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大反派之新鲜出炉
队伍最终还是继续往前走了,虽然从江彬那儿得来的消息给了众人不好的感觉,但是包括苏默在内,所有人都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念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呢?又或者,其实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碰上了……
只是这个念头毕竟是个念头,再又走出一天后,所有人便都明白了,那个念头最终只能是个奢想。这一点,在傍晚时分的斥候回报中,彻底得以确认。
“使团昨天早上就已经出关了。”临时营地中,江彬脸色难看的向孙胜和苏默说道。
孙胜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看负手而立的苏默,冲着江彬使个眼色,便又低下头继续翻弄着架在火上的一只野兔。
此次行军并不是去打仗,只是护送苏默两人而已,而且又是只在大明境内,所以便多出几分闲散。白天的时候,何莹终于在车里呆的烦闷了,起了打猎的兴致,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个野味烧烤。
当然,对于何莹说的呆的烦闷,苏默宁可相信是这妞儿终于搞定了要买什么的计划后,因为心急实现而导致的焦躁而已。
篝火烧的很旺,剥了皮的野兔身上金黄色的油滴滋滋的响着,偶尔落下几滴在火堆上,火光便明暗不定起来,一如苏默此刻有些阴沉的面孔。
“此次出使北元的正使是何人?”半响,苏默忽然开口问道。他只知道这位正使官拜鸿胪寺少卿,但姓甚名谁却并不清楚。
孙胜和江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讶。这位倒真是对自己的官帽不上心啊,都这会儿了,却连此次的顶头上司都没搞清楚。
孙胜微微颔首,江彬便叉手回道:“回先生话,此次正使乃是鸿胪寺少卿于冕于大人。”
“于冕?”苏默皱眉低声念叨了一遍,随后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人貌似我不认得啊,我和他没仇吧……”
说着,忽然又是一怔,蓦然回过头来看向江彬道:“君雅,这个…..嗯,于冕,和朝中哪位大佬走得近些?比如说李东阳李大学士。”
君雅是江彬的字,是苏默刚刚为江彬取的。江彬的彬字,本就有文质兼备的意思,用作人名的时候,则为作风优雅,知识渊博,有君子风度之类的意思。
昨日江彬和苏默初见,苏默见他有刻意向自己卖好的意思,又听他没有字后,便主动要求帮他取个字,便是这“君雅”二字了。
苏默倒是没别的想法,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么主动示好了,原先那要不要干掉这个家伙的想法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于是,想着这也算是个投桃报李的意思吧。
但他却不知道,在古时候,为人取字这种行为,都是由长辈或者座师的身份来做的。他这么一来,无形中等于是落实了江彬喊他“先生”这个称呼的含义。
先不说苏默如今毕竟顶着个“钦差副使”的头衔,便只是那当世才子的名头,竟然肯认下江彬这么个不见名传的武人为门生,对江彬来说,简直就是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
果然,江彬顿时就是喜不自胜的谢过,便连孙胜都连带着再看向苏默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至于江彬本人,更是对苏默愈发恭敬起来,言谈举止之间也自然的露出几分亲近。
便如此刻这种场合,若是换作正常情况下,他一个小小的斥候小旗,是万万没资格留在这里的,更不用说还参与什么意见之类的。
可眼下他的身份变成了苏默门生,那自然就再没任何问题了。因为随着这层关系的确立,日后他两人便隐隐有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牵连了。
所以,对于苏默此时问话中的含义,江彬和孙胜虽然都是猛地骇然,却也只是对望一眼后便即淡然。不过心中却是苦笑不已,这位爷却是好大的胆子,竟连这种话都敢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要知道,在古时能冒然去问朝中大臣的,唯有皇帝才行。又或者是奉了皇帝旨意,具体查察什么事儿的时候才有的资格。便比如东厂,又或是锦衣亲军这两个机构。
而若普通人这般去问李东阳这样的阁臣的社会关系,已然可以被扣上个心怀不轨、欲图谋逆的罪名了。
可苏默哪里知道这些,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便就这么问出来了。江彬惊骇之余却也不能不答,但他终是个机灵的,稍稍脑子一转就知道了苏默真正想要问的什么。
“先生怕是误会了。”他叹口气摇头道。“这位于少卿是不是跟李阁老走得近,门下也不甚明了。门下毕竟只是边塞的一个小旗,哪会知道京师中各位大人的关联?但这位于少卿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门下或可猜到一些,应该是与其身份还有先生自身有些关系吧。”
苏默听的更加莫名其妙,转身回到篝火旁坐下,接过孙胜烤好的一条兔腿,先是撕下一大半递给身旁的何莹,这才将剩下的啃了一口,问道:“他是什么身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彬就叹口气,低声道:“这位于少卿是昔日于少保之子。于少保一生清廉严正,最是端方。他这位长公子据说也是大有其父之风,偏偏先生此番这个钦差副使来的有些…….咳咳,有些类似于传奉官,那个……那个……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吞吞吐吐的说着,虽有些词不达意,但苏默倒也是大体听明白了几分。只是听明白了的几分,只是知道这位于少卿似乎对自己这个传奉官有些不待见,但什么于少保之子什么的来历,他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江彬壮着胆子说完,眼见苏默沉默不语,只当他心中不乐。心下咯噔一下,赶忙又补充道:“先生其实也勿须介怀,这些个腐儒不过就是假撇清罢了,平日里门下对他们也是深恶痛绝。不说别个,单就以文采论,他于冕又如何能与先生相提并论?还不是仗着他死去的爹老子的名头,谁又真个把他放在眼里过?否则也不至数十载才混到今日这般地步了。且不说他,便是他那死鬼老爹,怕不也是……”
他这么忿忿说着,不过就是向苏默表明心迹罢了。可苏默却哪里是在意这个,初时还有些明白,这下却是越听越糊涂了。
但是他这里糊涂,旁人却不糊涂。孙胜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位,听着自己这个颇为看好的侄儿,竟为了讨好苏默而如此抨击于冕,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待到江彬话到最后,当即再也忍耐不住,甩手便将手中兔肉摔到地上,怒然道:“住口,混账东西!安敢对于少保不敬!”
说罢,也不顾忌礼不礼的了,摸起一根木棒就要去打。江彬啊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转眼便窜的不见了影子。
苏默和何莹二人看的目瞪口呆,好歹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劝住。好说歹说,才拉着孙胜重新坐下。孙胜却仍是余怒未歇,兀自恨恨咒骂不已。
苏默这个无奈啊,主动递了碗水过去,苦笑道:“孙百户,这倒是究竟怎么回事?那位,呃,那位于少保究竟是谁,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竟能得你如此推崇?”
孙胜气呼呼的接过水碗,仰头一口喝干,这才转头瞪着苏默道:“苏大人,某与你虽相处不多,却也晓得你这人不错,胜也对大人没任何偏见。此番之事,确是那边不对,但这却不代表就一定是于少卿的问题。某非是为那于冕申辩什么,但却深信于少保的品性。其父如此,其子亦应差不到太多。而就算真是于冕有错,某也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于少保清名!否则,某宁以颈血溅之!苏大人,胜乃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儿,也便有什么说什么,倘若得罪了你,杀剐也都由你便是。”说着,气哼哼的将手中水碗往地上一扔,闭着眼把脖子一梗,索性一副等死的模样了。
苏默被这一通抢白的叫一个憋屈啊。这尼玛算什么事儿啊?我说什么了么?没有吧,果然没有吧。那干嘛一副我是坏人的架势,这他喵的才叫躺枪呢,还有地儿说理去不?
“先生,莫怪罪我阿叔,他便是个不知变通的……”远处,江彬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高声为孙胜求告道。
孙胜大怒,猛然睁开眼睛,就待爬起身来去追。那边江彬早缩了回去,苏默赶紧拉着,不由也气笑了,斜眼看着孙胜道:“孙百户,你这劈头盖脸的就给我定了性了,可是见苏默年少好欺吗?话说,默似乎并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孙胜一怔,这才猛省。他是个耿直的性子,一时间不由的有些惭惭。嘴巴嗫嚅了几下,这才长叹一声,弯腰抱拳对苏默告罪。
苏默一把托住,冷笑道:“别,咱还是先把话说清了好。我倒是真好奇了,那位于少保究竟是哪路神仙,孙百户不妨也教教苏默,省的再被人毫无缘由的骂上一通,岂不要冤死!”
孙百户满面羞愧,手足无措。但转念一想,索性也豁出去了,当即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好一通说完后,苏默才终于是彻底闹明白了究竟。只是闹明白了,也更闹心了。
于少保就是于谦,那位后世鼎鼎大名的民族英雄。而那位使团正使,大明鸿胪寺少卿于冕,便是于谦之子。
自己呢,如今似乎被这位民族英雄之子鄙视了,人家不屑与自己为伍,所以也就压根没理会他苏某人的传信。这也是为啥原先还停留在大同,但在接到这边的传信后,反倒直接走人了的原因。
由此推理,于谦是民族英雄,于谦的儿子便也天然代表了正派。那么被正派不屑并鄙视的自己呢?
苏默仰首望天,悲愤的无以自持:这尼玛,哥就成了大反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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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危机来临
翌日,大反派继续郁郁而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队伍已经过了兴县,正贴着石楼山山脚行进。而接下来无论是自己直接出关也好,还是跟在屁股后面去追使团大部队也罢,都要等出了石楼山后才能决定。
如若是自己走,便要折而向西经岢岚、河曲等地,从灰沟堡出关,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显然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
至于说继续往大同去,就目前来看,是完全没必要了。虽然说大同守军应该也会派人来迎,但没了使团这层保护,来的人究竟是保护他苏默的,还是来取他苏默脑袋的,那可就不太好说了。
按理说孙胜他们这队人的任务,就是护送他到进入使团队列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可是如今闹出这么一出来,孙胜等人也是赶鸭子上架,想走也没法走了。
所以,不但苏默自己郁闷,孙胜等人也是郁闷的不要不要的。就凭这百十号人,到了草原上应付一般情况还好,若是碰上大股的北元军队,那完全就是给人送肉的,连个浪花都不带翻起的。
苏默倒是有让他们就此回转来着,可以孙胜的秉性,又哪里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且不说如今两下里关系亲近了不少,而且孙胜对苏默又有些歉疚,便单只是以周重对苏默的重视,孙胜也不能就此撒手而去。否则回去后,真说不准周重会不会直接砍了他脑袋去。
虽然他也着实不知周重如此看重苏默的原因,但他只是个百户,不管明白与否,都必须严格按照军令执行。军令要求他将苏默送达使团,那苏默一日没进到使团,他便一日负有保护之责。
由此,整支队伍行进之中,便也都显得有些沉闷。而且随着渐渐离着边境越来越近,可能随时会面对北元游骑的袭击,也使得上下人等都提高了警惕,再无前几日那般闲适了。
苏默没再乘车,独自骑了一匹青骢马信马由缰的走着。那位于冕于少卿,他虽然从没见过面,但是通过孙胜和江彬二人的描述,他脑子里就大体显现出此君的模样了:
有些干瘦的身材,呆板沉寂的面孔,或许还会有几缕花白的胡须;眼神应该是那种清高中带着傲然,冷冰冰的看谁都似乎高人三分。这是家世和他父辈的积荫下的产物。后世诸多影视小说中,都有类似的脸谱般的模板。
书香门第,父亲又是民族英雄,清名素著,身为儿子的他天然的就化为清流之列。
而苏默,本是个连县试都没过的童生,因幸进而得官,又无身份背景的,不欺负他欺负谁?
更何况,这俨然就是成化时最招致诟病的传奉官,一向为清流之士抵制。作为清流中的代表人物,于冕也必须对其鄙视。
大明中后期的文官有个通病,那就是抗上。似乎越抗上,就越能得到名声。如果能挨上个庭杖啥的,更是能一朝便名闻天下,被文人们视为正直之士。
而苏默,显然太符合这种被践踏的目标了。哪怕于冕何其毫无纠葛、从不相识,也绝对很愿意冲过来踩上两脚。如果用东成西就中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丫站的位置实在太帅了,不踢上一脚实在是忍不得啊。
所以,这便也是江彬说的苏默有所误会的来由。当然,这背后是不是有李东阳的影子,谁也闹不清楚。至少目前来说,并没有确切的证据,甚至连苏默自己都只是在猜测罢了。
“这个老王八!”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苏默不由的低低咒骂出口,脸上悻悻的。
旁边跟他并马而行的何莹偷偷瞅瞅他脸色,欲言又止。这女子虽然神经有些粗大,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给男人再去添堵。只是心中未免为苏默担忧,脸上便也露出忧虑之色。
苏默似有所觉,转头看看她,眼底闪过一抹柔和。就马上伸出手轻轻握了下她的小手,桀然一笑。
“要不,咱们直接回武清去?”何莹感受到男人的抚慰,努力也做出个大大的笑脸后,又犹豫着说道。
苏默心中苦笑,摇摇头没说话,眼中渐渐露出坚定之色。若是没有钦差副使这事儿,这会儿回武清说不定真是个机会。可是有了天子这道圣旨后,他若是再闷头跑回武清,那便是再打天子的脸了。
无论旁人怎么看,也不管这个官儿是不是什么传奉官,圣旨就是圣旨,哪怕是大面上走个过场也得走,否则便是抗旨本尊,是忤逆君上的大罪。
苏默自己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是如今他身后还有老爹苏宏,有英国公张懋,有定国公、魏国公,有张悦、徐鹏举这些兄弟,他便不能不在乎了。
更何况,这道圣旨的背后,无论是看谁的脸面也好,还是因为他苏默自身的价值也罢,都隐含了天子的一份关护之意。身处这个时代,苏默还真没傻大胆到可以无视皇帝的地步。
所以,这会儿回武清就是个奢望。不过……苏默忽然若有所思的看着何莹。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何莹先是一怔,随后猛然变色,猛地甩拖苏默的手,怒道:“你想也别想!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别想打发我离开!大不了咱们从此浪迹江湖,一发遂了我心思。”说罢,口中喝叱一声,打马飞奔而去。
苏默张了张嘴,终是苦笑着叹口气作罢。正如何莹所说,他刚才还真的起了让何莹离开的念头。他囿于圣旨的束缚,可是何莹却没有,哪有何必让这妞儿跟着一起冒风险?
至于说那个老和尚嘉曼,如今仇恨被自己拉的妥妥的,只要有自己在这引着,就不可能再去找何莹的麻烦。毕竟何莹只是个小女子,跟他又没有任何的利益相关,找何莹麻烦完全就是没有理由了。
可没成想这妞儿往日看似粗疏,这会儿却敏感一至于此。自己不过刚起了心思就被识破,这算是心有灵犀吗?果然是吧。
想着一个大美妞儿跟自个儿心有灵犀,苏默便有些臭美自得起来。只是再想想这妞儿最后那句,不由的又有些思密达了。
浪迹江湖?苏默苦恼的嘬了嘬牙帮子,这一刻他很怀疑这妞儿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了,而且还是在后世深受武侠小说毒害的那种。
“这是个好女子,大人不该负了她。”身旁蹄声得得,孙百户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看着前面何莹的背影,淡淡的说道。
“为什么说我负她,就不能是她负我?”苏默有些忿忿了。
孙百户没说话,只是斜眼瞟了他一眼。苏默就悻悻的,哥的人品就这么差?郁闷个天的。
“大人将如何打算?”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孙百户忽然开口问道。
这话儿没头没脑的,但是苏默却已然领会了。垂着眼皮默然了一会儿,却反问道:“孙百户你呢?此去可能不会那么太平的。”
孙胜脸色波澜不兴,淡然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即入了边军,又何曾真的太平过?但求马革裹尸还罢了。”
这话淡淡的,仔细一琢磨,却是满带着视死如归的豪气。苏默心中震动,睁目看了看他,脸上带出敬重之意。
两人便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前方地势渐渐开阔起来,眼见着出了山口。行不多远,一条岔道显示在眼前。
苏默在马上微微提身眺望,忽然指着另一条路问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似乎从这边走更近一些吧。”
孙胜抬头看了看,摇头道:“此路直通府谷,近确是近了,只不过要一路要足行近百里地,怕是你们受不得那苦楚。反倒不如这边,虽是多出近半行程,但再过三十余里,便是岢岚县城,今晚我等便可在那里歇脚。之后只需沿着驿道而行,或三十里或五十里,三井镇、五寨堡、三岔城都有落脚之处,远胜跋涉之苦。”
苏默恍然,眺目又看了看那边没再言语,只是低着头蹙眉思索。刚才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隐隐中放佛有个念头,告诉他应该选这边走才对。
这种感觉极是莫明,却又始终萦绕不去。又再继续走出几步,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急回头问道:“孙百户,你方才的意思是说,一般的旅人,通常情况下都是走岢岚这条路了?”
孙胜一愣,点点头确认,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苏默脸上露出凝重之意,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沉声道:“孙百户,我不太懂兵法什么的。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要是你准备对我不利,在这种情况下,将会选择怎么做?”
