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奔
入夜。
天光暗淡,夜风呼啸。今天是个罕见的阴雨天。
于清清在一家超市的旁的汽车残骸后等了很久,才露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几个异种堵住几米之外的街口,更远处的景物隐藏在朦朦胧胧的微红色光影之中,就好像高大巍峨的怪兽。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快步跑到超市的玻璃门旁边,将门推开了。
里面黑得很,她本能地缩缩脖子,想了想,在身后招招手。
一个穿着美军中尉制服的粗壮异种走过来跟在她身后。
清清低声道:“去。”
那异种便沉默地向黑暗的超市里走过去。
这是一家大超市,宽广深远的空间里一片沉寂黑暗。被她称作“大个子”的异种走出几步,停下来左右晃晃头,鼻子抽了抽。
但他似乎什么都没闻到,便继续向更深处走去。异种的宽阔胸膛隐没于阴影之中,而街道上的夜风打了一个旋儿,裹着破旧的报纸、肮脏的衣物碎屑冲进街道旁边的小巷里。这阵劲风一过,便有雨点砸了下来。地面上积聚的灰尘被接二连三的雨滴砸开,漾起一阵淡淡的土腥味儿。
雨势来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连成一片,又化为蒙蒙的雨雾。几步之外的景色已经不可见,天地之间只有滚滚的闷雷声以及哗哗的暴雨声。只是这雨水映衬着天幕的红光,看起来不像下雨,倒像是下血。
大片水汽漫上台阶,将于清清的鞋子弄湿了。她只得靠着玻璃门往里面缩了缩,并且又看一眼——大个子还没回来。
片刻之后,就连超市门口这个小小的藏身处也被雨水侵占——风转了向,裹挟着雨水劈头盖脸地浇过来,将小女孩淋成落汤鸡。
于清清用尖锐的小牙齿咬了咬嘴唇,嘴里喃喃道:“不怕……不怕……不怕……”
然后闭上眼睛拉开玻璃门,躲进去了。
然而里面是深沉的黑暗。她只敢将后背紧贴在门上,瞪大银色的眸子往黑洞洞的空间里看,竖起耳朵捕捉哪怕最微小的一丝声响。
其实她不怕鬼——要不然就不会一个人跑去山上的坟地里玩。
她也不大害怕那些异种——虽然看起来狰狞恐怖,但她可以让它们像小狗一样乖乖听话。
她所害怕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未知的黑暗,或许是未知的前路,或许是……可能会突然蹿出来的、对自己张大满口獠牙的别的什么东西?
因为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而这座城市死气沉沉,街道上只有漫无目的四处游走的异种——它们渴望任何新鲜的血肉,却不会说出哪怕一句温言暖语。
于清清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怀里,捏紧那三张小纸条。
随后听到哗啦啦的声响以及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她紧抿嘴唇,伸出一只手去。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是“大个子”。于清清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快步跑到那异种身边,扯住他紧绷在腿上的制服裤子。
异种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像是在表达无奈又像是在表达疑惑。但他最后还是小心地挪动脚步,带着身边的小女孩往超市更深处走去。
于清清的金色瞳孔渐渐扩张,捕捉最微弱的光亮。周围的样子慢慢在她视野里呈现出来——虽然并不真切,但已称得上“清晰”。
对她而言相当高大的货架横七竖八地倾倒,地上散落着各类塑料包装的食品。于清清松开手,飞跑几步捡起一包印着英文的东西……
然而里面的粉末却从被刮破的开口里哗啦啦洒了出来,在地上铺成薄薄的一片。
她抿了抿嘴,将塑料袋丢掉,然后扯着大个子又往里面走。散落在地的东西有很多,但绝大部分都是包装坏掉或者空掉的——完好无损的东西几乎没有。
于是她想起一件事——
薇薇安前些日子还给了她巧克力吃。那是一盒包装精美的、饰有粉红色缎带的心型白巧克力。从哪里来的?从前她没想过,但今天她知道了。
这里一定有人来过,将那些完好无损的东西统统搜刮干净,送到地下。
这意味着……
这座城市里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只有异种存在的“无人区”。
她小小的心脏猛然一跳,扯着大个子向更深处飞跑,一直跑到长长货架的尽头,一间类似管理员办公室的地方才停下来急促地喘息。
实际上目前的窘况源自她自己的选择。“圣灵”告诉她,它赐予了第一个门徒“力量”——无可匹敌的力量。那种力量可以使它无视绝大多数的能力者、暴虐地摧毁眼前一切障碍。
但获得力量需要付出代价——脆弱的人类躯体必须经过改造。她将会变成比异种还要可怕的模样,甚至会有生出双角与膜翼,变得不再像个人类。
小女孩只考虑了几秒钟便放弃这个选择。
她不想……自己以那副模样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因而“圣灵”赐予了她“智慧”。她的身体仍然脆弱——远比绝大多数能力者脆弱。但她却可以赋予异种更多的东西,而非仅仅将它们转化为只知道渴望鲜血与嫩肉的怪物。
她还从“圣灵”的意识当中知道了另一件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它所谓的“主”仍旧存于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主”也可这样做。“主”的恩赐比“圣灵”更加强大——它甚至可以另一个人保存人类的形态,而获得近乎“圣灵”的力量。
“圣灵”许诺她可以离开这里,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然而那多么的事情令于清清明白,这世界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代价便可得到的。
那东西……究竟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仅仅是因为“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吗?
她小小的头脑当中一片混乱。饥渴的感觉搅乱了她的思维。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又因为超市里阴冷的环境而更加难受。水流沿着皮肤慢慢流淌,就好像无数条细细的小蛇。
她咬紧了嘴唇,重新站起来,慢慢往一边走,低头寻找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十分钟以后,她找到一份桶装水。瓶口的塑料还是封好的,积聚了厚厚的灰尘。她用衣袖擦干净了,但是打不开。于是她看看大个子,用手指指了指瓶口。
大个子疑惑地歪了歪头,张大嘴凑近她。于清清赶紧躲开了,用小手将他的脸推到桶装水旁边:“打开啊。”
大个子晃了晃身子,最终伸出一只生着锋利指甲的手,在瓶口上一划。
嗤啦啦一声响,塑料膜与软塑料塞被一起划来。然后他满意地“嗬”了一声,重新直起身子,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于清清面前。
于清清便蹲在地上,伸出双手把桶装水慢慢拉得倾斜,然后将嘴凑到那开口处。
甘甜的水流滋润她的口腔与食道,一直流进胃里。她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忽然觉得头脑一阵发晕。
似乎这些水重新唤醒了她的饥饿感——将近七个小时的奔走与高度紧张的情绪消耗了太多的热量。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向后倒去,桶装水骨碌碌压在她身上。
大个子猛然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疑惑而愤怒。他四下看了看,最后将视线落在那桶水上。于是低嚎一声,一把抓起它,将它远远甩去一边。一声闷响,夹杂着货架倾塌的声音。于清清被吓了一大跳,赶忙撑起身子——
却看见大个子正愤怒而警惕地弯下腰,呼哧呼哧喘着气,向着桶装水摔落的地方怒目而视。
她只花一秒钟就明白了缘由。
大个子是异种——已经异化了一年多。即便是她也没法让这家伙彻底恢复人类意识,变得聪明理性。现在他的智商更像是一条大型犬。这家伙看到桶装水压住了于清清,竟本能地将它当做某种敌人,眼下又在向那“敌人”示威咆哮,要保护身后的这个小女孩。
她一下子笑出了声。然后笑着笑着,锋利的小牙齿又咬上嘴唇,笑声变成低低的抽泣。
因为……
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竟然有一个“人”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如此谨慎而小心地保护自己。
哪怕这是一个看起来可怕狰狞的异种。
她扯了扯大个子的裤脚,低声说:“好啦……”
“我不怕啦……”
高大的异种转过头,又凶狠地喘息几次,慢慢直起腰。然后他重新恢复那种木木讷讷的样子,安静地站在她面前。
于清清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想了想,走到旁边捡了几袋散乱的食品。还是破了口,或者已经空掉了。她翻捡一会儿,眼睛一亮。
有一大袋海苔。大袋子,里面是小包装。几个小包装还是好好的,丝毫没有破损。她开心地轻轻叫了一声,又想起妈妈很久以前对她说的话,于是翻开大包装袋看保质期——
到2016年2月21日。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袋,用海苔将嘴巴里填得满满,咔嚓咔嚓地嚼起来。吃了几袋之后她又拽了拽大个子的腿,让他弯下腰,把一片海苔也送进他嘴里。异种显然已经不习惯这种味道——或者从前他就不爱吃。他嚼了嚼,随即皱起眉头大口吐了出来,晃着脑袋走到一边了。
于清清笑出了声。
天空又滚过一道闷雷,大个子不安地摇摇头。但于清清觉得脑袋开始发沉,睡意侵入她的头脑。她想了想,爬进两个倾倒的货架中间,拖来一个大大的空盒子将入口封住了,安静地蜷缩下来。
在进入梦乡之前她轻轻说了声:“晚安。”
异种抽了抽鼻子,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次都没有醒过。但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天光已经放亮,微弱的光芒从头顶照射进来。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意识到眼下不是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已经干了,小小空间当中充满融融暖意。
自由了啊。她想起这件事,心情一下子变得好起来。
于是她咧嘴笑了笑,抬头向出口看。然后陡然睁大眼睛,缩在那里再不敢出声。
光是从头顶透进来的——她挡住入口的纸箱子不见了!
她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里急促地吸进空气。随后她试着感受那些异种——她布置在街口的那四个已经失掉了联系,只有大个子还在。
他就在自己旁边不远处,然而……他却不过来!
于清清又在头脑里“使了把劲儿”——一声愤怒的吼叫传了过来。
但仍然没有走过来。
可脚步声响了起来。那是有节奏而轻快的脚步声,踩得地上的包装袋嘎吱作响。然后停在外面。人影被光线映进小小的空间里,于清清死死咬着牙,不出声。
随后听见熟悉的叹息:“清清,出来吧。”
是……“荣叔叔”。
荣树。
她瞪大眼睛,慢慢放下了胳膊。
“出来吧。”声音很温和,“看你睡得沉,没叫醒你。出来吃点东西。”
于清清咬紧了嘴唇,犹豫十几秒钟,慢慢从货架的缝隙里爬出去。
天果然已经亮了,超市里的光线仍旧昏暗。但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行军炉,炉子里的火焰将周围映得明亮起来。炉上有一口小小的锅,似乎在炖着什么东西。
而一个人坐在炉边,正看着她。
于清清站起身,扭头向“大个子”的方向看了看。他瘫倒在地上,四肢以怪异的角度的扭曲着。但他似乎并不觉得疼,只发出低沉而恼怒的“嗬嗬”声。
她紧紧抿住嘴,小小手掌在背后握起来。
这就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姑娘的样子——远远离开大人,靠在货架上、背手握拳低着头,身子还微微地一晃一晃。
荣树叹了口气:“吃点东西,跟叔叔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微笑起来:“你的那个大家伙,可不聪明。异种走路都是摇摇晃晃,偏偏他走笔直的直线。”
第二十八章 清清,快走,别回头
于清清没说话,而是猛然抬起头,用那双妖异的银色眸子盯着他。
荣树微微一愣,轻轻叹了一声:“果然。你……唉。”
“我不回去。”于清清低声说,“我要回家。”
“家?”荣树微微皱眉,“叔叔和叶姐姐,还有你,咱们一起住的地方不就是家吗?”
“不是。”小女孩咬咬嘴唇,“我家在……在那边。在海那边。”
荣树笑着摇摇头,打算说些什么,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于清清抬头看了看——
是叶知行。
漂亮的叶姐姐。然而现在看到她……清清只觉得心里砰砰跳,好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怎么样?”荣树抬起头问,“有人过来么?”
叶知行看了看于清清,走到荣树身边坐下来:“没。大部分是往海边去的,这一片原来就是咱俩负责。还没人往这里来。”
她又看着于清清,露出微笑:“清清,你不想回去?”
于清清不说话。
叶知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转身凑到炉子旁边,用一边的不锈钢碗盛了些黄褐色的混合物,自顾自地小口小口喝起来。
食物的香气飘过来,于清清抿抿嘴,然后看看一边的大个子。
她不敢动。
眼前是“叶姐姐”和“荣叔叔”。他们从前都是对自己温和地笑,但现在……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往外跑,他们还会不会笑。
“叶姐姐”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把一个铁球融成一滩铁水。而“荣叔叔”可以在眨眼的时候消失,又在睁开眼的时候出现在几十米之外的地方。
他曾经这样逗自己玩,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只看到身边都是模糊的影子,看不到人。
叶知行自己喝完了,又盛一碗,走到于清清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喝了。”
她……生气了。
于清清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去——就像从前她有限的那么几次惹“叶姐姐”生气那样。那时候碗里是难喝的营养剂,眼下则是香喷喷的流质食物。
但下一刻她意识到,这两个人是来抓自己回去的。
是他们把自己带来了这里,然后他们把自己交给了薇薇安,要自己和“特蕾莎”作伴。他们会在任务结束之后抽空来看自己,带自己回那个两居室的套间住上几天的功夫。他们总是想要表现得这三个人像是“一家人”。
但于清清一直记得她在“叶姐姐”的怀里听到的话——
“孩子在我们手里,他不会往外说。”
这话就像咒语一样会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满身大汗地惊坐而起,然后蜷成一团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于是她端着那只碗,一动不动。
叶知行皱起眉,喝道:“喝了!”
于清清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迟疑一会儿之后一口气将碗里的东西倒进嘴里咕咚咕咚咽下去,抹了抹眼睛。
荣树叹息一声:“媳妇儿,你别……”
但叶知行严肃地看着她:“你想走?海边都是人,你走不出去。往北,都没有人住,只有那些东西。出来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小孩子,可能还和前一个门徒不一样,没有我和你叔叔这种能力。你往哪走?”
于清清紧咬牙不说话。
于是叶知行又问:“你还想回‘家’?”
于清清的眼泪掉下来:“我要回家。”
叶知行转身,一脚踢翻了地上的行军炉。锅里的食物洒了一地,荣树也不说话。
她转身那么站了一会儿,抬脚走到“大个子”面前。于清清大喊:“你别杀他!”
但叶知行俯下了身,在大个子的胳膊和腿上扭了几下子,一阵巴嘎脆响……
他竟然又站起来了。
清清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捧着手里的小碗。
大个子张牙舞爪地就往叶知行身上扑。但荣树的身子一晃,瞬间跨越十米的距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用力按住了。
叶知行转过身,冷冷地说:“走吧!”
于清清还愣在原地,却看见“荣叔叔”从夜鸢身后朝她摆了摆头:“走吧。就知道这家伙是你的贴身护卫,我只是把他弄脱臼了。”
她顿时明白了些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看两个人,嘴巴瘪了瘪。但叶知行已经迈开步子走了出去,荣树也放开“大个子”,跟在她身后。
超市的玻璃门被推开,出口就在她眼前。
大个子低吼着站起身,于清清赶紧要他冷静下来。又在原地待了几秒钟,低声说:“我们走。”
大个子气哼哼地俯下身将她端上自己的肩膀,把地上的货架踏得逛逛作响,大步跨出门去。
叶知行和荣树安静地等在外面,见他们走出来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往街道另一头走去——出城的方向。于清清也不说话,让大个子跟上他们。
昨晚的雨下得大,道路上都是积水。但夜鸢没有没有避开它们,将积水踩得哗哗作响。她和荣树都经过了某种程度改造,因而异种对他们两个没有兴趣。只是遇到挡在面前的异种的时候,夜鸢便皱起眉头来,抬手一扇——
那可怕的怪物就在瞬间化为焦炭,倾倒在路面上。
于清清看得眼皮跳了跳,紧咬住嘴唇。
很难想象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像此刻这样——行走了将近三个小时,谁都没说话。
微红的天光,空寂的街道,三个人影。
荣树忍不住打破沉默:“极光越来越淡了。”
夜鸢哼了一声。
荣树摇摇头,放慢一步,同大个子并行。他又走了几步,低声道:“清清,叔叔快死的时候,都是你在身边。你要走……怎么不告诉你叶姐姐?”
于清清抓住大个子的手臂,抠着他肩膀上残存的两颗银星低头不说话。
荣树咧了咧嘴:“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找个机会离开这儿?是想离叔叔远一点,而是离这些怪物远一点?”
清清依旧沉默着。荣树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在和一个真正的大人说话,又像是在解释些什么:“我们把你交给薇薇安,也是想让你过得好点。在这个地方啊,每个人都得有些价值。他们要让你做联络者——但是我们知道风险不大。要是你因为这个不开心……”
他看看于清清,又沉默一会儿,咧开嘴:“我和你叶姐姐都被改造过了。其实你叶姐姐现在就像她从前说过的那样,没法儿要孩子了。其实我们……”
叶知行低喝一声:“荣树!”
