出一圈现代化的城墙,墙头上安置的并非古代的烽火台与弩箭,而是各种现代化的武器装具。原本在现代战中这种防守放手早被淘汰——二战时候的马奇诺防线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然而现在不同往日。天空已经被危险的隔离带占据,低空区域则是武装直升机称王称霸的天下。武装直升机面对地面目标或许是极具优势的杀手,但也有更多的方式可以将它们从低空之中击落。它们没法儿非得太高,也没有战斗机一样的高速,因而如今的战争局面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形式——人类可以利用电能,但空中优势已不是决定一场小型战争成败的决定性因素。
渝州多山地,一条直直的宽阔大陆向远处延伸,到了尽头的时候已经变得高高,好像悬在半空之中了。李真坐在车里,身边就是朱狄庞。他听这位皇室后裔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再一次详细叙述自己的计划,然后沉默一会儿。
朱狄庞显得有些忐忑,显然不希望自己作为一个“谋士”第一次献计便被这位将军否定。
但十几秒钟之后李真微微一笑:“好。就这么办。”
朱狄庞松一口气:“您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李真摇头:“就按照你说的来。”
他转头看看朱狄庞,又轻轻拍了拍横在膝盖上的那柄枪:“一切都很好。”
随后他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低沉地咳嗽一声。
外面是黑暗的山地,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里黑暗里,就好像鬼火。
朱狄庞在车内微黄的灯光下眨眨眼,略一犹豫之后问:“您……身体不大舒服?”
李真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平静。
“怎么会?”他笑了笑,“我已经有几年没尝过生病的滋味儿了。”
朱狄庞又看看他的脸色、点头:“那就好。”
车辆行进、车身微微震动。两分多钟之后,李真又咳嗽了一声。
朱狄庞看看他,欲言又止。但他仍旧开了口:“将军。其实……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儿往后推上一两周。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我说得不够清楚?!”李真忽然发起火来。他猛地转头看向朱狄庞,“还是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
从两个人见面之后似乎是李真第一次如此发作。他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怒火。身体像一杆标枪一样坐直、紧抿嘴唇。直勾勾地盯着朱狄庞看。
少校被他的火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一边靠了靠,抬起手来:“不不……我只是……好吧,既然您这么说。我就不再问。”
李真仍旧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坐直了。
直挺挺地坐着,没有再靠着椅背,目视前方、不肯多说一句话。
而朱狄庞只偶尔用余光瞥瞥他的脸。又看看他掌中的那柄枪。
又过二十分钟,前方的天空渐渐变得明亮。一条暗黑色的城墙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城墙之后则是一整座繁华的城市——那么多的高楼林立、直冲云霄。高楼上闪烁灯火、霓虹流转,看起来就好像是六年前的世界。
即便是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真也忍不住将身体微微前倾,张大眼睛看过去。
在从前是极常见的景象——平阳的夜晚要更加繁华。
可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再见这样的景象——一切都未发生之前的景象。繁华的夜色、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无数人赞叹过这景象也有无数人唾弃过这景象,但无论是从前的哪一种人,到了如今只会心生感慨、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那个对一切一无所知、心浮意躁的时代。
朱狄庞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放下车窗探出头去向前看——前方的路口原有街垒。
但眼下街垒前又多了一群人。不仅有军人,还有更多身着便服的人。中间的道路被让开,那些人站立在道路两侧,脸色各异地朝车队张望。
他看了一眼,便缩回头对李真说:“将军,人差不多都来了。”
他指着那些人向李真一一介绍,末了又问:“要不要下车见见他们?”