说到这儿,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又道:“孙百户可知,想要苏默脑袋的,鞑子那边固然可能有,但是除了鞑子外,其他的人怕是更加急切些吧。”
孙胜一呆,随即面色大变。他久在边地,平日里都只是面对着北元的袭扰,所思所想自然而然便只是针对北元的。
如今得苏默提醒,顿时省悟过来,这位主儿的敌人可不只是北元啊。甚至正如他自己所说,真正想要他性命的,压根就不是北元。
既如此,那么自己按照常识所选的路,岂不正好落入他人的算计中了?
而且这一路固然路途通坦,但沿路多有险峻之处,最是适合埋伏刺杀。蒙古人或许进不到这边,但是其他人呢?自己只顾着防外,而疏于防内,一旦变生肘腋,定然是凶险至极。
尤其,尤其是此刻,据他所知,就在前面不远,就有一处极凶险的所在,当地人称“阴风峡”,完全是两山夹一沟的地势,简直就是标准的伏兵之所。
若是有人真的埋伏在那里,到时候只要两头一堵,再以箭石居高而下,自己这一队人怕是一个都难以存活下来。
想到这儿,霎时间就是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哪还敢耽误片刻,当即便一勒缰绳,就要传令全军暂停。
只是还不待那话音出口,猛听的前边蹄声急促,一骑就边大叫着“敌袭”飞驰而来,不正是前方负责哨探的江彬是谁?
整支队伍顿时轰的一声,霎时间大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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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西北大乱
延水渡口这几日忽然热闹了起来,并且几乎是在短短两三日内便形成了庙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整个渡口终日香火缭绕,各色人等往来不绝。
原本一个只能称的上是冷清的偏僻所在,如此突兀的繁华起来,怠其始因,原来是因为这里忽然新晋了两位神祇。
这两位新晋的神祇,其中一位被称为“花神”,本体是生于原本一家客栈二楼客房窗外的野花。
这种攀爬于墙壁上藤蔓间的野花,依常理来说,应该是酒盏大小,而且花期也极是短暂才对。但是眼下这朵花却是开的海碗大小,并且历久不衰,在这秋深之际,竟似生机一日胜似一日,毫不见凋零的迹象。
也正是因此特异之处,引得人们咄咄称奇,由此封神。
而第二位神祇,则被人称为“麦神”。麦神却不是真的麦,其实就是一株常见的野草。只不过被人自发的转化为稻麦的替身,究其所因不外就是一种美好愿望的延伸罢了。
只不过之所以因此,也是与那花神同样的原因,都是忽然显露出廻异同类的超常之处。
与花神不同,这位麦神却是生长于原本一个货栈的院子里。整株草比同类足足高出两倍有余,更是叶片翠亮生机勃然,整株草都碧油油的,乍一看简直如同一块上好的翠玉雕刻而成似的。于是,该草也由此封神。
而这两处神祇虽然都是生长在这延水渡口,但其所原属之地的结果却大不相同。
花神所在的客栈被老板完全隔离出来,原本整个客栈甚至连一半都没留下,后院的院墙也全部拆掉了,然后前后各搭建了一座祠堂类的房舍。
祠堂里设有供案蒲团等供人参拜之物,客栈老板则使人守住了门口,按照每人每次收取五十钱计。同时还兼顾经营各色火烛供品,数日间由此赚的盆满钵溢,简直要乐的找不到北了。
而另一处麦神所在的货栈,却因原本东家忽然遭了事儿,据说是被延水大营的军爷们抓了,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
于是,也不知是谁便在此地搭了一座草棚,将其彻底变成了一个供所有人祭拜的所在。
与去花神那边祭拜的大都是妇人不同,这边多是些农夫商贾之类的人等。毕竟嘛,花神代表着美丽,最是对女子有吸引力;而麦神则代表丰收财富,相对来说受众便更广泛的多了。
而且,这边更是完全对外开放的,也不用缴纳什么进门费,自然香火便也比花神那边更鼎盛些。
据说因这个原因,客栈老板颇是气恼不忿。若非这边影响实在太大,都有心要来铲除这个麦神了。两位神祇刚刚晋身,便隐然对立起来,说起来倒是颇类希腊众神间的关系,也算得是某种不谋而合了。
这日,便在香雾缭绕、满地跪拜之中,忽有一灰衣僧人飘然而来。此僧头戴斗笠,面容大半隐在斗笠之下而让人难以窥测真容。
来到后,也不祭拜,只是静静的在麦神这边默立了良久。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他会不会就此在这儿落脚了,那僧人却竟又往花神那边去了,也是同样久久默立不动。
这让众人惊疑不定之余,议论之声也是纷杳而起。有说这和尚想必是感受到了两位神祇的神力不相上下,所以一时难以取舍,不知究竟该侍奉哪一位才好;
也有人表示鄙视,说这肯定是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若不然,怎会对代表美丽,专受女子祭拜的花神感兴趣?
各种议论喧嚣尘上中,和尚却似乎半点也未听闻,在这两处各待了大约盏茶功夫后,竟而买舟渡河而去了。
如此飘然而来,又突然飘然而去,让众人实在摸不到头脑。而就在和尚走后不久,人们的议论还未平息,一帮子道士打扮的人又匆匆而至。
但是让众人惊愕的是,这帮道士虽不像和尚那样始终沉默不语,但最后的作态却是毫无二致。也是两边各停留了一阵后,随即便也急急的登船过河走人了。
这一僧一道两拨人的表现,顿时让众人平添了无数猜测。更有甚者,不由的开始猜疑,是不是这两位神祇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这些专业大师们才会来了又走。
世上事大抵都是如此,好的时候便一窝蜂涌上;而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妥,则立刻作鸟兽散。
这僧道两方的异常举止,终于让延水渡口的祭拜风潮出现了遏止的现象。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客栈那边。往日里前后两处祠堂满满的站不进人的场面不再,甚至最后连一间房都寥寥不见几人了。
对此,客栈掌柜的简直痛不欲生,对于先前的僧道恨之入骨,每每提起便是咬牙切齿。
最后,不得不撤销了搭建在前面的一间祠堂,重新改为客房。只不过那间窗外有着花神的房间,却标出了个天价。这一来果然再次引起不少人的兴趣,竟而纷纷而来,指名入住其中。
至于说价格太高?呵呵,这个世上从来就不缺为了美丽奋不顾身的,更何况区区钱财。
由此,终是将损失补回大半。但这家客栈据说从此拒绝接待僧道之士,也算的一桩趣闻了。
这些事儿一件件一桩桩的次第而来,使得延水渡口的繁华愈发加快了起来。但随后,就有些机灵的人发觉不对了。
无他,就是围绕着延水渡口,整个西北之地似乎都热闹了起来。先是在那僧道两方走后,某日忽然又有一华丽香车西来,车中主人虽不曾露面,但据闻其声清丽,只闻其声便让人旖思丛生、不可自抑。
而此香车也是如同那僧道两方一样,两边察看片刻后便停也不停的直接过河而去了。
这香车走后,随即又是一帮子面容冷厉的黑衣人杀到。这些人个个神态冷肃,浑身透着股铁血肃杀之气,便连偶尔看人的眼神都跟刀子似的。
无独有偶,这帮人的行迹与之前几拨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这帮人在观看了两处神迹的同时,还拿出一副画轴来,向人打听是否见过其上所画的一副人像。
这里的人大都是短暂停留的,哪会有人注意那些不相干的?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所得。唯有那客栈的一个小二眼神闪烁着,似乎跃跃欲试,但到最后终是缩了回去。
当日那两个疯子……小二心中嘀咕着。这帮人莫不是跟那两个疯子有什么纠葛,看上去不似善类。虽说那两个疯子实在疯的吓人,但出手还是蛮慷慨的,自己还是帮他们隐瞒一些好了。
这位伙计难得的一片好心,却不知因而使得苏默少了一大臂助,险险没把小命丢了。但也正因如此,才终有了后面使得整个大漠被搅成了一团乱。所谓世事难料,不外如是了。
便在这几波人陆续出现在延水渡口的时候,整个西北之地突然似乎多出各种或明或暗的势力。
这些人或大明大亮,跨剑携刀的纵马飞驰;或行踪诡秘,不时出现在各处山林之间。
有警觉的人对此表示担忧,旁边便有人笑着开解:西北凤翔府常老爷子要大寿了,以常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威望,多些绿林人物来拜寿,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有何可忧虑的?
于是,众人皆心中安定。
但是,当某日,终于传来一处偏僻的小村,被人整村屠戮殆尽的消息后,西北之地彻底哗然了。
这个村镇的名字叫:洪镇。
而随后消息传开,朝廷方面也终于震怒。内阁行文西北各都司卫所,缉拿凶徒,勿纵勿放。
霎时间,整个西北缇骑四出,风声鹤唳。
凤翔府,常府。
后花园中,张悦和徐光祚以及四个年龄各异的男子或坐或立,都是眉头紧蹙,气氛沉闷。
张悦身后,小七紧紧握着拳头,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不时的斜眼去看张悦,眼中闪着焦灼的光芒。
他们从武清出发,直到两天前才到达常府。半路上,胖子随便与道门的人汇合,先一步往北去了。约着待张悦这边拜寿过后,一同于大同集合。
张悦来此固然是为了拜寿,但也是惦记着汇合徐光祚和徐鹏举二人。毕竟,在武清的那段日子的相处,三个人嘴上不饶人,心中却都已把对方视为兄弟了。
老大苏默失踪,后来忽然现踪西北,这个时候,作为兄弟的当然要一起去寻找才对。
只是不成想,等到了常府后才知道,徐小公爷竟被魏国公禁足了。倒是魏壹过来代替着给常老爷子磕了头,又奉上了礼物。
从魏壹处也得知,此番魏国公府来了整整一队亲卫。然后呼朋唤友的,待到到了现在,已然足足有八百人的规模。而之所以召集了这么多人,又费了这么大的手脚,正是为了寻访并保护苏默而为。
张悦为徐鹏举禁足苦笑之余,却也颇是欣慰。嘱咐魏壹随时保持联络,必要时也可与大同方面联系。并将胖子随便的联络方式给了他,魏壹告辞而去。
他们此去不只是在大明境域内搜寻,甚至还会尝试远处塞外搜索,以保证万无一失。
好在他们这帮人都是军中久历之卒,个个皆悍勇之辈,张悦倒是不怕他们陷在大漠。而且有了这么一支强兵在侧,也让他对苏默的安危大大放下心来。
然而在送走了魏壹后,京中英国公府的信报,却让张悦顿时脑袋大了好几圈儿。
苏默的老子苏宏,不顾英国公张懋的劝阻,执意要亲自来找儿子,只带了几个护卫便出来了。张懋信中让张悦留意接应,千万要保证苏宏的安全。
这不是添乱嘛!
张悦简直要**出来了。一整天揉着脑门,愁的头发都要白了。这西北之地广阔上千里,他又哪里去找这位叔父去?
正发愁呢,常家四兄弟找了过来,嚷着要一同随行。总听张悦徐光祚二人说起苏默,此番定要先睹为快才是。
张悦这个烦躁啊。一番推脱不得,只能郁郁不言,心中却哀嚎不已:讷言哥哥啊,你究竟在哪里啊!
讷言哥哥在哪里?他不知道的是,讷言哥哥这会儿正被人撵兔子似的抱头鼠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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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前后夹击
簌簌——哗啦——轰——
漫天的泥沙石块如同泥石流般轰然而下,一时间阴风峡口前方好似升腾起一股巨大的蘑菇云也似。
马嘶声、惨叫声、哀嚎声、叫喊声此起彼落,再伴随着山石崩落的噪杂巨声,恍如一副末世灾难大片。
苏默呆住了,忽然间一颗心就如被什么猛然揪住似的。他刚刚虽然心有所悸,却也完全想不到这种莫明的惊悸转为现实竟是这么快。
前面眼看的好几个兵卒转眼就被砂石湮没,甚至连声惨叫都不曾发出。大大小小的落石在重力的牵引下,飞射迸溅,就在离着他不远的地方,将另外几个反应稍慢的兵卒砸的筋断骨折、**迸裂。
“苏默——”
混乱中,一个尖利的叫声传来,使得还处于震惊中的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回过神来。
循声看去,便见漫天尘土飞扬中,何莹披头散发的伏在一匹马背上,正在团团的原地转着。却是那马早已惊了,乱蹦乱跳中根本找不到出路。
“何莹!”霎时间,苏默眼睛就红了,大喝一声催马便要向前冲过去。
砰!旁边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拉住马的缰绳,让那马儿发出唏律律一声长嘶,踏踏踏原地转了半圈。
“你退后,我去!来人,你们看住他。传令全军后撤,盾手就地布防御阵!”孙胜沉着的喊声在耳边响起,随后便见一骑奔出,只片刻间冲了过去。
后队中奔出数十举着方盾的士卒,冲前几步,随即呈半圆形散开。然后砰砰的声响中,将大盾立于地上,人却蹲下身子紧紧抵住。
苏默被两个亲兵扯着马笼头,死命的拽到盾阵后面,然后一伸手将他拽了下来,随后按倒在地。
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雨打芭蕉也似,那是一些迸射过来的细小砂石落到盾牌上所致。
“放开我!”苏默呸呸连声吐出口中的泥沙,好容易恢复了声音,挣扎着大叫道。前方何莹正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他哪能放下心自己躲在后面?
“大人不可,勿要给咱们添……”身边一个亲兵手上用力,使劲的按住他,红着眼大声怒叱着,只是一句话未说完,忽然猛的顿住无声。
苏默但觉一股热流忽然喷溅到脸上,忙抬头看去时,却见这位亲兵脖颈上一支羽箭透颈而出,鲜血便如喷泉似的激射出一片雾状。
按着他肩头的手渐渐无力,亲兵瞪着他的眼睛,也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光彩,最终轰然向后倒去。
苏默就那么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他慢慢倒下,脑子里霎时间空白一片。
他并不是没经历过杀伐,甚至当日在武清时,还曾亲手杀死过几人。当时虽说略有些不适,但却也并没什么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又是呕吐又是不知所措什么的。
苏默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惧怕杀伐,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军阵之中的争杀与他所经历的江湖争斗全不是一码事儿。同样是杀伐,同样是死亡,但其中的震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急遽的突兀性,使得战场上的死亡完全没有任何征兆,鲜活的生命也许上一刻还跟你说这话,但下一刻便消散无痕,快的让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一如此刻眼前所见。
“苏默,咳咳,苏默,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一个焦灼的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回响,伴随着阵阵的咳嗽。
苏默呆滞的眼珠儿动了动,扭头看去,何莹布满了尘土的娇靥显现在眼前,此刻又是泪水又是惊慌,蹲在身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
“莹儿~”他近乎是**般的呢喃着,随即猛然惊醒过来。刹那间整个战场巨大的噪声再次充斥在耳中。
“你……你没事了?好,好,太好了。哎呦,孙百户呢?孙百户在哪里?”他惊喜的一把抓住何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发现什么损伤后,才又猛然想起拦住他,而自己却冲出去的孙胜。
“贼人们杀下来了,孙百户去前面了。是他救了我……”何莹激动的说道。眼见苏默没事,便放下心来,说着话的同时扭头往前望去。
那个方向,漫天的尘土将整个视线搅的灰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不时响起的金铁交击声和人的惨叫声传来,显示着里面正发生着激烈的打斗。
“咱们去帮忙吧。”何莹手中拎着把军中制式的环首刀,头也不回的说道,望向那边的眼神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这妞儿不愧是个彪悍的性子,刚刚脱离了危险,但受这战场杀气所激,便又点燃了体内那好战的因子。
苏默简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就她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这种情况下冲过去,那是去帮忙还是去送肉啊?