于是荣树摇摇头,抬手在于清清的腿上拍了拍,走上前去。
于清清抬头看看叶知行,抓紧了大个子的胳膊,又看看荣树,垂下眼去。
一个小时之后,街道两侧的楼房变得稀疏。宽阔的道路上布满晃晃悠悠的异种,见他们走过来只瞧了瞧,便又晃去一旁。夜鸢与荣树停住脚步。于清清想了想,让“大个子”继续走。越过他们两个几步之后停下来转过身。
夜鸢怔怔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之后勉强扯了扯嘴角,眼睛似乎有些微红:“走吧。”
她低声说道:“我们就能把你送到这儿了。一直往北走,那里有美国人的防线。到时候你让那些东西冲一冲,你趁乱混进去。”
她上前几步将一个小小的包套在大个子的脖颈上。那异种不满地晃晃脑袋。
然后叶知行摸摸于清清纤细的小腿,嘴唇颤了颤:“这里面有美元,还有营养剂。到了有人的地方你去眼镜店买美瞳。买那种深色的,把眼睛挡上,别对人笑。记着,叫美瞳。”
于清清沉默地看着她,叶知行就退开几步,猛地转过头去对她摆摆手:“走吧。”
清清紧咬着嘴唇,可是眼泪忽然滚落下来。她抬手去抹眼,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用颤巍巍的声音说:“我知道我爸爸死了。”
荣树的脸色一僵,叶知行的身子也顿了顿。
于清清继续抽泣着:“我知道我爸爸死了,我不知道你们能放我走……”
叶知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猛地转过身,扑到异种的胸口抱住于清清,将脸埋在她腿上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会舍不得你这小东西走,姐姐也不知道我会想要放你走啊……”
荣树看着她们两个,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搓搓手,垂眼走过去将叶知行拉开——于是她扑在荣树的胸口痛哭起来。荣树搂紧了她,向于清清摆手:“清清,快走,别回头。”
于清清嚎啕大哭。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得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被其他什么人听到。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拍大个子的脑袋,大个子就猛的转过身,大步向前跑去。
前方的异种慌乱而畏缩地让开道路,大个子在宽阔的路面上如一头蛮牛一样奔驰。哭声在微红的天光下渐渐远去,而荣树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放开叶知行、转过身。
他面前道路的尽头,正有烟尘滚滚而来。
荣树用一只手从怀里摸了一支烟出来,拿打火机点着了,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在大路当中叼着烟咧嘴笑了笑:“操。”
第二十九章 两个行者
大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是延绵的原野,极远处有山峦隐隐约约的轮廓。
道路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而荒草从路边的缝隙之中探出头来,似乎打算横越这段四车道的路面。
倘若在一年前的话这里会有川流不息的车辆——车子里面的人不会有心情看两边的风景,也不会有心情看路尽头的山峦。那时候每一个人都忙碌而充实,依靠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从此处抵达彼处,经过短暂停留之后再奔向更远处。
但现在,就只有一辆自行车而已。
那种坚固结实、却模样土气的老式黑色自行车。不像那些售价动辄数百金元的高档货那样有人体工程学之类的装置儿,也没有什么变速齿轮。它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铁架子、两个轮子,还有链条、车铃。
无论哪处出了问题,都能很容易地找到合适的配件。
李真骑着这么一辆自行车,在大路正中飞驰。风从耳畔呼呼吹过,衣衫被刮得猎猎作响。真是飞一般的感觉。
他眯起眼睛往前边看去,发现远处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这倒是新鲜事——这段路已经深入郊区,他四天以来总共也就只见过三个人而已。加上前面这一位是第四个。
不过看见那个人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一件高中时代的事。
这些天从前的那些记忆如潮水一般翻涌,一件接一件浮上心头,似乎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填补其间那几个月的“空窗期”,让他更深刻地了解,从前那个李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时候他刚刚上高一。原来的初中同学分了班,有人在城东读书,有人在城西读书。某天他和前面那个人一样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道路另一边,他的一个初中同学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徐徐而过。
那人从前是个书呆子,眼下却穿了一件篮球衫、赤luo着胳膊,自行车前头的车筐里还搁了一只篮球。
那位见到李真爽朗地一笑,然后似乎打算展示自己的车技。
于是他就放开手、抱在胸前,相当气派地仰起头。接着车筐里的篮球滚了一下子。
车头就陡然一歪,他连人带车撞在路边一棵树上。
当时他为这事儿笑了好久,一直记到现在。于是眼下想起这件事,就令他情不自禁地在经过那人身边的时候瞥了一眼。
竟然是个姑娘——说不上漂亮,但肤色很健康。她一个人走在这段路上,身后背了个大包裹,头上戴一顶遮阳帽。上衣被系在腰间,只穿了一件淡粉色的t恤衫。
原本只是淡淡一瞥而已。
但李真从那姑娘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诧——他没有在意,飞驰而过。
在他想来这位或许是在报纸上见过自己的样子,现在亲眼看见了,有些诧异。这段时间他遇到的人里面大约每十个就有一个会稍显疑惑地皱起眉头。
但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不单单是因为身后传来了隐约的呼喊声,还因为他意识到,那才那眼神有些奇怪。
不是从前遇到的那种单纯的“诧异”,而是在“诧异”里带了些“疑惑”和“惊喜”。
于是他微微皱眉、减速。手闸发出长长的“嘎吱”声,他停了下来。转头一看,那姑娘一路小跑追过来,气喘吁吁地喊:“哎,还你钱!”
李真一愣——还钱?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那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自来熟地将背包从背后扳过来、搁在他后座上,一边在里面掏一边说:“奇怪啊你,你不是走到前面去了么?又绕回来了?”
李真没说话。
那姑娘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抽出一沓金元来往他面前一送:“喏,昨天我攒够了钱了,还你。”
他从自行车上跨下来,上下打量这女孩。
对方疑惑地看看自己:“怎么啦?”
李真想了想:“你见过我?”
女孩歪头看他:“你……不会吧?我没认错啊。一般人不会长得有你这么、这么……”
她没好意思把接下来那个字说出口。
于是李真意识到,或许她见到的是另一个“自己”。他笑起来,并且一拍自己的脑袋:“哈,我差点儿给忘了,时间过得太久了。”
“才四天嘛。”女孩撇撇嘴,“贵人多忘事。”
四天前。李真在心里微微点头。他相当自然地接过那钱揣进兜里,笑笑:“我在后面落了点儿东西。”他往路那头指了指,“就绕回去了。”
女孩将背包重新背上去,歪头打量他:“你今天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都快愁死了。”
李真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起来,女孩同他并肩。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猜猜看我上次遇到什么事儿了?”
女孩看他一眼,又撇撇嘴:“其实你这人真怪啊。上次你还说有个朋友去世了很不开心,现在又跟没事儿人似的。”
李真一愣,心里跳了跳。
一个朋友?去世了?
他本能地想起沈幕。
另外一个自己,也知道这消息了?
从那天下午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眼下他行至陕西省境内。搭过拥挤的柴油公交,一个人靠脚步行过,也遇到过顺路载了他一程的朴实农民。从北方入境到陕西的话,这条路算是必经之路之一。这意味着有人的动作比他快。
而那一个自己……
似乎有点儿出乎意料。
他借钱给这个女孩。六个月前的自己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情,即便遇到有人拦路抢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那是类人之间的龌龊事……他看得很淡了。
然而那一个“自己”表现出了相当的人性,甚至帮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不是自称李文的那一个?
他勉强笑了笑:“总得想开点嘛。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得向前看。这世道……”
“好吧,就当你想开了。现在呢?打算往哪儿去?”
李真无奈地皱眉——那一位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同这姑娘混得相当熟,差一点儿就把什么都说了。他想不明白那一位在搞什么,但自己当然不能同她开诚布公。于是笑了笑:“那么你呢?你还有什么打算?这种时候一个年轻女孩子在路上走可不太平。或许再走一段路就遇到打劫的了。”
这倒是实话。他在平阳的时候,市区里的社会还算稳定。毕竟那是帝国的北方重镇,附近还有北方基地弹压。可一离开平阳市区他就发现眼下帝国境内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井然有序”。
乡村还好,基本能够自给自足。但一些稍微偏远些的城镇,情况就相当不乐观了。要么就是人口都流向能够提供配额食品的大城市,要么就是在守在那里苦苦挣扎。
帝国在同异种作战,军费开支巨大。然而绝大多数人失了业,纯靠人工协作的制造工厂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因为熟练的技术工人同样是瓶颈。
但税收标准并没有因此降低——因为战争实际上就是在烧钱,无论这战争究竟是为谁而战。
所以出现了相当有趣而无奈的一种情况——某个镇的居民为了少纳税,投票将他们的镇议阁给解散了。议阁一解散镇政府就被解散掉——于是下辖的消防局警察局等等机构统统消失不见……那镇子眼下处于无政府状态,直接归市里管了。
他到那里的时候正遇到镇子里起大火。据说是因为有两伙人械斗,将火给点燃了。可是市里来的警察还骑自行车走在路上,消防局里也没人灭火,于是大火将两条街道烧得干干净净,人们的嚎哭声几乎传遍了全镇。
对这种事情他无能为力,只得离开。他临走的时候还听镇子里的人在商议是不是再把议阁给重组起来,不再这么折腾了。
其实粮食倒未必短缺到人人都吃不饱饭的地步——帝国的存粮号称可以支撑全国人口食用六年。但一方面,大家都不知道这极光还会持续多久,还有多久才能恢复生产力,因而在谨慎地节粮。
另一方面……
实际情况未必就真如他们所说,能“支撑全国人口食用六年”。也许有的储备仓早就空了——早就被蛀虫搬空了。
在这种情况下,公路两边出现了不少流匪。他们三五成群,手持各式武器,专门设置路障打劫偶尔路过的车辆,或者行人。
地方警力无暇顾及全境,那些人便越来越猖獗。他曾经在路上遇到两拨,人数不多,都被他有惊无险地收拾掉了。其实他更希望自己遇到的是能力者,而非持有远程武器、又身强力壮的普通人。
女孩听了他的话之后微微一笑:“我啊,继续旅行呗。以前每天忙得要死,到了这种时候别人就是愁得要死,我呢,是闲得要死。所以趁这个机会远足——去拉萨。一旦哪天来电了,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可就不成了。”
她说着,又拉了拉自己的背包带。两条宽大的带子深深勒进她的肩头,看起来相当沉重。
第三十章 盘丝洞
李真瞥了一眼她的背包,打算尽快离开这个同“自己”似乎相当熟悉的女孩子。
于是他点点头:“那么祝你一路顺风——我得先走了。”
女孩却扯住他的衣角:“哎,带我一程嘛。天快黑了,我一个人走不到前面。”
李真愣了一下子。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女孩已经开始晃他的胳膊:“帮帮忙嘛,我又没自行车。或者你觉得累,我们两个换着骑?”
他的确是不大想再和她同行下去的——然而偏偏这位是个自来熟。这么一来他总不好一甩手拉下脸自己走开。他想的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更何况这姑娘看起来……还算挺正常的样子。
于是他叹了口气:“好吧,你来后边儿,坐稳了。”
两个人就这么上了路。吸收了应决然和呼雁翎身体里的两股力量,又从猫那里得了些尚未完全分化的残骸,眼下他的力量要比普通人大些。因此带着这个女孩他并未觉得如何费力,自行车依旧跑得很快。
女孩开始用手扳着后座,之后似乎因为背上的背包太重总是把她向后拉,她就不声不响地环住了李真的腰。李真什么都没说,那女孩子却像是要缓解某种尴尬气氛似地在风里说道:“喂,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孙丽丽,你呢?”
李真想了想:“我叫李文啊。”
一张嘴就灌了满口风,他赶紧又闭上了。
太阳已经渐渐向西倾斜。不知道是不是沈幕的预言要成真,这段日子天上的淡红色极光已经越来越微弱。到了这个时候,暗淡的红光同夕阳的余光混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灾难降临以前的岁月——天地之间被镀上一层橘黄色,两个人就好像是用红铜铸造出来的。
路上开始稀稀拉拉地出现行人,道路两边也有低矮的房屋。他们赶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在日落以前来到陵县。
于是李真放低速度,将自行车停在路边。孙丽丽从后座上跳下来。
前面就是入城的路,这边还有一条岔路。岔路是用石子和沥青草草铺就的,从宽敞的大路旁边斜斜向西伸展进一片密林。
李真伸手往前指了指:“你顺着这条路走就进城了,我得走这边。”
孙丽丽“咦”了一声:“你不进城?”
“我也是出来走走的。”李真笑笑,“我想在黄帝陵那边过夜。”
“可是你什么都没带啊?帐篷也没有。”孙丽丽打量他,“你要露宿么?”
李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姑娘的确很热心,但是热心得有些过头。于是他干脆摆摆手:“无所谓啦。我走啦,拜拜!”
说完他就推着自己匡匡作响的自行车下了斜坡。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刚走出去十几步,孙丽丽又从背后追过来了。她一边小跑一边喊:“喂,我也不进城了——反正我是徒步游,那我也露宿好了。”
她大大的背包在背后一跳一跳,里面的东西发出哗啦啦的轻微声响。李真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她一会儿。她站在落日的余辉里,脸上的毫毛清晰可见,胸膛微微起伏。
孙丽丽朝他笑了笑:“两个人作伴多好?晚上还可以说说话。”
李真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阵子,就进了树林。其实两边的林木都是人工种植的,排得整整齐齐。树木之后还有深深的水渠,水渠之后同样是一道生长着树木的土堤,土堤之后则是大片的田地。
孙丽丽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解释:“其实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玩儿,正好我也想去黄帝陵看一看。那个地方也在我的行程规划上的。”
李真抿嘴一笑,对她点点头:“我觉得你这个人也挺有趣。”
夕阳的余晖越发暗淡,从林叶间透射进来的阳光从渐渐消失不见,最后这条道路笼罩在淡淡的昏红色光线里,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自行车轮压着沙子的“沙沙”声——简易的沥青路面已经在几分钟之前消失不见了。
蚊子和小飞虫从路边的草丛里飞出来嗡嗡作响,蝈蝈也开始低低吟唱。晚风迎面吹过树叶,道路两旁响起“哗啦啦”的声音。
又走了一会儿,孙丽丽拉住李真的自行车后座:“前边儿路可能不好走,你等一下。”
然后她将背包放在后座上,拉开一条缝,从里面掏出一盏煤油灯来。
李真啧啧赞了声。而孙丽丽看起来挺得意,点着之后又拧一拧上面的半圆形罩子,里面的火光就忽明忽暗地闪了闪。然后她又在两边一拉——两道弧形的铁片围成一个半圆,只露出最前面的一段玻璃。
她把这类似手电筒一样的小灯提在手中,往两边照了照:“走吧!”
“挺不错。”李真微笑着说,“你看前面也有光,可能有个村子。”
他说着抬手往西边指了指。隔着大片的田地可以看见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之下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映这尚未完全黑暗下来的天空,甚至看得到几条袅袅炊烟。
“没想到快到黄帝陵的时候能有这么一个地方,我之前还以为咱们得露宿呢。”李真笑笑,“喏,你的准备工作也不怎么样嘛。”
孙丽丽撅撅嘴:“马有失蹄嘛。”
“那咱们往那边儿走?”李真问。
“好。”
再向前,黄沙路渐渐变窄,只剩凹凸不平的黄土路。李真的自行车在路面上颠颠簸簸,哐当哐当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出去好远。道路两侧高大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疏,到最后路边只剩下大丛的杂草和矮小灌木。
一些地方似乎蝇蚊格外多,他们从旁边走过去,便会轰的惊起一团,然后就是难闻的腐烂味儿。孙丽丽皱着眉头用手在脸前扇了扇:“什么东西?”
李真淡淡说道:“也许是尸体吧。”
孙丽丽一愣,李真却微微一笑:“小动物什么的。”
然后他抬手指了指:“到村口了。”
其实所谓的“村口”也只是两栋房子中间的那一段路。村子里灯光不多,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说是村子都有些勉强——只不过是十几户人家罢了。
但眼下似乎有人在迎接他们两个。
隐隐约约的四个五身影从村口的房子里走出来拦在半路上,传来“咔嚓”一声响。尽管黑暗当中看不大清,可李真听得出那是枪械上膛的声音。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十几步之外的五个人却已经大步走过来——端着枪。
打头的男人嘴边有一颗烟头一明一灭,映得他脸上阴晴不定。他几步走到李真面前借着孙丽丽手里的灯光看了看,咧嘴一笑:“就这家伙?”
孙丽丽一扯李真的胳膊,缩到他身后:“……我们怎么办哪?”
李真轻轻出了一口气、慢慢松开自行车,任由它“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然后他挣开孙丽丽的手,走到他们之间转过身笑了笑:“唉,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可真没看出来你是做这个的。”
孙丽丽一愣,拎着手里的煤油灯问:“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却嘿嘿一笑:“得了丽姐,人家看出来了。”
孙丽丽看了那男人一眼,叹口气。然后脸上的惊慌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丝冷笑:“***。憋死我了。”
高大的男人朝身边那一位摆摆头,便有一个穿白t恤的男人走过去从孙丽丽肩上接过背包,又给她递了一支烟、划火柴点着了。孙丽丽皱着眉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一挥手:“把他带进来。”
一阵哗啦啦的枪响,枪口往村口那栋房子的方向摆了摆。李真顺从地跟他们走过去,身后一个人用枪一顶他的后背,笑骂一声:“心理素质还挺好。”
“比不得你们丽姐。”他淡淡说道。
孙丽丽转头看了他一眼,推开房门。
里面的陈设挺简单——普通的农村人家。两个锅灶,灶里面生着火,正有丝丝白气从大锅盖的缝隙当中渗出来。这些人跟着孙丽丽一直走到了里间。里间的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有几把枪,还有立在上面的几颗子弹。炕上凌乱地铺着被褥,李真在两盏煤油灯的灯光里注意到,炕梢的一床被子上沾了几滴黑褐色的血迹。
孙丽丽转身坐到桌子旁边拿起一个瓷碗咕咚咕咚将水喝尽了,才放下来目光阴沉地端详李真。
李真被身后几个人拿枪指着,脸色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李真朝壮汉手里的大背包努努嘴:“这么沉的家伙,又哗啦啦响,一听装的就是子弹。再说你刚才开灯的时候闪的那么几下——你不会真以为就只有你们才看得懂莫尔斯码吧?”
