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恩盟
“呵呵,这位想必就是苏默苏讷言兄了?在下二人来的冒昧,还请苏兄莫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蒋正深深的看了退下去的徐光祚一眼,转向苏默笑呵呵的抱拳见礼。
苏默连忙抱拳还礼,亦笑道:“岂敢岂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蒋兄与丹公子看得起苏默,苏默只有欢喜,哪有见怪之理?坐,快请坐下说话。玉山,换新茶。”
肃手请两人重新落座,又唤来楚玉山上茶。待新茶换上,几人端起茶盏喝了,苏默这才看向两人,笑道:“蒋兄莫怪,苏默有个疑惑,实在是不问不快。”
蒋正微微一笑,点头道:“是亲戚的事儿吧。”
苏默笑着点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不知者不罪。苏默实在愚昧,着实不知与二位兄台这亲戚二字的来由,还望兄台为我解惑。”
蒋正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才慢悠悠的道:“苏兄弟不必多心,蒋某既说了是亲戚,那便定然是亲戚的。只不过嘛。”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眯,也不着恼,拱拱手道:“不过什么?蒋兄有言直说就是。”
蒋正哈的一声,点头道:“只不过眼下算的是亲戚,但日后是不是真能成为亲戚,却不是蒋某能说的准了。”
苏默挑了挑眉,心下既有些不乐,也立时起了警惕。这蒋正说话之际,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仿佛苏默能成为他的亲戚简直就是一种高攀似的。
但是既然先前有徐光祚接待了他,他便应该清楚了徐光祚的身份。而且从他刚才进门时看张悦的神情,那么张悦的身份想必也不会不知道。
既然如此,能在两个国公世子的面前,仍然对自己露出这种傲然的神情,此人的身份背景只怕绝不简单。
心中如电般转动着,面上却并不露出丝毫。才待开口说话,冷不防旁边早恼了一位。谁?魏国公世子,徐鹏举徐小公爷!
他喵的,徐小公爷是什么人啊?那是南京城里的一哥,应天府的小霸王,用鼻孔看人的祖宗!
傲?在大明朝小一辈中,除了皇子公主外,谁敢傲过徐鹏举徐小公爷?这王八蛋拽的二五八似的,作死吗?
“我呸!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啊,在爷们面前装大尾巴狼。还亲戚?还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真成了亲戚?我他妈吐你一脸!你丫有那资格吗?说,把你的来头说来听听。你爹什么人,或者你爷爷是什么人。又或者,你娘是哪位公主郡主之类的?家里几口人啊,有多大地儿多少银钱啊?且瞅瞅能不能把爷吓趴咯!”
徐鹏举歪着脑袋斜着眼,二郎腿儿点着地,一抖一抖的,那模样让人看着就想一脚踹过去,这遭人恨的。
苏默微微张了张口,脑子里不自觉的就忽然想起了后世一个经典的台词:说,家里几口人,房后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这尼玛,整个一小六儿嘛。苏默很想问问,同志哥,哪年穿来的啊?
显然,苏默没这机会了。因为随着徐鹏举这一发作,对面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那位从始至终没说话的丹公子,此刻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原本温和之色瞬间转为一种厌恶。冷冷的看了徐鹏举一眼,顺带着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也透出几分漠然。
而蒋正却是面色猛然涨红,随即转青,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两眼狠狠的瞪着徐鹏举,两手握拳,全身紧绷,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了过去一般。
徐鹏举恍若未见,仍是那副找揍的嘴脸。旁边徐光祚和张悦却是暗暗戒备,紧紧的盯着对方。
他二人和徐鹏举不同,两人都是真正的武人,蒋正此刻浑身的气机让二人都是心中惊凛。这种气机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那是真正沙场上杀过人才能出现的。
苏默初时也没反应过来。但他何等机敏,张悦和徐光祚的紧张瞬间便让他感知到了,目光猛然迎向蒋正,开口正要说话,却见旁边那位丹公子忽然抬手按在蒋正胳膊上,开口道:“苏公子,向来听闻公子诗词双绝、才华过人,乃是我辈读书人中的翘楚。即为读书人,亦当知礼守礼,而方才令友之言,岂非太过?”
他忽然开口,语声清朗明脆,有股说不出的韵味。便如同深山之中,忽闻泉水明溅;又似铃铛悬于窗口,在风中轻摇。
苏默猛地一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目光在他身上巡梭几下,这才抱拳淡然道:“丹公子见谅,我这兄弟性子直爽,说话不会转弯,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丹公子两道细细的眉毛顿时就是一挑,面上不虞之色愈浓。他如何听不出苏默的意思?性子直爽,说话不会转弯,这岂不就是说他兄弟没错了?这人如此骄狂,似乎与原先想象中的温润如玉大不一样啊。
他心中想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时间似乎神思不属,连当前的场面都忽略了。
旁边蒋正被他按住,此时也终于省悟过来。只是压根没去理会苏默话中的含义,只是眼神如刀的瞪着徐鹏举,嘿然道:“蒋某小人物一个,不值一提。却不知你这厮又是什么大人物,难不成还比两位小国公更金贵了?”
徐鹏举这会儿也察觉了几个兄弟的异状,只是他嚣张惯了,虽心下觉得有些不妥,但面上却是不肯怯了。闻言嘴一撇,昂然道:“小子,你这话还真说着了。听好了,爷乃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的便是。是不是比他两个不好说,但比你肯定是金贵百倍。孙子,怎么着,你还想跟爷练练不成?”
口中说着,眼神儿却不觉的往厅外瞄去。八健卒呢?他喵的,早知道,就该一回来就先把八健卒叫来护驾才对。
他这色厉内荏,心中发虚,对面蒋正听到他的自报家门后,却忽然一怔,眼中眸子猛地就是一缩,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怎的又是一位小国公,还是南京魏国公!先前接待自己二人时,被忽然蹦出来的定国公世子就震了一下,这会儿竟然连魏国公都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英国公站在这苏默身后吗?
而如今竟然一连出来三位国公搀和这事儿,而且还都是国朝一等一的国公,既如此,自家这边还冒什么头儿?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他心中暗暗想着,脸上不由露出悻悻之色。
他这边怂了,徐鹏举却是看的分明,登时心下大定,不由的趾高气昂起来,便要乘胜追击。
旁边苏默赶忙递个眼色给张悦,张悦明了,伸手将徐鹏举一把扯住,低声说了几句,徐鹏举这才悻悻坐下,不再多言。
苏默呵呵一笑,将冷场打破,对蒋正笑道:“蒋兄大人大量,莫跟我那兄弟计较。不过还要烦劳蒋兄解释一下,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弟实在愚鲁,真的猜不透啊。”
蒋正一张黑脸膛涨红,眼神儿往旁边的丹公子瞄去。却见丹公子兀自紧蹙眉头,似乎压根就没关注这边。
无奈之余,只得一摆手,闷声道:“算了,这个……我也说不清。以后你自然明白。得得,咱们这次过来,其实是给你带个话儿。此次这事儿如果真的抗不过,就立马准备走人,别傻乎乎的死等。嗯,这个给你,到时候你只管往大同那边去,到了地儿出示这个牌子,自有人帮你安排。”说着,从袖中摸出个牌子递了过来。
苏默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不肯明说,却也明白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伸手将那牌子接过,低头仔细观看。
这个牌子是一面玉牌,触手温润,显然是一块上好美玉雕成。牌子一面刻着图案,似乎是个圆月。圆月四周祥云缭绕,下面却是两把剑交叉着。
牌子后面只有一个字,是个篆体字。苏默眯着眼看了又看,最后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
那字就好像是一个人顶了俩脑袋的抽象画似的,苏默壮着胆子猜,会不会是武则天自创的那个“曌”字呢?
堂堂武清小才子、又是作诗又是作词的小苏相公,居然不认字儿?苏默斜着眼瞅蒋正,这丫的该不会是在鹏举那儿碰了钉子,想在老子这儿找平衡呢吧。
这么一想,心下登时不爽。装模作样的捏了捏玉牌,冲蒋正扬了扬,撇嘴道:“什么意思?”
蒋正哪里想到自己又把这主儿得罪了,闻言解释道:“这是我恩盟的令牌。我恩盟成立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有些力量的。你此番被朝廷问罪,不过是被人牵连而已。我家……嗯,我家盟主敬佩你的才学,又和你有些渊源,这才让咱们拿了这令牌给你。你放心,只要到了大同那边,便是天子的旨意也不如咱们这牌子管用,绝对保的你平安就是。”
苏默这才恍然,猜着那个字大概是个“盟”字。只是随即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们这是让我跑路?”
蒋正一呆,不过一想,这跑路二字倒是形象,便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丈夫立于世,不可拘泥迂腐。苏公子既有大才,更当留有用之身,便以后不能进身仕途,不也还得为了家人吗?”
苏默一阵的无语。感情这还没开战,已经有人觉得自己没任何胜算了。现在这连后路都给安排好了,心意虽好,可自己看上去真就这么没用?
心中碎碎念着,正想即兴发挥几句,表示一下自己的威武不能屈啥的,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张悦忽然出声道:“蒋兄,不知你可认识蒋兴?”
第124章:谋反吗
张悦猛不丁问出这句话,众人都是一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苏默也狐疑的看向他,张悦却是理都不理,只定定的看着蒋正。
蒋正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看了众人一眼,这才对着张悦一笑,道:“蒋大人德高望重,手掌重兵,又有几人不识他老人家的?呵呵,张小公爷这却是问的多余了。”
他这话似乎是回答了,但想想却是根本没回答。张悦目中奇光闪现,还待再问,蒋正却摆摆手,笑道:“好了,在下此来的任务完成了,也该告辞了。”
说罢,也不理会张悦,起身对还在发愣的丹公子唤道:“咳咳,那个,丹公子!咱们该走了。”
丹公子一惊,抬起头迷茫的看看四周,忽然猛省,白皙的脸庞上现出几丝红晕,跟着站起身来。瞄瞄苏默,转头向蒋正问道:“完事儿了?那个东西……”
蒋正含笑点点头:“放心,苏公子收下了。该交代的,我也都交代清楚了,误不了事儿。”
丹公子点点头,忽然又看向苏默,道:“苏公子,那童话的曲子,确是你所作?”
苏默一呆,想不通怎么忽然又跳到这个问题上,但是随即点点头,表示确认。
丹公子歪着头想了想,又道:“那,之后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曲子?”
苏默心中的古怪更甚,目光一个劲儿在他身上盘旋,却仍是点头道:“不错,是还有几首。丹公子有何指教?”
丹公子面上露出喜色,直接将手伸过去,道:“如此甚好,都给我吧,我家……咳咳,这些东西,对帮助你这次脱难有大用,想必公子应不会吝啬吧。”
苏默眼睛盯着身前这个手掌,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随即抬眼瞄了瞄丹公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来。
丹公子忽然觉得这个苏公子的眼神让他极不舒服,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浑身光溜溜的被看了个通透,连衣物都没穿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大觉羞怒。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咬牙道:“你在看什么?曲谱呢,还不拿来!”口中说着,那手却不自觉的收了回去,缩在衣袖中,再不肯露出来。
苏默眼中的笑意更浓,哈哈大笑道:“给,给,这就给。”口中说着,又唤来楚玉山,低声吩咐了几句。
楚玉山惊讶的瞄了丹公子一眼,躬身应是而去。丹公子面上红霞更甚,只觉得楚玉山临去那眼神颇是古怪,似乎是惊奇,又似乎是期许,隐隐还带着几分尊敬。
这让丹公子更莫名的有些不堪,转身便往外走去。一边走边道:“咱们在门外等吧,蒋兄,走了。”
蒋正啊了一声,冲着张悦几个拱拱手,连忙跟了上去。
苏默面带微笑,也跟着送了出来。待到到了门口,楚玉山已取了谱子过来。
苏默伸手接过,上前一步递给丹公子,忽然压低声音,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丹公子“啊”的一声,随即满面通红,狠狠瞪了苏默一眼,跺跺脚转身就走。
蒋正面色古怪的看了苏默一眼,匆匆冲几人抱抱拳,便即转身赶了上去。身后,苏默纵声大笑,丹公子身形似乎一个踉跄,但随即脚下更快,只不多时,便走的不见了影子。
旁边徐鹏举一脸的迷茫,扯着回身往里走,却仍笑着的苏默问道:“老大,你笑什么啊?”
苏默被问,笑的更欢,转头看看徐光祚和张悦,摇头道:“悦弟、三儿,你们知道不?”
徐光祚面无表情,木然不语。除了武功之外,实在很难有什么东西能让徐小公爷上心的。苏默这算是问道于盲,徐小公爷回答都懒得回答。
张悦却是若有所思,轻声道:“哥哥笑什么弟不知,不过我却知道,那个蒋正,绝对跟蒋兴或者蒋斌有关系。”
苏默一愣,收住笑皱眉道:“悦弟所言的蒋兴又是什么人?”
张悦抬头看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才扯着苏默继续往里走,一边道:“蒋兴,京都十二卫指挥俭事;其次子蒋斌,授都指挥同知。父子二人同在一军,还是在十二卫这种地方,其圣眷之隆可想而知。这且不说,哥哥可知道蒋兴的长子蒋斅吗?”
苏默瞠目,摇头道:“我怎会知道。别说你说的这个蒋斅了,便是那个蒋兴和蒋斌,我也是才听你说了。怎的,这蒋家有什么不对吗?”
张悦神色凝重的摇摇头,沉思一会儿,又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对。不过,我总感觉有些古怪。嗯,那个蒋斅,也就是蒋兴的长子,其女乃是兴王正妃。兴王乃是先帝第四子,素有贤名,且极有才名。”说罢,眉头蹙的更紧起来。
苏默听的一头雾水,还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的。但是转念间灵光一闪,猛然失声道:“你是说……”
张悦脚下一顿,抬头看看他,面色凝重的轻轻点点头。
苏默面色也顿时阴沉了下来。旁边徐光祚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徐鹏举却是抓耳挠腮,完全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他更想知道的是,苏老大方才究竟笑什么,跟那个丹公子最后又说了什么。有心打断两人哑谜,要问个清楚,但见二人都是神色凝重,终还是使劲忍住了。
苏默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了里面的蹊跷。
那个什么蒋兴蒋斌的倒没什么,但是那个蒋斅之女既然是兴王妃,那蒋家便等于是皇亲国戚了。
一个皇亲国戚,地位何等高贵,又怎么会来关注他一个小小的蒙童?更不要说提前送他令牌,为他安排退路了。
皇帝的亲弟弟,还素有贤名,又有才。而今听说皇帝的身体似乎也不太好,这种种的种种,后世影视之中不知上演过多少遍了。苏默虽没有多少政治智慧,但经过了那么多的影视熏陶,又岂能一点联想没有?
虽然说历史上正德继位的很顺利,没听说过什么波折。但那终究是后人编撰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又有谁能肯定?
不说别的,只说一个堂堂皇亲国戚,主动来帮助自己一个小小蒙童这事儿本身,就充满了怪异,由不得苏默不多想。想必张悦神色凝重,也定然是想到了这方面。
想明白这点,又想到张悦说的蒋兴是十二卫的指挥俭事,其次子是十二卫的指挥同知。京都十二卫啊,那可是京都最近也是最大的军事力量啊。
这老爹和弟弟掌握着京都最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女婿的兴王自身又是有名的才子、贤王。苏默瞬间脑子里便是各种夺嫡争位的片段上演,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尼玛,这是他现在可以参与的吗?就他目前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别说参与了,就是稍稍沾点边都会立刻变成灰灰啊。自个儿眼下一屁股的麻烦还没解决,怎么就忽然给牵扯上这种操蛋事儿了呢?
苏默简直想要哭了。这他喵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苏默忽然头一回有了深深的后悔和渴望。他后悔这该死的穿越了,他渴望回到光明的二十一世纪。
一直到几人重新回到屋里坐下,张悦见苏默也是一脸的沉重,才勉强笑笑,安慰道:“哥哥也勿须多虑,毕竟那厮也没亲口承认不是。或许真是小弟多想了。”
苏默使劲翻个白眼,那厮的不承认跟承认有区别吗?杀头的时候,皇帝老子可不会听这些。自个儿得多冤啊?这尼玛窦娥完全不够看啊。
“可他也没不承认不是?”苏默叹口气道,张悦默然。
想了想,苏默又道:“你怎么看出来这个蒋正和蒋家有关系的?天下姓蒋的多了,不一定都跟那个蒋家有关系吧。”
张悦苦笑,道:“小弟岂会那般牵强?这个蒋正虽做文人打扮,但其一身行走坐立,皆带着行伍之气。而且他的面容,小弟隐隐有种熟悉感。能让小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必然是京中之人。而又带着行伍之气,还姓蒋,小弟岂能不往那方面猜?果然一诈就露了,他避而不答就等若是答案了。现在就是不知,他在蒋家是什么角色,这次来究竟是代表了蒋家还是他自己。如是后者,自然一切无妨。但若是前者……”
说到这儿,他猛地打住了话头,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
苏默脸颊微微抽搐,一时也是不知说什么好。旁边徐鹏举再也忍不住,不由的出声问起,这次连徐光祚都露出了探寻的目光。
张悦看看苏默,见他没有拦阻的意思,便小声的跟徐鹏举和徐光祚二人解释起来。待到说完,徐光祚目中寒光大盛,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而徐鹏举也是面无人色,心中大叫着“他要造反”,嘴上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事儿实在太大了,大到徐小公爷完全担不起的程度。不对,根本谈不上担不担得起,而是压根就完全没资格去沾边。
这个就太吓人吧,自个儿这是什么运气啊?不就是想追个青楼女子吗?这怎么的就搞出个这么大的场面来?