之前虽然他自己也满心冲动的不管不顾的,但那一来是担心何莹的安危;二来也是并没真正体会到战场的残酷,再加上对他自己的估计不足所致。
但是就在那个拉着他躲到盾牌后的亲兵,就那么突然的死在他面前后,他才终于明白了他那点能量是何等渺小。更不用说,他身上的异能如今虽然可以控制了,但终归改变的只是速度,战场之上最注重的力量,却仍然是个极大的短柄。
正是有了这种认识,他才也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能做的,便是尽最大限度的不让自己处身险地,唯有这样才能不给人家添乱。
所以在听了何莹喊着要去帮忙的话后,他便一把拉住这妞儿,沉声道:“不可,就好好的在这儿……”
轰——
“啊——”
一句话还未说完,猛不丁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大响,随即便是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响起。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脸色大变中霍然扭头望去。那个方向,正是他们这队人的后方。
后面竟也出了变故,这是绝杀之局啊!他想到这儿,霎时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人,后面有敌来袭,如何应对?”激烈的兵刃撞击声和厮杀声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卒急火火的奔了过来,打眼一扫左右,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苏默身上,抱拳大声问道。
军伍之中,等级最是森严。这里没看到孙胜和江彬等将领,兵卒便下意识的向苏默这个如今最大的官儿请示起来。
四周围着苏默的数十个兵卒,不约而同的也都看了过来,甚至包括了和刚才那个死去亲兵一起保护苏默的亲卫在内。
何莹眼中神采大盛,用力挥舞了下手中的环首刀叫道:“来得好,杀过去便是。”说罢,转身便要冲杀。
苏默死死的握住她手,以目光阻止她冲动。然后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这里还有数十条人命,如果他不站出来,便等于是一盘散沙,怕是敌方只一拨冲击便是溃散败亡的下场。
他没的选择,他必须为这些保护他而来的士兵的生存负责。所以他不能冲动,他此刻的一个决定,将决定着这些士卒包括他和何莹是否能活下来。
“对方有多少人?”他看了看满脸焦灼的来报信的士卒,将所有负面情绪尽数收敛,不见一丝波动。
他不通兵法,却也知道将是兵之胆,这个时候他不能露出一丝慌乱。否则不用敌人过来,就肯能不攻自破。
果然,看到他冷静的面孔,所有人脸上的都微微放松下来,没了先前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
“回大人,约有百人的样子。场面太乱,攻击又太突然,实在无法确定。”士卒羞愧的回道。
苏默点点头,又问道:“前面情况如何?可能联系上孙百户和江统领?”这话却是向身边那个亲兵问的。
那亲兵沉重的摇摇头,轻声道:“攻击太突然了,无法摸清状况。不过好在是江小旗发现的早,提前引发了埋伏,否则…….”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了,脸上露出侥幸之色。
苏默额头上微微沁出汗来,眼下前后都有敌人,但却连敌人的数量都搞不清,这实在太被动了。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可如今这情况,根本不容他弄清敌情的时间,那唯一的出路便只能赌一把了。或许,自己身为主角的光环能起到作用吧。毕竟自己是穿越的,放在后世小说中,这应该是绝对的主角吧,果然是吧?
他微微沉吟着,眼神中渐渐坚定起来。
“传令,将所有车驾辎重尽数往后堆,最大限度的延缓后面敌人的攻击。再分出一半人手往前去接应孙百户和江统领,由你……嗯,你叫什么名字?还有,刚才那位兄弟叫什么?”他挥手吩咐着,指到那个亲兵时,话音一顿,才想起还不知对方的名字。
那亲兵一愣,随即叉手道:“小人孙勇,死去的那个叫孙谦。咱们都是孙百户的亲卫,名字都是百户大人所赐。”
苏默点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沉声道:“好,我记下了。此番如能得活,我苏默必亲手为孙谦兄弟还有各位战死的兄弟立碑以记。回头你将各位兄弟的籍贯还有家中情况详细告我,他们的家人,我苏默养之!”
听到他这番话,孙勇先是一呆,随即眼中闪过激动之色,重重的一抱拳大声道:“谢大人眷顾,勇愿为大人效死命!”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刚才一番话,身周众士卒均听的清楚明白,不由的都是感念不已。这个时代,当将领的肯放出照顾麾下普通士卒家眷的话,无疑苏默是头一份了。
要知道,便是像孙胜这样爱护手下的将领,最多也就是对自己的亲卫或能做到。至于普通士卒,谁会在乎他们死活?更不用说他们的妻儿老小了。
所以,在苏默这句豪言说出后,众士卒尽皆感动不已,在孙勇吼出效死的言语后,都是纷纷起身跟着大喊起来。
士气可用!
苏默眼中闪过欣慰之色,狭路相逢勇者胜。兵法不通、敌情不明,唯有拼命才可能死中求活了。而拼命,士气便是重中之重了。
“孙勇,你带领一半兄弟去接应孙百户和江统领。其他人跟着我,咱们……”他抬手一指直通府谷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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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于冕的心思
弥陀山,又名笔架山,因其形似文人书案上搁置毛笔的笔架而得名。从弥陀山再往前去,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塞外四堡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弥陀山有着重要的军略地位。
此刻,便在弥陀山下的古道上,正有一队长长的车驾逶迤而行。队伍中,旌旗如云,仪仗并举,最中间一架巨大的辇车在八匹健马的拖曳下缓缓行进着。
如这般架势,稍有点常识的人便会知道,这应是帝王出巡时的场面,绝非寻常官员可以匹配的。
然而世事总有例外,便比如眼前这支队伍。高举的旗幡中有一面最大的旗子,飞金边走银线,迎风招展之际,上面一排斗大的金字:钦命出使大臣于。
是的,这是一位代表大明皇帝出使的钦差大人,于冕于大人的使团队伍。
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正是如因钦差的身份,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场面。但是唯有一些知晓朝中内情的人才知道,这支队伍之所以能得此荣宠,与辇车中那位于大人自身也是有着极大的原因的。
民族英雄、鼎鼎大名的于谦于少保之子,原兵部侍郎、督察御史于冕于大人,他老人家本身就当得起这种荣宠。
只是无人知晓,这位于冕于大人本该是往南京走马上任,出任应天府府尹一职的,却因为一个意外的变故,临时被委任了个“鸿胪寺少卿”的官儿,走上了这条通往大漠的道路。
鸿胪寺少卿和应天府尹的差别,是个人就会明白究竟有多大。可是皇帝偏偏就这么做了,其中缘由稍稍推敲便能大概明白。
昔日土木堡之变,于谦于少保以一己之力,力拒北元,终保的大明社稷周全。由此,于氏在大漠上的名声极为响亮,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所以,弘治皇帝在这个关头,临时抽调身为于谦之子的于冕过来,其意自也不必细表了。
但是这种意思或许旁人都能接受,可作为当事人的于冕于大人,就不免有些郁闷了。
他如今已是一大把的年纪了,本想着此番能往江南鸟语花香之地就任,呆上个一年半载的,便可致仕告老,这一生也算的是圆满了。
可谁知冷不丁的美梦突兀的破碎,竟被一竿子支到塞外苦寒之所来,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实在让于大人憋闷的差点吐出血来。
所以,于大人的心情极差,打从启程伊始就极差。而这种极差的心情,在得知皇帝陛下居然还给自己配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副使后,终于彻底爆发了。
苏默苏讷言?这是个什么鬼?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虽说有些才名,虽说于大人本身也颇为喜爱那首脍炙人口的《临江仙》,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苏默连县试都未过的事实。
但就是这么个家伙,居然一朝得宠,竟成为了堂堂钦差副使,这是什么?这岂不又是一个传奉官?
传奉官,大明朝有史以来,最让于冕痛恨的一种存在,他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些个传奉官对自己一家的伤害。而他几乎前半生的时间,也都是在和那些传奉官在战斗。最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终于获得了胜利,并被世人称颂。
可如今,自己竟然要和一个传奉官共事,这是一种何等的讽刺?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昔日发生在父亲身上的旧事,又要重演了吗?
不!绝不!他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付出他生命的代价。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对他而言已经不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家族子嗣,或许是某种魔咒,他足足有六个孩子,却全都是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严格来说,于家到了他这代,已经等于是绝后了。
虽然他也过继了一个族子,但那毕竟是假子不是。便在当年父亲最悲惨的时候,于氏家族也仍然艰难的生存了下来。甚至连他这个嫡亲之子,也不过就是发配山西而已。
那么,就算这次自己做的有些过激,怎么也不至到了当日父亲那种境遇吧。既如此,他还惧怕什么?
所以他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不仅仅是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是标范自己的清名的需要。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不去做点什么的理由。
而那个幸进的小辈,却也偏偏凑趣,好似最近惹了一身的麻烦,以至于皇帝都暗示自己控制使团队伍的行程,以给予其一些保护的作用。
哼哼,若真是个规规矩矩的少年才子,于冕绝对是乐于施以援手的。毕竟,提携后进不但是一种美名,更是一种培植己方势力的手段。不见徐溥那老东西吗?那老狐狸可谓是将这种手段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但是,可惜的是,这个叫苏默的小子,偏偏竟是一个传奉官。这种幸进的官儿,便再天大的才学,他于冕也是绝不会沾边的。不但不能沾边,更要毫不犹豫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不惟是他自己的心态使然,也是代表了清流的集体意志。更不要说,似乎那位李大学士也流露出对这个苏默的不喜。虽然李东阳并没明确说什么,但于冕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隐含的意思。
李东阳是内阁辅臣,当朝大学士,深得弘治皇帝的倚重。其人虽表现的淡泊谦和,但是于冕却能察觉到那深深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和狠辣。
一件事儿,既能满足自己和自己代表集团的申诉,又能顺势结交上一位举足轻重的阁臣。什么叫一举多得?这便是了。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外如是。
宽阔的辇车内,于冕端然坐于锦榻之上,默默的思量着这些事儿。眼神中光芒闪烁着,面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所有这些事儿的利弊他都考虑进去了,他不是个只知道冲动的毛头小子,只管凭着热血和情绪做事。所以,自然也想到自己这般做法,首先要准备应对的人,便是紫禁城中的那位了。
天子啊,一国之君,大明数百万里土地和亿兆民众的名义上的主人啊。他的怒火,自己真的可以承受的住吗?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想想真是有些可怕啊。
他嘴角微微牵动着,似乎是想要做个笑容,但终是因着心底那丝不屑而中断。这让他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扭曲的阴森起来。
笃笃笃,辇车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于冕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身子坐正,这才沉声道:“进。”
门外毡帘一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文士走了进来。进来后,恭敬的对于冕施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东翁,有消息了。”
于冕闻言眉峰微微一动,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中年人坐下。这个中年人是他的幕僚,叫顾衡,字星吉。为人沉稳有智,一向为其倚重。
此时顾衡谢了坐,于冕端着茶盏送到嘴边轻啜了一口,这才淡然道:“说说吧。”
顾衡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东翁,据学生接到信报时,苏讷言已到了兴县。但似乎并未因咱们走了,就让他退缩了。而是又再继续前行,看样子是铁了心准备一路追上来汇合了。”
于冕就轻轻的哼了声,不置可否的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子上一放,淡然道:“由得他去。”
顾衡却微微摇头,皱眉叹气道:“东翁,怕是由不得他了。”
于冕微微一怔,目光转向他看着。“此话怎讲?”
顾衡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咱们的人发现,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大同境内。而且自兴县一直到大同的几个险隘之处,都疑似有埋伏的迹象。甚至…….”
说到这儿,他语气愈发凝重起来。深深的看了于冕一眼,这才一字一顿的道:“甚至,疑似有军队的影子。”
这话一出,于冕再也不能无法保持平静,蓦地悚然动容。“军队?可能确定?”他急急的问道。
他可以故意的甩开苏默,甚至是毫不掩饰的玩了一出先是遵照皇帝指示,在大同等了几天,然后在听到苏默启程后就立刻走人的戏码。用这种近乎是打脸的举动,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和立场。
但并不表示,他真的想要让苏默死掉。一旦苏默真的出了事儿,那便等于是和皇帝彻底撕破了脸。
这且不说,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苏默身后有着几位国公的影子。他可以不给那几位国公面子,甚至让他们难堪,但绝对不想跟他们结下死仇。那不符合他和他这一派的利益。
以他原本所想,那个幸进的小子定是太过招摇,恃才傲物,所以才引得有人不满了。就比如李东阳那样,据闻那小子曾经很是让李东阳的儿子吃了个大瘪,以至于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先是丢了个大人,随后在乡试中都受到了影响,发挥大为失常。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乡试必将又要名落孙山了。
由此,李东阳想要报复苏默,给其一些教训也是情理之中了。李东阳如此,想必也定会还有其他人。这也是天子暗示自己给予那小子保护,使其暂时远离京师的用意吧。
但是此刻听了顾衡带来的消息,于冕忽然猛省,这其中怕是有自己不知道的蹊跷。
连军队都动用了,这背后的能量想想就可畏可怖。这水太深了,深的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刻,他忽然明悟过来。自己,被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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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天子之怒
“无父无君!这是无父无君!”
乾清宫侧殿中一地狼藉,似乎是极力在压抑的低吼声,让躲得远远的几个太监宫女吓的战战兢兢,如同暴风雨下的鹌鹑。
里面的那位主人一向是以谦和温厚的面目示人,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失态暴怒。这一刻,他们只觉得如同世界末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死灰,眼中满是绝望的恐惧。
他们不只是恐惧于帝王的震怒,还在于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这种事儿,在深宫大内中不胜枚举。
老太监杜甫仍是安静的立于暗影之中,阴冷的目光瞄了那几个太监宫女一眼,随即便又将眼皮垂了下去。
他是宫中老人了,伺候过两代帝王,深深的明白保身之道。既然是不该看到的,那便就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至少,在他这里就是这样。
像那边几个蠢材就想不通这点,他们越是表现的恐惧,岂不就是在提醒帝王他们记住了某些事儿吗?这等蠢材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他们不死谁死。
只是苦了里面的这位,他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近段时间来,有些人确实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们不停的试探,试探,再试探,绕老绕去的说什么都是为了社稷,其实不过还是为了他们的利益。
他们只以为举着这面大旗,一切便都可以掌控。可惜他们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天子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这般一步步的逼迫,终有一日会将天子的耐心彻底磨灭干净。到那时,却不知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蠢材!都是蠢材!老太监心中暗暗的想着。这么想着时,眼神不由的又瞟向殿中跪着的那个人,眼底却闪过一抹凄然。
物伤其类啊。
偏他们这些做家奴的,要给那些大逆不道的蠢材背黑锅,对外还要承受着各种骂名。甚至每当交替之时,往往他们都是首先被清算的对象,这又是一种何等的悲哀?
想到这儿,他忽然心中一惊。自己怎的就想到了这上面去了?陛下才刚刚而立之年,一定会春秋鼎盛的。不会的,不会的!自己可不是想多了?看来果然是老了,都老糊涂了。
杜甫这么想着,但是心下却总有种莫名的颤栗。天子最近又再进服丹药了,虽然每次用完丹药,都会显的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但是杜甫就是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那种状态不像是正常的。说起来,倒像是拔苗助长的假象。
但是他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稍稍露出分毫异色。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那可是当年天子龙潜时的恩人引荐的,谁又敢去质疑?
可是,天子的安危不单单是关乎天下,更是关乎到他杜甫的性命。所以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天子出事!
制怒,必须要想法子让天子制怒。过多的忧虑焦躁,都将对天子的身体造成损伤。他暂时没法应对那人,但是尽量的想法让天子保持平静还是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在那几个鹌鹑似的家伙身上扫过,随即选定了一人,悄悄的退了出来,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轻轻附在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猛地眼中亮了起来,满脸感激的冲他行了个大礼,转身撒腿去了。
杜甫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扫了剩下几人一眼,又转身返回殿中。这种时候,唯有娘娘才能安抚住陛下了。相对于那人,也唯有娘娘才能与其抗衡。
毕竟,与举荐那人的那位前辈比起来,娘娘也是从那时起就一直伴在陛下身边,风雨与共、相濡以沫过来的。和那人比起来,娘娘的份量应该还要更重一些。
他这么想着,垂下目光,又化为一尊雕塑。
偏殿中,弘治的眼中厉芒闪烁,瘦削的身形上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帝王之威。只是脸上那不正常的陀红,仔细看去却稍稍有些诡异。
大同那边发生的种种,直到今日才传送回消息来。五天啊,足足五天啊!这帮废物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没能早发觉状况?
于冕那老狗竟玩了这么一手漂亮的花活儿,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呢。老家伙每每自矜名门出身,却不知他那死鬼老子地下有知,还有何面目面对先帝。
苏默果然遭到了阻杀,但是其中竟有军队的影子,这些人是要做什么?难道真要造反了不成?一直以来,朕是不是太过仁慈了?杀!这次朕一定要狠狠砍上几颗脑袋,让某些人清醒清醒,这仍然是我朱家天下!
这么想着,眼中杀机四迸,身上的气势也透出一股冷冽的意味。只是忽然一阵的胸闷浮起,顿时让他感到微微的昏眩,那刚刚提起的气势便蓦地一挫。
牟斌趴伏在地上,满头满身的都被汗水浸透。刚刚那一瞬间的冷意,他分明察觉到了天子的杀机,不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查!给朕一查到底!朕给你一月的时间,朕要知道,此次究竟都有哪些魑魅魍魉牵扯其中。”头顶上,弘治皇帝的声音有些飘渺,幽幽的,却满带着如同自九幽而来的森寒。
“臣,遵旨。”牟斌颤颤的应道,那悬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皇帝怎么骂自己都没关系,只要皇帝还肯用自己,就表示对他的信任并没失去。那便也意味着,项上这颗人头暂时是安全的了。
“臣万死,敢问东厂那边…….”他暗暗抹了把冷汗,壮着胆子问道。此前皇帝早派了东厂的王义过去,如今既然要他锦衣卫介入,那和东厂之间究竟谁主谁副?这一点却必须要弄明白。否则到时候,东厂那边随便丢几个绊子,短短一月的时间,他便是神仙也是无奈了。
“蠢!蠢材!”听他问出这话,弘治忽然间又是暴怒。伸手猛的一拨,顿时将御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
厂卫之间历来就不对付,双方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龌龊,这早已不是秘密。甚至那些个文官们还时不时的利用这点,来达成他们的某些目的。
弘治身为帝王,自然也早就心知肚明。但是帝王心术,不怕下面人争,就怕的是不争。只要这种争能控制在一定的底线上,那对帝王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刻意的去引导一下,激发这种相争。
但若是这种争斗变成了内耗,就往往会于事不利,竟而被人钻空子利用。而自仁宣之后,这种弊端已经发生了无数起了。
可笑当初设置厂卫的目的,本就是用来对抗文官集团的。如今这局面,真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牟斌忽然问出这句话来,顿时就引发了弘治的怒火。急促的喘息了几下,指着牟斌点了点,咬牙道:“朕不问理由,朕只要结果!但谁敢怠忽,决不轻饶!你,明白了吗?”