车队放缓速度准备入城。人群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可以听得到他们偶尔交谈的声音。李真从车窗里往外看了看,微微摇头:“不,开进去。你先和他们说——我给你时间。事情办妥了,我再见他们。”
他转头再一次对朱狄庞露出淡淡的微笑:“以便培养他们心里的怒气。”
朱狄庞皱皱眉头,低声道:“是。”
车队扬起轻微的烟尘,直接开了过去。
原本还有些偶尔的低声细语的人群一时间变得沉默无声。甚至没人试着捂住口鼻遮挡被扬起来的烟雾。
很久之后才有人闷哼一声:“老石,他可是来势汹汹。”
被称作“老石”的人是一个发丝花白的老人。而“老石”这个称呼似乎是一个“字”,也似乎这人姓“石”。
老石微微摇头,在一片昏暗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城头变幻大王旗——再汹汹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这句话似乎深得人心,人群原本愤懑不平的表情渐渐变得缓和起来。老石挥挥手:“好好准备吧。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却觉得成事也在人——既然他来了这儿,我们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猛龙过江。”
几句话似乎重新振奋了这些人的“士气”。老石又眯起眼看了看已经入城、并且渐渐远去的车队,垂下眼帘。
肖恒的“将军府”,从前是江北区的区政府所在地。只不过眼下周围的建筑都已被拆迁,只留下一栋看起来相当高大威风的楼宇——和帝国大多数的政府办公楼一样,飞檐吊角、青黑色的琉璃瓦覆顶、朱红色镶金色铜钉的大门、还有门口两尊不怒自威的石狮。
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分。但“将军府”里灯火通明。
早一两年这里就已经变成肖恒实际上的独裁中心,因此军政两处的办公人员大多集中在这里,而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离开。无论怎么说即将迎来一个新的“主人”,大多数人的都希望能给这位“李将军”留一个好印象。
但没料到的是李真抵达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这些人统统“下班”,一个都不见。
“下班”而不是“下岗”,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朱狄庞跟着李真。到了这里他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即便在以往他也算不上肖恒的心腹,府内的很多事情算不上熟悉。他所能起到的作用仅仅是为李真指出肖恒的几间办公室,然后交代一些不甚重要的细枝末节。
最终李真要他今晚留在这里“睡一觉”,明天再继续谈。
然后他独自一人上了三楼。
三楼有一个医务室,名义上算是这栋办公楼里的公共服务单位,可实际上是肖恒的“私人医院”。
朱狄庞清楚与庞飞鸿在李真心中的分量,将两个人都送到这里来了。
原本李真担心这里医疗设备简陋,但真的到了这个所谓的“医务室”之后才发现这里与其叫“室”不如叫“院”。
占地相当大,几乎占据了半个三层。现在里面依旧亮着白色的灯光,还有人影在来回走动。
李真轻轻推开门。
门的左侧是一个前台,后面正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端坐,看起来像是医务兵。她抬头看了李真一眼,微微一愣,目光又落到他手中提着那个“杆子”上。然后她站起身,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做什么?这里是肖将军……”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所谓的肖将军已经死掉了,于是一时间有些无语。
李真没说话,看着她,又微微咳了几声。
那女孩便叹口气,耸耸肩:“得了,也没什么肖将军了。你来看病?现在医生正忙着呢。你是哪个科室的?”
李真笑了笑:“我是新来的。我来看一个朋友——和庞飞鸿是不是在这里?”
女孩脸上稍露讶色,瞧他一眼又低下头在面前的电脑上点了几下:“、庞飞鸿。嗯,倒是都在这儿,但是……”
刚刚送来的两个人她都是知道的——但是熟悉的只有庞飞鸿。
青花会驻渝州办事员,掌控着“门”。这件事将军府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清楚。然而仅是一个中尉军官,很少有人知道他。但这么两个人今天一同被送进医务室,好像一夜之间双双变成了不得的大人物。几乎所有经验丰富、从各个医院调集过来的优秀医生都聚在了一处为他们检查病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的状况有些严重,但并没有生命危险。而庞飞鸿,只是轻微的脑震荡……第一更,今日还有6更
第九十六章 得病得吃药
虽然上级并没有格外的吩咐——也可能是事情来得太匆忙顾不上吩咐,但女孩总觉得这么的两个人似乎不该是随随便便让某个人进去探望的。
可惜人毕竟是感性的动物——她又看了李真一眼。
这时候李真已经走出两步,整个人暴露在白色的灯光之下。
第一眼看上去……当真是个美男子。他在北方算不得高大,但在渝州就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优势。当然没有“鹤立鸡群”那么夸张,可也算是身材正合相当多女孩子心意的类型了。
况且他原本生了……不,应当是后来生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孔,而这面孔在女孩看起来显得相当讨喜。
因此她的心里凭添加几分好感,也还以笑容:“但是……您是谁?”