徐鹏举这会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从怀里把那方玉牌摸出来,苏默翻转着看着,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事儿已经出了,这会儿再害怕什么的完全是无用功。有问题便要想法解决问题才是。
从面上看,蒋家其实就是代表了兴王。那现在分析下,兴王有名有才有钱,而且不但已经掌握了极强的军事力量,从手中这面牌子来看,还掌握着一股很隐秘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就在大同。
大同是哪儿?那是大明的军镇,属于边塞。自古以来,边军大多都强于中央军。这是地域只能决定了的,边军不强,国家早被外族破灭了。也就是说,兴王其实不但掌握了中央军,还控制了边军。就算不能说控制了所有的边军,但至少算是掌握了一部分。
既然如此,那么他又有什么需要,来笼络自己这个小小的县蒙童呢?这完全说不通啊。
心中如电般飞快的转动着,待到想到这个问题时,苏默猛然省悟过来。
“这事儿,或许不像咱们想的那样。”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慢慢说道。
张悦等人精神不由一振,齐齐将目光看向他。几人再如何出身名门,也绝不想被牵扯到这种事儿中。如今听说似乎不是那么码子事儿,如何能不惊喜。
苏默目光在几人面上一转,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几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都是不由心下大松。
虽说这事儿里面仍然有着诸多不通诡异之处,但至少看来,似乎跟谋反靠不上。或者说,他们涉及到的事儿,暂时跟谋反靠不上。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的,跟哥们有关系吗?
众人都回了魂,徐鹏举忽然又想起先前的问题,当即便问了出来。
苏默听他问起这个,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笑道:“那个丹公子,是个妞儿。她……咦?对了!”他说到一半,猛然想到了什么,当即目光一亮,拍掌站了起来。
第125章:微澜
哥几个被刚刚发生的事儿都闹的心里不定,好容易听得苏默的分析,这小心肝刚刚放下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正琢磨着苏老大嘴中说的“妞儿”的意思,这冷不丁的一声,又让几人的心拎了起来。
话说在古代时候,纨绔子弟调戏妇女那也是很文明滴。人家都称呼“小娘子”、“小姐”啥啥的,至于“小美眉”、“小妞儿”之类的,完全是后世的产物。
徐鹏举几人虽然一时没明白这词儿,但也不过就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苏默说的是那个丹公子是个雌儿,女人。这正脑子里刚要发散开来yy呢,苏默最后这一下子,顿时又将那点遐思吓了个干净。
这一惊一乍的,还要不要人活了。
“老大啊,又咋的了?你这样子搞,怕是小弟以后都要有阴影了,还怎么在花丛里混啊。”徐鹏举哭丧着脸嘟囔道。
张悦和徐光祚没理他,只是都看向苏默。心下未尝没有戚戚焉。
苏默哈哈一笑,道:“鹏举莫怕,你还小,就算有阴影也没事啊。说不定等以后你长大了真要用的时候,那阴影也没了呢?”
徐鹏举都快哭了:“老大,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咒我啊。”
苏默和张悦都忍不住的笑,便连徐光祚虽然面上不显,眼中却也流露出几分笑意。
张悦摆摆手,笑道:“岳元帅别闹。”又看向苏默道:“哥哥想到什么了。”
见这个时候了,苏默还有心情开玩笑,想来必是没什么大事儿,张悦便也轻松下来。
苏默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位丹公子是个女子。”
张悦怔了怔,脸上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丹公子是个女子和这事儿有什么关联吗?
苏默却又看向徐光祚:“一进门三儿就暗示我,这两人中,是以这位丹公子为首对吧。”
徐光祚重重的点点头。这一点他绝不会看错,身为定国公小公爷,这点眼里岂能没有。
苏默见他确认,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后靠了靠,笑眯眯的道:“悦弟,你也知道的,若是这事儿真如咱们之前的猜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不,是诛九族的大事儿对吧。”
张悦皱着眉点点头。
苏默道:“那换成是你,这般大事儿会不会让一个女子来主持?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那位主儿既然大有才名,岂能做出这般荒唐事儿?”
张悦想了想,皱眉道:“这也不一定啊,或许那女子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呢。”
苏默哈的一笑,摇头道:“厉害的本事?鹏举问我方才跟那丹公子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说了一句话。”
徐鹏举精神大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苏默诡笑道:“我说的是,女人扮男人其实很辛苦的,问她会不会胸闷而已。”
张悦三人瞠目结舌,不明所以。终是徐鹏举精于此道,当先反应过来,拍手大笑道:“高,实在是高!这女子扮男人可不是会胸闷吗,要把那两坨肉勒下去,怕不只是胸闷,还要胸痛吧。哈哈哈哈。”
张悦和徐光祚这才恍然大悟,不约而同的都是哭笑不得。
张悦苦笑道:“哥哥莫要谑了,还是直白点说吧。”
苏默这才正色道:“悦弟,我方才说了,若真如你我先前的猜测,这事儿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儿。要主持这种大事儿的,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先不说,首先却要是个稳得住沉得住气的性子。否则一个不好,便是塌天的大祸。那丹公子连我一句调笑都经不住,如何能被托付这般大事儿?由此看来,这事儿绝不是咱们先前担心的那样,而是另有蹊跷。”
众人这才恍然。
徐鹏举更是大大吐出一口气,随即双目放光的看着苏默,喜道:“老大,既然如此,你说这小娘皮会是什么来历?哎呀,现在想起来,那小娘子倒也生的俊俏,那皮肤,啧啧,跟能掐出水儿似的。啧啧。”
众人这个汗啊,齐齐无视了他。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这刚一放松下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点破事儿。
张悦皱眉道:“岳元帅别的都是混话,倒是有一句说的是。这位丹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扬起手中的玉佩,淡然道:“什么来历?我想便要从这上面去找了。”说着,将那玉佩递给张悦。
张悦伸手接过,仔细翻转着看了看,随即将玉佩顺手递给徐光祚,这才抬头看向苏默道:“哥哥,这事儿要查清楚,看来必须要走一趟大同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个法子,或许能有些收获。”
苏默挑了挑眉,“什么法子?”
张悦迟疑了下,低声道:“这两人来时,说是哥哥的亲戚。那何不使人去向苏叔父询问一下?即是亲戚,想必苏叔父怎么也能多些线索吧。”
苏默目光一凝,沉吟一下,这才缓缓摇头,低沉的道:“不,这事儿先不要惊动我爹。他老人家为了我已经担了不少惊吓了,便是你爹爹他们也跟着费了无数心思。眼下什么事儿都没搞清楚,至少还没发现任何警兆,再次惊扰几位老人家,此,非为人子之道。”
张悦默然,随后轻轻点点头。想了想,又抬头笑道:“如此也好。正好过些时日咱们要去凤翔府那边拜寿,说起来凤翔和大同离着也不算远,届时正好顺路查一查便是,也叫人看看咱们兄弟的手段。”
苏默目中冷芒一闪,笑着点点头。旁边徐鹏举摩拳擦掌,雀跃道:“正是,便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手段。到时候,那个丹公子便交由小弟我了,包管几招散手下去让她对爷千依百顺,嘎嘎。”
苏默和张悦、徐光祚齐齐翻了个白眼,这货,没救了!
…………………………………………………………..
武清城打从凤水开发的事儿后,已然平静了很久。然而这一天,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播,终于再一次躁动起来。而这一次的躁动,不像上次那般来自于大户豪绅,而是首先从另一个群体发起的。这个群体便是士子。
文人们总是清高的,如上一次的凤水开发,读书人们只是冷眼看着、鄙视着。
为了些阿堵物、满身铜臭…..诸如此类的讥讽,便是文人士子们对凤水开发的态度。
大明的读书种子,未来的国家栋梁,崇尚重义轻利的儒家门生,对这种事儿必须有这个态度。无论心中怎么想,但至少表面上要显露出这个态度来,否则便会被人唾弃。
所以哪怕是凤水开发当时闹的那般沸沸扬扬、锣鼓喧天,文人们仍只是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至于说这几天忽然街上多了许多的锦衣卫探子,普通百姓们固然是心中惊凛,战战兢兢,但文人们却仍然如故,毫不理睬。甚至有时候还要故意从那些探子们身前昂首走过,以显示自己的不畏强权和清然傲骨。
也就是这弘治朝,天子英明仁慈,震慑的这般狗奴不敢轻动。但是这之前,厂卫们对文人的阴毒暴戾可谓罄竹难书。百年来,双方早已结下化不开的仇怨。
对于忽然崛起的苏默,文人们其实并不喜欢。毕竟嘛,文无第一文人相轻由来已久,谁肯自承不如别人?哪怕是私底下也会哼上几句那曲调优美、歌词粗俗的新曲,也会抱着临江仙大发感慨、沉悟其中,但到了人前必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大抵还会淡然的评价上一句:唔,苏讷言吗,倒也算有些歪才之类的话语。
这般心中佩服但嘴上永不屈服的状态下,若是苏默此次倒霉是通过都察院又或刑部、大理寺这些部门引发的,文人们绝对要弹冠相庆,然后蜂拥而上,狠狠的踩上几脚然后再吐几口口水,以表达自己拥护各位大佬,向组织积极靠拢的决心。
可如今偏偏换成锦衣卫来查,这便触动了文人们那敏感的神经了。什么,你说这是天子下旨?哼!既然是天子下旨,那便该交由都察院督查御史查察,由地方官府具体实施。待证据确凿后,交大理寺复核定罪,这才是正规的程序。
锦衣卫查案?莫不是又想要回到成化年那样,甚至是开朝之初那般?若真如此,文人们还有活路吗?百年来的种种惨痛过往,文人们无时或忘,谁能甘心?
当然,这种话没人去明说,但却几乎每个人都是心有所同。文人们不傻,他们深深的明白,在血淋淋的屠刀面前,纸笔其实苍白的可怜。所以,在没有找到坚固的依仗之前,他们只能忍着、憋着,便如同将要爆发的山洪一般,一点点的积蓄着。
山洪爆发需要找到最先的崩溃点,火烧赤壁不也是还要借东风吗?风起于青萍之末,哪怕是最细小的某个变化,在催化之下或许便能形成滔天巨浪。
而今天,这个变化似乎终于出现了。已然成功承办了一期文榜竞赛,名声初传的墨韵书坊,将遍邀诸多大儒名士,拟在武清城主办一次文坛盛会,为即将到来的乡试提前预热。
而在这次盛会上,武清才子苏默苏公子,亦将当场献艺。
第126章:老狐狸的算计
武清城,张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仍是当日那间书房,张家家主张老爷子高踞上座,面色阴沉的如同要滴下水来。老仆张宇静静的立于张越身后,时不时的扫视一眼下面垂手侍立的年轻人。
张文墨低着头一言不发,额头上汗水泌出,却不敢抬手去擦一下。从后面看,他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湮出老大一片汗渍。
哪怕是他现在在武清文坛上已经略有薄名,但在张越这个老家主面前,却仍是不敢稍露颜色。
“你翅膀硬了,觉得自个儿了不起了对吧。老夫吩咐你的话,也可以完全不理会了对吧。又或者你觉得,你比老夫更精明,更适合做这个家主了?”张越冷冰冰的话语,如同一阵寒风般慢慢的蹦出来,便在这盛夏之时,也让张文墨心中不由的颤栗。
张越在张家的地位,便俨然如大明朝的皇帝。由来已久的淫威下,给张文墨的压力简直犹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身子不由自主的簌簌而抖,但却仍咬牙努力的坚持着。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他觉得自己帮助苏默没有错。人不能不知恩,若有恩不报,岂不犹如禽兽一般?
所以,虽然老爷子曾一再叮嘱他要保持和苏默的距离,但是当苏默找到他时,他却仍毫不犹豫的做了。哪怕是今日在张越的怒火之下,他虽然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恭敬和敬畏,却一言不发的默默承受却不肯多分辨半句。
然而,当张越一句,是不是觉得他比张越更适合做张家家主的话出口后,张文墨还是难以承受了。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张文墨以头杵地,颤声道:“叔父说哪里话,孩儿岂敢有如此狂悖想法。”
张越哼了一声,也不叫起,只冷笑道:“不敢?老夫看你敢的很呢。若非如此,怎的能将老夫的话当耳旁风?嘿嘿,也是啊,现在你文墨先生好大的名头,又哪里还把老夫这糟老头子放在眼中。张宇啊,你看看,人家文墨先生现在跪在老夫面前,你说老夫可能承受的起吗?”
张文墨汗如雨下,旁边张宇叹息一声,上前使劲拉起张文墨,转头向张越道:“老爷,侄少爷这回虽说违逆了老爷,但望老爷念在他总是心存忠义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吧。”
张越哈了一声,讥笑道:“心存忠义?他存的什么忠,又存的什么义?那苏家子难道是他的君,还是说是他祖宗!忠义,嘿,好啊,既然他要对那苏家子存忠义,那又来我张家作甚?他自个儿要忠义随他便,但莫要拉着我张家陪葬!请了请了,老夫我实在受不住。”
老头越说越怒,到了最后,已然是声若咆哮,挥袖便要赶人。
张文墨脸上纠结痛苦,猛然一咬牙,抢上两步再次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叔父息怒,是侄儿不孝。然,圣人有云,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又道是以德报德。侄儿身受苏公子大恩,无以为报。今苏公子既然找到侄儿头上,侄儿岂能无动于衷?叔父之意,侄儿尽知。便请叔父放心,今次之事,本就是侄儿一人所为,与我张家并无干系。但有祸福,侄儿亦一力担之,绝不拖累家族!”说罢,跪地叩头不起。
张越脸上猛的闪过一抹青气,霍然站起身来,戟指大骂道:“好好好,好一个忠义无双!既如此,你给老夫滚,滚出我张家大门。从今日起,你张文墨与我张家再无半分瓜葛。滚!你给老夫滚!”
大骂声中,抬手拿起桌上茶盏,照着张文墨摔去。啪!茶盏落地,溅起一片水渍,洒了张文墨满头满脸都是。
旁边张宇慌忙上前拉起张文墨便往外拖去,一边急声道:“文墨少爷快走。”
张文墨还待挣扎,张宇又低声道:“且休多言,先避一避。待得老爷气消了再来说话。”
张文墨踉踉跄跄被拉了出去,待到了门外,也顾不得头上身上满是狼狈,一脸失望的回头看着张宇,失落的道:“宇叔,我没想要害张家,我只是想帮朋友。”
张宇叹息一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老奴知道,老奴知道。侄少爷放心吧,老爷就是在气头上说狠话罢了。他老人家毕竟是一家之主,要为整个张家考虑,你也莫要怪他。”
张文墨黯然一叹,颓然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忧虑的抬起头看着张宇,小心的道:“宇叔,你说叔父他老人家会不会……”
张宇看着他,哂笑一声,随即摇头淡然道:“侄少爷想说什么?担心老爷刻意从中作梗,难为你们?侄少爷把老爷看小了。无论是你,还是那个苏家子,都还不值当老爷刻意去做什么。我张家的名声没那么不值钱。好了,侄少爷就先回吧。老奴告退。”说罢,再不理会张文墨,转身进了门,咣当一声将大门闭上。
张文墨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低头寻思了半响,终是化作一声长叹,转身去了。
门内,张宇静静的听着动静。待确定张文墨走了,这才微微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书房中,张越悠然的坐在桌后,手中捧着一杯重新沏好的香茗,望着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两只老眼微微眯着,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张宇走进来看到,微微一笑,上前自顾将案桌上凌乱的东西从新摆好,一边笑道:“老爷方才是故意如此吧?”
张越抬眼看看他,笑骂道:“便知道瞒不过你这老货。”一边坐正身子,伸手将茶盏往桌上放去。
张宇利索的接过,一边笑道:“老奴自小便跟在老爷身边,老爷是不是真怒还看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岁数?”
张越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苍然的白发上,轻轻一叹,温和的道:“是啊,这么多年了。张宇,你跟了我有……唔,有五十年来吧?”
张宇笑了笑,道:“老爷,是五十年了,五十年整。老奴自七岁入府便跟在老爷身边,如今已然五十有七了。”
张越默默的点点头,身子轻轻靠在椅背上,目光悠远。半响,目光重又落在张宇身上,叹息道:“你我都老了。”
张宇笑道:“老奴可不觉得自个儿老,估摸着再伺候老爷三五十年还是能做到的。即便老奴伺候不了,不还有超儿吗?”
这个超儿却是他的儿子张超了。他这话自是善祝善祷,意思就是自己老了张越却不老,哪怕自己老死了,自己儿子也可以接替自己继续为张家尽忠。这却又是隐晦的表明忠心了。
张越笑着伸手点点他,却摇摇头没说什么。主仆两人五十年的情分,客气什么的便都是多余的。
“你可是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文墨?”重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张越抬眼看向张宇,淡然问道。
张宇微微躬了躬身子,轻声道:“老爷自当有道理的。只是老奴觉得,文墨少爷的品性还是很好的。”
他这话便是变相的为张文墨求情了。
张越轻轻摇摇头没说话。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道:“文墨不错,很不错。”
张宇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讶然道:“那老爷……”
张越睁开眼,叹口气。忽然问道:“你说咱们张家今日地位如何?”