牟斌哪还敢再多说,只连连诺诺,心下却是又愁又喜。喜的是有了天子这句话,就不怕东厂那帮人明着下绊子了;愁的却是,若东厂来个阳奉阴违,不肯配合,这趟差也真是着实难办。
一月之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届时若拿不出个结果来,到头来怕是谁也落不下好啊。看来此番,终究是要让出些利益,以获取双方联手了。
正满心盘算着,忽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有太监传报:“娘娘驾到——”
随着话音儿,环佩叮当声中,张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袅袅走了进来。目光先是在殿中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忧虑。随即向弘治敛衽见礼。
弘治脸上怒色稍敛,起身迎着,转头对刚刚向张氏问安后的牟斌哼了一声:“还不速去!”
牟斌应是,忙不迭的爬起身来,如逢大赦般的飞速奔了出去。
这边张皇后令人进来整理,一边亲自扶着弘治往御榻上坐了。招手唤来一个拖着托盘的宫女,将托盘上放着的一个瓷盏端过,打开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弘治,微微嗔道:“天可曾塌了,却要发这么大脾气?”
她与弘治患难与交,夫妻俩极是恩爱,便如寻常百姓一般。是以不在人前时,说话极是随便。便如这般口气,也是毫不在意的随口而出。
弘治接过瓷盏,轻轻叹口气,摇摇头却未答话。自顾揭了盏盖儿,轻轻啜了起来。
待到将一盏参汤尽数喝了个干净,这才放下瓷盏,旁边有宫女递上手巾,弘治接过略略擦拭了下,这才温言道:“皇后怎的过来了?太康今日可好?”
他口中这“太康”却是去岁新得的小公主,只是从降生伊始便先天不足,身体时好时坏,全靠着汤药调理才勉强维持着。
弘治与张氏极其担心这个女儿再如次子一般早夭,便以“太康”这个封号赐下,其中意义不问可知。
听到丈夫问起女儿,张皇后脸上便露出又是疼惜又是忧虑的神色,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道:“先前进了些汤水,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弘治就沉默下来,稍倾,轻轻拍拍张氏的手,叹口气,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怅然道:“是朕德行不足吗,何以上天要如此对朕?”
张皇后面色一变,知道这是丈夫又想起了夭折的次子,不由的心中也是一疼,却连忙劝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国泰民安,吏治清明,臣民爱戴。哪有什么德行不足的?上天也必会垂怜我儿,陛下勿忧,保重龙体才是。”
弘治苦笑着摇摇头,起身踱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须臾,嘿然道:“国泰民安,臣民爱戴?是啊,朕便只需顶着这大好名声,做个牌位,想必臣民更会爱戴吧。”
张氏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她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乡野村妇,自然明白丈夫此刻话中的所指。对于朝中某些人给以丈夫的欺凌,她感同身受,却又也是无可奈何。
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她强自挤出几分笑容,将那丝愤懑压下,有意的岔开话题笑道:“听闻陛下近日大胆启用了个新人,就是那个作那古怪画儿的苏默?若是有暇,倒要当面问问,那些画儿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弘治先是一怔,随即眼神猛的一缩。目光遥遥的望向远方,轻声呢喃道:“苏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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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在一起
篝火哔哔噜噜的响着,不时的升腾起几个火星,又很快的消散与半空,只留下几缕烟气。
火堆旁,何莹紧紧依偎着苏默而坐,脑袋枕在苏默肩上,闭着眼小憩。
往日白皙的面庞上此刻尘垢满面,全是一副疲惫之色。偶尔黛眉微蹙,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十几个兵丁横七竖八的,以二人为中心躺了一圈儿。人人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许多人身上还可见随意包扎的布条,透出殷红的血迹。
苏默一手拥着怀里的何莹,另一手拿着一根树枝,慢慢的挑弄着火堆,使其烧的更旺一些。
此时离着他们当日突围,已是第五天之后了。那场突围让原本四十多人,狂减至眼下的十七人。更多的,却终是将生命留在了荒野之中。
低头看了看怀中何莹的娇靥,苏默眼中露出温柔疼惜之色。又再抬头看看四周众士卒,嘴唇便紧紧抿住,握着树枝的手用力的攥紧起来。
三十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就那么在自己眼前消失,那不是游戏,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有血与肉、真正鲜活的生命啊。这对于苏默而言,那份心灵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这也彻底让苏默更进一步的清楚的感到,自己与这个时代的相溶。
耳边似乎仍能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喊,那是死去的勇士们,用他们的生命换取苏默这些人生存时的呐喊。
“大人,家中老母便拜托大人了……”
“大人快走!休忘了承诺,请照顾好某的妻小……”
“走!走!别回头!果毅营,死战!”
“死战!死战!……”
苏默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头仰起来,努力的想要克制着将要流出的泪水。但却终是没能做到,两行热流便那么恣意涌出,将满是灰尘的脸颊划出道道殇痕。
“我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你们家人的!一定!”他低声喃喃着,微微颤抖的手掌用力之下,啪嗒一声轻响,竟将那树枝生生握断了。
“大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接着一个人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默闭了闭眼,吸了下鼻子,让自己稍稍平静了下,这才睁开眼看去。
来人叫庄虎,是剩下这十七人中仅存的一个小旗。年纪还不到及冠,放在后世最多就是个半大孩子吧。但是在这里,他却已然成为了一个战士,一个真正的沙场老兵。
“虎子,可找到了他们?”苏默努力让自己露出几分笑容,冲庄虎点点头,轻声问道。
当日突围时,孙胜和江彬二人都冲杀在前,来不及与他们汇合。虽说苏默曾派出一半人去支援引导,但是至今却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所以在终于摆脱了追兵后,苏默便再次分出五个人作为斥候,一边巡查四周,同时岢岚方向打探,希望能找到他们。
而庄虎,作为剩下这十七人的临时统领,便负责安排具体事宜,并归拢分析所有信息。
此刻听到苏默问起,庄虎脸上神情一黯,默默的摇摇头,眼中已可见有晶莹闪动。
当日那种情形下,敌我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又是突遭偷袭,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而若不是后来苏默当机立断,果决的断尾求生,便是眼前这些人怕也是早成了尸体了。
想想当日出发时,整整一百多号生死兄弟,如今却只剩了这区区十七人,这是何等凄惨的境遇,又如何能让庄虎这铮铮硬汉不落下泪来?
苏默咬着牙吸气,想要迫使自己稳住情绪,身子都不由微微的颤动着。
怀中的何莹顿时被这种颤抖惊醒,猛地睁开眼来,下意识的便要跳起身来厮杀。这一路浴血挣命,这彪悍的妞儿果然不愧女汉子,硬是凭着舍生忘死的狠劲儿,获得了这些老兵们的敬重。
只是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至今身上大小伤处无数,若不是靠着苏默悄悄以生命赋予之术支撑,怕是早已香消玉殒了。
这其实也还是士卒们着重保护的结果,否则苏默的生命元气再如何神奇,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几天下来的厮杀,早已让这个原本天真的妞儿,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所以才猛然察觉到异样后,便是睡梦中也警觉异常,一睁眼下意识的就准备厮杀。
苏默赶忙按住,又再输过去一丝生命元气,使得这妞儿才平复下来。
“还是没找到孙大哥他们?”彻底清醒过来的何妞儿,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头又看到一旁恭敬见礼的庄虎,立刻明白过来,不由的蹙眉问了出来。
苏默轻轻摇头,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独自往土岗上走去。他们暂时休整的这个地方,是一处溪流的浅滩。四下里除了茂密的原始森林,便是延绵不绝的丘陵。
他们的营地,便设在几个丘陵围绕中的一块空地上,不但能极大的遮挡秋夜的冷风,还能让四周一望无疑,不至被人偷袭。
苏默此刻登上的土岗,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处丘陵。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焦躁,便想要独自清静一下。同时,他也需要好好考虑下下一步的动向了。
如今孙胜和江彬都不在,整支队伍中,除了庄虎这个原本的小旗外,再没一个军官。作为顶着官身的他,也是身为被众人舍命保护的人,他必须承担起应当的责任。
带着所有人回去,活着回去,这是他必须要做到的!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庄虎欲言又止,想要跟过去时,旁边何莹却伸手拦住。美眸中露出疼惜的神色,轻声道:“莫去扰他,他需要静一静。”
庄虎张了张嘴,却终是叹口气作罢。
何莹举目四下看了看,回身坐到火堆旁加了几根柴火,让火焰又再明亮起来,这才问道:“可搞清了状况?这里是什么地方,离着最近的县城是哪里,又有多远?”
庄虎赶紧收回望向苏默那边的眼神,叉手禀道:“回夫人话,此地应是接近神木县了。大概是在神木县和兴县之间,再往北去七十余里,便是府谷。而若是折向西去,过了黄河,便是神木了。至于说最近的县城,只怕还是咱们来时的兴县了。”
他恭敬的回答着,对于何莹称为夫人,却是将何莹当做苏默的妻妾看待了。
何莹对此称谓并不纠正,反倒有种窃喜的心思。只是听到所处地理位置的情况后,眼中不由的露出失望的神色。
兴县是肯定不能回的,谁知道那里现在已经聚集了多少敌人?至于北边的府谷,只看这一路的艰辛就知道,怕是不肯能一两日就能到的。
而往西去的神木,不说还要过河,能不能找得到船只,只是整个神木县域紧邻长城,几乎全在北元的铁蹄范围下,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就不敢轻易涉足。
而寻不到大城,她原本想着从中联系何家钱庄的打算,就不得不胎死腹中了。
眼下众人连番苦战,百死余生,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辎重全无。若是不能赶紧找到补给,只怕很难支撑下去了。
说来也是讽刺,她如今怀中还揣着当日费劲心机搜刮来的五百两银票,但在这荒山野岭中,空有银子却没地儿花去。这一叠银票完全成了一堆废纸,甚至还不如一个馒头来的实惠。
叹口气将这种沮丧的念头抛开,又转头看看土岗上苏默孤寂的身影,何莹歪头想了想,这才对庄虎又道:“算了,你也去休息下吧,天一亮还要赶路呢。”
庄虎应了,转身要走,何莹忽然又叫住他道:“明天让大伙儿都尽量收集些野果之类的,轮换着探查时,也尽可能的打些猎物回来。”
庄虎又躬身领命,这才转身去了。
何莹看着他走远,唤起几个人替换他四下巡查后,这才转身也往土岗上走去。
待到离得近了,偶然抬目之际,忽然身子颤了一下。土岗上,月光半隐半现的明暗之中,抱膝坐着的苏默仰首向天,一动不动,恍如雕塑一般。但是侧着的脸颊上,却有微光流动。
他流泪了!这个总是一脸惫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似乎永远没什么在乎的男人,这一刻竟然偷偷的在流泪!
何莹静静的看着,心中似乎猛然被什么揪了起来,生疼生疼的。疼的她有那么一霎那,似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手轻轻的按了按胸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又移动脚步,轻轻走过去。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的坐到男人身边,依着他,两手抱住男人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她只是个小女子,最多是个满脑子充满了行侠江湖的小女子。她没什么太大的见识,不能像泌儿姐姐那样帮他出什么主意;
她也不懂什么兵法计谋的,不能像孙大哥那样站出来挥兵布阵。她能做的,便只是这么静静的陪着他。或者一起与敌死战,遗尸荒野;或者就这样依偎着他,直到化作尘土……
没关系的,无论哪种结果,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便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必在乎。
这个简单的女子就这么想着,然后再次微微闭上眼睛,满是尘垢的面上,却忽然露出满足的微笑。
月光又一次从云层中探出,清辉之下,女子的笑靥如同山谷中不为人知的幽兰,悄悄的绽放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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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于冕的应对
于冕的脸色很难看,确切的说,从打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后,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从大同那边接二连三传过来的消息,每听到一次就让他心惊肉跳一次。
苏默出了兴县就遭到伏击;苏默的护卫队被击溃;百户孙胜下落不明;苏默只身带着十几人突围了,其后不知所踪。
兴县伏击战之后,境内忽然又出现了几股来历不明的势力,与原先伏击苏默的那支军队连战了几场,各有死伤,具体情况不明……
自岢岚往边关的三堡一城,持续有不明势力出没,混战一团,各都司卫所纷纷告急,拟请大同守军给予协助……
整个大同,乱了。
面临着这种境况,于冕也顾不上什么名声、什么清高了,再次命令使团停下,驻扎于弥陀山以北二十里的一个叫做土城的小镇。
这里洪武时曾设军都司,隶属宣德卫。但之后数次被鞑靼袭破,后又被明军收复。几番拉锯之后,此地虽仍名义上属于山西承宣布政司的辖下,实则早没了任何制约,倒是成了大同和草原之间天然的缓冲地。
于冕仗着有大明钦差使团的大旗,倒也不惧鞑靼来袭。毕竟,双方明面上的一些东西还是需要维系的。北元不会疯狂到袭击持有旌节的使者团,那样等于宣告全面开战了。
显然,北元还没准备好与大明全面开战,虽然这些年中,他们确实越来越壮大,并且占了很大的便宜。
正如在眼下这个季节,正是秋高马肥的时候,最利于草原上战马的奔驰。历年来,鞑靼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每到此时便会或两三个部落联合,或干脆单独行动,从整个边关之地全线袭略,以掠夺足够他们过冬的各种物资和人口。
但是今年,整个北元的形式有些动荡。这要归功于达延汗和亦思马因之间的争斗。作为原蒙古国师的亦思马因被打的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甘凉一带苦苦支撑,自然没那实力再来攻略;
而同样作为对手的达延汗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刺激大明,以至于引来大明的参战。那样会让他收到来自两方面的作战,对他而言大大不利。
先集中精力彻底剿灭亦思马因这个内患,然后再回过头来慢慢蚕食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才是正确的战略之道。
所以,今年相对来说,大明的边患比往年都要轻微了许多。各处骚扰的多以一些马贼为主,少有鞑靼的部落参与。
这也是于冕敢如此大模大样的一再耽误的原因。值此时节,既能奉行皇帝的暗示,同样也是拖延鞑靼人袭扰的手段。毕竟,眼下位于达延汗和亦思马因之间,忽然又冒出个亦不刺部,让达延汗如鲠在喉,愈发难受起来。
他期望大明能帮他剿灭这个亦不刺,当然他也知道这几乎是白日做梦。但至少他希望在自己剿灭亦不刺时,大明不会跳出来趁机捅他的菊花。所以也才有了北元使者往京城出使的事儿。
而于冕这个使团,正是为了这事儿踏入草原的。所以安全就更不必担忧了。如果他能老老实实的按照这个节奏办差,绝对可以为大明获得最大的利益的同时,还能让自己的政绩更加耀眼。
可惜,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做出了那样的昏招。现在别说功劳了,但凡能顺利完成此次的出使任务,就算是烧了高香了。这一切都被他自己亲手葬送了。
好吧,若只是这样的话,他最多也就是懊悔一些罢了。因为这可能让他没机会再觊觎应天府尹的位置,进而直接离开官场。
可是眼下的局面显然并不止此。那些忽然冒出来的势力,这会儿正打的热闹,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杀到他这里?
那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敢悍然对顶着钦差副使名头的苏默动刀兵的暴徒,自然也就不会在乎他这个钦差正使的身份。这已经不是官帽儿的事儿了,而是性命攸关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直接深入草原,早点到达王庭。但若那样的话,就等于彻底放弃了苏默。换在这之前,或许还没什么。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敢这么做,就必然会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个嫉贤妒能、陷害同僚的罪名。
那样的话,先不说他能不能应付的了几位国公的手段,怕是皇帝也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如今的他,真真的是作难了。
“星吉,可有什么消息吗?”于冕深吸口气,期待的看向下首的顾衡。这些天来,他都要派出数队斥候往来路打探。一来是察看后方的局势;二来也是希望能联络上失踪的苏默。
顾衡脸上一片黯然,轻轻摇摇头不语。于冕眼中顿时闪过失望之色,干瘦的手指在桌案上急速的敲击着。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下意识敲击的速度,便是与他的心情对应。顾衡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了解的清楚。此刻只听这敲击的频率,便知道自己这位东翁已然有些失措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心下暗叹。当日于冕做出那个决定时,他原本是不赞同的。倒不是他对苏默有什么好感,与苏默他连认识都不认识。
之所以不赞同的原因,是他觉得以于冕此刻处的位置,完全没必要做的这么明显。那不单是明明的打皇帝的脸,更是有些失了他清流魁首的身份了。
事儿做好了,最多就是得人赞赏几句,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可要是一旦出个差错,登时便要面临着身败名裂,甚至身陷囹圄的危机。付出与获得相差太过悬殊,智者所不为也。
只是他毕竟只是个幕僚,最多只能委婉的劝解东家,却不能代替东家做主。以于冕当时的心态,他根本就劝不动的,只能如之奈何了。
“东翁,眼下局势混乱,此地非是久留所在。以学生之见,不如拔营向西,或能接应到苏副使也未可知。即便接不到,至少也做出了明确的动作,堵住他人诟病的借口。”心中叹息着,作为一个合格的幕僚,他仍是给出了当前最恰当的建言。
只是哪知道这话才一说完,于冕便脸色大变,想都不想的摆手拒绝了。
“混账话!”于冕作色喝道。“他苏默何人也?不过区区一个传奉官,却要老夫亲去迎他,若是传扬出去,老夫更有何面目见人?必为天下人耻笑。不可,绝对不可!
