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朗基努斯之枪
先前他怀疑这一位也有可能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但在见识了对方刚才的反应之后他意识到,眼前这位正是货真价实的“李真”。
只不过,这家伙似乎获得了新的能力。
刚才那种程度的伤害足以令任何一个人类在这种环境中死去,但他并没有。不过这正在预料之中,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不该那样脆弱。
“合身扑上”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笨重。于是在下一刻,“李真”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五米之外。但偷袭者显然早有预谋,在对方利用“虚空”做了一次瞬间移动的空挡也发动同样的能力。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赌赢。他出现在正相反的方向。
瞬移对瞬移。在短短三秒钟的时间里,两人的身影跳跃交错,而半空中的混杂着鲜血的锥状物则无声穿行,险之又险地从两者肢体缝隙当中穿插而过,有那么几次险些就击碎李真的宇航面罩,直贯他的大脑。
然而偷袭得手时取得的战果似乎足以抵消对方的能力优势,甚至略占上风。就在第十三次瞬移跳跃之后,他终于抓到了对方。
三枚钢锥深深插进他的宇航头盔里又迅速拔出、并且在一瞬间跳跃至四米远开外。
三条红白相间的雾气从孔洞里喷发而出,又像刚才一样被银色的固态金属封堵。
这一次李真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被对方所操纵的锥状物眼下都悬浮在那一位的身边、微微颤抖,似乎随时可以发动下一次攻击。
但李真知道那仅仅是“似乎”而已。他刚才插爆了对方的双眼,现在他是一个瞎子。即便自愈能力惊人,他也得在半个小时之后才能恢复过来——更何况他之前就遭受重创。
而他之所以没有将对方赶尽杀绝,而是退开数米,除了忌惮对方的能力之外,还因为那个“李真”现在背靠登月舱。
如果是他的话,知道自己必死,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毁掉那东西。实际上对方也是这样做的——他身边的一枚锥子正对着身后的返航发动机,似乎只要一个念头便可将其贯穿。
头痛。
这便是信息不对称的坏处。如果没有那些奇怪的金属封堵伤口,现在这位已经是一具风干的标本了。他大可以将其用宇航服包裹起来,安安静静地带回到地球上去。
因而李真耐心调节通讯频率,在五秒钟之后切进登月飞船的通讯频道。入耳便是惊慌的话叫声,似乎月球轨道上的两个人已经从“李真”那里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是李真。”
通讯频道立即安静下来,而那一位也没有做声。
然后李真说道:“两位,现在你们可以联系指挥中心,确认我的身份。我是真的,和你们同来的那一位才是假的。”
无人回应。似乎这突如其来的第四人吓到他们了。于是李真安静等待,并且在两分钟之后收到答复。对方的声音已经稍微镇定了一些,但仍旧掩饰不住惶恐与震惊:“李真……这里是登月飞船。你的身份已确认。你……”
“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可以解决。你们耐心等一会儿。”李真沉声道。
这时候那一位的声音插了进来:“你是怎么跟来的?”
李真又向后轻轻一跃,笑了笑:“偷渡。我一直在登月飞船的舱外。”
通讯频道里响起两个人轻微的惊呼声。而那一位沉默一会儿,说道:“好办法,亏你想得出来。”
随后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之间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李真哈了一声:“轰轰烈烈?你该知道高手之间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刚才拖了那么久,还不算轰轰烈烈?”
“斩草要除根,别说废话。你还没有教训?”对方冷冷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我怕嘛。你把发动机毁掉了,我就回不去了。”李真笑道,“更何况你身边还有几根锥子。我看我们得做个交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说。”
李真看着靠坐在登月舱支架旁边的那一位,慢慢说道:“现在你把头盔摘下来,然后让自己‘死’掉。接下来我会做完你想要做的事情,再把你带回地球。”
“李真”几乎立即笑起来:“这就是你的交易?我有什么好处?”
李真诚恳地摊摊手——尽管对方看不见:“我是你的话,就会接受这个提议。你我都知道那样一来你死不了,条件合适还会再复活。活着,一切就都有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再打一架,然后你毁掉登月舱,我干掉你,而我就假死在这里,等救援。”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声笑起来:“看来我没得选了?”
李真没说话。
于是对方叹了口气:“好吧。那么我……”
“宁愿去死。”
这句话说得很低沉。李真用了一秒钟来反应。
随后他意识到对方打算做什么——对方身边的几根锥子同时抵住返航发动机、微微一颤,似乎下一刻就要钻破金属,毁掉那东西。李真毫不迟疑瞬移过去,劈手在它们深入金属表层之前将其统统扫开。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那一位的身躯忽然腾空而起,就好像一枚炮弹一样直射广袤的太空!
他可以这样飞?!
仅仅晚了一秒钟的时间。“李真”便已在高速射出的同时进行六次瞬移,身体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通讯频道里传来他断断续续的话语——“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选错了。”
李真的拳头紧了紧,仰头看着那一位的身体消失在茫茫虚空之中,又扭头看看远处的地球。
他是朝着与地球相反的方向飞出去的——因为他看不到。
而李真之所以没有追上去,除了因为“不能飞”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他觉得眼下相当疲惫。长途旅行,缺氧,刚才又连续进行了十几次瞬移。发动能力需要代价,即便是他也不例外。他觉得自己最多还能跳上个十几次,然后就无以为继了。
对方的状况显然不比他乐观。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氧气加量了,而那一位“李真”携带的氧气或许只能供应八个小时。算上他像自己一样维持最低消耗,也仅仅是坚持上两天而已……
在这种地方,坚持上两天……
李真皱起眉头思索了各种可能。得出的结论是,那位的确是想死了。他不可能活下来——因为他没有登月火箭这样的速度。而哪怕最终他失去意识,依靠惯性经历漫长的旅程返回地球,那么他也会在进入大气层的时候被彻底化为灰烬。无论再强大,他的身体毕竟不是超大块头的陨石。
于是他有些疲惫且无奈地叹口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结局在一时之间让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实际上刚才那位有一句话倒真的是说对了——他本以为两者之间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却不想最后是这种结果。
过了半晌他才同月球轨道上登月飞船取得联络:“事情搞定了。”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我去拿那东西。”
对方小心翼翼地进行确认,然后问:“那一位……”
李真转身沿着那一串消失不见的、由几十年前的宇航员留下的足迹慢慢前行,想了想,答道:“已经死了吧。”
他一跳一跳地走了大概三分钟,最后来到那面美国国旗之前。
这东西还插在地上,有一人多高。一根细细的旗杆笔直地立着,表面看不出锈蚀的痕迹,就连灰尘都没有。
李真慢慢伸出手去,略一用力,将它拔出来了。旗杆是倒“l”形,他将上方横梁与那面美国国旗一同扯掉,又把它们平平整整地铺回原处。
再用双手持着旗杆退出两三步远,端在自己的胸口……微微一用力。
那东西纹丝不动,甚至没有扭曲——硬度惊人。
于是李真继续加大力气,直到感觉自己的手掌心已经将宇航手套积压得咯吱作响,才放弃了努力。然后他抬头远眺——半个地球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了,剩余的部分发出孤寂而冷清的光。在这里看不到地球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许那些被核弹掀起来的浓云都已消散,或者扩散到了别的地方。他看了一小会儿,没有辨认出正对自己的是哪一片大陆。但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其实地球要比月亮美丽很多。
随后他用两手托着那旗杆,慢慢走向登月舱。
美国人对外公开的资料是,这旗杆的材质是铝合金,有弹性。但真的拿在手里,李真发现它相当沉重,就好像是用黄金制成的。他不用全力就可以拗弯钢管,但是刚才已经使出了八分力气,这东西还是直挺挺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那么就是说那个消息,以及自己的推断是真实的。
这旗杆里面所包裹得,就是朗基奴斯之枪。
第七十章 弹指一挥
登月舱的返航程序比他预想得要简单一些,但简单得有限。他就像一个一年级小学生一样在月球轨道上两个宇航员的“指挥”下操作那些仪器,有惊无险地返回了月球轨道。
当气闸打开之后,他看到的是两个人有些无措的神情。
因为他们看到的几乎还是同一个人——同样的相貌,甚至是同样的发型。于是李真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登月舱里的空气有些异味儿,却比他宇航服里的缺氧环境要好太多。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后他才开口:“什么时候返航?”
得到的回应却是:“你真的……是一直在飞船外面?”
“那我总不能藏在火箭里。”李真笑笑,用一只手攀住舱壁向他们两个人飘过去,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返航?”
这次他们两位还是又愣了一会儿,才答道:“现在还不确定,得等指挥中心的消息。通讯出了点儿问题。”
然后其中一位指了指自己:“我是钱隋当。”
又指指另一位:“他是吴杰超。”
李真点点头,但注意力更多放在对方刚才的那句话上。他想了想:“通讯出了点儿问题——这是什么情况?是在预料之中,还是意外状况?”
吴杰超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相貌看起来有点儿像老故事片里那种一生贫苦的老农。眼下听了李真的问题他眨眨眼,脸上的细纹愈发明显,倒好像一直对此事忧心忡忡。他边想边说道:“其实也算是预料之中吧……这里毕竟不是地球,哪怕在地球上也有手机信号不好的时候。”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于是李真微微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但下一刻钱隋当又补充:“但是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最近五个小时通讯一直断断续续,刚才我们已经失去联络十分钟了。”
“就是说出问题了。不是咱们这边出问题了就是地面出问题了。”吴杰超点头,“我飞了这么多次,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两位这种说话的方式……
李真微微皱眉。但显然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他只得再次耐心问道:“问题大不大?”
吴杰超咧了咧嘴,让自己的身体从平漂在控制台前变成竖立:“问题嘛,这个,我飞了这么多次……”
有了前车之鉴,李真问了一句:“几次?”
“加上这次能有三次了。”吴杰超笑着说道,“所以说我飞了这么多次吧,第一次是飞船出了点儿问题,第二次倒是没大事儿。至于这一次……这种登月舱还是第一次。”
李真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你说的第一次、飞船,是指空天ii?”
吴杰超点头。
“第二次呢?”
“是国际空间站。”
于是李真做了一次深呼吸,摆摆手:“好,没你的事了。老钱,你怎么看?”
钱隋当意识到李真似乎对自己的这位同僚有些不满,连忙笑道:“这个,依我看的话,可能是赶上了太阳黑子爆发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问题不会很大。我们可以再等等,也许过几分钟就又好了。”
李真从前没做过宇航员。而且他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觉得这种事情神秘而严肃,应当是那种全程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氛围。但眼下看这两位,就好像是两个长途货运司机遇上了车辆抛锚,言语之间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
倘若他第一次上太空或许会和这两位产生同样的感觉。但问题是他在外面见到过幽灵机群。
在这种时候通讯中断,是不是地面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实在无法可想,只得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好。那就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到这种时候,即便是吴杰超与钱隋当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登月飞船虽然带了个“船字”,但大小只相当于三个登月舱,携带的补给和燃料都相当有限。
眼下他们身处月球轨道,却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可以轻松地在星球引力的作用下一圈又一圈地做环形运动。因为月球表面的质量分布并不均匀,在某几个地区还有“质量瘤”。月球飞船的发动机不得不进行微调以确保飞船的轨迹不会出现偏差。
如此连续不断地消耗燃料,如果再过上十几分钟地面还是没有消息,他们就不得不冒险返航了。
好在令人心焦的等待并未持续太久。在又过了三分钟之后,通讯终于恢复。
地面指挥中心的声音并不清晰,但听起来就像天籁。可“天籁”一般的声音里有些严肃和紧迫的意味,于是身处登月飞船当中的三个人都知道,的确是指挥中心出了点儿问题。从对方简短的叙述当中他们了解到,不但是与登月飞船的通讯受到了干扰,就连地球上其他区域的通讯也受到了某种干扰。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因为他担忧的事情或许已经发生了。
极光的结束和电力的恢复并不意味着那个熟悉的世界开始回到正轨,而更像是某种更大规模的异常变化的开端。
现在舱内的气氛终于变得与他之前的想象一样,紧张凝重。吴杰超和钱隋当负责操控飞船,而他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乘客。
旗杆,或者说朗基努斯之枪被他抓在手里,但两个人对此缄口不言,似乎提前早有准备,只会时不时地将目光在那东西上扫一眼,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二十六分钟之后,登月飞船发动机启动,船体脱离月球轨道。
返航的过程时间要更长一些。在长达88个小时的时间里,通讯中断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他们三个人同地面指挥中心保持联系的时间总计不超过三小时。在这三小时的时间当中李真与戴炳成进行过一次通话,向对方告知“那一位”的消息。但在他询问南美方面的情况时,对方的答复是“还不清楚”。
他认为那不是敷衍,也不是有意隐瞒,或许是真的“还不清楚”。
他得到的消息有限,着实很难窥一斑而知全貌。
飞船预定的降落地点是在西北地区一片地广人稀的平原上。在行程超过70多个小时之后他们最后一次与地面指挥中心取得联系报告了飞船的情况。地球已经变得越来越大,而月球变得越来越小,返航途中他没有见到那支“幽灵机群”,或许就在他们滞留在月球轨道上的时候,那些迷途的轰炸机已经滑向别处了。
这时候舱内的三个人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即便此刻再一次与地面指挥中心失去联络他们也完全可以安然降落,然后等待地面救援。
然而——
这世界上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然而。
眼下李真所体验到的,无疑是最要命的一种。
就在进入大气外层之后30秒钟,通讯频道响起急切而惶恐的声音。那声音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干扰而断断续续、模糊不清,随后又因为在飞船表面形成的电离层而被彻底隔绝。
三个人听到的唯一有价值的信息便是“改变航向”。
“搞什么鬼?!”吴杰超首先叫了起来。眼下三个人都被固定在座椅上,飞船已经进入自动导航状态。而在这种速度下,在大气层内“改变航向”,无论是李真还是他本人都闻所未闻。
然而指挥中心不会无缘不顾发出这样一条指令,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并且迅速贯彻执行。
但就在他试图起身的时候,异像出现了。
他们突然就看到了一片蓝天白云——
夏季的蓝天,悠悠的白云。他们就好像三个空中飞人,保持着坐姿与脸上惊愕的表情发现自己出现在天空当中了。整个船体毫无征兆地消失,或者是通体变成透明。而他们还在高速下落,耳畔听不到风声呼啸,只能听到船体与大气层内的空气高速摩擦时发出的轰鸣声。
就在脸上的惊愕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时候,情景再次变化。他们重新被熟悉又陌生的驾驶舱所包裹。
之所以说它“熟悉”,是因为一切都是原本的模样。而之所以说它“陌生”,是因为这一间驾驶舱,看起来就好像经历了无人养护的几十年。
原本光洁干净的操纵台表面眼下锈迹斑斑,大块大块的漆层脱落。而原本闪烁着的那些指示灯也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就好像在一间无人仓库里堆放了很久很久。
错愕之下钱隋当下意识地一挺身——
于是发现原本将他固定在座椅上的带子像面粉一样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而他本人则随着一阵强烈的震动一头栽倒在控制台上。全身一阵无弱无力,就好像刚刚透支了数十年的生命。
他看到了李真与吴杰超惊诧的眼神,便又从干涩酸痛的嗓子里咕哝了一句——“……怎么回事?”