张宇脸上神色一肃,傲然道:“老爷怎的如此问?咱们张家乃是娘娘的母族,两位舅老爷皆为侯爵;我张家更是枝繁叶茂,财富无数,在这大明朝,不敢称第一世家,却也当得顶级之一了。”
张越点点头,嘿然道:“是啊,顶级了。其实老夫觉得你还是保守了,在老夫看来,只要娘娘在一天,我张家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又有什么不敢称的。”
张宇露出愕然之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张越却没理会他,一双昏花的老眼中却蓦地闪烁着精光,转头看向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太过狂妄了?嘿,其实便是第一世家又如何?自古以来,千百年中,比我张家更兴盛的世家不知凡几,可如今看看,又能剩下几家?越大的世家,固然底蕴深厚,但枯枝败叶也多,身周环伺的恶狼也更多。所以,一旦一个经营不善,立时便是崩坍殆尽。嘿,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便是如此了。”
张宇露出沉思的神色。
张越顿了顿,又道:“老夫遍观史书,发现那些长久的家族或许最后终逃不过败落,但却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四个字:分而存之。”
张宇一愣,随即恍悟,脸上露出敬佩之色。躬身道:“老爷之意,是想要文墨少爷……”他话说了一半却没继续,只是看着张越。
张越点点头,挺身而起。背着手在屋中踱了几步,在窗边停住。伸手将半掩着的窗户推开,一股带着草木香气的清风扑面而来。
“文墨才能平平,最多不过是中上之资,偏偏人却颇有些愚直。这种性子,无论是仕途还是商途,单凭他自己都难有大成。所以,他若想成事,必要有贵人相助。”老头眼望着窗外,似自语又似解释的轻声道。
张宇眼中明悟,轻声道:“老爷的意思,那苏家子便是文墨少爷的贵人了?”
张越面上露出复杂之色,却未接话。半响,才轻轻一叹,摇头道:“那苏家子……我也不知。老夫实实的是看不透啊。”
张宇一惊,道:“啊?那老爷还……”
张越自失一笑,转回头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太草率,简直如同赌博一样?”
张宇躬了躬身,没说话,但那神色分明就是如此的样子。
张越嘿嘿一笑,转身重新落座。手指在案子上轻轻扣着,语声有些飘忽:“那苏家小子我虽然看不透,但我却有种直觉,那小子日后必然不可限量。他如今才不过十六吧?嘿,十六啊!以区区十六岁稚龄,便能引动朝中大事儿以他为支点,名声直达天听……想想你我十六岁时呢,在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地步?不可想象,不可想象啊。”
说着,他手中扣着桌面的节奏不可抑制的急促起来。言语中也多了几分隐隐的期待和兴奋。
“文墨自己不行,身份地位在我张家又不高。将他放在那么一个前途不可预测的妖孽身边,日后败落了也不会让我张家如何。但是一旦腾达了呢?嘿嘿,你没猜错,老夫我就是在赌!以一个不甚重要的张家庶子,去为我张家赌一份或许不错的未来,这买卖,老夫觉得值!非常值!”
他语气略略兴奋的说着,那双原本看上去昏庸的老眼,此刻却闪烁着狡猾智慧的光芒。
张宇脸上露出复杂之色,眼神中又是敬佩又是震惊,隐隐的,还带着几分说不清意味的叹息。
他吃惊佩服老爷的算计,却叹息张文墨的命运难测。跟着那个苏默,老爷自己都说了,看不透。那么一旦苏默顶不住这次,又或者这次过关了,却中途陨落了,那跟在苏默身边的文墨少爷,下场怕是极凄惨的。
但这又能如何了?和整个张家的利益比起来,张文墨一个人的死活,实在是一点波浪都不起。
“你去县衙走一趟吧。沈明府履新,咱们张家也是该送上一份薄礼的。”心神飘忽中,老爷张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宇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思,恭声应是。
既然明白了张越的心思,那么此次去拜访新来的县令,就不单单是尽礼数的事儿了。老爷分明是让自己见机行事,暗中帮文墨少爷一把。老仆张宇跟了张越这么久,这点默契自然不缺。
转身出门之际,隐隐却听到老爷在屋中兀自喃喃自语着:“那苏家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127章:交锋
苏家子在干什么呢?苏家子正坐在县衙的后堂上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武清县令换人了。庞士言一点都没说错,沈松当晚便到了武清。庞士言也在当晚摆下酒宴,带着县衙一众大小官吏相迎。
所有相关交接文书等,早在他接到这个消息后便已收拾好了。所以,就在第二天上午,两方交接完毕,庞士言便动身离开了武清。
沈松也是有来有往,亲自带着众衙役相送。除了县衙的人外,无论是士绅百姓,再来相送的便只有苏默一人了。这让庞士言又是激动又是感念。
一个仙人啊,居然来送自己这个区区凡人,这得是多大的面子,祖上烧了多少高香啊?
所以,临别之际,庞县令难得的雄起了一把。给沈松郑重的介绍了苏默认识,又一再的表示自己对苏默的看重和尊敬。话里言外,甚至隐隐对沈松露出几分威迫,这份底气自然也来自庞大人即将高升的正六品官位,顺天府经历。
对此,沈松表现出极大的豁达,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庞大经历话中暗示的威胁,对苏默表露出充分的好感和尊重。
于是,庞大人心满意足的走马上任去了。在他走后,沈松便也顺便邀请苏默往县衙小坐。
苏默本就想来拜访一下这位沈县令。无论这位沈县令究竟是敌是友,毕竟人家现在是武清的父母官,苏默明面上属于人家的治下之民,就必须保持必要的尊重。
“看来庞大人真的是对苏公子很看重啊。方才要是本县稍有不虞,怕是庞大人都有跟本县拼命的心思了吧?哈哈哈,如此说来,日后本县依仗苏公子之处怕是极多,到时还望公子莫要吝于臂助啊。”
笑着请完茶,沈松首先开口。半开玩笑的话语,似乎一点没有官对民的威势,仿佛便真如朋友相对似的。
苏默却是心中暗暗提防,拱手笑道:“明府说笑了,学生区区一个蒙童,何敢狂悖说能给明府什么臂助?庞大人只是和学生相处的融洽些,多有偏爱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沈松一摆手,“嗳,怎么当不得真?本县可是听说,庞大人极有识人之术。若非苏公子有真才,岂能令他如此?更何况,便是天子不也盛赞庞大人举荐良才吗?啊,哈哈哈……”
两人本来只是带着说笑性质的话,可他忽然抬出天子来,却让苏默不好接话了。若说承认,那方才明显就是推搪人家,往深里想可不是有看不起沈松的意思?
但要说不承认,那岂不就是说你苏默觉得天子不圣明?那你觉得天子不圣明,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认为自己比天子圣明呢?还是说,你苏默压根就是藐视圣上,心存反意呢?
如今这锦衣卫来武清是干啥的?不就是来查你苏默是不是真的在妖言惑众、意图不轨吗。
这种情况下,要是真给人落了口实,扣上一顶藐视君父的帽子,苏某人的脑袋,估摸着离着菜市口就不远了。
只简简单单的通过几句说笑,就不落痕迹的布下陷阱,给苏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偏偏还让人完全说不出什么来。这手腕手段,简直浑然天成,让苏默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同时立刻将此人列入最危险的范畴之中。
“好吧,明府大人是官,学生是大人治下之民。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学生可背不起那不知尊卑的罪名。大人还是饶了学生吧。”苏默面上装作惶恐的神色,站起身来拱着手摇头苦笑。
沈松眼底划过一抹精芒,心中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评价又高了三分。少年人最大的弊病是什么?是冲动!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是受不得人激,受不得人捧。若再有些才华,哪个不是骄傲的没了边了?
若再加上真正弄出点成绩来的,怕是许多人都要狂傲的了不得了。即便是有那沉稳的,或许面上谦逊,但眼神动作终是还能露出些痕迹来的。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沈松方才留心观察,竟然毫无半分上述那些迹象,完全不像个十六岁少年的表现。尤其是最后看似示弱的言词,却是连消带打,将自己刻意设下的陷阱不落痕迹的就绕过去了。这要是换做个三四十岁的老吏还情有可原,但眼前这小家伙,只有十六岁啊!十六岁,这简直就是个妖孽!
沈松心中暗暗凛然,面上却不露半分,也是哈哈一笑揭过。只是初次见面,话到了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再要继续就过分了,也等若明着告诉人家,自己有心对付人家了。沈松不会去犯这种低级错误。
“坐坐,呵呵,玩笑而已,何必如此。对了,苏公子家中还有什么人啊?”沈松主动转了话题,仿佛随意闲聊般问起苏默的家世。
苏默正规正矩的谢了坐,重新坐下,这才回答道:“学生不幸,家母早亡,如今唯有与老父相依为命。”
沈松哦了一声,忽又脸现疑惑道:“咦?不对啊,本县怎么听说苏公子买下个大大的园子,家里颇为热闹呢?据说有老人有孩子的,莫非是族中亲戚?”
苏默心中咯噔一下,这家伙看似简单随意的话,却是步步陷阱、处处惊心啊。
且不说他话中的真实意思,单就是他一个刚刚来武清的人,居然就能知道自己家中的情况,甚至隐隐还透露出对家里众人的大体了解,就充分说明了对方是刻意对自己关注了。
一个以前从不认识的县令,竟然对自己一个小小蒙童关注,这要说没问题,除非苏默真的傻了才会信。
更不要说,这人话中暗含的陷阱。老人?孩子?他苏默不过才十六岁,问起老人也就罢了,但居然问起孩子来,这便就有问题了。
自己都说了,只是和老爹相依为命,那又怎么可能有孩子?莫非对方真的是又针对卫儿来的?苏默只在瞬间就将警惕提高到最高点。
刚刚沈松似乎很随意的问自己家人,自己随口回答了只有老父,那要再说卫儿是自己的弟弟显然就不对了。此人不动声色间,已然先将一条后路堵住,端的是厉害无比。
而如果要说是韩杏儿的弟弟,显然也瞒不住人。毕竟韩家父女在武清抛头露面好多年了,从来没见有什么弟弟。这忽然冒出个弟弟来,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人他在撒谎。
苏默相信,既然对方能这般设计自己,那自己和韩杏儿的关系就必然早已查明。所以,把卫儿的身份往韩家上靠肯定也不行。
至于说是下人的孩子也行不通。对方既然能查明家里有什么人,就不会不知道卫儿整日都留在后院。
后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主人专有的地方。下人是绝不允许进入的,这就是古代封建社会严格的等级制度。
那么,卫儿若真是下人的孩子,就绝不可能住在后院。也正是如此,沈松问是不是苏默家族的亲戚,实则就只是针对卫儿问的,但却半分痕迹不露。
当然苏默也可以含混过去,毕竟沈松也没明确问的是谁。但如此一来,必然彻底将卫儿暴露出来,这却是苏默不愿看到的结果。
卫儿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好容易安生下来,他绝不愿让孩子再受到半分惊扰。
“呵呵,明府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没想到大人这刚刚来到武清,便连学生家里有什么人在都清清楚楚了,真是让学生敬服不已啊。”苏默一脸的崇拜敬仰之色,抱拳先发了一下感叹。
沈松眸子一缩,心下暗暗后悔。面对着苏默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轻视之意,以至于略显心急的问出方才那个问题。
显然,对面这个小妖孽已然警觉了。方才这话分明就是察觉到,自己早对他有过调查了。这可不是好现象,对方如此警醒,以后行事必然会困难许多。
不行,要引以为戒!一定要引以为戒!沈松暗暗的告诫自己,决不能以常情对待这个苏默。
心中想着,口中却笑着道:“本县既为一县之令,自当为一县之民做主。提前稍稍了解下县中的情况,也是应当应分的,苏公子这般谬赞却是大可不必了。”
这话说的坦然,却将方才的漏洞圆满的兜圆了。是啊,人家一个马上就任的官员,提前对自己治地了解下,绝对是无可厚非的事儿,任谁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话若是对别人来说,自是圆满至极。但苏默既然早有了防备,又在此刻察觉了端倪,哪里还会被他迷惑。
当下脸上再次做出敬服之色,拱手道:“是,明府大人治官严谨,学生钦佩。也必当广而告之,使人皆知大人之举,效为楷模。至于说眼下家里的人,只是一些朋友而已。哦,那个小孩子是福伯的小孙子,与学生颇为投缘。啊,福伯便是原英国公府舍人,前些日子应家父所托,怕我一个人在这没人照顾,便带着侄儿和孙儿一起来的。哦,对了,福伯的侄儿叫石悦,便是原英国公府亲卫统领。而且英国公世子,张悦张小公爷如今也在学生家里做客。想必这些,明府大人也应该知道的吧。”
沈松面上一僵,差点没一口血喷出去。后面那些英国公家人相关的介绍他自然早知道。此刻听苏默似乎漫不经心的提起,也知道这厮扯虎皮的意思,自是懒得理会。
至于说孩子的解释,或许真,或许假,这个不急,慢慢查证便是。他本来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搞明白。
可是,那个广而告之?尼玛,老子只想低调的在这做点事儿,你这广而告之了,真弄的轰轰烈烈的,不说传到上面让人觉得自己狂傲,单只落到身后的恩主耳朵里,岂不是给恩主落下个浮躁轻佻、难堪大用的印象吗?
沈松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心中这个后悔啊。
第128章:憋屈的沈明府
站在县衙门口,沈松笑吟吟的礼送苏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看着苏默渐渐远去的身影,待到转身往县衙中走去的一瞬,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失误,结果不但没能试探出什么来,反而被苏默提高了警惕,还隐隐的威胁了一下,这让沈松心中又羞又怒。
一个小小的童生,蝼蚁般的存在,居然敢威胁他堂堂一县之令,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在这一刻,沈松甚至都将没能试探出想要知道的消息的事儿抛到了一边。
方才那番试探,其实两人都知道,并不代表什么,也不会真的引发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毕竟,那只是两人私下里的交谈而已,无凭无据的,无论是说苏默狂悖蔑视皇权也好,还是说苏默威胁要宣扬他刚来就打压苏默也罢,最多都只会是让人心中存疑罢了。
但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苏默不过一个没有功名的童生,年纪又小,别说那蔑视皇权的谣言没人肯信。就算有些相信,但随着时间推移,也终会渐渐消散。
可他沈松则不同了。他身居高位,又是刚来,本就有无数的猜测。一举一动莫不吸引着无数人的注意。若是传出他欺凌一个小童生的话来,必定会让他很难堪。尤其是苏默在武清还颇有才名的情况下,只会让他落下个嫉贤妒能的名头。
就算他不怕这些,但如今好歹苏默也算是直达天听的人物了,这话无论真假,一旦传到天子耳朵中,天子会怎么看他?更不用说他所谋者大,他身后的主子又会怎么想?
想想那后果,沈松便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这个苏默奸狡贼滑,完全不能用一个正常的少年人去看待。今日这个教训,必要引以为戒才是!
想着这些,又想起苏默临走之际说的话。这小子竟要做一场大文事,还邀请自己参加。
倘若今日没见苏默,没发生刚才的事儿,又或者这不是苏默而是别人这么来说,他说不定也就是听过就算,不会当做一回事儿了。
可是现在,他绝不会再轻视苏默。这个小子面上看似轻佻,但实则心机深沉,一言一行都谋而后动。既然如此,那在自己刚来接任的关头,忽然搞出这么一出来,真的只是巧合吗?嘿,怕是想要给自己造势,以此让人生出忌惮多些依仗吧。
沈松心中默默的想着,嘴角不由绽出一丝冷笑。想在沈某人面前耍手段?做梦吧!我管你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谋划,只要本官这里不准,让这个文事盛会办不成,看你还能耍出花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大定。吩咐下人,叫将这几日送来报批的公文呈上来。
下人应着转身去了,在那下人出门的时候,却见一个差役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沈松便躬身施礼禀道:“大人,外面有本县张府管家张宇求见。”
沈松一怔,张府?他当然知道。当今娘娘的本家,算是这武清县第一家族了。而且,据说还是京里那两个混不吝捞钱的耙子。在他来武清之前,上面就特意叮嘱过他,不要轻易招惹这个武清张家。
按理说,自己这个新任县令上任,一县的大户豪绅都要来恭贺迎请也是常理。其间,自然也会有些呈仪奉上,这都是不成文的惯例。
只不过这种事儿,应当是这帮人联合起来一起搞才是,除非特殊情况,绝不会是单独弄出来的。要知道各家势力虽然有大有小,却也不是差的太大。你张家是第一大户,可要想一家独自结交了县令大人,莫不是想要独霸吗?这却是其他家决不能接受的。
既非如此,那么,难道是代表其他家邀请自己的?唔,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样也能体现出张家武清第一世家的身份来。
想到这儿,沈松面色稍松,点点头,让差役请张宇前堂奉茶。自己则更衣之后,这才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老奴张宇,叩见明府大人。”客厅中,老管家张宇一见沈松走出,当即起身,上前两步,便要作势跪拜下去。
单论身份,他只是张家的奴仆,见了沈松这个父母官,自然是要行大礼参见的。
沈松却哪里敢真个受他的礼?且不说他代表了张家,张家后面又是皇后娘娘。便单单那两个国舅爷的尿性,他也不会因这点小礼数去恶了印象。
“嗳,老人家,这又不是公堂之上,勿须这般,快快请起,请起。”他抢上一步,两手用力挽住张宇胳膊,不让他拜下去。
张宇倒也不矫情,顺势站直身子,拱手笑道:“这怎么可以,礼不可废。否则回去,老爷会责怪老奴的。”
沈松微微皱眉,嗳了一声,佯作不悦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圣人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本县虽不才,却也是深受儒门教诲,自问这一点还是做的合格的。若张老家主责怪,自有本县承担便是。老人家坐吧,且坐下说话。”说着,又唤下人上茶。
张宇这才不再多说,却也没真的去坐,只微微欠身,在下首恭敬的站着。这份规矩还是要守的,张家再大,却也不是他一个老仆可以在一县之令面前跋扈的。至于那茶,自然也只是个客套,可不会真的给他上来,让他四平八稳的坐下品尝。若是换了张越老爷子来了还差不多。
待见沈松坐定,便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张帖子双手递上,微笑着道:“谢明府大人坐。老奴今日来,是代我家老爷送帖子的。明府初来,我家老爷与县里诸位家主,欲要为明府接风洗尘,还望明府大人恩允莫辞。”
沈松心道果然。伸手接过帖子打开,大体浏览一下,随即点头笑道:“本县初来,正当与各位名宿耆老见一见,共议我武清发展大计。老人家便请回告张老家主,本县定当准时赴宴,却是让诸位家主费心了。”
张宇笑着躬身应了是,却并没马上告退,而是从怀中又摸出几张票据,上前两步,轻轻放在桌上,笑道:“是,老奴定将明府的话转禀老爷。”说到这儿便顿住,仍退后两步侍立。
沈松眉头一挑,目光落在桌案上。这几张票据乃是广进钱庄的银票,也叫通票。可以在大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之地,但凡有广进钱庄的地方随意兑换相符的银两。
他只大体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估摸着,应该是五百两差不多。目光又转到垂首不语的张宇身上,面上笑容少敛,淡然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张宇面上波澜不起,拱手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家老爷觉得我家侄少爷给明府大人添了麻烦,还请明府大人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多多包涵关照一下。”
皇后娘娘?!