更何况,那苏默此刻身后不知跟了几路兵马,这么莽撞的迎过去,别说能不能救得那厮,便是连咱们自己怕是都要葬送了。
若如此,天子所差怎么办?难不成要老夫违旨吗?因一人之故,而舍国家之事,孰轻孰重?星吉,此言无须再提!”
顾衡大愕,随即满面通红。这许多年来,于冕还是首次这般不留情面的呵斥自己,这让他羞恼之余也大是失落。
东翁真是老了,都老糊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虚名什么的,真是不知死吗?
而今日竟如此对待自己,只怕在其心中,早就对自己没有耐心了吧。既如此,看来自己要早做打算了。好聚好散,却不需搞的彼此难看。
他这么想着,便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已经尽到了一个幕僚的责任,既然不被接纳,当然也怪不的他了。
于冕见他沉默,也蓦地省悟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只是碍于面子,终是不好认下。
略略咳了一声,语气温和的道:“星吉,你是我最倚重的人,所以言语之间不必计较,但终须凡事多做思量,尽量周全些才是。便以眼下局面,若你我出了事儿,便一切休矣,还谈何其他?”
这话似解释又似掩饰,顾衡心中不屑,面上却唯唯应是。只是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猛地反应过来。
这老家伙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反应,说的慷慨激昂的,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两个字:惜身!
他怕了,是的,这位于少卿怕了。作为昔日那位独立城头,昂然面对千军万马,却仍是铮铮铁骨的于少保之子,他竟然胆怯了!
这一刻,顾衡为自己的察觉而震惊了。而接下来于冕的话,果然进一步确定了他的判断,也将事态彻底推入了一个完全失控的地步。
“传令大同守军,休去多管那些匪类,将重兵屯守各处险隘,但有冲击者,尽斩之。再提调兵马,沿关外一线布置,既能接应苏副使,也可以防内外勾结,变生肘腋。如此,你我在此地便可高枕无忧,安心等待苏副使归来,再同赴皇命便是。”于冕轻轻敲击着桌案,缓缓的将心中筹谋吩咐着。
顾衡越听越是心凉,心凉之余却又更加心惊。于冕的这些安排,看似稳妥,好像是主动派出接应似的。但换个角度想的话,又何尝不是给人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于冕,也加入了围堵追杀苏默的行列?
他这是刻意做出这种模糊的态势,为的就是迷惑那些乱军,使其不至于立刻将矛头对向使团这边,自然也就最大限度保全了自己。
但是对苏默呢?这不啻于是雪上加霜,将其彻底推向死地啊。但偏偏明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番举动如何解释,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真真的是左右逢源、进退自如了。
要出事了,肯定要出事了!顾衡这一刻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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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殇
这是一片峭壁下的老林,藤蔓蔓延、虬枝攀连。半人多高的野草恣意的在这生长着,使得这里苍茫中却透出浓郁的生机。
一只野兔蠕动着三瓣儿嘴,惬意的低头啃食着草根。忽然两支长长的耳朵竖起,警惕的向着某个方向倾听。
嗖!
一道如电般的黑影从密林中射出,将它刚刚跃起的身形狠狠的钉在地上,兀自嗡嗡震动的标枪下,野兔两脚踢蹬两下,眼中光亮渐渐褪去,终于彻底不动了。
林中响起一声欢呼,随即几处野草劈波斩浪般被人分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
“怎么样?”何莹跳跃着跑过来,用力提起标枪,又将野兔拎了起来,冲着身后晃了晃,得意洋洋的叫道。
苏默就一脸的沉痛,转头看着身边猛点头的庄虎叹气道:“虎子,记住,人一定要有仁爱之心、慈悲之心。瞅瞅,瞅瞅啊,多可爱的小兔子啊,就这么被无辜的屠戮了,太残忍了,太没人性了,简直不能看啊。唉,不行了,我要去给这小生命念几遍往生咒去。”说着,嘴中低低的念叨着,转身往回走去。
庄虎目瞪口呆,一脸迷茫的愣在当场。苏大人说的好深奥,他有些不太懂啊。听上去似乎大人是不喜狩猎?那岂不是要饿死?他喃喃的低声嘟囔着。
“所以啊,我只负责吃就好了,那样残暴就跟我没关系了。”听到他的咕哝,苏默回头给了他个灿烂的笑容,理所当然的说道。
唉哟我去!庄虎脚下一个踉跄,顿时栽倒在地。
何二小姐脸上的得意早已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恨恨的咬牙切齿。“有本事你吃也别吃,那样才叫真慈悲。”
“那怎么可以!”苏默转回头来,一脸的凝重。“生命诚可贵,浪费更可耻!那种可耻的事,小生是打死也不肯为的。莹儿,你不必劝我了,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祖要怪罪便怪罪我好了。嗯,虎子,别担心,你那份儿我可以考虑帮你吃掉的。”
唉哟!噗通!
刚爬起来的庄虎又被雷到了,失神之中脚下一拌,再次扑倒在地。苏大人,你这么无耻真的好吗?考虑帮我吃掉……爷,能不对我这么好吗?
庄虎快要哭了,巴巴的望着某人的眼神儿,那叫一个幽怨啊。
何莹低下头,一手捂着脸疾走。
太丢人了,太不要脸了!这得脸皮厚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这种无耻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好吧,不过总好过前些日子那般消沉。他这算走出阴影了吗?何莹偷偷的回眸望着,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又过了三天后了。百战余生的这队残兵,借着山高林密的躲避,终于彻底摆脱了后面的追兵。
苏默被当时的惨像打击的有些消沉,整整两天都是一个人不言不语,甚至跟何莹都没说几句话。
直到今天才渐渐恢复了生气儿,于是便被何莹拉了出来一起狩猎,扬言要比试一下,为的就是帮他发散发散。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何莹心下暗暗欢喜,连脚下的步伐都不由的带出几分跳跃的意味。
苏默又何尝不明白这女子的心思?其实这些天来,他也不只是沉浸在悲痛中,而是在仔细思考后面的应对。正如当日所想,眼下这些人,他必须负起该负的责任来,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否则,他真没脸去见孙胜了。
想到那个毅然冲出去,却将自己推到后面的汉子,苏默心中不由又是一疼,连忙深深吸口气,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还有江彬,那家伙不是个奸佞吗?什么时候奸佞也如此舍生取义了?这戏码儿完全不对啊。
奸佞啊,混蛋!你干点奸佞的事儿不行吗?你他么这是抢正面角色的戏份儿啊,你他么让哥这主角儿情何以堪啊!这让哥以后还怎么上演斗奸佞、除奸臣的重头戏啊?
你个混蛋,到底在哪儿啊?你一定要给哥活着,好好的活着!然后把戏路回到原先的剧本儿…….
大奸佞江彬在哪儿?大奸佞江彬其实现在离得他并不远。只不过状态,就实在是有些堪虑了…….
当日前方遇袭,江彬在回转通报完了后,便又立即掉头冲杀回去了。
此时的江彬还只是个少年,虽也热衷权势,但却仍不失为一个满腔热血,想要马上取功名的热血儿郎。
而因为原本时空并不存在的苏默突然横空出世,恰巧便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他,并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最难得的平等。于是,这个未来的奸佞,一如所有普通的少年那般,热血奔涌了。
战刀如雪、嘶吼如泣。漫天飞尘血雨之中,江彬两眼血红,东奔西突着将一个又一个兵卒救出。到的最后,脑子中已然全没了别的杂念,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的挥刀、劈下。再挥刀,再劈下……
“君雅!退!速退!不可恋战!”迷糊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使得他有些昏沉的头脑猛的惊醒过来。
循声看去,却见百户孙胜不知何时已经杀到了身边,此刻正浑身浴血的将一个敌人一刀戳翻,目眦欲裂的大声嘶吼着。
身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敌人的,但更多却是自己人的。先前聚拢来的二十多人,此时只剩下不过四五人,也都是个个带伤,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了。
浑浊的尘土中,影影绰绰无数人影正蜂拥而来。那都是伏击他们的敌人,众寡悬殊之势,一目了然。
“走!快走!去告诉苏大人,这是阴谋!不要轻信…….”孙胜两眼血红,眼见得浑身上下不知披伤几许,却仍势若疯虎般的舞刀狂战。同时嘴中大声的对着他呼喊着,似乎要告诉他些什么。
咻——
一支劲矢忽然从远处如电而至,毒蛇般贯入孙胜健硕的身躯中,正中胸前后透背而出,使得孙胜的吼声戛然而止。
孙胜狂舞的身形陡然一震,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看胸前兀自抖颤的箭尾,然后仰天而倒。
“孙叔——”
那一刻,江彬只觉的脑中轰的一声,似乎有炸雷猛的炸响开来,让他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渐渐泛红起来,再没了任何色彩,唯余铺天盖地的血色,将所有一切染成了血海。
“喝——”
他嗓子中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嚎叫,猛然冲上几步,手中带着豁口的环首刀向左猛劈,将一个敌兵砍得肚破肠流,哀嚎着跌了出去;再顺势一拖一带,带着血渍的刀锋横空闪过,又将另一人的脖颈斩断。
喷涌的血水顿时将他兜头浇了个遍,刹那间让他看起来,如似从地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一般。
四周众敌兵纷纷发出惊悚的叫声,忙不迭的远远躲开,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
江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那么一步步走到孙胜身前,噗通跪倒,颤着手将孙胜抱起。
孙胜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神色又是焦急又是愤怒,似乎想要传达什么。只可惜直到临死那一刻,也未能将话说完。
“嗷——”
江彬紧紧的将孙胜的尸首抱进胸前,忽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哭,犹如孤狼啸月。
这是他的孙叔,这个从小看护他长大的孙叔。也是这个世上,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但是今天,他终于又成了孤儿。那个爱他护他的孙叔,就这么去了。这一刻,江彬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没了生趣,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暴戾。
杀戮!他只想着杀戮!他想要将一切都尽数毁灭,让这一切都为他的孙叔陪葬!
“统领,走!快走啊!”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满带着一往无前的绝然。
他悚然而惊,睁目四望,却见剩下的几个兵卒死死的挡在身前,紧紧的护着他。这几个兵卒是前队仅剩的几个了,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敌兵,人人都是全不顾自身安危,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挥洒着最后的悲壮。
但是,众寡悬殊之下,便再是如何拼命,也不过如同大海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一个倒下去了,又一个倒下去了,然后又是一个……
眨眼间,最后一个人也打着旋儿向后跌出。江彬猛地跳了起来,抢前一把扶住。
“活……下去,找到苏大人,报……仇…….”那汉子嘴中血沫子喷涌而出,直直的瞪着他,艰难的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然后就那么睁着眼,一动不动了。
报仇!报仇!
江彬轻轻将怀中的袍泽放下,轻轻为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又转头看看一边躺着的孙胜,伸手将孙胜至死都握在手中的刀拎了起来,随后慢慢的站起身来。
刚刚围拢到他身旁的敌兵,随着他的起身,猛然同时向后退开两步,看着他脸上那越来越浓的疯狂之色,不由的都是心中胆颤。
这个男人刚才那如同魔神般的暴虐,给他们留下了极大的震撼。这使得他们直到现在,心中都仍在颤栗不已。以至于竟出现了随着一人而动,数十人齐齐震慑而退的奇观。
“杀!”
江彬目光转动,看着四周露出诡异的一笑。然后猛地暴喝一声,整个人由极静瞬间转为极动。
双刀翻飞,血雨如瀑。没人能想到,就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一个人的江彬竟然不退反进,反而悍然主动杀了过来。
淬不及防下,顿时间便是无数残肢断臂飞了起来。惨叫声、哀嚎声不绝而起,散碎的血肉四下迸射、人头翻滚,围堵的敌军霎时间一片大乱。
一刀横扫一刀直劈,脚下随势而走,又再连杀数人后,江彬整个人便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胳膊上、腿上阵阵的疼痛传来,便是背上也不知何时被斩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血肉绽开着,如同恶魔的大嘴。
他受伤了,重伤。哪怕他再如何勇悍,却终归只是一人。面对着数十倍的敌人,即便是靠着凌厉的杀势吓退了一部分,但总是也有些同样悍勇的对手,给他造成了极重的打击。
他急剧的喘息着,感觉胸中有些憋闷,眼前也一阵阵的昏眩。这是失血过多的表征。
他心中升起明悟,不用多久了,或许能再杀两个?又或许就是下一刻,他就会被斩成肉泥。
还是不行吗?真的是杀不出去了啊。可惜,不能再见到先生了,这个仇也只能等到来生再报了。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笑,那血迹淋漓的脸颊抽了抽,诡异的神情让四周围上来的众人又再骇了一跳。
“杀!”他低沉着闷闷的又吼了一声,却因为嗓子早已嘶吼的哑了,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唔噜。
铛!
手中的刀被格挡住,随即又脱手而飞。他已然没了力气了,身子不可自抑的向后跌去。
然后眼中便看到了那一抹雪亮,还有雪亮中映照出的那轮残阳,猩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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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终得汇合
阴风峡口血气弥漫、杀声震天,便在离此不远的一处高崖上,此刻却正有几个人迎风而立,默默的俯视着一切。
几个人中,当前而立的是两个女子,都是一身白裙,以面纱遮面。只是从站立的位置上看,能看出是主仆二人。
而在二女一旁,则是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衣人。以这三人为中心,另外几人则都在外围环成一圈儿,一看便是些护卫之类的。左近林子中,也能看到有衣袂闪动,则是一些个暗桩了。
此刻,黑衣人兜帽下的眼睛闪烁着幽光,微微侧头看向旁边的女子,轻声道:“芸姑娘,这怕是有些过了吧。”
芸姑娘站的如同雕塑一般,似乎对黑衣人的话完全没有听到。黑衣人身上衣角微动,显然极是愤怒。
旁边婢女悄悄扯扯那女子衣襟,眼中有不安的光芒闪动。芸姑娘才轻哼一声,清冷的声音道:“你我双方本是合作关系,小女子如何行事,却也无须贵方多言。钰公子,却不知是谁过界了。”
黑衣人便是一窒,但随即哈哈一笑,点头道:“说的也是,倒是在下的不是了。只是不知今日之事,如果被令主上知晓,又将如何?芸姑娘可有思量?”
这话中,隐然有威胁之意。芸姑娘却只是淡淡的道:“知晓又如何?此番本也不是为了取……他性命,又有何错?”
黑衣人眼神渐渐冰冷起来,嘿然道:“芸姑娘这怕是有些讨巧了吧。咱们虽然没说一定要取那苏默的性命,却也没说就要轻易放过他吧。再说了,即便如此,你刻意放水,纵了那苏默也就罢了,这会儿却连他手下这些杂鱼也故意放纵,又怎么说?”
芸姑娘冷笑道:“钰公子这红口白牙的好不可笑,说小女子纵敌,敢问有何证据?既然无凭无据,还望公子慎言才好,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黑衣人被堵得无言,少顷,沉声道:“芸姑娘倒是还一张利口,只不过事实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按说此刻你芸姑娘应当是往宁夏那边去的吧,却不知为何突然自延水一路跟来这边?嘿,据在下所知,似乎芸姑娘曾与那苏默颇有交集啊。”
芸姑娘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涟漪,但又瞬间归于寂然。眼神冰冷的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钰公子怎么说。此地事已了,小女子便先告辞了。”
说着,再也不理会黑衣人,转身便走。只是走出两步后,忽然又脚下一顿,轻轻的道:“小女子与苏默曾有交集,钰公子又何尝不是?”说罢,再不停留,白裙飘动,一会儿便走的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凝立不动,只死死盯着芸姑娘离去的方向看着,眼神满是阴翳冷厉。
良久,忽然低低的呢喃道:“贱人,你又知道些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又哪里知晓我主神机妙算,早将一切料定?嘿嘿,且看吧,咱们走着看吧……”
语音低沉,在呜咽的风中微不可闻。待到风过之后,高崖上再无一人,便似这里从未有人停留过一般。
没有人知道这些,便是作为当事人的苏默和江彬也想不到,他们几乎损伤殆尽、拼死拼活的杀透重围,原来竟是有人从中放水所致。若非如此,以他们全无防备骤然遇袭之下,又哪还有活的机会?