随后他自己也愣住了。那完全不是他的声音,倒像是从一个垂垂老矣的、将行就木的老年人口中发出来的。
接着他又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吴杰超的脸。
吴杰超原本看起来就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但眼下他脸上那些细细皱纹已经变得深得可怕,布满老年斑的皮肤像破旧的布料一样下垂,就连眉毛都变成了浅黄色。对方试着惊异地睁大眼睛,然而一双眸子浑浊黯淡,就好似一个将死之人在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实际上这也是他自己看到的最后一眼。因为就在这刹那之后,在李真的视线里,他们的面容开始迅速干枯。
这过程就好像用一架摄影机对着一个老人连续拍摄几十年,然后将这几十年的时间浓缩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脸上的皮肤干瘪、皮下的肌肉萎缩、眼球上的水分迅速干涸并且化作一团皱皱巴巴的灰白色物质,就好像一颗被风干了的葡萄仁。
在这几秒钟之后,两个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了。而他们的身躯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宇航服的重量——臃肿的衣物发出一声闷响,软软地倒在地上。
宇航头盔的面罩顿时扑上一片灰白色的粉尘。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会超过十秒钟。
李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在第一时间里张开嘴,无意识地喊出一个词儿——“啊——”
就好像去医院检查口腔时那样,努力张大嘴、振动声带,发出声音。
并非是他惊慌失措,而是他试着用这种方式来进行体检,以确定自己眼下的状态。结果让他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年轻,咬合肌健壮有力,闭上嘴的时候两排牙齿撞击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但喜悦也就持续了短短一秒钟而已。因为眼下在这个驾驶舱内,所有的仪器都失灵了。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现在登月飞船才刚刚进入大气外层。地球的引力将会越来越大,而重力加速度将使得飞船最终达到一个恐怖的速度。倘若他不能打开减速伞、不能打开减速发动机的话……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把握,还能让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就站起身,扑到控制台前。
返航途中漫长而无聊,于是钱隋当和吴杰超曾经向他讲解过返航时候的操作程序。但眼下那些按键表面的文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上百个按键与指示灯就好像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眼睛一样暗淡无光地瞪着他,却不能带给他一丁点儿的提示。
他所能做的只有依照记忆当中的程序,孤注一掷地摆弄那些东西,并且试图与地面指挥中心重新取得联络。
但如果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就连控制台的表面、就连座椅上的安全带都已经剥蚀,又怎能指望那些无比精密的仪器仍能尽忠职守?
一切毫无反应,某些按键甚至已经锈在了孔洞里。
就在绝望刚刚浮上心头的一刹那,李真感受到猛烈的撞击。
第七十一章 诡异的拉拉队
火光是在入夜之后才逐渐暗淡的。
尽管登月飞船的主体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侵蚀得不成样子,但是发动机中残存的燃料依旧发生了猛烈的大爆炸。
幸好飞船在月球轨道上的逗留的时间稍长,又在旅途当中消耗了过多的燃料,这一次大爆炸只摧毁了飞船的后半部分,并且将各类材料抛成一个大大的扇形,散落在丛林的各个角落。而前部则有一半被埋在土层当中,又被大地保护着,侥幸躲过一劫。
十几分钟之后,舱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掰开,一只手探了出来。
手攀住门沿,再一用力——
李真站在因为爆炸而干燥焦黑的土地上。
举目四望……
这似乎是一片丛林。
他对树木的种类知晓得不多,但仍旧能够辨认出,就在自己正前方的那一片,是一丛香蕉树。但树叶已经被烧灼得不成样子,只有近地面的部分残留着矮矮的一截。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可能是西北。
但他仍旧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出事到现在,时间过得应该并不久——因为爆炸引发的火焰还在燃烧。他们进入大气外层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五十五分,眼下已经入夜。算起来最多过了一到三天。
而他庆幸的是,自己目前仍在地球上,而非像那支幽灵轰炸机编队一样,悲惨地漂浮在外太空。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遇到了同样的东西或者说现象。便是那种东西导致舱内的异像发生、导致登月飞船坠落在此地。只不过看起来幽灵机群是发生了空间上的变化,而登月飞船则发生了时间上的变化。
科幻一点来说,李真觉得是“时间加速”。
就好像被施展了一个魔法,几十年的时光匆匆流过,舱内两个人迅速腐朽,化作一摊枯骨。
至于自己……
没理由可以规避那种变化。只不过正如北院的周老师说的那样,自己是一个可以“长生不老”的人。他万万没想到,那个推断是通过如此凶险的方式来验证的。
但问题是……究竟过去了多久?不是指从坠落到现在过去了多久,而是这个世界,“真的”过去了多久?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中,几乎令他没法儿呼吸。因为他有些不敢想象,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人都已统统死去,会是一个什么情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里的那柄“枪”。
实际上直到现在他才有心思来仔细看这东西的模样。表面的铝材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他用手轻轻一捋,碎片就叮叮当当地脱落下来。借着火光,他看清了这东西。
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与其说是一柄枪,还不如说是枪杆。就那么一根平淡无奇、象牙白的杆子,没什么奇异的光亮也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如果丢在街边都不见得会有人有兴趣瞥上一眼。但必然就是是它。因为唯有它眼下看起来仍旧洁净坚固,没有一丝一毫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李真摸了摸一端的尖头,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将这东西提在手里,皱起眉向四周看了看。
都是丛林,但是树木并不高大。碗口粗细的树木就已经算得上的是“老树”,而绝大部分都细细矮矮,好像是刚刚生长出来不久。树木的分布并没有规律,看起来不是人造林,而是野生林。
他试着朝前方走出了几步路,随后就停住了。
他踢到了一样东西,发出一声闷响。李真当即矮下身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是一个易拉罐。
他一把将枪插在地上,拿着易拉罐向火光旁边走出几步,用手大力抹掉易拉罐上的泥土。可口可乐的管子,罐身上有熟悉的说明文字——这里是中国。
然后他的目光在罐体与罐体逡巡一番,看到上面印刷的保质期。
由小小的黑点组成的一组数字——2015/2/15—2016/8/15。
李真微微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这空着的易拉罐怎么看都不会是经历是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罐体上的印刷文字还比较清晰。这意味着他可以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了。但也仅仅是“暂且”而已,实际上他还是没能弄清楚,究竟自己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间里,还是延后了几个月、往前了几个月?
这种在以往看起来天方夜谭一般的念头在此刻理所当然地跳进脑海,而他并未觉得有丝毫异样。要知道,这世界早就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了。
于是他快步走回去、蹲下来,在发现易拉罐的地方用力挖掘了一阵子。
这地方从前似乎是一个垃圾堆,不到十厘米的土层之下内容丰富。但他挖出来的大多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别说日期,就连原本的模样是什么都看不清。他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挖开了一个直径大概一米的大洞,最终将他的几件战利品都抱在怀里,走回到火光明亮的地方。
接下来他细细查看五分钟,又沉默了五分钟。
因为还有一个易拉罐。上面的生产日期是,2018年1月22日。
至少3年。
从离开地球到现在,至少过去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相比三十年或者两个三十年要好很多,但仍旧不是他最乐意接受的那个结果——况且还只是至少。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放弃继续挖掘的打算,转身走回到驾驶舱里。
他将包裹着钱隋当与吴杰超骨灰的宇航服抱了出来,然后挖了俩个坑,将他们掩埋进去。想了想,又用飞船散落在地的残片为两人立了简陋的墓碑。
接下来他提起那柄枪,朝天空看了看,找到北极星的位置,一路向北走去。
实际上飞行要比走路快得多,也方便得多。
但是他还记得从飞船接到地面指挥中心的呼叫到飞船坠落,一共只有不到40秒的时间。那时候他们刚刚进入大气外层,却在40秒之后就坠落地表。这意味着两人化为骨灰的时候,飞船已经相当接近地面了。那么就是说,或许从那个点到大气外层的那一整片区域,都属于异常带。
他不清楚那片区域的高度是多少,也不打算再去亲身试验一次。于是他粗暴地用那柄“朗基努斯之枪”为自己开路,踏着茂密的野草走进丛林里。
林间有虫鸣声,偶尔还有被他惊起的夜宿的飞鸟。温度并不低,大概有二十多度。眼下他应该在中国南部,季节是春夏之交。
刚才那里有一个垃圾堆,这说明此处距离人类的聚居地并不远。但令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这里闹出这样大的响动,这么久都没有人前来查看?
类种……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觉得脊背有些发凉,类种赢了?
这样隐约而又可怕的念头让他逐渐失去耐心。仅仅五分钟之后,他停下脚步,然后脱掉了上衣。
一对羽翼在背后张开,李真腾空而起。但他飞得并不高,只贴着树梢飞行。之所以这样做,除了心焦以外还是因为他刚刚见到了一只飞翔的猫头鹰。那东西也在贴着树梢飞,但看起来并无大碍。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有些蠢——在听到鸟鸣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倘若向上十几米就是“禁飞区”,那么鸟儿早就灭绝了。
两分钟之后,他看到一条“峡谷”。说是峡谷有些夸张,但说是山沟又小觑了它。大约有十几米深,底部也长满了树。目光再越过那条峡谷……
李真心中微微一跳。他见到了建筑物的轮廓,还有火光!
似乎有不少人在远处排成一条长队,手里捧着蜡烛似的光源在往这边看。那里是峡谷的另一头,地面上没有树木生长,反倒铺着地砖。李真加快速度,随即看得更加清晰了。那里看起来是一个体育场,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只不过一侧的看台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毁掉,而那些人就站在被毁掉的那一侧向这边张望。
他的身形也逐渐在出现在那一群人的视野当中,也就是与此同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就是嘈杂的呼喊传过来,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一群二十多的年轻人。
嘈杂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随后安静下来。接着似乎是在某个人的指挥下,声音渐渐汇成有节奏的一片——
现在李真终于听清了。他们喊的是,“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这情景有些滑稽又有些怪异——他们就像是一个由大学生组成的拉拉队。如果是因为畏惧他的话,那些人可是纹丝未动。
但他发现了异样。身下的区域原本树木葱绿。但就在那一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大约两米多宽的空旷地带。就好像有一堵隐形的墙壁横贯在大地上,向南北两侧延伸,一直延展到视线的尽头处。那一片区域,寸草不生,异常平滑,好像一切都被无形的力量抹掉了。
他们所立足的那个体育场的一侧看台,应当也是这样消失的。
第七十二章 隔离带
而那群手捧火烛的男男女女就在空旷地带的边缘,正朝他声嘶力竭地喊。
李真心中一惊,及时收拢双翼降落在地。
他一落地那些人就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嘈杂地呼喊起来。
不管怎么说,对方必然持有善意,是一群年纪仿佛的男女。李真一边飞速接近一边看他们的衣饰——谢天谢地,不是什么科幻的风格,还是从前的模样。
于是他一口气跑到那篇空旷地带的外围,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也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是怎么过去的??”
大概三十多个人,女多男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急切、疑惑,甚至是惶恐的神色。他们就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家伙一般激动得不能自持,若非面前有某种无形的力量阻隔,简直就是要扑过来了。
李真当然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他们。于是他一边套上自己的上衣一边摆手:“别吵、别吵,怎么回事?”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女生大声喊:“静一静静一静!!听他说!!”
看起来这女人这群人中间的领袖人物。她一开口,人群就真的安静下来。
一时间一个人和一群人面面相觑,反倒不清楚该如何开口了。
两秒钟之后李真皱皱眉,问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这是什么?”
他所指的是眼前的那片空旷地带,而他问的是自己对面的那个女人。
说是女人似乎是将她的年纪说大了些,因为她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四五岁,还可以被称为“女孩”。但这一位的脸上显露出来的是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镇定,而非像其他人一样,脸上都是好奇激动的神情。
毕竟他们是亲眼见到李真飞过来了。
那女人也皱眉:“你不知道?”
随后她想了想,瞪大眼睛:“你不会……不会是从天上来的吧?!”
她边说边看向李真的身后——在这样的距离上还可以看到微弱的光亮。
李真犹豫片刻,点头:“对。坠落的是一艘飞船。我是幸存者。现在是什么时候?”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诧的吸气声。那女人惊异地上下打量他,随后说道:“现在……大概是晚上十一点。”
“不是说这个,我说现在,是哪一年?”
女人又看了他几眼,说道:“20年。2020年。”
五年。
李真愣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还好……他对自己说,还好。不是2200年,而是2020年。五年而已,五年而已!
这时候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忽然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
“你看起来……你是不是……李真?那个李真?菲律宾那个?”
这句话说出口,人群陡然安静下来。随后有些人看向那男孩:“哪个李真?”
但那男子死死盯着两米之外的人,眼眸里兴奋与惊诧之色越来越浓,最终伸手一指:“你就是!我小时候知道你!!就是这个样子!!能飞的!!”
随后他一转脸对着那些疑惑的人高声道:“李真啊!那个少将啊!以前报纸上不是说的过的吗,他在菲律宾——”
似乎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便是大片的惊呼声。那句话仿佛唤醒了这些年轻人数年之前的记忆,更多人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真是他!!”
李真从前没有面对“粉丝”的经历,实际上他所做的事情大多数是在幕后,默默无闻。但他没想到过去将近五年,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会遇到这样的一群人。倘若在平时他的心里或许会有点儿沾沾自喜,但如今,更多的忧虑令他完全没法儿体会那种情感。
于是他勉强咧了咧嘴:“我就是。你们先别吵——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同他说话的那个女生这一次似乎也没法再保持镇定了。她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但被她极好地压制下来。然而说话的口气也已经有了些变化:“……如果您真的是刚回来,您可能不知道。这东西,就是五年前出现的。”
她用手在两边比了比:“官方叫它隔离带,我们叫它时空墙。如果有一个活人从这里走过去,只需要迈出一步,整个人变就变成骨灰了——所以我们让您别过来。”
和他们在天空之中遇到的那东西一样。李真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东西有多少?”