孙丽丽看了看那壮汉。男人疑惑地皱起眉,抓着包抖了抖。倒的确是有轻微的声音,但并不明显。他默不作声地将桌子上扫出一块空当,拉开大包往下一倒——
十几个沉重的盒子就落在桌面上。
“还真弄着了!”壮汉兴奋地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子弹。他又朝孙丽丽一比大拇指:“还是丽姐有一套。”
孙丽丽没理他,只看着李真:“耳力挺好。说吧,兄弟哪里的?”
李真歪头想了想:“不如我先问你——前几天你见着‘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把我引过来?”
孙丽丽笑了笑:“唷,你胆色也不错嘛。要说前几天的话……那时候还有好几天的路,我还真没把握跟你动手。不过谁让你今天又遇着我了呢?你们其他人在哪?”
李真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道:“我猜一下……前几天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来黄帝陵。那时候你想把我引来这儿,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好几天的路你心里没底。今天你又遇着我,缠着我要跟我一起走。要是我进城了你就也会跟着进城,然后再想法把我弄到这里来。但是恰好我自己要往这边走——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对不对?”
孙丽丽没说话。于是李真叹了口气:“这些我都想得明白,我想不明白的就是,看起来你们也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壮汉一拍桌子:“还他吗装傻!告诉你,你这样的我们已经毙了好几个了。你再不老实,路边也不怕多你这一个!”
李真摊摊手:“说来说去,好像关键问题在于——因为我要来黄帝陵?这地方怎么来不得?”
壮汉一抬手,要拿枪砸他。但孙丽丽摆手制止他,微微皱起眉头打量李真:“这种时候还这么镇定……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真是来旅游的而不是来探路的吧?”
“我只是来看看。”李真无奈地说道,“跟着你过来也是想瞧瞧你干嘛非得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几位,咱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到底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便是先前的壮汉也有些迟疑。在他看来……这次似乎的确是误会了。
孙丽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你不是为了这陵来的?”
李真的心里轻轻跳了下,一个念头生出来。他转头打量这间屋子——发现地面有些不同寻常。这几天一直没有下雨,走在土路上的时候,路面干燥得尘土飞扬。
然而这屋子里的地面却有不少新鲜的泥土。他又看了看那壮汉的鞋子——他穿着一双皮靴,鞋帮上也有已经干燥的黄泥。
他皱起眉:“你们不会是盗墓的吧?”
然后看看桌上的枪械:“现在盗墓得这么暴力?”
孙丽丽和壮汉对视一眼,又盯着李真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一摆手:“看起来还真是搞错了。”
她从桌上拿起一支手枪上前两步抵在李真的脑门上:“既然你不是我们这行的,那么你是做什么的?别告诉我是来黄帝陵旅游的——能听得出子弹的声音又知道莫尔斯码,我不觉得你是个普通人。”
李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说道:“哪怕你们是盗墓的,这事儿也奇怪得很。你们真以为黄帝陵里面就有葬器?谁给你们的消息?”
第三十一章 十一个李真
“丽姐,这小子像是个条子。一枪崩了算了。”壮汉瞪着李真,在孙丽丽耳边低语。
孙丽丽似乎被他说动了,食指勾在扳机上皱了皱眉。
但李真的下一句话令她的手指又松开了。
“或者你们不是为了葬器来的,而是为了什么骸骨来的?”
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一屋子人的表情变化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孙丽丽将枪口用力顶在他脑门上,那力量使得他退后了一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说我现在就崩了你!”
李真还没说话,守在门外的一个男人忽然低声道:“有人!”
屋子里的人立即熄灭了煤油灯。孙丽丽往窗口瞄一眼,冲李真低喝:“蹲下来!”
李真依言蹲在地上,孙丽丽的枪则一直抵在他额头,同他一起蹲下来。而三个男人矮着身子蹿上炕,侧身在窗边往外看。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然后壮汉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看清了?哪里有人?”
屋外的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我听见有声音……一晃就过去了。可能是狗?”
孙丽丽盯着李真:“是你们的人?”
李真笑笑:“我就只有我‘自己’而已,哪来其他人?”
壮汉咬咬牙,用枪口慢慢将窗户顶开了,左右微微晃头向外看了看。外面只有蛐蛐的低鸣,还有风吹过树叶时的轻微沙沙声。
他们又静静地埋伏了大约一分钟……
还是没有动静。
壮汉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扭头往屋外骂了一声:“操,下次再瞎喊我弄死你。”
窗户另一边的两个男人也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起身下了炕。壮汉在站起身之前又习惯性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但就因为这一眼,他愣住了。
一个人脸贴在玻璃上,正扒着窗往里面瞧——同他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面对面。
那是……刚才那个小子的面孔!
他的瞳孔猛然一张,下意识地打算转过头,去看屋里那个小子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然而……另一块玻璃上又出现一张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他隔了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都在向屋子里看!
壮汉只觉得头皮一麻,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一股凉气儿从尾椎骨沿着脊椎一路冲上头顶,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齐张开,把他所有的胆气与理性一股脑地狂喷出去!
这一下都用不着确认,他“妈呀”一声连滚带爬地下了炕,又在看见李真的时候一高蹦到桌子上,大喊一声:“吗了个逼他不是人!!”
这一嗓子穿云裂帛,震得屋子里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他们下意识地往窗口看去——
屋子里是黑的。屋子外面是有些光亮的。
因此贴在玻璃上的那张面孔就被他们清清楚楚收进眼底。无论从男人的标准还是从女人的标准来说李真的长相都称得上“俊俏”——而一张少见的俊俏脸孔总是会令人记忆深刻。
于是在这样的时刻——
夜晚、乡村、老房子、贴在玻璃上的脸——两张一模一样的、贴在玻璃上的脸……
就好像鬼影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偏偏这时候守在屋外的那个人也连滚地爬地冲进来,边往外指边大嚎:“门门门门门外面有三个一样的……”他注意到屋子里人的目光于是也往窗口看去——
看到的是又有两张脸孔凑了过来,在暗淡的夜光下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白牙。
然后其中一个人敲了敲窗子:“你们把我抓进去了。可以放出来吗?”
门外的守护者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孙丽丽瞪大眼、张大嘴,看着自己枪口下的李真,身子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却见李真也露齿一笑:“都说了,没别人,只有我而已。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路上的鬼给你的钱,都是买命钱……”
她呆呆地蹲在李真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身后的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往屋子另一头跑——那里还有一扇窗。但几秒钟之后她又听到惨嚎:“妈呀这边也有!!”
孙丽丽的嘴唇一阵发颤,一把丢下枪跪在地上砰砰给李真磕头,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饶命饶命啊我们不留你了你快走吧!你那钱我都还你了啊!”
李真松了口气,抓起地上的枪站起身退开两步,朝窗口摆摆手。
两秒钟之后……
十一个李真冲了进来。
快要吓到崩溃的几个男人终于想起来自己手里有枪,便抬起枪口要开火。然后李真抬手扣了四次扳机,屋子里一阵火花飞溅,他们手里的枪掉落在地。
随后“李真”们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枪械、捡起地上的枪械——六个人都被控制住了。
直到这时候孙丽丽才从地上抬起头,瞪大眼:“你你……你能开枪你不是鬼!?”
一个李真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
而拿着手枪的李真则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我是鬼?”
他身边那位叹了一声:“这几位真是盗墓的?胆子不该这么小吧?”
看着壮汉的那一位说道:“也许就盗墓的胆子才小呢?整天想着会遭报应——所以最怕这个。”
屋子另一边的三个男人瞪着眼睛不说话——实际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对眼前这骇人的一幕做出何种反应。
十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拿着手枪的李真朝孙丽丽摆了摆:“过去。”
孙丽丽就歪歪扭扭地走到屋子另一头——她像是生怕碰到房间里的另外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好像稍稍一碰自己就会中了邪。
一个李真在那边持枪守着他们五个,另一个将昏倒的那一位也拖了过去。
李真——被抓进来的李真打量这十几个自己,神色古怪地想了想,说道:“这么办不是个事儿,咱们得编个号。我就是一号吧。”
然后他由近及远地指着另外那些自己:“你是2号,3号,4号,一直到12号。”
另外几人一一应了,然后6号叹了口气:“别说他们吓了一跳……我自己看到这么多自己,我都吓了一跳。这感觉真怪。”
10号耸耸肩:“先把事情问清楚吧——我前几天来的时候正看见这几位跟人火拼呢。盗墓的什么时候这么暴力了?”
李真——1号李真走到桌边端起一碗水喝了几口,说道:“你们都一直在观察他们?”
5号点点头:“等你呢。广告是你要决然发的吧?”
李真“嗯”了一声。便听到看着那六个人的12号问:“说说吧,几位,究竟是干什么的?谁给你们的消息?这几天我看你们可不是在找葬器——你们是在找骸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除去一个被吓昏的家伙之外,另外五个人瞠目结舌。孙丽丽花了好长时间才按住自己发抖的手,愣愣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7号笑了笑:“现在不该由你来发问。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可以。”
孙丽丽呆了呆。而她身后的一个男人哆哆嗦嗦地说道:“我知道,我们是……”
但7号一抬手。嘭一声枪响,那说话的男人仰面栽倒,血溅了半面墙壁。
“没要你说话,就不要多嘴——多嘴就要死。”9号看着那男人的尸体咧咧嘴,又转向孙丽丽,“同样的……要你说话,你却不说话,一样要死。”
孙丽丽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涩声道:“我们……就是来找东西的。来找骨头。其实不单单是我们,还有几拨人也来过,都被我们解决了……”
她顿了顿。7号冷漠地摆摆枪口:“继续。要你停再停。”
她只得继续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发的消息,只是道上的几个兄弟说某人要从黄帝陵附近挖出来的骨头——什么样的都可以,年代越久的就越好。找到一根骨头……十万块。”
李真看了看其他几位,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到相同的想法——真是大手笔。
几千年来死在附近的人有多少?留下的骨头更不在少数。如果那人真的信守诺言一根骨头十万块的话……这得花多少钱?
但他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撒谎。一定有人会随便弄些什么地方捡来的骨头交过去——那种情况他怎么办?唯一可能的做法就是,见到了他想要的再给钱,或者压根儿就没想过给钱。
至于他想要的东西……
3号低低说了一声:“黄帝的骸骨。有人认为那或许是和蚩尤的骸骨一样的东西。”
李真想了想:“这就意味着那个人知道类种的秘密。但知道那个秘密的人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说要在黄帝陵附近找,就说明他认为黄帝的骸骨真的在这附近,而不仅仅是因为这座‘黄帝陵’。”
他说的意思大家都清楚。因为无论是“蚩尤冢”还是“黄帝陵”,差不多都是后人根据传说附会出来的。当初第一个被亚当挖掘出来的蚩尤骸骨就距离“蚩尤冢”很远,这意味着在这座著名的黄帝陵里面出现黄帝骸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实从前李真一直认为,黄帝的骸骨也许早就不存于世了。
因为他感应不到。
第三十二章 不可知之地
孙丽丽一直没有住口。哪怕她知道的东西有限,到最后不得不说些废话:“……我们本来都不是干这个的……但那一根骨头就是十万块啊。所以我们几个就打算也来这里发财。可是那东西不好找,就跟另外一伙人冲突起来了。我们索性把他们杀了——反正现在警察也管不到这里。然后再看到来人的时候……看到你……你们的时候,还以为你们也是来搞这个的——”
9号摆了摆手:“还有别的么?”
孙丽丽愣了愣:“没、没了……就只有这么多。”
7号一笑:“刚才我是不是跟你说……路上的鬼给你的钱都是买命钱?”
孙丽丽猛然瞪大眼睛:“我都已经说——”
但枪声响了起来。扇形的子弹横扫而过,墙壁上溅起一蓬血花。
李真抿了抿嘴。虽然他也知道这几个人留不得……但没法像那一位做得那么干脆。
屋子里就只剩李真“自己”。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李真开口:“咱们就这么几个?”
“一个月的时间,能来的都来了。”2号说道,“咱们今天得把事情解决。”
李真想了想:“先交换一下情报吧。我先来。我来得晚些是因为顺路往海边走了一趟,想把应龙找出来。但它没有出现。关于朗基努斯之枪,你们有线索么?”
“我有。”4号沉声道,“我在菲律宾活捉了一个真理之门的执事。借着这条线弄清楚了一些东西。二战后期的确是美国人把那枪掉了包,可以确定那东西现在就在真理之门的手上。不过那人临死之前看起来挺得意——他对我说我永远不可能找到它。倒不像是妄言——他的表情是真的相信我永远没法儿找到它。”
“这话有点儿绝对。”8号微微皱眉,“要么就是说那枪已经不复存在了——可要是不存在的话,他就不会那么说。”
“要么就是他相信,无论我多么强大都‘不可能找得到’。”6号接口,“既然他们能制造出毁灭者——这东西肯定和那枪有关系——那么他们肯定就不会把枪丢进火山里或者地缝里之类的地方。必然是一个难以企及的、却又是可以将其回收的地方。”
“所以无论是在海底某处还是高山、湖泊、草原、甚至真理之门核心总部某处,都算不上‘永远找不到’。那里,一定已经超越人力的极限了。”3号沉吟着说道,“一个他们可以抵达,我们却没法儿抵达的地方。”
李真的眼睛微微一亮。他环视众人:“七几年的时候,真理之门和美国政府还是蜜月期。”
其他十一个人一同看向他。
2号从嘴里吐出一个词儿:“登月。”
“对,登月。”李真脸色严肃地点头,“美国人七十年代登月。”
“朗基努斯之枪可以杀灭类种,而真理之门又渴望建立一个由类种构成的世界。这意味着他们不希望那把枪落在别人手里。但是我不觉得那些人都是纯粹的狂信徒——他们在渴望建立那样一个社会的同时必然会想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所以说他们必然还会持有这柄枪,作为威慑性武器。”
“那么,他们就会把枪保存在一个人类可以抵达,类种却无法抵达的地方——月球。”
“而现在极光出现,电子设备失灵,那么月球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不可能再次抵达的绝对领域了。如果因此那个执事说‘永远找不到’的话——就完全合情合理。”
李真看着他们:“你们怎么看?”
“的确合情合理。”几乎是异口同声。
“但是……我们怎么登月?现在已经不可能了。”9号皱起眉头。
2号微微低头,轻声道:“有办法。”
大家一起看向他。
“但在此之前,1号,我想听你的解释。”2号抬眼看着李真,“为什么杀死沈幕?”
李真一愣,看向他:“孙丽丽遇到的是你。”
2号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知道过几个月电力会短暂恢复?”李真皱起眉,“你先见过沈幕?”
2号笑了笑:“你杀死沈幕之后我才知道他的死讯。在那以后,我见了王远伟。你该记得神农架以后我去过八棵树,去看过王叔一家人。那时候王远伟是高二。现在他考上大学了。辽吉大学,物理系。”
李真睁大眼睛:“你是说——”
“是不是很巧?”2号的嘴角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王远伟被极光影响,进化了。他现在是脑部强化者。或许没有沈幕那样强,但足够引起沈幕的注意并且破格要他成为自己的助手。沈幕的理论,在他那里还有一份。我想知道的是……你得知这个消息,还要不要也把他杀了?”
“究竟怎么回事?”11号皱眉,“1号,详细说一说。”
李真怔怔地看着他们,长长地出了口气:“好。我说来……我们一起想一想。我去见过沈幕,是他告诉我,根据他的理论推导,极光可能在几个月之后消失,电子设备重新恢复正常。但时间很短,只有十几天的时间。根据他的理论……”
他花了半个小时将当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将自己所见的每个小细节说了一遍。最后他说到自己杀死沈幕,又杀死撞见那一幕的赵锦。
房间里陷入沉默。李真抬起头叹息一声:“当时是你们在场的话,会怎么做?”
很久之后,11号叹道:“1号,你可能杀错了人了。”
李真猛然转向他:“怎么说?”
“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11号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但你当时可能太震惊,以至于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你可以劝沈幕暂时搁置他的理论。不是不允许他完成,只是搁置下来。等他所说的‘两个宇宙的碰撞’完成、再分开,然后要他继续搞那一套——那时候即便他真的观察到了我们的宇宙、确定了它的位置,它也是安全的。并且它极有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安全下去。”
“这样做的前提是信得过他。”9号皱起眉头,“但是诸位,你们谁能信得过沈幕?就像一号说的那样,他是一个近乎偏执的人——他这辈子的梦想都是完成他的那套统一论。你能否保证他承诺‘搁置一段时间’以后就真的是‘搁置一段时间’,而不是在自己的脑袋里继续思考?思想这种事情,是谁都限制不了的。押上全人类的命运来‘信任’他……我做不到。”
十几个李真讨论起一件事……就真的好像有十几个声音在头脑里争论。但2号一直一言不发,于是李真看向他:“你见过王远伟,你怎么说?”