江彬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浑身剧痛,便连移动一根小手指都艰难无比。可是诡异的是,偏偏他却觉得体内精力弥漫,似乎有着无穷的生机涌动,让他恨不得跳跃起来,纵声长啸才得痛快。
这种完全互相矛盾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甚至连自己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有些拿不准了。
生命赋予,能为人增加生机,却不能立刻治好人的创伤,由此再一次确定。
“君雅,欢迎归队。你们,辛苦了。”一声温和的问候,让满心茫然的江彬霎时清醒过来。目光转动循声看去,苏默微笑的面容便显现在眼前。
那笑容极是温暖,但是隐隐的却带着莫名的悲伤和痛惜。以至于江彬一愣之后,忽然就心中堵得难受,想要说什么,却是张大了嘴急剧的喘息起来,终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是先生!终于见到先生了!那么,自己还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是激动又是迷茫,急于想要搞清楚状况。但是忽然间猛的一个片段说过脑海,不由的大叫一声,猛的抬起手抓住苏默的衣袖。
这么猛然一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瞬间血水就将包扎的布条浸透。
苏默一惊,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皱眉道:“君雅,现在已经安全了。莫急,有什么事儿,等你歇息一下再说。”
旁边探过来一个脑袋,脸上也满是焦急之色,急声劝慰道:“江小旗,听大人的话。难不成你要数十位兄弟为你白白而死吗?”
江彬一愣,抬眼看去,却原来竟是原百户孙胜的亲兵护卫孙勇。只是他却不知,当日孙勇被苏默派了出来接应他和孙胜,直到他力竭而倒的那一霎,才恰好救下了他。但是随后的突围之中,四十个汉子,最终带上他和孙勇二人,才不过只回来了七个人。
所以,他有些不明白孙勇说的,数十位兄弟为他而死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因看到孙勇,再次记起了那件极重要的事儿。
“先生,孙叔……”顾不上理会孙勇,他只是死死的抓住苏默的袖子不松手,艰难的开口道。
苏默脸色一黯,只当是他要说孙胜之死的事儿。轻叹口气,想要说点什么时,却听江彬喘息着嘶声道:“孙叔说,危险!不要轻信,不要轻信!”
重伤未复之余,他实在有些词不达意,只是睁大着血红的眼睛,满是焦急的抓住苏默不放。但是便只是这几个字,已然引起了苏默的重视。
“君雅,莫急,莫急。先喘口气,慢慢说。”他轻轻拍拍江彬的手说道,又转头对旁边的庄虎道:“去,再取些水来。”
庄虎赶忙应了,转身一个兵卒手中接过水囊递给苏默。苏默也不避江彬满身的血污,亲自将其扶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一手将水囊送到他嘴边,喂他喝水。
江彬眼中露出温暖之意,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就着水囊喝了两口,然后便将头撇开,示意不需要了。
苏默将水囊随手递给庄虎,又再扶着江彬小心的躺下,这才温言道:“好了,慢慢说,不着急。无论如何,咱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江彬喉头蠕动了下,点点头,闭了闭眼睛。随后,才又睁开,哑声道:“先生,孙叔临去前,一再嘱咐我转告先生,说是前方危险,不可轻信。先生,这是孙叔至死仍要呼喊出来的,必然是他发觉了什么,先生,万万不可轻忽,莫让孙叔白白而死,莫让孙叔白白而死啊…….”
他说着说着,情绪又再激动起来。一手死死的抓着苏默袍袖,说到最后,眼泪又再流了下来。泪水划过满是血污的脸颊,混合了干涸的血痂,真真如血泪一般。
只是孙胜死的太过突兀,那示警的话并未说全,竟而被他阴差阳错的如此曲解了,却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苏默皱着眉头听着,良久的沉思不语。半响,忽然抬头对庄虎吩咐道:“虎子,派两个兄弟先行一步,去边关紧要处查探一下。记住,莫露了行踪,只消将所见所闻尽量详细的带回来便成。”
庄虎大声应了,转身下去。不多时,便有两人向着北方奔去,转眼钻入了林中不见。
这边苏默又低声安抚了江彬几句,见他又再昏沉沉睡去,这才让人小心照看着,然后招手示意众人走到一边。
“大人,咱们现在……”孙勇回来了,便自然而然接替了庄虎的位置,首先向苏默问计起来。
苏默沉吟了下,这才脸色沉重的缓缓道:“孙大哥拼死以性命相告的消息,咱们不可不重视。这样,此处颇为隐秘,便且先就在此地扎营,正好让兄弟们都好好休整一下,一切等消息传回来再做决定。”
众人齐齐叉手应喏。
孙勇面色犹豫,嘴巴嗫嚅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苏默看在眼里,淡然道:“孙护卫,有什么话就明说好了,不须这般小心。如今咱们身处危境,正要勠力同心、集思广益才是。”
孙勇脸上就露出赫然之色,抱拳道:“苏大人,小人只是想问一下,大人派出斥候往边关方向哨探,可是怀疑于冕大人那边…….”
苏默心中暗暗一叹。这个时代,名声果然是有着莫大的威力啊。这于冕仗着他老子于谦的遗惠,先是孙胜为此跟自己怒目相向,而此刻,便连这个小小的护卫孙勇,话中之意也大有对自己怀疑于冕而不忿的意思,这可真是日了狗了!
“你觉得我不该怀疑吗?那你对孙百户的遗言怎么看?你不信我,难道连他都不信了吗?”苏默冷冷的看着孙勇问道。
孙勇脸色涨紫,抗声道:“大人,小的怎敢不信我家百户。只是……只是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若是……”
“没有什么若是!”苏默不等他话说完,就冷冷的打断,“此事关乎这里二十多个兄弟的生死安危,无论怎么小心都不算过。我不能靠着什么人的清名心存侥幸,我赌不起!”
这话一出,旁边众人都是面色有异。孙勇更是手足无措,满面愧然,躬身抱拳道:“大人恕罪,是小的糊涂了,愿领责罚。”
苏默就叹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轻轻的道:“我又何尝不希望是自己错了?且耐心等等吧,是非黑白,一切待消息回来自会明了。对了,记住安排好左近的哨探,不可轻忽。等大伙儿休息好后,也要派出往其他几个方向的斥候。君雅还有个别兄弟的伤势,怕是受不得颠簸,必须要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好。”
孙勇脸上立刻露出感念之色,和其他众人同时以拳击胸,轰然领命。又再对苏默施礼后,各自散去安排去了。
苏默站在原地未动,唯有何莹面色悲戚的陪在身边。对于孙胜的死,何莹比他人更加难过。毕竟若不是孙胜,她只怕当日便要死在阴风峡口了。
苏默感受到了伊人的心绪,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随后目光眺望着边关方向,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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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何妞儿的野望
于冕惊慌之下,自以为聪明的首鼠两端的布重兵于边关的举动;孙胜偶然有所发现,却因突然死亡而未能说完整的示警;再加上江彬情绪极度紧张之际,全然曲解了的演绎,终于将整件事儿推向了谁都不可预知的方向。
而随着几天后派出的斥候的回报,又将这种不可预知狠狠想前推动了一把。
“我等愿联名上书,定要将这老匹夫的真面目呈报朝廷!”孙勇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的说道。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原本是那么的敬仰的人,突然间却看到了其最卑鄙丑恶的一面,让他心中的圣堂轰然倒塌。又是痛心又是愤怒之下,他简直恨不得杀之方才解恨。
苏默平静如水,眨着眼看看他,淡然道:“然后呢?”
孙勇瞠然不知所措,“什么……什么然后?”
苏默平静的道:“就是上书之后啊。你觉得这位忠臣之后会如何作?你的上书又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
苏默没有用打击或者是伤害,而只是说了困扰。孙勇不由茫然,其他众人也都是一阵沉默。
苏默轻轻摇摇头,“不会,甚至连困扰都不会有。以他的地位名声,甚至不用他自己出头,就会有无数的拥趸跳出来,主动为他找到各种名目撇清。”
众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孙勇也满面黯然的低下头去。他们虽然只是最底层的小人物,却也明白苏默说的没错。甚至这都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他们一旦触动了这个利益集团的下场,很有可能没将于冕如何,反倒会被这些人随便网罗个罪名扣到头上。那样的话,等待他们的就是从此后亡命天涯,又或者是,罹罪身死!
营地中每个人都不说话,沉默着,思索着,憋屈着。躺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的江彬面色扭曲,眼中光芒闪烁不定,透露出几丝危险的意味。
“若如此,那索性便……”他狞笑一声,忽然咬着牙低声道。
“住口!慎言!”苏默猛的扭过头去,瞪着他喝叱一声,将那未完的话打断。
只是话虽未完全说出,但意思众人却都心知肚明。尤其几个最是悍勇的,不觉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有着某种火苗跳动。
果然天生就是个大奸佞!苏默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暗暗叹道。按照史书上记载,这个日后的大奸佞天生嚣张不肯安分,少能力而只知好勇斗狠。如今看来,倒是一点也没冤枉了他。
就凭着这几个残兵败将,马无一匹,剑甲不备,甚至连下一步的生存都成问题,这货居然就脑子一热,想要喊出造反的号子来。这尼玛得是多脑残才能有的想法?
更不用说这些人中,许多都有父母妻儿的牵累。便是苏默自己,单凭几位国公对他的照顾,就绝对不可能走那条路。否则,首先遭殃的就是他背后的长辈师友们。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江彬惭惭的垂下眼皮不敢再说。苏默这才淡然道:“怕是有人巴不得咱们闹出点什么来,虽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但是为何要顺了他们的意呢?我便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似是解释又似是喃喃自语,众人听的一头雾水,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苏默没做解释,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绽出一丝讥讽。这几天综合得来的情报,再仔细回顾了下所有的经过,他隐隐的感觉到,这所有的事儿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背后好似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着。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一时间还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选中自己,但显然若是一直这么懵里懵懂下去,最后他的下场一定不怎么太美好就是。
所以,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按照常理出牌,尽可能的出乎意料之外,以此来大乱对方的布局。这样,才可能让自己跳出这个窠臼,最终将危机化解。
“要不和他们拼了!我便不信他于冕真敢光天化日的对咱们动手。大人,咱们不妨索性打出旗号,光明正大的直闯关隘,想必他们总是要避讳些的。而且,小的也不信边关的兄弟都跟他们一条心,总会有心存忠义的。待到大人站到那厮的面前,他便不想认也不行了。”
孙勇不愧为孙胜亲自选出来的亲兵,一旦冷静下来,头脑也就灵活了许多。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便看破了这其中的漏洞。
是的,于冕虽然布集了重兵于各处关隘,但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跟朝廷作对。否则,那便是真要造反了。
想来那老东西的目的,不过也就是故布疑阵,想要靠着这种威慑让他们不敢靠拢,以此来借刀杀人。
只要他们打出朝廷的旗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边军面前,即便是以核实的名义拖延时间,也绝不会一上来就直接刀斧加身的。只要让他们有了这个缓冲,总会有机会联络一些忠义之士。如非不然,大不了大伙儿拼着性命不要,直接杀到那厮面前就是。
只要能进了营中,以他们的勇悍,若是出其不意之下,说不定真的就能成事儿,总好过这样憋屈等死,眼睁睁的没了活路。
苏默有些惊讶的看看他,忽然笑了,拍手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孙护卫果然不愧勇猛之士,佩服佩服。”
孙勇就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苏默,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刚才固然说的慷慨激昂的,但其实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若是但凡能有一丝别的可能,傻子才会那样做呢。说到家,他那番话其实更多的只是些发泄罢了。
可如今苏默忽然这么一本正经的赞同了,顿时就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要搞那样?莫非这位苏大人也是憋屈的狠了,生了寻死的念头?
他心中栗六,一时间面色阴晴不定的,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旁边江彬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有那实诚的,甚至眼中已经露出绝望之色。
营地上一时间寂然无声,唯有沉重的喘息之声。何莹面现苦笑,嗔怪的睇了苏默一眼,这人真是,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来戏谑大伙儿。
“你究竟有什么章程,便痛快的说出来,这般相戏,岂不冷了众家兄弟的心?”
苏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我去的,还冷了众家兄弟的心?这女人失心疯了吗,还是被江湖荼毒的太深了?一开口就浓浓的江湖味儿,这就差没直接喊着上山落草树大旗了。
这自作聪明的疯婆娘,明明自己说的是认真的,怎么看起来一个两个的似乎都当自己是开玩笑呢?
苏默嘴巴张了又张,瞥眼见众人都随着何莹这话说出,脸上泛出轻松的笑容来,不由的就是一阵的颓然。
看来自己的威望还是不够啊,不然怎么说实话就没人信呢?这真是太桑心了。
“那……要不说说你的想法先。”苏默有些淡淡的忧伤,随口向何莹说道。
何莹脸上就露出兴奋之意,握起小拳头在胸前用力一挥,雀跃道:“这好办啊。我知道你是不肯造反的,放心吧,我也不想。不然我爹爹兄长他们,还有你爹爹还有杏儿姐姐就要不好了……”
苏默暗暗松口气。还好还好,这女人总算还没完全疯了,还记得她爹她哥和自己的公公以及姐妹。嗯,看样还可以抢救一下,治疗不能停啊。
“…….造反自然是不能做的,但是咱们可以开山立派啊。我看过了,这附近有几处地方还是很适合的。正好我这儿还有五百两,省着点应该够办置些地产装备什么的。
到时候,等大伙儿养好了伤,那便可以出山行侠仗义,抱打不平。此地正好处于边陲,一向多有盗贼山匪出没,正好咱们大展身手……..
哦,对了,我听说每到秋季,鞑靼人就会来劫掠一番。这岂不是凭空送到咱嘴边的肉?如果能杀退鞑子,便不说朝廷自会有嘉奖,便是百姓们也会传颂。到那时,喔吼吼吼……”
这妞儿越说越激动,说到兴奋处,不由的双眸放光,口中甚至发出一阵阵狂笑来。
四周众人齐齐石化,人人都是脑袋上挂满了黑线,又仿若头顶上有无数乌鸦嘎嘎飞过。
苏默脸颊不可自抑的抽动着,嘴巴张大的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了。忍不住**道:“那要不要建个聚义厅什么的,再竖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之类的?”
“好啊好啊,你果然不愧为咱们武清第一才子,随口便是顶好的主意。”何女侠,不,这会儿绝逼应该是何瓢把子了。何瓢把子拍手大赞,小脸上兴奋的都泛起一片片潮红来。
顶好的主意?我顶你个肺啊!苏默双手捂脸,好悬没一头栽倒下去。
这是什么妖孽?又或是上天派来的逗逼吗?这一刻,苏默觉得自己彻底无法淡定了。眼前这位哪是什么需要治疗的疯婆娘啊,那整个就是位新一代的开山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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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柳县令的悲喜剧
柳岩这段日子又是激动又是忧愁。作为府谷县的县令,以往他只是忧虑,像如今这般竟然还有激动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至于原因,无他,就是此刻府谷县忽然进驻了一整营的边军。
府谷地处边塞,左依神木,右揽保德。后方是成片成片的崇山峻岭和大片的原始森林,而前方却是无遮无拦,直接面对的就是一望无遗的草原了。
历年以来,北元的铁骑时不时的都要从这里进行袭扰。每到秋季之时,他总是要一边组织县中青壮准备抵抗,一边还要不断的向大同告急,请求边军救援。
而大明北方边疆漫长,比府谷更重要的关隘还有不少,所以往往都是再往东北方的偏头关接警后,才会派出援军支援一下。但也仅仅就是支援一下了,鞑靼人一波攻击走后,他们也会立即返回。至于有没有下一波,又或者府谷下一波会不会就此被袭破,没有人在意。
毕竟,偏头关比府谷对大明的防线来说更重要,边军首要防守之地还是偏头关。
而且就府谷的地理位置来说,即便被袭破,只要不是成规模的北元军队,就不必担忧会深入内地。因为府谷后方的崇山峻岭和原始森林,天然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更不要说还有两边如同两翼的神木和保德了。
所以,府谷其实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活的或许不太旺兴,但也不会轻易死掉。由此,作为县令的柳岩,过的自然也就有些悲催了。
如今眼见又是秋风吹起,他正发愁今年的应对时,却忽然竟有一整营的军马主动进驻,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有了这么一支劲旅在这儿,哪还用担忧鞑靼的袭扰?所以,他当然要激动了。
只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么一营军兵的进驻固然将外来的危机消弭了,但是同样的,作为府谷县也必须为这营军兵的补给负责。
与往日只是一支偏军的来援,只要组织一二日的酒食不同,为整整一营军兵提供补给,对于小小的府谷来说,负担之重已然和被鞑靼人掳掠一次差相仿佛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鞑靼人的掳掠不但抢东西,还会杀伤掳走许多人口,而为边军补给则只是物资负担。
所以,虽然府谷县百姓因而被搜刮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却仍是咬紧牙关的坚持着,甚至人人脸上还能看出一些笑容来。乱世边地,人如草芥。还有什么比能活着更好?只要能活下去,那么再大的苦难他们也甘之如饴。
只不过百姓们可以苦中作乐,柳岩却不行。毕竟面对军营的人是他,物资补给稍有或缺被叱骂的也是他。所以,才不过几日间,他便筋疲力尽,愁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这一日正挠着头琢磨再怎么想辄组织一批补给,冷不丁忽听外头传来阵阵哗然,顿时让他慌的险些没从椅子上栽倒地上。
莫不是鞑靼人来了?这帮畜生当真好大的胆子,城外那老大一片军营,他们竟然还敢来犯,这是要找死吗?还是说此次来犯的是大股的北元大军?