“我是李真。”李真微微一点头,“他们现在在哪?”
“哦。李真。您是哪个部……”女孩露出微笑。但微笑慢慢在脸上凝固——随后惊讶地上下打量他,某个记忆慢慢浮上心头。
“李真”这个名字今天被很多人反复提及,而她从前便有印象。白天的时间在网络上找到几张他流传不多的照片,眼下终于和面前的这个人对上了号。
原本因为一天的疲惫而略显涣散的情绪在一刹那间振作起来,她慢慢张开嘴瞪大眼睛:“李真!”
随后连忙改口:“啊……李将军!”
她赶忙站直了敬礼。
李真微笑着还一礼:“是我。他们人呢?情况怎么样?”
女孩深呼吸几次平复激动的心情,垂下眼去不敢再像之前直视他,结结巴巴地低声答道:“嗯他们两个……据说没什么问题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他们就在……嗯,就在……那个,我带您去吧……”
李真点头:“好。”
女孩赶紧从前台之后走出去,向他微微一躬身:“您请,您这边走——”
李真笑笑,跟上去了。
不过心里感觉却有点儿别扭。她当真是医务兵——是有肩章的。但问题是,帝国军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一个列兵在见了将军之后也没必要如眼前这样,躬身弯腰。无论军衔高低年龄大小,身上穿着的都是军队的制服。是军人,而不是谁的私兵或者仆从。
但他只这么想了想,没试着去说些什么。
单单对她说什么荣誉军魂之类的东西,实在有些打官腔的意思。况且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想必都是肖恒养成的习惯——看起来那人的确想要建立个什么王国。
他随着那女孩穿过长长的、光亮的走廊。而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享受过如此环境了。没有破败的墙壁、没有滴水的天花板,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干净整洁。
最终女孩将他带到一间稍大些的病房门口,向他浅笑:“将军,您稍等啊。”
然后她转身去敲了敲,并且推开门。
病房里有一个医生坐在椅子上,转头看了女孩一眼。医生的身边是两张病床,自然是张健与庞飞鸿。似乎这位是在守夜——这种事情都是由护士来,如今劳他大驾,着实是上了心了。
医生微微皱起眉头。
隔了两三秒,略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然后目光在门外李真的身上一扫:“这里现在不能进人。都是什么人?”
这时那女孩才歉意地看看李真,又看看那医生,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刘医生。这位,是李将军。”
医生愣了愣。接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切而惶恐地走出两步,看清了李真的面容。
李真便赶在他说话之前点点头,又将手指搁在嘴唇上,示意对方噤声。
因为要他说话的无外乎又是道歉、惶恐……这种话他不想听太多。
刘医生讪讪地住了口,诚惶诚恐地目送李真走到庞飞鸿的床边。然后李真转头轻声问:“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睡着了、睡着了。”刘医生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就好像自家父母怕吵醒熟睡的“小祖宗”,“将军,两个人都没事的,我在这守了一晚上,没事的。”
李真点头,摆摆手:“好。辛苦了。后半夜我来,你先出去,有事我叫你。”
刘医生忙道:“是。”他又指了指床头的那一排按钮:“你有事就按那个黄色的——下官马上来。”
李真点头。然后叫住了打算一同出去的女孩子:“你留下。”
女孩似乎对自己得到李真的挽留而感到有些意外。但下一秒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刘医生知趣地走出去、轻轻关上门。而女孩双手交叠在身前,静静站到李真的身后。
李真就坐在医生刚才坐着的那张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
一开始对这女孩印象的确不错。待人也算温和,即便如此晚也没什么不耐烦的态度。她引他往病房走,一路上虽然态度恭谨,但算不上卑躬屈膝,相反的,后来慢慢变得镇定从容起来了。
不过在推开病房门之后,她实际上有机会在第一时间告诉那个刘医生自己的身份。可她在对方用某种医生那种特有的“蛮横”语气说了两句话之后,才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
两个人平日里大概有些什么矛盾,于是她小小地“坑”了那医生一次。倘若平时李真只会觉得是年轻女孩特有的任性与脾气,但问题在于他知道这女孩并非那种无脑又单纯的天真少女。
而且他是李真,是今天刚刚手刃肖恒的李真。他是真的会杀人的——而这女孩实际上没有摸清他的脾气。倘若自己和肖恒一样是一个蛮横无理脾气暴躁的家伙呢?这医生……或许会有大苦头吃吧?