女孩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迟疑着说:“不知道。一开始我们还能听到些消息……后来这东西变多变长了,通信就差不多中断了。四年前的话,也许是……全国都这样了。”
一群年轻人盯着他看,烛光将他们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这情景有些恐怖。
李真思索了一会儿,叹口气、将朗基奴斯之枪插进地面,然后毫不顾忌形象地坐下来。
他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累的话,你们也坐吧。”
“我的确是刚回来,飞船坠毁了,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上天的时候,还是2015年。所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麻烦你们都给我说一说。”
他的声音显得无奈而颓丧。这样的声音与形象同往日宣传的那个意气风发、热血强大的年轻将军大相径庭。可似乎也正是这种样子,那些年亲人们显得放松了些。一旦从那种激动震惊的情绪里摆脱出来他们便发现这位五年前的英雄少将看起来也是一个同龄人,只不过语气神色要更加老成一些。
这种印象使得他们多了些亲近也多了些好感,于是先有两个人像李真一样坐下,而后所有人也都席地而坐了。
就好像在用烛火在为他们熟知的那个旧世界守灵。
女生轻声说道:“这里是渝州。我们这儿,是西南联政大学。这里在从前应该是渝北区吧,但是你面前的这堵墙,把那边的渝北区和我们都隔开了。这东西就好像城墙一样,你现在见到的这一条是笔直的,很罕见。大多数都是弯弯曲曲的,宽度也不固定。所以说很多这种弯弯曲曲的隔离带连在一起,就分隔出了很多,嗯,很多自治区。”
“自治区。”李真微微皱眉,重复一遍这个词,“是你们的叫法,还是官方的叫法?”
女生歪头,微微苦笑。这样的表情使得她清秀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活泛的意味:“您说的官方是指哪个官方呢?是从前的帝国政府,还是现在的自治区政府?”
李真慢慢抬起头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帝国解体了?”
女生挑了挑纤细眉:“名义上,没有。但是现在……这么说吧。就好比春秋战国——我是说有这个趋势。”
“那么你所指的自治区就是地方割据势力。”李真沉声道,“军政府?”
“暂时还没这么夸张。”女生继续说道,“虽然有这种隔离带,但是偶尔会有缺口出现——这东西是在慢慢变化的。有的时候一个人可以走过去,有的时候一整支车队甚至几万人都可以走过去。所以我说名义上还有一个帝国政府。我们现在,都还是帝国公民,而不是某个独立的小国家。”
“但是听说北方有人闹起来了。”一个男生插嘴,“好像是在定州附近,那里地方还挺大,去年说是要独立,帝国派兵镇压,原来就是想做做样子,但是巧在那里真的出了一个缺口,就真的被镇压下去了。”
“嗯,就是柳家。”另一个男生补充,“是从前的柳阳伯他们家吧。”
李真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世事无常而已,那家人终究是没个好结果。
女孩接口:“所以我们西南联政算是在边缘地带。我们这一片大概包括了从前的半个渝北区,一个江北区,还有半个渝中区,一整个南岸区。你那里……很久之前就没人了。里面的人应该早就死光了吧。因为起先你那一片都是隔离带,面积很大。我们就是因为看到你那里有火光才过来看的。”
那么眼下就好像通讯不畅的古代。李真在心里想,所谓的隔离带在变化,整个国家都被这种异常现象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的区域,并且很难做到有效沟通。这种情况下……早晚是会有人自立的吧。帝国如此,也许整个世界都是这种模样。
具体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可以在今后的时间里慢慢了解,现在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于是他问道:“类种呢?”
女生抿了抿嘴:“那个……您该知道15年的时候用了核弹。”
“嗯。”
“在那之后有好几个月再没有类种的消息了。但是一年多以前,隔离带变多的时候,据说又发现了——是在澳利亚和英国。但是在那之后我们知道的就不多了,因为这种事情官方封锁消息,通讯也的确不大顺畅,所以抱歉,我们真的了解不多。”
“好。”李真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再说话。
第七十三章 独立
女孩又等了他一会儿,犹豫着问:“那您……上天是去做什么的?”
“我上天……”李真慢慢抬起头看看天空——星辰还是一样璀璨,隐约可见亮银色的星河。而他就是从那里回来的。他又看看自己身边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枪。然后笑了笑,“是去取一样东西的。可惜我回来得好像有点儿晚。”
“是……军事机密吧?”认出他来的那个男生试探着问。
李真笑笑:“是。”
然后这些人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李真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现在大学还开课?”
“嗯,开的。只是不知道会开到什么时候,老师都走了很多。”女孩的话有些黯然,然后她站起来,对身边的同学说,“那你们就回去吧,我留在这儿。”
她转向李真:“您有什么需要的话……”
李真摇头:“不必,反正你们也过不来。但是明天得麻烦你们联系这里的官方,就说我回来了——我有些事情要跟他们谈。”
“逐客令”下得有些隐晦,但那女孩听懂了。于是她又看了李真一眼,抿抿嘴:“好。”
一群捧着火烛的大学生逐渐远去。李真目送了他们一会儿、慢慢站起身,从地上抽出那杆枪。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如果依照从前的设想,现在他会在北方基地里,他最想去看爸妈。然后他也许会和张可松通过电话聊聊天,接着去完成那个一年前,或者说六年前的承诺——复活北川晴明。
时间过去这么久,但那个女孩子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算是间接害死了她,可是给她的承诺却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他自己都不清楚,经过这么久,北川晴明的骸骨是否还安然躺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
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乱了——这世界竟已面目全非。
他觉得或许自己当初不该杀沈幕……
既然一种理论可以预测得出这世界将会发生什么,那么也就可以根据那种理论找到些应对的办法吧?如果他还活着,也许他可以用他那个聪明的脑袋酿造出一杯鸩酒来——哪怕真的像自己猜测的那样,会导致两个宇宙最终融合碰撞在一起,好歹也能暂时止渴。
可惜直到如今也没人告诉自己从前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
就好比他现在有些不清楚,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懵懵懂懂地闯进能力者的世界,又加入特务府,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当初没有做出那个选择,也许现在还和父母和可松在一起,茫然无知却喜乐安稳地生活在某处。
可是那样的生活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生活的吗?
李真拄着手里的枪,在隔绝墙的旁边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东方的天际出现一缕微光的时候,他才微微垂下头,用手抹了抹头发。不知是否是与那一个“自己”在冥冥中有些联系,五年前两个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竟然不约而同地剃了个“圆寸”。
掌心里触摸到的头发有些发硬,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他就着那些露水抹把脸,做出一个决定。
于是他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慢靠近那道无形的屏障。
这所谓的隔离带应当是与天空上那片区域是同样的东西。刚才他仔细思考自己在天上经历的一切,然后发现一些疑点。
他原本以为这东西会加速时间流逝的速度——这种事情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也可以从就理论当中得到一些支持,应该比“灵能”这种东西更容易被人接受。他曾经觉得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所以经历了几十年的岁月之后仍然青春不改。
但后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服是平常无奇的,一条黑色长裤,一件淡蓝白边的短袖衬衫。可是这衣服如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是刚刚洗干净,又被自己穿上去的。
然而钱隋当与吴杰超的宇航服都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唯独有自己的还崭新依旧。这意味着那种力量不但绕过了他的身体,更连他贴身的东西也一并放过了。
所以说这种事,绝非简简单单的“时间加速”。
自己与死去的两人最显著的不同之处便在于,自己是一个能力者,他们是普通人。那么区别就在这里?
能力者可以无视这所谓的隔离带?
所以现在他打算用自己的一根手指来冒一次险。
左手的食指在略一停顿之后插进那一片空间。
李真紧抿着嘴,等待了一小会儿——在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这所谓的“一小会儿”实际上还不到一秒钟。
手指没什么变化。于是他心中微微一喜,打算整个人合身穿过去。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的时候,他的食指突然消失了。就仿佛被一件隐形斗篷盖住,他看得到自己的指根,但那里与消失的手指连接处却是一个颜色鲜明的横断面——他看到了自己的骨骼、肌肉、血管!
他当即将自己的左手抽了回来。于是就在脱离隔离带的那一瞬间,鲜血四溅。好在强大的自愈能力即时发挥作用,没用他按压止血,断裂的血管就已经收缩愈合,肌肉与皮肤将创面覆盖,又在几秒钟之内生出了一根新的手指。
这东西……绝不仅仅是“时间流速”那么简单,更像是他自己拥有的那种灵能——可以产生切割的属性。只是被“切断”的手指就那么消失不见……
是和那个轰炸机群一样,跑到另一片空间当中了?
李真轻轻吐出一口气,想了想,沿着隔离带走出十几步,来到另一边。接着又试验了一次。
人类历史上拿自己做试验的人肯定不少,但每试验一次就会丢掉一根手指的人却必然不多。他前前后后试了六次,丢掉六根手指头。
结论是那东西的确存在——似乎在缓缓移动。有的时候隔了两三秒才会把手指“咬”断,有的时候一伸进去,就已经没了。
不过他又试了第七次。这一次他使用了灵能。一小片虚空将手指包裹,探进去。然后他等待了五分钟——手指安然无恙。这意味着如果他能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保护”起来,那么他就可以安全地穿越这所谓的“隔离带”。
但是问题在于……
用一片“虚空”将自己彻底包裹,就意味着他将自己送到那一片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里了。或许还不等他穿过墙壁,整个人就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这的确是一个滑稽而无奈的悖论,于是他暂时不打算这样做。
那么似乎就只能等待。
李真重新坐回到地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囚徒。太阳慢慢从东边升起来了,阳光晕红了一整片的云彩。渝州一年当中似乎仅有夏天才有蓝天白云的好天气,其他的季节大多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下。即便是现在,天边的云霞似乎也不肯稍作退让。但太阳最终冲破层层阻碍,跃上天空。
于是天地之间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李真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朝他慢慢走过来。
那是个女孩,穿着运动装,就好像是晨起跑步来的。
她走走停停越来越近,最后看到了李真,然后微微一笑:“啊,您还在这儿啊。”
这女孩是昨夜带头的那一个。她的镇定冷静给李真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于是他也笑了笑:“在这里等消息。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随意地站下来,想了想,又屈膝坐在塑胶地面上:“我叫郭锦媛。”
李真点点头,打量她。昨晚的光线黯淡,看得并不真切。但现在是清晨,于是一些细节就统统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女孩的头发梳得整齐而柔顺,眉毛也似乎修过。粉红色的嘴唇有点儿微微发亮,似乎用了唇膏。向下看的话,衣领里面的脖颈很干净、很白皙。再看她的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缝里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但她的衣服,显得有些旧。虽然同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但袖口起了些毛边。看得出女孩似乎修剪过那些毛边,然而无论如何都变不成原来的样子了。
最关键的是,她在微微笑着屈膝坐在地面上的时候,嘴角飞快地往下拉了拉。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微表情,意味着她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心里有些抵触。而她现在双手抱膝、脚跟微微踮起,似乎是在刻意减少自己的衣物与地面接触的面积。
她并不想这么坐着,但是还是做了,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取得自己的好感。
而她应该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女孩子——无论是她的手指还是肌肤都意味着从前得到过良好的保养,想必生活条件非常优越。但眼下她穿的却是一套起了毛边的运动装。
李真想了想,说:“第一次来渝州。我听说这里的火锅很有名。”
郭锦媛一笑:“嗯,我从小吃到大的。”
于是李真心中了然——她的喉头微微动了动。
他又问:“早起跑步?”
郭锦媛出了一口气:“是啊,但是没想到你还会在这里。”
李真便笑着说:“我不建议你每天早起来锻炼。我看得没错的话,你的身体发虚,脚步不大稳,可能是营养状况不太好——这种情况,与其锻炼还不如在床上好好躺着。”
女孩微微一愣。
李真继续说道:“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郭锦媛张了张嘴,随后略显尴尬地一笑:“嗯……好吧,我的确是来找您的。”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变成有些患得患失的神色,并在一起的两只脚尖在地上微微扫了扫,抬头说道:“我想请您……我是说如果您出来的话,带我离开这儿。”
“离开联政大学?”李真淡淡说道,“这里限制人身自由?”
“不是联政,是这里——市区。”郭锦媛看着李真,眼神里流露些期盼,“我老家在万州,我想要回家。”
李真想了想:“如果有这东西挡着,我自己都出不去,就更不要说带你出去了。如果没有这东西挡着,你说的那种通道出现了——那么你可以自己回去啊。求我做什么?”
郭锦媛直视着李真,轻声道:“政府有门的。”
她顿了顿:“他们有一种门的,那是一个什么仪器,可以短暂地打开一个缺口,这样人就可以走过去!”
李真一愣:“有这东西?”
他的确有些惊讶。如果抛开异能灵能之类的东西不说,人类世界的科技水平在五年前其实还没有什么太显著的变化。那时候帝国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小型核反应堆技术——他还记得在平阳事件发生之后,帝国派了一个小队的“全球战略打击机”从本土出发,自美国领空高速掠过,环绕了地球一圈。
在当时,这就是冠绝全球的技术实力了。
但现在郭锦媛说这个渝州的地方政府有一个可以穿越这种时空屏障的“门”……
这种技术无论如何都太科幻了吧?
于是他下意识地问:“人类造出来的?帝国造出来的?”
他显得有了些兴趣。而这种反应显然鼓舞了郭锦媛。她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不是帝国,听说是从菲律宾那里进口的——菲律宾。”
李真知道她重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谁都不会想得到,在极光时代曾经遭受重创的那个国家可以造出这东西吧?
但她的下一句话让李真更感兴趣——
“我听说那里独立了。”
李真微微皱眉:“本来就是个主权国家啊。”
“不是指那个……”郭锦媛摇头,“我是说,帝国以前在菲律宾的驻军,独立了。”
李真站了起来,眉头紧皱:“什么时候的消息?”
他的这种反应显然在郭锦媛的意料之外。因此她也有些无措地站起来:“大概一年前。那时候政府弄到了那种门,我们都知道,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您怎么了?”
第七十四章 后浪与前浪
李真一抬手打断她的话。上天之前张可松还在菲律宾——因为帝国境内同样有一个先知,而先知与先知之间会相互影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也许会一直待在那里吧!
如果帝国在菲律宾的驻军独立……
那绝不会是一个和和美美、欢声笑语的过程。任何一次政变或者动荡总是伴随着杀戮与死亡,那么她……
李真下意识地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郭锦媛:“你只知道那里驻军独立?负责人是谁?谁挑起来的?”