想到这儿,他手足都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如果真是如后者猜想,那即便是府谷如今有了这么一营兵马,胜负之数也是未可预料;
而即便不是,一旦战斗打响,粮秣物质的损耗也将成倍甚至数倍的递增。这于眼下府谷的境遇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了。
“这是天要灭老夫吗?”他喃喃的苦叹一声,随即抬起头来,便要喝人去查探。
但却不等他话出口,外面早有一人撞了进来,衣帽歪斜的狼狈着,却仍不迭声的叫道:“东翁,东翁,快,快……城外,城外……”
这人一手扶着帽子,急剧的喘息着,话都说不利索。柳岩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掌击在案上,怒道:“慌些甚!元军来犯,唯死战耳!这许多年来,也不见就破了我府谷。汝这般模样,岂不坠了我大明天威!”
他虽文人,但毕竟是久镇边塞。此刻初时的慌乱过去,骨子里的血性便立即喷发出来。这番话说的须发戟张、慷慨豪迈,顿时一股子无言的气势,从那瘦削的身体上泛起。
来人是他的幕僚,被他这么一吼,不由的呆住。但随即摇头顿足,努力平复下喘息,这才苦笑道:“东翁谬矣,东翁错怪学生了。不是鞑子来犯,没有鞑子……”
柳岩正回身从墙上摘了宝剑,准备上城督战,猛不丁听幕僚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愣,随即更是大怒,大骂道:“混账玩意儿,既然不是强敌来犯,那你这般又是为何?”
老头这个怒啊,你妹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得亏自己抻的住,要不然先前被吓的那模样传扬出去,自己还要不要见人了?这混账玩意儿!
幕僚这委屈啊,偏又不敢再辩,只得满面羞红的喏喏受训。待到老头儿稍停,这才赶紧整理下衣帽,一板一眼的施礼禀道:“启禀东翁,城外有钦差使团到,请东翁前去迎接。”
柳岩这才怒气稍歇,但仍没好气的道:“来便来了,有什么好惊……什么?你说来的是谁?”
他刚才一时未查,还当又是哪里来的军伍。这段日子,从那一营军兵进驻后,总会隔三差五的有些队伍经过,也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没有权限去问。但是也隐隐的觉察到,似乎整个晋西北都在动荡不安着。但日子长了,便也渐渐习以为常,所以并不多么在意。
但是没成想,今日来的完全与往日不同。总算他反应的快,这才一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否则,被人抓住小尾巴,便扣他个大不敬的罪名也是可以的。
“钦差!是出使北元的钦差使团,东翁。”幕僚无奈,只得再次缓缓的、重重的说明。
“混账东西,既是皇差亲至,何不早说!这般怠慢,作死乎!快,快,快给本官更衣。来啊,命人净街铺路,摆设香案……”柳岩终于从愣怔中醒过来,蹭的跳起来大叫着。
幕僚心中这个悲愤啊,满脸的冤枉委屈。嫌慌张的是你,这不慌张了,又被骂成怠慢了,东翁你究竟要搞嘛样啊?
幕僚委屈的不要不要的,只是眼见柳岩忙乱的模样,再想想那队钦差的不妥处,连忙张嘴欲言。
只是不等他话出口,正急急的跑向门口的柳岩却忽的站住了,略一停顿,猛然转回身来,皱眉道:“你刚才说,是出使北元的钦差使团?”
幕僚张着的嘴一僵,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点点头,啊了一声。
柳岩慢慢的将脚从门外收回来,背着手踱回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再沉声道:“不对不对,此事怕是有蹊跷。据本官所知,出使北元使团已经出了大同,钦差于大人早到了宣德卫一带。此刻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此事必然有诈!快,快去传令,不得开城,小心戒备!”
幕僚哦了一声,转身便走。只是刚跑出两步,猛的一省,随后停住脚步,抬手往额头上重重一拍,一脸便秘样的又回转了来。
柳岩还在琢磨这事儿的玄机呢,忽然见他又回转了来,不由的一愣,随后怒道:“军情紧急,如何竟敢怠误!”
幕僚苦着脸,抱拳躬身道:“东翁啊,学生刚才来报东翁,之所以有些慌乱,正是为了这钦差使团的蹊跷处啊。东翁且放宽心,学生早让人不准擅自开城,正要与东翁细细说之,并请东翁亲自走一趟定夺。”
柳岩一怔,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放缓语气道:“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哦,可通报了韩将军那边?”
这韩将军便是忽然进驻府谷的那一营军兵的主将,此时便在城中,只将大营扎于城外,和府谷城呈掎角之势,正合兵家精要。
幕僚就面露苦笑,点头道:“东翁,那韩将军此刻便在城上。甚至城外大营也出动了,已将那使团围住了。”
柳岩毕竟是久历官场,这一听便听出了不对,不由的当即就是心中咯噔一下,越发警惕起来。低头沉吟了下,这才缓缓的道:“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幕僚这才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压低,小心道:“东翁,那来的使团只有十余人,打的旗号是……”
说到这儿,微微一顿,这才一字一顿的道:“钦命使蒙古达延部副差,苏!东翁,若学生猜度不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那位武清才子,此番的钦差副使,苏默苏讷言!”
幕僚这番话说完,柳岩当即便是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脸上也是神色变幻不定,背着手在屋中转悠着,眉头处整个拧成了一个肉疙瘩。
他虽远在边塞,但是不表示他的消息闭塞。对于苏默的事儿,或许之前还有些模糊,但是随着兴县一战,此刻关于苏默的背景和经历,早被有心人传的纷纷扬扬了。
而这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有两处。其一,据说是这位武清小才子,与当朝阁老、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之间颇有龌龊。李大学士之子李兆先,正是因受了此人的气,以至于此番乡试名落孙山,随后缠绵病榻一病不起。有传言说,怕是难好了;
一个小小的乡野士子,竟能和当朝大学士结怨,这事儿本身就有些传奇的味道了。更不用说,隐隐然在双方争斗中,竟然还占了上风。要说这背后没有推手依仗,便是鬼都不信。
而苏默身后此刻显露在外的背景,至少就有英、定二位国公。甚至连南京那位大明第一国公魏国公,似乎也有着隐晦的联系。至于其他的背景还有没有,却是难以尽知。但面上,貌似天子也对其青睐有加,这已然让无数人暗暗心惊了。
其二,便是此次出使的使团正使于冕于大人了。有小道消息称,眼下整个西北的乱源,还有兴县那场诡异的截杀,都和于冕有关。甚至此次府谷忽然的驻军,也隐隐指向两人间的争斗。
而如今,正使于大人远在关外,却忽然驻足不前,不知是在等待什么。而这位处于漩涡中心的副使苏讷言,在兴县一战后便行踪不明,猛不丁的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谷县……
这里面的诡谲变化,让人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也从而说明了,这潭水有多深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在这潭水面前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是,这里面,绝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甚至沾边都不要沾才好。
想到这儿,他缓缓的抬头眺望了下城头方向。略一沉吟,沉声道:“走,随本官,去恭迎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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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分兵
柳岩登上了城头,终于看到了那对幕僚口中只有十余人的钦差副使队伍。但是确切的说,这队伍不止十余人,而是二十一人。
二十个站着的,还有一个躺在一副担架上。这二十一个人个个都是衣衫褴褛,鞋帽破烂。若不是那面始终高扬的钦差旗帜,简直连乞丐都不如。
那面旗子,哦,如果能称得上旗子的话。一根明显粗糙赶制的树枝,上面挑着好几块白色的布料拼凑而成的竖条形番子。然后再以暗红色的血迹书就的那几个字,这便是所谓的钦差副使的旗子了。
而那二十一个人虽然人人都满面风尘之色,但却身形笔挺,即便是身上衣物破烂,却也都尽量收拾的干净利索,甚至连发髻都梳理的一丝不苟。虽只二十一个人,但往那一站,便整体透发出一股冲天的气势。隐隐间,竟然比四周围住他们的数百边军的气势还要足。这也是站在柳岩旁边那位韩将军面色凝重的原因。
与柳岩这个文人不同,身为武官的韩将军,分明能感觉到这一队人身上那股子深敛的杀气。
这种杀气,唯有一些边军中的将领才会沉淀出来。而眼前这些人,却竟是个个如此,这岂不让人惊骇?
还有那个躺着的,看似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但是偶尔目光转动,眼中流露出的光芒顿时让人毛发悚然。便恍如那身体之中,藏着一只亘古洪荒来的野兽,稍有不慎,便会跃起噬人一般。
这,这绝对是一帮子百战余生的悍卒啊!便放在整个边军任何一支队伍中,都绝对属于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兵,一向都只属于各主将的亲兵队伍才可能有,普通士卒是绝不会达到这种气势的。
城上柳岩和韩将军在打量下面,同样的,下面的孙勇和江彬等人也在打量他们。
孙勇身形挺拔如松,手按腰刀屹立如山。雄浑的气势之中,望着城头和四下围拢的军卒的眼底,略略透出一股轻蔑和不屑,嘴角也带着个微微向下的弧度,那是讥嘲的冷笑。
就凭这些土鸡瓦狗,若是像自己身后这些兄弟,只要给他五百人,便可毫不费力的将他们杀羊一样的屠灭干净。但就是这些个废物,竟然敢在这儿拦截苏大人,真真是不知死活!
满心不屑之余,脑中又回想起那日苏默各种安排的情景。
何女侠那奇葩的开山怪的提议,自然是没有通过的。实际上这位女侠一出口后,就让包括孙勇、江彬等所有人都彻底凌乱了。
而何女侠在说完后,看到众人的表情时,自己也有些惭惭了。显然她还是颇有些觉悟,知道或许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于高端了。
好吧,高端,何女侠就是这么想的。这些人都是些军汉大老粗,怎么可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江湖儿女的崇高理想呢?所以何女侠眼见没人应和她,也只是耸耸肩后,决定不和他们计较了。
还是自家男人对自个儿好,温和的笑着拍拍她小手,眼中全是宠溺和包容的温暖。只要他理解自己就好,至于旁人,不需去理会的。
其实她却不知,苏默心中那会儿,完全将她看做一个孩子而已。本来嘛,十六岁啊,放在后世不过就是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对于一个高中生,你能去怪罪她的幼稚吗?谁十几岁的年纪时不会做梦?有梦想总是好的。那代表着对生活的憧憬,也代表了未来无限的可能。
那一刻,苏大官人实际上是开启了苏老师的模式了。作为一个老师看学生的目光,可不就是宠溺和包容嘛。
当然,这些想法,作为一个高情商的人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所以苏默只是拍拍小妞儿的手,便将自己的筹谋开始安排下去。
“……兵家有云,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究其本意,无外乎一个奇字。自兴县伊始,对方连番阻杀追击,但至我等被迫入边地之后,追杀之势便渐渐停歇。我这些天细细想来,料想其意似乎并不是真的非要我等的性命,反倒是有种驱赶逼迫的意味。
这种驱赶逼迫背后的含义,我原先还想不明白。但是刚才孙护卫的一番话,却让我有了种模糊的猜想…….
嗯,大家先不必多问是什么,因为暂时我也不太确定。且再看看,若是我所料不错,只要咱们不往回走,应该就不会再有太大的危险了。
至于说前方忽然重兵陈集,究竟是有人脑子抽风,还是说只是某种巧合,咱们也暂且不去管他。因为无论怎样,他们总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咱们。因为他们可不比兴县阻杀咱们的人,明面上可都是我大明的军队。这便决定了他们只能暗中使绊子,却不敢明火执仗的对咱们动手。
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不过是欺负咱们没有钦差的仪仗。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最多报一个误伤就是。想来若是苏某人都死了,朝廷也不会太过追究了。毕竟嘛,边军身负守边重任,一个不慎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但是谁又能说,这钦差仪仗就非得用那些正规的?所谓事急从权,既然前有圣旨明发天下,许了苏默钦差副使的名头,那我苏某人便举一根光秃秃的竹子,也是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天子!
所以,接下来,你们便整束一下,挑明旗号,直接摆明架势扣关而进。且看看某些人敢不敢为大不韪之事,真个对你们动手。”
苏默侃侃而谈,这一刻倒是颇有几分羽扇轻摇的味道。看的何妞儿双眸放光,满是沉醉之色。但是孙勇和江彬却是面色一变,听出了里面的重点。
“先生,您刚才说你们,那……那您呢?莫非您不是要跟咱们一起?这如何使得!”江彬从担架上抬起半个身子,满面焦急的叫了起来。
孙勇也是连连摇头,坚决不肯附议。
苏默从容的笑笑,摆手道:“此事勿用再议。君雅和另外几个兄弟的伤势,已经不允许再跋涉劳累了,他们必须得到及时的修养。
而且,你们只想到我孤身而行有危险,但怎么就想不到我从此由明转暗,发生危险的几率也大大降低了呢?
只要你们造成的声势够大,就越能吸引暗中敌人的注意力,那我便会越安全。说起来,其实你们的危险更大于我这边。”
孙勇和江彬皱着眉头,总是觉得不合适,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由头,不由的都是沉默不语。
苏默看看他们,又笑道:“不须担忧,首先我不会傻乎乎的就这么露面,总是要伪装假扮一下;再者,我也不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无用书生。来,孙护卫,借你佩刀一用。”说着,向孙勇伸出手来。
孙勇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便摘了腰间环首刀递了过去,却是不明白苏默要做什么。自始至终,苏默都是在众士卒的护持之下,并没直接参与战斗。所以没人知道,在彻底激发了神视角后的苏默,一旦手中有了利器,杀伤力其实是极为恐怖的。
苏默也不多解释,接过刀后便站起身来。放眼微微打量四周,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一株小树上。
“那棵树看到了吗?”苏默笑着转头看向众人,手中长刀指着那株小树说道。
孙勇、江彬还有何莹都是点头。
苏默回过头来,眼睛微微眯起,暗中凝神,已是将脑海中那团神秘光团调动起来。
霎时间,四周空间似乎一震,然后远近景物尽皆映入心田。便如同湖中映月,清澈通透,纤毫毕现。
“看好了!”苏默猛然沉喝一声,瞬间激发了元气。
孙勇三人但觉眼前一花,似乎空气中有那么一刹那出现了某种波动。惊诧之余,待再凝神仔细看去,却猛然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俱皆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震骇不敢置信之色。
便在方才那一瞬,苏默竟然出现在了那小树的后方。而那棵作为目标的小树,此刻正微微摇晃了几下,然后轰然而倒。
从苏默低喝声发出,再到发现他出现在另一方,期间短暂的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而那棵小树就那么被拦腰斩断,直到此刻才最终倒下,亦可见苏默的速度之快是何等的骇人听闻了。
半响,孙勇和江彬才激灵灵打个冷颤,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是不由的多出几分惊凛畏惧之意。
谁能想到,这个一直看似文弱的书生,一直被众人紧紧护着,生怕伤到一丝半毫的苏大人,竟然身负如此恐怖的武力?
苏默装逼成功,笑吟吟的拎着刀走了回来。将刀还给孙勇,笑道:“怎样,这下可放心了吧。”
孙勇和江彬相互对视一眼,都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那……大人将如何行止?我们安顿好后,又如何与大人汇合?”半响后,孙勇终是接受了现实,转而问起后续来。
苏默想了想,点头道:“让虎子挑出两个兄弟跟着我们就行,往哪里去我还要再想想,总要你们先吸引走对方的注意力才好。至于之后嘛,到时候我会让人跟你们联系的,且安心休养等候便是……”
……………………………………………………..
大人这会儿应该安全了吧。孙勇收回来思绪,心中暗暗默念着。左右又再扫视了一遍,猛然提气大喝道:“某,出使蒙古钦差副使苏默苏大人麾下,亲兵队率孙勇率部经过。皇命在身,天子圣旨,何敢怠慢!还不开城,更待何时!”