这已经有些超过“戏弄”或者“坑人”的限度了。
和她相处不超过五分钟,她就想了这么一出,李真意识到这姑娘似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再加上自己刚刚要她留下来时,她脸上的那么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
她同样是不了解自己的吧?倘若自己是一个残暴好色之徒呢?
只能说她考虑过这种情况,然而依旧觉得……这有可能是一个好机会。
到此为止,李真对她的印象已经由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变成了……“这种女人”这样的印象。
不过正是他需要的。
于是他在沉默一会儿之后重重地咳了咳,低声道:“有药么?去给我找些药来。”
女孩稍显惊讶,轻声问:“将军,您生病了?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不要。”李真皱起眉头拒绝,“给我拿药。什么增强免疫力的保健品、抗菌消炎药……你觉得能杀菌杀毒对身体好的,统统给我拿来。”
这种说法着实是胡闹。但李真的口气斩钉截铁,末了又重重一挥手,以示不要再多问。
于是那女孩意识到了李真究竟为何留下她。她点点头:“好。将军,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闪身出了门。
十五分钟之后她端着一托盘的药品走回来、放在一边的小桌上,然后打算给李真详细说明。但李真起身抓起一盒阿司匹林,皱着眉、憋着气,对她一摆手:“好,辛苦,你出去。”
每一个词儿都说得很短促,好像再多说一句话,就无法压抑剧烈的咳嗽了。女孩微微一愣,什么都没说,再敬一礼走出了门。
李真放下药盒、闭上眼睛,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一分钟之后他走到庞飞鸿的病床前坐下,拍拍他的脸颊:“行了,睁眼吧。”
庞飞鸿这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先往门口瞧了瞧。
李真笑笑:“人走了。”
庞飞鸿咧嘴一笑:“嗨,我还以为您……”
“别乱想。”李真笑着呵斥他一声,“我有我的打算。现在你身体怎么样?”
庞飞鸿抬起插着吊针的手臂晃了晃,有蹬蹬双腿:“还是有点儿酸疼。但是您有吩咐的话,我立马生龙活虎地爬起来。”
“好。我正有事要你去办。”李真皱着眉头想了想,“你先得出院去,然后帮我弄个东西——”
两个人的声音低沉,而病房里只有床头灯亮着——那种暗淡的、昏黄的颜色将李真的背影拉得长长,填满了大而空旷的病房房间,就好像一个什么巨大的魔怪。
其间还伴随着庞飞鸿不经意发出的一声低呼:“当真?”