郭锦媛的脸色也变得稍微肃然一些。但她只想了一会,便又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我知道的实在不多。但是官方一定了解得更详细——如果您以后和他们接触的话,可不可以——”
“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李真在心里叹口气,让自己稍微镇定下来。
郭锦媛微微一愣:“因为……”
她抿抿嘴,像是孤注一掷似地说:“因为我们昨晚救了您啊。而且我家里——在万州那边影响力很大。您已经不在这里五年了,这世界的变化更大。如果您以后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家里一定乐意给您提供很多便利——万州那边的地盘比这里还要大,如果您想要在这里有些什么发展的话……”
李真听着她的话,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于是郭锦媛停了下来,脸色有些潮红。显然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点儿幼稚,又有些语无伦次。
李真看了看她,微微叹口气:“郭小姐,我的确是一个军人。不过从未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军人。也许你这个年纪都比较喜欢幻想吧——比如在这种乱世军阀割据、争权夺利、自立山头什么的。但是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想做完自己从前要做的事。”
“你说的支持或者帮助什么的……其实我并不需要。我这人没你想象的那种野心。”李真顿了顿,“但是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既然你说你家里在万州一代很有势力——那么现在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郭锦媛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低声道:“五年了。”
“五年了。”李真摇头,“按你所说,五年的时间里一定也出现过什么通道吧?”
郭锦媛微微点头:“嗯。但都是官方的保密信息……我不可能知道,也过不去。”
李真同情地叹口气:“问题就在这里。你是到这里读大学的,你家里人必然清楚你在哪里。如果现在他们的影响力还和从前一样大——为什么要等着你去找他们,而不是他们来找你?”
郭锦媛直勾勾地看着李真:“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我理解。”李真摊开手,“但是郭小姐,世事无常。”
郭锦媛咬紧了嘴唇,陷入沉默。她的表现比李真预想的要平静得多。而李真觉得自己刚才指出来的那个问题她自己也思考过。五年的时间,一个心智健全、甚至可以说比常人更加理智的女孩子,不可能没有思考过这件事。
只不过很多时候人们不愿意相信坏消息,哪怕仍有一丝希望也想要对另一种可能视而不见,期待可能存在的转机。
郭锦媛一个人站起那里。李真也就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并且在觉得阳光晒得自己脊梁发烫的时候说道:“有机会的话我帮你问一问吧。毕竟你们救过我。但结果不好说。”
郭锦媛眨眨眼,像是要掉眼泪。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向李真鞠了一躬:“谢谢您……谢谢。”
“那么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李真没法扶她起身,就只能摆摆手。
“昨晚赵宇就已经去了,可能现在已经到了。”郭锦媛抬起头捋了捋头发,“他一直很崇拜您的。而且……他也有异能的。”
李真点头,向后走了几步,找到一处树荫。郭锦媛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走远了。
他一直等到了中午,并且切身体验到,为什么这个城市被誉为“火炉”。
空气是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太阳光晒得地皮发烫,蒸腾起来的热气映得地面的空间弯弯曲曲,就好像这边的空间也发生变化了。虫鸣显得有气无力,鸟鸣更不可见。他远远看到体育场上出现了几个身影,便又向后退了退,隐藏在树丛里。
无论怎么说,被那么一群大学生围观……感觉都像是自己被关在笼子里了。
又过了难以忍受的三个小时。体育场的入口处开来了一辆军车。
于是李真走出树丛,看到军车直朝着自己的方式驶过来。
车停住、车门打开,跳下一个上尉军官和一个中尉军官。
他们穿着地方部队的夏装,年纪看起来都不大。
李真微微皱眉。随后两个人带着犹疑的目光在李真的脸上打量一番,又看看手里像手机一样的东西,这才收敛神情,敬了一个礼:“阁下。”
隔了一秒钟,李真还了一礼,没说话。
事情有些奇怪。虽然他一直没有将自己当成什么vip——但这仅仅是他的个人感觉。如果客观来说的话,李真,倒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个“大人物”。无论他的战绩、实力、军衔,都当得起这个评价。然而问题是……
对方只派了两个年轻军官?一个上尉、一个中尉?
特务府系统的军衔比地方驻军要微低一些,这意味这两个人即便在地方军队系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
然而他是特务府的少将。
这时候上尉先开了口:“抱歉,阁下,我们必须先确认您的身份。”
李真一愣。
上尉笑了笑:“根据资料,您的能力是自愈、电力、火焰、飞翔……”
李真微微皱眉,打断他:“你们是哪个部队的?为什么不是特别事务府来人?”
上尉听了他的话,别有深意地看了李真一眼:“也许您真的是刚刚回来,所以您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特别事务府这个部门了。以前的执行官或者能力者,现在都被编入地方军特战队。要知道现在能力者越来越多,特别事务府从前的职能已经不能适应眼下的形势了。”
“如果你没有疑问的话,那么我们继续说——”上尉低下头去查看资料。
而李真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直到上尉说出那句“现在请您依次展示您的能力时”,李真才稍微回过神。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确认了我的身份,然后呢?”
上尉微微一笑:“然后我们会上报,做评估。如果真的是您,那么我们会试着将您从对面解救出来。”
“上报、做评估。”李真面无表情地说道,“要多久?”
“这个……视进度而定。”上尉微微摊手,“少则三五日,多则十三五日,没个准儿。”
李真微微吸了一口气,扬了扬手里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枪:“你知道我带着什么东西么?”
上尉一笑:“差不多吧。”
然后他收敛笑意,指了指李真手里的那柄枪:“朗基努斯之枪?”
李真一愣,紧皱眉头盯着他:“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谁告诉你的?”
关于朗基奴斯之枪的存在,在五年前属于内部机密。在特务府系统中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实情。即便时间过去这样久,一些本应保密的事情渐渐泄密……
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一个陆军上尉都知道这件事,并且可以以这种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
为了这柄枪,他可是险些就再也回不来了!
上尉微笑。他想了想,同情似地叹口气:“阁下,您登月去找这柄枪的事情,现在内部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其实我可以理解您,也可以理解你们那时候的人。那个年代,人人惶恐自危,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就会想要紧紧抓住——不管那个想法有多么荒唐。依靠一把传说中的枪就想要打败类种……呵呵。”上尉笑笑,“在我们看来是天方夜谭。您的事情一年前就已经解密了,那时候我们还觉得您为了这东西搭上一条命实在不值,没想到您竟然回来了。”
李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握紧手中的枪:“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找到了更好的办法,对付类种。”
“是。”上尉直视着他,简短答道,“并且行之有效。”
“什么办法?”
上尉轻轻摇头:“抱歉,这是军事机密。”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而上尉与中尉也就等了他一会儿。随后上尉又说道:“阁下,请依次展示您的能力。”
李真挺直了腰,眼神从两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冷笑一声:“依我看这种法子,可并不高明。”
上尉木然道:“我不理解您在说什么。”
“依次展示能力——你当我是来表演节目的么?”李真冷冷说道,“你们背后那位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夺他的权?所以用这种法子要我离这里远远的?”
第七十五章 将军与阁下
上尉盯着李真看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手机。然后他松松领口的领带,眯起眼睛:“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开门见山吧。”
“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觉得您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能力者,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一个合格的军人不会相信那种匪夷所思的传闻,更不会仅仅依照自己的推断就要登月,然后去找所谓的命运之矛。”上尉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真,“但是同时我对您在菲律宾所做的一切深感钦佩,然而钦佩并不意味着我完全认可您。其实你更适合做一个民间英雄,而不是一支军队的领导者。”
“至于您刚才提到的事情……抱歉,的确如此。军方不希望看到你在这里出现,因为那样一来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片区域近一两年才稳定下来,我们不想冒险。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给您的建议是……”
上尉抿了抿嘴:“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去。或许其他地方愿意收留您。”
然后他看着李真的眼睛,没有丝毫胆怯。
实际上这勇气倒大多数来自于双方面前的隔离带——有了这种东西,很难有什么能量系的能力能穿过来。
李真与他对视一会儿,忽然一咧嘴:“收留?你们这里?那么听起来你们是想要割据了。”
上尉不动声色地答道:“只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即便是从前的帝国,也经历过集权和立宪的时代。”
“这么听起来我倒真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李真自嘲地笑了笑,“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对我说?”
上尉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祝您好运。”
随后他便转过身,向军车走去。
他身边的中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表情也没有出现什么波动。
只不过就在随着上尉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突然朝李真点了点头。
即便情绪复杂,李真仍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因为他在点头的时候还做了一个口型。如果他没有看错,对方说的是——
“等我。”
李真心头一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个人的身上。
刚才同上尉对话的时候,对方言语之间带给他的惊诧太多,以至于他忽略了对方身边这位一直一言不发的人。但现在看起来这个人的涵养功夫似乎比那一位更好——
“至始至终面无表情”这种事情,也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
突如其来的疑惑的暂时压制了心中的愤懑。李真站在原地,目送那辆军车远去。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这车是亮了车灯的。
那么就是说这个世界还有电。西南联政的学生们之所以手捧蜡烛,大概是因为这片区域的电力供应不够吧。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如果所谓的隔离带将电缆都斩断了,他们就真的只能自给自足了。
至于那一位……想要做什么?
难道他们内部还有分歧么?
李真想了一会儿,又看看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从他取回到这东西到现在,在他的印象里不过经历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但这世界竟然已经过了五年——
原本他认为即便五年的时间也可以忍受。因为他的手里握着人类唯一的希望,他还可以去战斗,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去投身于这个大时代的洪流。
然而现在突然有一个上尉毫不客气地对自己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自己和曾经那些人从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天方夜谭……
李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胸腔微微发抖。不是因为被人轻视或者驱逐的怒火,而是因为……
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毫无意义。自己牺牲了五年的时间,也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时间所换来的结果,似乎毫无意义。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沈幕。
便是这种感觉吧?
在自己将手搭在他的脖颈上,诚恳地问他,是否可以停止思考、放弃他的那个理论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感觉吧?被世界与命运抛弃的失落感,人生失掉了意义的绝望感。
李真呆立一会儿,慢慢走到刚才那从树荫之下。
阳光依旧猛烈,但他只觉得遍体生寒。抬眼朝远处看去——对方似乎还带了几个士兵。士兵把守在体育场的大门外,拦住了几个学生。
呵……也要防止自己同那些人接触。
杀人不见血的招数。
昨晚郭锦媛就已经告诉他,自己所处的这一片区域算得上是一块“死地”。从前都被隔离带所占据,最近才慢慢扩张开来,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无人区——就好像一块水迹氤开了。
而对方告诉自己到别处去——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人,也许他要花上十几天的时间探索整片区域,然后才绝望发现,这里是被封闭的。或者他们口中所说的“出口”会被他偶然碰上,他真的可以走到别的地方去。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将一直被困在这里。直到耗光所有的食物,活活饿死。
只不过某些人似乎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力究竟有多强。
但无论如何,对方的态度相当鲜明——离开这里,管你生死如何。
李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怒极反笑”——因为这种赤luo裸的轻蔑与恶意。而他们所依仗的,无非就是面前的隔离带。有这东西在,在他想出脱困的办法之前,他就无法对那些人形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但他并非一个战争罪犯,甚至也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真做了几次深呼吸。但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实际上他此刻很想当即远离此地,看看能不能真的找到其他的什么出口,然后……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愣。
然后怎么样?因为没有“收留”自己……就杀上门去?
对方或者可以这样做,但是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来。或许可以在合适的时机质询他们?但那必须在帝国仍旧存在的前提下——军事法庭会对这种事情做出公正的裁决。可问题是……他们想要割据。
他们要割据,在这里他们就是王。
你没法儿用责任感、荣誉感、道德心这种理由来质询他们——因为他们早已将其抛弃了。
李真想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他觉得即便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自己还真是一个老实人。仅仅通过这种法子,就快要将自己憋出内伤了。问题在于他一直试着用五年前的那种思维模式去思考——
“假如帝国还在的话”。但问题在于帝国几乎已经丧失了控制力,眼下他们自立为王了。他们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也没有按照套路给自己应有的对待——哪怕是起码的人道主义救援。
然而另一个问题则是……
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喜欢按照套路出牌的人。
“胡搅蛮缠”这种天赋,他觉得自己天生是点满了的。只是不屑使用而已。
他握了握掌中的朗基奴斯之枪,慢慢坐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不介意再等一等——看看那个中尉军官究竟想要同自己说什么。
一整个下午,塑胶跑道的体育场上空旷无人。李真可以远远看到几个年轻人的影子在大门外转悠,却因为门口的士兵没有靠前。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囚徒,没想到如今真的变成囚徒了。
闷热了一整个下午,到傍晚时分终于略微凉爽起来。太阳落山,同样映亮了晚霞。一整块云彩堆积在西边的天空当中,看起来就好像是由一块巨大的黄玉雕刻而成。李真放眼看去,还可见隐隐约约的高楼。
他从下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日落月出。
腹中有些饥火难耐,他就折了一根草茎在嘴里嚼,却觉得越嚼越渴。
到明月升上中天的时候,李真听到脚步声。那显然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但仍然沉稳矫健。对方走走停停,似乎是在看门口的士兵。
这样反复几次,那人终于走到白天的那个位置,朝隔离带的另一边看过去。
李真就在坐在树荫下,而今天的月光不甚明亮。于是那人压低声音,喊道:“……将军、将军!”
李真微微眯起眼睛,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在观察对方的样子。
这人穿了便装,年纪在三十上下。声音里透露着真诚的急切与焦虑,而使用的词语则表明了他的立场——没有像那个上尉一样称呼他为“阁下”,而是称呼他为“将军”。
李真是特务府系统的少将,但这个系统并未同军方分家。就算是陆军上校见了他,一样得规规矩矩地首先敬礼,然后尊称“将军阁下”。可由于历史缘故,私下里陆军军官一般只称呼特务府系统的将官为“阁下”。只有执行官才会使用“将军”的称呼。
对方使用的是五年前的叫法。这意味着他从前应该是一个执行官。
于是李真站起身,走出树荫,低声道:“我在这里。”
第七十六章 首相
那人一愣,随即转过自己的脸,同时将一个微型手电用搁在胸前、拧亮,照在李真的脚下。手电的光芒黯淡,也仅仅是能够映出李真的轮廓,但这样的光亮确不会引起守门士兵的注意,远远看起来就好像是一片被月光微微照亮的区域而已。
来者便是白天的那个中尉。
看到李真他的脸上就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并且长长出了口气:“幸好您还在这里。”
然后他又向体育场旁边指了指——那里是另一侧还未坍塌的看台:“将军,我们去那里说。”
李真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来考虑,最终决定相信他。于是他提着枪,与那人隔着隔离带向看台走过去。趁这时候那中尉做了一个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张健,三十二岁。六年前加入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三年前被编入陆军特别作战部队。
李真略微有些惊异地看看他:“那么你应该是……”
“我是您还在的时候进了特务府的。我记得那时候您是代局长,后来您就去日本了。”张健说道,“然后代局长就变成了呼雁翎,接下来是应决然——应局长一直做到咱们特务府被解散。”
两个人走到看台一边。这里散落着几块一人多高的建筑石材,一直都没有人清理。张健藏身在石材之后、熄灭手电筒,与李真隔了两米多远面对面站着。
李真问他:“之后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张健似乎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于是微微点头:“之后,戴院长去了陆军总参,现在应该是少将了,听说还晋了爵。应局长么……”他顿了顿,“我现在就是为应局长办事的。”
“为他办事。”李真轻轻皱起眉头。这说法他以前听说过——杜启溪对他说,他是为戴院长办事的。
眼下那个戴院长变成应局长,李真总觉得有些别扭——在他印象里应决然与戴炳成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他的性格其实更像自己。所以现在听说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应决然的下线可以一直埋到渝州……李真觉得,似乎那一个人变了。
但他收拢纷乱的思绪,沉声问:“那么他现在做什么?你来找我又是要办什么事?”