吼声震天,其余二十人齐齐应和。一时间,府谷县外,声如雷震,直惊的飞鸟升空、人人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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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于冕之悔
于冕黑着脸,默然的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空洞而无神。他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很长时间了,或者说,从接二连三的传来的一些消息后,他就经常的陷入这种状态中。
是的,他在恐惧。心中无时无刻的不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
那个苏默所谓的钦差副使队伍竟然出现了,还是非常高调的进入了府谷县城。然后就那么一直呆在那儿,既没有联系他,却也哪里都不去,没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至于说他们的钦差副使队伍的身份,虽然没有任何印玺等物的佐证,但是他们自身的身份就能很明确的证明这一点。
打从兴县一战之后,保护苏默的整支百人队的情况,几乎都被透露了出来,至少像江彬这个苏默的门生是肯定不会错的。
这且不说,这队人在进驻了府谷之后,立即便开始四下联络故朋旧友。在边塞之地,像他们这种老兵转战四方,总是在各处都有一些旧识。而且几乎都是曾经生死与共的袍泽。
这种战友间的情分,很难被外力左右。这便使得整支队伍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传扬开来,快的让于冕等人想起要控制消息时,却早已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但最让于冕心慌的是,这支队伍中最重要的人物苏默,竟然不在其中。而且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能知晓这位钦差副使大人究竟在哪里。便是于冕拉下脸派去的使者,也没能从孙勇和江彬等人口中得到消息。
据他们自己说,当日苏副使只是这样安排了他们,对于他自己的行踪只是说了时机到了自会相见。
这只小狐狸,恁的奸诈!于冕每每想及,都要在心里恨恨的咒骂一声。
将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彻底由明转暗。而又让手下大张旗鼓的跳出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如此一来,一明一暗之间互为依仗,遥相呼应,任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等于是无形中给了双方一个强力的护身符。
便如孙勇江彬这边,若是没有这一出的话,只随便一个总兵什么的就可将其拿下,然后随便报个战亡什么的不要太简单了。边塞之地嘛,不但有鞑靼人的侵袭,还有如同蜂蚁般的各路马贼盗匪肆虐,战死几十个人真是太正常了。
但是现在谁敢玩这手?谁知道那位苏副使会不会忽然跳出来,来跟大伙儿算算旧账?所以,边军众将领没有再肯出头的了。权势也好银钱也罢,如果没了性命那便一切成空。明哲保身,静观其变,绝不只是文官们擅于玩弄的把戏,这些个久在边地的老油子们更是个中好手。
奸似鬼的小狐狸!
于冕又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哪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完全就是个久历官场的老油条的手段。便是于冕自己,都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给一个赞。
对于苏默这边的变化是这样,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消息也是让他坐立不安的原因。
大同府境内,忽然涌现出四五股隐晦莫名的势力,其中有三股最是强大,还有两股,不,或许是三股或许更多的,虽相交这三股势力稍差,但却更加诡谲神秘。
而三股最大的势力中,只有一股有着明确的出处。那就是英国公之子张悦,还有定国公之子徐光祚二人发起的搜救队。
这队人中,以张悦、徐光祚两个小公爷为首。以西北常家的四个小子为辅,召集了一大批家丁青壮,在整个西北撒了开来,到处打听消息,寻找苏默。
西北常家乃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常十万的后裔,虽然之前子孙不肖,使得家道中落,渐渐退出了大明朝的政治架构。但是其在西北乃至整个军事体系中,却仍残留着极大的影响力。
当今的英国公定国公两家已然是武勋中的顶级世家了,再加上一个暗中影响力极大的西北常家,这二者结合起来形成的势力,毫无意外的引发了巨大的波澜。
这无形中,有等于给了苏默一层强力的保护。也使得西北的局势愈发混沌不明起来。
除了这一股势力外,另外两股就相对有些隐晦了。其中一股大约有近千人的规模,个个一身黑衣,冷酷森然。一举一动中,都带着行伍气息。
有传闻说,曾在其中看到带头的几人,颇似当年在边军中极有名的悍将魏壹几兄弟。
魏壹?这人好像是后来跟了南京那位魏国公了吧。若果真是此人带头,那岂不是说苏默身后,还有着魏国公的影子?
这事儿似乎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据说魏国公世子徐鹏举,就曾在武清苏府上住过一段时间,与那苏默相交莫逆。
只不过徐鹏举毕竟只是个小辈,又一向以草包著称,远不如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在外的名声清正。甚至有传言,魏国公的老公爷曾有言说,希望徐鹏举的父亲能再诞下一个儿子才好。这话真假不去说,但其中的意义却是不言自明。
所以,只是徐鹏举的关系,传言说背后支持苏默的还有南京魏国公府的说法,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但是,如今这个消息的传出,显然其中大有蹊跷,很难说不会成为事实。
至于说苏默一个区区下县举子,怎会会和这么多大鳄牵连上,甚而为他如此奔走出力,所有人都是讳莫如深,不敢妄加猜测。
自古以来,官场最是险恶诡谲。在没翻开最后的底牌时,谁也不知道哪个人真正的底蕴是什么。
这便是第二股势力的情况了,只有大体的猜测,却并不能百分百的确定。
而第三股势力,却比前两股势力又多出几分神秘。这股势力的人数不明,首领不明,来历也不明。只是似乎有传闻,是一个大官员的家族势力。但究竟是哪位大官员,却传闻甚多,根本无从分辨。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其中似乎有不少贵人子弟,还有着庞大的资金实力,分布在各个行业之中。平日里从不张扬招摇,低调的如溶入大海中的水滴一般。若不是此次苏默的事儿,甚至都无人能触碰到这个组织。
这股势力的名字叫“恩盟”。
相对于这最大的,也是已然有所显露,可以算的上正常的三股势力,其他的几股势力则显得诡秘的多。
如果说那个恩盟颇多神秘,那么另几个势力就是诡谲而阴暗了。就比如其中一股,几乎全是江湖绿林人物。不但囊括了北七省许多甚有名气的人,而且还有一些已经归隐许久的老家伙在其中。比如邙山的天眉道人,又比如关西的疯魔和尚。甚至连天山回春谷似乎也有人出现了。
这些都还是或者曾经有大名声但只是隐世多年的,又或者干脆就是某些现今还活跃在绿林中的一些人的家中耆老,故而才能被传扬出来。
而除了这些人外,更不知有多少连名号都不曾传出过的能人异士,都在这一段时间里露出了踪迹。而所有这些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探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便是苏默!
至于说再其他的一些势力,就更不用说了,连半分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只知道似乎有那么股势力,曾在兴县之战后,狠狠的和袭杀苏默的那帮人战了一场。具体的胜负情况无人可知,但从事后遗留的迹象来看,不敢说战而胜之,却至少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但便如袭杀苏默的那帮人一样,这股势力也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便如同凭空出现似的,根本连追查都无从查起。所谓的事后现场,也只是一些折断的刀枪剑戟等物,尸体都没留下一具。这般干净利索的手尾,让人想想就不由的心中凛然。
至于再有一些更小的,或者干脆就是几个人或者个把人的团体,相对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比如有个江南举子叫唐寅的,和他的同伴,江阴徐经一起,也在四处打听苏默;还有个似乎是某个山中猎户的人,带着十几个伴当亦如此。只不过这些人却是个个脸色哀伤,似有满腹悲愤似的,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苏默被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以上种种迹象表明,苏默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童生,此刻已然成了无数势力交集的漩涡中心。其一举一动,都势必引发未知的波澜。
而作为在此次事件中有着不少小动作,甚至可以说正因为他的某些举动,而引爆了这次事件的于冕于大人,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那真叫如坐针毡,如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也似了。
谁成想,就是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竟能牵连到这许多大人物?而悲催的自己,一旦真个出了什么事儿,又将如何面对这些恐怖势力的迁怒?
于冕想到这些时,不由的浑身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想要去摸茶盏喝口热茶稳稳心神,却因为手抖的无法自控,以至于那茶盏一个歪斜,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成了一片一片。
这忽然的响声让于冕悚然而惊,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和淋漓的茶汤,眼中露出无限的悔意和绝望。
当初,要是自己不那么傲慢,或者少一些清高该有多好?说不定还能因为交好苏默,让自己更多一些想不到的好处呢。
可是如今,如今一切都晚了。苏默,苏默,你究竟在哪里呢?他木然呆坐在那儿,怔怔的出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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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广进钱庄少东
杨家城,据记载是北宋时名将杨业的原籍。此城建于大唐天宝年间,后五代至宋,有州刺史杨宏信镇守此地。及后,又有其子杨重勋和其孙杨光受封,世镇麟州。
而这位州刺史的次子,便是鼎鼎大名的杨业了,也就是后世评书杨家将中的金刀令公杨继业的原型。
再后来,杨业之子杨延昭,更是北宋时著名将领。北拒契丹,威震一方,祖孙三代皆留下赫赫英名,后人尊崇英雄,便以“杨家城”命名以记之。
其实这杨家城虽称其为城,但实际不过只是个小镇子。当初杨家父子刚刚来此之时,几乎并无人居住于此。曾有诗记,“一径开溪畔,孤村仅几家”,由此可知。
及至到了今时,随着不断的发展和繁衍,杨家城总算是有了些规模,却也不过只百余户,人口总数都没过千数。
因此,这个城镇在边地中,几乎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即便是北方的少数民族铁骑,也很少往这里来劫掠。其中原因固然是敬重杨氏一族,但其地偏而贫也是原因之一。
只不过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杨家城反倒渐渐成了北方草原与中原之间的一处天然的贸易之地。城中多有一些商号驻扎此地,作为中原本家在此地的落脚点和前站。
不唯如此,便是有些草原上的牧民,也会时不时的将自家的产出拿来这里贩售,以换取草原上急缺的盐、茶、丝绸等物。甚至还有些马帮,有时候也会来这里采买。
因着这种特殊的作用,倒是无形中让杨家城虽处于边塞,却几乎从不会被战火波及。
而就是这么一个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小镇,在某一天却忽然被打破了平静。
打破平静的原因,始于一支车队。这支车队并没多少人,连主人带仆人,拢共也就五个,却个个衣着华丽,车马奢华。
车队最终在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停住,然后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径直进了店中,安置住宿用食等事宜。而小厮则利索的跑前跑后,伺候着主人下车。
车帘挑开后,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俱各锦衣华服,带金佩钰。
两人年岁差不多大,从小厮的称呼上可知,这应是夫妇二人。只不过那妇人行卧坐立之际,略略显得有几分不协,似乎是颇为紧张的样子。
倒是那少年显得从容不迫,举止潇洒。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律,让人看着便生出几分亲近。顾盼之际,也总是面带微笑,满面和熙,端的是君子如玉,温润剔透。
观者由是猜测,怕是这小两口乃是新婚燕尔,那新娘子还有些拘谨青涩之故吧。因而虽有些低声议论,倒也多半都是善意的玩笑,并无真敢取笑的。
这杨家城平日里虽也许多人来往,但终归只是边地,多见的都是些下里巴人。便是偶尔有些富商大贾的,也多是脑肥肠满之流,何曾见过这般风流俊俏人物?是以,不过半日光景,这对小夫妻的底子便被人探听出来了。
南七北六十三省最大的钱庄,广进钱庄的少东家与其新婚娇妻。此番来这边地,一是为了巡察各地产业状况,以便为接手家业做准备;这其二呢,也打算筹集些货物,往草原走上一遭。
对于第二个目的,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户人家,尤其是像广进钱庄这样的世家大族,接班人必须有实际操作的经验,这既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种考验,大抵所有大家族都是如此。
于是,小镇上顿时热闹起来。几乎所有店家都想将自己的货物搭上这趟顺风车。
广进钱庄啊,这可是专门做银子生意的。不但财力雄厚,身后更是有着诺大背景的存在。这种家族平日里很少会操作这种走商的生意,若不是有那个交替的考验的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而正是因此,此次的草原贸易也必然就是个过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若能搭上这趟车,绝对会赚的盆满钵溢。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由此可想而知,杨家城为什么会如此轰动了。
而就在杨家城喧嚣震动的时候,离着此地不过数十里之外的保德城中,也有一个人被震动了。
何言,何家的大少爷,广进钱庄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少东家何言,在接到了这个消息后当即就凌乱了。
他从跟着张悦和胖子一同出来后,半路上先是胖子要联络道门的人独自离开了。待到进了陕甘境内,何言也与张悦分开来,径直去启动何家的力量。
何家的广进钱庄即是维持所需的生意,也是倾听天下的耳目。他们背负着某种神秘的使命,所以手中自然也有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
如今不但关乎到苏默的安危,更是关乎到小妹何莹的性命,何老爷子是真的震怒了。所以这趟过来,何言早从父亲那儿得了命令,将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保护好小妹何莹。
所以,何言和张悦分手后,首先便去了延安府。也就是广进钱庄在陕甘的总舵,开始着手召集人手,往整个陕甘、山西境内搜寻苏默和何莹二人的下落。
而随着之后兴县的消息传出,与其他几股势力一样,何言也将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山陕交界,往河套一带的地域。
而且,一如当日于冕猜测的那样,暗中的几股神秘势力中,其中之一便是何家的力量。并且于冕不知道的是,在某一股势力和袭杀苏默队伍的那股势力火拼了一场后,何家的势力也曾暗中出手,对那帮袭杀苏默的人来了下狠的。
只不过因为何家的势力本就极为隐秘,行动又颇为阴损,以至于连被遭到持续打击的那帮人自己都不知道,对他们下手的还有这么一支力量存在。
敢动自家妹妹和妹夫的心思,简直就是活腻了。何家本就是干的最阴暗的活计,从来都是他们找别人麻烦,何曾有过被人欺负的?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连朝廷的内阁都不放在眼中。
只不过一直以来,为了背负的使命一直低调而已。但今天,终于有了敞开发作的机会,何言怎会轻易罢手?
于是,在瞅准机会,在两下里两败俱伤后,他毫不犹豫的发出了袭杀令,一场追杀战下来,几乎将那帮人杀了个干净。最后,唯有那个首领在几个高手的护持下,才险而又险的侥幸逃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忽然让苏默等人感到,追杀他们的人突然不见了的原因。
其实那位钰公子自己都快要郁闷的吐血了,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出现各种意外,完全脱离了既定的计划。
先是被芸姑娘突兀的插手,几乎是公然放纵了目标逃离。随后便是莫名的被一帮疯子缠上,简直就是以命换命的将他拼的人手损伤大半。再然后还当两下都伤的太重,彼此撤离后可以稍事休整了。却不料对方竟如此奸诈,竟然还隐藏了一支生力军,在分开了数日后突然杀出,几乎将他自己都葬送进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支后来的生力军,就是何言指挥的何家秘卫。而在将他们几乎杀光了,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后的何大公子,才又转而往保德坐镇,希望能更近一些的贴近目标地域,从而找到苏默和何莹二人。
广进钱庄分布极广,不但各个省主要大中型城池中有分布,便是一些特殊的小镇、县中,也有二级甚至三级的据点。像是杨家城这样的,便是三级据点中的一个。
这些最低级的据点的人,根本不可能认识何家的人,甚至连广进钱庄背后的东家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唯一认定的,便是何家特有的钤印。
只要是持有这种特定钤印的人过来,他们便会无条件的服从命令,完成持印人发布的各种指令。
但是这种钤印,何家唯有何老爷子和他何大公子两人掌控。其他各处一级分部,每次下发的钤印指令,都是由他或者老爷子何晋绅用印后发出的。
而如今忽然杨家城传出的,这位广进钱庄少东家的传闻,显然是那边的据点肯定鉴别过钤印后的结果。
是老爹发出的指令吗?何言稍微想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此番临行前,老爹说的很明白,他不会插手的,一切都交由他来定夺。既如此,就绝不可能中途变更,甚至都不曾通知过自己。
不是老爹,而自己就更不可能了。除非他患了离魂症,才会连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儿都搞不清。
既然如此,那这个大胆的家伙究竟是谁?更可怕的是,此人竟能伪造何家的钤印,那才是最大的祸患。要知道何家的钤印可不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其中大有隐秘,不明白内里的人根本不可能成功。
难道是老爹年轻时,风流快活留下的手尾?那岂不是说,自己或许就要多出个兄长或者弟弟来?哎呀,若真如此,老爹也是蛮威武的嘛。
何言摩挲着下巴,眼中有熊熊的八卦之火燃烧。若是让何老爷子知道,只怕立刻就要一巴掌拍死这货。这尼玛什么奇葩儿子啊,有这么编排老子的吗?
还有啊,当知道有这种可能后,这货第一时间兴起的竟不是愤怒和惶惑,反而是满心的探奇寻密之心。探寻爹老子的奇密?这种儿子就该直接捏死才对!
不过好在何大公子的不着调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遐想了一会儿后就吧嗒吧嗒嘴儿,将这种奇思妙想抛开了。
自己老爹应该不会这么不靠谱的。即便是有这种事儿,也不太可能将自家的隐秘轻易传出去……吧?
那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又怎么会……嗯!等等!
何言皱眉想着想着,猛不丁一道灵光闪过心头,霍然站起身来。想起来了,小妹!记得有一年小妹回来,正好碰上老爹用印,曾经就这个密钤解说了一些。
所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除了自己和老爹知晓其中秘密的,那便唯有小妹何莹了!
哈!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何言想通了其中的奥妙,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罢,起身出门传令道:“准备出发!目标,杨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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