但李真的手指敲上他的脑门,他便赶忙压低了声音。
二十分钟之后,庞飞鸿拔掉手上的吊针,下了床。李真又要那女孩拿来了一身新衣服给他换上,带他走出们去。
他就这么带走了一个病人,但医生们并未发表不同意见。实际上除了之前的那个刘医生又赶来看了一眼之外,其他人,包括这里的负责人都被李真给挥退了。
只不过前台女孩在之后又去病房瞧了一眼。
药盒和药瓶都还在托盘里,但里面的药剂已经不见了。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端走了托盘,甚至连刚才胡乱摆放的次序都没弄错。
已经是夜里十点五十分。李真按着之前朱狄庞告诉他的位置,走进肖恒的办公室。
第九十七章 蛛丝马迹
这里看起来就好像主人刚刚离开——一支被切开的雪茄搁在桌面上,燃了一半自己熄灭了。桌上还有一杯红酒,但只剩浅浅的底。酒杯旁边是乘着冰块与酒瓶的容器,然而冰块已经化成清水,那半瓶酒就浸在清水里。
这些东西被搁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桌面还有电脑的显示器、几分纸质的文档,以及一支钢笔、一支电子笔。
和大多数办公室一样办公桌之后就是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另一边有沙发以及茶几,书架的左侧有一个保险柜。
之所以没有急着来办公室进行搜索是因为李真认定对方早有准备。要么就是肖恒离开之前都已经把一些东西放好,要么就是得知肖恒的死讯以后另一些人替他料理了身后事。
哪怕他再早上一个小时来到这里,得到的东西也不会更多。
于是他关上门先走到保险柜前面。用附上了切割空间的朗基努斯之枪切这东西就好像切黄油,虚虚比划了几下子,保险柜的门被打开了。
李真朝里面看过去。
结果令他有点儿失望——一小袋钻石。很多金元。一份看了之后毫无用处的文件。十五支安源。
安源这东西从前可以算得上是帝国控制b级能力者的有效手段之一。但李真已经很久没和这东西打过交道了。今天再次看到它,才意识到哪怕极光降临,哪怕隔离带降临,b级能力者依旧需要安源。在货币贬值的今天,这玩意儿是不折不扣的硬通货。
但这里面的安源……李真不认为是肖恒囤积起来的。因为数量实在太少。渝州的能力者人数不会少,b级也不会少。如果肖恒就是用这么几支东西来控制他们,实在可笑。
那么……就是他自己用的。
他从前也是一个能力者。
李真站起身,又打开电脑。结果发现电脑没有设置密码,桌面上除了几个常用的图标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硬盘里储存了一些与寻常事务有关的资料以及数据,他花半个小时飞快而仔细地看了,见大部分内容都记在心里。
最后得出结论,似乎不是有人先来清理过,而是肖恒这人,的确不喜欢用电脑办公,也不喜欢用电脑来储存一些什么秘密。
他觉得有点儿失望,便又去翻他的抽屉。可还是没什么发现——这人原本是要割据称王的,而且在割据称王的时候还异常保守,似乎只想关起门来成一统。
但凡这种人都有着极其强烈的私人欲望。可是这家伙……
看起来却好像一个严于律自的人。仿佛除了桌上的雪茄与红酒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嗜好。
不过倒是在办公桌最底层翻到一些东西——一些照片。
有肖恒与肖严的合照,还有疑似一家三口的合照。但从这么十几张照片来看,肖恒的妻子死去很久了。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又将那十几张照片仔细看了一遍。
边缘都有些泛黄。照理说这东西的时间不会太久,大概是五六年前拍摄的。可既然出现这种状况,就意味着这些照片常常被人被人拿在手里观看。那人应当就是肖恒。
然而现在照片上又有薄薄的灰尘,顶上的几张还有被其他的杂物——例如一些小小的摆件、饰物之类的东西压出的痕迹。
这说明这些照片在被赏玩很久之后又被压在这里很久了。
李真坐在肖恒曾经坐的那张椅子上,轻轻出了口气。
那么就是说,这个肖恒的确是肖恒了——不是被什么人冒名顶替。
也许就是在几年之前他因为什么事情被转化为门徒,于是性格和情感都发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化。因而他将以前的那些东西统统收了起来,丢弃在一个不显眼的什么角落。可也许是潜意识里仍有些留恋,他没有将其彻底销毁,而仅仅是“放”了起来。
如果是冒名顶替者,他就不会这么做。原本就不想暴露出太过的不同寻常之处,他不会做出这种令人生疑的举动——他会将这些东西好好地安置在原处,以示自己并无不同。
只有“翻版”才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肖恒……肖恒。李真闭上眼睛,仰头靠着椅背。他开始回想自己刚刚看过的,那些被他记录在脑海当中的信息。
过去几年的时间里,哪段时间最异常?