2号笑了笑:“之所以知道是你杀了沈幕,是因为从王远伟那里听到他的理论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杀死他。但我比你好些——王远伟毕竟不是沈幕。即便他有那套理论,以他的头脑也需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来整理消化——也许这辈子都没法儿搞清楚。”
“所以我有机会问出同样的问题——一旦终极理论构建完成,是不是意味着洞悉宇宙奥秘,是不是意味着就可以确切地观察到两个宇宙了?”
“答案呢?”李真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的。”2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但是你,我,或者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我们……相对于沈幕甚至王远伟来说,都是可悲的物理盲。”
“我们只知道观察了一个处于量子态的微小颗粒就可以将它的状态确定下来,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观察它的时候需要借助一些东西——比如光子。观察时产生的外来能量改变了粒子周围的环境,所以才导致它的状态被确定下来。如果我们观察一个粒子,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呢?如果是微观粒子自己观察自己呢?我们和沈幕都处在一个宏观微粒里——你怎么知道这样的观察,就能够对宏粒子的状态产生影响?”
屋子里沉默下来。
半晌,李真才开口:“你也不确定。这也只是你们的假设而已。当时我问过沈幕,但他对于自己观察的结果是确定的。或许……王远伟还没有弄清楚。或许因为灵能而导致的思考、导致的观察……也会通过什么我们暂时没有发现的东西起作用。”
2号摊了摊手:“都是或许而已。那么或许沈幕的‘确定’是他自己搞错了。”
7号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枪丢到桌子上,冷冷说道:“那么如果是我在场,我的选择还是会和1号一样。我认为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可以就此打住。至于王远伟……”
2号看着李真:“你还要杀?”
李真叹了一口气:“我会先和他谈。”
“好,那么我们继续谈正事。”7号走到房间正中,环视众人,“我不想再过那种出现在某地之前先要谨慎确定是否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的日子了。”
“你们呢?”
第三十三章 自己
实际上这才是他们聚集到此的真正目的。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异样的平静持续了大约两分钟,然后7号笑了笑:“怎么?我们这算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那么我来说——”
“2号。”他指了指李真身边的那一位“我觉得你不适合做载体。就目前来看,你太软弱了些。这如今这种情况下软弱不是什么好选择。”
11号微微一笑:“7号,别偷换概念。重要的不是软弱还是坚强,而是我们对于类种和人类的态度。其实照我刚才来看,你似乎对自己还没有一个清醒的定位。”
7号转过头去,看着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定位?这么说吧,今天聚在这里的十二个,都算得上同一阵营——人类阵营。只不过我想得要略多一些。两年前我可以为很多人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但两年之后,在我已经渐渐开始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存在的今天,‘为人类而牺牲自己’这种事就有些可笑了。”
“我或者会为一些人出一份力,但要我去战场上,同上一次一样,与类种拼死拼活……现在我做不到。”
“好。那么我和7号退出讨论。”2号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我的想法同他正好相反。既然我们代表两个极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们。”
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7号摊摊手,也退了出去。
李真轻轻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正巧我坐在屋子中间,就由我来说吧。”
其他人并未表示反对。
“我建议由我来做载体。”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立场之类的事情,就像7号说的那样——我们都站在人类一边。问题在于牺牲多少。这个度不好把握,不过其他事也可以成为决定性因素。”
他低头想了想:“我在三宝颜废墟见过可松。我们一起过了五夜。”
“噢——”有四个人无奈地摊摊手,发出叹息声,然后说道“好吧,我退出讨论。”
但没有退出的3号沉声道:“融合之后你即是我,记忆融为一体——我不介意这件事。”
“唔,我理解。”李真轻轻摇头“那么就是第二件事。同样是在三宝颜废墟的时候,我遇到了一只hua狸猫。那只猫吃了些东西。一些我们身上细小的残片——数量不足以进行分化的那种残片。我从它的身上得来了它们。”
3号细细打量他,叹了口气:“你的确……很聪明。那么问你一个问题。同可松过夜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
李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笑了笑:“一来,我有些想她。二来,我有生理需要。三来,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认识到自己究竟还想不想以人类的身份生存下去。四来,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7号轻轻鼓掌:“我喜欢你的这种想法。”
于是3号和8号对视一眼,一同后退两步。只剩下李真与5号、6号。
他们两个摊摊手:“我们都不在乎。那么表决吧。”
“我选1号。”7号与9号异口同声。
2号想了想,也说道:“一样的选择。”
之后退出的四个人笑笑:“为了可松,我也选1号。”
李真站起身:“事情明朗了。”
“那么开始吧。”
7号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在李真面前:“从我开始。希望我的意识能让你做出更好的选择。”
李真笑了笑:“不过这么一来……就只剩一个人,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可惜。”
7号脸色严肃地看着他:“不。不会只剩一个人。你很快就会知道。”
他说着,将双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然后用力一转。清脆的“咔吧”声响过之后,他的身体软软倒下来。李真扶住了他。
他意识到7号所说的“不会只剩一个人”似乎还有别的含义,但对方似乎不想要其他人听到。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撕开七号的手掌,又将自己的掌心也撕开一条伤口,贴了上去。
血肉融合。7号的身体开始干瘪畏缩。他的脸颊飞快失去光彩,毛发与指甲慢慢缩回皮肉里。就好像被巨型蜘蛛注射了消化液,他的骨骼在一连串的脆响当中变得柔软,最终整个身躯变成一条软软的“麻袋”。
李真紧闭双眼融合海量的记忆与意识,而另外几个人将两人围在中间,用身体为他们阻挡可能到来的危险。2号朝7号的尸体看了一眼,皱皱眉:“幸好一会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8号笑起来:“你看不到没关系——融合之后你总能记起现在这一幕——还是十一次,保管永世难忘。”
2号撇撇嘴:“我来做第二个。至少不用再看好几次。”
实际上融合的过程进行得很快。五分钟之后,李真轻轻出了一口气,直起身。地上只剩下一身衣服。
2号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我是第二个。”
但李真微微皱起眉,想了想,然后沉声道:“诸位,也许还会有其他盗墓者这里,你们得提高警惕。”
2号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现在不能说。”李真直言不讳地说道“一切完成之后,我们自然知晓。”
2号点头,同样拧断自己的脖子。
这一次李真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身体,同样撕裂他的手掌。融合的速度加快很多,2号的衣物在四分钟之内掉落在地。
随后是3号、4号,直到10号。
他能够感觉得到——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澎湃的热血与欲望,促使他向11号伸出手去。
11号也将手递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两人的手触在一起的时候……
一蓬血光乍现!
李真没有丝毫犹豫,翻身滚到地上,躲在炕沿之下。直到这时他才听见沉闷的声响——“嘭!”
然后感受到右臂撕裂一般的痛楚——肘部以下的部分消失不见,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鲜血像喷泉一样向外溅射。他闷哼一声用左手死死掐住上臂减缓血液流逝的速度,而已经恢复的强大自愈能力开始发挥作用。断口处的肌肉渐渐收拢,血管破损处自行闭合,宝贵的血液被堵在了身体里。
他又向地上看去。
12号的脑袋已经消失了,11号半个身子不见踪影。似乎是子弹先将12号爆了头,然后又掠过了11号的半边身子。
他皱了皱眉,接着阴影的掩护将12的身体用脚勾过来,然后五指一张,扯下他的右前臂。他当然可以hua些时间自己生出一支手臂来,但眼下的状况不允许他浪费时间。
他知道7号意识里的那个人出现了。
李真将刚刚愈合的手肘处重新撕开,将那一截手臂按上去。几次呼吸以后,他晃了晃右臂。完好如初。
然后他将右手掌撕开,贴上12号脖颈处的伤口,又吸收了11号。
倒算是达成了之前的目的,但还不是全部。
吸收7号之后他弄清楚了对方究竟想要告诉他的是什么。
7号遇见过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李真。7号认为那个家伙就混在这十二个人里面,但他想错了。
对方眼下在远处。是狙击他们的那个人。
换句话说,他自己杀死了两个自己。
7号是在南部遇见他的。根据他的记忆,那一个李真表现得相当暴戾。他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以自己为载体,融合其他人。但不是刚才那种一致表决,而是通过暴力手段。杀死一人,然后吸收他们。
两人曾经交过手,但那时候每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相上下。因而他们最终“理智”地分道扬镳,没有一决生死。
7号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李真同样遭遇这种状况。照理说——都是“自己”。虽然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然而最初的想法与情感应当是相同的。如果他扪心自问做不到“猎杀自己”这件事,那么其他的“李真”应该也做不到这一点。
哪里出了错?
从刚才那一声枪响来判断,对方的力量很强大——甚至不会比现在的自己弱多少。这意味着他成功了。他必然融合了其他一些人的力量,重新拿回了能力:远程狙击。
一年前他用这种能力吓破了孙敬堂的胆,现在轮到自己品尝苦果。
那么……发布消息雇佣这些炮灰寻找“黄帝骸骨”的,必然也是他。
李真藏身在房间里,安静等待。
他可以无视其他人的灵能。这种超越了“灵能”的“权能”对“自己”同样有效。对方意识到这一点,选择了使用远程武器。其实最好的机会应当是在这十二个人融合以前。那时候他们的肉身脆弱,只一枚子弹便可令他们失去活动能力。
这就是说,远处那一位姗姗来迟了。
李真在十几秒钟之后从地上扯过沾着血的衣服,向空中一抛。
衣服当即被弹头撕裂成碎片,枪声再次传来。
于是他在五秒钟之后再次丢出去一件衣服。同样被击碎。
从第一枪到现在对方开了三枪。而枪响声出现了细微差异——声音越来越大。这意味着对方在接近,或者在变换方位,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一击必杀。
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弱点。现在他的确重新拥有了可怕的自愈能力,但如果是被爆了头,可就不是几秒钟能解决的事情了。
他咬了咬牙,第三次抛起一团衣服。枪声如约传来。只不过这一次那衣服被抛起的角度经过计算,弹头在撕裂衣服之后趋势不减,又打碎了桌上的煤油灯。
一片火光蔓延开来,落在地面上。李真用地上其他人的衣物笼上去,又用腿蹭了几下,火光熄灭了。
房间里失去光源。从外面来看,必然是漆黑一片。于是他收拢手边的大团衣服,奋力一扬——衣服在房间里开了hua。
枪声一声接一声爆响,李真心一横,一个就地翻滚跃至桌边,伸手捞过一把突击步枪。
枪支一入手,便有奇妙的感觉充斥全身。仿佛这金属与塑料构成的物件成为他延展的第五肢,他甚至能都预感得到子弹出膛之后会沿着何种路线飞驰,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命中目标。
对方有灵能,他一样有。
远程狙击对远程狙击——唯一的缺憾是,他手中的这支是突击步枪。
但能力可以弥补这一劣势——对方同自己的距离似乎在两公里以内。强化射程的能力足以令他忽略这一点。
实际上这些思考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从他捞到枪到转身、持枪、扣动扳机的过程只用了一秒钟。
一个点射。
三枚子弹呼啸射出,极远处的枪声顿时停歇。窗口已被子弹打烂了。李真从桌上抓过两个弹夹,一跃而出。
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再次扣动扳机——空中出现一团明亮的火光。而后他落地、翻滚、高速移动并且迅速击发。炽热的弹头在灵能的作用下撕裂空气,同对方射来的子弹接二连三地撞击在一处,变成一团又一团金属光焰。
神农架的时候他见过呼雁翎表演这么一手绝活,今天他同样做到了。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没有灵能傍身,身躯脆弱得像一个普通人。眼下从前的强大力量重回身体之中,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下山猛虎,每一块肌肉里都充斥着战斗的欲望。
三轮射击之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停火。因为彼此都意识到这种作战方式无法对对方造成有效杀伤。眼下李真已经藏身在野地里,身边是茂密的灌木丛、细小的蜘蛛网、草叶上圆滚滚的蚜虫,还有在夜间藏身茎叶之下的蜻蜓。
他想了几种办法,但似乎都不能让自己获胜。对方的能力与自己一样——电光、火焰、瞬移、飞翔、自愈、鳞甲,以及权能。
这是一个高爆发、高移动、高防御、高攻击的敌人。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从前那些人在面对自己时的无力感。(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自取灭亡
但对方定然也是如此想法。
双方默契地静止了几分钟,然后李真扬声道:“这样拖下去,几天都不会有结果。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对方没说话。回答他的是一枚子弹。
李真迅速避开,向对方开枪的地点报复性地射出三枚子弹,但那一位同样避开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对面那个真的是自己?
他也觉得有些愤怒。这种愤怒令他开始试着唤醒身体里其他的一些东西——蚩尤的力量。与从前不同,现在蚩尤的力量臣服在他的血脉威压之下、臣服在他独有的“权能”之下,兴不起一丝风浪。
它仅能像一个恭谨的仆人那样帮助李真激发身体里最大的潜能,令坚硬的鳞甲遍布整个身躯,同时背后的肌肉微微鼓涨——强大的助力即将喷薄而出。
下一刻,李真的身影从原地消失。藏身处的草木仿佛被狂风摧垮,向着后方倾倒一片。而人影已出现在十几米开外,微微一晃之后再次隐没在虚空当中,接连进行五次跳跃。沿路的灌木荒草被压成一线,空中草屑与汁液飞溅。
对方开了火。但李真只咬牙微微侧身,动能惊人的弹头轰击在他的体侧,带起鳞甲的碎片斜飞而去。避开头部,子弹所造成的伤害几乎在瞬间愈合。而他的身形并未受到阻碍,一往无前地狂飙突进!
对方放弃狙击,并且以同样的方式进行瞬间移动,试图远远避开他。李真的心里微微一跳——
他没有迎上来。这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判断——如果正面接触,获胜的将会是自己。
所谓的“连续跳跃”并不“连续”。实际上会出现及短暂的停滞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都得在前方重新制造出一片“空间”然后将自己拉扯过去。
对方是斜着逃开的。这么一来两者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因为李真的身体还有蚩尤的力量,他似乎要稍微强大一些。
就在双方一同出现、并且相距不足一百米的时候,李真背后陡然爆发出一对泼天火翼,身体在刹那之间提升至最高速,挟着空中爆出的白色水汽猛扑过去!
对方与他是同样的想法,但速度到底差了那么一点点。
两人一旦拉近至几十米的距离,双方的灵能同时失效,羽翼与“虚空”消失不见。李真在夜光之下看到了对方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目,并且不假思索地探出手去,狠狠切向对方的心脏!
惯性推动他跨越最后的距离。对方只来得及伸出双手护在自己脸前。但李真的手臂目标并非他的头颅,而是他的心脏。指骨击碎胸骨,并且发出细密的“喀嚓”声。
然而碎成一团的手掌仍旧猛击在心脏上,另一个“自己”嘴巴一张,被他拥在怀中——双方一起撞在一块岩石上。
激起的尘埃落尽之后,现出的是李真的身形。他的右臂插进对方胸腔,而那一位张大嘴,像一尾离了水的鱼一样急促喘息。
灵能已然消失,但身体的本质没有改变。他身体里那些微小的细胞开始独自行动,维持主人最后一丝生机。
李真双膝抵在他的腹部,仔细打量身下这个人。
的的确确是自己。
他皱了皱眉,压制从手掌上传来的痛楚,低声喝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竟然想要杀死自己?!”
那人咧了咧嘴,虚弱答道:“既然是自己,为什么不能杀?”
“自残的都不会是正常人。”李真撕开他的衣服——并未见到什么异常,于是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笑了笑:“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知道那枚卵是什么么?”
李真愣了愣。想要知道那枚卵是什么,先得知道自己是什么。
一年前他死去,然后重生。重生的自己是与那枚卵“融合”了的自己。头脑里多出很多记忆,这令他了解到更多匪夷所思的信息。
例如,究竟什么是“帝裔”。
应龙说自己是“帝裔”他本以为是指某种“高贵的血统”。但无论都没有想到,这个词儿的含义竟然如此简单——
黄帝的后裔。
实际上很多人都是“黄帝的后裔”。他的血脉传承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相当一部分都从未断绝。然而这么多的人,只有“觉醒者”可以被称作帝裔。
这听起来就好像是“主角光环”一类的东西——原本是普通人的他因为“潮汐”的到来而发生异变,或者说“返祖”。体内原本属于人类的基因因为一连串细微层面的惊人巧合而发生变化,最终无限接近他的那个祖先。
那时候他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
如果命运这东西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不是因为命运“选中”了他,令他成为那个“幸运”的一个。
而是因为他成为了那“幸运”的一个,所以“命运”才来到他身边。
实际上也有可能,发生这种微乎其微的“变异”的不是他李真,而是张莹、呼睿、赵捷、孙斌或者李美娇。
那么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故事”那种无比精彩而与众不同的生活就会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那个人就会成为所谓的“主角”成为“救世主”。
他正是“幸运”的那一个。否则……眼下他应该睡在某个大学的某间寝室里,在入睡前想明天要不要翘掉第一节课。
想通这件事他同时意识到,所谓的“黄帝”同样是类种。
而且是一个相当与众不同的“类种”。他与“应龙”一样,对人类怀有极大善意,甚至成为了人类的先祖。虽然不清楚类种如何与人类产生后代,但他意识到自己所表现出的这种“权能”这种可以无视其他“灵能”的权能,必是来自他的传承。
也正是由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或者他们都在思索一个问题。
我究竟是人类,还是类种?