张健低声道:“应局长现在赋闲。至于我的工作,或者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分散在全国各地,试着收集有关您的消息。看起来我是比较幸运的一个——我找到您了。”
李真思考几秒钟,决定不再挤牙膏。他直截了当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先从为什么要找我开始说。”
张健低声说了一声“是”、思索两秒钟整理思路,然后慢慢开口:“我知道您当初上天是为了找朗基奴斯之枪。但是根据资料显示,就在你们的登月飞船进入大气外层的时候,你们下方的空域出现了一片隔离带。当然这个名字是后来才定下来的——那时候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您知道,当时为了防止类种搞破坏,咱们派了很多战斗机在飞船即将返航的空域护航。之前地面和飞船的通讯就不顺畅,我们猜测那时候这种隔离带就在慢慢形成了。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几个小时——不像当初的极光,是一下子出来的。就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有几架战斗机的电子设备统统失灵,还有几架飞机突然就消失不见。”
“那时候地面指挥中心应该是意识到那片空域有危险了,于是紧急联络你们,要你们改变航向。但是大概只说了一两句,你们的飞船也就消失了。”
李真微微点头,怅然道:“是啊。突然消失。其实我们感觉也就过了十几秒的功夫,然后就出现在此时此地了。”
张健也出了一口气:“这情况在飞船上天之前也出现过——我们有一个战略轰炸机编队在太平洋上空失踪了。当时其他国家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所以当年对类种的第一波突击很不成功——对方似乎早有预料,知道那东西会出现,几乎都没有反抗。所以之后我们动用了核弹。”
李真知道那个所谓的“失踪编队”究竟在哪里。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问:“结果呢?”
“结果是首相下台了。”张健无奈地摊开手,“核打击的效果在初期看起来很乐观,异种几乎都死光了,类种也没有出现。至于真理之门——他们直到今天还是销声匿迹。但是谁都没想到辐射云会在天上飘那么久、又扩散得那么广。再加上又过了一段时间,类种又在澳利亚和欧洲苏醒……国内就民怨沸腾了。”
“现在的结果就是,有隔离带这东西,咱们也不是很担心异种会大举侵入,但是我们也很难打过去。”张健发现李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便摊开手,“其实也算是势均力敌,或者说咱们这边还比以前有优势。白天的那时候那位对您说现在有了行之有效的手段……呵呵,他有些夸大其词,但是也算有点儿道理。”
李真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许现在的人心理承受能力的确比他那个时候强大了不少——从前仅仅是电力中断、南美洲沦陷,绝大多数人就已经惶恐不安、现役军人们就吵着要“收复失地、保卫人类”了。
可眼下按照他的说法的话,已经不仅仅是南美洲的问题了——南美、澳利亚、欧洲都出了问题。而人类要面对的新难题则是“交流与交通不畅”。
没电的时候,至少帝国政府还可以勉强保证对绝大多数区域的控制力。在这样一个中央政府的统治下,很多难题可以得到解决——例如不依赖电能起飞的飞机,不依赖电能行驶的车辆与船舶。甚至在后期军队的装备也越来越先进,越来越有几分蒸汽朋克的味道了。
可如今的状况是帝国政府几乎已经瘫痪,各地都快要自立为王了。想要这些单独的小势力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显然是天方夜谭。
其实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势要比五年前险恶得多。一些人看得到,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另外一些人,则连看都懒得看。
李真叹了口气:“你们都说有优势,那么,优势是什么?”
张健低声道:“武器上的优势。你之前听说了咱们这里有‘门’,其实除了门之外,还有武器——都是从菲律宾那里买过来的。”
“也像门一样,用空间能力造成杀伤?”李真淡淡地问。
张健一愣,随后笑起来:“果然瞒不过您的——您就有这种能力。的确是这样的,那种武器和门都是利用空间原理。门可以暂时突破隔离带,而那种武器……我看过一次试射。一枪命中一只活羊,那羊整个就消失不见了。据说现在已经造出了大炮——这是咱们的叫法。菲律宾那边应该叫做虚粒子相空发生器——大概是这个名儿。”
“战果呢?”
“英国人用那东西干掉了一个类种——隔了三千多米,没一个伤亡。”张健笑了笑,“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菲律宾那边可发财了。”
李真犹豫一会儿,终于将心里的那个问题说出了口:“菲律宾……那边负责的是谁?这东西又是谁搞出来的?”
张健抿抿嘴,想了想:“是个中国人,叫王远伟。我听局长说那人和您还有些缘分,是在五年前从大陆去了菲律宾的。不过在我们这边来看,说心里话,这些东西都不靠谱。所以局长给我们的指示是……”
但李真打断他的话:“另一个问题呢?那里的负责人是谁?”
张健愣了愣。然后他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无奈而颓丧的情绪,最后也叹了口气:“……将军。”
他的这种口气。
李真觉得心里微微一跳,手心儿里略微渗出了些汗水。他皱起眉头,再一次沉声道:“有什么不能说?”
张健垂下眼帘,犹豫一会儿,最后露出苦笑:“好吧。菲律宾那里的负责人……现在是叫南吕宋共和国首相——是个女人,叫张可松。”
李真的手握了握,微微咬了咬牙,然后低声问:“那个首相今年多大年纪?”
张健看着李真:“将军,就是您认识的那个张可松。”
李真冷笑一声:“这不可能。她还是一个……”
他想说她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
然而随即意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张可松已经二十四岁了。
即便二十四岁也还算是名副其实的年轻人。即便二十四岁也很难让人将一个女孩同“首相”联系在一起……
但问题在于眼下不是从前的世界。
就连当初那个让他为自己讲解化学题的王远伟,都已经搞出那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了。
可这消息仍旧让李真觉得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健——但对方的神色表明他没有在说谎,反倒有些同情似地看着他。
李真的手慢慢松下来,抬起头:“怎么可能?怎么回事?”
第七十七章 她和她
张健挠挠头:“这事儿我们刚知道的时候……和您是一样的反应。据说是她先预料到了隔离带将会出现,然后带很多人成功躲过一劫——可能您还不清楚,这东西就好像一张大网,是一下子把整个世界都给包裹住了。所以说当时被那东西‘盖’上去的人或者东西必然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就好比现在的这几个区,灾难之前总人口将近三百万,但是现在,人口是一百五十万上下。”
“所以您可以想一想,在隔离带刚刚降临、变化还很剧烈的那段日子,如果出现了一个可以带他们活命的人的话……她的影响力会有多么大。”
李真默然不语。他的确是在想象——如果张可松在那段时间里扮演了那么一个角色……
然而他随即摇头。她不是那种性格的女孩子。
可以说她很独立,挺坚强,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不愿同人分享。但她绝对不是那种想要攫取些什么的女强人,她甚至连控制欲都不是很强烈。
唯一的一次爆发大概是她对自己说,不想成为自己的累赘……
这样的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会去做什么首相?又怎么会在那里建立一个独立政权?
他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想,都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匪夷所思。
张健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或许和您还有些关系。”
李真看着他。
“是真的。”张健摊开手,“私下里有传闻,菲律宾的那些人之所以脱离帝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对帝国政府相当不满。她认为您是……因为帝国政府而死的。”
李真轻轻皱起眉头。
张健无奈地笑:“其实要真这么想也可以这么看。您第一次在菲律宾的时候,是被通缉了。您第二次上天的时候……是因为咱们这边起先把假的当真了、把真的当假了——我觉得女人的思维模式总是和男人有点儿差别,更何况她是您的……”
李真闭上眼睛,用手捶了捶自己的额头。这也勉强算是一个解释,但在他看来还不够。故事里很多善良的女人会因为爱人的死或者亲人的死变得心理扭曲、并且在若干若干年之后成为可止一方小儿啼哭的女魔头……
但他总觉得……这里毕竟是真实的世界啊。
然而下一刻,李真的眼睛突然一亮。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曲了曲几根手指。
实际上还有一个人。
他在上天之前将那个人托付给杜启溪,要对方将她带到菲律宾去。因为那时候他真的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国内的环境太复杂,况且他不知道另一个“李真”还留了什么后手,因而可松所在的菲律宾,无疑成为他的首选。
过了五年……
现在于清清应当已经十四岁了。
她不再是一个可以被随随便便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如果按照旧世界的算法,眼下她应该是一个初中生。那种纤纤细细的、穿着校服的、口中满是娱乐八卦与情情爱爱的初中生了。
但李真可以笃定的是,那或许是大多数女孩子的生活,却绝对不会是于清清的生活。那个小姑娘从来就不是什么可以被忽视与轻视的人,而她的那些念头和想法……
也许早已经超越了她的年龄的限制,甚至比某些成年人更加成熟。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子,才更有可能产生强烈而毫无缘由的爱,与恨。
李真毫不怀疑她对自己的爱。
那么……恨呢?
那种重逢之后又“永远”失去的恨?
如果是这样一个大胆、冷静,但同时又处于叛逆的青春期,更不完全属于人类的女孩子在身边……
张可松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真意识到,这似乎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因为无论他是否承认,那时的于清清都算不上是一个人类——她是门徒。路西法“赐予”了她智慧的力量,也许起初表现得并不显著,但经历了五年的时间……
或许这同时可以解释王远伟的“神通广大”。
李真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让自己镇定下来。
还好……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意味着每个人还都在。每个人。于是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再一次变得平静,这夜色重新柔和起来。他想了想,抬头直视张健:“暂时不去考虑那个问题。那么,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告诉我?”
张健无奈地苦笑:“我是真怕您不顾一切就跑过去……那么一来我们这边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你们的事情。”李真沉声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说吧。”
张健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应局长相信您还没有死。所以在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趁着我们这些执行官被打散重新编制的机会,让我们分散在全国各地了。我和另一些人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利用地方情报网收集您的资料,如果您真的没有死,出现了,那么——”
他看了看李真手中的那柄枪:“那么我们就要协助您,将这东西送去燕京。”
李真看着他:“你,或者他,还认为这东西才能够对抗类种?”
张健点头:“我深信不疑。”
“为什么?”
“我只是一个执行者,不是决策者。您可以在应局长那里找到答案。”张健又想了想,“将军,我们一直希望您能回来。”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白天的那一幕之后听到最后一句话,还的确是让人的心中有些温暖。但李真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绝不像他此时表现出来得那么感性——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隐藏三年之久。
应决然埋了很多条线,而看起来这些线都对他忠心耿耿。李真不清楚在这五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一个具有如此人格魅力的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那么这里的那位……”李真看了看张健。
第七十八章 叛徒
后者会意:“现在的负责人是肖恒。他以前是这里驻军的最高长官,眼下么……呵呵,搞了个战时自治区委员会,给自己连升两级,变成将军了。”
“那么就是那个肖将军——如果他清楚我和那一位的关系,怎么是如今这个态度?”李真皱起眉头,“这有点不对劲儿。”
张健忍不住哼了一声:“您说得没错儿。我是他的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您营救出来,然后奉为上宾。要知道现在吕宋那边控制着新世界的军火贸易,他们的影响力甚至快要超过帝国政府。实际上南吕宋共和国的地方不大——首都是三宝颜,现在改名叫南都了。实际控制范围差不多只有六万多平方公里,占了菲律宾的五分之一,周围都是其他的势力。”
“但是就这么六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几乎要吸纳走这个世界将近一半的财富了。所以说最明智的做法,我是说假设的话——该是利用您的关系卖那边一个人情。”张健轻蔑地笑了笑,“但是您一定听说过那么一个故事——乌鸦叼了一块腐肉蹲在树上看凤凰飞过,连忙大叫了一声。它怕凤凰抢它的肉。咱们这位肖将军大抵就是这么个心态——他怕你夺了他的权。”
“不过他倒一向是这种人——只想着自己苟安在这里,有些人有些枪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渝州是内陆中的内陆,类种会不会打过来,还轮不到他操心。”
李真这才愣了愣,难以置信地咧咧嘴:“这种人……怎么上的位?”
“像您一样少年得志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庸才与蠢才总会通过逆向淘汰的方式排挤更加优秀的人。”张健微微一笑,耸耸肩。
李真不禁认真地审视了眼前这个中尉一番,然后笑笑:“三年的时间你还是一个中尉,想来你隐忍得很辛苦——倒的确是埋没人才了。”
张健被他说得一愣,随后弄明白了李真脸上的那种笑意究竟为何。但他却很自然地一笑:“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位是迄今为止,李真所见过的马屁拍得最为流畅的一个家伙。然而这样的一个家伙竟然同时对身在远方的“应局长”一直忠心耿耿……
于是李真便越发好奇了。
不但好奇应决然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种样子,同时好奇戴炳成。他的手底下竟然出现了一个丝毫不亚于当年那个“他”的角色,然而眼下应决然在以某种姿态坚守,而戴炳成本人却做了陆军的将官,封了爵。
他一生所求无外乎是吧?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李真叹了口气:“倒是特务府,垮得这么快。”
张健低头笑了笑,然后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夜色深了,夜露便降下来。他的眉毛上沾了薄薄一层水汽,因为他微微一挑,便落下了几滴。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出现了少见的愤懑:“跨得快,有某些的人的功劳。”
听起来他所指的“某些人”应当是李真熟悉的。李真想了想,皱起眉头:“你是说……院长?”
张健闷哼一声:“要不然为什么特务府垮了,戴炳成不是平调,而是高升?还封爵?要知道那时候大家都认为登月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戴炳成是应该负责任的。但现在他是诚意伯——诚意,呵呵。”
他又看看李真:“你应该早知道了吧。地下的事情。”
李真愣了一秒钟,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北方基地与南方基地的地下实验室。其实倘若不是杜启溪告知他,他当真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李真微微点头:“戴炳成……捅了这件事出来?”