沈松这下子再无法淡定了,霍的站起身来,沉声道:“什么事,竟然牵扯到娘娘身上?你家侄少爷又是哪个?”
张宇又施一礼,恭声道:“我家侄少爷叫文墨,在这武清县城中开了一家小小的书房,叫做墨韵书坊。听闻年前小公主诞世,皇后娘娘甚是辛苦,便想要做一场盛事文会,为娘娘和小公主祈福,想来这会儿报批的公文应是递到县衙这边了。”
“什么?!为娘娘和小公主祈福?不是说只是一场普通的文会吗?怎的本县之前没听说还有这个缘由?”张宇一说张文墨和墨韵书坊,沈松便登时反应过来。
那个苏默要参加的,不就是这个什么墨韵书坊要搞的文会盛事吗?刚才还在想着要否了这个申请,怎么一转眼就跟娘娘和小公主牵扯上了?
沈松这一刻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太阳穴一鼓一鼓的,额头上青筋都崩了起来。
张宇不慌不忙的拱拱手,笑道:“明府大人,您应该知道的,当今天子勤政爱民,不施奢华,律己极严。娘娘贤淑有德,自然也是如此,当然不会同意官员们去搞什么祈福之类的劳民伤财。
然而我张家不同,我张家乃是娘娘母族,族中多有娘娘的晚辈。这晚辈在力所能及的范畴下,主动想要尽一份孝心却是不碍的,只不过这名头总归是不好明言。
唉,说起来,就为了此事,我家老爷也是又是震怒又是欣慰。震怒的是文墨少爷如此做有些给娘娘抹黑的可能;但同时却也欣慰,欣慰一个晚辈至孝的心思。
只是家与国之间,终还是国为重。所以,老爷将文墨少爷逐出了张家,以为惩戒,却也不再去阻拦文墨少爷办这一场盛会。
可后来又一想,这场文会办下来,怕是要给明府大人带来一些影响,或许到时候还需要衙门出面维持秩序什么的,可不能让众位差大哥白忙活不是?呵呵,所以嘛,这点银钱也算是略表心思而已。”
老张宇啰啰嗦嗦的说完了,又是叹气又是点头的,完全是一副长辈看着小辈的慈爱又无奈的模样。可是沈松听完了,却是差点就当场一口老血喷出去了。
好个奸猾的老匹夫!一脚把张文墨踢出张家,把自个儿和整个张家摘把的干干净净。事儿照做,还不用担丁点儿风险,却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自个儿这个新任县令头上了。偏偏那话说的叫一个漂亮,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无耻!太无耻了!真真老贼也!
是啊,官员们不能搞,可是人家自家晚辈尽孝不能说错吧;如果你非要挑这毛病,那成,人家现在把人都赶出家门了,你还要怎样?总不至于杀头吧。
这且不说,就算你真管了,就是不准搞。好吧,娘娘那儿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却实打实的要恨上。沈松敢去出这个头吗?
更不用说宫里那位娘娘,虽然确实是贤良淑德,可那是对陛下一个人好不好。对上别人,嘿嘿,当年上帖子请天子纳妃的人的下场,所有人可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被那位娘娘恨上,啧啧,沈松想想都头皮发麻。
原本还想着通过禁止这次文会的举办阻击苏默,眼下看来已然完全不可能了。不但不行,他沈松沈明府还要陪着笑脸,全心全意的帮着去搞,并且还要亲自帮着找个伟光正的名头冠上才行。
这岂是郁闷二字说得?沈松这一刻只觉得无限憋屈,都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第129章:牟都使
武清城忽然热闹起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武清外面几条通向别处的大道上,时不时的就能看到一队队车马粼粼驶过。不唯如此,那凤水之上更是舟楫不绝,使得整个凤水新城也被带动的愈发红火。
所有往武清集中而来的人都有一个特色,那就是都是文人士子。武清城城门处的卒子,一天下来腰都快断了,脸上却满是兴奋之色。
士农工商,士这一个阶层,在这个时代的地位之高,绝对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
而如果再有些名望的士子,那身价更是了不得。他们往往都是各自守着一片,或教书育人,或埋头攻读学问,寻常哪里能见到?别说这些个守门的城卒了,便是一县之令、一府知州这般大人物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可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几日来武清不知来了多少。这如何不让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城门卒们兴奋?日后说出去,我曾见过某某某大儒、某某某先生,可不知多有面儿。说不定还能沾上点文气儿,让自己或自家后辈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就算这些都不说,单张家那边大把撒下的赏钱,就是摆在眼前的利益不是。
赏钱不多,每日每人不过就是一二十文。可是放在这些每月例钱不过几钱银子的城门卒身上,那可绝对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这让谁能不眼红?哪个能不兴奋?
这般又有面子又能得利的好事儿,平日里哪能遇着?为了这个营生,往日里最不受待见的城门守卫的岗位,破天荒的成了香饽饽,很是引起众军卒们的一番争抢,却也算的一桩咄咄怪事了。
若说这事儿显着怪异,那么,据说是那位无情才子苏默苏公子的要求就更怪了。
“文明执法、热情待客。无分男女老幼,不论贫富贵贱。创建精神文明新武清!”
这就是苏公子的原话。前面总是能明白个大概,可那精神文明是啥东东?城卒们实在搞不懂。别说城卒们不懂,便是某些大人物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在武清城外一处小岗上,此刻正有几人驻马而望。望着周围一片喧嚣热闹的场景,都是面面相觑。
从武清城门起,一直延绵到大道的两旁,全是一排排的各色锦旗。旗子上便都印着刚才那些字不说,武清城门两侧,更是竖着挂下两条长幅。
左边一条:喜迎四海高士,建精神文明之城;右边一条:共会八方贤达,凝最宜居住之都。
这般雅俗共萃、半文不文的文联,着实让几人看的满眼都是圈圈。
“沈明府果然大才,竟是如此……嗯,别出心裁。佩服,佩服啊。”当先一个略显粗壮的汉子歪头看看旁边马上的沈松,脸上露出满满的假笑,抱拳说道。
沈松嘴角狠狠一抽抽,努力压下满心的郁闷,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嘿然道:“牟都使说笑了,这般奇才岂是下官能有。嘿,这可是咱们武清大才子苏公子的手笔呢。”
他在奇才两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牟斌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赞道:“哦?原来如此。某在京中,便常闻此子名号,今日一见,果然有些不凡啊。”
沈松眼底划过一抹恨意,淡然道:“岂止是不凡,牟都使此番来,想必也看到听到了不少吧。若只是不凡的话,可能一呼百应,随随便便就搞出偌大的场面?其才之高,下官却是自叹弗如的。”
这话一出,牟斌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着点头,却是并未多言。旁边另一匹马上的武将也是微微侧目,眼神在沈松身上一转,随即垂下。
沈松这话看似平淡的随口称赞,实则内里却是阴险至极。而苏默这次被弹劾的罪名是什么?是装神弄鬼、愚弄百姓;是居心诡谲、意图叵测!
而不凡那是什么?不凡的那叫神、叫仙!这岂不正是装神弄鬼的写照?至于一呼百应,诺大场面之语,简直就差直白的说是愚弄百姓、意图叵测了。
大明得朝自大小明王手中,本就是源自于佛教。而后大明建立,老朱深感信仰的力量之大,为保大明的长久,于是发狠施展种种手段镇而压之。
于是,除了佛道两派根深蒂固、势力实在太大外,其他教派包括老朱自己出身的明教,都几乎遭了灭顶之灾。由此,贯穿整个大明一朝,教徒的起义造反便几乎没断绝过。尤其是白莲教、佛爷会等组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使得大明自上而下,从皇帝到大臣,都对这些装神弄鬼的极度警惕,一直以来的打击也是不予余力。
此刻沈松话里言外的将苏默挥手就送到了这个高度,又特意点出牟斌来武清看到听到什么的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牟斌方才其实也只是随意打个哈哈,哪成想这位刚上任的县令大人,竟如此表露出怂恿推动的意图,这让牟斌惊讶之余,也不由的立刻心中打了个突儿。
他是什么人?大明密谍的头子,数十万锦衣亲军的都指挥使,每日里弄的便是这些把戏。沈松这点小心机,他岂会看不出?
但正是因为看出来了,他却反而不能真个去上当了。这次下武清查案,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个苏默是被人阴了。
与之前出京时的猜测不同,牟斌隐隐察觉到,这次的事件似乎别有蹊跷。
田家旧宅下面的密室,当日武清城头上的打斗,还有那长长的直达城西的密道,都显示出其中的诡异。种种迹象显示,似乎曾经明报上的与白莲教有关,倒还真有点真实了。
至于这个苏默,牟斌百分百的确定,这小子得罪人了。而且还是得罪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才设下眼前这个危局。
若是按照原先的猜测,用个不恰当的词比喻的话,就是四个字:指桑骂槐。
那个桑自然就是苏默,而槐却是皇权。那么,此刻牟斌认为正好相反,那个槐才是苏默,而之前猜测的皇权之争,反倒是桑了。
不过这也只是初步调查后的估量,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却是一时间难以判定。田家的目的什么,田家背后的人又是哪一方,为什么田家隐忍了这么久,忽然就一下子冒出头来,以至惹来这灭门之灾?种种种种,查到最后,都随着那晚死去的那个黑衣人而截断了,这让牟斌委实是苦恼无比。
他查察了这几天后,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儿。一就是苏默是个倒霉蛋儿;二就是苏默却是跟那个叫天机的道人有些瓜葛。但若这就说苏默勾结道门、愚弄百姓,又叵测之心,却真是有些冤枉了。
案子查到这儿似乎便卡住了,但若就这样回去交差,牟斌觉得脑袋应该保得住,官帽儿嘛也不会有大问题。但是,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就要缩水太多了。
在朝为官,尤其还是做的天子家奴这样的官儿,牟斌知道,官帽儿大小其实不重要,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才是最最重要的。若是失了圣宠,让天子觉得能力不足,那这官儿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所以,哪怕是案子查不下去了,牟斌也没马上离开。一来,再多查访一下,仔细斟酌一番,或许又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也说不定;二来嘛,对于这个苏默他也想试着接触一下。毕竟这个苏默是此事的引发者,回去后,天子必然会问到的。多接触下,多了解下,对天子也能有个应答,这样多少能做到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再者说,他离京之前,京里两位国公都先后有过话递过来,倒也没明说什么,但其中让他手下留情的意思却是明显的。
若所只是两位国公打招呼,国公代表的是朝中勋贵的话,那么牟斌虽然惊讶这个苏默的背景,却也不会太过如何。
但是,就在他离京的当天,那位礼部侍郎程敏政竟当面来见自己,希望自己能真正的公正处理苏默一案,勿要造成冤假错案的一幕,真正的让牟斌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了。
礼部侍郎,那不是什么六七品的小人物,也不是什么六部、六科给事中的小官儿,那可真真的是够资格代表文官集团的正三品大员了啊。
一个小小的县童生,不但能有两家国公府的背景,竟然还能得到文官集团中人出来求情,这份能量不可谓不惊人了。
也正是因此,所以牟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下驾贴拿人,然后先来一番大刑后再问话。而是下达了先找到较明显的证据后,再酌情拿人的命令。
这也是苏默能在事情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还能平安的留在家中的原因。而同时,也是牟斌今天首次正式出现在人前的缘故。
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沈松对苏默流露出的敌意,心中一动,脑中似乎忽然有种念头闪过,想要抓住时却又一时想不起什么。
所以借着打个哈哈之际演示过去,转头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在不经意之间,猛的眸子一缩,目光紧紧的盯向一个方向。
第130章:东厂阴影
武清县中,城西的一片小树林里,此时正散着几个一身短打的汉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各自低头仔细寻找着什么,唯有一个面目森冷的头目样的人,独自负手站在中间。
若是苏默此时在此,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里正是那天夜晚他追踪掳去卫儿的那个黑衣人,随后由于其大战了一通的地方。
说来这里虽极是偏僻,但也不是罕见人际的地方,偶尔也会有些拾荒者游荡过来。但是今日,这里突兀的出现这么一帮人,本来应是极为扎眼的事儿,但诡异的是,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过来,那些拾荒者似乎一下子都全消失无踪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城外愈发喧闹的声浪,便在离着如此远的这里都隐隐传了过来。站在中间那人眉头蹙了蹙,扭头往那边眺望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冷然。
就在他渐渐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四下里查探的众人也陆续的走了回来。
“怎么样,可查到了什么?”那人待到几人都回来了,这才目光一扫,冷声问道。
众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道:“档头,时间过的太久,实在难以判断。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有过打斗的迹象。”说着,示意旁边一人过来,递上一根污秽不堪的木棒。
那档头目光在木棒上扫了一眼,便又重新看向说话之人。那人连忙指向木棒上一处断裂的痕迹,恭声道:“档头请看,这里必是在争斗中折断的,而且咱们还在发现这木棒的旁边,发现了断裂的另一端,端头上仍残留一片布缕。”
说到这儿,声儿却渐渐小了下去。他也知道,眼前发现的这点东西,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地方偏僻肮脏的,便是有些盲流醉汉什么的打斗,也是常事。他们堂堂东厂密探,历来查的哪一桩不是惊天大案,却不是来查什么醉汉打架这般鸡毛蒜皮事儿的。
眼见档头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那人额头不由见汗,一咬牙又道:“档头,不光如此,咱们还在这儿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
那档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道:“讲。”
那人应了声是,这才微微转身,指着旁边一棵树下,小心的道:“此处似乎有过剧烈毒物存留,与别处相比,这边的杂草尽数发黄枯萎掉了。以小的经验,此毒极为可怖,绝不是寻常能见的毒物所致。但究竟是何毒,小的却实在看不出,还请档头恕罪。”
档头目中寒光一闪,移步走到那人指的地方,微微弯下身子察看,半响,脸上也露出惊悸之色,皱眉沉思起来。
这位档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在船上和新任武清县令沈松,相对而坐的那位东厂卯课王档头。
他们在和沈松一起到达了武清县后,却并没有随沈松一起入衙,也未惊动任何人,而是一下船就悄然离去了。却不知怎么今日竟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时,王档头沉吟半响,忽然转身看向另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冷声道:“狗儿,你确定这里和那老蛇的地方有关联?”
那唤作狗儿的男子连忙一拱手,恭声道:“档头,错不了!虽然时间稍稍长了些,但是那股特异的气息,终还是留下了一丝痕迹,瞒不过属下。”
王档头面色稍霁,轻轻点点头。其实他也只是下意识的问了问,对于这个叫狗儿的属下的追踪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正因为这个属下这种特殊的能力,才被唤作狗儿。也正因这个原因,才让这个狗儿进了他东厂卯课。
此时见狗儿说的坚决,略略想了想后,这才挥了挥手,当先大步走出小林子。狗儿等几人连忙跟上。
一路原路返回,待远远的看到了一处房舍,王档头这才定下脚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片刻后,轻轻的道:“之前咱们查到的说,那老蛇还带着个孩子对吧?”
旁边最先那个回话的人忙应声道:“是。是个男孩,大约四五岁左右,和那老蛇同时失踪的。”
王档头轻轻点头,眼中有精光闪动,低声喃喃的道:“楚蛇儿曾是宫里的人,李公公说了,他自幼便净身进宫了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孙儿?这事儿肯定有问题。那苏默在楚蛇儿失踪当晚,竟然也曾出现过在这附近,难道真是巧合吗?”