在面对类种,或者说“同类”的时候,我究竟应该同它们战斗,还是妥协?
应龙选择了“观望”。但李真最终选择站在人类这一边。
因为还有更多的情感、记忆,是他没法儿忘记的。
他知道“黄帝”与众不同。于是知道自己,无论在人类眼中还是在“类种”眼中也都是与众不同的。
那么就产生另一个问题——
那枚卵,那枚几乎是被真理之门“送”给他的卵,上野观柳口中的“主”是什么东西?
而现在,他身下的这个“自己”似乎知道答案。
于是李真沉声问:“它是什么?”
那一位嘶声笑起来:“真理之门的人,说我们是主。他们认为你是主,也会认为我是主。因为我们都融合了那枚卵。”
“但实际上……如果一年前是我们失败,卵将我们吸收了,那样融合而来的另一种生物,也是他们所谓的主。你还没有想清楚么?一年前的我,和那枚卵,都是不完整的存在。只有合二为一,才是一个整体。”
“那么你现在猜一猜,为什么我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真一愣,忽然睁大眼睛:“你……已经不是你了?!”
有一件事,一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
从前自认为是的“人类”的自己拥有独立的意识,理性的思维。而类种,同样拥有意识和思维。分裂重生之后他继承了大半属于人类的思维模式,而少部分的属于“卵”的思维则令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归属哪一方。
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某些分裂体的意识里,占据主导地位的是那枚卵……
那么他身下的这一位……
竟然就是那种存在么?
他不认同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
怪得不在融合之前7号说“今天站在这里的十二个,都属于同一阵营——人类阵营。”
那家伙为什么不将他知道的早些说出来?还是说他恰好是属于人类与卵的意识势均力敌的那一个?
他身下的那个人轻轻一笑:“我的确已经不是自己了。或者说,我已经不是你了。所以你所谓的‘杀死自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才是……真正的主!”
李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皱起眉头。他沉声道:“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你也想要一个只有类种存在的世界?”
身下的那个人嘲讽地笑了笑:“你……的确是帝裔。但正因为这一点,你还不知道另一件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要同那枚卵融合?如果说黄帝是一个强大的类种,那么,为什么无限接近它的我们,却是不完整的?”
“李真,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人类,对于我们来说,毫无意义。无论你如何费尽心机去试图保护他们——当最后一日来临的时候,你仍旧无能为力。”
“你觉得现在你所做的一切是在为了那个群体的生存延续而奋斗。但如果你像我一样知晓了更多的东西,你就会意识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什么拯救,而是自取灭亡!”(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身首异地
他阴险地看着李真,冷冷一笑:“至于真理之门,李真,哈哈哈哈……我不得不告诉你,他们……的确当得起那‘真理’二字!”
李真在他的胸口重重一压:“你究竟知道什么?!”
但对方只笑了笑。
李真凝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你不说,那么……我将你融合掉,自然知晓一切。”
“融合我?”他大笑起来“将我融合之后的你还是你么?你猜你会不会再hua上十年的时间思考究竟该如何站队?我们两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是完全体,你确定要冒这个险?”
李真想了想,轻笑一声:“你说得对。那么我……就砸碎你的脑袋。至于你所谓的那件事,我慢慢找。”
他身下的那一位笑了笑:“好。”
李真再次注视他一会儿,挥拳头猛地向他的头颅砸去。
但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强大的、甚至比自己略强几分的力量从那躯体上传了过来。身下的那个人用一只掀开他的腿、用力握住他的拳头,然后将身体猛地一扭,将他的另一只手也压在了身下。
李真顿时被掀在地,然后看到——
一柄刀。
一柄苍白色的,只有一个轮廓的刀。
那是一年前他用“毁灭者”的弹芯凝聚而成的刀!
现在刀被握在那个人的伸手,只一瞬间便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猛然一顿,感觉力量从伤口飞快流逝,被源源抽离。
那人虚弱地坐上他的胸口,咧嘴一笑:“唉,你拿走了蚩尤的力量,就没想过基地里的亚当,和这把刀?”
李真瞪大眼睛,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刀可以无视“卵”的灵能,现在这种特性也对自己造成了巨大伤害。他瞪着身上的那个人,用尽全身力量说道:“你要记住,你……还是人……”
但对方已经将刀身抽离身体,一下子斩下了他的头颅。
这一下用尽了他大部分的力量。他在无头的尸体上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踉跄退出几十米之外。胸口的创伤当即飞速愈合,他如释重负地喘息几次,低声道:“自信满满的家伙……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或者说“李真”只在原地站了两分钟。
两分钟之后心脏上的创伤彻底愈合,他又大步走回原处。
不出所料,地上的“尸体”伤口同样愈合了。
眼前的情景相当骇人。
身体在轻微抽动,而头颅的眼睛还是睁开的。他死死瞪着站着的那个人,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肺部的气流,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真”看了看他,抓起他的头颅远远放在一边。
然后退出几十米之外,捡起地上的狙击步枪。用那支枪做铁锹,hua五分钟的功夫挖出一个十几米深的大坑。
他又走过去将刀身插进李真的胸口,把他的身躯甩手丢进去,将坑填平了。
然后“李真”走到那头颅旁边,看着他自言自语:“其实我该把你火化掉,可又舍不得你的力量。但是把你随便搁在什么地方,又担心你会重生。那么……”
他注意到了头颅的眼神,于是往自己挖坑的地方看了看,然后笑起来:“你的身体?别担心,插着刀呢。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那些类种沉睡了那么久?说起来一切都是因为咱们的那个祖先。要是放在今天来看,啧啧,他真是个偏执又疯狂的环保人士。”
他继续自言自语:“那么……我就随身带着你好了。不行,也不行。带上了你……你又会影响我的力量。可我总不能把你剁碎了吧?”
“那么……抱歉,只有把你放到那个地方去了。”
“李真”提起了“自己”的头颅,又提起手中的枪,迈步走进草丛里。
他在向西走——那是黄帝陵的方向。及膝的野草和矮灌木,还有枝枝杈杈的荆棘。丛生的植物将他的衣服刮得破破烂烂,但他将头颅护在自己怀里。
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黄帝陵的轮廓隐约可见。但他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转向西北方。那里有一座低矮的山丘,山丘上生满茂密的树木。
他边走边与头颅闲聊:“其实我一开始也有点儿惊讶。蚩尤的骸骨几乎都出现在我们已知的那些‘蚩尤墓’或者‘蚩尤冢’附近,而黄帝的骸骨——嗯,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也是昨天才找到的——黄帝的骸骨竟然也在黄帝陵附近。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我觉得一定不会是巧合。或许他们在身死之后的确在那里建造了陵墓,但是将自己的身躯埋藏在附近某处了。这么一来,一则人们总还知道个大概的位置,二则,也不会就从那些明墓里真的挖出来什么东西。你瞧,这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为什么这么干?我想不会是‘防盗墓’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它们觉得自己必然有一天会苏醒,所以留个线索好能让人找到。所以说这些极光……也许在几千年前它们就已经知道了。然而我们的那位祖先觉得自己或者还能为人类做些什么,希望‘有缘人’能找到他。可惜找到它的是我。”
“李真”叹了口气:“天意弄人。”
他走到了小山之下一丛茂盛灌木前,然后侧着身子挤进去。灌木之后是几块裸露的山岩,他吃力地挪走其中一块,露出一道只容一人进出的缝隙。
从缝隙穿进去,是狭窄而潮湿的通道。他在通道里面摸索着走,慢慢前行了几十米的距离,终于看到一点微光。
道路渐渐变宽,而“李真”像介绍景点一样说道:“五千年前开辟出这个一个山体墓穴,竟然一直保存到现在——连地震拿它都没办法。而且我还在里面看见了夜明珠……我原本以为那东西都是说着玩的,或者没有记载的那么亮。结果,你看吧。”
他走出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宽敞高大的墓室,或许没有蚩尤的墓穴那样雄伟,但胜在“富丽堂皇”。
之所以说“富丽堂皇”是因为……这墓穴竟然是一个天然的水晶矿。墙壁上到处都有晶莹剔透的结晶探出来,而在其中几块粗大结晶的上面,镶嵌着眼球那么大的绿色珠子。那些珠子散发出幽幽光亮,又因为水晶矿的折射将这里映照得“灯火通明”。
墓穴中间有一张石台。石台的中间深陷进去,就好像一个澡盆。但里面的不是水,而是一具完整的骸骨。苍青色的骸骨和人类一样大小,除了颜色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在它的身体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灰烬”。
“李真”在这具骸骨之前站了一会儿,轻声道:“虽然我对他之前做的事情很反感。但是不得不说,我们的这位先祖,依照人类的标准来判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他似乎提前知晓极光将会到来,类种要再次苏醒,于是临死前在自己身上洒了这东西。”他轻轻将头颅摆在骸骨身边,然后从骸骨的身上归拢一些粉末,均匀地洒在头颅上。
头颅上的双眼微微一颤,在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之后无力地垂下去——就好像真的变成了普普通通的,被斩下来的脑袋。
“李真”笑了笑:“没错,从朗基努斯之枪上刮下来的粉末。‘毁灭者’弹芯的主要原料。类种复生的时候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自己的意识与记忆——就像我们从前那样。我们的祖先担心自己复苏之后力量不可控又暂时失掉理智对人类造成伤害,所以在自己身上洒了这些东西……”
“本来不多,只能暂时压制他,直到他变成完全体,重新拥有以前的记忆。却没想到在他沉眠之后……那个家伙溜了进来,把他彻底镇压了。”
“李真”看看石台上的景象,笑了笑:“那么,就委屈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
“我得去拿到朗基努斯之枪。然后我就有办法压制你的意识,获得你的力量了。”
“其他人么……你可以放心。你得知道我到底还是你。说实话,我不是什么暴力狂,也不是什么以杀戮为乐的人。如果有办法的话……我也乐于见到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局面。但是抱歉……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搞定这一切之后我会让那些人觉得李真已经死掉了。至少不会在以后被我消灭的时候觉得愤怒委屈。”
“抱歉,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李真”微微鞠了一躬,叹一口气,转身走出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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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大家产生不可思议的联想,我觉得我得提醒一句——主角还是李真,不是后来这位。
这一卷的高潮就快要来了,不大喜欢看揭秘的朋友可以养一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应龙
但就在这么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
天地之间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李真”走出矮山之后看的到是宛若末日一般的可怕景象。自极光出现以后很少有人能看到云层——因为它们都被更低的红色光芒遮掩,天空中之只有密密麻麻的细蛇舞动。
然而此刻天幕上出现了浓云。大片的、铅黑色的浓云,低沉地压抑在旷野之上,占据了数十平方公里的的范围,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层当中电蛇乱舞,金光隐现,更有闷雷声隆隆作响,在如海浪般翻涌的草尖上滚滚掠过,令所有知名或者不知名的小生物统统收声。
云层在缓慢地自旋,宛若龙卷风到来之前的前兆,一个漩涡成型,并且纠结出声势更加浩大的电芒,在偶尔乍现之时将天地间映照得一片雪亮。
两束探照灯一样的光亮自云层里射出,正落在“李真”的身上。而后一个巨大的头颅出现在漩涡中心,髯须乱舞、利齿狰狞、目若铜铃。它发出低沉的咆哮并且喷涌出浓重的雾气,声音震得草木瑟瑟发抖——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真”停住脚步,眯起眼睛仰头向它看去。
即便相隔数百米,那巨大的头颅却好像就在面前,自它鼻孔里喷出的云雾的凝结为浓重的水气,半空中变得异常潮湿压抑,俄顷,便有三三两两的雨滴掉落下来。
“李真”歪了歪头:“一个悲观主义者,还是不要再掺合这些事情的好。应龙,还是回你的海里去吧。”
但龙的头颅缩回云层之中,巨大的身躯在云雾里猛地一摆,金鳞刮擦挤压,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响。而后一道粗大的闪电撕裂空气,分出条条枝杈般细小的电纹,猛击在大地之上,燃起一片烈焰——
“带上你的东西离开这里!”
雷电声过后便是细密的雨滴。狂风卷着雨水从云层里斜斜泼下,游走的电蛇将天地万物映得阴晴不定。
“李真”很快被这雨水浇得浑身浸透,但他反倒舒展眉头,豪爽地一笑:“有种你来打我啊。”
便应着这一声话语,劈啪作响的粗大电蛇一条接一条地从云层里呼啸劈下,在他身周的位置连成一整片蓝白色的电光丛林。茂盛的野草与灌木在这一瞬间被高温引燃,便是雨水都没法熄灭那恐怖的火焰——它们在闪电的作用下疯狂舞动,迎风招展成两米多高,瞬间将“李真”的身影吞没。
然而几秒之中那个身影却又走了出来——周围的的火焰迅速变得黯淡微弱,最终因为他的双手轻轻一摆,消失无踪。而粗大的电蛇猛击在他的身体表面,却好像只是纯粹的“光”——他的衣衫都没有丝毫破损,整个人仰头迎接豪雨,抬手斜斜指向天空当中的云层:“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只打算看着,那么就别来烦我——如果你还想纠缠下去,我也不介意体验一下屠龙的滋味!”
应龙发出怒雷的咆哮声:“我对你们所做的事情毫无兴趣。但你竟然染指帝王的身体——你走是不走?!”
“哈哈哈!我第一次听见你学会了说人话——而不是像从前那么神神叨叨!”“李真”大笑一声,“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话音未落,火焰的羽翼已经薄发而出。人类的身形化作一道灿烂的火光,转眼之间冲破电光与雨幕、在空中留下一长片被高温雾化的水气,凶狠地冲进云层之中!
一声轰然爆响,接触处的云雾被凶猛的冲击波狠狠荡开。云雾之下的龙躯第一次完全地展露出来——近百米粗的雄壮躯干上金鳞怒张,一只巨大的前爪猛力探出,接下“李真”所发动的第一击。
龙只露出了前爪之前数百米长的躯干,但这样庞大的体型相对于人类的体型来说已是不可想象的巨大,然而那小小的黑影竟然没有被击飞,反倒从身上爆发出雪亮的电光与火焰,在略一停滞之后去势不减、狠狠击穿了龙的利爪!
大片金鳞碎屑飞溅,应龙发出愤怒的咆哮、张开大嘴,向他撕咬过去。巨大的身躯表现出极不相称的敏捷性,利齿飞扑而至的同时身躯猛地一甩,脊梁上张扬的背髯如钢针竖立,死死封住“李真”的去路。而后云雾中的身体像巨蟒一样陡然一缩,一个用身躯围成的牢笼成型,将“李真”困在正中。
这是一个直径将近上百米的“牢笼”,牢笼里云雾翻涌,电芒呼啸。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这样的空间算得上巨大,但对于龙而言,这便只是一个刚好能让它探进头颅的“方寸之地”。
两排森然利齿破开云雾、生着钢锥一般倒刺的长舌先探了进来,微微一晃之后便死死卷住“李真”的身体,将他猛地拉进口中。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整条精钢铸造而成的舌头裹住,然后那舌头如磐石一般凝聚一处、纹丝不动。而里侧的尖锐倒刺以巨大力量压迫他护身的鳞甲,只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冲破自身防御、猛击在骨骼上。
两排十几米长的利齿在舌头缩回的时候猛然咬合,不惜将自己的长舌穿透,狠狠刺穿李真的肩胛骨,几乎就要将他的身躯咬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但就在这生死一瞬,应龙口中的李真双目圆瞪,在宛若狂风的呼吸声中猛然高吼——
“给我下去!!”