“他功不可没。要不然首相也没那么快下台。”张健嗤笑道,“这种事情原本大家都知道的——首相当然知道,皇帝当然知道,那么其他大佬知不知道?当然也知道。可是要推倒一个人的时候,就变成只有首相知道,其他人都无辜且不知实情了——那段时间真是演了好一出大戏,所有人的念头都是——”
“呀,原来首相在做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用心如此险恶!而那些大佬们的反应就是——我们从前从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了,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张健撇了撇嘴,“戴炳成做了证——这是内部消息。然后特务府所谓的那些弊端——种种不合理之处,就统统被他‘指证’出来了。北方基地的二号人物如此说,其他人还能怎么说?况且您知道首相和皇帝一直在斗……所以终于是今天这么个结果了。”
显然张健对特务府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李真耐心听完了他的“吐槽”。没说话,而是将眉头皱得更紧。
张健口中的那个戴炳成……
如果自己与他也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的话,或者会有同样的看法。然而戴炳成曾经带自己去过应公的静湖别院。就是在那里他知道戴炳成有派系,并且是首相坚定的支持者。要说这么一个人突然转投了皇帝,李真的心里多少有些疑虑。况且现在应决然似乎在这些执行官当中威望极高——很难想象没有戴炳成的支持,他就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内幕。似乎又是内幕。
李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摇摇头:“好。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眼下的问题是——我怎么才能出去?”
张健点点头:“我有办法,但是您还得捱一个晚上。这次来是为了让您安心,明天或者后天,最迟不超过大后天,我带门过来。”
李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一个人?”
张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咧咧嘴:“将军,在这件事情上我得卖个关子。总之您安心等我——到时候您得大吃一惊。”
李真心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于是他就笑了笑:“那么等你的好消息。”
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一直无人打扰,大概卫兵也得到指令,不可以接近他。于是在天边出现一缕鱼肚白的时候,张健从墙上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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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了7000,少的明天补
第七十九章 门
又是难捱的一天。
李真可从来没想到自己回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头两天是如此度过的——饥渴交加,身体疲惫。原本,他现在应该在医务室内接受全面检查,然后有营养均衡的饮食。
这么一想肚腹里的饥火又蹿起来。说到饮食,最美好的那段日子应当是在北方基地的时候吧。环境很好,吃食很好,气氛很好。
他常常和可松并肩走在林荫的小路上,脚边是夏季潮湿的水洼或者秋季浅褐色的落叶。偶尔会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都是熟识却相交不深的面孔。
虽然那段日子的背后未必就真的如当时的一样,风平浪静、安宁祥和,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倘若在那个时候他便如眼前这样知晓了那么多,也许连最后的美好记忆也都丧失掉了。
但如今特务府已经被撤销,想必北方基地再不复从前的旧貌。李真坐在浓密的绿荫下倚靠树干,心里五味陈杂。他对那个部门的感情相当复杂——有好多温馨的记忆,也有很多痛苦的记忆。因为那里他变成一个独立而坚强的人,也因为那里他永远告别市井之间那种平淡温馨的生活。
但这种事情,大概根本原因还在自己。因为他本就不是普通人类。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很怀念……
早上戴了帽子背着书包穿着厚厚的衣服,在昏黄的路灯下顶着寒风,骑自行车上学——那时候他的梦想是,有一天衣食无忧,可以自由自在地打发时间而心里没有任何负罪感。
或者……即便是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在烧烤店里忙碌一天之后吃饱喝足,在天台上吹风看夜景。巨大的城市灯火辉煌,人流如织。那是一个骄傲而浮夸的时代,大多数人生活得体面而尊严。
2014年的时候他从坟墓里爬出来,那一年他又看到了可松。那天在烧烤店里她一个人喝一杯橙汁,用的是圆柱形的白色透明杯,杯底有三个小小的气泡,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直角三角形。
其实那天她走后,李真将那杯子收了起来。没有洗,一直用保鲜膜包裹着。这事情他都一直没有对可松说,直到有一天发现那杯子被可松刷得干干净净,又在之后的某一天被他失手打碎。
零零碎碎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上心头,就好像他在心里打开了一瓶汽水,细小的气泡就飞快地翻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变了模样……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物非人非比物是人非还要更可怕一些,因为你连凭吊的地方都没有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当他想要回忆馥郁牌冰激凌的味道的时候……
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
其实他连可乐是什么味道都记不得了。
李真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力量攫住,揪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于是他从旁边的枝桠上扯了一片叶子塞进嘴里,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太累、太饥渴。其实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星际偷渡,他自己都不清楚在七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件宇航服究竟能不能有效地阻隔可怕的辐射。
疲惫和饥饿总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李真在心里这样想。
然后他闭上眼睛靠着那丛矮树,不安而焦虑地睡了一觉。他梦见爸妈了。但如果杜启溪真的把于清清送去了菲律宾,那意味着爸妈现在也被杜启溪送去菲律宾了。这是他当时唯一能为两个老人做的事情……
那么他们现在会在可松的身边吗?
哦,她是首相了。
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跟你在厨房里嬉笑打闹、在床上滚来滚去、在马路边拉手静静走的人,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她不再是一个小姑娘或者是一个小职员或者是一个售货员或者……
她突然从你的身边跳进电视屏幕里了。并且她的身后有猛烈飘荡的旗帜与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而她忽然站在一个讲台的后面,身下是无数狂热的群众。轰鸣的战斗机与隆隆的坦克突然从她背后冲出来、冲破屏幕,然后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直直地压过来——
李真猛然一惊,睁开了眼。
阳光柔柔地照在身上,天气似乎不是那么热了。鼻子里传来泥土的味道,而天边暗红——已是黄昏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混沌,就好像小时候经历了一个闷热的午睡,又被唤醒。身上发软,皮肤表面有微微的凉汗。
几根草叶因为微微的晚风,就在他的鼻尖拨来拨去。
他这么躺着并且轻轻出了口气,直到听到一个人在唤他:“将军?”
声音先是小小的,然后才传进耳朵,并且被耳膜放大,终于吸引他的注意力。
听到这声音。
周围的世界便如潮水一般涌进他的意识——他重新清醒起来了。
李真摇摇头,坐了起来。
然后又站了起来。
脚步有些虚浮,他觉得自己或者是感冒了。这事情真奇怪——自己竟然还会感冒。他转头看向叫他的人。
那是张健。张健的身边还跟了一个白胖的年轻人,眸子里是狡黠而机敏的神气。眼下这年轻人在好奇地打量自己,而张健的眼中则是略微的忧虑。他再一次低声道:“将军,您没事吧?”
“我……刚才在睡觉。”李真微微皱眉,接着看向张健,“你的事情办妥了?”
张健又看他一眼,点头。
“我带了门来。”他说道,并且让李真更清楚地看到身边的年轻人,“他是庞飞鸿。他来操作这门。”
想了想,张健又补充:“他是青花会的人,也是吕宋那边的人,信得过。”
李真只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清楚青花会是什么,又和吕宋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倘若自己开口,必然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于是他选择沉默。
白胖的年轻人庞飞鸿微微弯腰朝李真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将军,那咱们开始了哈?”
李真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有劳。”
于是庞飞鸿从身上斜挎的一个墨绿色背包里摸出了一根拐杖似的东西。通体银白色,粗细不过三厘米,长短不过一米多。然后他用手指在“棍子”上按了几下,便将它抛在地上、与张健远远退开了。
就见那根“拐杖”,忽然自己跳了起来。它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微脆响,仿佛具有了生命,从棍体上又弹出更加轻薄的银色金属片,一截一截地结合在一处——最后变成一道一米宽、两米高的“门”。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门框。李真想了想,明白为什么张健当初说,会让自己大吃一惊了。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能够穿越这隔绝带的装置竟如此简单——李真都看不到那轻且薄的金属“门框”上到底有没有什么电子设备或者装置。
但他没有多说话,只看庞飞鸿走到那门边儿,将手搭在了门框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比较好笑。白白胖胖的年轻人扎了一个很不规范的马步、闭上眼睛。接着他忽然从口中发出一声低喝——“哈”!
伴随着这哈的一声,他抬起左脚狠狠跺了跺地面。这么反复了五六次,李真看到他的额头有汗水流下来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看不远处的张健,而后者明白他在疑惑什么,尴尬地笑笑,向他点点头。
因为眼前这位的举动……
怎么看都好像是在请神上身。
“能够突破隔绝带屏障的门”与“一个看起来好像是在请神上身的胖子”这样的对比出现在一处……李真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这东西真的有效,否则他就要失控了。
他的担忧没有持续太久。仅仅过了一分钟,庞飞鸿张开眼睛。他喘着粗气对李真说:“将军,您准备好——再过上一分钟,我对你说过来,您就赶紧穿过来。”
李真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种近乎儿戏似的场景——一切都与科技或者超前科技没法儿联系在一起,倒更像是一场闹剧。于是他微微皱眉——这些年他吃过一些亏上过一些当,也听一些人说起过自己的心得。于是他愈发理解那句话的含义:“事出反常即为妖。”
一切看起来诡异的、不可思议的、难以理解的事情,都必然有一个可以被接受、被理解的缘由。只不过因为某些目的,那个缘由被扭曲了。就比如眼前这个庞鸿飞——
他在对自己说——“这门开启需要我使用自己的能力,但我只能坚持几十秒,您要抓紧时间。”
问题在于李真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能力波动——现在他虽然做不到像从前的生物力场探测器一样精准,然而他总是可以体会到人类能力者的某些特异之处的。而且这种感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敏锐,就好像快变成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犹疑了几秒钟。
因为哪怕与他相谈一夜的张健也谈不上是一个可以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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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还有四更。
第八十章 脱困
但就在这时候,李真看到体育场的铁门外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那里原本有四个持枪的士兵守卫,而现在那几个守卫不约而同地挺直身子,向门边某处敬礼。看起来应当是正从不远处驶来一辆车,而他们认得它。
但下一刻李真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喝,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与焦虑,似乎是在要他们开门。
因而四个士兵慌乱地将门打开了。
李真当即看向张健,而张健则看向庞飞鸿。接着两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跟来了?!”
这时候庞飞鸿将那“门”推到隔离带的中间,咬了咬牙:“您快过来!”
驶进铁门的是三辆绿色的军车。一辆吉普,两辆卡车。卡车的车斗上载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加在一起足有五十人。他们被石材挡在后面,来者一时没有觉察。但仅仅是几秒钟之后对方就往这里直直开过来,好像笃定他们就藏身于此。
李真看看那门——中间出现一点微光,就好像空气被某种力量激发,在放射光芒。微光里似乎还有气体流传,甚至隐约可见细细的纹路。
庞飞鸿用他指节粗大的右手按在门框上,深入隔绝带。而他的右手的确安然无恙。
从前李真特别讨厌这种情况——无论是电影里还是电视里。
大多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命悬一线。这时候需要某个人做出一个决定,但那人却患得患失、犹疑不决,着实让人看了心焦,恨不能将那人揪出屏幕狠狠地打一顿。
但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就成了那个人。
倘若这所谓的“门”是一个沉重复杂的装置或许他会更加果断干脆一些。然而这东西……就真的只像是个铝合金门框。而且操纵这东西的人看起来也不大靠谱。更关键的是,他们刚刚开了门,那里就来了追兵。
这种巧合这世界上或许会有,但也有可能是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好在“追兵”在十几秒钟之后帮他做出了决定。
一梭子弹扫射了过来,弹头在石材中间蹦蹦跳跳,发出尖锐的啸鸣。而后吉普车停在原地,一个军官高声呼喝:“张健、庞飞鸿,你们两个龟儿子给老子爬出来!”
他说的是渝州话,发音曲折婉转,就好像是在唱歌。不过李真勉强听得懂那不是什么好话,而张健转身隐蔽在一块石材之后,从腰间抽出庚六手枪、伸出一只手,砰砰砰开了三枪,同样高喝:“哪个敢上来!”
五十多条枪本不该怕他手里的庚六。但他射出去的三枚子弹在落地的一刹那突然爆裂开来,形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这原本就是塑胶跑道,现在沾上了能力者发出的火焰,顿时烧得愈发猛烈起来。火焰连成了火墙,原本气势汹汹要冲过来的的军官赶忙收住脚,止步不前。
在这四五秒的时间里,李真终于做出决定。
他握紧了手中的朗基努斯之枪,试探着向前跨出一步。左腿迈进了门里,那层微光荡起轻轻的涟漪,涟漪之后,他的左脚出现在对面的土地上。
但就在这时候,庞飞鸿的身后一声爆鸣响起。李真正要穿过去的身子陡然被一阵烈风吹拂得微微一滞,险些因为毫无准备而向后倾倒回去——好在张健一把拉住了他。
实际上张健倒不是有意为之。这是一位一枚火箭弹在他藏身的石材之前爆开了。
猛烈的爆炸产生强大的气浪与高温的火焰,张健的身体在刹那之间被狂风裹挟着飞上半空,直往门内飞来。而庞飞鸿就好像被人从后背打了一拳、两眼一瞪,便要被气浪推进门里。好在紊乱的气流又在张健即将被推向隔离带的时候将他向上一送——
他伸出了手,李真也伸出了手。
两只手握在一处,李真恢复平衡并且脚下一发力——
将他自己与庞飞鸿都撞出了门外。
四下飞溅的火花与劈头盖脸的石屑胡乱击打在他的身上,但这些都不能对他造成太大伤害。倒是身边的庞飞鸿嘴角渗出了鲜血——不过眼下他正一口一个“这群傻x”地骂着,想来受伤不是很严重。
在这种距离上爆开的火箭弹威力绝不仅仅如此,似乎是它的力量被刻意压制了。
那么是说,对方也不想杀死庞飞鸿?如果他是一个“专业技术人才”、只有他才能操纵这门的话。
爆炸产生的烟雾尚未消散。但李真没有听到更加密集的枪声——这令他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否则趁这个时候用密集火力一阵乱扫,他们两个便是有九条命也要去掉八条了。
对方没有用枪,不过用了别的东西。火光刚刚消散,边有六道身影穿破浓雾,飞扑而至。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力量与速度。而这些人的行为模式,李真觉得相当熟悉——
因为就在不久前……
不,是在五年前,他和于清清居住在陵县的一个小院落里养病的时候,遇到过这类人。
他们不是能力者,而是被改造的生化战士。对方显然是想要把张健与庞鸿飞活捉回去。而目的很明了——不想让自己脱困。
六个人的确可以对庞飞鸿与张健形成绝对优势。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
李真甩了甩手,轻轻一跃。
下一刻,身体便已出现在来者的行进路线上了。第一个人的面孔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似乎因为痛苦的折磨,眸子里毫无生气。他的嘴角紧抿、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透过弥漫的硝烟寻找那两个人的藏身处。
但李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于是这个人的眼睛一瞪,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这绝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生化战士应有的反应。但问题在于,这位在被改造之前,乃至在改造的过程当中,便早就熟知眼前这个人的大名。或许一些不关心时事的平民不晓得李真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作为军人,尤其是身处能力者世界当中的军人来说……
他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个英勇的战士在面对几个强大敌人的时候或许可以死战不退。
可如果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架高达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他在犹豫零点一秒之后,终于还是下意识地发出一拳。拳头破空,撕裂空气,周围的硝烟被他这一拳激荡成几缕细细的淡青色条云。
李真就与他对了一拳。
甫一接触,生化战士就好像被一头迎面猛冲过来的猛犸象撞了一下子,身形由疾进转为斜斜抛飞,右臂骨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
就从烟雾里、直落到指挥官的脚下。
指挥官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抬起头。
这时候李真出现在第二个生化战士面前。但一位没机会看清他的面孔——他出现在对方的斜后方,而那人此刻正在朝萎顿在地的庞飞鸿扑过去。距离有点儿远。
于是李真一脚站在地上,另一脚向后扬起——
站在塑料跑道上做了一个开球的动作。
“砰”的一声闷响,第二个人砸在还未站起的第一个人身上,而此刻指挥官刚刚惊恐地说了一句——“他……”
第三和第四个人也神志不清地飞了出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不动了。
指挥官将自己话补完:“他……出来了!!”