说到这儿,眼中猛然精光大盛,霍然转身,低声道:“对了,某记得,那个苏默家里,不是说也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吗?你们立刻想法子查一查,苏默家里那个孩子,和这个楚蛇儿的孙儿是不是同一人。”
旁边几人立即齐声应是,随即分出两人飞也似去了。王档头目光闪烁,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轻声道:“有点意思了,若这个孩子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位苏才子可不简单呢。”
他这话只是自言自语,旁边那个番子却随即接上,恭维道:“还是档头英明,竟然想到从近期发生的异事入手,这才能顺藤摸瓜,抓到这么一条大鱼。”
王档头脸上便露出得意之色,旁边另一人也凑趣道:“可不是嘛,谁又能想到,一个大大有名的读书种子,竟然还和宫里人牵扯上了。若不是档头慧眼如电,如何能发现的这楚蛇儿躲在这儿?王档头真不愧咱们东厂干才啊。”
有了这两人的吹捧,另外几人哪还不知怎么做。一个连忙也赶紧跟上,满脸赞佩的道:“这次咱卯课可要大大露脸了,回去后,督公必然欢喜,肯定会重重赏赐下来。王档头高升一步指日可待了,到时候,还请档头多多照顾小的们,小的们必当鞍前马后侍奉档头。”
王档头脸上得色愈发浓了起来,不时的微微点头,嘴角含笑。
剩下最后一人眼见好话都被同僚说完了,心中一急,猛地灵光一闪,笑道:“咱们档头升官发财这自不必说,其实以我看来,最重要的却是此番着实压了锦衣卫那帮孙子一头。小的听说,此番随着那牟都使来武清办差的,除了北镇抚司的魏千户外,还有上次那个得罪咱们档头的苗百户。嘿,他们可是奉了明旨来查苏默一案的,听说到了这儿好几天了,却是屁都没查到一点儿,牟都使颇为恼火。如今这又被咱东厂拔了头筹,可不是给王档头大大出了一口恶气?要我说,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
众人听到他提到那个苗百户,面色都是一僵,王档头也是目中猛然划过一抹煞气。但随着听到后面,顿时又是一喜,颇为欣慰的看看最后发话的这人,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其他几人这才心中暗暗松口气,心中却齐齐大骂这厮可恶,险险没让大伙儿都跟着吃了瓜落儿。此时见头儿脸色欢喜,这才又再你一言我一句的狂拍马屁起来。
王档头心中欢喜,待到众人又说了一大堆,这才轻轻咳了一声,摆出森然的架势,哼道:“行了,废话不必说了。都给老子瞪大了眼,用心把这趟差事办好,回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连忙齐声应是。
王档头又道:“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当先那个人忙道:“档头放心,有乔奎乔干事亲自跟着呢,绝对误不了事儿。嘿,那苏家子也是个不知死的,都这会儿了,居然还惦记着弄这些花活儿,莫不是以为会写几个字儿就能免了罪?咱大明朝能写字的可不知有多少,可到了咱东厂面前,哪个不跟孙子似的。叫我说,到时候请督公去跟爷爷求求,将那苏家子发给咱们东厂审问。届时就让那苏家子跪着给咱王档头先写几个字儿,写的好了,让咱档头舒心了,还可少遭点罪。不然的话,嘿,定要让他尝尝咱们兄弟的手段。”
旁边众人又是齐声称是。
王档头眉头一蹙,斜眼横了那人一眼,哼道:“麻四儿,你他娘的少在那儿胡咧咧。这案子让爷爷龙颜震怒,真要有事儿岂能小的了?又岂是你我能插得上手的?”
麻四儿被他一喝,不由脖子一缩,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惭惭的不敢再多说,旁边几人见他吃了剋,也是不敢多言,一时间俱都小心翼翼起来。
王档头瞪了他一眼,领着几人继续走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悠悠的道:“你们都是我亲近的人,什么话可说,什么话能说,什么事儿能做必须有个谱儿。
且不说这事儿最终会如何,单就那苏默身后站的那位,他拿咱们督公没法,可是让他记恨上你们的话,你们想想自己能应付的了?
眼下不比从前了,打弘治爷临朝以来,咱们厂卫的权利大幅减弱,这不是弘治爷对咱们不信任了,也不是不待见咱们了,实在是被那帮子文人逼的。
爷爷贵为天子,为了大局,却也不得不受这帮腐儒的气,咱们这些天子家奴就更要如履薄冰才是。不为别个,只求别给爷爷再添堵就是。
你们记住了,这次的事儿,千万要小心再小心,不要给人抓住什么把柄。要做就要把证据做实了,让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咱们可没领到旨意,一个不好,别功劳没弄到,反倒把自个儿栽了进去。
老子提前把话儿说明咯,此番要是谁给人揪住了手尾,那就痛快的自个儿了断了。别回头让督公难做,否则,督公的手段你们也当自个儿有数。”
麻四儿等人闻言,脸上齐齐变色,相互看看,都是戚戚然。面上却是齐齐抱拳,恭声应是。
王档头轻轻叹口气,看了看他们,面色稍霁,才待说话,忽见先前两个离去的番子正极快的走近,当即便将话收住,站定等着来人过来。
那两人早望见这边,连忙小跑几步。待到近前,齐齐抱拳见礼。王档头点点头,淡然道:“如何,可查清楚了吗?”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王档头面色一沉,哼道:“怎么?”
两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连忙躬身道:“档头,那苏家防的甚紧,里面又有好手护着,委实是查不到啊。”
王档头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另一人心中一急,不由脱口道:“档头,要不咱直接亮了腰牌明察?想那苏家子不过区区一个童生,安敢阻扰咱东厂办案。”
王档头面色一僵,随即便狠狠呸了一声,怒道:“你他娘的脑子里生的都是大粪吗?那英国公世子此刻便住在苏家,东厂的牌子能吓住苏家人,可能吓的住那英国公?一旦闹大发了,打草惊了蛇,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那番子被这一喝吓的脑袋一缩,低下头不敢再吭一声。王档头余怒未消的瞪他一眼,却也是一时无计,不由皱紧了眉头。
旁边麻四儿眼珠儿转转,忽的靠前一步,低声道:“档头,眼下麻烦的不过就是那位小公爷。小的有一计,咱们不如这样,如此这般……”
他低声说着,王档头先是一愣,随即越听眼睛越亮,待到听完,终是回嗔转喜,使劲拍拍麻四儿肩膀,欢喜道:“好,好,便是如此!”
第131章:暗流
沈松觉得自个儿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像如今这么憋屈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豪情万丈的上任伊始,就在一个小小的蒙童手里吃瘪。
自己付出了诺大的代价,隐忍了那么久,哪怕再满腹才华都不敢稍露半分,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的出人头地吗?
什么叫出人头地,那就是掌控一方,挥斥方遒。是这一方天地的人都以自己的意念为转移,让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崇敬的看向自己。
可是那个苏默,自己不过就是试探几句,竟然毫不客气的回敬了他,简直半分恭顺的样子都不见。
而之后自己刚想好好折腾下这小畜生,给他点颜色看看,结果还不等自己这边发力,那小畜生竟早已提前布局,让他万般算计顿时胎死腹中。
这简直如同接连几个巴掌扇了过来,让沈松彻底的怒不可遏了,偏偏又无法奈何半点。不但奈何不得,还要反过来装出一副笑脸,主动踩进对方的局中。
为此,当晚沈松被气得饭都没吃下几口,一整晚翻来覆去的,都是苏默那张假模假样的恶心笑脸。
小畜生不知好歹,若不是恩主嘱咐自己查察这个人,他早一巴掌拍死这小畜生了。可自己不能动他,不代表不能借刀杀人。那小畜生得罪了旁人被人宰了,那恩主可怪不到他头上来。
于是,就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忽然来到时,他灵机一动,顺势邀请牟斌一起来看看这个小畜生搞出来的盛会。
等机会那是没办法的做法,沈松自负的很,他要的是亲手去创造机会。
所以,当一到了会场外围,看到那热闹的场面时,他便趁机扔出了那一番话。
在他看来,锦衣卫此番奉旨查案,牟斌来了都好几天了,但却波澜不兴的,显然是没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如果这样回去,只怕是绝对交不了差的。而自己如今这么主动的将借口送上去,除非牟斌愿意回去承受天子的怒火,否则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心中很是得意自己的手段。要知道这可是阳谋,哪怕牟斌明知道自己想利用他,在天子的怒火和一个蝼蚁的性命之间,也会知道该怎么选择。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混蛋牟斌竟然只是哈哈一笑,然后就完全没了下文了。不但没了下文不说,这会儿竟然还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一县之令,自顾在那儿神游天外去了。
这简直就是**裸的蔑视啊。不错,两人的官职差距是很大,一个才正七品,另一个却是正二品。但自己这个七品却是文职好不好,那是一个武职二品能比的吗?要不是锦衣卫属于天子亲军、皇家家奴,沈松甚至都可以当场发作,狠狠的给这厮点脸子看看。
可惜,这其中终究是有个“要不是”,他沈松如果真扔了脸子,那可不是给牟斌难看,而是给天子难看了。给皇帝脸色看?沈松觉得自己还想多活几年,哪里肯做这种傻事。
所以在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后,哪怕心里再如何不爽,还只能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强笑道:“牟都使,牟都使!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需不需要下官配合一二?”
牟斌被他一唤,眼神一清,这才省悟过来。但是回过神来后,只是冲他摆摆手,便转回身对着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随从脸上一惊,随即插手应诺,转身打马如飞而去。等那人去了,牟斌才转过头来,对着沈松点点头,沉声道:“沈大人,本都临时有急务处理,今日就不过去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沈松说什么,拨转马头,一声低叱便纵马而去。身后几个卫士同时催马跟上,片刻间便去的远了。
沈松目瞪口呆的看着,完全没反应过来。旁边那个武将打扮的将军此刻微微犹豫一下,冲他抱抱拳,低声道:“沈大人,看来牟都使方才定是发现了什么,公务紧急,末将也告辞了。”
沈松如梦初醒,啊了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那人这才又一抱拳,呼喝一声,也领着几个兵卒催马而走,直追前面的人走了。
小岗上,众马飞驰而去,只瞬间便剩下沈松带着几个衙役孤零零的站着。除此之外,便是那马蹄扬起的漫天灰尘。
沈松坐在马上,两眼死死的盯着远去的尘头,两手紧紧的握紧拳头,因为用力咬牙所致,腮帮子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抽搐着。
又失败了,这是第三次了。
若说第一次,他出招后被化解了;那么第二次就可以说连招都没出结束了。而这第三次呢,这次算什么?
无视!完全就是彻底的无视啊!管你出招还是没出招,人家直接理都不理,连个结果都不带给的。
这一刻,沈松真要抓狂了。
怎么就这么邪性呢?回想一下,似乎只要是牵扯到那个苏默,就会发生各种诡异。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爷,文会那边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要晚了。”耳边传来一个衙役小心的提醒。
沈松心头就是一憋,长长吐出一口气,狠狠的瞪了那个衙役一眼,咬牙道:“回衙!”
“啊?”衙役被他一瞪,不由一个激灵,但随即听到这个命令, 却又不由一呆。
不是要去致辞发言的吗?怎的这就突然回衙了?那说好的大热闹呢?说好的赏钱呢?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早知如此,贺老六要跟自己换班时,就答应他了啊。这下可好,全泡汤了。
贺老六今个儿是巡街的差,听说要是派的会场维持秩序的,不但能看到从未见过的大热闹,还能领到不少的赏钱,这才巴巴的找自己换班,为此不惜许下请两顿四海楼的席面。
结果,自己忽然听到县令大人点了自己的差,说是又要去参加文会了,大喜之余当即便果断拒绝了。
原本想着,能跟着县太爷过去,到时候站位肯定是靠最前的。那样的话,不但热闹看的更清楚,便是那赏钱说不定比派去维持秩序的能更多。毕竟,自己这可是跟在县太爷身边的不是。这点眼力劲儿,那些个大户人家能没有?可是,可是如今这…….
这位新老爷怎么这么个不靠谱的性子呢?人家来请他去他不去,一转眼又突然要去,可这都马上到了,忽然又要回。他娘的,这不是属驴的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呸!
沈大人郁闷,衙役觉得自己更郁闷。他真的很想揪住这位大老爷问问,你丫的究竟抽他娘的什么风啊。你抽风没关系,可能不能别耽误咱爷们发财啊?
只可惜,想法只能是想法,永远不能变成现实。瞅着大老爷那阴沉的都快滴下水来的臭脸,衙役只能垂头丧气的应了声,耷拉着脑袋牵马转身往回走。
那一步一叹息,一步一回头的模样,看的马上的沈松简直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只是真要那样做了,可就太身份了。
不计较,老爷我不跟个下人计较。老爷我是官,要有官的份儿。沈松默默的跟自己说道。脑子里却又不由的忽然想到牟斌。
这姓牟的混蛋发现了什么呢?这猛不丁匆匆而去的,究竟去做什么去了?
姓牟的混蛋这会儿正坐在了兵马司的公房里,两只眼睛精光闪烁着,死死盯着下面禀报的小旗,一张脸冷厉的如同结了霜似的。
“你是说,那帮番子也来了?”良久,他冷冷的开口问道。
小旗插手回道:“是,据说是卯课的人,带头的是王杨。”
牟斌眼睛轻轻眯了眯,想了想,挥手打发小旗下去。扭头看向一边坐着的那个四十上下的男子,道:“义夫,你怎么看?”
那叫义夫的男子微一沉吟,抱拳道:“都使,属下知道这个王杨。据说,他是那位李公公的人。这位李公公,与东厂督公陈准貌合神离。而陈准性子又有些软,不太管事儿,所以在东厂中,李公公的威势不小。所以,属下以为,这事儿未必见得就是东厂的意思。”
这个义夫便是此次随牟斌来武清的千户,姓魏,大名一个敞,字义夫,是牟斌绝对的嫡系。因处事稳重,擅于思考,颇有些智囊的意思,深得牟斌信赖。
此刻听了魏敞的话后,牟斌眼神蓦地闪过一抹寒光,嘿然道:“李广?”
魏敞点点头,“对,就是李广。属下以为,这必是李广在背后撺掇的。此人近些年甚是活跃,野心不小。不但擅于察言观色,据说还跟那位天师学了些极厉害的术法,整日的为陛下祈福,故深得陛下信重。这次的事儿,属下觉得,或许是其想借着此事打击陈准,意在谋督公之位。”
牟斌面上露出几分讥讽,冷笑道:“就他?嘿,他怕是还不够格。别忘了,陈准虽然软,可司礼监那位可一点也不软,岂能任他兴风作浪?”
魏敞皱皱眉,沉吟一下,缓缓道:“都使,萧公公厉害不假。可是那李广有陛下的宠信,怕是萧公公也奈何他不得吧。”
牟斌挑了挑眉头,面上冷笑之色更甚,撇嘴道:“宠信?义夫,咱们厂卫皆是天子家奴,所作所为也都代表了天子。若是安分守己,自然荣光无限,宠信倍至。可若是忘乎所以,岂不知爬得越高跌的越狠?李广那厮平日里的手脚哪个不知,他日一旦事发,怕是想留个全尸都是做梦。咱们离京之时,我听说他又鼓动陛下修毓秀亭。在万岁山上修亭子,嘿嘿,那边可是离着太皇太后不远啊。太皇太后最烦噪杂,短时间也就罢了,若是时间一长,啧啧,这老阉货,真是不怕死啊。”
魏敞一愣,随即点点头。笑道:“都使说的是。这事儿估计必有变故,那位萧敬公公可不是个善茬呢。”
说着,脸上的笑意大有深意,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半响,牟斌收了笑,森然道:“派人盯着,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要管,只是全都记下来,一丝一毫也别漏了。既然有人找死,本都岂能不成全他!”
魏敞肃容起身,躬身插手应是,转身下去安排去了。牟斌眼望着虚空,面上神思变幻,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第132章:文会开幕
武清城东与凤水新城之间的空地上,两日间便起了两溜儿搭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搭棚围成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的形状,正中圆心处则建起一座高台。
台高丈余,面积约有百平大小。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台阶延下。台子正中间高高挑着一杆大旗,旗子采用幡形,白底蓝边,旁边缀以五色彩带。旗面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武清文会。
这里,便是此次武清文会的会场了。
几日间,除了提前约请的一些名士大儒早已到了外,还有无数士子蜂拥而集。
此时临近乡试,而乡试却是在两京各府举办。武清紧邻京城,往来不过一两日间,隶属于顺天府辖区的秀才们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盛事。
要知如今的科举,虽不像唐朝时那般,需要行卷举荐,但是提前投卷给一些名士大儒,以获得提高知名度的风气还是颇为盛行的。
甚至这般行卷后,万一此次未能榜上提名,但若是行卷能入了一些大人物的眼,说不定就能被收为幕僚书办之类的职位,也算是变相的一种入仕,总好过蹉跎岁月、黯然而回的结果。
大明乡试规定,除各县、学、各监生员外,还允许九品下,无论在职与否的官吏,皆可参与。那么,一事无成的回家闷头再读三年,和先进入官府为吏,一边读书一边还能积累经验并扩展人脉相比,选择不言而喻。
此次的武清文会,除了没有京师的官员外,顺天府左近的名士大儒却都几乎全都请了来。而这些名士大儒,又哪个不和各级官员有这样那样关系的?只要能入了他们的眼,也便等同入了那些大人们的眼了。
既如此,这些赶考的士子们,如何能不欢呼踊跃而来?要知道,便是去京师行卷,至少还要随同奉上若干呈仪什么的,对于富家之子还好,可对一些贫家子弟,往往便是有才却没那个资财而只能望门兴叹。
如今,武清文会给了所有士子一个平等的机会,而且还是一个不用考虑资财就可正大光明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这岂能不让人欢喜?不但如此,据说但凡能被选中的,无论书画还是诗词,都将被武清墨韵书坊汇编成册,刊印成书。这不但能为自己扬名,还有不菲的润笔之资呢。
不用花钱就能行卷扬名,还有获得收入的机会,所有士子都疯狂了。据说不但顺天府范围的士子们,便是临近几府的士子,也有不少人赶了来。
临着乡试还有月余的时间,路上赶一赶,完全不会耽误。既如此,这种好机会便绝不能错过。
就这样,往常默默无闻的武清县,忽然之间变得名声响亮起来。而在眼下的文会现场,也早已是人挤人、人挨人的变成了一片洪流。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青衿文冠,纸墨飘香。
站在正中高台上的张文墨,看着下面如此宏达的场面,激动的手颤气促,不能自已。
曾几何时,自己名落孙山、凄凄惨惨,一蹶不振;曾几何时,自己颓废的靠着个小铺子,苦苦的计算着三五文铜板的进出,斯文扫地,沦为一个不被人看得起的小商人。
直到遇见了苏默。
想不想名扬士林,扬眉吐气?想不想成为文坛名宿,引领风骚?这是苏公子当时跟自己说的话。
在当时,自己曾是多么的不屑一顾,觉得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可就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的,竟然就真的成了。如今想来,直如做梦也似。
报纸的开办,文榜的组织。从报童的招募,到文稿的选取,再到邀请名家评论,商家冠名竞拍,每一步都匪夷所思,别出机杼,终于给自己那个小小的墨韵书坊,打下了如今承办这等盛事的坚实基础。
说实话,开始张文墨真是抱着陪苏默一起疯一把,以偿还苏默的指点之恩的想法罢了。能不能成事儿,又或后果将如何,他是一点底儿也没有。
对于苏默当初要他直接发帖去请那些名士大儒,张文墨觉得简直是异想天开。
墨韵书坊经过举办了两届文榜后,确实是有了些名气。但这点名气,却还尚不足以叩开那些名士大儒的门。就那么冒然的上门去下帖子,人家怎么可能给这面子?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帖子送到后,不久便收到了回复。而且是除了个别人实在来不了的,其他的几乎是全都答应了下来。这让张文墨当时目瞪口呆,完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的墨韵书坊,如今的名声真的有了这般高了?高到那些清高的名士大儒们,可以召之即来了?