这一声吼似有无穷魔力。天空之上的滚滚浓云、狂风暴雨、细密电光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应龙陡然发出一声贯彻天地的哀鸣,数千长的巨大身躯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才可见它当下的全貌。
竟然不是印象中的、金光灿烂、威武雄壮、延绵千里的身躯,而是……
几乎有一半多的身体都残破不堪,裸露着苍青色的粗大骨骼。骨骼上新生着薄薄的肌肉层,肌肉层上则有干涸的血管一样的粗大管腔。自它头颅以下的数百米长躯干的确粗壮有力、覆满鳞甲,然而之后的部位却只偶尔有那么几段覆着金麟,再向后便是生长着尖锐狰狞的骨刺的骨骼。
眼下这破败的身躯好像陡然失去了浮空的力量,云层一旦消散,它便在猛烈地挣扎几次之后向着地面坠落。巨爪在触地的一瞬间猛力一撑,身躯反曲成弯弯绕绕的“山”字形,又飞速弹至半空。
但这到底是凭借肉体力量的弹跳,即便再次跃至百米高空也仍不可遏止地再次下落。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应龙张开了嘴,“李真”脱困而出,并且在瞬间愈合伤口、双翼一展,飞身冲上应龙的头颅,狠狠攀住一支闪耀淡淡金芒的鹿角。
所谓“权能”。
他以那可怕的力量在一瞬间驱散应龙身上的灵能。失去了超越自然的力量,如此庞大的身躯再不能浮空飞翔,在一瞬间被打落尘埃。
应龙愤怒地咆哮,数千长的身躯在大地上狂乱舞动,所过之处草木、岩石、房舍尽数化作碎屑。成吨的泥土被被它的利爪和身躯泼上天空,地面上瞬间多出了一道又一道十几米、乃至几十米深的沟壑。
“李真”在它的头上放声狂笑、双臂如铁钳一样抱紧它的巨角,任由它深深冲进土层又咆哮着跳跃出来、猛烈摆动头颅也不肯放手。
巨大身躯发出如雷怒吼,带起滚滚烟尘向北一路飞跃而去,所过之处山河战栗、大地颤抖,就连几十公里之外都感受得到那可怕的力量,仿佛发生了一场延绵不绝的地震。
巨龙在几分钟之内便奔行出十几公里,只在原地留下一整片被深深犁开的土地。原本的平原变成全然不同的地貌,茂密的植被统统被埋进土层以下,倒有条条深谷与山岭出现在地表,变成一大片纵横交错的沟壑。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
它在愤怒翻滚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一丛低矮的灌木。深黑色土地上,那一丛翠绿的灌木尤其显眼,在两条泥土山岭的环抱之中瑟瑟发抖,好像仍有劲风拂过。
待极远处的金色身躯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大地上的颤抖渐渐歇止、咆哮声逐渐平息……
灌木丛被分开了。
一双银色的眸子左右看了看,在天光下莹莹发亮。
而同一时刻,巨龙已经冲进人类的领地。在数千年的蛰伏之后,这传说当中的生物再一次出现在人类面前——
巨大躯体从高空下落,其下便是如棋盘一般的人类城市。闷雷一样的滚滚咆哮首先响起,而后是因为剧烈运动而搅起的风。
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城市上空,身躯未降之时街道上一切细小的东西便已被席卷一空。早就听到隆隆闷响的人们惊讶地向天空之上看去,然后惊讶变成惊愕、惊愕变成畏惧、畏惧变成无可遏制的惶恐——
相比龙吼也毫不逊色的惊呼声沸反盈天,一整座隐藏在夜幕当中的城市变成惊恐绝望之地。哪怕还有那么相当一部分人因为震惊而忘记了恐惧、呆呆站在街道上仰头观看的这匪夷所思的景象的,也在下一刻到来之际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利地呼喊——
遮天蔽日的庞大的躯体轰然下落,高耸的楼宇在这重压之下像面粉一样脆弱。它们伴随着隆隆巨响分崩离析,土石烟尘与龙躯一道坠在街道之上,又在一瞬间将之下的人类统统碾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陷进地面数十米。
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三四条街道变成了幽深的峡谷,而后狂怒的巨龙再一摆尾,高墙一般的躯体横扫上百米的范围,一整片高楼倾倒坍塌,偌大一片城区化作鲜血横流的死地。
巨龙的四爪在地面上践踏而过,长长的躯体再一次跃起。烈风携着啸响在空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如果还有人有胆向那不可逼视的恐怖存在多看一样的话,便会发现有大片金色的血液自他头颅泼洒而出,在风里化为整片蒙蒙水雾。
它的头颅上出现了一道十几米深的长长伤口,而“李真”正在那伤口当中,双手深深嵌入更加下层的厚重颅骨之内!
即将致命的伤害令应龙发了狂。它长长的身躯穿城而过,向林立的高楼撞击而去,以期能用那些障碍物摆脱伤口里那个小小人形。失去了一切灵能,它所能依赖的仅有庞大身躯与强大力量。但此刻优势变成了劣势——它甚至无法像一个人类那样用手爪将那个“李真”撕扯下来。
最后一次咆哮着深深钻进地表、又从上百米深的土层中嘶吼跃出的时候,巨龙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
但留下的是满目狼藉、一地废墟,以及横流的鲜血。
传说中的生物在这一夜突如其来地降临,但带来的不是祥瑞与福祉,而是恐惧与死亡。幸存者战栗哀嚎,在悲痛失去亲友的同时生出恐惧的绝望——倘若那天上的极光仅是一个征兆的话,那么这座被巨龙瞬间摧毁的城市,是否意味着人类已经迎来不可避免的神罚?
那可是……
龙!
真的有那东西!
这一夜还有更多的人看到了这传说中的圣神生物,但他们绝大多数只看一眼便在瞬间死去。近乎疯狂的巨龙挟着死亡与恐惧的气息转而向东,一路上面前的“障碍”统统被摧枯拉朽地摧毁殆尽。
但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摆脱死亡的威胁——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李真”像一个冷酷而有耐心的屠夫,以电光、火焰、虚空的力量切开它的颅骨。
数米厚的颅骨,不会比钢铁更加脆弱。它们在可以在海底承受数千年的高压低温而完好如初,同样在此刻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打击、没有当即碎裂开来。
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李真用一只手牢牢攀住它结实的肌肉,另一只手上电芒与火焰大盛——狠狠轰击下去!
第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最后一片阻碍被巨大的力量击破,其下的血液与脑浆便如同喷泉一般溅射出来。应龙的身躯陡然一滞,颈下的鳞片撞击在一处发出咔嚓卡擦的脆响,然后绝望地腾向高空,向着极远处的几座乳白色建筑飞扑而去!
“李真”狂笑起来:“今天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如何?!”
他在狂笑之后双臂猛一用力,一整片颅骨被他从裂口处生生掰,自高空坠落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应龙在半空中猛烈摆首,但延绵数千米的身躯却在这一刻伸展成一条笔直的线,便如同一枚神祗所投掷而出的金色长矛那样,向着下方的一整片厂房狠狠扎去!
“李真”大笑:“又来那一套?没用!”
又一片颅骨碎裂,其下血肉模糊的脑浆已经清晰可见,他当即打算飞身跃下,用周身的鳞甲、电光、火焰给这头巨龙最后一击。
然后就在他抬头看了一眼之后,瞳孔陡然一张——
他看清了应龙即将撞上的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厂房,也不是什么居民区。
那是一座又一座粗大的、像倒扣的碗一样的建筑,乳白色,其上还有醒目的红色条纹。现在那些建筑之下,厂房区之中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有人早就感受到震动与啸响,冲了出来。
下一刻,枪声响了起来——这里似乎有军队守卫,现在已经排成了密集阵线,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向着空中那无比巨大的身躯猛烈开火!
夹杂在枪声当中的还有零星的炮声,但那东西不是高射炮,仓促之间统统射偏,没有一发命中应龙的身躯。
然而让“李真”感到畏惧的不是这些军人,而是他以超常视力看到的一个标识。
黄底,黑色的三瓣图案。
这里是一座因为失掉电力而暂停运转,却有军队守卫的核电站!
也就是在这时,应龙以相当人性化的语气发出咆哮:“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明知你有权能的力量,我还依旧会冲过来?!”
“李真”因为它的这句话而微微一愣。也就是在这一愣的功夫,庞大的龙躯狠狠撞击在大片厂房之上,又猛一摆尾——
地面之上的建筑被悉数推平!也许是引爆了驻军的弹药储备点,浓重的火光与轰鸣声陡然爆发,一整片区域在应龙宛若暴风一般的粗重喘息下化为火海。它去势不减,又猛一低头钻入地表之下,将那些隐藏的设备与建筑统统毁坏殆尽,似乎不将那些已被封存的核燃料全部翻出来誓不罢休!
“李真”怒吼一声:“你敢耍我?!”
但应龙在漫天乱舞的砖石与金属碎片当中发出闷雷般的笑声:“那么你要在这里和我同归于尽?!”
核能,是迄今为止人类所能掌控的最强大力量。无论是李真还是“李真”对于核电站的了解都并不多,他同样不知道一旦核燃料泄露,以自己如今的身体是否还能抵挡那种伤害。
但深藏在潜意识之中的、对“核泄露”或者“核武器”这类事物的本能畏惧在这一刻浮上心头。类种并非人类,它们在遭到致命伤害以后仍可存活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他在留下来彻底杀死应龙与立即抽身后退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两秒钟,最终一狠心选择了后者。
“李真”愤怒地咆哮一声,向着巨龙头颅之上的伤口里轰出一团烈焰,背后双翼一展,高高冲上天空!
两者之间的距离一旦拉开,“权能”所造成的影响刹那消失无踪。灵能的力量重新回归巨龙的身体,它在狼狈地翻滚许久之后终于在身边聚集起浓重雾气,拖着巨大的身躯重回天空。
这一次它没有丝毫犹豫,令电光与云团裹挟着它残破不堪的身体、洒下一路淡金色的血液,向东方滚滚而去,直奔大洋!
“李真”在天空之中咬牙切齿地注视那飞速远去的滚滚浓云。
仅靠强横的身躯应龙便可达到难以想象的高速,几乎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从大陆腹地横行至沿海地带。眼下它重新获得灵能,速度更加难以想象。倘若追上去继续开战,也许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对方定然也在担心这一点,因此抛出一个令他恼怒得要发狂的消息——
它是故意在和自己拖延时间!
还有人埋伏在那里!他最终放弃追击,双翼一振,化作一条火焰流星向着来处飞掠而去。
※※※※※※※※※※※※※※※※※※※※※※※※※※
四十分钟之前。
灌木丛被柔嫩的小手拨开,于清清从藏身处钻了出来。眼前已经不是来时的原野,而变成一大片被深深犁开的土地。就好像一只土拨鼠在地面的震动与声响消失之后重新钻出来——所见只有延绵的黑土,散发着泥土独有的、带有淡淡土腥味儿的清新味道。
她又向两者消失的方向看了看,轻声喊:“快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躯也从灌木丛之下钻了出来——他原本是藏在地底的,现在满身满脸都是湿乎乎的黑泥。
“大个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不满地晃了晃头。但于清清已经急道:“快快快!快带我过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远处的那座矮山隔了数百米。若是在平时小女孩一个人便可以轻松跑过去,但眼下地面都是纵横的沟壑,甚至有些地方渐渐渗出了水,一片稀烂。眼下她小小的身体就好像处在一座孤岛上,四下都是十几米深的峡谷,就连滑下去都做不到。
大个子顺从地俯下身将于清清端上肩头。但清清却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吊在他背上,在他耳边催促道:“快点儿呀,快跑!”
大个子听懂她的话,张嘴叫了一声。而后身体微微躬起,粗壮有力的双腿在地面上狠狠一踏——
直逼b级的力量让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曲线,从“峡谷”上空直直飞了过去!
曲线的尽头在“峡谷”另一端的半山腰。异种伸出双手试图扣紧那些泥土。但刚才地下翻出来的湿泥相当松软,他沉重的躯体当即滑下去好几米。异种连忙手脚并用,以相当滑稽可笑的姿势在斜坡上“刨”了一阵子,才狼狈地登了顶。越过这道峡谷,眼前是较为平缓的斜坡。他在于清清的催促声里从斜坡底处大步飞奔,将渗出来的地下水踩踏得哗哗作响,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浆。
平原变成小小的迷宫,他们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来到那座矮山脚下。
于清清从大个子的背后跳下来,抹了把脸。泥浆顿时把她变成了小花脸。
然后她皱着眉看看那几乎就是一条缝的洞口,又看看大个子,一咬细密的小牙:“你在这等我噢。”
大个子晃了晃,站在原地没动。
于是于清清转身钻了进去。随即又探出一张花脸:“等我噢,别乱跑!”
大个子不满地低吼一声,在地上坐下了。清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千万别乱跑啊……我害怕……”
她身后就是黝黑潮湿的通道,似乎还有微风吹出来。她握了握拳,闷闷地“哼”了一声,拔腿飞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嘀咕:“别怕别怕别怕……李真哥哥又死了又被埋进坟里了你要把他救出来别怕别怕别怕!”
跑过长长的通道花了她的好几分钟的时间。直到看见前方出口的光亮于清清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手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她一口气冲进那光亮里,然后停下脚步。眼眸当中顿时一亮……她觉得自己要被这间“房子”给迷住了。
这么漂亮的一间墓室!
但她只愣了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之后,她捏着拳头微微张开嘴,慢慢走到石台旁边。其实这台子很高——相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而言。
她得用手攀住石台的边沿,吃力地慢慢爬上去才能看得见里面的景象。
入眼便是一颗头颅、一具干瘪的骸骨。这情景的“冲击力”巨大得无以复加,于清清“啊”了一声便掉下来,坐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眼眶里泪花晃晃悠悠要往下掉。但她一抹眼,又咬牙爬了上去:“你怎么又死了啊……”
这一次她死死攀住石台,吭哧吭哧地使了好一会儿劲才站了上去,畏畏缩缩地将脚搁在头颅与骸骨之间,一闭眼将那颗头颅抱起来。然后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找准一个位置,噗通一声跳下去。
头颅上的粉末因此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她想起那条龙的话,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和头颅上的粉末都拍掉了,扭头便跑。然而跑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朝那个石台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来救人的,你晚上千万别来找我啊……”
随后加紧几步,没入黑暗里。
怀里抱了个东西。尽管知道这是“李真”哥哥的脑袋,然而她依旧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砰砰跳得厉害——那可是一个脑袋!!
第三十九章 他的那种力量,我也有
因为这样的畏惧和“重负”,她的脚步慢下来。还得提防那个可能会回来的“假李真”,她觉得自己的小腿都要抽筋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头颅的嘴巴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出气声。这声音在幽暗的长廊里尤其明显……
于清清再也没法儿要自己保持沉默,将头颅在自己的怀里紧紧一抱,发出“啊”的一声长长的、尖锐的叫喊,一口气冲了出去!
结果就一头撞到了大个子怀里。大个子顿时恼怒地咆哮起来,越过于清清的头顶就往石缝里看,作势要扑过去。但于清清用力扯着他的胳膊边叫边说:“啊啊啊啊啊……快跑啊!!!”
这命令来得强烈而不容置疑。异种只微微一愣,伸手捞起于清清,将她也同样抱在怀里,拔腿便跑。靠在这熟悉的胸膛之中,小小的“盗墓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也只敢眯着眼去打量自己怀里的“头颅”。
头颅的眼皮在微微颤抖,好像快要睁开了。于清清赶紧转过头,指挥大个子:“那边那边,就是那个坏蛋先前挖坑的地方,快跑过去!”
清清抱着一个脑袋,而大个子抱着于清清,在新鲜翻出来的黑土当中逃命似的快跑。这一次的运气相当好——应龙犁开的一条深沟竟然直通那个“埋尸之地”。
他们一边跑一边往天上看——仍旧是淡红sè极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二十多分钟之后“大个子”终于停下来。眼前同样是一片黑土——新翻出来的泥土。然而也像于清清之前藏身的“孤岛”一样。是dú lì的一块。于清清从大个子怀里跳下来,脆生生地催促他:“快快快!快挖呀!”
异种愣了愣,微微退开一步。
因为即便是他并不灵光的脑袋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之下的某种气息——不同于头颅之上的那种微弱气息,这里的更加强烈。强烈到了它本能地感到畏惧不安,并且第一次对于清清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于清清微微一愣,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她的一双银眸发出灿然光亮,颈边的短发因为某种无形的力量齐齐飞扬起来,尖声叫道:“快挖!!”
“大个子”的身体猛一哆嗦,头脑当中强烈而不容置疑的指令横扫一切犹疑。他随即张开两条粗壮的手臂,像风扇叶片一样转动起来。湿润松软的泥土被抛向天空。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似的一堆。而于清清强忍着不去看怀里那个微微喘息的头颅。瞪大眼睛往天边jǐng惕地看。
那个坏蛋还没回来。
于是她的胳膊紧了紧抱住怀里的头颅。虽然现在还是没胆仔细打量,然而……这就是李真哥哥啊。
我得救活他,就跟从前一样。
异种的力量直逼B级的纯粹身体强化者。“大个子”只花十几分钟的时间便将那坑挖通,露出插着一柄刀的躯干。然后……他立即收了手。再不敢去碰触那个身体。
于清清便只得再一次尖叫:“丢上来!!”
这一次她叫了两声。两声之后那异种竟然表现出了类似正常人的复杂情感。他畏畏缩缩地抓住躯干的腿。像拿了一块烧红的炭一样一把将身体抛上去。然后委屈地靠在坑底洞壁上不动了。
于清清气恼地一跺脚:“你快上来呀!”
异种这才不情不愿地跳到坑边。缩在一旁不吭声。于清清就只好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抓着躯干的脚用尽全身力气往一边拖。好在身下都是松软的泥,她花了十几分钟终于将那身体拖到了一条土沟里。而大个子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边。像是很想伸手帮忙,却又没胆量伸出手去。
于清清气恼地站起身,张口想要训他。但只是一露头,就赶紧缩了回去,一拉异种的胳膊:“蹲蹲蹲下来!”
因为就在一冒头的时候……
她看见天边的一点红芒。
她张大嘴巴蹲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去扯异种的衣角,结结巴巴地说:“快,快挖洞!挖洞!”
异种不明所以地晃了晃头。于清清一瘪嘴,眼睛里泪花晃晃悠悠,拿手在旁边的土壁上挠了几下:“挖洞呀!”
大个子看懂了她的意思,低吼一声忙碌起来。
她抱着脑袋,颤颤巍巍地又露头看了一眼。一点红芒已经化作火焰流星,直shè到矮山的洞口,发出一声闷响。
而这时候异种已经挖开了一个足够他自己容身的洞穴。于清清赶紧推了他一把:“继续挖!”那粗壮的身躯便一声不吭地钻进洞里,将黑土纷纷扬扬地掘出来,落在土沟的稀泥之中。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得像只筛子的时候,异种的后背也消失在洞穴里。于清清一手抱着头颅一手穿过躯干的腋下,向洞穴里的异种喊了一声:“拉我进去!”