然后大吼:“枪枪枪!!”
李真落在庞飞鸿的身边。而两个正试图将他控制起来带走的生化战士抬头看向他,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一刹那他们还能看得到两个飞出去的同僚在半空中的身影,那两声痛苦的闷哼在回荡在空气里。
其实自始至终,不过两秒钟而已。他们觉得自己的速度足够快,然而有人更快。
李真说了一句话:“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们走。”
两个人对视一眼、站起身、举起手,微微颤着嘴唇:“将军,我们是军人……”
“我懂。”李真说道,“所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这时候硝烟终于消散,李真听到那边传来指挥官的声音:“不许动!”
他转头看过去——
他被一支枪对准了。
这支枪现在被持在指挥官的手里,而那人是一个上尉,但不是昨天那位。
他手里的枪看起来很特别。黑色,但是很粗大,或者说笨重——就好像是出自科幻电影里的东西。枪是没有枪口的,取代枪口的是一块半透明的锥状物——如果放大几万倍的话,或许就是科幻电影或者小说里的那种“某某超能离子炮”——总之看起来很科幻。
李真就停在原地。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张健跟他说过的,可以让一只羊整个消失的那种武器。好在这枪只带在他身上,他身后的士兵持有的是普通枪械。
而举起手的两个生化战士看了看李真,又转头看看自己的指挥官,慢慢往后退去。
那上尉便恼火地吼了他们:“龟儿子,怕啥子,去绑了他!”
一边说还一边朝李真摆了摆,另外将虚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晃一晃,意即自己随时都可以开枪。
两个生化战士微微一愣,朝他们的上尉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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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人多势众
李真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看的不是上尉的脸——没有观察这位长官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看的则是他手里的枪,然后脸上露出略微犹豫的神色。
就好像……担心这位长官会把自己干掉。
于是李真也看了看那上尉的枪,和他的手指,然后明白为什么那两人会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了。
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上尉的食指真是漂亮。也许是因为渝州常年不见天日,他的皮肤很白,手指也很白。很白且细,用葱指来形容也不为过。这就是说他的手指很嫩——扣在扳机上的那根手指。
其实李真本人的皮肤也不错,手指也很嫩。但他相信自己与面前这位完全是两种状况。他甚至怀疑这个上尉能不能将一把拆掉的庚六再组装起来,更怀疑他知不知道一把庚六的弹夹里有多少枚子弹。
于是他笑了笑,然后寒声道:“绑我?”
两个字说出来,那两个生化战士脚步一顿,尴尬地愣在原地。他们转头对自己的上尉说:“长官,他……”
不但是他们两个,就连上尉身后的那些士兵——他们的装备挺不错,现在端着枪站在长官的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上尉看不到,李真却看得到,那些士兵的脸色很复杂。
他们枪口原本应该追随主官的枪口,统统对着李真。
但是现在,在看清了李真的面貌之后,不少人心虚似地将枪口偏开了。
偶尔还有人低声说上一两句什么,似乎是在问话。但在同僚简单地回答他们之后,那些人便也微微睁大眼睛,同时情不自禁地将枪口下垂一个微不可见的角度。
上尉很没面子,白皙的脸涨得有些红。
这时候穿便装的张健与灰头土脸的庞飞鸿总算从石堆里爬出来了。
于是一声正宗的国骂回荡在西南联政的体育场上空——
“我x你吗的小白脸,你想弄死老子?你老子都不敢弄死老子,你想弄死老子?!”同样白净却微胖的庞飞鸿一脚跳起好高,指着那军官破口大骂。他一句话里好多“老子”,但李真听到了那句“你老子都不敢弄死老子”——
那么说他父亲还是个挺有地位的人?
又听到那句“小白脸。”李真略一思量,再看看这上尉白净的手指,意识到那不是“小白脸”,而是“肖白脸”。
那么他的“老子”也姓肖——肖恒。
或许就是肖恒,这个渝州自治区的将军、统治者。
当着下属的面被痛骂,上尉的脸涨得通红。他扣着扳机的手指紧了紧,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死胖子!”
然后再次大喝:“把他们给老子绑起来!我看哪个敢动!!”
不过最后一句“我看哪个敢动”是两个人同时喊出声的。张健紧锁着眉头站到李真身边,伸手一指那上尉:“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看看李真,又指着上尉身后的那些士兵,手臂划了一个弧儿,再问:“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没几个人不知道。
士兵们沉默不语。于是张健把手狠狠一挥——
“他是李真!”然后他瞪着那上尉,“他是帝国少将!你爹见了他也得敬礼!”
“他在跟类种拼命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他在菲律宾弄死了一个类种的时候你们还他吗在尿裤子呢!”
“他杀人的时候——你们连只鸡都他吗不敢杀呢?!”
“知道他是谁吗?!”
之前李真觉得张健拍马屁的功夫可谓行云流水。眼下意识到这位不但善于拍马,而且有在困境与危境中仍不忘拍马的良好素质——尽管看起来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几句话铿锵有力地说出口,那些士兵的脸色更复杂。便是连上尉的脸上也有点儿发青。
然后张健又说了一句:“肖严,今天你敢开枪,你就是叛国!”
这句话说得似乎有些严重。即便各地都有自立的心思,然而终究是见不得光的。这就好比群雄并起,战国纷争的时代,各地诸侯浑没把周天子放在眼里,但却没一个人敢称帝。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无论如何第一个出头的柳阳伯的下场人人都已经见到了。
那些士兵更犹豫。但肖严上尉的脑子终于转过劲儿来了。
他一声大喝:“老子不晓得啥子李真——老子觉得他是假滴!兄弟们,把这三个龟儿子给老子抓到,重重有赏!”
然后他把枪口朝李真一摆:“老子先毙了你——”
但话没说完,体育场那一头的铁门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声。肖严下意识地向后看了看——于是李真在心里苦笑。
想当初他打生打死混了一个上尉执行官,可眼下这位,连最基本的作战常识都没有,就已经是上尉了——想来这身制服还没穿上几天。
实际上现在他可以瞬移过去劈断对方的脖子把那柄枪弄过来——如果这个上尉就真的只是一个上尉那么简单的话。然而对方还有另一层身份,更何况他还有些自己的考虑。
于是他也朝铁门那里看过去。
门口被堵住了——都是年轻人。大群的年轻人正在和守门的四个士兵争论,几秒钟之后争论变成武斗——四个士兵或许是不敢开枪,或许是人群太密集,不方便开枪,于是很快被挤到了一边。随后铁门被冲开了,人群冲进来。
孤独了几日突然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李真觉得相当欣喜。更何况,那些学生们喊的还是——
“不许在我们学校行凶!”
“你们要对李将军做什么!”
诸如此类的声音嘈嘈杂杂地混在一处,又随着逼近的人群将上尉与他的五十多个士兵完全包裹了起来。放眼看去——足有三四百人。
李真眯起眼睛瞧了瞧铁门旁边——一个纤细的身影朝这里看了一眼,快步离去了。
没猜错的话就是郭锦媛。
他在心里笑了笑——那姑娘为了回家可真是下了血本。不过这种动机……很难说得上是好是坏。
原来是五十人包围三人,现在是几百人包围五十人。而且这几百人还在发出震天响的声音,不但肖严上尉显得有些发慌,就连李真的耳膜都有点儿发胀。
为了避免学生们喊破嗓子或者有人的耳朵瞎掉,李真向后走了两步,跳上一块被火箭弹爆炸熏得焦黑的石头,抬手大声说:“同学们——静一静!”
他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同胡乱呼喝的肖严上尉可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于是人群真的就安静了下来。想来这些学生被组织过来之前早就认了人——眼下看着李真倒像是在看什么青春偶像,脸上义愤填膺的神色要少些,激动兴奋的神色反要多些。不过李真现在手持一根白色的长矛、站在高台上、相貌又是极讨喜的——
倒真像是某个明星的见面会了。
人群真的安静下来。就连肖严都在学生们愤怒的注视下放下了手里的枪,而士兵们将他护在中间。
李真想了想,说道:“我是李真。”
这本是一句废话。不过他第一次对这么多人说话——还不是报告,他竟然有些莫名地紧张了。
但这句话引来一大片回应,他们说的是——
“我们知道你!!”
于是李真笑了笑,言语慢慢变得流畅起来:“感谢你们的好意。我最近才刚刚回到地球——之前我在太空执行一个任务。现在经过了五年的时间,我回来了。眼下我和这位——”
他指了指肖严:“发生了一些误会。”
肖严恼怒地别过脸去,手指在枪身上滑来滑去。所幸现在天色慢慢变得黯淡,他的红脸并不明显——然而他这辈子,或许是第一次接受到这么多略显鄙夷的目光。
这时候李真又对他说道:“上尉!”
肖严一咬牙,抬起头:“你要做啥子!”
李真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沉声道:“注意你的语气!”
庞飞鸿在一边幸灾乐祸地拍手:“将军在向你训话!注意你的语气!”然后他指了指那几十个士兵,“还有你们!都想叛国吗!”
士兵们被学生们围着。而李真又高高在上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将“叛国”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但很多事情便是如此——哪怕人人都将它当成一个笑话并且不再信仰,却永远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公然说——我已经不信那个了。
于是李真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把握时机,忽然断喝一声:“立正!”
这一洪亮且不容置疑的命令如炸雷一样传进他们的耳朵里。不少人下意识地——
真的立正站好了。随后这气氛如瘟疫一般飞快散播开来,几秒钟之后,每个人都站成一杆标枪。
肖严就变得十分尴尬。犹豫几秒钟之后,他看了看李真。
对方的眼神严肃冰冷,真像是两把刀子一般,快要将他的心脏都刺穿了。他觉得那目光有若实质,突然就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只危险的猛兽。
而此刻这猛兽慢慢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并且露出自己的爪子——
距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公分。
这可怕的、亦真亦幻的感觉让他背上渗出了冷汗。肖严咬咬牙,慢慢放下手里的枪,脚跟啪的并在一处。
这一站,刚才那种可怕的压迫感就瞬间消失了。
一队人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操场上鸦雀无声。实际上刚才感觉并非仅有肖严能够感受得到——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李真面无表情地点头:“肖严上尉,谁的命令?”
肖严自然清楚他在问什么。于是他咬咬牙:“我的!”
这情景相当尴尬,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对方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相仿,但身份却天差地别。他是将官,而自己是尉官。他是帝国授衔的将官,而自己是……老爹授衔的尉官。
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的人!不但是那么多的人——还同样是那么多的、年龄仿佛的年轻人!那么多的年龄仿佛的,年轻女人!
而眼下她们都在鄙夷或怜悯地看着自己……
该死。肖严觉得热血源源不断地从脚底涌上头顶,却又被李真冰冷冷的目光压回去。
早知道他会出来,哪个还会瓜兮兮地跑过来哦!!
李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既然是你的命令,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但是……”
李真跳下那块石头,分开人群走到肖严的身前。
他原本被士兵们护卫在里面,因此眼下身边没有一个学生。李真凑近他,感受到他虚张声势的怒意与怒意之后的恐惧。这恐惧使得肖严在他靠过来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然后往后微微退开半步。
李真看了看他,低声道:“实际上你不适合做一个纨绔。真有胆来杀我的话,刚才你就该有胆开枪,但是你没有。而这些学生涌进来的时候,如果你当真有那么几分胆色和见识,也该要你的属下鸣枪,但你也没有——其实连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从端枪瞄准我,变成如今这样子——规规矩矩地站在这里的吧?”
肖严的脸色由红变青,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但在此之前李真已经阴冷地看着他:“我连类种都敢杀,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低沉的一句话,肖严与他身边几个能够听见两人对话的士兵都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也就是在今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东西——那东西他们从前无数次听说过,却从未真的见过。而此刻那东西好比北方严冬时节刮骨钢刀一般的冷空气,打着旋儿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骨缝里。
那东西叫做杀意。
或者说,威压。
正要发作的怒意被这一句冷到极点的话压了回去,肖严的嘴唇颤了颤。
然后李真看着他闪灼的目光,冷冷说道:“滚”。
这一次上尉便如同被驯服的猎犬,抿嘴、咬牙、微微低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走!”
第八十二章 “少帅”
士兵们连忙簇拥着他,跳上军车。肖严没再看李真,坐在吉普车里按了几下喇叭。围住他们学生倒是朝李真看过来。于是李真挥挥手,年轻人们让开了一条路。三辆车加快速度,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体育场大门之外。
李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目光并未离开门口。
因为他看见又有几个人影匆匆赶过来了——天已经快要黑了,那几个人影走得很匆忙。在看到三辆远去军车的时候略一停顿,而后继续向这边赶。
于是他扭头问身边一个女生:“那几个人,是谁?”
那女生带着某种莫名的忐忑与幸福感,连忙眯起眼睛像是猫儿一样抻长脖子看了看,然后用悦耳的渝州话答道:“是学校的老师吧——”
然后撇撇嘴:“人都走了才来!”