张文墨整个人都不好了,实在是太混乱了。那种明知道不可能,却偏偏变成了现实摆在眼前的强烈刺激,让他接连几天不敢合眼,生怕一觉醒来发觉,这是一场梦。
这种状态直到孙四海来找他,商量会场送餐的事情后才终于缓解。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那些大儒们为什么如此容易的答应他的邀请了。
原来在苏默让他筹备这次文会的同时,让孙四海发动京城、武清两地四海楼的力量,分别去那些名士大儒们的家中送了一份精致的餐盒。
一个酒楼,忽然跑到自己家里送餐,这让所有名士大儒们都感到奇怪。奇怪了自然便要仔细询问,这一问,便落入了苏默的彀中。
送餐的人说了,武清即将举办一次盛大的文会。文会将邀请最有名望、最具实力的大儒做评审。除此之外,当朝两位大学士,太子太傅徐溥徐阁老,以及大学正王懋正好巡按文事,途径武清。此次文会承办者,武清墨韵书坊拟专程去邀请这两位老大人。
若换在平时,这种说法绝对会被人喷一脸唾沫。你一个小小的书坊,低贱的商家,居然还邀请当朝大学士?睡糊涂了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然而正好处在两位大学士奉旨巡按文事的关头,又恰好途径武清,那这个邀请便有了种锦上添花的妙用了。原本完全不可能的事儿,顿时变得大有可能起来。
四海楼这次的免费上门送餐,就是请这些大儒们帮自己的茶点做个预估。因为到时候会场中途的茶点供应都是四海楼承办的,四海楼精益求精,希望能通过这些大儒们的品尝评价后,做出改进,以便最大可能的满足当日现场各位名士们,甚至是两位大学士的口味。
好吧,两位大学士是不是真的能去确实不一定。但若真的去了呢?毕竟这个关头上,可能性已然无限提升起来。那么,如果自己也能参加的话,岂不是能和大学正以及徐阁老同坐一台了?
别说这二位大学士的官职如何高,平日里极难有接触的机会。便是二人在士林中的地位之高,若能有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也必然将成为一段佳话。这如何能不让这些被送餐的名士大儒们激动?
这且不说,就算是两位大学士不去。可四海楼送餐的人不是说了吗,此次文会邀请的都是最有名望、最具实力的名士参加评审。那如果别人去了,自己却没去,岂不是说自己不如别人?
所谓文无第一,大伙儿虽然嘴上都谦虚自己的文章不是最好的。可哪个心里不是自负的?文无第一倒不如文人相轻更贴切。
所以,这次文会要去,一定要去。
四海楼送餐的人走了,各大家随后便派出家人打探,打探这个武清文会是否真有其事,以及规模细则等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张文墨的邀请函到了。于是,一切便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苏公子运筹帷幄,未雨绸缪,这般手段真有武侯的几分风采了。张文墨回想着这些,心中不由再次暗暗赞佩着。
高台上中间的棚子里,邀请来的名士们差不多坐满了。时辰也已过了巳时,有衙役开始在四个方位架设木架,摆放案几。
木架三足而立,上半部分架着三尺见方的平板。平板上用夹子夹了同样大小的白纸。
木架旁边各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摆放着笔墨砚台之类的。四个木架都面向台下,也就说上来挥毫泼墨的,首先要让台下观众看到。待到完成作品后,再统一交由台上搭棚里的评委们评审出结果。
这显然是一明一暗两道评审,完全杜绝了作弊的可能。明着是台上评委们评审出结果,但实则从开始创作时,下面所有的人都将是第一评审。倘若哪个评委有意偏袒,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也绝不敢去弄假了。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便是如此了。
台下众人都是高智商的,一看这架势便明了其中的巧妙,登时引起阵阵的议论声。只是这种激动完全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铛铛铛——
一个衙役拎着铜锣上来敲着绕场一圈,下面众人明白这是要开始了,喧嚣声渐渐平复下来,转瞬便静悄悄的鸦雀无声,目光齐齐的望向台上。
张文墨满面红光,和几位大儒低声说了几句,这才微一抱拳,大步从棚中走了出来。
站在台上,目光在下面扫视了一圈,随即抱拳团团而揖,提气开声道:“各位贤达,今日我墨韵书坊举办此次武清文会,感谢大家不辞辛劳,远道而来的参加。更感谢诸位大儒名家,能拔冗前来担任评审。在此,张某拜谢了。”说着,又再团团向四下一揖,随后又转身对着台上棚子里几人躬身一礼。
下面众人连忙纷纷还礼,各自喊着不敢、先生客气了之类的话语。台上几个大儒也都起身抱拳,微笑着向四下点头致意。
张文墨含笑等着,待到众人重新安静下来,这才又道:“我朝自高祖驱除鞑虏,历尽艰辛,终在应天开建以来,至今已百三十年余。如今盛世中兴,天下安享太平,此,实乃历代先祖先贤苦心经营,当今圣天子睿智贤明所致。
然时光飞逝,人生短暂,匆匆百年过去,老一辈相继逝去,无数新人崛起。那我辈新人安享太平之际,可曾记否,先辈们当年征战开拓之困厄?可曾记否,先祖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之艰辛?可曾记否,我太祖以大智慧、大魄力,北驱鞑虏、复我汉家衣冠之无上大功绩?
墨也愚鲁,追古思今,常怀忧虑。幸得我武清苏默苏公子提点,这才恍然而悟,举办此次盛会。欲聚天下贤达,以手中笔墨,追忆当年那开天辟地之盛景,以励我辈。
苏公子有言:盼我大明子民,永莫忘当日开国之艰、立国之苦;盼我大明子民,永莫忘我太祖、成祖,历代贤君之大愿望。承其遗志,尽我心力,上报天子社稷,下不负百姓黎庶。我大明,永存!我大明,威武!”
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言。说到最后,已是激昂慷慨、声嘶力竭。台下众人也是听的心旌摇动,激动不已。一种莫名的气氛,渐渐凝聚在会场上空。
待到他话音落下,台下稍稍一窒,随即便是不约而同的随着齐声大呼。“大明永存!”、“大明威武!”之声响彻云霄,登时整个会场上空一片风云激荡。
呼喊声良久方绝,台上台下,人人都是面色涨红,神情激动。张文墨眼含热泪,半响才轻轻点点头,哑声喝道:“文会,开始!”
第133章:王泌的使命
武清文会在飞扬激荡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文会主题唯有四个字:忠君爱国。
张文墨致完了开幕词,便闪身退到了后面,有礼仪接手上前,将登台创作的细则一一分说,然后进入正式阶段。
台上四面木架,一次可供四人上台创作。或文或画皆可,但不可离题。也就是说,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就别现了。今天的主题必须高大上,必须伟光正。
苏公子筹谋良久,杀死了那么多脑细胞,可不是来学雷锋做好事,帮人出名的。他要的是造势,将他推上又红又专的,封建势力第一狗腿子的造势。
台下四个阶梯旁,县衙派在这里的衙役们设了四张桌案,让所有要上台的士子们登记排队。
数百近千人在一阵闹哄哄的喧嚣声中,随着维持秩序的衙役们的喝叱声中,除了一些只想看热闹的除外,其他人渐渐分成四条长长的队列。
一旦上台创作完被选中的,将会由衙役分挂到下面两圈搭棚中的架子上,供所有人评赏。以眼前这两圈棚子的规模,估计在场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能获得一个位置,这让众人无论是参与的还是不参与的,都兴奋不已。
到了现在,整个会场已然分成了层次分明的三个圈子。最里面的便是台上的评审和登台创作的士子;中间的,便是排队等着上台的士子;而最外面,却是人最多的。那是来自各个层面的看热闹的人,还有各个商家和小贩们。
这种热闹的场合,精明的小贩们自然不会放过。在这里一天的收入,绝对顶的上平时的十天甚至是一个月。
就在最外围纷杂的人群中,两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并肩而立,面上都挂着一幅面巾,将容貌遮住。其中一人身边,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跟着,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着,满是好奇之色。
三女左近,几个彪悍的汉子若有无意的将三女紧紧护在中间,却又不惹人注意。若有那经验丰富的,一眼便可看出,这些人都是这三个女子的护卫。而这三女能有这种护卫,身份自然也绝不会简单了。
此时,眼见前面的热闹,其中一个身量略高的女子撇撇嘴,低声啐道:“呸!那小贼便是尽弄些花活儿,狡猾奸诈。泌姐姐,你看看,这把大伙儿鼓动的,我可曾说错他了。”
那泌姐姐眼中便露出无奈之色,轻轻拉拉她手,低笑道:“妹妹可是堂堂女侠,行事便当心胸开阔才是。此次文会立意虽谈不上高远,却也可称得上忠义二字。用以教化民众,还是非常有意义的。”
那先开口的女子便撅起嘴,却又不好反驳,只得悻悻住了口。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何莹何女侠,和当日在河中救起她的王泌主仆二人。
何女侠恼恨苏小贼当日坏自己好事,在王泌面前少不得添油加醋的说了苏默一大通坏话。
其实在她而言,也不是一定要将苏默如何了。从自己老子和大哥的口中知道,这个苏默小贼应当算的是自己何家的朋友,属于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不会真要去害他了。
而且就何女侠自身来说,对于苏默也并不是真的厌恶。真要细思起来,不过就是一种不对付。就好像是天生的冤家似的,见了面不吵上两句就不自在。
至于说在王泌跟前抹黑苏默,也不过是小儿女拉帮结派,划分圈子的一种小心思。自己偶然认识的这个泌姐姐,大方温柔,善良美丽,可万万莫要被那个好色无耻的小贼骗了,这提前打预防针当然是必要的了。
说起来王泌和苏默连见都没见过,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被骗什么的,完全就是沾不上边儿的事儿。可何女侠心中不知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担忧。或者说,是一种莫名的独占欲,不想自己的好姐妹跟那苏小贼有半分瓜葛。不,连瓜葛的可能都不能有。
只可惜的是,何女侠这番心思不能明言,而王泌听了她的话后,反而对这个苏默的兴趣倒大了起来。
这且不说,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不但对她抹黑苏默的话不置可否,隐隐的还为其辩驳。就如眼下这次,话虽然一带而过,但却已然近乎于批评了。这让何女侠郁闷之余,心中对那苏小贼更是恼恨。
全都怪那该死的小贼!何女侠暗暗的搓着糯米牙,在心里不知将那个苏小贼斩成十七甘八块了。
不行,这样下去,万一等泌姐姐真的见到了那小贼,岂非大大不妙了?这还没见着人就帮他说话了,要真见了,以那小贼的狡猾,自己的泌姐姐怕是定要给他抢走的。
杏儿妹妹已经被他霸占了,泌姐姐可决不能再被抢去,绝不!何女侠使劲的攥攥小拳头,下意识的抬手在胸前挥了挥。
对于自家小姐和那位自称女侠的何小姐说的话,小丫头鹿亭完全没在意。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便全在眼前的热闹上了。
说起来,京城做为一国之都,那繁华不知比武清这个小县超出多少倍去。但是如眼前这般为了某件事儿聚集起这般多的人来,还加上各种文事活动,这般热闹却又是京师也难见到了。
更不要说四周众多小贩贩卖的各种商品五花八门,叫卖声和推销方式也是花样百出,犹如曲调各异的大戏,这简直让小丫头看的目不暇接,兴奋的小脸跟个红苹果也似。
正看得高兴,冷不丁眼角一花,却见那位何女侠手臂挥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的一呆,忍不住歪头问道:“女侠姐姐,你也要上台吗?可那是比作诗的啊,难道也可以比武的吗?呀,莫不是你不喜欢他们,要去打他们?”
何莹一僵,惭惭着将手臂收了回来,干笑两声道:“怎……怎么会。我被侠者,只会锄强扶弱,救危助贫,怎会做那倚强凌弱之事?”
鹿亭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略带怀疑的点点头。旁边王泌却是嘴角微微勾起,若有深意的看了何莹一眼。
何莹被她看的心中一虚,凑过去腆着脸笑道:“泌姐姐,是不是这里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要不我帮你开路,咱们往前去一下。放心吧,我很厉害的,他们挡不住我的。”说着,小手在胸前拍拍,妥妥的一副天下无敌的模样。
王泌哭笑不得,宠溺的拍拍她手,笑道:“行了,咱们就在这儿可以了,你莫要惹事。”说着,不待何莹反驳,又眺目望向台上,微微蹙起眉毛,低声自语道:“这文会即是那苏公子发起的,怎的却不见他来?”
何莹大气,抹黑道:“那小贼最是狡猾无耻,说不定这会儿正躲在什么地方弄阴谋呢。台上可都是名士,若不耍手段,他一个小童生哪里敢来。”
王泌无奈的翻个白眼,摇摇头淡然道:“苏公子能写出《临江仙》那般的词来,又能创出…….”说到这儿,猛地省悟,将话顿住,含糊道:“苏公子有才是肯定的,便以眼下台上那些人的水准,却也不需什么手段。”
何莹愈发气闷,嘟囔道:“什么嘛,不就是创了几首曲子,还古古怪怪的,有什么了不起。”
王泌侧脸看看她,张了张嘴,却又忍了回去。她说的创出,可不是什么曲子,而是让父亲都激动不已的《汉语拼音法》呢。只是这事儿少有人知,却是不好宣扬出去。
这次父亲与徐阁老一起,奉旨巡按文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使命,便是来武清考察。只不过明面上还有锦衣卫的人在行动,又牵扯到朝中各方势力利益,父亲和徐阁老为了迷惑众人,特意放慢行程,迟迟不进武清。
鉴于此,她才自告奋勇,只带着丫头鹿亭和几个侍卫,先一步来到武清,帮父亲摸清情况。
父亲也好,徐阁老也好,目标都太明显,受到各方的关注。而自己一个女儿家却是无人重视,正好行事。而且这样一来,反而能看清事情的真相,不会被人误导。
正是因此,才有了她现在身处在武清的事儿。只是虽然说是为了帮父亲查案,但心中也未尝没有因为苏默这个人的原因。作为一个才女,对创出《汉语拼音法》的人,她又是钦佩又是好奇,若能近距离接触一下,观察一番自然是极好的。
而若能最终查证那苏默人品也没问题,没有朝中谣言传的那些事儿,自己也可以当面求教一番,就更是两全其美了。
至于说旁边这个何莹妹妹,王泌自己都没想到,刚一进武清城,便遇上了一个似乎对苏默好像极为了解的人。
只是随着何莹说完对苏默的评价后,王泌敏锐的察觉到何莹话中的夸大和不实,而且似乎也不是真的了解苏默这个人。所以,自始至终,也只是微笑着听着,并没多说什么。
当然,这也是她察觉到何莹其实本心不坏,并不是想真的要去害苏默。否则,她绝不会跟一个背后抹黑别人,还心思狠毒的人做朋友的。
如今听了何莹的念叨,她更加相信何莹对苏默的了解只浮于表面。若真的了解苏默,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苏默真正的成就不是创作什么曲子,而是那个《汉语拼音法》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摇摇头。也不知那个苏默究竟怎么得罪了何莹,以至于让何莹如此记恨他。
正想着,忽然从一旁传来一阵混乱。几个护卫顿时提高了警惕,悄然的向三人靠近了些,将她们紧紧护住。
王泌透过人群看去,正惊诧之际,旁边何莹忽的啊了一声,低呼道:“是他!”