这个命令很快得到执行贯彻。异种在土洞里转了个身,一伸胳膊,便拦腰将于清清小小的身体拽了进去。而那身躯也被她咬牙扯着,一同没入黑暗里。
但这毕竟是松软的泥土,这么一折腾,洞口便发出轻微的闷响——黑土塌陷下来,大个子及时蜷起腰身,将于清清护住了。
他们就好像是被活埋了——幸好“大个子”高大的身体给小女孩撑起了一片空间,她暂时还能自如呼吸。她摸摸索索地找到搁在自己腿上躯干肩膀,然后再向上——
手一颤。她摸到了颈椎骨。
于清清大口喘着气不让自己叫出声,然后把怀里的头颅往脖子上装。她忘记了这身体是正着的还是反着的了——就只能凭感觉将两者按在一处,再一动不敢动了。
因为就在洞口塌陷不久之后,她感受到另外一种震动。
像是有一个人从高空飞速下落,重重砸在地面。
她用手死死捂着嘴,想了想,又用另一只手去捂大个子的嘴。原本焦躁不安的异种在碰到这只小手以后安静下来,只微微转头,将嘴唇在她手心儿里摩挲着。
这家伙……倒是什么都不怕。
而也是因为这种傻里傻气、又像讨好似的行为,于清清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不是那么厉害了。小小空间当中只有微微的喘息声。于清清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在彻底的黑暗中往洞口的方向看。
然后她听到一声怒吼——
“在哪里!!!”
于清清一哆嗦,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随后是猛烈的震动——似乎外面的那个人发了狂,到处都是土石飞溅的轰鸣声。那声音从洞口处一直延伸到更上方,而后即便在这cháo湿黑暗的洞穴里都感受到了逼人的热意。
然后那声音再一次怒吼:“给我滚出来!!!”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也不让大个子出声。
轰鸣声持续了几分钟,而后周围一片平静。洞穴里的空气变得有些污浊,于清清大口大口吸着气,却觉得自己的肺里总也灌不满。就连异种都轻微地sāo动起来、缩手缩脚,像是打算破土而出。
但她咬牙又坚持了一会儿。
听到洞外隐约的脚步声。
下一刻……
她忽然觉得头脑一晕,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正从身体里飞快流逝。倘若她还能看得到的话,会发现自己的牙齿正在慢慢变得平整,而眼眸里的银sè逐渐褪去,金sè的细长双瞳也变得越来越圆润起来。
而且她还感觉得到……
大个子正在疑惑地轻轻晃头。他不再是用嘴唇摩挲自己的手心,而是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在试探着轻轻噬咬她柔嫩纤细的手指。
尽管只是试探而已,于清清却感觉到了痛楚。她意识到一件事——
“圣灵”给自己的能力,也许正在那个坏蛋的刻意影响之下流逝掉。而被她一直依靠着的“大个子”……
正慢慢显露出异种的本xìng,他在……渴望新鲜的血肉!
于清清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瞪大眼睛。
她在这一瞬间慌了神——是不顾一切地跑出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直到彻底失去自己的力量,被大个子吃掉?!
但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出生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她怀里的什么东西动了动。随后是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别怕。”
这下子,眼泪终于涌出来了。她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在彻底的黑暗里用力点头,然后感觉到一只手摸上来,握住自己的小手,再一次重复:“别怕。”
那嘶哑却温暖的声音再一次轻轻问:“清清?”
于清清咬着牙使劲儿点头,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于是手握紧了。
就好像忽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于清清觉得自己的力量打着旋儿地、又统统回到了身体里。大个子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吼,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又矮下身轻轻蹭于清清的头发。
泥土窸窸窣窣地落下来,于清清感觉怀里的身体动了动。然后那个声音里含着令人心安的笑意,轻声道:“他的那种力量,我也有。”(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十章 我保证
外面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但这一次是在逐渐远去。
惶恐与畏惧也随着脚步声一同褪去,于清清的手缩了缩。因为这时候她才有心思想到一件事——
这是她同她的这个“李真哥哥”第一次见面。
强烈而复杂的情感令小女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从前的勇敢大胆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天外,她觉得头脑有点儿发晕——不单单是因为那些情感,还是因为这洞穴里缺氧。
她咬了咬嘴唇,试着第一次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李真哥哥说话:“我……喘不过来气……”
李真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还能不能再坚持一分钟?”
于清清“嗯”了一声。李真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像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一会儿还会回来。没人比我了解他。”
几乎就是在话音刚落的功夫,洞穴外又传来沉重的坠地声。随后泥浆被踩得哗哗作响,那人又在埋尸地周围转了好久,再一次腾空而去。
李真低沉地喘息一声:“好了,清清,让你的朋友把洞挖开吧。”
于清清赶紧拍拍“大个子”的胳膊:“快出去!”
同样憋闷难耐的异种得到指令,如释重负地低嚎一声。然后他猛地直起腰,两条粗壮手臂像风车一样舞动起来,大蓬大蓬的湿泥溅落在外,一米多厚的土层转眼之间被掘开一个大洞。
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于清清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去看身边的人。
其实李真的半个身子都被埋在泥土之下,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他也在看着小女孩儿。李真还是一个头颅的时候清清只想着“快跑快跑不要被坏人抓到”。眼下暂时脱离危险,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就在暗淡的天光下对视了这么一会儿,于清清哎呀一声蹲下来:“你、你还不能动吗?”
她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因为李真在盯着她银色的眸子和眼睛旁边的银白色小鳞片,还有嘴巴里细密的小牙。她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觉得心里惶恐,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李真慢慢将手从手从湿泥里抬起来搭上于清清的手,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大个子”。
那是异种。
实际上在洞穴里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了两者身上非同寻常的气息。若不是自己的头颅勉强恢复意识之后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在试着救出自己,他几乎要认为是那个“李真”在同真理之门勾结,要把自己卖给对方了。
然而他同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曾经在最艰难的一段时间里陪伴着他,成为他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渠道。是那声音令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并且生有可恋、重新燃起破土而出、再生为人的信心。
而这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耳边。
他从未见过这个小女孩,却将她的声音一直记在心里。
于清清在慌乱地眨眼——不想让李真看到自己与众不同的眼眸,但她又不能索性闭上眼睛。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李真哥哥”说:“是他们把你变成这样子?”
声音低沉,但有渗人寒意。
于清清咬着牙,默不作声地将李真的身体往外拖。而李真总算有了些力气,配合着小女孩摆脱泥土的束缚,斜斜靠在洞壁上。
然后于清清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咬着嘴唇站在他面前,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李真:“不是,是我……我自己要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遇见了一个、一个……他们叫它‘圣灵’,然后那个人问我要不要变得更厉害。”
“我想跑出来,我想回家,我就答应它了。然后我……”
其实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真大概已经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圣灵”,或者说每一个接近完全体的类种都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赐予一个普通人。不是被污染为异种,而是介于类种和人类之间的形态。
这样的存在同样可以将普通人转化为异种,却拥有清醒的思维意识。而真理之门所追求的的也许就是这样的秘密——他们所谓的伊甸园。
但在某种意义上同样身为类种的李真清楚这种被“赐予”的力量并非全无代价。实际上是“圣灵”通过某种方式将相当数量的普通人的力量转为自己的“恩赐”,又赠与受赐者。
这是建立在普通人生命之上的力量。
他的心里没什么绝对的“界限”。因为类种当中也有另类的存在。例如应龙、例如黄帝。因此他伸出手摸了摸于清清脸庞的银色鳞片,温和地笑起来:“那么你喜欢你现在这样子吗?”
于清清惊讶地瞪大眼睛。过了好半天才转头看看呆立一旁的“大个子”,轻声道:“这样我可以和他作伴。”
李真笑了笑:“喜欢以后就还是这样子好了。”
然后他吃力地跪坐起来,用两只手抓着于清清的肩膀,看着她大大的眼睛,低声道:“我该早点去找你的。是我不好。”
于清清瘪瘪嘴,一头扎进他怀里哭起来。小姑娘哭得很小声,就好像早已习惯一个人在角落里抽泣。李真想了想,慢慢将手抚上她的头顶,顺了顺。
“小家伙,你又救了我一次。”
于清清终于大哭出声,过了好一会才抽抽嗒嗒地说:“我爸爸妈妈都死了——”
李真抿着嘴抱紧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怕,别怕,还有我在。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欺负你了。”
“我保证。”
※※※※※※※※※※※※※※※※※※※※※※※※※※
三天之后。陵县。
这原本就是位于黄帝陵附近的一个县城。在应龙暴走的那天晚上,这座小城市幸运地只挨了巨龙一记扫尾。但即便是这一记扫尾也摧毁了相当一部分的建筑物——眼下这里看起来就好像末日浩劫之后的衰败城市,街道上随处可见残砖碎瓦。
李真花了两千块在废弃城区的边缘租了一个小小院落。
钱是从那间屋子里,另外那些“自己”的衣服里找到的。某个分身竟然在身上携带了一万块的巨款。
不过“巨款”应该是相对于旧时代而言,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一万块的购买力也就仅仅相当于从前的一千块。
李真靠在靠在床头喝一碗粥,于清清坐在小板凳上,也捧了一碗粥。
这时候李真正第四次瞪大眼睛,半晌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出那句他说了好几次的话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于清清嘻嘻一笑,银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其实你不知道啦,那些异种也很听话的,当时我告诉它们排成十排往里面冲但是别吃人,它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还告诉它们要是见到同伴死掉了就捡起来往前面丢——”
“开始那些人还会检查是不是有活着的,后来就不在乎了。然后我让大个子先跳过去,再让一个把我也丢过去——所以大个子就把我接住了!接着好多好多异种一股脑儿地往前跑,那些人都吓傻啦,我觉得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异种就是跑,不吃人,等我和大个子藏起来之后,它们已经跑出好远了——”
她已经说完了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正在说她是怎么冲过美军防线的。
原本令人心惊胆寒的过程在她嘴里却好像是过家家,李真觉得自己的心里轻轻疼了一下——得有过多么无奈而痛苦的经历,才会在获得“自由”之后拥有如此乐观的心态?
但他不想再像两天前那样把这小姑娘拥进怀里——因为那样子只会让两个人更难过。很多东西都已经积淀在她心里了,只有时间和温暖才能将它们慢慢清除干净,或者两者都做不到,它们也可能会变成更加珍贵的东西——另一个人变得坚强理智,成为一座岛。
于是李真就翘了翘嘴角:“那然后呢?你是怎么遇到那条龙的?”
于清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好像也不是我遇见的……是它来找我的。我和大个子都是挑没人的地方走,我还想让大个子带我游回来……”
她吐了吐舌头:“后来才知道好远噢。然后我们两个人到了海边,龙就从天上出来了!”
李真想了想,将碗搁在床头柜上,认真地问:“我猜一猜——那你见到龙的时候也没害怕,对不对?”
于清清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尖锐的小牙:“肯定不会害怕啦,那是龙嘛!龙是好人,我早就知道有龙啦。我们都是龙的传人啊……”
“哦、哦!”李真无奈地点头。其实他都想怀疑这是不是某种……罕见的疾病。这小姑娘的胆子简直太大了——即便自己见到那种传说中的生物的时候都大吃一惊,她却能安之若素。但另一方面她又像很多普通小女孩儿一样害怕封闭的黑暗房间,她说那样会觉得有鬼。
可谈到鬼……
她又不怕死人!
第四十一章 一个计划
李真放弃思考,想了想:“这么说是龙带着你们两个过了海,然后又找到我,让你来救我?”
“嗯。”于清清认真地点头,“龙说我们来晚了,说他打不过你……啊,那个坏蛋,就去把他引开让我来救你。”
李真沉默不语。这么说来,应龙……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同时也在关注着那一个“自己”。
路西法在将清清转化为门徒之后告诉她“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几乎是就是意味着要清清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
路西法、应龙、于清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路西法要清清回到自己身边,是知道会发生这件事,要清清来帮自己?
一个小女孩当然没可能横渡大洋,即便她再坚强再聪明也不行。那么应龙的出现简直就是早有预谋。或者说是路西法要应龙来帮助清清的。
李真微微皱起眉。
一个是沦陷区的主宰,视人命如草芥。另一个则对眼下的形势观望不动,却在这时候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搅合到一起的?
一个是敌对势力,一个是中立势力……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因为他想起来一件事。第一次见到应龙之后,李真理所当然地搜索了对方的资料。然后他注意到一个显著特征——古书记载,应龙是“背生双翼”的。
而路西法——他曾在日本见到过对方的分身投影。那家伙的形态是一条火焰的长蛇,背生六翼!
这两者的形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惊人相似”吧?
他知道类种的形态各有不同,比如黄帝、蚩尤、亚当都是人形,那么路西法与应龙……是另一种不同类型的类种?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极有可能。因为时至今日,无论是他还是于清清都没有见过那条巨龙的全貌——它一直将自己长长的身躯笼罩在云团里,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这样两个家伙,一直等到自己和另一个“自己”都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完全体”才出手,是在试着观察些什么、验证些什么?
他抓着心中这个念头,然后问于清清:“那……那个圣灵跟你说我是主,龙有没有说什么?”
于清清想了想:“龙说……龙说他想通了一些事情,觉得救了你才能拯救世界——”
她眨眨眼看着李真:“哥哥,你真是主吗?就是救世主?拯救世界的那种大英雄?你和上帝有什么关系啊?”
李真被她这话问得笑了起来,伸手去捏她的脸蛋儿:“我也不知道。至于上帝呢?谁知道他……”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几声,闭上嘴。然后捋了捋于清清的头发,低声问:“怎么就一直想着来找我呢?”
于清清抿了抿嘴。“我开始以为你也死掉了,后来叶姐姐就会提一些你的事情,可她不知道我认得你。然后那里的人也会说起你,我后来就问……特蕾莎,她告诉我你好像是死掉以后又复活的,也叫李真,我就知道是你了。”
李真温和地笑了笑。可实际上他想问的是,“怎么你就知道我是好人我会好好照顾你呢?”
但现在看到清清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点儿可笑。
只是没来由地信任一个人而已。那种最单纯、最纯粹的信任。再多问一句,都会令人感到羞愧。
这时候于清清“哎”了一声,满脸郑重严肃的表情:“那……那个坏蛋怎么办?”
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小大人。
不过很多所谓的大人也没法儿做到她的这种程度吧?
李真微微叹了口气:“那个人啊……其实说起来,也是我。不过是变坏了的我。”
于清清撇撇嘴:“才不是,我不喜欢他。我和龙都看见他杀人了。”
李真笑笑:“唔,我们不说这个。只说那个家伙的话,现在我这样子,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去找他。”
他的身体现在虚弱得很。这种虚弱似乎是因为那些“粉末”。他的头颅吸入了一些,以至于他的恢复速度变得很慢,有时候稍微用力转动脖子都在担心会不会再掉下来。其实这件事相当麻烦——对方的确是他。
拥有他所有的记忆,就像自己一样了解自己。
所以当夜他知道对方会杀一个“回马枪”——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
但也是因为如此,他反倒不那么担心了。毕竟是另一个自己,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假扮的。
可松还在菲律宾,他用不着担心。至于爸妈——那也是他的爸妈。或许另一位身为人类的情感不像自己一样强烈,但即便是自己在刚刚重生,对自我认知还相当模糊的时候,也清楚地知道那两个人就是“爸妈”。
“自己”有可能很坏,坏到为了一己私利认同真理之门的想法,将许许多多的人的生命视为草芥,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人,他做不出某些事。
所以他反倒在这个距离黄帝陵最近的小县城里住了下来。
依照他的想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方一定知道他会这样想。所以对方极有可能认为自己猜到了他的想法,远远地避开。
那么他就按照最初的想法住在这里了。其实这种事情可以无尽地辩证下去,但他只想思考到这一步。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允许他行走太远——即便有“大个子”代步,可很难再找到一个像陵县这样混乱的城市,让三个人毫不引人注目地混进来。
他在等一个机会。
自己的一个分身打听到了一些事情,并且推断出“朗基努斯之枪”极有可能在月球,没理由认为另外那些“自己”做不到。
那个他,必然会登月。他混进北方基地拿到了亚当的骸骨与那柄刀,这意味着他已经取代了自己的身份,成为那个“李真少将”了。
也许现在他就已经以特务府保卫局局长的身份发布了什么秘密的通缉令——通缉自己。
至于罪名,李真也想好了。
谋杀沈幕。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被沈幕视作恩人的“李真”不会“丧心病狂”地杀他全家。但自己偏偏就这么做了。于是这将成为自己才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李真”的证据。身份呢?更简单——随便扣上一顶真理之门的潜伏着的帽子,没人会怀疑。
自己可以找一些人,打探一些消息,经营一些手段。但另一个自己同样想得到,并且必然做好了准备。
他现在要对付的是自己,这事儿就相当于心理斗争。彼此的念头都清清楚楚,只看谁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疏忽,那就将成为致命一击。
如果对方做的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破绽,那么他就只能以极其大胆、匪夷所思的方式为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幸运的是关于那个计划,他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个雏形。
只要这身体完全恢复,他将以对方意想不到的方式登场,并且发出全力一击。
所以……
只等他登月。
等几天、十几天、一个月,或者几个月之后电力如同沈幕推测的那样短暂恢复,他便可实施那个计划。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这计划没人想得到。
他想得出神。而这时候于清清已经喝完了碗里的粥,将两只碗都收走了。在外面的房间捣鼓了一阵子,又走回来站在李真面前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李真回过神来看见她一双大大的眼睛,在她脑袋上一揉:“怎么啦?”