李真点了点头。
还是那个不经世事的李真的话,他倒真的会和这个女孩子生出同样的想法。但现在他的心里对这几位老师并无太多芥蒂。他可以理解对方的苦衷。
非亲非故,总不能指望他们就热血上涌地站在自己一边,而让他们本人或者家人陷入危机之中。实际上既然这些学生能来到这里,就说明在某种意义上,这些老师们默许了学生的行动。
几百人涌进来即便事后清算也不能统统处罚一遍。可如果是老师们牵头,领头羊可就太好找了。
可即便如此李真觉得自己也没理由不同这些学生们待在一起,而要同那些老师们待在一起。于是在对方赶来,客气、惊讶、恭维、推托、敷衍一番之后,李真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对他们并没什么不好的印象。
而老师们似乎惊讶于这个年轻的将军竟如此平易近人好说话,心中顿时安了大半。
他们嘴上说的苦衷就与李真设想的一样,而且看起来,还得稍微严重一些。
这个所谓的渝州自治区也在实行配额供应的措施。
五年前极光降临、电力中断,帝国就实行过类似的政策。不过那时候凡事帝国公民都拿得到自己的那一份吃食。
但眼下的渝州所谓的配额供应,则因为“专业人才”的存在而有所不同。
大概本意是好的——有一技之长的人得到的东西更多,品质更高。这里的“一技之长”与旧时代的区别挺大,更多是指各类技术工人。但坏就坏在这世界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而眼下的局面又没有真的崩坏到一定程度,有条件让那个肖将军实行无条件的军事管制。因此多了这么一个政策渝州反倒更乱了——天天都有人去市政府门口抗议。
不过就在两个月之前,有一波抗议的人被打了个头破血流,还有数百人被抓。
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
眼下不是从前的帝国时代了。
至于这些老师们的苦衷……其实也算是这个学校的苦衷。
学校的供给还是有的——这一点不在所谓的“专业人才”限制范围之内。或者是因为学校这种地方,在千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备受推崇,或者是因为在渝州的范围之内,西南联政的校友遍及公检法各界。总地来说留校的这些人日子还过的下去,基本上能吃饱。
但问题就出在刚才的那位肖严身上。
私底下,渝州这里的人都叫他少帅。这人如果在从前只能算是一个花花公子,但放在眼下这个时代,人性的缺点被环境放大,他就不仅仅是“花花公子”那么简单了。
起因是某一次,这人突发奇想来西南联政“检查治安工作”。
其实他所谓的检查不过是带着几十个人到处乱逛——便是刚才的那几十个人。那是他的直属警卫部队。至于为什么一个上尉有直属警卫部队,这事儿还得去问肖恒将军。
校方接待了他。
肖严在学校二食堂吃了一顿饭。
或许是为了营造“亲民”的形象,或许就是图个新鲜,肖严是一个人去的,办了张临时饭卡。打饭的时候他不会刷卡,一个人忙了半天险些就要当场发作,幸好旁边一个好心的女孩子帮了他。
李真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觉得特别巧——那女孩叫郭锦媛。
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往旁边望了望——之前几个老师过来,已经遣散了学生们。现在他、张健、庞飞鸿,以及一个留下来陪同的副院长慢慢走在西南联政的林荫路上。
据那个副院长说这一片校区是新校区,老校区则在沙坪坝,但现在这里的确变成了重心了。可即便是新校区,也已经有了七八年的历史,路边的树木生长得郁郁葱葱,分外惹人喜爱。他们沿着一条略有坡度的路往前走,路的左侧就是一个很大很深的斜坡,斜坡下面也是茂盛的树木,远处另有几栋学生宿舍。
这样的情景让李真觉得有些新奇。因为他所在的北方大多数是平原,极难见到眼前的情景——一片校区竟然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从宿舍楼到教学楼还得上山下山,实在是别样的体验。
而他在隔离带那一边看到的不大不小的峡谷,以前还被学生们叫做联政大峡谷——据说里面还闹鬼。
他边听边往旁边看,但并未见到郭锦媛的影子。
那姑娘就好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于是他继续听那副院长说。
“少帅”肖严见到了郭锦媛,而那女孩儿热心地帮了他的忙。郭锦媛算不得国色天香,可也算是小家碧玉我见犹怜——肖严就上心了。两个人坐在食堂里吃了一顿饭,聊了几句。原本平平无奇的一件事,她自己都没上心。
可第二天肖严在和接待方吃饭的时候,指名要这个女孩子来陪酒。
遇到这种事情,如果是在从前的时代,校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眼下不比往日,于是在考虑了很久之后……
他们比较委婉地拒绝了。
借口无非就是找不到人、时间太晚、不能干涉学生的私生活之类的理由。
肖严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他们是如何想,于是在第三天离开了这里。又过了大概三天时间,校方接到通知——因为最近粮食紧缺,给他们的供应要缩减一半。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之后李真微微出了口气,再次打量他身边的这位副院长。
之前他对这些老师并无好感,但听完了他们说的话,李真觉得自己有些看轻他们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还称得上正直——这种品质在乱世当中尤其可贵。
同时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也误会了郭锦媛。她不是因为受不了苦才打定主意要离校——也是因为觉得自己离开了这里,便不会再给母校惹麻烦了吧?
他与这位副院长第一次见面,对方自然没理由把这些家长里短无缘无故地说给他听。
于是李真站在弥漫着淡淡雾气的路边想了想,转头问:“就是说你们现在有困难?”
那位副院长,五十多岁,白白净净,头顶有些稀疏。他微笑着,微微躬身点头:“的确是有些困难。现在学校里还有几千人,经费也很紧张。”
李真再次迈开步子,皱起眉头:“但是,恕我直言——我知道西南联政在渝州很有影响力。依您或者您的那些同事的身份和地位的话,渝州司法界的朋友不会少,为什么还是今天这样子?”
副院长苦笑:“因为肖将军上台之后……来了个大换血。原本渝州的知市就是联政的校友,肖将军上台以后,知市么,呵呵……那么从联政走出去的人,高调些的,统统被撤职了。低调些的,也不敢说话了。”
李真点了点,沿路慢慢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实际上,我很可能只是路过。我也许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副院长的脸色僵了僵。李真又笑笑:“我尽力而为吧,如果可以的话。”
这种话有些人说出来,就真的只是说出来。但就李真而言,他很少做一些不自己不想做的承诺。不清楚那位副院长心里究竟如何想,但他脸上的神色倒是有些如释重负。
又陪着李真走了一会儿,张健低低地咳嗽一声。
副院长看看他们三个,脸上露出微笑:“这个……我们本来应该——”
庞飞鸿不耐烦地打算他:“好啦好啦,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再见再见——”
副院长只好略显尴尬的笑笑:“那么我就在二号楼204,有事可以找我。”
李真点头,他便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与蒙蒙的雾气里。
于是李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世道。”
他又抬眼望远处看。那是一条上坡路,路两边有绿树。绿树之后是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篮球和网球场地,更远方有一片楼群。楼群里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想来是学生公寓。而道路的尽头则是一座更宽广的楼房,一楼大厅里也亮着灯火,不过是电灯。
眼下是晚上七点多钟,那里还有人来来往往。
李真转头看着张健与庞飞鸿:“两位今天辛苦了。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我想我们最好边吃边谈。其实我有半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第八十三章 我还过不去
其实他们本想像那位“少帅”一样,去学校的食堂吃。然而一路走过去,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总有来来往往的学生在瞧他。刚才那件事定然算得上是“大事”——就连火箭弹都用了——而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次真的见到火箭弹的机会呢?
所以这事情很快在人群里流传开来,并且变得广为人知。
无论有关“少帅”还是有关“将军”都足以成为人们议论的热点,更何况现在是两个焦点搅合到一起去了。
于是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出现在学校门外的一家小餐馆里。
开头的十分钟,谁也没说话。
因为两个人都不大好意思动筷子,同时庆幸为了谈话方便,他们选了一个雅间。
李真在吃,吃相极其不雅。其实任谁饿了半个月吃相都不会雅观,更何况他在虚空里经历了几十年的时光,如果还是从前的那个初出茅庐的李真的话,大概早就将自己消化干净了。
他吃了一盘宫保鸡丁,又吃了一盘红彤彤的辣子鸡。照理来说吃渝州辣子鸡的时候,是要用筷子在辣椒段里扒拉着找鸡块的。然而李真连辣椒一同吃掉了。
或许有人就爱吃辣椒,这事儿无可非议。
但是当一盘烤鱼被端上来的时候,李真是连鱼骨头都嚼碎了细细咽下去的。他没空同两个人解释——正常人补钙可以从平常的食物里摄取。但他要补钙的话,就真的是要吃了。因为也没什么人会在一天之内丢掉好几根手指头。
这里的米似乎不大好吃,但他吃得急,没有太注意味道。
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吃掉八个菜和一大盆饭,虽然没有影视剧里那么夸张,然而已经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速度与食量了。然后李真长长出了口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直到这时候两个人才开始说话,并且喊老板娘撤掉盘子,重新上一遍菜。
先是庞飞鸿惊异地眯起眼睛,咧着嘴笑:“您这和我印象里的可不一样啊……”
李真歪歪头:“你从前见过我?”
庞飞鸿眨眨眼,好像在卖弄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我没见过您,但是我老板,他见过您啊,还和您特熟。”
“你老板?”李真从桌上张健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在手指间拨拉着,然后沉声道,“张可松?”
胖子微微一愣,忙摆手:“不是不是,咱哪高攀得上。咱的确是在吕宋,但不是那一位。”
他贱兮兮地笑着,挑挑眉头:“给您提个醒儿——我老板年轻的时候跟您一起出生入死,是枪林弹雨里面穿过来的。”
李真就去看张健。但或许这两位都知道他是一个随和的人,更没什么架子,现在张健竟然也笑而不语,向李真耸耸肩。
于是他略一苦笑:“应决然?杜启溪?总该是这两位其中的一个吧?”
胖子“咦”了一声,那筷子另一头戳戳自己的脑门,皱起眉头来看着李真:“老板说……您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啊?说您在落难的时候,他还冒着生命危险帮过您一把,你们俩算是生死之交了!”
李真愣了愣,一个念头浮现在心头。他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眼前庞飞鸿似曾相识的贱兮兮模样,脑袋里跳出了一个人来。
然后他伸手抓过桌上的火机,偏着头将手里的烟点着了,却终究没忍住喷了一小口烟雾出来:“你老板……不会是余子青吧?”
胖子一拍桌,震得碗碟哗啦啦作响,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您可算记起来了!”
随后他看到李真脸上略显古怪的笑容,又有些疑惑地问:“这个……我哪里说错了?”
李真忍着笑意摆摆手:“没错儿。我俩的确是枪林弹雨里穿过来的。”
那天余子青带着手铐脚镣蹲在地上,猛地一砸那个特工的脚踝——对方手枪走火,一颗跳弹把自己解决掉了……算不算枪林弹雨里穿过来的?
当然算。
即便不算……李真也得给他圆个场。
余子青那家伙。李真想起了他来,嘴角又翘了翘。算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而那种人能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他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那家伙到现在还没忘了自己,这让他略觉有些感动。
不过……
他看着庞飞鸿:“你老板是做什么的?”
他还记得庞飞鸿对肖严大喊大叫,似乎笃定对方不敢拿他怎么样。
庞飞鸿一笑:“青花会啊——咱们是大中华地区最大的经销商!”
“经销商。”李真重复了一遍。
“其实就是……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半合法的走私团伙。”张健忍不住为李真解释,“他们走私的东西,就是门,还有武器。”
庞飞鸿抿了一口酒,也不反驳。张健就继续为李真解释下去:“南吕宋独立之后,帝国就宣布对他们进行经济制裁。但是您知道的,这种局面,所谓的制裁也仅仅是做做样子。到了后来那边弄出了门和各种武器的时候,这种说法就更没人提了。不但没人提,帝国政府还想要在名义上垄断这个贸易——只有中央政府才有权利采购南吕宋的东西,地方不能买卖——也不知道是谁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但说是那么说,大家都不理。中央政府不许进行贸易,咱们私底下该买什么还是要买。庞兄弟——”他拍拍胖子的肩膀,“就是负责咱们渝州的。从吕宋运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经过青花会的手。青花会在吕宋算是合法的军火公司,但是在大陆,就是走私集团了。”
李真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张健继续说:“但实际上也不仅仅是负责人和供货商这么简单。门这种东西——就只有庞兄弟启动得了,其他人都不成。”
听到这么个说法,李真微微抬起头,又向庞飞鸿身边看了一眼。他将那门带出来了——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给收拢好了。还是一根短短的拐杖模样,斜倚在一边的凳子上。
看了他的目光庞飞鸿嘿嘿一笑:“我的能力比较特殊。今天那个小白脸要是真敢把我怎么样,他老子就得扒了他的皮。”
李真略笑了笑,掸掸手中的烟灰:“是这一扇门这样,还是所有的门都这样?”
庞鸿飞微笑:“每扇门都有咱们公司员工专人负责操作维护的,永久保修。”
三个人的目光碰了碰,然后微微一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这就是技术垄断的优势。看起来……南吕宋那边相当自信,自信到了……就可以这样赤luo裸地以此为借口在每一块自治地区都安插一个自己的眼睛,然而对方还得闷着脑袋将这杯苦酒吞下去,不吭声儿。
作为帝国将官,李真本该对这种明目张胆地做法感到有些不适。
然而……
南吕宋啊。
他不知道该微笑好还是该叹气好。曾经与他有联系的那些人都聚集到一处,似乎形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团体。而自己该以何种姿态融合进去?
或者说,他该不该融合进去?
那里毕竟是自称南吕宋。无论吕宋,还是菲律宾,都不是中国。
直到今天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可松会这样做。这算是叛国吧。
但是他们所背叛的这个国家……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了。即便在还算完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锈蚀、迟钝。内力造成的摩擦令他逐渐变得老朽,只是没想到未等黄昏到来,不知名的自然力量就为他造好了一口棺材,并且将他的一只脚放了进去。
可即便如此……
李真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我总是一个中国人啊。
于是他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庞鸿飞有点儿不明所以,但张健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于是挠了挠脑袋,另起了一个话题,也算是在向李真解释下午的事——
“今天应该是我和老庞办事儿不留神。或者正好赶上那个肖严闲得发慌到处溜达……”他边看着李真的脸色边说,“碰巧被他给撞见了。估计今天他回去之后得跟他老爹告状……也许明天就有人来给您登门赔罪了。现在您出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旁边专心从烤鱼脸蛋上剔嫩肉的庞飞鸿,诚恳地说:“将军,我还是希望您,能先到燕京走一趟。”
李真沉默着不说话。而庞飞鸿的嘴巴吧唧作响,也不说话。
张健等了一阵子,只得举了举旁边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过了好一会儿,李真才说:“好。”
张健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来。
而庞鸿飞终于停了筷子,张开嘴去看李真。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筷子搁在桌上,用那种忐忑又疑惑的语气说道:“将军,我是不是……刚才哪里说得不对?我这人嘴上没把门儿的,您别往心里去。但是……”
李真微微一笑,摇头:“和你没关系。”
他长出一口气:“你有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庞飞鸿想了想,颓然道:“这次这么一闹,可能我待不长了,也需要换人。但是将军——”
“那么你回去之后,就说我在这里有些重要的事情。”李真的目光直勾勾地向远处看了看,“我还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