第134章:有一种共鸣叫孤独
一个集会的举办离不开两个方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个是发起者,还有一个就是承办者。
这次的武清文会中,张文墨的墨韵书坊便是承办者。而苏默,自然便是那个发起者了。
严格说来,发起者的地位应当高于承办者。毕竟一个是纲,一个是领。
那么,作为发起者来说,大会当天的开幕词便理当由发起者来致。可是苏默这个发起者偏偏却不能去做这个出头鸟。
这其中一来是他的年纪确实太小,资历不够;这二来嘛,刚刚上任的武清县令沈松,从上任伊始对他的态度便模糊不清。虽不说是恶意吧,但是那种眼底毫不掩饰的轻视不屑确实清清楚楚的。
这种情况下,苏默再去出这种风头的话,很容易被人诟病,从而进行打击。
所以,苏默只能忍痛放弃了这个机会。这让苏默有种淡淡的忧伤。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放弃了,张文墨的那篇开幕词就是他亲自捉刀弄出来的。这从其中几处都提及苏公子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分明。
对于张文墨来说,这其实一种**裸的抢戏了。认真说起来,算是很有些下他的面子。
但是张文墨毫无半分怨怼。在他看来,这次的风光本来就是苏默一手缔造的。他张文墨能搭上这班车,跟着享受无数的名誉已然是意外之喜,也全都是拜苏默所赐。如此再要不满怨怼的话,那真就是不知足了。
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做这个绿叶。
既然张文墨这个承办者是绿叶了,那作为红花的苏默苏公子当然也要有红花的架子。这不是傲娇,而是必须的肌肉展示。
所以苏默并没开始就和其他人那样,早早的坐到高台上,而是在大会开始后,才和张悦、徐鹏举、徐光祚三人不慌不忙的踱步而来。
徐光祚和张悦还好,一个沉稳一个冷厉,最多给人一些高傲不合群的印象。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国公世子原本就该当是这个样子,也不算什么接受不了的。
可是另一位魏国公的小公爷的表现,就让苏默实在是太伤心了。这货一路上贼眼四下乱瞄,目标全都是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儿们。
这看也就看吧,原本也没什么。能出来抛头露面的,除了那些个青楼中的姐儿们,便是根本不在意那所谓礼法的。
但是你看归看,能不能不要乱抛媚眼啊?一个大男人家,冲人家女眷眉飞色舞的不说,不时地还要做出些肢体动作,这让苏默很容易想到后世某部经典的影片中的场景。
星爷和陈百祥等人扮演的江南四大才子,如同走t台般的从桥上走过。沿途众女子如惊散的鸟雀,四下奔逃。蓦然抬首,前方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如花…….
激灵灵打个冷颤,苏默赶紧将脑中这段影像驱逐出去。尼玛,这太恶心了,不能想啊。
努力将身子离得这货远一些,做出其实和那厮不太熟的样子,这边面含微笑,频频和两边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群颔首招呼着。
苏默后世只是个小教师而已,从没当过任何性质的公众人物。但这不代表他知道公众人物该如何行事。眼下他便将脚下的黄土路幻想成红地毯就行了,两边的人群也可以催眠成对自己欢呼的粉丝……
一切都很好,很和谐。除了,除了那个离着他半米远的老鼠屎!眼见将将走到会场中心了,不经意歪头之际,苏明星猛然发现那老鼠屎,竟突然有朝某方位冲过去的迹象,顿时就一头的黑线搭下。
这眼见的就要从杰伦哥变成冠希哥的苗头,怎能不让苏明星悲愤难抑呢?
才待伸手拉住那王八蛋,却不料这人挤人的,旁边一声呼痛,一个大约**岁的孩子不知为何被人挤得跌了出来。
这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虽然跌倒了,手中却仍紧紧的攥着一个烧饼。脏乎乎的小脸上充斥着痛苦之色,但那双清亮的眸子中却满是倔强的神气。一声不吭的艰难的要爬起来,却是不妨跌的狠了,竟是一时没能起得来。
旁边无数的人围着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搀扶一把,反而都下意识的往后躲开了些。
一个小乞儿,如同蝼蚁般的存在,谁会在乎他?扶他?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病什么的。
苏默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怒火。孩子在他心中,永远都是需要呵护的对象。无论这个孩子是干净还是肮脏,是俊俏还是丑陋。也无论他是富有还是贫穷。
看着那孩子坚定的眼神,紧紧抿住的嘴唇,苏默的心中猛地揪了起来。
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步上前,用力分开旁边的人,伸手将那小乞儿扶了起来。
小乞儿一惊,眼中露出警惕之色,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缩去。只是下一刻耳边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话,却让他蓦地一怔,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有没有摔到了哪里?告诉老……嗯,告诉哥哥,别怕。”这声音是那么的温和,充满了浓浓的关爱,一如当年娘亲还在世时的呵护。这种呵护是如此遥远,遥远的让他都快要遗忘了。方才让他摔得那么痛,都不曾流泪的他,这一刻,忽然怔忪间,眼底却禁不住湿润润的。
“娘~”他张了张嘴,微不可闻的低声唤了出来。但是瞬间却猛的省悟过来,小脸上露出惊慌之意。
娘早已死了,他亲手埋的,这世上又哪还有人会像娘那般关心他?这个人这般对自己又是为什么?有什么企图?莫不是要抓了自己卖给人牙子?
他年纪虽小,却是早尝尽了世间的炎凉苦楚,深深明白世道的险恶。所以,对于这个扶起他,自称哥哥的人,不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是生出莫大的惊惧来。
苏默听他那声低呼,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又见他眼中露出的警惕和惊恐,略一转念便即明白过来。
心下微微一叹,缓缓站起身来。从袖中摸出四五个大钱,强拉着小乞儿脏兮兮的小手塞了过去,温声道:“这里人太多,你太小了,莫在这儿挤了。早些回家吧,以后若是有困难,可去城东外苏家庄寻我。苏家庄知道吗?”
小乞儿呆呆的僵着胳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潜意识中却知道这几个大钱对他的意义,不由死死的握着。忽然听到苏默的问话,下意识的就点点头。
苏默笑了笑,轻轻摸摸他头顶,叹口气转身大步去了。身后,小乞儿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猛然清醒过来。低下头,小心的张开手,看着手中黄灿灿的几个大钱,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再抬头想要寻找苏默时,却只见满眼都是闹哄哄的人流,却哪里还有那个哥哥的影子?
他脸色黯然下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铜板,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苏家庄!城东外的苏家庄!他使劲的握了握拳,这个地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红尘十丈,人世间总会有无数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对于刚才那个小乞儿,于苏默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他看到了,便去做了,如此而已。
那孩子心中的抗拒和警惕,他也感觉到了,但他不怪那孩子。他心中唯有怜惜和唏嘘。那个孩子的孤苦伶仃,却又不屈不挠,何尝不是他苏默的写照?
有一种共鸣叫孤独。
在这个古大明时空,他也是这般茕茕一人、无依无靠。他也需要自强不息,挣扎求存。认真说起来,他与那个小乞儿毫无半分不同。
至于说老爹苏宏,与穿越而来的他而言,其实不也是与陌生人并无二致。这个孩子,自己遇到了便是缘分,能帮便帮他一把。至于说为何不多给那孩子些钱,却是一种保护了。
四五个大钱不算什么,可要是多了呢?一旦引起他人的贪婪,对于一个丝毫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那就是一场悲剧。那不是帮人,而是害人了。
自己已经留下住址了,等那孩子去了,自然便会有妥善的安排。只是那孩子会去吗?苏默不知道。他看得出那个孩子的坚持和不屈,那是一种骄傲。那种骄傲,苏默懂,因为他也有。
再次叹口气,抬头四望,张悦和徐光祚站在一边等着,望向他的眼神中又是惊奇又隐隐带着一种赞佩。
徐鹏举跟在两个女子身边,吧啦吧啦的不知说着什么,脸上贱贱的,让人一看就像给他一板砖。
两个女子低着头,脸上垂着面纱看不出什么,但是身子不自在的躲闪,显然是并不待见这只臭虫。可惜臭虫毫无这种觉悟,仍是腆着脸跟着。
苏默又叹口气,他觉得今天的叹气特别多。摊上这种兄弟有啥法呢?
冲张悦努努嘴,张悦会意。胳膊碰碰徐光祚,目光往徐鹏举那边斜了一下。徐光祚一脸冷厉,大步往那边走去。
苏默脸现苦笑,抬步欲走,目光不经意一扫之际,猛的脸色一僵,心中哀嚎一声:“苦也!哥的形象哇!”
第135章:初见
“哈,好巧好巧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嘴里干笑着,苏默眼神在王泌主仆身上一转,目光落到何莹脸上,毫无营养的招呼道。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竟然碰上了这个女百合。偏偏还是在自己兄弟出丑丢脸的关头,真真是太晦气了。
也不知旁边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虽然蒙着面纱,但只从那窈窕的身段上就能猜到,应该不会太差。
这个女百合倒是有手段,这才多久啊,就能把到如此极品。他喵的,果然好白菜都被猪拱了。苏默不由酸酸的暗暗道。
“嘁,假模假样,收买人心,无耻!”何大女侠下吧一昂,撇撇嘴冷然讽道。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全是一副不屑鄙视的意味。只是眼底偶尔闪过的亮光,却藏着某种欣赏和赞叹。当然,这种心思决不能露出半点来,才不要那家伙知道自己对他方才的举动其实很赞赏的。
讨厌啊,实在是太讨厌了!这女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吗?苏默嘴角抽了抽,干脆不理那个拉拉,歪头看向王泌,笑着抱拳道:“这位姑娘想来不是我武清人氏吧,却不知如何称呼?小生苏默这里有礼了。”
王泌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微微敛衽一礼,淡然道:“早闻苏公子大名,小女子王泌,来自京师。”
苏默啊了一声,正要再说,旁边忽然横过一道人影,何莹一脸怒气的瞪着他,怒道:“呸,你这无耻小贼又想动什么歪心思!我泌姐姐温柔美丽,你那点妄想还是趁早收了吧。有本女侠在,你没机会的!”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王泌只觉的娇靥火辣辣的,幸好有面纱遮住。
这个莹妹妹怎的如此口无遮拦,这话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岂不要误会自己跟苏公子真有什么了?
忍着羞怒,轻轻一拉何莹,低声埋怨道:“妹妹胡言乱语些甚!再要如此,姐姐便只有走了。”
何莹这才恍悟方才的话有些不妥,讪讪的想要解释几句,又不知怎么说好,一腔恼怒便又转移到苏默身上。
狠狠的瞪了苏默一眼,忙又回头对着王泌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抱着王泌的胳膊娇声道:“姐姐不气啊,妹妹错了,姐姐莫恼好不好。”
苏默在旁看的眼眶子乱跳。这尼玛实在太颠覆了,一个总是强横霸道,明显是攻的拉拉,居然也会撒娇?不行了不行了,很想要吐啊。
王泌却是一脸的无奈,嗔怪的瞪了何莹一眼,叹口气将她拽到身后,这才歉然的转向苏默,轻声道:“莹妹妹性子粗疏,口不择言,冒犯了苏公子,奴在这儿代她赔礼,还望公子莫怪。”
苏默一脸的古怪,看看温柔有礼的王泌,再看看藏在后面对自己张牙舞爪的何莹,长叹一声,嗒然若丧的摇摇头,叹道:“罢了罢了,百合的世界我们果然不懂啊。”
王泌愕然,不明所以。何莹却是听过苏默说她百合的词儿,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却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眼见这小贼居然竟然在泌姐姐面前就这么喊了出来,登时又急又怒,当即就要跳出来。
王泌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沉声道:“莹儿!还要胡闹!”
何莹一僵,随即一股委屈泛上心头,瘪嘴道:“泌姐姐,他……他……”
王泌叹息一声,将她拉到身边,柔声道:“无论怎样,不要再让姐姐难做可好?”
这话的意思却是让何莹看她的面子,不管什么委屈便先忍了。何莹不笨,自然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心中总是不忿。可终是莫不过王泌,只得悻悻的哦了一声,委屈的转过身去。
王泌这才轻轻舒口气,抬眸望向苏默,又在张悦身上扫了一眼,淡淡笑道:“尝闻苏公子身边俊才汇聚,这位想必便是英国公世子,张小公爷吧。”
张悦与苏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拱手道:“姑娘客气了,张悦有礼。”
王泌亦敛衽回礼,正要再说,那边徐光祚脸色酷酷的托着挣扎叫闹的徐鹏举走回来。诧异的看看眼前几人,将徐鹏举往苏默身边一推,随即抱臂而立,一言不发。
徐鹏举怒不可遏,跳起来张牙舞爪的便要扑过去报仇,苏默这个哀叹啊,一把拉住他,无奈道:“又闹什么。”
徐鹏举满面涨红,指着徐光祚,转头对苏默告状道:“哥哥,这死人脸好不惹厌。小弟自与那小娘子说话,正快活着,偏他来二话不说,上来便动粗,真真不可理喻!若是往常便也罢了,可这回却让小弟在那小娘子面前大大丢了脸面,这仇不共戴天,誓不能与他罢休。”
他气恼之下,只顾着寻徐光祚厮打,却一时没发现对面站着的几女。苏默心中哀嚎,一手叉在老脸上,简直无地自容了。
旁边王泌看的有趣,却是促狭,也不催促,只笑吟吟的观望。身后何莹冷笑连连,忍不住出口讥讽道:“果然是一丘之貉,当街调戏妇女惯了,却不知这次那小娘子是不是又是苏公子的相识呢。”
她这猛不丁的出声,徐鹏举才猛地发觉还有别人。扭头看去,顿时便认出了何莹。
这仇人相见,又正碰上自己出丑,羞怒之下,张嘴便要喝骂。说起来他对何莹其实颇为忌惮,但那是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可如今苏老大就在身边,这有了依仗之下,哪还肯吃亏?
跳脚戟指着,才待开口,猛然却又看见王泌主仆,到了嘴边的话便猛然一顿,眼神儿便只在王泌身上打转儿了。
以他久历花丛的经验,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个女子绝对属于极品?在男人婆面前丢了形象没关系,但是在美女面前却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一腔怒火霎时间抛诸脑后。回手整理了下衣襟,面上堆起如春风般的微笑,潇洒的一甩袖子,抱拳温声道:“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啊?在下南京徐鹏举有礼了。”
旁边张悦、徐光祚齐齐脑门上搭下黑线,羞愧的无地自容。苏默只觉得天雷阵阵,宛如头顶上一万只乌鸦嘎嘎飞过。
王泌却显示一怔,随即也是忍俊不住。妙眸微微一扫苏默三人,颔首为礼道:“徐公子有礼,小女子王泌,刚正与你家哥哥苏公子说话呢。至于所问芳龄几何,呵呵,此时此刻,会不会有些不妥呢?”
徐鹏举满面的贱笑登时就是一僵,呆愣了片刻,咔咔的僵着脖子,如机器人一般转向苏默,随即猛地绽放出满脸的笑容,蹭的窜到苏默身边,躬身谄笑道:“哎呀,我便说这位姑娘怎的如此窈窕绰约,原来竟是哥哥的相好。啧啧,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不愧是我徐鹏举的老大,这才多点功夫啊,便能勾上这般天人儿一般的小娘子……”
王泌目瞪口呆,随即便是满面通红,恨恨的呸了一声,将身子侧转一边。
她方才也是促狭,故意语焉不详,想要看苏默笑话。却不成想碰上徐鹏举这么个奇葩,苏默的笑话没看成,反到引火烧身,彻底被羞了大红脸。
苏默眼眶子直抽抽,这叫一个无语啊。看着那张凑过来的笑脸,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丫的。
那边何莹冷笑声愈发大了起来,目光在几人身上瞟来瞟去,不好去拉王泌,却拉着小丫头鹿亭冷笑道:“鹿亭,你看见了吧,这些个臭男人哪有个好东西?全都是一般货色,无耻之尤!以后你定要擦亮眼睛,切莫上了他们的当。”
鹿亭满眼迷茫,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其他几人,葱段儿似的指头点在唇边,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默大恨,偏生却无言以对。抬手扒拉开仍凑在眼前那张贱笑的脸,咳了一声,对王泌拱手道:“哈,王家妹子,好叫你见笑了。我这兄弟性子粗疏,最是天真烂漫,言语不当,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包涵哈。”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张悦和徐光祚面面相觑,齐齐在心中挑起大拇指。苏老大的无耻果然天下无敌,我等自愧弗如啊。
王泌却是险些气笑了。天真烂漫?亏这苏讷言说的出口!这般无耻的借口都能说的如此堂而皇之,看来这人品方面别的先不说,脸皮之厚却是罕世难逢的了。
有心再讥讽几句,总是碍着自幼的家教和女儿家的脸面,终是未再多言。只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作罢。
旁边何莹看的大是不忿,正要再添把火,苏默却是何等机灵,哪肯给她机会?当即上前一步,半转身子指着徐光祚和徐鹏举两人向王泌笑道:“王家妹子,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下这两位。这位乃是定国公世子,姓徐,大名唤作徐光祚的便是。咳咳,这位呢,嗯,乃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哈,大家相识便是有缘,一些小小不言的言语不当,就一笑而过吧。”
王泌本来听他又喊自己妹子,心中又是羞恼又是别扭。正想着要不要纠正一下,却猛的听到徐光祚和徐鹏举的身份,不由的当即大吃了一惊。
第136章:不简单的女子
魏国公,又是一位国公!
王泌这下子是真的被震到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倘若此刻若是蒋正在这儿,定然要泪流满面,大呼同病相怜了。
如今还没怎么着,已然有了三位国公隐隐露出身影。这个苏默究竟是有什么魔力?这一刻,王泌对苏默的好奇,忽然成几何倍数的增长起来。
在京里,定国公和英国公本来就走得近,如今既然英国公的世子来了,那么定国公的世子出现,也不算太意外。
可是魏国公,魏国公和定国公两家的恩怨京里谁人不知?往常任何事儿,两家都默契的只出现一家。如今日眼见这般,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就不说两家自身的恩怨,就算是两家都只是表面文章,但如今这么做,就不怕引起天子的猜疑吗?