于清清咬着嘴唇往外指了指:“他不吃饭呀。他挑食,他……他只吃生肉。”
李真意识到清清指的是那个异种。他对异种一向没什么好感,但这一个不同。没有这个大家伙,无论是清清还是自己都不会这么容易地瞒过那一位的眼睛和耳朵。于是李真笑了笑:“那你以前是怎么办的?”
“他跟着我以后我就给他买肉吃。”于清清小声说,“叶姐姐那时候给我钱了。”
“唔。”李真点点头。
夜鸢……这个女人他还算是熟悉的。见过两次,每一次那女人都走得狼狈。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的美貌以及凌厉的姿态。
但现在听清清说了她和荣树的那些事。无论从前那两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念头,仅凭分别之时他们的所作所为——李真打定主意,倘若某一天不得不与那两个人在战场上见面,他必然会留他们一命。
他想了想:“下午我去买。”
于清清看看他的腿:“我去吧,昨天晚上我俩趁你睡着了出去玩,找到好几家店!”
李真眼睛一瞪:“啊?你俩偷跑出去?遇见坏人怎么办?!”
但这话一说完他就愣了愣。于清清现在可是门徒……
这意味着如果她愿意的话,只要一个念头便可将数百人转化为俯首帖耳的“异种”——普通人几乎难以伤害她。
于清清眯眼笑了起来:“你该怕我去害人啊。”
李真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正色道:“清清,我知道你现在有这种能力——能把普通人变成异种。但是你……”
但清清打断了他,瘪瘪嘴:“我知道……我不去害人,我都是趁晚上出去,遇见坏人我就让大个子带我跑。”
李真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摇摇头:“小家伙,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想了想,沉声道:“力量就是力量,没什么好坏之分。我要对你说的是,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不是无心之过,而是的的确确不怀好意,那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把他变成异种,或者让大个子把他杀掉,哥哥不怪你。”
于清清睁大了眼睛:“啊?”
其实李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尤其不该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然而清清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他觉得命运加在她身上的苦难已经足够多,就像他三天前那个夜晚说的那样,他不想再要她受一点儿委屈。更何况来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发觉了某些迹象——帝国的控制力正在逐步减弱。
这座城市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丑恶肮脏的事情。应龙几乎将附近摧毁殆尽,他甚至听到传闻说沿海某处核电站发生了爆炸,一大片广阔国土已经成为无人之地,不知道可怕的污染还会飘向何处。
这种时候人人自危,甚至歇斯底里——他曾在入夜的时候听到附近有哭号与惨叫声。
人类不是没有经历过没有电力的时代,但大背景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可怕的、非人类的力量存在。而且那时候人口也没有现在这样多。现代社会就是一个依靠能源维持的社会,数量如此庞大的人口几乎都是靠‘能源’才填得饱肚子。一旦电力中断,或许仍能维持一两年,但情况久久不再好转的话……
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况他这几天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南美洲的战况似乎并不乐观。类种在逐渐变得更加强大,它的影响范围也在扩张。
清清这样的“门徒”可以制造新的异种,而那些经过改造的、异种当中的“觉醒者”则可以统御它们。那是一支几乎不需要任何给养、没有恐惧、在战斗减员达到90%的时候仍可死战不退的军队。
且全民皆兵。
或许在电力短暂恢复之后,人类将动用核武器。然而……能起到多大作用?真理之门的人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们不会没有准备。全世界有几十亿人口,即便摧毁了那些炮灰一般的异种,路西法还可毫不费力地制造出更多可怕的生物——它只需要换一个老巢。
想要结束这场灾难,只能依靠一件东西。
朗基努斯之枪。
应龙所说的,可以镇压类种的神器。
可是只要想到这件事,他的心中就满是疑惑——为什么要将一个门徒送到一心将要置类种于死地自己身边?为什么应龙,也许还有那个“路西法”认为自己才是“主”?
那一个其实更合它们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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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在状态,少的明天补
第四十二章 爆头爆头爆头
李真花了几秒钟才止住纷乱的思绪,摸摸于清清的脑袋:“总之记着一件事,我在这里,什么都别怕。如果有人要欺负你,那么你就欺负他们。”
清清抿嘴一笑,拖长声音:“知——道——啦——!”
然后她一蹦一跳地跑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又一转头:“那你好好睡觉噢!”
李真朝她摆摆手,小女孩便消失在门口,随后听见她快活的声音:“走,我带你去院子里玩,晚上我们找吃的去!”
异种发出低沉的嘶吼。李真从床边的窗户里看了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翻过一侧的围墙,向北跑远过去了。那是正是被应龙的一记摆尾摧毁的城区,眼下少有人烟。这几天于清清像淘宝似的在那里晃悠——床头摆着的船型小闹钟、两只崭新的钢笔、一个破了口的白玉瓶等等等等,都是她的“战利品”。
其实这种时候不该让他们两个往外跑。但李真知道现在她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而她似乎很久都没有体会过开开心心地“疯跑”的感觉了。她原本就是个生性好动的孩子,否则从前也不会往荒山的坟地里跑,然后又遇上自己……
不过的确很难有什么人能够伤害到她的吧。
他微微笑了笑,摇摇头,滑下身子陷进枕头里。
他需要睡眠。在睡眠的时候身体才能加速恢复,才能尽快让所有事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而这时候于清清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去好远,来到他们两个前一日还没搜索完的地方。这里在从前似乎是个玩具店,只不过眼下的状态叫人发愁。
它以前应该是一个平房,两边则是二三层的小楼——小楼先塌下来了,将玩具店埋在里面。所以残砖碎瓦将她的那些“宝贝”埋得严严实实,得花好些力气才能将它们刨出来。
于清清背着手在一块平坦些的路面上走了几步,严肃地对异种说:“喏,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拯救他们。你听,他们现在正在哭,都在喊你的名字……”
这是例行的“战前动员”。以往的时候大个子都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就像一个好兵一样严肃镇定,直到清清说“开始”的时候才会闷头闷闹地扑过去,然后在那片残砖碎瓦里搞得尘土飞扬。然而今天他的表现却不大好。
于清清背手背对他走了几步再转过身,才发现大个子今天有点儿奇怪。他的身体晃晃悠悠,鼻子一皱一皱,就好像在努力嗅着什么。然而清清之前那个“站在原地”不许动的指令还有约束力,他就只能烦躁地左看右看,从嗓子里挤出低沉的嘶吼。
好像有些兴奋。
于清清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然后走到异种面前拍着他的大腿:“你怎么啦?”
大个子低头看了看她,低吼一声,然后又猛然抬起头、警惕地环视四周。
于清清“啊”了一声,赶紧说道:“快,蹲下来!”
相处这么久,她当然知道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大个子闻到了活人的味道。虽然因为自己的约束他不会想要扑上去,然而……他的确想要吃东西。
有什么人也来这里寻宝了。于清清闷闷地想,看起来今天没法儿好好玩了。
但随后她就注意到大个子更奇怪的举动——他的身体绷紧了,猛然收声。粗壮高大的身躯绷成一个弓形、四肢着地。红色的眼睛瞪得眼角都快要裂开了,长长的獠牙一根一根呲出来,嘴巴微微抖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猛然睁大眼睛,意识到一件事——大个子不是因为闻到了活人的味道而兴奋,而是……在恐惧与戒备!
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让他也觉得害怕!
他之前摆着头向四周看来看去,那意味着……不止一个人!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于清清低呼一声,翻身抱住环住异种的脖子:“快跑,快跑!”
这命令立时压倒异种心中的畏惧警惕,他当即站起身,用双臂将小女孩托在胸前,像一枚炮弹一样跃了出去!
而几乎就是在同一刻,潜伏者现身。
几个身影从远处的废墟之中纵跃而出、带起大片烟尘,衔尾狂追。人数大致在十个左右,个个拥有惊人的体能,跑起来就好像在废墟的残砖碎瓦当中贴地飞翔。这些人看起来都是能力者,相较“大个子”而言拥有明显纤细的体型。这一优势令两者之间的距离缓慢拉近,在几十秒钟过后,于清清已经能从“大个子”的肩膀上看到追击者的模样了。
他们似乎都是人。而之所以用“似乎”这个词,是因为他们的表情——狰狞可怖、扭曲残忍。即便没有獠牙与红眼,给她的第一印象也是……
异种!
于清清一咬牙,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子,踢开大个子环着她的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让自己来到了他的背上。然后又一次在异种的耳边低声道:“快跑呀!”
异种直立奔跑着的身躯顿时矮了下来——比普通人类还要长些的双臂也着了地,从两腿狂奔变成一只真正的猛兽奔跑的形态。粗壮有力的四肢狠狠踩踏地面,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身后的追兵远远抛开了。
于清清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候,前面突然爆起一条烟尘。紧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
四枚子弹落在异种的去路上。大个子低吼一声,身体猛然一斜便往一旁跳过去。但几乎就是在落脚的那一瞬间,三颗子弹在他的脚边落下,令他只一弹就又变了方向,试着从另一侧突围。
可不知身处何处的狙击者像是有意在戏耍他们,或者仅仅是为了阻碍他们逃离——每次子弹都射击在异种落脚处。这片无遮无拦的区域如此广阔,可一时间异种却好像被无形的牢笼困住——每踏出四五步便会迎来子弹的截击!
因为这么一耽误,身后的追击者已经猛扑上来。他们在半空高高跃起,双手大张,像是打算将这两个人一同扑倒在地。
于清清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叫,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去,柔嫩纤细的五指张开:“啊————!”
跃至半空的追击者像是忽然受到某种影响,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后身体微微一僵——
扑通扑通地直直坠落下去。
狙击者似乎也因为这一幕愣了愣。就趁着这个机会,异种怒吼一声飞身向前,三次跳跃之后消失在一片废墟里。
但落到地上的追击者只一瞬间便恢复正常,他们疑惑地相互看了看,而后一言不发地开始奔跑,甚至有一个人低低地喝骂一声:“***怎么回事?!”
这是人。
从这里到远处的那个小小院落大约有四百多米。这样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对于双方来说都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异种在短短一瞬间便可跳过墙去,追击者在短短一瞬间便可拦截在去路上,而狙击者……
则在短短一瞬间,开了三枪。
这一次不是空枪。
子弹命中高速奔跑的异种的双腿、左臂。着弹点异常精确,每一枚都击碎异种的关节骨骼。高速运动的庞大身躯顿时失掉平衡,只来得及用一只手将背后的小女孩扯进怀里、牢牢护住,便像一只巨大的皮球一样蜷成一团,在地上滚起浓重的烟尘,一头撞在外侧的院墙上。
十余个追击者终于赶了上来,当先一个凌空跃起,向着地上的异种飞扑——
然后便被凌空爆头!
毫无征兆的一枪。半空中那人影的脑袋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一把拍碎的西瓜,哗啦啦洒下一大片脑浆和血浆,噗通一声坠落在地。
这时其他三个追击者也正要跃起,却在见到这一幕时低吼一声,硬生生收住身形,直扑向地面、翻滚、卧倒、直奔附近的掩体。
然而另外三声枪响。
一人是在翻滚的过程中脑袋开花,就好像自己抵在地上将自己的脑袋撞碎了。
一人是在卧倒之后四肢贴地向着一段残墙匍匐而去的时候脑袋开花,好像也撞上了什么东西。
第三位则是在躲去掩体之后,刚要舒口气的时候——一枚子弹从他头顶射过,击在一根粗钢筋上。然后跳弹经过三次反弹,从他的眼眶里钻了进去。
其他的追击者当即收住脚步,一头扎进附近的废墟之中。而与此同时远处与院落当中枪声连成一片,半空中一大片火星四溅,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凭空爆开!
密集的枪声持续了十几秒钟,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墙壁之外的异种动了动,发出一声嘶吼。于清清从他的怀里探出了头,试着轻手轻脚地往院子里面跑。
但刚走了一步一颗子弹便在一米之外的去路上激起一蓬尘土。她下得一缩头,又咬牙躲进异种的怀里。
然而这一声枪响却好像捅了马蜂窝。院子里那支01式突击步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一共开了六枪。
子弹或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从废墟的砖瓦缝隙之中切入进去、或是在裸露的钢筋上反复弹跳命中目标、或者干脆就是在半空中像导弹一样猛一拐弯——
六个自以为藏身在着弹点死角的追击者,统统被爆了头!
极远处一栋半倾塌的房屋里,一个狙击手猛地瞪大眼睛,张开嘴巴——简直可以塞进一只拳头。过了半晌他才用梦呓似的声音说:“我x……这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人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沉声道:“别开枪了。你应付不来。再开一枪,我们的人就死光了。”
狙击手诧异地转头看他一眼,喃喃道:“我可是a级啊……”
“a级也有强弱之分。”那个声音说道,“显然对方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a级了。”
“那怎么办,长官?”狙击手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儿发抖,“异种也会用枪了?还是觉醒者?”
旁边那人想了想,将他手里的枪接过来:“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透过瞄准镜、透过枪口前一道小小的缝隙向远处看了看:“对方用的是突击步枪,射程没我们远……”
话音刚落。
脸上便感受到一片温热。像是西瓜被大力拍碎的闷响,刚才还在说话、并且把枪交在他手里的狙击者同样被爆了头。红白相间的脑浆溅了他满身满脸,喷泉一样的鲜血从脖颈里涌出来,无头的身躯用前臂撑着身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倒在地。
还活着的人怒骂一声,一翻身滚到旁边那堵坚实的墙壁之后,再也不敢冒头。
这次的沉寂持续的时间久了些。十几秒钟之后,院落里传出一个声音:“清清,进来。”
于清清往远处瞄了瞄,咬着嘴唇拍拍异种的胳膊:“你还能走吗?”
大个子异种低吼一声,试着站起身。但即便异种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还要强些,眼下却也没有复原。他又一头栽倒在地,只能用剩下的一只完好的胳膊拖着身子往院子里爬。于清清用双手抱着他的脑袋想要帮帮忙,但力量有限。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只能缓慢地往墙边蹭——
但这一次再没人敢开枪了。
处于“战场”中间的两个人慢慢腾腾地花了好几分钟才从墙头翻过去,然后院子里安静下来。一个追击者听到了声音,并且看到了远处那一幕。他再三思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把心一横,抬起一只手。
紧闭眼睛等了好几秒——
安然无恙。
随后他慢慢将手放下来,朝不远处的另一个同伴指指自己的位置,又向远处指了指。那同伴会意地点头。于是他飞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面跑。于是此同时他的那个同伴也跳了起来——用身体遮掩住了他的身影。
但一次竟然做了无用功——枪没有响。
逃脱的追击者毫不迟疑地发力狂奔,在两分钟之后一头扎进那间半倾塌的房屋里,然后见到满地的鲜血。他只微微一愣便往另一侧看去——
墙壁之后,一个人正将身上的上尉制服脱掉,用薄薄的夏装上衣服去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长官,您……”
“我没事。”上尉沉重地叹口气,“可惜了小邓了。***异种。”
然后他甩开衣服,一把提起手里的枪:“走!”
来者“啊”了一声:“您要出去?可是那人——”
“他没子弹了!”上尉大步踏出门,在毫无遮拦的街道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所以你才能活着过来!”
“他刚才打死小邓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在示威。小邓已经被他压得不敢开枪了,而他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人,却又耗费了一发子弹。这就是在示威,让我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士兵松了一口气,然后眉头一皱:“那我们压上去!***,异种还敢——”
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于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长官,开枪的那个可能不是异种,也不是觉醒者。”
“嗯?”上尉皱起眉,“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他说话了。”士兵握了握拳,“说的好像是,清清,进来——无论是异种还是觉醒者都是不会说话的,那一定是个人。”
上尉的脸色忽然变了变。而后他愣在原地,皱着眉头似乎努力回想些什么,然后一把抓住士兵的肩膀:“你听见的四个字,你确定?!”
士兵没想到长官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但仍旧用力点头:“我确定。周围很安静,我听得清清楚楚。”
上尉倒吸一口凉气,退开两步,嘴里喃喃自语:“我的天……”
他又重复一遍:“我的天……那咱们这些人……还真是命大……”
士兵疑惑地皱眉:“长官,怎么回事?”
上尉看着他,握了握手里的枪:“我没猜错的话,院子里的那个人……是李真。”
士兵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上尉一摆手:“撤撤撤,这事儿我们搞不定——至少得一个师,一个整编装甲师!”
士兵这时候才从呆滞状态中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上尉的枪:“是不是那个李真?不是将军,是那个李真?!我们真就这么走?”
上尉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他吗给我清醒点!哪怕不是将军,那也是一个分裂体!你想咱们都死在这儿吗!”
他又踹了那个兵一脚:“让他们撤!”
但这时候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上尉与士兵一起转过头,看到的是三个飞奔而至的身影。当先一人大步走过来,厉喝一声:“怎么回事!”
上尉脸色一滞,抬手敬礼:“长官,我们发现李真了!”
来者的肩上两杠一星,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上尉看了那士兵一眼,拉着少校走到一边低声道:“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李真的事情?他当初在地下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帮了他?——你说是北方基地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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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今天差点把我活活写死,你们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今天的一万六完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