他检索了几分钟。
然后想起其中的几条记录。
肖恒出过两次国。两次都是在隔离带降临之后。
第一次是2018年,他去了菲律宾。在如今来看,应该是“南吕宋”的一片区域。就是那一次他带回了庞飞鸿。而根据庞飞鸿描述,那时候肖恒看起来还是一个正常人——虽然言谈之间总有些桀骜的意味,可那也是属于人类的桀骜。
第二次是2019年1月,肖恒去了一次西伯利亚。他去西伯利亚也是有充分理由的——订购安源。西伯利亚在从前就地广人稀,是帝国的主要原材料产地,也是安源的主要产地之一。后来隔离带降临,那里的人甚至比南吕宋的那些人更有底气。因为在西伯利亚和帝国之间——长城以外的那一片区域,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被隔离带占据了。
在2016年到2017年这一整年的时间里,那边同帝国本土彻底隔绝,直到半年之后隔离带再次分化,才出现了可以使用“门”通过的区域,同时也开始随机出现规模或大或小的缺口。
西伯利亚那里手握重要资源。于是以这些资源为筹码,那地方在实际意义上“自治”了。很多东西不再依照中央政府的命令供应帝国,甚至自由贸易也受到限制。至于“安源”,则变成稀有品中的稀有品。只有付出足够代价的人才能得到供货。
肖恒去那里应当是为了“安源”贸易的。
他在那边待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带了四百多支安源。
四百……
李真回忆了一下当初渝州的能力者数量。b级的人数大概是三十三人。
四百支不过这些人一年的消耗量。而在之后的记录当中,肖恒没有再去过西伯利亚。资料里也没有渝州官方同西伯利亚方面进行贸易的记录。
这意味着那三十三个b级在2019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安源。
两种可能性。一,那些人都死掉了。二,那些人都晋了*级。
显然两种可能性都很小。
那么……李真想起了那十几个用空间能力禁锢自己的“门徒”。如果是那些人都转化了门徒……
这意味着变化就发生在肖恒去了西伯利亚之后。
他在西伯利亚遇到了一些什么事情,然后被转化为门徒。
他下意识地吸一口凉气。如果说最坏最坏的设想……那个幕后黑手就隐藏在西伯利亚。倘若每一个去了那里的人都遭遇与肖恒同样的事情……像他一样看起来是人类,实则是“门徒”的家伙究竟有多少?!
他只愿是自己想多了——只愿对方是早就通过什么方式,比如先知,预测到了自己会落在渝州的地盘,然后才有针对性地转化了肖恒。
肖恒并非只身赴会,他还带了护卫。而那些护卫就是那三十三个b级。
李真睁开眼睛再环视这间屋子,并且想起了肖恒在同他作战的时候态度。
那家伙简直就是要自己去干掉他。
为什么肖恒要那样做李真已经知道了缘由。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他应该知道他自己会受伤——或许他没想到自己会死,只知道自己会受伤。如果是李真的话,提前会将这里打理好——以防敌人趁虚而入,收集到一些资料。可眼下肖恒仍然留下这么多的蛛丝马迹,又被自己从这些蛛丝马迹里推断出了不少的事情。
比如那个人就在西伯利亚。
他愤怒地笑了起来。依照肖恒的做法——他可以认为是那个人的主意——那么眼下的状况再明显不过。
对方不在乎……
就好比之前不在乎以一个肖恒,一个实际控制区渝州为代价来试探、戏弄自己一样,现在他也不在乎让自己得知他的藏身处。
从他落地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好像一场游戏、一次宣战。
对方在告诉自己……他就在那里。
如此狡猾、恶毒、自信满满。
他深吸一口气,握了握自始至终带在身边的朗基奴斯之枪,低声喝骂一句。
这哪里是类种……这明明就是一个狂妄无比的人类的做派!
他愤怒地站起身在室内踱步,意识到自己很想搞清楚的另外一个问题自始至终没有得到线索——那四个小女孩。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北川晴明……她们又到底是什么来路?当真是克隆体么?也是西伯利亚那边的那个人搞出来的?
可眼下已是深夜。即便他想要同燕京方面、同应决然取得联系也得等到天亮。他只得强行压制心中愤懑的情绪,令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然后还有更多的事情。
还有一场大戏要他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