毕竟,魏国公世镇南京,可算是南方第一人了。而眼下这个南方第一人,又跟身处北京城,同根连枝的定国公修好了,那这两股力量的结合之后,所得的效果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远远要大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去。
以这两位老国公的智慧,怎会犯这种糊涂?王泌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哪里知道,这位徐鹏举徐小公爷压根就是自作主张,因缘际会才搀和进了这事儿里了。
不行,这事儿必须要立即报知老父知晓。眼前这事儿,究竟会在朝中引发什么样的变化,怕是谁也无法预知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一时间忘了言语,就那么怔怔的自顾想着心事儿。脸上沉思着,半响没有反应。
徐鹏举却不知其中究竟,只当自己的身份使然,立即就翘起了尾巴。昂着头瞄向一旁怒目而视的何莹嘿嘿冷笑着,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何莹却哪里吃他这一套,大怒道:“淫贼,你笑个什么?”想要就此上前,揪住这厮一顿好打,但想想泌姐姐的言语,又瞅着两下里力量对比,终是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强忍住的站在原地没动。
何莹不动了,徐鹏举却不肯甘休了。这凶悍婆娘一口一个淫贼的,这要传出去,徐小公爷还要不要混了?
徐小公爷自认风流倜傥,虽爱美色,却从未用过任何下三滥的手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又如何就成了淫贼了?
贼婆娘敢诋毁徐小公爷的光辉形象,这绝对不能忍啊。好歹是他自觉不是何莹的对手,倒也没傻乎乎的冲上去动手。可是手不能动,这嘴却是完全的火力全开了。
这一来算是热闹大了。两下里都有顾忌,便不谋而合的同时保持着距离,唾沫四溅的隔空对喷起来。一个完全没了女儿家的矜持,另一个也全不见什么国公世子的风度。
今个儿本来就热闹,四周围拢的人忽然发现不但台上热闹,这台下也热闹起来,登时都纷纷围了上来,个个笑嘻嘻的围观着。时不时的,眼见那个稍落下风,便有那好事儿的在后出言帮衬一番,这使得两人间的战火迅速升温,转眼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苏默等人齐齐老脸羞红,同时向旁移开两步。摊上这么个极品兄弟,兄弟几个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啊。
而王泌这会儿也被两人的吵闹声惊醒了,有心上前劝住何莹,旁边苏默却苦笑摇摇头,低声道:“王家妹子,算了,由得他们去吧。这会儿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他们消停。只不理他们,待会儿吵累了自然就安静了。”
王泌小口张了张,再看看何女侠闪闪发光的双眸,终是无奈的叹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脚下却也悄悄的往旁靠了靠,看的苏默眼角顿时狂跳。这姑娘,似乎也不是那么贤良淑德,颇有些腹黑啊。
王泌却哪里知道自己被苏默腹诽了,现在走又走不得,在这干站着又大是尴尬,无奈之下,只得装作不见,干脆扭头和苏默说起话来。
“奴听闻此次文会,乃是苏公子发起的。那为何苏公子却不在台上?不是说苏公子也要大显一番身手的吗?”
苏默微微一笑,挑眉道:“妹子岂有不知,所谓好戏不怕晚,压轴戏之所以称为压轴戏,自然便不能太早露面了。”
王泌听的也是蛾眉一挑,上下打量打量他,似笑非笑的道:“哦?看来苏少兄倒是成竹在胸,必然是要一鸣惊人了?”
被苏默妹子妹子的叫的疲沓了,王泌索性也懒得去纠正了。不然,反倒落了痕迹。她听得出来,苏默口里喊得妹子,完全没有丝毫轻佻调戏的意味,似乎便和称呼“姑娘”“小姐”的称呼一样,却是不知是哪里的风俗。
即明白了这点,又一时想不起这出处,便也大大方方的将对苏默苏公子的称呼,自然而然的变成了苏少兄。
随着这称呼不经意的改变,心里便也似乎发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那言语便多出三分随意和调侃。直到话音儿落下,才猛地省悟过来,顿时脸上一红。偷眼去看苏默,却见苏默压根没半分被讥讽了的觉悟,反倒是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这让王泌心安之余,忽然又有些溃败的感觉。
正心思复杂之余,那边吵架的两位终于算是回过了神,各自怒哼一声,分开围观的众人,径往两边集团归位。
从两人的面色上看,很显然,做为一个动口能力远远胜于动手能力的纨绔名宿,徐鹏举徐小公爷必然是胜出了。
此刻走到近前,恰好听到王泌的话语,忍不住抢着嚣张道:“嫂嫂这话岂不是多余?我徐鹏举的老大,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莫说只在这小小的武清文会,便是放眼天下,又有何人堪与比肩?”
王泌被他这一句嫂嫂的称呼顿时弄了个大红脸,先前的胡言乱语就让她有些不喜了,而今竟变本加厉,不由的羞恼起来,冷声道:“小公爷,你一再污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清名,莫不是这便是魏国公的家教?看来奴有必要抽空去拜会下老国公,向他老人家请益一二了。”
徐鹏举小脸登时白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整日介混不吝惯了,却是最怕他那位祖父。如今口贱,听的人家要去上门告状,只唬的连忙住了口,眼神儿飘啊飘的,却是再也不肯往前凑了。
也是他跟苏默呆的日子长了,见惯了苏默的妖孽。下意识的觉得跟苏默搭上边的人都没一个简单的。所以,对于王泌说要登门拜访他爷爷的话,压根没察觉出任何异常。但是旁边张悦和苏默却是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精光划过。
徐鹏举的祖父,那可是堂堂的当朝一品国公,又岂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能轻易见到的?更不用说还是特意登门拜访。这王泌方才随口而出的话,显然毫无半分迟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女必然有大来历。至少,其身家并不比魏国公差多少!
随随便便路上遇到一个女子,身后便有如此背景,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想之前那位女扮男装的丹公子,这会儿又蹦出个王姑娘,却不知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厉害的角儿登场。苏默和张悦二人,忽然都不约而同的心中期待起来。
许是两人的对视有些明显,王泌明眸转动之际,眼神儿便有了那么一瞬的僵滞。但随即便又放松下来,不再理会徐鹏举,只向着苏默淡笑道:“却不知苏少兄究竟要施展何种才艺,莫非当真像你这位兄弟所言那样,立意要与天下名士试比肩?如此,奴却是期待的很呢。”
她言笑晏晏,明眸善睐,合着话中淡淡的调侃,不经意间竟流露出说不尽的妩媚来,登时引得在旁偷觑的徐鹏举眼神儿直了。
苏默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艳色,不小心晃的一愣。只不过他也算是后世经历了不知多少佳丽,早把眼窝子养的深了。所以微微一怔后,立即便回过神来。灿然一笑,正待说话,却猛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哈,好大的口气!不过区区一个小蒙童,竟也敢狂言与天下士子比肩,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苏默眉头轻轻一蹙,转身看去,却见一行三四个人分开人群,傲然大步走来。
这几人个个衣着华丽,年岁都不过二十上下。为首一人面色白皙,但却隐隐透着几分不健康的青色。眼窝略略凹陷,一看便是有些酒色过度的模样。
此际目光冷冷的蔑着苏默,双手负后,脸上神气又是不屑又是讥嘲。显然刚才那话,正是出自此人之口。
苏默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心底暗暗戒备。他此时的六识之敏锐,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来人虽然只是出口嘲讽,但他却敏感的捕捉到了其人心底的杀意。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为了一句不伤大雅的言词,便对他生出杀机,那这人要不是神经病的话,就必然是另有缘故。
如今他身周危机暗伏,不知多少魑魅魍魉在旁觊觎。苏默又怎会傻到真的会以为对方是神经病?那这人又会是什么来历呢?
第137章:义气的徐小公爷
苏默不认识这人,正暗暗猜度着呢,可不代表别人也不认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首先就是旁边一直微笑而立的张悦,,面色猛然一冷,哼了一声,迈步上前挡在这人身前。
而原本站在苏默对面的王泌,却是身子一僵,随即不动声色的脚下轻移,站到了围观的人群之中了。
徐光祚却凑近苏默,简短的道:“李东阳之子,李兆先。”
苏默眸子猛地一缩,目光直直看向李兆先。怪不得,怪不得此人眼中暗含杀机。原来他就是那位李兆先啊。
之前曾听张悦提起过,说是这个李兆先对自己颇有敌意。在京城时就曾听闻过,此人对自己颇多不屑,似乎不是太对付。
眼下看来,这又哪里是颇有敌意那么简单。这人分明是对自己有种杀之而后快的心思。
可是,原因又是什么呢?苏默再三确认,自己确实从未见过这个李兆先,更不要说和他产生什么过节了。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苏默觉得有必要搞搞清楚,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原本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至今不见踪影的田家子田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验证,今天李兆先忽然蹦出来出现在了武清,倒不失为一个良机。至少,他或许可以从这次见面中,摸到一些田钰的跟脚。
想到这儿,他反而沉住了气,任凭张悦出头应对。
“姓李的,你嘴巴还是这么臭。只不过这里可不是京城,为人做事还是稳着点好。”张悦双手抱臂,冷冷的说道。
李兆先面上闪过一抹冷笑,对于张悦在这儿的事儿,他自是早就知道。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英国公再是尊贵,可自家老子也不差多少不是。
更不用说,两人都属于京城小一辈中的翘楚,早些年就有些龌龊其中。当时说起来,他李兆先还隐隐压过张悦这个小公爷一头。如今又哪里把张悦放在眼中?
所以,对张悦的话,他只是哂笑一声,曼声道:“哟,这不是英国公世子嘛,啧啧,这要本公子怎么说好呢?堂堂名满京都的张小公爷,什么时候竟寻了这么个门下鹰犬的差事?我说,小公爷啊,你这事儿做的,老国公知道吗?要知你这一言一行,可都是关乎到老公爷的脸面啊。你这可比上次那事儿荒唐多了,怎么老国公现在对你这么疏于管教了吗?这样可不好,真的不好啊。哈,你们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扭头左右看向几个伴当,那几个同来的人便都嘻嘻哈哈的应和着。只是毕竟碍于英国公的名头,终是不敢太过分,除了点头应和之外,倒是没人敢去多嘴捧哏什么的。
张悦面色微微发青,眼中有杀机掠过。他虽沉稳,但毕竟总是豪门世家子,纨绔荒唐的事儿当然也不会少做了。两人之前的宿怨,起因便是一次在京都的青楼,同时看上一名妓子。结果一番争抢却因当时银钱不够,最终被李兆先争了先。
这且不说,回家后,英国公张懋问讯又将他一顿训斥,被足足禁足了一个月之久。由此,京都纨绔圈子里也便传出内阁李阁老之子,力压英国公世子的传言。
甚至因为这事儿,便是在上层圈子中,也有了勋贵终是不如文臣说法的苗头。以至于令众多勋贵子弟对张悦也是多了一些怨言,让张悦深以为耻。
而今听李兆先又拿这事儿隐喻,顿时让他火冒三丈。正待反唇相讥,李兆先忽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呀,不对不对,是我搞错了。”
众人一愣,李兆先望着张悦,一脸的歉然道:“我说错了,真的错了。小公爷不是给谁做了门下鹰犬的差事,完全就是给人当狗了嘛。哈,还是给一个白身的贱民做狗!这种长脸的事儿,想必老国公定是不知道的吧?嗳嗳,你这什么表情,千万别说老国公知道啊。难道真的知道?哎呀,那我要问问了,老国公……嗯,他老人家如今,身子可康健否?”
他假模假样的一通说,又是诚恳又是唏嘘的,不知情的人怕不真要以为他和张悦的关系多么亲近了。
张悦身子气得发抖,狂怒之下再也忍不住的就要上去动手了。武勋之家毕竟是骨子里就流淌着铁血和暴力的因子,急了眼了,哪肯再跟人理论什么,抡拳头先打过了再说。
不过他这儿还没动,徐鹏举徐小公爷却是不干了。话说这几天跟张悦、徐光祚二人虽然总有些口角,但关系真心是拉近了不少。更不用说还有苏默从中调剂,就更让几人间隐隐视为兄弟了。
如今忽然蹦出这么个臭虫来,居然敢辱骂张悦不说,竟然还连自己老大苏默都牵扯上了,这王八蛋,想死不成?
于是,就在张悦刚迈出一步之际,徐小公爷已经是带着一股恶风先一步冲了上去。
“呸!”
徐小公爷很威猛,不过威猛的不是拳脚。对方人也不少,徐小公爷不认为没有八健卒的情况下,自己能一个打五个。所以,他小人家动的是嘴。
嗯,是真的动嘴了。一口浓痰就喷了出去,啪叽!李大公子雪白的长衫衣襟上,就挂上了湿滑黏稠的一坨。
小伙伴们都震惊了!这人谁啊,恁的凶猛!只是这也太…….恶心点了吧。
李兆先也被恶心到了。愣愣的低头看看衣衫上那团显眼的痰瘀,黄不拉几的,还带着几丝青色,隐隐的,似乎还有阵阵恶臭在鼻息间萦绕……
呕~
李大公子好险没直接晕倒。他平日最是爱洁,何曾遭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气闷天膺,只手足抖颤的指着徐鹏举,眼歪嘴斜的说不出话来。
徐鹏举小心的退后半步,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这才骂道:“哪个裤裆没夹紧的,蹦出你这么个杂碎来,满嘴喷粪的,莫不是发了癔症?别说爷不提醒你啊,赶紧的,赶紧跪下给爷的兄弟和老大磕头赔罪,再赔个几万两银钱什么的,说不定爷一高兴,就放了你这个王八蛋。不然,哼哼!爷劝你啊,别给自个儿家里招祸!哥几个也是你这杂碎得罪的起的?”
徐小公爷发威,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清这位爷的背景,还真是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的。场面上,顿时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便旁边原先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此时也看出苗头不大对了,纷纷往后退开,只远远的瞄着这边。
李兆先羞怒交迸,气恼之下,面孔涨红的都有些发紫了。苏默冷眼看着,真的担心这货会不会当场来个突发脑溢血的嗝屁了。
“你……你是何人?你……你敢如此辱我,死定了!你死定了!”总算好歹回过气儿来了,李兆先抖着手指着徐鹏举尖叫道。
徐小公爷一脸的不屑,这战斗力太渣了,跟那个凶婆娘差太远了。这才不过刚刚交锋第一回合就成这模样了,徐小公爷有种高手寂寞,胜之不武的感觉了都。
“嘿,这孙子还敢问我是何人。张悦、冷脸儿,你们听听,可笑不?这该不是个夯货吧,张悦,我说你咋就尽认识些这样的玩意儿呢?居然还被他骂了。呸,以后别说你认识咱哈,丢人!真丢人!”徐小公爷完胜了,那是相当的嘚瑟啊。
张悦这会儿气也消了,和徐光祚对望一眼,都是面色古里古怪的。
徐鹏举嘲讽完了,却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反驳。诧异之余,这才留心到二人的脸色。这一注意,心中就忽然有些不好了的感觉。
要知道徐小公爷别的不行,但是察言观色那可是最拿手的了。眼见连徐光祚这个一成不变的死人脸都面色有异了,哪还不明白有问题了?
“这……这王八蛋,咳咳,到底是谁啊?”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向二人问道。
张悦和徐光祚又对视一眼,这才叹口气,伸手拍拍他肩膀,叹道:“他叫李兆先。嗯,说起来也没什么的,就是他有个爹挺有名。”
徐鹏举心中不妙的感觉更甚,微微有些发颤的声儿问道:“他爹……是……哪一位啊?”
张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道:“你肯定听说过,李东阳。内阁次辅、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兄弟,谢了!为我出了这口恶气。哥几个没看错人,够义气!”
哏儿~
徐鹏举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够义气?我操!难道这就是苏老大说的,倒霉催的?天晓得啊,哥们就是小小出个风头而已,谁知道这孙子这么大来头啊?李东阳啊,当今天子极为倚重的内阁大学士啊,次辅啊!早知道是他,鬼才去出这个风头呢!
你说啥?咱爷爷是魏国公?我去!魏国公确实尊贵,论分量也确实不比李东阳差了。可是,可是这一来,魏国公是在南京啊,离着天子好远哦。更不用说,天家貌似对咱魏国公府,其实也不是那么太待见的吧。又如何去跟李东阳比圣宠?
这二来,就算魏国公不惧李东阳,可……可两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凭空去得罪人家似乎有些不太好吧。真闹起来,或许两位长辈终究就是哈哈一笑过去了。可是自己呢?徐鹏举不觉得自己爷爷,会慈祥到把自己这个招惹祸端的孙子轻轻放过的地步。
坑爹哇这是!不对,是坑爷。也不对,是张悦和徐光祚俩小子坑哥哥我,然后我又很义气的接了盘,转头去坑了爷爷……呃,也不对。好像起因也不是因为张悦,是……是……我去,究竟是因为谁呢?苏老大好像也一直没说话啊,应该不是他吧。
徐小公爷这会儿真的有些凌乱了。嘴唇哆嗦着,有心转身低个头算了,但是眼神瞅瞅包括苏老大在内的几个兄弟,那殷殷的目光,感动的眼神儿……
他闭了闭眼,刚刚兴起的那点念想,顿时又缩了回去。使劲的深吸一口气,霍然转身,昂首看着李兆先,睁目大喝道:“孙子,你听好了,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鹏举是也!你嚣张跋扈、行事乖张,人所不容!所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鸣!你……你要怎的,放……放马过来就是。”
他一手抓着张悦的胳膊,抓的死紧死紧的,一边瞠目大喝道。那架势、那脸色,说不出的义正辞严,简直犹如义士临刑、慷慨就义一般。只是唯有那抖颤的双腿和死命扶着张悦胳膊的手,将他彻底的暴露了。
李兆先猛不丁听的南京魏国公五个字,也是心中蓦地一惊,完全想不到怎会跟魏国公这边对上了。
正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却忽听旁边人群中一声清脆的喝彩声传来:“好!说得好!看不出你这淫贼还能说出这般话来,硬是要的!”
这声一出,人群中正躲着的王泌就是脑子一蒙,霍然色变。李兆先先是一怒,循声扭头看去,却又是一呆,随即便是惊喜之色浮上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